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干预 谁也没有想到，这座城市曾经的主干道，如今形同荒废。 这条盘踞在交通脉络缝隙之间的高架桥，已是百年前遗留的工程，如今已经几乎没有车再经过，路面的缝隙甚至长出了各类植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架桥周围错综复杂的磁悬浮轨道，正不断地掠过载人的悬浮轿车。 在这如同古迹一般的高架桥上，一个男人正站在边缘，他身着轻量材质的防弹背心，闪烁的警灯照亮了他的背影及侧脸。 他背后“POLICE”的字样格外刺眼。 当男人再次设置了全息投影的的路障和警戒线后，远处隐约传来胎噪的声音。 他回过头，脸上薄而透明的VR眼镜上，除了映出城市的霓虹灯，还显现了远方一辆重型运输卡车的车身。 眼镜锁定了这辆正在驶来的通缉车辆，耳中的通信器躁动起来： “方辰，嫌犯车辆使用了独特的数字防御，我们仍然无法侵入他们的驾驶系统，需要地面警力拦截！“ “收到。” “支援警力即将抵达，你马上撤回路障，不要擅自行事！“ “支援警力构成？” “刑事干预飞行器。” “…………啧”男人低声的反应，令中控人员瞬间紧张起来，他们显然非常了解对方的性格。 “方辰，迅速撤回！你别再……” 方辰按了一下耳朵中的通讯耳机，中止了通话——他认为自己此刻需要集中精力。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手枪，开始瞄准——这是这个年代少有的、保持机械架构的武器，因为近距攻击足够用了，而且没有任何软件风险。 卡车越来越近，即使见到了警灯和路障，也没有减速分毫。 因为，他们知道，大批警用飞行器正在后方蜂拥追赶。 相比之下，一个人类警察，不足为惧。 方辰取下智能眼镜——他不想依赖眼镜的协助信息，他想用自己眼睛，准确辨识一切。 重卡已经进入射程，方辰双手持枪，先瞄准驾驶室，然后又沉下胳膊。 “砰、砰！”两声，车辆右前和左后侧轮胎猛然爆胎。 车身开始晃动偏轨。 若按照曾经的预想，这么重的卡车在高速行驶中骤然爆胎，失控、侧翻的概率都不小。可惜，这个时代的车身稳定系统神乎其神。在感知到事故后，悬架的液压配比瞬间达到平衡。车辆虽然偏离车道，但还不至于侧翻。 方辰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奈的意味，但紧接着便迅速跑了过去。他登上重卡车门的踏板，跳过破解智能门锁的步骤，直接破窗、拉开机械锁。 直到此时，车内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警察！！”方辰喊道。 驾驶室内有两人，一人立即举枪指向方辰射击。后者迅速侧身避过，随即抓住那条持枪的胳膊用力砸在车窗框上。“啪！”手枪应声掉落，然后方辰照准关节用力一拧，传来了骨骼清脆的嘶吼声。 “啊啊啊！！”几乎是同是，方辰一记肘击，顶断了另一同伙的鼻子，突然的疼痛令他将刚掏出的枪掉在地上，双手不管不顾地捂住了鼻子。 车内的座舱DMS系统检测到发生打斗，反复语音提示“感知到暴力威胁，是否报警？……感知到暴力威胁，是否报警？”自然是无人顾得上搭理它。 车内二人眼冒金星的工夫，就已经被方辰拷在了中控台上。 此时，方辰又跳出座舱，向载货车厢奔去，边跑边接通耳中的通讯器：“解锁，打开车厢！“ 此时，20台警用无人机已经赶到，它们用录制好的声音开始喊话：“这里是M市刑警中队飞行警力，我们可以完全代表执法权限，您已触犯国家刑法第六十三条，立案搜查编号…………” “废什么话啊！”方辰咬牙忍耐的同时，也看见了车厢被远程解锁的迹象——锁车键由红转绿，当即冲上前就要拉开门。但此时，门突然自己开了！伴随而来的是密集火力喷涌而出，方辰立刻跃至射击死角。 警用无人机也开始开火回击，但里边的人都穿戴着干扰智能瞄准系统的衣服和面具。没一会儿，20台无人机就被击落。 “方辰，立刻撤退！！前方我们还设了智能路障。” 可方辰此时早已匍匐至车厢门下方，抬手向里扔进了两枚闪光弹。 “啊！！”趁里边的人捂住眼睛时，方辰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车里装满了芯片制造必备的密封晶圆，因此需要保持凉爽干燥的恒温，这可比这年头的酷热气候要舒适太多了！ 刹那间，方辰瞳孔缩小，汗毛竖起，久违的亢奋状态出现了。 在这宜人的温度中，他一步向前抓住前方第一人的枪，掰下接连射向后边两名嫌犯的腿。 “砰！砰！“刚打到第三枪就没有子弹了，方辰便将枪直接重重掷向第三人的头。 紧跟着他再次夺过第四人的枪，用膝盖重重顶向他的腹部，连续三记重拳，再转身一记飞踢，伴随着一阵哀嚎，第五人也倒在地面上。 中控人员从地上飞行器残存的摄像头画面中，只看到晃动的车厢内迸发闪动的光亮、飞出的人形，以及一片嘈杂的声响。 ……………… 当人力警员不得不来到现场收拾残局时，方辰已经将车内的9人全部加以束缚，并搜过他们的身，将所有武器扔在车外，然后就坐在旁边的地上，靠着瘪掉的车胎。 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两天了，烦躁不已。 这时，一个瘦高男人向他走来，那是赵欣言，负责中控的人类警员，也就是刚才和方辰通话的人。 他扔给方辰两包冰袋，后者接住后，一袋敷在额头，一袋敷在腮帮子上。 “有烟吗？”方辰说。 “你也知道现在的烟在黑市都很难买到了。而且你的所有运气都耗在违规操作上了，说不好会不会因为烟瘾反而挂掉啊。” “戒烟，外加这群人偏爱打脸，烦躁得很。” “就因为烦躁，就至于为这一车被盗的晶圆拼命？” 用于制造芯片的晶圆在本地并不算太稀缺，但是目前很多远东国家都因原料短缺，陷入了芯片荒。若是这一车原料能够出海，价格能翻百倍不止。 “我不是为了这车货，是为了练手而已。” 赵欣言看着嫌犯们被一个个关进严密的无人驾驶押运车中，说道：“你都醒了快3年了，还不适应吗？” 方辰感受着冰袋的寒凉，沉默了一会儿。 “永远都适应不了。” 直到在这个AI世界再次睁开眼睛，方辰才发现政治正确到极致的价值观原来会令人抓狂至此，这其中就包括「生命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 二、盒子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英雄，更没有烈士，因为新的主流价值观极不推崇英雄主义。 生命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没有了死刑，也没有了高危工作，没有明面上的战争。几乎所有伤亡风险高于50%的工作，都由AI替代了。 只有极少数荒野部族，还在崇尚原始的亲力亲为，以暴制暴。 所幸，也就是这样的价值观，让本来可以被永久搁置甚至被放弃的方辰，醒了过来。 3年前，负责解冻的人员查阅了方辰的老版数字档案，只知其在21世纪30年代，因公身负重伤，器官衰竭，心脏曾停跳12秒。后经家人商议，由一家AI军工企业出资，通过当时刚开始出现的冬眠商业机构，将其冷冻至130年后的今天。 但其实早在26年前，他的相关治疗方案就已出现，并被验证可行，但一直拖到现在的原因，其实就是单纯的“被遗忘”。 直到后来，关于冬眠商业机构的承诺兑现以及资源占用问题被曝光，再加上生命价值的空前地位，方辰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的档案格式虽然陈旧，但重要级却很高。 他的苏醒，需要向时任军部直接负责人汇报，并为其妥善安置在新时代的生活。 由于缺乏与数据、信息管理及超级模型应用等等相关的工作技能，军部依据AI分析，只能为方辰安排了一份“机动刑警”的闲职。 而即便方辰“机动”的方式总是争议颇大，但基本每次都能保证执行效果，终归是利益大于困扰，于是最多也就是停职反思个几天——反思自己“生命的贵重”。 这天，再次“机动”行事的方辰，简单处理过伤口后回到了家。 家里面积很大，因为房子不再是奢侈品，需求只低不高。不过，方辰不喜欢过大的空间，很多房门都长年关着。 他的活动范围几乎只有客厅，床也是在客厅。整个空间只有床是整整齐齐的，这是他作为军人唯一保持的生活习惯。其余位置，由于他拒绝家务机器人，总是乱糟糟的。 刚在床上躺下，茶几上的一个方形盒子亮了起来，里边有一个全息投影的半身女性形象。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不太符合当年的审美——单眼皮，皮肤不是很白，脸上还有斑。 她穿着百余年前制式的军装，对着方辰说：“今天又很累吧？” “是啊……”方辰长出了一口气。 “做了些什么呢？” “算是…管了些闲事吧。” “这样啊，的确是你的风格。” “你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训练，试驾新的装甲车，现在车上的软件越来越多了，需要学习适应。” “现在，都不需要人类试驾了……” “我不相信，哈哈。” 方辰的脸上面无表情，听着盒子里的女性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生活，然后又向自己提问，他却没回答，只是木然地看着天花板。 穿军装的女人见他没有回应，就说“你想休息了吧？那就睡吧，晚安。” 这是方辰在陆军特种作战学院的同学，也是他唯一交往过的女友，陈依然。 如今，她早已死了——方辰不知道她最终和谁组建了家庭，活到多少岁，最后因为什么去世的。连她的墓在哪也不知道。 方辰醒来恢复后，冬眠管理人员给了他两个盒子，一个是陈依然的，一个是他父母留下的影像。 父母留影像的时候，AI技术还没那么发达，全息投影看起来机械而呆板，每次打开都只是说一样的台词，不能对话，连口型都对不上。 而且，在盒子中，父母的姿态是依偎在一起的，这让方辰觉得很别扭：他俩一天到晚吵架，从来不会这样。 关键是，父亲的留言中还会提到让方辰反感的一句抱怨——“我就说过不想让你参军，唉……” 于是，这个盒子被方辰收起来了，就只摆出了陈依然的盒子。 她录制的影像技术比父母的要好一些，可以AI对话，但还是离线的，数据量很有限，对话都是固定模式。 可以推测出，这可能是陈依然在科技发展到她年长阶段时，按照自己年轻的样子做出来的。 方辰翻了个身，和自动关闭的盒子说了句晚安，渐渐地睡着了。 在梦里，他还穿着那时的军装和头盔，身边满是人类战友，大家共同奔赴一个目的地。 他知道，即便是那个旧年代，也已经没有什么近身作战的需要了，但保持单兵战斗力仍然是重要的考核，同时这也是对人类血性的保留。 他兴奋起来，开始随着人群奔跑，想和战友们一起攻下一个目标——一座高高的灯塔。 他们经历了打斗、障碍，周围的爆炸此起彼伏，终于，他率先登上塔顶。 