------------ 全部章节 ------------ 第1章 女流氓现身说法 兰岚腕中的双生花金镯,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闪了一闪。 眼前白光一闪,天地乱象,山崩地裂,雷霆暴雨和大雪一同纷飞,身旁的石板缝中缓缓生出一朵紫色的小花。 这花本只有魔界有,藏有蛊惑的功效,魔界连朵花都这样危险。 雪白的天山之巅上一个黑洞缓缓升起,不停扩张,将周围所有物事吞噬殆尽,刹那天地间飞沙走石,风呼海啸。 神殿中争执之声不再,满地寂静里只有轰鸣声。一个声音在众神魔心间同时残忍地响起:“天地大劫已至,六界危矣。” 一道巨壑深刻地划过大地,兰岚立于那巨大的沟壑前,身前是绵延不断的蓝色业火,身后是无尽的深渊。 她乌发飞散,神色平静,挺直的背脊仿佛蕴藏了巨大的能量。 “以身殉劫,兰岚愿往。” 纯黑的大火连绵,断壑的无尽深渊里,人、鬼、妖三族悲怆哭号,无数的妖鬼大君俯身跪拜,在天与地的雷霆飞霜里,神魔两族许多人放下兵器,站到兰岚身侧。 黑洞逐渐缩小,直至退散。九重业火却如同毒蛇般不停上窜蔓延,将一切物事尽数吞噬,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烧得天地间冰雪消融,形骸具散。 至此,上古神魔两界还于业火大劫。 她躺在床上,额头沁出冷汗,眉头紧皱,仿佛困在巨大的恐惧中,徒劳挣扎。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持续响着,不依不饶,足敲了有两分钟之长。 兰岚终于从混沌的梦境中挣扎出来,脑袋像灌了铅,晕晕乎乎的。 “来了!” 她朝招待所的房门处大喊一声,终于平息了这催命一样的叩门声。坐在床上缓了好一阵,确保下床不会直接晕倒过去,才不紧不慢地套上卫衣,走过去开门。 一个年轻小伙子背着硕大的双肩包,神色急切地蹲在门口。一见兰岚,直跺了跺脚,弹跳起身。 “兰大师,这都几点了,您可真能睡,赶紧跟我抓鬼去!” “躬逢其盛,与有荣焉……” 破旧的砖瓦房内,朗朗读书声起。 兰岚躺卧在屋顶,翘起二郎腿,沐浴着秋日的暖阳,惬意地眯起眼睛。 旁边的小伙子扎左却神色紧张,压低声音问:“兰大师,咱们已经等了三天,那鬼还能出现吗?” 兰岚似不经意往宿舍楼看了一眼。又抬起手表,已经是傍晚五点半。 她懒洋洋地抽出嘴里的的麦穗:“支教老师到了?” 扎左点点头,望着残破古旧的毛坯宿舍房,忧心忡忡。 “兰大师,这是我们村长千辛万苦才联系到的最后一位老师,再出事,就真没人敢来了。” 兰岚望着逐渐降临的夜幕,朝他扬了扬手中符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放心吧,本半仙是专业的。” 此时二人所在之处,是西北地区刚脱贫没多久的一个小村庄。 说是河田村中心小学,其实就是村民们自发用泥土和砖瓦垒起的一间小屋。勉强遮风蔽日,没有卫生间,连喝水都要跑到几里外的蓄水池去接。 扎左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几年经济好了,上头拨款给修了个蓄水池,搁以前,我们每次喝水,要跑几十里路去挑哩。” 这么山穷水尽的落后地区,目之所及尽是茫茫黄沙和戈壁滩,居然也闹起了鬼。 起初是一位被派遣过来支教的男老师,向上头反映半夜窗外经常有诡异的声响,咯吱咯吱,十分渗人。 教育部门还以为他是嫌环境艰苦,想找个理由调回去,遂痛批一顿,将此事按下不表。 一周之后,这位听到怪声的老师,忽然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公安局来了几趟,根本查不出原因,嗷嗷待哺的娃娃们又不能晾着不管。于是下一位支教老师跋山涉水、任重道远地过来顶上缺口。 两周,仅仅两周的时间,第二位老师也插翅飞了。 公安部门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上头一研判,决定将案子派给异案调查局。而吴疆省是不设异调局的,于是这案子便由对口帮扶吴疆省的荔省负责。 经过层层委派,最后分到了荔南市刑侦科的实习生--兰岚手里。 这回支教的老师是位爱干净的小姑娘,今天赶了一天的路,被风沙吹得浑身难受。正想拉起帘子洗个澡,望着村民忙活了半天替她挑来的水,最终只盛了小半盆出来,用毛巾洗了把脸。 一片萧瑟的静谧中,兰岚垂死病中惊坐起,将扎左吓得心脏漏了一拍。 她掏出口袋中的符纸,如恶狼见食,舔舐唇角,眼中冒出精光。 “来了……” 学校角落里,刚收下的粮食中藏了一个黑影,此时正缓缓朝林老师靠过来。他眸中幽光闪现,刚走没两步,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物太多了。 虽说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对劲,但他非常警觉,立时收回往前的脚步。 兰岚眸光一闪,攥紧手中的黄符。不行,绝不能让他跑了! 手指一抬,一道寒光突然凝聚在她的指缝中,抬指间流光掠电,直直劈向黑影的小腿。 寒气迫人,黑影下意识退开,却已经晚了一步。腿部传来一阵钝痛,他惨叫一声,低下头,小腿处被劈得一片焦黑。 那黑影忍住剧痛,脚下生风,飞身冲出河田村小学。他的动作非常快,快得似一支不受控制的离弦之箭。 以至于路过屋顶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动作迅猛地撞上兰岚的肩膀,将她撞得乌发飘散,衣袂翻飞。 教室屋檐上的瓦片已经破败不堪,风一吹就簌簌作响。这一下大力的撞击,兰岚脚下踩着的瓦片顺势滑下,身子一歪,整个人栽下了楼。 扎左飞扑上去,却没来得及拉住她。 咣当一下,她直接摔了一个大屁股墩,整个人被埋进还未脱粒的麦子堆。头发衣服都沾满了麦子,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十分狼狈。 想当年神界威名赫赫的兰岚神君,竟然沦落到要靠抓鬼为生,与三教九流的神棍法师为伍。 最丢大脸的是,鬼没抓到,人还栽了个大跟头。 她挫败地坐在原地,伸手抹去脸上的麦粒,动作有些粗野。 “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一声清亮的问候,如玉石相扣。 兰岚辅一抬头,就撞进了那双清墨般的桃花眼中。 “哦,我没事。” 帅哥当前,她忙甩甩头,短发像莲蓬一样鼓起,麦粒唰唰地随风舞动。 男人似乎刚从地里劳作出来,蓝色牛仔裤的裤腿挽起。在紫外线这么强的高海拔地区,他的皮肤却白得发光,身材挺拔,眉目疏淡,如水中冷月。 他真好看,兰岚心想。 她被这惊世骇俗的容颜震惊,愉悦的口哨声似脱缰的野马,婉转迂回,脱口而出。 匆匆赶来的扎左听到这一声轻狂的“吁……”,立时悬崖勒马,掉头跑路。 恨不得在背后写上“不识此人”四个大字。 这哪里是荔南市异案调查局的顾问,活像个女流氓。 ------------ 第2章 村长和别人不一样 兰岚呲溜着大盘鸡里的拌面。大盘鸡肉质紧实,土豆软糯,劲道的面条根根吸满丰润的汤汁。 人生得此一盘鸡,夫复何求。 扎左严重怀疑她就是来蹭吃蹭喝的神棍,事没办成,饭倒吃了不少,还成天琢磨着勾搭村长。 果然,吃了个七八分饱,又迂回着向他打听张涉川的事儿呢。 “兰大师,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抓到鬼。”扎左不想回答,把问题绕到正事上来。 兰岚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模糊道:“急什么,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就是你办事我才不放心呢,扎左暗自腹诽:“赶紧吃吧,吃完回去守着,万一林老师也没了,我怎么跟村长和镇上交代。” 