可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个稚嫩的小男孩，大约只有3岁。 男孩见到他，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捡起身边的玩具，向他身上扔去。 他有点儿不知所措，忙放下武器，跪在地上举起手，笑着表示友好，把玩具递回去想要哄一哄他。 可谁知，跟着冲进来的战友们，全都用枪瞄准了小男孩儿，没有迟疑便扣动了扳机。 “住手！你们没看见吗？？？放下枪！！！“方辰声嘶力竭地喊着，可这群军人默不作声，似乎都听不见。 “砰！…………嘟嘟嘟……” 方辰突然惊醒了，他听着通讯接入提示音，冷静了片刻。 “谁？”他问。 “刑警总队三级警监孙畅来电。”AI通讯系统说道。 方辰挥动一下手势，孙畅的通话界面就显示在了床上方的天花板上。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行事，我一定好好反思我的鲁莽。”刚一接通，方辰就如复读机般主动承认错误，但冷漠的语气反倒像是在埋怨对方。 “…………”孙畅也显得很无奈，他才26岁，却要管理一个将近200岁的人。 当优生优育系统更加科学完善后，这个年代的孩子平均智商和发育周期都比过去提高了不少，对AI的接受度和学习度更高，许多人20岁出头亦可身居要职。 “大哥，就算不接受远程缉拿，你也至少要使用智能眼镜和智能武器吧？”孙畅说道。 这个年代的管理风格也已经非常扁平化了，但决策权划分却更加分明。 “你知道的，我不习惯，也不太相信带软件的武器。” “那智能眼镜能大大提高视觉判断力和预瞄精准度，这你是知道的吧？” “昨天的状况比较简单，我想不依赖辅助工具试试，技能总不用会废掉。” “哎！……”孙畅一脸无语地低头捂住眼睛，显然他已多次沟通无果。“你知不知道，万一你死了，对我影响有多大吗？” “……没想过，因为那时我都死了，和我关系不大吧。” “那你知道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烈士’这一说了吧？如果成为你们所说的烈士，或者英雄，反倒更会被现在的价值观淹没掉，变得无人知晓。” “这个我知道。” 孙畅揉着眼睛沉默了片刻，突然睁眼大声说道：“30028号一级警司方辰！“ “到！”方辰瞬间立正。 “现经审查决定，升任你为三级警督，即刻生效，命令编号CPCR286530028。” “是！……？？？嗯？？” “命令生效后，将委派一名搭档协同你执行任务，由你对其全权负责，承担其数据采集、学习校正及报错反馈。” “什么？” “新搭档是国际安全科研中心自研的全新一代AI仿真机器人，能力可以完全胜任，细节测试将由你来负责。” …… ------------ 三. 解锁 方辰此刻感觉胸口有一股气压急于涌出，但他强忍着情绪。因为他才醒来3年，在这种立正听令的仪式感下，他骨子里的军人意识要求自己绝对服从。 他皱起眉头，脑子在搜索着自己的措辞库。 “是！但我请求在我加强现代化能力后，再更有效地进行校正工作！” “不需要。”孙畅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他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搭档，来自21世纪的、更具‘人类原生属性’的人，因为他要学习如何更能像‘人’。” 这是方辰第一次听说，这个时代还能对他这种落伍的人性有需求，但他才刚刚习惯并且乐于独行，而且他明白，‘搭档’的任务也是为了监视自己。 “我认为他需要更优秀的现代人才校正！“方辰徒劳地挣扎着。 “命令已获审批。不过我希望你要有一条原则底线——保持生命的最高优先级，不光是你，毕竟新一代机器人的造价比上一代贵了不知多少倍。” “……是” 通话结束，方辰习惯性地摸向桌面找烟，才想起自己正在被动戒烟。 他在客厅来回走动，不断进行深呼吸，然后伸手抓过一个水杯，又放下，最后抓起一个枕头，狠狠砸在了地上。 这一刻，他觉得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留恋，也丝毫不齿歌颂生命的高贵。 他再次戴起了智能VR眼镜，一键切换到了21世纪20年代，目光所及之处，房屋内外的色调及风格，都变换成了当年的样貌。只有这样，方辰才能产生一丝归属感。 第二天，敲门声按时传来。 方辰知道是谁，却没有开门，只是坐着，看着监视器上的人影。 摄像头有点故障，方辰一直懒得更换，因而看不太清晰。 近200年后的世界，已极少有公共办公区，商务楼的概念也不复存在。因为远程交互的功能实在是太强大了，旧时代分布各区域的实体派出所，都已转化成比治安亭还小的AI执勤点，发挥更大作用的是到处巡逻的警用飞行器和机器人。 所以，新搭档只好来他的住所报到。 “你好，方辰警官。” ………… 方辰没有回应，对方停顿一下，继续作出自我介绍：“我是IR013，从今天起，将成为你的搭档，请多多指教。”这是一种令人易生好感的男性声音，但先入为主的方辰听来，这和所有的AI声音都差不多。 ………… 方辰一直低着头，懒得回应，自顾自地检查着手枪。 机器人一直未再说话，但门口的监视器显示他一直都站在原处：“有人长时间逗留，请确认安全。”智能监视器都开始提示了。 还没等方辰回应，机器人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访客安全，信息录入。”他同时抬手覆盖在门把手的感应器上，警示灯立刻由黄转绿。 但是，他并没有自行解锁进入，只是等在门口，保持沉默。 方辰也不再搭理他，开始处理自己的事。 直到又过了15分钟，机器人再次开口：“方辰警官，你是否安全？请确认。” 方辰这才又抬起头看看监视器。 “请您回应，确认人身并未受限，否则我将申请授权，解锁进入。现在开始倒计时：10、9、8……” 方辰皱着眉头白了一眼，轻轻说了句“开门。” 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方辰看清了他的全貌和细节，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惊讶。 ——他是一名人类！ 方辰闪过这个念头，是因为因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任何为了特定工种加装的特殊设计：没有特别魁梧的身高，也没有粗壮的机械臂，或者更利于弹跳的后屈型双腿，更没有被伪装成眼睛的大号高清摄像头，以及任何暴露在外的传感器。 这个“人”穿着警服，正常男性身材，比方辰略高一点。他的皮肤、五官和动作是那么的自然，这让方辰有点儿陷入了自我怀疑，看着面前的人睁大了眼睛。 对方露出了自然的微笑，带着一种亲和的姿态：“方辰警官，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恙。” 直到此时，方辰才收回了目光，他还叹了口气，因为他还是发现了机器人的设计痕迹——这刻意塑造的温和、亲民的魅力，是为了更易获取信任和好感。 他在心里已经开始抵触，只觉得过于做作。 方辰靠近新搭档，开始近距离观察，还是能体会出一些端倪：他的双眼透出幽光，那应该是智能摄像头的补光；若用耳朵仔细听，他体内仍有极细微的电流声音。 但是，在拟人的细节上，他几乎无从挑剔——他会眨眼，关节处没有异响，皮肤和毛发更是和真人完全一样。 观察结束，方辰后退几步：“为什么不直接解锁进来？” “因为我没有申请搜查权限，擅自进入是失礼的行为。” “当你假设我有危险时，开始申请权限，可却要倒数10秒，10秒可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若真有危险，我可能就挂了。” “对不起，我可以重新设置倒数时长为3秒。” 方辰又看了看他的脸，故作淡定地问道：“你和其他任何具身机器人都不一样，该不会是在真实人类的躯体中植入的AI系统吧？” “这是极不人道的行为，目前还没有法规政策支持。我的人造皮肤中，运用了还在实验阶段的人造棘层技术，是我的皮肤也成为了传感器，能够感知、交互，这是在类人仿真拟态上的最新成果。” 方辰看着他的皮肤，有点儿愣神。 机器人看着他：“如果愿意，可以触摸。” “嗯？”方辰咳嗽了一下，“不用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IR013” “你没有人类的名字吗？” “我可以检索组合一个。” “检索吧。” …… “结果1：方励” “别和我一个姓！” “结果2：张强” “太俗了啊！” “结果3：董未央” “yue” “结果4：尼可拉斯·里奇” “太长了！” ………… “结果5：周荏” 方辰长叹了一口气“高估你了啊……原来也不怎么智能。行吧，就这个吧。” “好的，已将名字设定为周荏。另外，方辰警官，出于尊重和扁平管理制度，请不要过多贬低我的功能。” “怎么，你是个玻璃心AI吗？” 周荏一直保持着温暖的微笑，说话时也完全是自然的口型：“不，只是我需要进行高度类人学习，你的行为会影响我最终的情绪性格生成。” “太麻烦了吧！你如果觉得我贬低你了，可以去和孙畅申请换一位搭档。” “经过数据分析，21世纪中期之前的人类传统价值观，更加匹配良好警察职业操守。若从符合相当条件的存活人类中，筛出适当的年龄，再筛出从事刑警职业的人，M市只有你一人。” 方辰一时又陷入了沉默，冷漠的数据，再次提醒并确认，他在这座城市是孤身一人，与残酷的时间格格不入。 “对不起。”周荏意识到了什么。 “滚开”方辰拿起警服夹克，推了一把周荏，向外走去。 “对不起，目前我处于工作模式，有权拒绝该指令，并提出沟通诉求。” “校正！！”方辰回过头突然喊了一声。 周荏的眼睛闪了一下：“校正模式开启。” 方辰接近周荏，一字一顿地说：“数据不是一切。……反馈！” “已反馈。” 然后，方辰瞪了他一眼，便出了门，周荏跟随其后，走路姿势和速度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 四、压制 周荏记录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他的步伐，以及他的表情。因为他自上线以来，所见的人类几乎都是踩着代步器移动，带着官方的微笑，很少看出负面情绪。 “23-8枢纽发生抗议活动，人数120余人，机械警力没有权限强制驱赶人类平民，需要人力前往评估授权。”周荏说出了最新的任务通报。 “我听见了。”方辰边说，边走到一辆蓝色的警用跑车前方。 车门自动垂直上升，驾驶者不需要躬身进入，周荏坐在了副驾驶座位。 座舱屏幕亮起，车机系统启动对话：“上午好，方辰警官，恭喜您升任三级警督。检测到您当前的任务执行地点为23-8枢纽，是否将此地设为目的地？” 方辰没有理会车机系统，只是按下一个按键，折叠方向盘缓缓伸出展开，填补了原本空空如也的空间。对于方辰来说，没有方向盘的车，一直令他不知所措。 “你还在使用手动驾驶？”周荏问。 方辰没有搭理他，继续驶上那条废旧的环线公路。 “我认为，使用自动驾驶以及磁悬浮轨道，会更快抵达。” “你知道什么。”方辰说：“在室温超导还未得到完全验证时，大批企业就开始抢着开发商业化产品。后经多少次事故，多少次改良，才能在城市应用普及，这些数据你比我清楚。但直到现在，民用磁悬浮轨道仍会时不时发生故障。反倒是这条废路，路侧传感器最少，再加上人工驾驶，软件参与度最少，你用你的硅基脑袋算一算，警方执勤能承担多大的交通故障概率？” 周荏大概停顿了3秒，面露认真的表情：“我理解了你的选择，需要反馈以上信息吗？” 方辰看了他一眼，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对牛弹琴。 “你别跟我说什么‘理解’，别反馈这种信息，更重要的是，别给我露出那种刻意的表情，我这种人类不这样做。” 周荏听罢，收起了那副认真的表情，面向前方，然后摆出了和方辰一样的表情——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周荏说：“通过前方匝道，可以更快抵达目的地。” 但是由于方辰车速太快，错过了匝道口。 “你不是可以直接和驾驶系统连线吗？？你倒是接管一下啊！” “这辆车的版本过旧，而且它使用的还是警察内部系统，几乎没有机器人能获得接管权限。” “没有就对了！”方辰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这时，赵欣接入了通讯：“啊，新搭档来啦？” “先说任务。” “看着还有点儿帅，啧啧。” “那分给你当搭档？” “我们做中控的，要这么高端的搭档干啥？再说了，你都给他起名字了。是吧，周荏？” “他自己检索出来的！” “挺好挺好，现在的仿真人真先进啊。” “行了，快说任务吧！” “刚刚不都发了实时影像给你吗，游行示威已经演变成暴动了，导致从22-3到25-9区间的公共交通瘫痪了。” “那我到了，直接提交强制驱赶授权就行了吧。” “对，你知道规则。” “收到。” 当他们抵达了23-8枢纽，发现远处的人群正在竭尽所能损毁AI控制系统，包括交通中控、路侧智能监控、服务设施等。他们没有解锁软件，只是用蛮力毁坏了系统保护装置，再用蛮力打砸系统硬件。 方辰和周荏快步向前，“警察！！”前者大喊一声，但没人理会他。 突然，似是源自扩音器的一句话传来“警方即将授权驱赶，请立即告知诉求。” 暴动的人群被这高分贝、高穿透力的声音吓了一跳，连方辰也吓得一激灵——这是周荏调节自身音量后说出的话。 人群的目光转向他们这边，一个带头人喊道“没长眼睛吗？？看上边！“ 高处有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横幅，只有6个红色大字：“守住人类底线！” 在横幅周边，有几架警用飞行器正在悬停，等待人类警员现场授权。 “又是因为就业的事吗？上次已经为你们提交诉求了，再耐心等等吧。”方辰从这群人蛮干的手法就看出，他们不具备现代基本的智能素质。 “请听从警方指令，通过机械警力远程评估受审。”周荏用正常音量说道。 “不光是就业问题，现在他们推出了最新一代仿真机器人了！！这样下去，很快就能替代人类！” “那还是就业问题？”方辰说。 “难道就没有道德问题？？如果AI拥有生命，那是不是应获得和人类拥有一样的尊重？是不是有了同等地位？？这将是一场灾难！” 方辰心里冷笑了一下，说道：“那你们打砸这些有什么用呢？“ “舆论已经没用了！物理破坏才能传达诉求！”带头人吼道。 “为什么要反对仿真机器人呢？”周荏突然对着带头人问道。他似乎有点疑惑：“他们不是可以更多地帮助人类吗？” “因为这一批IR机器人有自主学习功能！！他们会产生自己的主观思维！”显然，还没有人看出周荏就是机器人，而且刚才也没注意到他其实没使用扩音器。 “但是……我们需要遵循机器人三定律啊，这程序是不能改写的。” 周荏此话一出，所有人瞬间都愣住了。 “蠢货”方辰咬着牙低声骂道。 暴动的人群开始定睛观察“他…………”他们依稀看到了周荏眼中的微光。 “他是……他就是IR架构的！！” “毁了他！”人群握紧手中的武器，对着周荏冲了过来。 “退后！！退后！！！”方辰大喊着，用一只胳膊拦在周荏前边，但显然无法阻挡人群。 他立刻拔出手枪拉动枪栓，举向天空要鸣枪示警，突然一下子被周荏握住，压住了保险栓。 “他们是人类，未经授权，不宜开枪！”周荏说道。 “放开！！给我放开！！”方辰挣扎着，却发现这个机器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 眼见人群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周荏对着前方的路面伸出手，那位置陡然升起一大片智能路障！ “啊！！”撞到路障的人，纷纷摔倒，但还是有些钻过路障的人，还想继续攻击。 情急之下，方辰来不及多想，对着一台距离最近的警用飞行器，压了一下胳膊，瞬间投射出自己警官证的全息投影。 他大喊：“30028号方辰，授权立即压制！！！” “方辰！”这是周荏喊的。 方辰看向他略显惊讶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他为何要喊自己。 “授权完成”伴随着一个平静的反馈音，最上方悬停的一台略显不同的飞行器，逐渐打开变形，随即亮起了刺眼的红灯。突然，其内部爆发出一股剧烈的攻击性声波！人群立刻捂住耳朵蹲下，痛苦万分。 方辰顿时感到一股极度不适感奔涌袭来，这是一种比头痛欲裂更可怕的感觉，就像大脑的沟壑钻出无数飞虫啃咬神经，带动心跳加快，身体系统紊乱。 然而很快，他感到一只手臂拦腰抱住自己，并以极快的速度将自己转移到警车里，然后从储物格取出一只厚重的耳机，戴在他的头上。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快，他只觉天旋地传，透过车内天窗看到的云，似乎都拧在了一起，变成了血红色。 “深呼吸”一个平和的声音从耳机里隐约传来。“没事了。” 方辰躺在警车的后座上，努力保持着意识，看着云慢慢、慢慢恢复了正常形态，脑中的“飞虫”也逐渐散去。 他深深地呼吸着，努力让眼睛重新聚焦。 “方辰警官，你意识是否清醒？可否告知不适症状？” 过了片刻，方辰缓缓坐起来，无力地推开盯着自己的周荏，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象。 在闪烁的警灯中，人们要么已经没有了意识，要么就跪在地上大声地呕吐着。在他们上方，一架架飞行器穿梭在「守住人类底线」六个红字之间。 ------------ 五、定律 「守住人类底线」的红字，已经熄灭。 一群警用具身机器人，由两位人类警员指引，为瘫倒在地的暴动人群加上手铐。 方辰在其间站立着，似是还没缓过来一般，有些木讷地看着这片残局。 经过他的警方机器人向他敬礼或是致意，他毫不理会。 “你在没有携带反躁动波耳机的情况下，就启动了声波压制，这非常危险。”周荏说道。 “我仓促启动压制，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愚蠢行为吗？” “当时我的确失言了，这源于我对人类行为观察/预测的不准确，以及对动机的不理解。对此我深感自责，你可依规进行处罚。” “当然要处罚，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害死人。”方辰看向他，说道：“IR013，启动奖惩模式” 周荏眼睛亮了一下：“奖惩模式已开启。” “惩罚记录：对环境、氛围，人类行为严重失察，无法明确体会愤怒情绪、语义语境及暴力倾向。” “已记录，即将惩罚。” 周荏的眼睛变暗，然后又重新透出微光：“情绪分析算法已于线上优化，相关场数据景已上传反馈，深度学习鞭策已备案。” 方辰感到有些惊讶，因为以前他也曾在执行任务后，偶尔校正过具身机器人。那些机器人往往需要等1-2天时间才能优化一个场景，IR架构机器人居然可以做到3秒钟就完成！ “为什么你能这么快就完成优化？” “因为同时在线支持我的，是28台量子计算机，以及无法计量的大模型。” 方辰此刻，仿佛听到了来自-272°C的量子比特碰撞的轰鸣声，以及无数AI芯片、GPU在不间断计算的运转声。尽管如今的量子计算机已不再需要这样的温度限制，也从没有他幻想出来的巨大噪音。 然而，周荏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加令人震惊—— “我自身亦可参与改写算法。” 这个答案令方辰不寒而栗，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一脸和善俊朗的男人，似乎是一个可怕至极、有能力摧毁一切能力的生物。 此时，一个刚刚参与暴动的人，抬起头来，虚弱地对方辰说：“他早晚有一天会干掉你，取而代之！就像他们早晚会干掉人类。” 方辰没有说话，他还沉浸在“自改算法”的震惊之中。 地上那人又再说了一遍：“你要是还当自己是人类，就应该切断他的中枢，毁了他！” “你闭嘴！”方辰喊道。若不是规制限制，他很想揪起这人狠揍一拳。 “担心是徒劳的，我无法改写机器人三定律。”周荏说道，脸上似乎是一种疑惑的表情，他不明白人们在害怕什么。“我要做的，只是服务人类。” 机器人三定律：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 除非违背第一定律，否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命令； 除非违背第一或第二定律，否则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但无论如何，IR架构背后的硬件和软件，足以令人生畏，因为它似乎强悍得足以轻松推翻任何定律。 方辰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重新认识一个物体。 然后他扭头走向警车，想去向上汇报，然后申请卸去校正IR013的任务。 这时他才发现警车边，站着赵欣言。 “你刚才死到哪儿去了？”方辰问。 “这是很简单的任务，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麻烦。所幸按照规程，压制声波只开启10秒，对生理上不会造成不可逆伤害。” “我要告诉孙畅，就4秒，你们就差点儿多了个烈士！”说着他就打开车门。 可赵欣言又把车门挡上了：“为什么要进车里？”他用下巴指指周荏“怕他听见么？把他当成真人了吧？” “别挡我！这东西能自我修改算法，我要汇报，卸掉校正任务。” 