语数英三科中,语文和数学扎左还能勉强教一教,但连“abandon”都没背利索的人,怎么当孩子们的英语老师呢? 兰岚吃完最后一块土豆,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回学校守着没问题,抓鬼也没问题,先说正事。” “什么正事?” “当然是你们村长的事儿。” 兰岚毫无形象地剔着牙,扎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孩。明明长得非常漂亮,言行举止却活像个老大爷。 他叹了口气,似是认命了,知道兰岚今天如果挖不到张涉川的猛料,是肯定不会撒手去干正事的。 “说起来,村长和你们异调局还有些渊源……” 河西村是个脱贫困难村,对口帮扶地委派过来扶贫的村官,基本两年任期一满,就要换下一位。扎左从小就生活在河西村,见过不少上头委派下来的村官。 有一腔热血,誓要振兴乡村,发扬扶贫事业的;也有满口怨言,吐槽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的。总之形形色色,千人千面。 但张涉川,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兰岚歪着头,疑惑道:“有什么不一样?” “说不出来,气质不太一样,就像……” 像民国大户人家的少爷,现在当了家,坐在正厅一边喝茶一边和人谈事情。 凡事看透,却留三分。 村里的“老人组”常年叱咤村委会,是出了名的刺头。哪个村官没跟他们争得面红耳赤过?最后不还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左不过两年,任期结束,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谁愿意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而扎左亲眼看到张涉川坐下来,和他们心平气和地开了一下午的会。 两年前的扎左,还是位刚毕业没多久的数学老师。九月份,河西村的生源已经陆续入学,学校的经费却迟迟没有下拨,老校长便派他去村里催款。 学校催款的事虽然很急,但村委会讨论的是修路的事。扎左愿意坐下来,安静地等一个结果。 毕竟修路这件事,镇上已经推了四五年,村官换了三届,没有一个谈得成。 “结果呢?” 扎左望着期期艾艾的兰岚,仿佛她才是河西村最忠实的拥护者。 他伸手,指向饭店外的沥青混凝土路。 这条路不算宽,只有单条车道,但路基采用了分层压实,两三年过去,路面状况依旧良好。 “这是村里唯一通往县城的路,三十几户人家集资,修了整整半年。”扎左顿了顿,压住澎湃的心绪:“通路到现在,村里的农作物销量比去年翻了八倍。” 扎左站在村委会会议室门口,亲眼看着道路建设承办方和村委会签下合同,当时他心想,学校今年的经费,应该又没有着落了吧。 老校长心心念念要给孩子们一人备一套文具的心愿,又要泡汤了。 好在,今年的钱不是被花在封建迷信的地方,也不是毫无交代地被挥霍掉。只要钱用在刀刃上,等通了路,村里的经济一定会变好,孩子们的文具再等一年,也肯定可以买上。 扎左心里这么想着,还是抑制不住地失落,魂不守舍,迎头撞上了离席的张涉川。 他虽然长得漂亮,看起来却并不那么好相与,通身清冷出尘的气质,不似在人间。 “有事吗?” 他看出来扎左的窘迫,轻声问道,声音低沉平和,仿佛将他从云端拉回,多了几分红尘温暖。 扎左心一横,将手中的批条递了过去。 张涉川扫过批条上的白纸黑字和印戳,并没伸手去接。 扎左知道这事大概是成不了的,急忙开口:“我知道村里要修路哩,肯定没有余钱了,村长,能不能给续个批条,明年我再来取。” 这批条是去年在任的村长给写的,有效日期只到这个月底。如果不重新写一张,把支取日期改成明年,老校长苦苦求来的这笔待兑现的文具费,就算彻底打水漂了。 张涉川接过批条,略一思索,掏出手机:“有收款码吗?” 扎左一脸懵地“啊?”了一声。 他的神色仍旧冷冷清清,宛如雪后松竹:“转账的收款码,现在村委确实没钱了,我先垫上。” 扎左愣愣地掏出手机,此刻他看张涉川,宛如天神降世。 兰岚还在回味张涉川出挑的人格魅力,忽然就被扎左话里的一记耳光拉回现实。 “可惜,最迟下周,他就要走了。” 两年援疆期满,是肯定要走的,至于回哪儿,扎左也不清楚。 兰岚撑着下巴,看起来十分惆怅:“你刚刚说他和异调局有渊源,是什么渊源?” “哦…其实一开始来河田村的人并不是张涉川,我看过名单,貌似是你们荔省异调厅的,姓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换人了。” 那确实算得上有点渊源,兰岚心想。回去可以托关系问一问。 扎左看了看餐厅的挂钟,已经是上午九点半,神色有些急切。 “兰大师,关于村长的事我就知道这些,咱们能赶紧捉鬼去了吗?” 兰岚走出餐厅,扎左以为终于要回学校办正事了,她却拐了个弯,朝小巷子走去。 “走错方向了,兰大师!” “没走错,请外援去。” 她没停下脚步,也不回头,神经兮兮地走到巷子尽头。 兰岚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制式古老的紫砂香炉,又摸出三根烟。 打火机咔嚓一声脆响,袅袅炊烟升腾而起,带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第一根,进神明。 第二根,进冥王。 第三根,请鬼差……” 扎左目瞪口呆地环顾四周,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跑进巷子里施法了。 这副模样要是被路过的村民看到,肯定以为她被下了降头,当下就要请神婆过来驱邪。 ------------ 第3章 地府关系户 紫砂香炉中烟雾缭绕,将整条小巷淹没在蒸腾的雾气中,伸手不见五指。 烟雾勾勒出一个白袍男人的瘦弱身影,白色长袍没过脚尖,走路时脚下像装了轮子,来去如风。 他手中提着一盏冒着青灰色火光的灯笼。面色倨傲,冷若冰霜,看着兰岚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兰岚笑得春花灿烂,甚至有些谄媚:“这是河西小学作案鬼魂的一缕头发,烦请鬼差查清此鬼的身份。” 白袍鬼差斜睨一眼兰岚手中之物,见那头发干枯毛躁,杂糅成一团,嫌恶道:“查不了。” “为何?” “查不了就是查不了,还要跟你汇报?” 兰岚嘴上乐呵呵地笑着,挑着吉利话来说,心里却已经将这鬼差骂成蜂窝煤。但如今在别人家的地盘,又有求于人,还是要谦逊些,她心想。 “鬼差大人,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您就大发慈悲,行个方便。”她使着眼色,将异调局的工牌递了过去。 那白袍鬼差一见异调局三字,本来就嫌弃的脸色愈加难看,长袖狠狠一甩,将工牌拂落在地。 “异调局是什么东西,鸡毛也配拿出来当令箭。” 兰岚灿若桃花的笑脸立时僵在脸上。 她蹲下身,将工牌捡起,拍拍表面沾上的沙土,妥帖地收进背包。 再抬头时,方才和气的笑意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归属哪位幽都官管辖。” 她的嗓音很清,像是藏地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冷。 白袍鬼差鬼使神差地怂了一下,立时又反应过来,给自己壮了壮胆,硬气地说:“关你屁事!” “我记得是浮盈吧。”兰岚直直盯着他,上位者的气质油然而生:“我给你十分钟,回去问问浮盈我要的资料能不能查,十分钟回不来,后果自负。” 说完也不管白袍鬼差看神经病般的眼神,自顾自设了个倒计时闹钟。 鬼差看着她不动如山的神色,和手机上不停倒数的秒钟,一时竟有些紧张起来。他狐疑地瞪了兰岚一眼,顷刻间化一缕作青烟,飘回香炉中。 对于扎左这种没有阴阳眼的凡夫俗子,只觉得巷子中漫天的烟雾有些震撼,像过年村里放炮仗似的。