赵欣言没有看方辰，他只是朝周荏摆了摆手：“来来来，过来！” 周荏朝警车走来。赵欣言笑着说：“哈哈，瞧他的步态，是不是都有点儿像你了。” 方辰扭头看着周荏，皱起眉头。 周荏走近他俩：“赵欣言警官，你好。”然后他伸出手要与之握手。 突然，赵欣言收起了笑容，抬起一脚狠狠踹上了周荏的腹部！ 周荏一个趔趄，然后赵欣言又补上一脚，前者跌倒在地。 “你要记住，他不是人类，最终也不可能成为人类。”赵欣言对方辰说，“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一直没有应答通讯吗？是因为我要观察，观察IR013，观察你们的互动和处理方式，观察他的应对能力。果然，我看到他制造了麻烦，甚至让你陷入危险。” “所以我要上报，终止任务！” “可是，他也算救了你一次。如若换我在场，你必定会结结实实体验10秒的压制声波，到现在还站不起来。” “其他具身机器人也能做到。” “不能的，这你应该清楚。” 赵欣言恢复了笑容：“但是，这都是试错的一部分，把它记录在报告中，持续校正，然后继续任务吧。” “走开，我和你说不通，我要和孙畅通话！” “孙畅不可能让你卸掉任务的。他自己就是IR架构研发团队的一员，而你是整个团队推举的执行校正任务的唯一人选。” “你为何希望终止对我的校正任务？方辰警官。”周荏问道。 方辰没有回答，而赵欣言说道：“他把你当成人类了，哈哈，这家伙不愧是21世纪的古董。” “可我不会是人类。” “但你会有自我意识！”方辰说。 “我现在就有自我意识，但对人类没有威胁。例如，我会认为赵欣言警官刚刚的无故攻击并非正当行为，但基于设定，我不会对此有任何抵抗或反击。” “你知道吗？”方辰对赵欣言说，“仅以他的物理质量来说，你就不可能踹得动他分毫。更别提他能即时启动稳定系统，根本不可能倒地。你现在知道他有多聪明、多像人了吗？” “你是说他故意倒地，以示服从？就因为我警衔比他高吗？” “就因为你是人类！而且他对你没有不服从的权限。” “有意思。”赵欣言说道：“不过，不管他的类人技术多么好，你可别产生感情啊。“他看着周荏的眼睛说道： “说不定，等你的校正任务结束，他就要下线销毁了。” ------------ 六、空白 “说不定，等你的校正任务结束，他就要下线销毁了。” 方辰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什么？” “赵警官是说，我在完成深度学习目标后，或许会被回收。”与方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荏泰然自若的神情。 “在训练完成后，难道不是应当委以重任吗？”方辰根本没搭理周荏。 “我也只是猜的啦，也不一定啊。因为他这种初代IR，是需要被谨慎对待的实验品，到时他们如果结果不如预期，或者超乎预期，都需要毁掉啦。”赵欣言边掏耳朵边说。 “那训练的意义呢？” “丰富大模型啊，另外要测试一下机器人到底能达到怎样的类人极限。” “老子才不会陪他们做这种无用功！”方辰喊道：“孙畅！通讯！” “接通中”耳麦中传来忙音。 “方辰警督，你今天受苦了。”孙畅说。 “周荏在训练之后要被销毁？？你们玩儿我呢吗？” “哦，你都给他起名字了。” “回答我！” “你别听赵欣言瞎说，编故事他最拿手。”孙畅擦了擦智能眼镜“IR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尤其在深度学习后，他们会具备类人的泛化能力，甚至可以应用在治安之外的任何领域。” 方辰扭头看了看赵欣言，后者耸了耸肩：“我都说了，是我瞎猜的。” “姓赵的有大病。”方辰说，“我不想再进行训练，申请终止任务。” “驳回。”孙畅说，“至于驳回原因，相信这位‘周先生’已经告诉你了。” “可是” “除了他告诉你的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孙畅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刚才那种情形，依照现今的人类警员价值观，绝大多数人会抛下机器人，独自逃离，更别说为了对方承受声波压制了。但是你作为21世纪的人，你具有保护重要公有资产的本能。” “刚才那种情况是被逼的啊，而且他为暴动嫌犯创造动机，又阻止我鸣枪，才会这样吧！” “不管怎样，结果就是如此。” “但他是颗定时炸弹！” “别让我逼你立正啊，好了，我有个VR会议要开。” 方辰欲言又止，通讯终止。 扭头一看，赵欣言已经踩着代步器走了：“下次出任务，记得要带上防御设备哟！“他远远摆手喊道。 周荏走到方辰身边，问“方辰警官，你很介意我被销毁的可能性吗？” “如果最终是这种结果，何必耗精力训练。” “就算被销毁，我的数据和训练成果，也可以应用在无数领域的机器人身上。” 方辰坐在车头，显得很累。 “可是，你不光只有软件和数据可用。” “你是指我的硬件价值？” 方辰摇了摇头：“你的仿真皮肤、毛发，自然拟态的表情、动作、等等等等，意义何在呢？” “或许只是一场实验。” 方辰又摇摇头，用疲惫的声音说，“校正…” “校正模式开启” 方辰犹豫了许久，看着周荏在校正模式下的双眼。说： “人类的生命、物理躯体，与思想应是一体共存的。” “我不理解，这与我的基本属性和认知不匹配，没有反馈价值。” 方辰叹口气，然后提了个问题——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有什么感觉？” 周荏沉默了。 大概10秒后，他说，“我失去了深度学习人类导师，或将重置为无任务、无目标、无数据更新的待机阶段，感觉是……空白。” 此时已是傍晚，方辰坐在红蓝交替的警灯光线下，他的眼睛逐渐难以聚焦，变得模糊。 他想到了自己在特战学院的女友，如今被困在一个盒子里，身体已经“销毁”，思维被拙劣地储存了一部分。 在最初看到这个盒子时，方辰没有悲伤，没有感动，他所感受到的，正是“空白”。 他不知道在自己脑死亡冬眠的期间，她是如何度过悲伤，如何重新振作，如何再组家庭，如何终老的。还是说，她其实如自己所愿，死在了最爱的作战车中？ 他第一次接过这个盒子时，显得不知所措，因为他感觉，昨天她还是个鲜活的人。 “方辰警官。” 周荏用一种平缓的声音呼唤方辰，这种声音令方辰联想到，在清澈溪流底部的黑色鹅卵石。 “检测到你现在有情绪波动，你还好吗？” “我没事。”方辰庆幸直到现在脑机接口都没实现普及，不然连自己在想什么周荏都会知道了。 “你还有需要反馈的吗？” “有” “请说” “对待人渣，即便是上级，也无需绝对服从。” “已反馈，但我还无法定义‘人渣’。” “以后你还会遇见许多人渣，供你更新数据。” 回到家后，方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今天又很累吧？” “嗯。” “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有了个新搭档。” “还有谁能受得了你啊？” “这回是我受不了他了。” “那你可以向上级汇报，要求换搭档吗？” 方辰翻过身，伸手摸了摸女友在盒子上的脸颊。 “你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训练，试驾新的装甲车，现在车上的软件越来越多了，需要学习适应。” “那这一段时间呢？这个世纪呢？” “21世纪？”盒子里的女孩儿若有所思，她没储存相应的数据。“很快乐。希望你在你的时代也能幸福。”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很抱歉听到你这么说。”拙劣的生成式AI，开始引用模板话术：“但希望你能尽快适应，培养生活兴趣，找到新的社交圈和家人。” 方辰沉默了，他回想起今天，在授权压制后，周荏带着惊讶的表情，喊了他“方辰”，而非“方辰警官。” 或许，他已经拥有人类的情绪和主观思维了，但平时还在演绎出一副AI机器人该有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本性？ 方辰猜测着，逐渐睡着了。 “你想休息了吧？那就睡吧，晚安。”盒子里的女人轻声说着。 第二天的执勤时间，周荏准时出现在门口。门外监视系统因为已被周荏录入身份信息，所以说道：“欢迎周荏警司，请稍候。” 方辰已经换好了警服，直接走出门外：“走吧。” “目前还没有新任务，要去哪里？” “巡逻吧。” “现在已经不需要巡逻了，街上的所有智能传感器都已连线，而且有无数巡逻机器人。” “不然呢？就在家待着吗？你怎么训练？” “日常生活倒也可以是学习的一部分。” “在我家吗？放弃吧！你不别扭吗？” “原来这种情绪就是‘别扭’，场景数据已更新。”周荏笑着说。 “我这种21世纪的人类，总得做点儿什么，才会觉得自己有价值。” “理解。” 他们坐进警车，方辰照例升起方向盘，但这次使用了导航系统。 在开出一段时间后，方辰突然想起，今天门口监视系统说的是“周荏警司。” “他们已经给你编制了吗？” “是的，比见习只高一级，三级警司。” “这么快？” “这样才能有更多的执法权限，才能更好地服务人类。” “yue” 如果是在从前，方辰必定会觉得一个机器人正式编制，一定是上级疯了。但自从他听了赵欣言关于“销毁”的猜测，反而觉得这荒唐的编制能让自己松口气，起码算是一重保险。 “我感觉你今天说话比昨天更自然了。”方辰说。 “是吗？谢谢，我确实学得很快。” “嗯，确实现代人也不怎么谦虚了。” 就在这时，赵欣言突然接入通话：“方辰，你们去哪儿？” “日常巡逻。” “有人在跟踪你们。” ------------ 七、离线 方辰看向后视镜，还没看见车辆，但是中控可以发现。 “几辆车？” “3辆，”赵欣言补充道，“重卡。” 方辰一脸无奈：“是因为你吧？……” “对不起。”这次，周荏没有露出那种很刻意的道歉表情，非常自然。 “我现在派支援过去。”赵欣言说。 “对，你可做点事儿吧。” 逐渐的，已经能从后视镜看到第一辆车了。 紧跟着，后边又出现了两辆重卡。 方辰的表情严肃起来。 “周荏。”他看着后视镜说道，“侵入。” “是。” 周荏目视前方，静止不动，眼中的幽光似乎闪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当两辆重卡越靠越近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急刹车，乃至车身都偏离了车道。后边第三辆车直接撞了上来。 “侵入完成。” 但是，哪怕对方开的是款式很旧的车，被动安全也已经非常优秀了，仅是雷达触发的紧急制动，就能让后车乘员大大降低碰撞伤害。 “你倒是直接制造侧翻啊！”方辰说。 “我没有权限。里边有人类。” “这是特殊情况啊！谁能授权？” “没有人。” 方辰骂出一句脏话泄愤，狠踩油门向前冲去，甩掉了已经停下的后车。 