除此之外,他眼中看到的,就只是嬉笑怒骂,表情从谄媚转换至轻慢的兰岚。 怪不得这玩意好多人不信呢,太神经了,扎左心想。 十分钟渐渐流逝,兰岚却气定神闲,甚至还从包里掏出一瓶酸奶,戳了吸管慢慢品起来。 扎左从巷子口探出头,缩头缩尾地问:“兰大师,你真的认识它领导?” “不认识。”顿了顿,她又面无表情地替自己找补:“别说是我,我们局长都不能认识幽都官这种级别的人物。” 扎左瞬间无语:“那你还这么淡定?” “我淡定是因为浮盈上差最讨厌她手下不务正业,所以这个小白鬼回去,定然不敢真的跑去质问她。” 他恍然大悟:“万一浮盈真的认识你,那他渎职的锅就背得更大了。” 左不过举手之劳,直接把信息查了,才是最优解。 扎左重新打量起兰岚,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竟然如此深谙官场之道。天外有天,自己还得多跟前辈学习才是。 这头的前辈老谋深算地眯起眼睛,心知鬼差活的年岁比她久,肯定没有这么好糊弄。昨晚没把握住绝佳机会,把那只鬼给放跑了,再想抓就难了。 她握着酸奶瓶,盘算着如果这一趟露馅了,拿不到肇事鬼的身份信息,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那鬼差回了冥界,将那撮令人嫌恶的头发放进一个竹筐编制的樊笼中,片刻,樊笼上头的一根竹管咔嚓一声,落下来一张纸条。 纸条内记录的,就是头发主人的生辰八字,籍贯姓名。 白鬼握紧纸条,走向议事厅。 正值一年一度的地府工作总结会议结束,议事厅外彩旗飘飘,人头攒动。浮盈上差同其他几位幽都官和缉魂使并排而行,从议事厅广场处谈笑风生地走出来。 白鬼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加快脚步,错身而过时,同浮盈肩膀对肩膀碰了个正着。 他急忙道:“抱歉抱歉,手头太忙了,没注意到是上官您。” 浮盈见他神色紧张,步履匆匆,冒冒失失的样子,眉头轻皱道:“去哪儿?” 他轻叹一声,非常无奈:“这不人界又有野鬼犯事了,我赶着送资料去呢。” 浮盈是个工作狂,见他是为着工作的事劳心费神,神色稍霁,下意识问:“哪儿的野鬼。” “哦,是吴疆省。” 她狐疑道:“吴疆省?谁跟你对接的,我记得吴疆省没有异调局。” “哦,是荔南市异调局派人过去支援,这人叫……兰岚,您认识她吗?” 白鬼低头冷冷一笑,心想,如果浮盈真认识你也就罢了,胆敢戏耍本差,看我接下来不整死你。 浮盈闻言愣了愣,茫然地摇摇头。 白鬼握紧手里的纸条,似乎要将它揉碎捏烂,微笑着点点头,挥手同浮盈告别。 擦肩而过的瞬间,浮盈的嘴唇突然动了动,吐出了一句语音极轻,但语调却极其严厉的话来。 “我的确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但是这个人千万别去招惹,否则你死了,都没人敢替你收尸。” 话罢,浮盈乘着幽暗的青烟,消失在议事处广场,空留一地尘土飞扬。 ------------ 第4章 他变了很多 白鬼回到人界的小巷子时,时间才过去八分钟。 他将手里又皱又旧的纸条双手奉上,满面春风,点头哈腰,就差给兰岚跪下了。 兰岚神色傲慢地接过纸条,不耐烦地对他摆摆手。那鬼差朝她深深一揖,原地消失。 人一走,她立时换上一副十分狐疑的表情,心想,现在的鬼差都这么好糊弄了吗? 她脑子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下次再见到鬼差,她就说自己认识冥王,让他把生死簿拿过来改一笔。 寿与天齐,仙福永享。想想就要笑出声了。 这头的扎左急得抓心挠肺,见鬼差走了,一溜烟跑过来,夺过兰岚递来的纸条。 地址:河田村,木拉提巷。姓名:赛福鼎.艾则孜.阿曼。 兰岚扯了扯唇角:“这名字真够长的。” 这哪长了,扎左心想,他全名--达拉提.阿西木.吾力托卡.扎左。 扎左把纸条翻转过来,对着兰岚说:“这个人我认识,已经去世了。” 兰岚白眼一翻,无语道:“废话,没死能变成鬼吗?” 这人是木拉提巷的村民,会开拖拉机,村里的小麦都是他拉到县城去卖的。去年年初生了场重病,后来送县医院没抢救过来,走了。 “那他生前为人怎么样,作案动机是什么?” 扎左摇摇头,村子里头很大,家长里短的事他也不清楚,得回家问问长辈才行。 兰岚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眯,笑得春光灿烂。 扎左下意识后退半步,每当她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时,一定是没憋好屁,攒着准备放大招呢。 兰岚将额前一缕碎发拂到耳后,造作地说:“麻烦长辈多不好意思,咱们去问问村长吧。” 扎左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兰岚一挑唆,就真的鬼使神差走到村委会来了。 村长办公室内,日光从窗花中投下剪影。 张涉川眉眼低垂,奋笔疾书,剑眉下的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扎左对于自己的不请自来非常忐忑,在外头犹豫了老半天。兰岚嫌他婆婆妈妈,直接越过扎左,抬手敲门。 张涉川从繁忙的案牍中抬头,兰岚的身影便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的眸中。 原本墨色般漆黑的瞳孔,突然似淬了星一般明亮。 兰岚没得到“请进”的指示,倚着门框,似笑非笑道:“村长,忙着呢?” 扎左抢先一步跨进办公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村长,实在抱歉,学校的案子有点进展,想找您了解情况。” 扎左的身影挡在兰岚面前,浇灭了张涉川眼中的灼灼之光。 “进来说吧。” 他放下手头工作,起身替二人倒了杯水。 这平常的动作落在兰岚眼中,如同折一束花,品一盏茶,优雅入画,浑似姑射真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变了很多呢,兰岚心想。 身形修长挺拔的张涉川,和瘦弱狼狈的少年郎,二人的身影重叠起来,影影绰绰地映入兰岚的眼中。 ----------------------- “传闻这神魔之门,隔开了大相径庭的神魔两界,阴与阳,正与邪,一个是寸草不生,一个是繁花满地……” 楼下震天的鼓声一响,说书先生退至幕后,紧闭的幕布徐徐拉开。舞台上花团锦簇,明亮得灼人双眼。 无聊之极的神君兰岚一手搭在头边,一手平放在桌上,宽大的袖子铺了一席。黑发梳了个道髻,插着支凤头古玉长簪,身着右衽交领的宽松长衣,没有束腰,轻软的料子。 她困意连天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找我何事啊?” 对面的司命神君此时正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盯着她:“昨晚又他妈喝酒去了?” 兰岚有些心虚,嘿嘿一笑:“就喝了一点点。” “喝了一点点,就差点去瑶池裸奔了?你再不收敛点,早晚把自己给喝死!” 一壶碧螺春很快见了底,小二十分伶俐地又呈上一壶。 司命把她狗血淋头地痛骂一顿,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清澈的碧螺春辅一下肚,好歹压住了几分火气。 “天庭有任务,让你明天开始去魔界卧底。” 兰岚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极为惊疑:“魔界,卧底,我?” 身为一名不食人间烟火的闲散上仙,兰岚原本每日的生活不过是打打马吊,眼一闭睡个大觉,叹一叹自家厨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妙。 卧底?怕是一盘红烧猪肘子就能让她全招了。 司命神君将茶盖往桌上重重一掷:“没错,就是你,再赌下去天庭的风气都被你败光了,明天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时值魔界大乱,踏过神魔之门,到处都是血肉横飞,魂灵四散的大场面。 神界见不得生灵涂炭,既了不起,又清高,令兰岚扮作魔君,打入魔界,重整秩序。 魔界的人不似神界难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将就论资排辈,谁打赢了谁就是老大。 武力高强的兰岚扛着一把昆吾刀,大战群魔两天两夜,一群乌合之众最终败下阵来,叩头称臣。 魔君上任第一天的任务:巡山。 军师美其名曰,了解现有疆域情况,以便大王日后开疆拓土,立万世不朽之功业。 魔界灵力充沛,地广人稀,她腾云驾雾吹了一整日的西北风,还没巡完领地的十分之一。 先休息会,不然卧底任务没完成,老子先嗝屁了。 找了处山清水秀的回廊庭榭,摘了个水蜜桃,撕了皮,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桃香满溢。 “咕噜……” 虚空中传来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谁!” 兰岚把桃子囫囵吞了,桃核一扬,抽出昆吾刀横在身前。 “人在这,快,把他给老子弄了!” 嘈杂鼎沸的人声和脚步声,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兰岚以为自己魔君之位还没焐热,就有人迫不及待想给她踹下去,麻溜地握紧昆吾刀,拉开架势,准备干场硬仗。 旁边的草丛中淅淅索索,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从里头钻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乱发中的那双眼睛却很漂亮,长睫覆着少见的桃花眼。 他眼神警觉,动作敏捷,从兰岚身边飞驰而过,借着桃树跃上围墙,试图突围。 却已经太迟了。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魔族汉子气势汹汹地将他包围,为首的是一个刀疤脸,抓住他的脚踝,将人从围墙上猛地一扯。 少年单薄的背部与地面重重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咬咬牙,身上分明闪过一阵剧痛的震颤,眼神却坚定倔强,咬住下唇,愣是忍住痛呼,一声不吭。 刀疤残忍地将他的头踩在泥地里,四面八方围观的魔族涌了上来,纷纷指指点点,还有拍手叫好的,就是没有一人敢仗义执言。 少年的鼻孔和嘴巴被泥土封住,无法呼吸,只能拼命地挥舞四肢,试图从刀疤的脚下挣脱出来。 兰岚拨开围观的众魔,上前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啊。”刀疤冷笑一声,蹲下身,抓起少年一头乱发,迫使他抬起头:“他是个杂种。” 少年脸上沾满了污泥,眼神冰冷,他瞪着兰岚,没有祈求,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兰岚撇撇嘴,忽然将昆吾刀掉了个头,刀柄对着刀疤的胸口。 “放了他。” “这可是魔君要的人,你是嫌命太长?” 兰岚不动声色地问:“哪位魔君要的他?” ------------ 第5章 近乎偏执的眼神 刀疤嗤笑一声:“哪位魔君要他,也是你能过问的?” 兰岚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歪嘴斜眼,一米多的刀毫不费力地扛在肩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像一个无赖。 “怎么,敢做亏心事,不敢报名号?” 刀疤见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心下一怒,抬手,雷霆万钧的拳头伴着猛烈的拳风,直冲兰岚的面门。 却在距离一寸处,被她伸手稳稳地托住。 几人纷纷互相交换了眼色,终于重新端详起这位颜若朝华的少女,和她手中重若千钧的昆吾刀。 刀疤身后一位光头看势头不对,哈腰作揖地说:“要他的是莫铭魔君,这位姑奶奶就行个方便,让我们带他走,否则咱们这群人都要遭殃了。” 兰岚一口吐掉狗尾巴草,大手一挥,将少年从泥地里提溜到身后的凉亭中:“真是人如其名,莫名其妙,大家都是魔君,凭什么要我来行他的方便!” 大家都是魔君? 呀!难道这位就是新晋的兰岚魔君?传闻她从神魔之门处来,扛着一把昆吾刀,血战群魔两天两夜,把所有人都给打服了。 刀疤的态度骤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哈腰赔笑:“原来是兰岚魔君,小的有眼无珠,还望海涵。” 莫铭虽然战斗力有限,但仗着身后实力强大,盘根错节的三大家族,至今稳居三大魔君之一的宝座。他们几个跑腿的,没必要为一个杂种,夹在两位大佬中间吊命。 于是刀疤大手一挥,几人齐齐朝兰岚做了个揖,浩浩荡荡地离开。 围观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乌泱泱地作鸟兽散。 跪在地上的少年沉默片刻,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语气疲惫又悲冷,对兰岚沉声道:“多谢。” 起身时,只用一边手撑住了身体,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在宽大的袖子里晃荡。 没什么事故能逃得过兰岚神君鹰一般的眼神,她碰了碰少年的肩膀,轻声问:“你的手受伤了?” 少年回避了她的眼神,“不碍事,多谢关心。” 兰岚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抓住少年的手掌,撸起他宽大的袖子。 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着骨头,大臂处缠着一圈不知道多久没换的绷带,脏污不堪。绷带下的血肉已经开始坏死,渗出阵阵异味,肤色成了死尸身上才有的青灰色。 “这么严重的伤,不痛吗?”兰岚看得心惊胆战。 再不医治这只手就废了,亏他刚刚被倒折起双手按在地上时,还能一句痛都不叫。 少年眼睁睁看着兰岚摆弄着他的手,埋下头一言不发,也不敢乱动。 兰岚心里盘算着,得给他上点药,重新处理伤口,再渡一些神力用以修复,否则这只手就真的保不住了。 她坐上昆吾刀,将少年也一起拉了上来。念了个诀,昆吾刀开始腾云驾雾,叱咤于魔界半空。 少年满身伤痕,疲惫不堪,好不容易能有稍许放松,又被人环在温柔的臂弯中,乘着徐徐凉风,立时打起了哈欠。 他努力提醒自己不能睡着,不知道眼下这位魔君,带自己去的又是什么虎窟狼洞。 兰岚掐指一算,这就是司命神君说的那位非人非仙非魔非妖的异类。九州八荒,四海六合,皆容他不得,又是游离于天道和生死轮回的存在,是以不存在生与死。 也就是说冥界的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名字,他也不是命由天主的神魔。所以只要他想活着,就算天地大劫,众生湮灭,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兰岚心想,这么珍稀的物种,应该弄个篱笆圈起来收门票才对呀,怎么能这么糟蹋呢。 她一想到数不完的银子票子,突然俯身,对他痴痴地笑了笑。 少年困意惺忪地抬起眼。 她这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一簇烈火,转瞬之间铭于心头,流入血脉,滋生出疯长的藤蔓,将他牢牢困于方寸之间。 ------- 扎左的手在兰岚跟前用力挥了挥,带起的掌风不小,足以拂乱她额前的碎发。 