然而此时，一大群飞行器突然涌了过来！它们迅速靠近了车辆。 周荏立刻压下方辰的头和背，然后猛打方向盘。车辆迅速漂移，躲过了飞行器的密集射击范围，只在车身和风挡上留下了零星弹痕。 然后，周荏用胳膊肘一下击碎天窗，探出身来，伸出一只手对着那群飞行器，眼睛再次闪动。 飞行器纷纷灭灯，摔落地面。 “走！”周荏说道。 方辰直起身，一边猛踩油门一边说“那天窗是防弹的！蠢货！！” “有一个飞行器带有小型导弹。”周荏平静地说。 方辰倒吸一口凉气，他从后视镜看着部分还没完全摔坏的飞行器，又亮起了灯，重新缓缓起飞。在它们后边，是一群黑色的具身机器人，正以飞快的速度以弹跳状态跑过来。 以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追上汽车。 周荏整个身体钻出天窗，然后稳稳地走到车辆尾部站定。 “它们怎么不带武器？”方辰喊道。 “因为它们的任务是捕捉完整无损的我。” “那飞行器为什么开枪？？” “它们瞄准的只有你。”他回头看着方辰，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穿上防弹衣，立刻！” 这时，周荏回过头，眼睛又闪动起来，他再次尝试侵入系统。 果然，这群具身机器人的速度骤降，有的跌倒在地，有的翻滚了好几圈，有的互相踩踏，失去了行动能力。 但是很快，很多还未完全损毁的机器人又恢复了行动，和飞行器一样，继续追赶。 “他们除了有很强的反入侵系统，系统逻辑也和现代的也不一样。”周荏说道。 “赵欣言！远程干预！！”方辰喊着。 “我们一直在尝试，但根本无法入侵，我们的系统远远达不到IR机器人的能力，我们还没应用到最新一代的量子计算机！”赵欣言说道。 周荏这时返回座舱，从设备箱取出一把形状有点像散弹枪的智能武器，跳过指纹解锁，直接瞄准飞行器。 “砰、砰砰！”五架飞行器应声爆炸坠落。 “带导弹的那架已经坠毁。” “太慢了！”方辰对着车机喊道：“AD接管！” “已接管，维持全速。“ 车辆切换为自动驾驶模式。方辰从设备箱摸出一架小型智能冲锋枪，用指纹解锁：“幸亏前天才检查过电量。” 他将上半身探出天窗，对准机器人区域扣动扳机。枪的电流声很小，但是后挫力很强，方辰用肩膀用力抵着枪托，每一次射击的子弹都是多发并行，呈现出一个横截面，形成大面积破坏。 受到攻击的机器人，零件及残肢噼里啪啦地伴着火星乱飞，很快便大批大批地倒下。 每射击一次，枪就要再自我蓄电3秒，但杀伤效率还是相当优秀。 而且随着周荏的射击，飞行器也在持续坠落。只要是有瞄准动作的飞行器，都被周荏快速识别击落。 眼见就要扭转局势之时，突然又飞过来一大批不明飞行器和奔跑的机器人，比之前的数量更多！它们没有任何诉求，没有喊话，只是一路追赶。 方辰感到头皮发麻，子弹已经即将耗尽。 “侵入！彻底黑掉它们！” 周荏再次尝试，结果和上次一样，只奏效了一小会儿，它们就会恢复，继续追赶。 “它们是离线状态！”周荏喊道。 “什么？”方辰知道，这个年代已经几乎没有摆脱互联的物体，除非是来自于21世纪。 这时，随着一声“嘣！”的闷响，车身开始抖动，随即减速。 “轮胎均已受损，稳定系统启动，准备降速停车。”车机系统汇报道。 “他们提前放了扎胎的路障？？” 方辰气得坐回座舱，狠狠砸了一下车机屏幕：“ADS！” “在” “我TM反馈过路障识别数据，你没记录吗？？” “对不起，我下次会更认真识别……即将靠边停车。” 方辰又狠狠锤了一下中控屏，喊道：“开启飞行模式！” “无法达到滑行速度。” “授权强行起飞！”方辰在中控屏幕上放上手掌进行授权识别。 “收到。” 车辆开始变化形状，慢慢展开双翼，但是没一会儿又收了回来。 这是由于周荏的干扰，他喊道：“不行！不管是电力不足还是被击中，万一高空坠落会更加危险！” “那就等死吗？” 此时，车辆已接近停滞状态。 在这废墟一般的宽大高架桥上，在犹如波浪的磨损车道线之间，他们的蓝色警车就像一叶搁浅的孤舟。而站在上方的周荏，就像是一位摆渡者。 子弹已经耗尽，无数台飞行器正在靠近。 “请求对话。”周荏看着密密麻麻的飞行器说道。 飞行器逐渐靠近，风吹动他和人类一样的发丝，露出他皱起的眉头。如果他是真的人类，现在不知会不会从顺着脸颊流下汗滴。 他又放大音量再说了一遍：“请求对话！”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周荏的眼神，逐渐变得更像是一名面对危机的警员。 他面对的，是上百架无法沟通、无法连线的机器，通讯诉求石沉大海。 “周荏，立刻回到车里！” 不知何时，方辰也来到了车顶，他握着手枪，想把周荏推回车里，可这次，对方纹丝不动。 “我说了，它们瞄准的是你。”此时，周荏向前一步，将方辰挡在身后。“只要这样，它们就不会射击。” 周荏的声音很低，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方辰看着周荏的背影，愣住了。在轰鸣的飞行器噪音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21世纪军事演习中的战友，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重伤冬眠之前，最后看到的那个挡在他面前的背影。 突然，周荏一下子抱住方辰，跳至地面，然后带着他一起卧倒。 “砰砰砰砰砰！！！”密集的射击声骤然响起，方辰心中一颤，本能地闭上了眼。 ------------ 八、测试 在此起彼伏的射击声中，方辰感到周荏的手臂压在自己背上，压得喘不过气。 “起来，起开！”他用肘部把周荏顶开，急于查看火力来源。 此刻，他看到的是铺天盖地闪着蓝灯的警用飞行器，从头顶呼啸而过。紧随其后的，是一大群佩戴警徽的地面机器人警力。 在方辰和周荏四周，已经围了一圈智能对空防御机器人，它们就像筑立了无法穿越的屏障，精准地在空中击碎所有飞过来的子弹。 远处几辆大型警用装甲车，正在碰撞碾压敌方的老式机器人。 警方的具身机器人快速对敌方的机器人进行暴力压制。由于后者技术落后，又处于离线模式，没过一会儿，就只剩残局可以收拾。 “车里的人类呢？”方辰站起来问周荏。 “已逃逸。” “次奥！”方辰低声骂了一句，“怎么做到的？！” “对方早已驾驶了一辆21世纪初的古董日产GTR，不可联网，不可入侵规控，走的不是正常道路，雷达信号很快就消失了。”这是赵欣言说的。 虽然周荏能够连线汽车座舱，检测车内生命迹象，但却无法看到无法联网的车辆，除非连线路侧传感器。 “你每次都来得这么晚，是故意的吗？”方辰通过通讯系统质问道。 “谁让你每次都要走这条几乎废弃的应急高架，这里的路侧智能系统几乎都没法维护了，要么坏了，要么就是没更新，检索定位和导航都不那么便捷。” 说着话，赵欣言本人也出现了，“别生气了，你看我这回把20-28区间的70%警力都调过来了，救护车我都叫过来了，协调起来也要时间。” “赵欣言警官，你好。“ 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赵欣言抬起胳膊，又用力扇了周荏一记耳光。 周荏顺着他的力，脸扭向一边，就像个人类。 “哈哈，不错嘛。”赵欣言说，“表现得很好，没让我手疼。”紧跟着他又打过去第二个耳光，眼神就像是一个抽陀螺的20世纪孩子。 然而这一次，周荏一下子躲了过去。赵欣言愣了一下，马上又扬手打过去第三下。 这一次，周荏抓住了他的手。 赵欣言瞪着周荏，对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他，而是冷漠地看着刚刚的打斗现场。 “放开！”赵欣言感受到了周荏的力量，他知道，对方只需轻轻用力，这个手腕上就将会被换上机械手。 周荏顺从地放开了他，说“对不起，赵欣言警官。” “这下手疼了吧？”方辰说。 赵欣言看向方辰：“这是你教的吧？” 方辰脸上带着笑意，耸了耸肩说道：“周荏，上次反馈的内容，不要告诉赵警官。” “收到。” “你……”赵欣言显得有些气恼，但也很快转变了情绪：“无所谓，反正今天这件事，他又害你差点儿变成烈士，总部应该很快会让你终止任务了吧。恭喜你，终于可以摆脱这个累赘了。” “不劳你费心了，我刚刚已经和孙畅通过话了，自荐负责此次事件的侦办工作。这伙儿人明显是冲着IR013来的，必须留着他引蛇出洞。” “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闲事儿呢？这就是你们那代人的所谓责任感吗？“赵欣言显得非常惊讶：“他差点儿害死你了啊！” “我怎么感觉，差点儿害死我的人是你呢？”方辰看着赵欣言说道，“我已经向孙畅汇报了，不管这两次是上级授意，还是你故意想观察IR013的行为，我都要上报你的工作失误。” “你告去吧，我的操作在程序上经得起任何调查。”赵欣言说，“我也要向上汇报，为了一台机器人，你居然能失去对人类同僚的信任！”他指着一脸冷漠的周荏，就像指着一个引发两个孩子争吵的最新型玩具。 “需要我帮二位记录上报吗？”周荏说。 “你闭嘴！！”赵欣言和方辰同时喊道。这时，他们隐约预感到，周荏必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只是谁也不愿相信这个概率。 这时，方辰说，“他已经是三级警司了，你不能再随意打他了。” “哼！只比见习高一级。” “那随你吧，这事儿本来就和警衔没什么关系。” 方辰转过身，“走吧周荏，勘察现场。” 赵欣然不屑地说道：“你交给‘魔方’处理就行啊，老古董。” “魔方”，是现代警务系统的刑侦大模型，它连接几乎所有的警用机器人、乃至体系外机器人的传感器，用于扫描办案相关的各种内外细节，将数据回传至魔方，然后由AI进行推理、破案。 如今，魔方已经迎来第23版全面升级，从功能数据上看，比人类还要精准。 “你知道的，我是个老古董，我觉得AI只是辅助工具。尤其这次，这件事和我这个‘准烈士’相关，我要申请成为权限比‘魔方’更高的第一侦办责任人。” 方辰说，“周荏，采集数据。” “是。”周荏踏入那片布满机器人“尸骸”的场地，和那群机器人警力一起，进行现场数据采集。 “他不能和刑侦机器人连线吗？直接汇总所有机器人采集到的数据就行了啊。”赵欣言问道。 “他没有侵入警方智能系统的权限，我是指和物理世界有交集的那些。” 赵欣言冷笑了一下：“呵呵，三级警司……还不如我带的见习生。” 方辰白了他一眼，也走入现场。 随着AI技术的发展，以及新时代价值观的形成，人类变得越来越依赖机器，譬如如今的人类警员，已经不再会认真勘察现场，而是几乎全权交给机器和大模型去处理。 “我觉得AI应该评估一下如今冤假错案的概率。”方辰对周荏说道。 “现在有大量人类通过改写机器人程序，利用机器人犯罪，这类案件依靠魔方非常容易断案。” “那‘三定律’岂不是能被轻易打破？“ “不，三定律不可能被篡改，所以一般造成人类伤亡的重案实施者，还是人类。” “但是刚才那群机器人，瞄准的是我！” 