兰岚回过神来,眸中是一片雾茫茫的碧海苍穹。 扎左没料到兰岚如此不争气,一见张涉川,竟连魂都丢了。说是来咨询村长,结果憋了半天连个屁都憋不出来,有关案情的话半句也不提。 完蛋玩意儿。 扎左鄙视了她一眼,自问道:“所以村长对这位肇事鬼阿曼了解吗?” “不算了解,不过我知道他有个女儿。”张涉川略一思索,沉声道:“应该就在河田村小学上课。” 兰岚心觉奇怪,有个女儿在河田村小学,阿曼应该敲锣打鼓把老师请过来才对,把人一个个抓走算什么。 扎左一拍大腿,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女儿是不是高高白白的,叫塔吉古丽?” 河西村小学一共只有两间教室,只能分成大小两个班来上课。 塔吉古丽在大班上课,而扎左是小班的班主任,所以他对这个女孩并不十分熟悉。 之所以忽然想起她,是因为这女孩的长相和阿曼非常相似,都是又高又白的美人相。 就在两个月前,塔吉古丽突然高热不退,卧床不起,醒来后胡言乱语,似是得了癔症。 兰岚微微偏头:“塔吉古丽得了癔症没多久,支教老师就阿曼抓走了,这两件事有没有因果关系呢?” 扎左摊开手,无奈地摇摇头。 就算真有什么因果关系,如今支教老师不见了,塔吉古丽根本无法沟通,阿曼也不会再轻易现身,该问谁去呢? “村长,你觉得该怎么做呢?” 一片静谧声中,兰岚突然点名发问。不为别的,只因为张涉川听得有些过于认真了。 他可能都没注意到,自己盯着兰岚目不转睛的眼神,近乎偏执。让兰岚想起小学班里的女学霸,她极度渴望被知识浇灌的眼神,就和现在的张涉川非常相似。 他收回目光,没有丝毫慌张,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让兰岚怀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我觉得,应该让塔吉古丽和支教老师见一面。” 扎左心想,不愧是村长。 他抚掌而起,激动道:“如果塔吉古丽出事真的和支教老师的身份有关,她们俩一见面,阿曼关心则乱,说不定会现身。” 激动归激动,不过片刻,扎左看向兰岚的眼神又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兰大师,这回可不能再把鬼给放跑了。” 兰岚朝他抛了个媚眼“放心吧,只要你安排好,这回保证出不了岔子。” “可是……” 可是某人好像忘了,上次抓鬼时,她的牛皮差点吹到天上去,二两胸脯拍得邦邦响。 结果还不是让鬼给跑了,自己还摔了个大屁股墩。 ------------ 第6章 柳叶符 与此同时,村长室隔壁的办公室内,几位“老人组”成员面色凝重,正围在一起商讨大事。 胡子拉碴的老头猛抽一口旱烟,严重闪着矍铄的精光:“他们已经查到阿曼身上了。” 年轻些的那位赤着胳膊,瑟瑟发抖。 “怎么可能,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老头拍桌而起,眼中戾气渐浓:“不管有没有鬼,只要别让他们抓着就行了。” 如今所有证人都被他们解决得七七八八,只要死人不能说话,这事就算盖过去了。 赤膊青年略一思索,起身道:“行,我去办。” ---------- 扎左是个天生的行动派。 行动铺排还不到一个小时,所有人已经各就各位。 兰岚躲在塔吉古丽家的院子里守株待兔。 对比起其他村民,塔吉古丽家的条件算得上非常不错。房屋为中亚地区的平顶,呈方形,墙壁是泥土夯筑的。庭院中的花卉和果树太久没人打理,只有一堆繁杂干枯的枝条,可怜地坠在架子上,风一吹,就止不住地轻晃。 塔吉古丽被关在家里,她的姑姑每天会过来送饭,帮她挑水净身。 没过多久,扎左带着林老师来了。 她上午的课才结束,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听扎左说有位失学儿童需要慰问,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 林老师是个小圆脸,看起来十分可爱,是扎左的理想型。 他红着脸说:“林老师,一会可能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别怕,躲我身后就行。” 林老师圆滚滚的脸上立时出现几分严肃的神色:“扎左老师,你怎么能用‘不该看的东西’来形容低智学生呢?” 扎左挠挠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将林老师领进塔吉古丽家。 兰岚眼见林老师走进庭院,用天眼扫视了一周,并没有发现阿曼的身影。 他们二人径直跨进庭院,抬手去敲塔吉古丽的房门。 开门的是收到消息赶来的塔吉古丽的姑姑,她整个人神色昏暗,没什么神采,看起来疲累又无神。 见到扎左和林老师,也不打招呼,侧身将二人让进来。 塔吉古丽怔怔地望着二人,她盘腿坐在床上,素日又大又亮的双眼变得模糊,似乎无法将眼神聚焦。 林老师心疼地望着塔吉古丽,她无法想象究竟经过多么严重的病魔摧残,才会让这位花季少女失智至此。 她走近些,想去牵她的手。 就在此时,庭院中干枯的枝条和花卉,突然毫无征兆地随风拂动起来。兰岚抽出一张缠身咒,围绕手掌缠上一圈,握紧了拳头。 外面日光正盛,灼灼艳阳投下的光辉,足以让鬼魂损失一半的灵力。这阿曼,胆子也真是大,偏偏就敢挑正午时分动手。 一道漆黑如光电的黑影席卷庭院,一个眨眼的功夫,阿曼就蹿到了林老师身后。 兰岚眸光一冷,自房梁上飞扑而下,落到黑影身后,伸出双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阿曼书读得不多,不知道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加上事发突然,一时没能躲过攻击,脖子被兰岚勒得通红,喘着粗气,拼命挣扎。 而这举动落在林老师和姑姑眼中,就成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自导自演在这隔空锁喉。 林老师十分害怕,一溜烟躲到扎左身后,心想,原来这才是“不该看的东西”。 兰岚虽然喜欢吹牛,但也不尽然是全吹,总归还是有些实力,不然怎么能应聘上异调局的临时工呢。 她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阿曼甩到地板,他后脑咣当着地,不停地痛哭哀嚎。 兰岚毫不留情,抬脚踩住他的胸:“说!把老师们关哪儿了!” “芭芭拉不不,嘀嗒嘀嗒嘀……” “说人话!” “芭芭拉佳佳,呱唧呱唧噗噗!” 兰岚抬头望向扎左,眼底一片茫然之色。 “老人组”中那位赤膊年轻人站在庭院外,想起此时塔吉古丽屋内就有一个鬼魂,这鬼魂同他还有不小的过节,登时神色恐惧,头皮发麻。 他左右衡量,撸了撸不存在的衣袖,还是硬着头皮准备闯进捉鬼现场,破坏扎左几人的行动。 刚踏出一步,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涉川斜靠在白色的信号杆旁,皮肤在日光的映照下,白得几乎透明。他脸上没带任何情绪,穿着深蓝色的衬衣,气息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赤膊握紧拳头,看起来对张涉川这赤脚村长十分不待见。 自从他来到河田村,从前呼风唤雨的老人组地位一落千丈。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改用其他方法敛财,这才犯下许多无可挽回的错误。 一个狗屁倒灶的外来人,仗着村长的身份到处掣肘他人,煽风点火,赤膊也算忍够了。 但眼下并不是算旧账的好时候,他将眼神冷冷瞥过,假装没看到张涉川,径直往庭院里走去。 没走几步,一颗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子,飞镖般迅猛射来,正正弹中他的膝盖!力道之大,几乎将大小腿连接处的筋骨震麻了。 