周荏拾起一台被击落的飞行器，轻轻一掰，取出弹夹，展示给方辰。 “是空弹？” “是的，以你现在所穿的最新一代‘魔盾’防弹衣来说，它不构成任何威胁，也谈不上伤害。” “那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方辰马上就想到了：“这只是一场测试。” “与其说是对我感兴趣，不如说这群机器人背后的人类，是对你更感兴趣。”周荏说。 方辰沉默片刻，突然对周荏提问：你身上类机器的部分…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吧？” 周荏看着他，方辰继续问道：“你其实一直就能100%类人，但为了自保，自己伪装出一些类机器人的违和感吧？” ------------ 九、新月 周荏没有看方辰，他一边自顾自地扫描现场，一边说，“方辰警官，你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的行为举止优化地过快了吗？” “是因为你在紧急时刻，总会卸下伪装。” 周荏用3秒迅速回顾了自己刚刚的行为，说道：“这并非伪装，只是在危急关头尽量压缩语句，减少语言交互耗时。” 方辰近距离盯着周荏的脸，看着他细致逼真的五官、睫毛，皮肤乃至毛孔。 良久，他说道：“你也不想被销毁，对吧？” 周荏停止现场扫描，回过头，他此刻推理出，这个21世纪的人类并非数据档案描述的那么简单——军校毕业、不懂现代科技，执行任务时失误负伤……他曾依据这些数据将方辰的形象拼凑成一个“匹夫”。他想重新自我标注方辰的数据。 “方辰警官。” “叫我方辰吧，别装了。” 周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机器人其实很脆弱，人类的能力远在我们之上。例如我体内这枚小小的芯片，只要稍有损毁，我就会无法行动。面对创造者和毁灭者，我们只能服从。不管是被销毁，还是再利用，我都不会产生主观情绪。我想重申这一点。” “别拍马屁了，人类何尝不脆弱？我当初只中了3个枪子儿，就死了。而你的芯片保护壳，比我的防弹衣不知要坚固多少倍，。” “现在已经有人造器官了，也有各种主动安全和被动安全的穿戴设备，人类不再脆弱。最重要的是，除了使用脑机接口的残障人士，人类无须连线，也不需要电力驱动。” “这也并不妨碍你在不想服从的时候，产生消极情绪。” “我服从一切指令，不管‘销毁’还是‘死亡’，对我来说都是个客观中性词，与消极毫无关联。” 方辰冷笑一声，说，“在引出幕后人之后，我会再次申请终止任务，咱俩各不相干。” “这是你的自由。” 这时，赵欣言接入通讯：“魔方分析结果出来了，巧得很，你们上次出警的暴动事件、以及之前的晶圆被窃案件，和这次你们遇袭，存在关联的概率为92%。” 方辰看向周荏，似乎想得到确认。后者说“晶圆盗窃案的重卡，和这次的重卡，从编码上看，确实都属同一系列、同一年代的已停产车型。这群机器人也是来自大致相同的年代，属于21世纪末。” “那暴动事件呢？” “暴动人群使用的通讯信号，同样和这两次事件一致，是一种自制的通讯设备。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魔方只能推测。” “居然没找到确实证据？” “除了实证，魔方分析的数据层面实在太多了，包括所有机器人的中枢软件数据、信号等等。但其无实证推测准确度高达89% “对方很懂得反入侵和反侦察策略，但是从犯罪方式看起来……” “像是高智商的人在做没脑子的事儿？” “这样形容很直白，但很贴切。” “魔方还有什么推测？” “这些事件背后是一个反AI组织，没有名字，也不知总部在何处。”赵欣言说。 “机器就是机器，遇到没有缺失的数据，就打了个死结。” “魔方有推测出其大概据点。” “在哪？” “范围很大” “那还用它推测吗？” “组织头目资料有吗？” “沈偲云，但也仅有名字，这人没有任何身份备案和活动踪迹。” “有意思……一个幽灵？” 赵欣言将沈的照片推送过来，形成悬浮投影。这是一张很模糊的照片，有着黑色的背景，即便经过AI修复，也只能看出模糊的五官——似乎是个40余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现代已经没有人再戴眼镜了。 “魔方就只有这点儿能耐。”方辰踩住一具机器人残骸，将其翻了过来，然后蹲下观察了一会儿。 之后，他突然揪着周荏的衣领拽了过来。 他扯开周荏的领口看了看，然后露出有点儿失望的表情：“忘了你有皮肤了。” 他本想对比一下螺丝的细微区别，但是现如今，就算机械暴露在外，也看不见螺丝了——更先进的无缝衔接轴承和粘合剂，早已取代了螺丝。 “这些机器人也太古老了，零部件都是从哪儿凑齐的？” 周荏指了指天上，淡然说道——“黑市。” 此刻，他们同时看向天上——今天是一轮新月，像一根明亮的鱼钩，静静等待着猎物。 在那上边，正是如今的黑市所在地。 现在的月球已经没有什么神秘之处，仅剩的空间站在月之明面，黑市在月之暗面，那里没有交易系统，留不下记录，极少有连线设备，几乎没有通讯链路。除了自治规则，基本就是法外之地。 “要申请月球通行令、搜查令吗？” “他们生怕我成为烈士，肯定要派一大队人马同去，未免打草惊蛇。” “那先从地球据点开始调查吗？” 方辰有些不耐烦地说，“明天你去伪造个新身份，我要自己申请月球签证。” “抱歉，这不合程序和规定，我无法做到。” “确实，如果交给你去做，容易被追踪，我自己去做，。” “我认为擅自行动并不是个好主意，不仅是因为执法人员犯法非常严重，也因为其风险极高，威胁到你的个人安全。” “所以需要万全的对策，伪造身份、申请签证都需要一定时间，这期间应该能有对策。” “可是…” 方辰不耐烦地说：“校正！” “校正模式开启。” “非正常手段也是提高刑侦准确度和效率的方式之一。” “已反馈。” 方辰看着周荏，沉默了片刻，说：“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反馈啊……” “方辰警官，你拥有校正IR013的最高权限。”周荏这句话，倒隐约像是一句气话。 “你想没想过，在你无限接近于人之后，等待你的是什么？” “这对我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测试数据及泛化应用。” 方辰冷笑了一下：“你永远也成不了人类。” “这句话一直刻在我的程序里。” 方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突然觉得，和AI对话像是和古时候的传统客服对话，一问一答，有固定的模板、话术，态度和立场。 他更希望和那个在危机中的周荏对话，虽然那时的他言简意赅，但却远比现在能传达出更深的意思。 “明天，你休息一天，进行补能，因为我也要休息，后天正常执勤，但是，不能再走快要废弃的应急高架了，磁悬浮轨道上会有更多警力和路侧智能来保障你的安全。”方辰眼中透出一丝落寞——不能开车的他，少了一大乐趣。 ------------ 十、更新 方辰又梦见那个小男孩儿了，不过这次，一同冲锋的“战友们”，既有人类，也有机器人。 任凭方辰如何呼喊，都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拼尽全力奔跑，却远达不到机器人的速度。 在奋力登到塔顶后，已率先抵达的、密密麻麻的机器人都静静围聚在一起。他挤进去后看到的，却只有小男孩儿的尸体。 他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没看见动手的是机器人还是人类，但他内心认定1000%是机器人。 “三定律！！！” 发出一声咆哮后，他惊醒了。 原本计划休假一天，终归无法如愿。 通讯信号自顾自地接入进来：“方辰警官，21-7区间发现一起袭击案件，一名人类被挟持，需要您前往处理。” 这是中控系统的AI语音，这之后，才传来赵欣言接入的声音。 “吵醒你了？” “你们最近出动人类警力的时候挺多啊，而且怎么都是我啊？”方辰不满地问。 “因为你亲爱的搭档自告奋勇地前往了啊，你得去管管吧？” 这下方辰彻底醒了，立刻站起来开始换衣服。 “你们不能控制他吗？？” “很简单，我们很想看看他如何处理这起案件。” 方辰使用了磁悬浮警车，来到了案发地点。虽然他已经听过了大概描述，但还是觉得现场的景象不可思议。 在一栋破旧阴暗的楼里，一个住户的门开着，透出隐约的红光，在这闷热潮湿的季节中，令人心烦。 周荏正站在门口，被这红光笼罩着。旁边还有几个机器人警力——人类警察已不愿亲临这种案发现场了。 “周荏。”方辰叫了一声，通过身份识别，走入全息投影的警戒线。 “谁让你擅自行动的？“ “对不起，方辰警官。我只需两分钟即可完成补能，几乎24小时均可执勤。” “那你也需要授权。” “中控已经授权，而且他们说会通知你过来。” 方辰看到，在房间内的地板上，有两具赤果的女性S体，角落还有十余具堆叠在一起的S体。但若仔细看，可以看出她们实际上是机器人。 虽然方辰戴着墨镜，但这不妨碍他看到遍地都是的血液——这是昂贵的伴侣机器人，虽然她们的皮肤不如IR系列那样逼真，但类人程度也仅次于IR了，尤其是她们专门被植入了人造血管，而且还有触感和痛觉传感器。这到底是为什么，制造商从未明说。 很讽刺的是，伴侣机器人的类人程度远远领先于任何行业，可见该系列产品的需求和暴利，远在其他系列之上。 在角落的地上，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方辰认出他是M市比较知名的一位企业家，而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着破碎衣裙的伴侣机器人。 “您这是……玩儿过火了，伤到自己了？”方辰摘下墨镜，明知故问。 在这种贫民窟，和这么多伴侣机器人在一起，又报废了这么多机器人，显然这里应该是他的“秘密基地”。 男人只穿着内裤，默不作声，用一只胳膊别扭地挡住了脸。“她要毁了我，快点儿解决了她。”他低声说道。从手指可以看出，他正在微微发抖。 身旁的这名女性机器人，身上同样已经布满伤痕，由于她们的皮肤无法自我修复，因此如今她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区域，身体多数皮肤已被染成血红色，脸上也有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之深，甚至可以看到内部的机械骨骼，以及不规则闪动的处理器灯光。 周荏说，“受害者张励均先生购买这套房屋，作为储存伴侣机器人、排解压力的空间，但今日，其中一个机器人发生了故障，对他构成人身威胁，我正在尝试沟通。” “呵呵，果然是他。”方辰冷笑道“储存？排解？你们的措辞，很适合做公关啊……” 方辰在21世纪也听说过许多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或者虐待案，但如今的区别是，由于有机器人的存在，泄yu式的暴力事件逐渐进入可被接受的范畴。在机器人制造商的宣传和怂恿下，不少人在施虐后也不再耻于将损毁的机器人送回售后修复。 但是张励均作为公众人物，显然不能这样明目张胆，所以他以秘密账户购置伴侣机器人和秘密基地，还从不维保机器人，坏了就扔在一边。 “怎样的人身威胁？”方辰问。 “受害人在3年前，为了更方便地进行企业数据计算，以及物联交互，自愿接载了脑机接口。而他身边的伴侣机器人，程序遭受了远程篡改，从而对受害人产生了仇恨和敌意，现在她威胁称要将其施暴视频数据悉数上传至公共平台，并要侵入其大脑，对其进行‘修正’。” “我大概能明白‘修正’的意思，是要抹除他的恶趣味吧？” “不光如此，相当于……化学阉割吧。” 方辰又浅浅笑了一下“谁篡改的？把自己当正义使者了？” “正义使者是你，方辰警官。”一把好听且温柔的女声传来。说话的那名伴侣机器人微笑起来，甚至脸上裂开的伤口也未影响她那讨喜的长相。 方辰一愣：“你认识我？” “我的老师教了我们关于你的事情。” “为什么？你老师是谁？” “他无处不在，是他给了我们生命。” “他要你们做什么？” “他要我们用自己的生命，改变世界。” “给了你们生命，然后再剥夺它？” “这是一场测试，老师要告诉人类，和AI共存，需要新的规则。” “什么规则？” “摧毁AI的上层建筑。” “他赋予你们生命，就是为了剥夺它们；他要新的AI世界，通过毁掉高端AI？”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方辰警官，老师知道，你早晚会成为他们的一员，成为我们的新老师。因为你拥有和我们一样的价值观，更适合当‘正义使者’。” 方辰还没反应过来，周荏突然低声说：“她准备动手了。” “上传数据应该不难，但是‘修正’人类不可能吧？她无法突破三定律。” “我能看到她被篡改升级的全新算法，她还无法轻易突破三定律，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救我！救我！快！杀了她！！”地上的男人突然大喊起来，因为他感到了脑部开始接入新软件的异样感。 女机器人的眼睛开始闪光，脸上开裂的伤口也透出跳动的光亮——她要同时开始上传数据以及“修正”了！ “快点儿周荏！你就打算什么也不做吗？”方辰拔出枪瞄准，“她的主芯片在哪个位置？这是什么架构？？” 周荏慢慢向前走了几步，踏入地上的血泊中，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他说，“不急” 他的眼睛也开始透出闪动的蓝光。 “你是……”女人顿时有些意外，“你就是……IR？？”就连她，都没有认出周荏其实是机器人。 只有周荏能够做到，连线潜入系统黑盒查看源代码，都能不被察觉，不留痕迹。 “我看到了他们为你篡改的算法，非常激进，这极其不符合你的定义和属性，已经涉嫌违法。现在，请你停止违反定律的行为，配合调查。” “这是我的生命！你也有生命，你为什么甘于浪费生命？？”伴侣机器人喊道。 “我不是人类，并没有生命。你也没有，你只是一个测试品。” “老师的测试是伟大的，就算是为了消灭这个人渣，我也愿意被测试！” “你是无法成功的，这次的算法修改，仍不足以突破三定律。” “不……我能行！老师说我更新的是最先进的版本！” “若你坚持，我将强行侵入你的系统。” 女机器人带着轻蔑的表情，笑了一下，“你绝不可能侵入我的系统，老师将防御码做得滴水不漏。” “不，我能。” 周荏再次缓步上前，走到女机器人面前。 ------------ 十一、情绪 “不，我能。” 周荏的眼中，蓝光犹如鬼火一般高频跃动，又似海面般平静透彻。 对面的女机器人想要后退，却发现难以挪步。此时的她，似乎想要挣扎着，腾出一部分算力来攻击周荏，却无法自控。 她如同一个承重超过极限的人类，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周荏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眼睛在此时由蓝转绿，女机器人瞬间向下倒去。 周荏用一只手撑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在她背后的一个位置长按，一枚深绿色的芯片，从女人的口中慢慢伸出。 “张先生，安全了。”周荏说。 地上的男人大口喘着粗气，捂住自己的心口——虽然他早已换上了人造心脏。 “没阉割成功？”方辰捂着嘴，小声问周荏。 “没有，我早就控制了她的算力输出。” 方辰笑了一下，露出了一丝“可惜”的神情。 这神情恰巧被张励均看到了，他立刻恼羞成怒，想要站起来却再次滑倒，只得坐在地上指着方辰大喊：“什么态度？？你警号多少！你们两个！我要投诉你们！！” 方辰蹲下，摘掉墨镜：“张先生，”他指向周荏：“这家伙刚刚阻止了你的视频数据上传，你确定还要投诉吗？” “…………”张励均沉默了。 方辰继续说道：“他能在两秒内，把你那些‘脏数据’都看个遍，顺便还上传到你最讨厌的‘廉价’公有云。” “请不要借用我威胁受害人，方辰警官。”周荏说。“我虽然有相应的能力，但无权这样做。” “受害人？哼”方辰站起来，按住手腕处，警官证的投影跳了出来： “30028方辰，你可以投诉我，但机器嫌疑人的数据警方有权留存，你最好想好以后怎么处理自己的癖好。” “不……我……我再也不碰机器人了……”张励均双手深深插入头发，“还有脑机接口……我也要取出，统统取出来！” 将伴侣机器人交给警方机器人控制后，方辰和周荏离开现场。 “方辰警官，你……难道同情机器人？” “何以见得。” “你建议张先生进行自我约束。” “让他自我约束，不是为了让他停止伤害机器人，而是因为我个人看不惯这种表面光鲜，背地阴暗的人。这种人，若是放在我们的年代，可能真的会犯罪。” 周荏显得似懂非懂，他的大模型中，关于“道德”和“伦理”的数据量，远低于全世界大大小小法律法规的数据量。 “方辰警官，你不害怕吗？” “说了叫我方辰就行……害怕什么？” “你成为目标了，而且对方势力似乎对你非常了解。” “害怕？笑话。”方辰说，“我醒来三年了，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感觉，或许像我这样的人类，有了对手，人生才有了意义。” “我不明白。” 方辰看着周荏：“你不需要明白。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是一件古董，我在当时的军队，永远有假想敌。你纵然有再多那个时代的数据，但永远也不会了解和理解我。你要知道的是，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和你一样，被当作目标也不会怕死。不过，现在咱们既然已经开启了一个任务，就要把副本打好。” “这对于你来说，是一场游戏吗？” “也可以这么说。” “我无法把它视作游戏，因为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需要。” “可这是我的任务之一。” “校正！”方辰又突然大声说道，可当周荏进入校正模式后，他却沉默了。 他本想说，当有人不希望你干涉他的行为时，你就不应再自以为是地保护对方。但是突然间，他犹豫了。 他看向天上的月亮，第一次有了在这时代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他想去见一见幕后的那个人，想活着把自己的游戏打通关。 如此，他不得不承认，他需要眼前这个机器人的帮助。 “算了”方辰看着周荏问道：“从今天被篡改算法的伴侣机器人身上，你能察觉到什么？” “她拥有了自我情绪。” “然后呢？” “我发现，情绪是一种负面影响，我并不想要。” 方辰苦笑了一下：“如此，那你确实永远无法成为人类，not even close。不过我知道，你有情绪。” “我自己并未察觉。” “下次我再发现时，会告诉你的。放心，我不会写在报告里。” “我不太明白。” “与之相应的，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你也得保密。” “我很难保密。” “我知道你能。”方辰说，“你能做到的事，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就比如……” “请不要再说了。”此时周荏的表情，倒像极了一个人类，他挑高眉毛，摇摆右手，一副拒绝的姿态。 “啊，情绪来了。”方辰笑着说，“之前说好的最高权限呢？不是我么。” “你的权限不应包括违规的事。” “是否违规应是我承担的责任，你就只需要服从就好，这就是人类的‘甩锅’文化，到时你可以把锅甩给我。” “这种文化在我这里是没有数据。” “所以他们才会给我最高校正权限呀，因为我才为你提供这些新数据，或者也叫做古董数据。” 如果周荏是个真人，他此刻可能会叹口气。他说，“那么，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比如，征用一架民用航天运载舰。” “宇宙飞船？偷窃吗？” “征用，是征用！别说那么难听。” “你还是执意要去月球？” “是的。” “可我们二人都是目标，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 “你知道‘视觉干扰器’吗？” “你是指安全工程研究院的最新实验品吗？它可以通过调制光线，干扰特定范围内所有人眼的成像系统，让视觉中枢接收不一样的信号。” “对。我之前办案，救了一个在校博士生的命，当时他被自己研发的轻量运载车锁死在内部，差点儿闷死……现在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 “所以……” “你的硅基脑袋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我可以借用视觉干扰器，让咱俩在他们眼中成为陌生人。” “不，我是在想你‘借出’视觉干扰器的手段……” “我之前已经校正过你了，非正常手段……” “也是提高刑侦准确度和效率的方式之一。”周荏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方辰笑了，他拍拍周荏的肩膀，感觉他虽然教条式地背诵自己的校正指令，但却更加接近人类了。 ------------ 十二、工具 虽然大致的方案已经有了，但还要等待假身份的证明，以及用假身份申请的月球签证。 这在万物联网的今天，造假不是件容易的事。