赤膊吃痛地捂住膝盖,望向张涉川的眼神怒火冲天。 “你找死吧?” 张涉川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中掂着另一颗石子,一上一下地抛动。 屋里似乎已经有了些许动静,赤膊生怕阿曼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对张涉川凶神恶煞道:“再乱动我他妈废了你!” 撂下狠话后,他不敢再耽搁下去,一瘸一拐地往里头走。 张涉川把玩着的石子抛到空中,落入手心,一颗便碎成了三颗。 他看了手中三颗碎石一眼,心觉无趣,随手抛了出去。 三颗碎石像长了眼睛,利剑般嗖地一下,朝赤膊飞去。对着他的脑后、腰腹、脚踝,各来了一下狠的。 “啊!” 一声尖利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屋内几人不约而同地朝外头望去,唯有兰岚稳如老狗,朝扎左大喝一声。 “他到底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倒是翻译一下啊。” 扎左回过神来,无语道:“翻译什么,我倒是想翻译呢!” 兰岚一拍额头,才想起来扎左是看不到鬼,也听不到鬼说话的。 她从厚厚一沓符纸中翻找半天,终于翻出来一张柳叶符,啪嗒一下盖在扎左的额前。 柳树阴性最大,有五鬼之说。用柳叶符暂时遮住额头的阳火,再佐以施法者的灵力,可使人短暂打开接通阴阳的天眼。 眼前白光一闪,头顶的血流速度突然变得缓慢。 扎左觉得意识突然柔软灵活起来,可以接收到漂浮在空气中更广的频段。双眉之间的区域逐渐发胀,一团明点在其中不断扩大。 他睁开双眼,感觉到额前的第三只眼,也随之张开了。兰岚脚下踩着的模糊物什,渐渐聚拢凝结,成为目之所见的实体。 用骨瘦如柴来形容阿曼最贴切不过。 他面色灰败如水泥,双颊凹陷下去,在兰岚脚下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这是……阿曼叔?” 阿曼见扎左能看到他,忽然激动得大喊大叫,凹陷的瞳孔也浮上几分色彩来。 兰岚的手劲非常大,她扯过扎左的衣领,难得严肃:“凡人开天眼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少婆婆妈妈的,有话赶紧问!” ------------ 第7章 来一个抓一个 扎左闻言也紧张起来,叽里呱啦地朝阿曼比划一通。他们二人之间,好像自发用语言隔开了一道屏障。 林老师和兰岚十分默契地对望一眼,第一次对语言带来的巨大沟壑,感到十分无助。 就在一片鸟语花香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塔吉古丽,忽然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直直地望着林老师,伸手指向门外:“有坏人。” 这句话兰岚听懂了。 塔吉古丽只说了这句话,又跌坐回床上。她惜字如金,任凭林老师怎么问,都不再开口往外吐半个字。 兰岚伸手运功,食指和中指拂过眉心。 眼前白光一闪,房间墙壁和院墙变得透明,她看到了马路上倚着电线杆的张涉川。 张涉川是坏人? 念头方起,立时就被兰岚否决。 她的眼神从张涉川身上剥离,望向庭院门口。赤膊的身影正趴在地上,身上渗出血丝,对张涉川怒目而视。 被林老师晃了晃,兰岚收回出体的神思。 扎左还在和阿曼唾沫横飞地交流,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面色已经越来越惨白。 兰岚心下一动,光顾着看张涉川了,差点把他给忘了。她抬手,将扎左额前的符纸揭下,又覆住他的眉心,将阴阳眼封住。 失了天眼的扎左顿感那股子充沛的精力不翼而飞,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不停地喘着粗气。 林老师约摸也看出几分神神鬼鬼的门道,她忧心忡忡地问兰岚:“这开天眼,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强行开天眼,如果没有护体之物,确实很容易招致阴邪入体。 兰岚却咧嘴一笑,拍拍扎左的肩膀:“有我坐镇,肯定不会出大事,就是……” 扎左深吸一口气,就知道她没憋好屁,又在给自己挖坑。 “就是什么?” “就是会导致印堂发黑,时运不济,最近出门记得看黄历……” 话音未落,头顶悬挂着的大吊篮咣当一声,迎头砸下。 扎左闪避不及,被吊篮兜头罩住,扣了个严严实实,脑门被砸出一个硕大的包。 代价是付出了不少,但同样也获益匪浅。 扎左从阿曼口中得知,原来塔吉古丽精神失常的原因,并不是感冒导致的高烧不治,烧坏了脑子。而是被人绑起来关了一夜,威逼恐吓,惊吓过度,才落下的病根。 而下手这个人,就是阿曼抓的第一位支教老师--连芸。 阿曼把连芸抓走以后,发现自己身为一只孤魂野鬼,找不到人申冤,求告无门。 于是他决定,只要河西村小学存在一天,支教老师来一个他抓一个,来两个他就抓一双。 一直抓到上头派人过来,查清案件为止。 兰岚控制不住颤抖的嘴角,心想,方法不怕简单粗暴,有用就行。 林老师十分焦急地发问:“那阿曼说出两位老师被关在哪里了吗。” 扎左把头顶的篮子取下来,摸摸被磕出来的大包,摇摇头。“只说了连芸的位置,第二位老师,说是等处置了罪魁祸首,才愿意交出来。” 安顿好林老师和塔吉古丽,兰岚和扎左马不停蹄地赶往人质藏身的地点。 此时的连芸被五花大绑,扔在地窖中,浑身屎尿混合着的恶臭味,脚边放着两个碗,装着狗粮和混浊的水。 辅一看去,肯定觉得连芸处境凄惨,而始作俑者阿曼,实在是罪大恶极。 但如果真是连芸把塔吉古丽害成如今的模样,兰岚觉得,作为一名父亲,他把连芸剥皮抽筋都算是轻的。 兰岚走在扎左身后,悄悄把地窖出口盖上,加封了一张“生人勿近符”。 扎左抽走塞在连芸嘴里的破布,正准备替他松绑,却被兰岚拦住了。 “救我,救我!把我松开啊。”他大声尖叫,像条离开水即将濒死的鱼,不停地在岸上扑腾。 兰岚嘴里叼了根枯草,岔开腿蹲在连芸身边,活像个无赖,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知道阿曼为什么绑你吧?” 连芸挣扎得涕泗横流,他太想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此时的他分明应该在黑板上撒落笔墨,在教室内挥斥方遒,做一位人人敬仰的人民教师。如今看他,浑身的屎尿,臭气熏天,被关在这叫天天不应的鬼地方,不知日月几何,今夕是何年。 他流着眼泪,大喊道:“知道,我知道,我全都说!” 两个月前,村里的老人组找到连芸,要他以支教老师的名义,向县里申请一笔边远地区小学的建校补贴。 这笔补贴是上头为边远地区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学校设立,力求专款专用,数额不算低,大概能抵得上连芸两年的工资。 老人组向连芸承诺,申请下来的这笔建校经费,可以跟连芸五五分,并且他们还负责善后工作。 连芸没扛住压力,也没抵住诱惑,答应了。 经过老人组积极斡旋,加上连芸支教老师的身份,镇上对他非常信任,经费很快申请下来。 没想到的是分钱那天,塔吉古丽因为值日留堂,在教师宿舍门口,亲眼目睹了这一场肮脏的交易。 如果塔吉古丽不分轻重跑去举报,这件事将会变得非常麻烦。连芸也明白,犯下这种侵吞财政拨款的大案,万一被揭发,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他的教师编制,回去就能评职称的坦荡仕途,都将不复存在了。 老人组的赤膊点了根烟,眯起眼睛,冷笑道:“一个小姑娘,没父没母,吓一吓她,肯定就不敢乱来哩。” 于是他们将塔吉古丽迷晕,用麻绳捆到郊外,拿刀架着她的脖子,恐吓了一顿后,将她扔进地窖,关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去的时候,塔吉古丽已经吓得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 接下来的一周,到处有人在传塔吉古丽疯了的消息,而她一直不来上学,也坐实了这一传闻。 连芸非常害怕,经常半夜听到窗外有怪声,终于在一个月前去蓄水池挑水时,被人当头一棒,打昏过去。醒来以后,就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每天吃狗粮,喝污水,绑着四肢,走不动路,也不让上厕所,就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 “我错了,错了!” 他错在不该起贪念,之后不思悔改,贪婪无度,断送了一位花季少女的一生。 平时一贯以好好先生著称的扎左,听完他的供词,此时也冷着脸,将连芸扛猪一样扛起来,扭送到镇派出所。 而兰岚,首先想到的是--该去找村长了。 村长的独立办公室着实是有些小。 小到二人独处时,素来冷心冷情的张涉川,心跳竟也漏了几拍。 兰岚坐在他办公桌对面,歪着头,眼中似有日月星辰。她朱唇轻启,声音仿佛跨越了千年万年,将他环绕其中。 “现在就我们两个,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张涉川安静地看着她,眼中沉沉如暗夜:“就,我们,两个。” 他忽然扯出一抹极淡,又极其嘲讽的笑意。 “我们很熟吗,兰大师?” ------------ 第8章 美貌少年 她闻言,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样说确实不妥,兰岚心想。她总是忘记二人如今的关系,并没有从前那么亲厚。 对她来说,张涉川是故人,也是朋友。是在魔界卧底的那段难熬岁月中,欲将心事抚瑶琴的知己。 而对如今的张涉川来说,她不过是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人潮中擦肩而过时总是面无表情,招呼没有打过几次,也没有什么交集。 本不该是这样的。 若不是在以身殉劫之前,她亲手点燃一根忘忧香,燃尽他与她相遇后的所有记忆的话。 世间的事往往就是如此,当时提及痛不欲生,几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场回忆而已。 张涉川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只愿他不要体会这份痛不欲生,抛下种种不堪的过往,去做他翱翔九天的涉川君。 张涉川眼睁睁地看着兰岚身上的光,在自己三言两语中渐渐黯淡下去,像是一朵燃尽了的烟花。 原本是想用狠话刺一刺她的,好让她知道,遗忘和被人遗忘的滋味,同样难过。 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张涉川心里忽然一阵无来由的难过。 他轻轻一叹,似是拿她没有办法了。 “你们找到连芸了?” 兰岚回过神来,掩去眸中的伤神,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你早知道真相了,对吗?” 张涉川不置可否,他翻找出桌面的一份合同草案,推到兰岚眼前。 这是一份河田村小学新教学楼的施工图纸,落款日期是两个月前。 “这笔经费,村委会早已经规划好用途,等合同盖章后呈报上去,就可以拿回款项,正式投入施工。” 张涉川的神色平和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 兰岚思及于此,已有几分了然。 “所以你要把事情闹大,是因为如果不闹大,钱追不来,学校也就建不成了。” 正午的阳光融进窗里,将他一双桃花眼染上温柔的润泽,中和了些清冷和淡漠。 张涉川也是扶贫的一份子,深知扶贫的老师肩负使命而来,干系重大。一旦扶贫老师出事,上头绝对会严查,只要事情挖到连芸身上,就能查出建校资金被村里乡绅侵吞的事。 “所以扶贫老师被谁抓走,关在哪里,这事你早就知道。” 他应下来,沉声道:“连芸这种人,受点苦头,也是他应得的。” 侧身望向兰岚,又带上一丝询问的眼神:“不是吗?” 张涉川的桃花眼实在漂亮,长睫覆着清亮的瞳孔,带着几分希冀和期盼。 仿佛在说,夸夸我吧,神君。 兰岚的思绪突然被漫天暖阳裹挟着,飞奔回万载前的一个冬日。 ----------------- 张涉川乘着兰岚魔君的昆吾刀,坐在她温暖的怀里,飞回她的住所青瓦台。 对于乱七八糟的青瓦台,兰岚视若无睹,她稍一施法,清走了桌椅上一堆杂七杂八的魔界灵株。 说是清走,不过就是将东西往旁边堆得更高些。 张涉川眼神戒备,左顾右盼,仿佛进的不是兰岚的家,而是在什么狼窟虎穴中。 老子可是救了你诶,就算不喜欢,也别用看仇人的眼神看我吧!兰岚无语地想。 转念又想到,觉得自己生病受伤的时候,心情烂得快爆炸,恨不得消灭全世界。 再说了,他那双桃花眼还怪好看的,瞪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少年望着兰岚淫荡的笑意,再次缩了缩身子,满脸冰冷的戾气。 兰岚替他撕开手臂上缠绕着的旧绷带。 绷带许久不曾更换,几乎和伤口融在一起。她每撕下一处,张涉川就要握紧苍白的手,嘴唇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这个少年虽然脑子灵光,身手也不错,但没有一点法术和修为,脆弱得好像用力一捏就没了。 兰岚心想,得去搞点疗伤的药,还需要买些吃的和换洗的衣物。 她在那堆乱七八糟的魔株中翻找半晌,好不容易翻出来一卷干净的纱布。 又将有消毒作用的魔株用石杵捣烂,均匀地铺在张涉川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缠上纱布。之后将手覆在伤处,将自己宝贵的灵力,一点点传送了过去。 坏死的青紫色骨头逐渐泛红,枯败的血肉也在逐渐修复。 伤处逐渐好转,张涉川的脸色却有些惨白。 兰岚赶紧收回手,神君当久了,一时没想到张涉川一介麻瓜之躯,霎时接受如此强大的灵力,恐怕会爆体而亡。 接下来就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恢复了。 安顿好张涉川,她摊开面前的笔墨纸砚,开始将今天巡山的所见所得汇成地貌图。 这也是她卧底的任务之一--摸清魔界的山川河流、地形走向。 清晨,万籁寂静,魔界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将满地大雪照耀得熠熠生辉。 兰岚趴在千里江山图上转醒,却见昨日用来绘画的彩笔,已经被洗好挂在书架上。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张涉川的身影。但杂乱不堪的房间却已经改头换面。 各种收集来的魔界珍稀植株被整理罗列过,贴着竹块做成的标签,分门别类放在一处。使用过的茶器和餐具,昨天染上他伤处污血的被褥,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兰岚挠了挠头,不可置信地起身推开门,探出头去。 空旷的院子里不知何时拉起几根晾衣绳,挂着衣物和床上用品,在晴天的映照下白得发亮,散发出清新的皂角香味。 张涉川听到动静,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兰岚看了过来。 多好看的一张脸啊,兰岚心想。 眉眼霁明,光辉熠熠,仿佛云雾溶于清白雪地,又能独立于高高穹顶。 神魔两界的美人从来都是一茬接着一茬长,就算天生容貌差了那么点意思,也可以在后期通过易容和术法实现阶级跨越。 但不论天生丽质还是后天努力,在眼前少年粉雕玉琢的精致身姿面前,都注定黯然失色。 兰岚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张涉川看见兰岚,停下手中的活计,眼中带着戒备和不安,慢慢走了过来。 “你如今只有一只手能用,居然能干这么些活?” 兰岚打量了他一眼,发现张涉川的右手正用纱布缠起,挂在脖子上。 要知道,这些活对四肢健全的兰岚来说都难如登天。 而他仅用一只左手,竟然能完成收拾屋子,洗衣服晾衣服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大才槃槃啊! ------------ 第9章 情绪价值拉满 兰岚虽然极致叹服,内心却清楚他的伤有多严重,再乱动乱搬,只怕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遗症。 “这些活我自己能做,你受着伤,还是要多休息。” 张涉川的语气仍旧有些清冷,但已经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你救了我,这是我该做的。” 兰岚有些心疼,伸手去摸他的头,却被张涉川下意识躲开了。 葱白如玉的手僵在半空,张涉川眉心一动,下意识想开口解释。 她却毫不介意,自顾自收回手。 这少年活得太苦太难了,没接受过什么善意,只知道被剥削,被明码标价地出售。所以接受到别人一点点好,就感到无所适从,只想着怎么才能报答这份恩情,哪怕是揽些杂活,也不愿意干坐着接受施舍。 “你等着,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兰岚自己一个人是很少做饭的,所以厨房积灰严重,厨具脏乱不堪,甚至角落里还结了许多蜘蛛网。 而今天的厨房已经不是昔日模样。 她对着没有一丝污垢,厨具摆放整齐的厨房,心情大好,卷起袖子,开始煮饭。 张涉川晾完衣服,已经无事可做,他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兰岚忙碌的身影。 菜板上锋利的菜刀咔咔地切着肉,水盆里清水浣洗着青菜,锅里煎着她最拿手的荷包蛋。 很快一锅微焦的砂锅卤肉饭就做好了,两个荷包蛋虽然煎得差了点火候,但无伤大雅,总归是能吃的。 端上砂锅,拿了碗筷,兰岚大喊一声:“开饭了开饭了!” 张涉川站在桌边,低下头,望着包不住脚趾头的破鞋,神色窘迫。 偏生这时,肚子还十分不争气地发出咕噜一声脆响。 张涉川别扭又尴尬地抿住嘴,转过头去。 兰岚对于自己做的饭总有种莫名的自信,她将饭在碗里堆起高高的小山,叠上两个稀碎的流心煎蛋,推到张涉川面前。 “赶紧坐下来吃啊,怎么,不给我面子?” 张涉川闻言,有些不可置信。 这人不嫌弃他身上脏,是个杂种,竟愿意和他同桌同食吗? 卤肉和饭的香味钻入鼻息,他想起自己已经有几日没吃过一顿饱饭。对食物的渴望战胜了疑惑,他坐在兰岚对面,近乎虔诚地捧起碗筷。 兰岚碗里的饭还剩大半碗时,他的碗底早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安静地坐在原地,不敢乱动,也不敢再添一碗。 热气腾腾的饭烫得喉咙有些难受,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狼吞虎咽的动作。 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吃过一顿饱饭,热饭。 兰岚将锅里剩下的饭全倒进他的碗里:“你要慢点吃,一会烫伤了,我不想给你治脚,又要治喉咙。” 今天这顿饭的味道着实是差了点意思,但张涉川狼吞虎咽的动作,将厨师的情绪价值直接拉满。 兰岚心情大好,将千里江山图铺上桌案,开始作画。 张涉川收拾完碗筷,低垂着眉眼,立于兰岚身侧,望着她的神情欲言又止。 兰岚不动声色地问:“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张涉川斟酌片刻,如实交代:“我想在魔君这儿养好腿伤再走。” 兰岚歪头,思索半晌,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心下一沉,有些慌张,忙道:“我可以洗衣,做饭,还可以打扫卫生,甚至当打手……” 看了一眼兰岚手中獐头鼠目、鬼画符般的作品,又加了一句:“画画也可以。” 兰岚大手一挥,十分自信地说:“画画就不必了,你指定没有我这么行云流水,功底扎实。” 明人不说暗话,她是个老色批,对于长得漂亮的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单是张涉川这张灿若朝华的脸,往屋子里一摆,就算他既不勤快也不懂事,兰岚也愿意把他留下来当个花瓶。 但她如今的身份可是神界卧底。 一朝被发现,不仅面临着身份曝光,行动失败的风险,甚至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犹豫间,张涉川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碧波潭水,清澈得荡人心扉。 她双拳一紧,拒绝的话哽在喉头。 “行,你留下来。” 养好腿伤罢了,应该也不至于拖太长时间。这段日子她小心谨慎些行事,也好过他拖着病体出去,被人继续欺凌追杀,性命难保。 兰岚出了趟门,回来时细细的胳膊拎着大包小包,包裹里用具一应俱全,包括食品,衣物,伤药,甚至连男用内裤她都考虑到了。 想起买内裤时,老大爷竟一脸认真地问她要什么尺寸。 “什么尺寸,我哪知道!看不出来老子是个纯情少女吗?” “这魔界真他娘的不宜居,找个市场都费老半天劲。”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张涉川的衣物递给他,又指了指他的手,“好点没,要不要带你去看看医生?” 张涉川摇摇头,接过包裹:“等涉川好了,一定报答魔君大恩。” 兰岚拍拍他瘦削的肩,爽朗道:“好好养伤,我再去给你整点吃的。” 她跑到厨房,今天的菜单是清炖甲鱼,红烧牛肉,爆炒腰花,鲫鱼豆腐汤。 兰岚口中念念有词,手下生风,这么多肉吃下去,就不信养不出身上的肉来。他的脸如果不要那么瘦削,再稍微养白一些,一定更加容光焕发,美貌惊人。 ---------- 兰岚将神思从万载前收回,望着张涉川如墨般漆黑的发,遏制住蠢蠢欲动的手。 这时候如果去摸他的头,她很怕自己被当场抓住,扭送派出所。 她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村长做得很好,后续调查还需要村委会这边提供协助,希望大家能积极配合。” “噢,那你们要尽快了。” 张涉川看着兰岚的眼睛,轻笑道:“因为我后天就要走了。” 兰岚愣怔怔地望着他,唇畔轻启,轻声问了句:“去哪儿。” “兰大师好像很关心张某的去向。” 张涉川双手撑着办公桌,俯下身凑近她。 浑身的气息像冰川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冷,自四面八方将她包裹其中。 兰岚被他这一举动惊得长睫微颤,饱满如榴花的唇微微一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响动,呼喝推搡声此起彼伏。 扎左喘着粗气,推门而入。 张涉川此时离兰岚很近,如此暧昧的动作,非常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于是兰大师灵机一动,火速蹲下身子,装作在系鞋带。 “村长,派出所的同志把那群老家伙都带走啦!” 扎左话音刚落,忽然发现兰岚也在现场。 她从绑鞋带的动作里抬起头,十分自然地接过扎左的话茬:“连芸都招了?” “招了,警方去塔吉古丽被关的地窖里面取证,找到连芸和赤膊的指纹了,这会正抓人呢。” 一位警官从扎左身后跃身而出,警服加身,身形挺拔,五官深邃,很有几分姿色。 一见兰岚,原本三分严肃的表情敛起,成了十分的惊喜。 “兰岚,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