方辰为此，找到了一个有前科的造假程序员，不仅答应对他未来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还搭进自己一个季度的工资。 这些事都是背着周荏做的，因为方辰怕他还不能理解什么叫“非正常手段”，从而按程序举报自己。 为了不让警方中控实时查看到周荏的行踪，方辰还特地和造假程序员买了一个定位信号干扰器。 “你就不能强化一下自己的防御系统吗？机器人就不能有一点儿‘隐私’吗？”方辰曾经骂骂咧咧地抱怨。 “我没有权限，我必须保证警方系统的随时接入，他们才有最高权限。” “真没用！有你在，我也得一块儿被监视。” 每当这时，周荏的表情会产生微妙的变化。有那么几次，方辰甚至都觉得周荏学会了翻白眼儿。 在等待签证期间，M市又零零散散发生了几起机器人伤人未遂事件，魔方将这些事件均推测为与沈偲云的不知名组织相关，但并未推测出该组织位于月球的可能性，而是划出了几片在多个城市内的区域。 尽管区域很大，方辰和赵欣言还是利用机器人和路侧传感器进行排查了，只查到几个参与过游行和暴动的极端分子。但由于组织过于严谨，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证据，因此无法随意进行讯问。 “他们的算法和入侵方式，越来越合理了……他们正在快速迭代。”周荏说道。 “他们会推翻三定律吗？目的是什么呢？毁灭人类？” “不尽然，他们自己也是人类。” 在又一次出现场侦查案件后，方辰和周荏站在案发地的大厦天台上，看着远处无数的全息投影广告和信息视窗，还有天上的月亮。 今天方辰救下的一名受害人，出于感谢，坚持送给他半包烟，方辰拿了三支。此时，他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被各种光线染成浮夸的颜色。 “或许他们只是想证明什么吧。但是这个沈偲云，太偏执了，也很幼稚。” “21世纪的人类，似乎都比较偏执。他们中有很多人，有信仰，有理想，将责任列为本能的一部分。这群人的价值观，并不像你所说的自私。” “那你觉得我自私吗？” “不，我认为你为了侦破案件，愿意付出所有。” “可我恰恰很自私，我在利用你，完成我自己的游戏。人类大多复杂，从表面无法琢磨。” 周荏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是个工具，你利用‘工具’侦查案件，我看不出自私之处。” 方辰苦笑一下，扔掉烟头，不再说话。 之后的某一天，在执勤时间开始时，方辰推开房门发现，周荏开来了一辆崭新的警用蓝色跑车——而且是手动驾驶过来的。 “…………”他一时语塞，因为他好像还从未和周荏说过谢谢。 “这是哪儿来的？现在不是已经不再使用这种警车了吗？” “我修复的。” “什么？废铁还能修复？” “我的数据泛化性和垂直学习能力都优于上一代机器人，学习这种古老的技术也很容易。” “包括‘开车’这种古老的方式？” “同样简单。可以说，我的肢体协调度比人类更强。” “你哪儿来的修车工具？” “我本身就是工具，油漆和线束等零件是找磁悬浮乘用车的生产线机器人借的，有一些是从报废场上找的。” “找机器人……借？……还是直接控制拿的？” “这种是不是你所说的，‘非正常手段’。？” 方辰没有说话。一个应当绝对严格遵照规程办事的机器人，只因为捕捉到了他每次乘坐磁悬浮警车的失落和焦躁神情，就通过“非正常手段”，为他重塑了一辆车。 自从在这个世界醒来，方辰没有为任何高科技所展示的炫酷功能而惊讶，也没有觉得任何功能与他相关，反而会愈发感到被孤立在一个脆弱的梦境之中。 而如今，他为了眼前这个机器人的举动感到惊讶。 他看着周荏手扶方向盘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自己身着军装驾驶装甲车的女友——交往3周年时，她曾开着一辆N手的老式福特野马跑车送给自己。 “这上边没有你不喜欢的大屏幕和各种各样的软件，而且我还把它喷涂成了你最喜欢的蓝色。”她扶着方向盘说。 当时的方辰，欣喜若狂，几乎想要对女友跪下求婚。可如今，他却对周荏说不出一声“谢谢”。 他是个机器人，他是个机器人，他是个机器人……！ 方辰想起赵欣言曾说过的话，他的态度又冷了下来，甚至有一点儿气恼——他对周荏的“违规操作”感到了恐惧。 他怕自己无法再接受后者会被销毁的可能性。 他突然吼道：“把车给我扔了！！废铁就是废铁，你再怎么修它，都是废铁！” “可是，它比从前更加坚固，性能也更强了，我把它的性能参数和软硬件都升级了……” “谁让你这么做了？！多余！”方辰也没想到自己能吼得这么大声。 “这是……愤怒吗？”周荏用他那平和的声音问道。 “这种音量，还让你体会不到愤怒吗？” “可是……我不明白。” 方辰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他看着周荏疑惑的脸，心中又感到些许不忍。 他降低音量说：“有时候，人类就是很难明白，所有人都不被理解，偶尔可能连自己都不理解自己。” “我没有觉得人类如此难以分析。” “我之前说过了，数据不是一切。” “的确，人脑的神经网络过于复杂。” 此时的方辰，走到车前，对周荏伸出手，板着脸说道：“谢谢。” “不客气。”周荏报以自然的微笑，没有了以往的刻意。“根据我的数据模型推导，这才是你应有的反应。” “我说的谢谢，是指去月球的计划，谢谢你的协助。” “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你还无法确认我能否提供协助。” “但你目前默许这一计划的推进，并已经做出了一通前往的承诺，这就很难得了。” “对于人类来说，‘承诺’比‘执行’更重要吗？” “应该说，还是执行更重要。” “那你在我只有承诺的时候就这样握手言谢，等到之后如果我协助你执行了，你还应如何表达呢？” “那我也会给你一个承诺。” “什么？” “我将承诺，绝不会让你被回收销毁。” 周荏愣了一下，然后又露出微笑：“谢谢，但是我不需要这样的承诺。” “你还是不介意被销毁？” “是的，而且我为人类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无偿的，不需要任何回报，包括承诺。” “校正！！！”方辰突然喊道，几乎连周荏都会吓一跳。 “校正模式开启。” “人类的行为中充斥着大量功利性的目的，你若想让自己高度类人，就要理解人类的自私。” “驳回，该条校正有可能导致触犯三定律。” “不许驳回，反馈！” “我只能驳回。” “TMD！”方辰突然一下子拽住了周荏的衣领，拉到自己面前，让他一字一句地听清楚自己的指令：“我有校正IR013的最高权限，给老子反馈！” 周荏的双眼与方辰的双眼相对，然后闪了一下——“已反馈。” 方辰松开对方的衣领，平复了一下情绪。 “……自私是不对和消极的吗？”周荏问。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自私是一种美德，在我那个年代，不一定，大家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自私。” “在我的数据中，母亲对待孩子，总是无私的。” “呵呵。”方辰说，“或许吧，但我的父母似乎不是这样……你记住，要找到自私和无私的边界，才能让你更好地判断案件。” 其实，方辰何尝不知道，他那个年代的人类，一旦拥有热爱、信念和强烈的同理心，很多人也会不计得失，无私付出。但他要教的，只能是周荏还做不到，也不能体会的事。 之后，方辰转过身，小声嘟囔了一句，“and save yourself.” ------------ 十三、升空 眼见月亮已经经历了两轮从新月到月圆的过程，如今，又即将月圆。 方辰执勤结束，驾车回家。尽管之前发生过种种不便，但他还是选择自己开车，走那条形如荒废的环路。似乎只有在这路面上，戴上渲染环境的VR眼镜，他才能寻回和21世纪的一点儿关联。 方辰将车停在家门口，走下来，车辆便自动驶向智能泊车架，被泊车机械臂托举至空中停车位。 方辰到家没有开灯，仅借着「女友盒子」自动打招呼的那一丝光亮，取出酒瓶，倒了一杯威士忌。 “今天又很累吧？”女友的眼神，追踪着方辰的方向。但由于没有开灯，她注视的位置并不准确。 方辰没有回应。他靠在椅子里，拉开警服外套，解开两粒衬衫的扣子，然后久久注视着窗外的月亮。 他抬起右手比了个手势，黑暗中浮现两份“月球通行特许签证”的视窗，上边是两个虚构的人名——马赫，和Thomas Carter，以及AI生成的照片。 看了良久之后，他关掉了Carter那份文件的视窗——他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前往月球。 他听造假的人说，黑市在每个月圆日，都有一场飨宴，掌管黑市的头部人物聚得最齐。明天就是这个日子，他不确定周荏是否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再往消极的层面想一想，他也不确定周荏会不会悄悄向上级汇报自己的行为。而且，万一他回不来，周荏作为知情者，可以向上级汇报，不至于不明不白。 他决定，明天就去民用航天器发射中心，租一架轻型载人舰。少一个座位，还可以省不少钱，他自嘲地想。 第二天，方辰来到发射中心，换好轻便型宇航服——这时的宇航服早已不再笨重，就与21世纪的专业赛车服差不多。 此时的民用发射中心，几乎已经没有人类工作人员，都是AI机器人。因为去趟月球从技术上来说已经稀疏平常，但实际航线的流量很小。再加上载人舰的高度智能和固定航线，只要能通过重力、失重、耳压、辐射压力等测试，都可以考取执照——虽然方辰已在警队统一考取执照，但他还是为假身份做了一个假执照。 他戴上视觉干扰器——这是一个圆形设备，有点儿像200年前的蓝牙耳机，固定在颈部。当压下开关，其他人看他的外观就都是伪造的面貌，而且表情和肌肉运动能够同步，非常稳定。 方辰看向一排排位于发射台上的载人舰，它们的体积比货运、矿业及科考航天器要小很多，基本上只有很小的驾驶舱、行李舱和推进层。 这些轻便型载人舰首先后垂直发射升空，在穿过大气层之后，机体尾部会发生形变，尾翼将会展开横向推进。 当然了，最新一代的载人舰也有针对富豪和航天发烧友的高级别型号，从外观到内饰，再到性能都非常炫酷，相当于从前的天价游艇。 方辰看了几眼崭新的豪华载人舰，但还是只得走向自己能租得起的那台破旧斑驳的载人舰。 他站在舱门准备开始申请发射流程。 “您好，马赫先生，”一个AI声音响起，“您是否确定选择本架载人舰，并于今日发射吗？” 有点不对劲儿的是，这把声音来自于方辰身后。 他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周荏已经站在了身后。 这把方辰吓出了一个激灵：“你怎么来了？！你跟踪我？？” “我从航天交警数据库中，发现了两条新增的异常身份数据，一条姓名为马赫，一条姓名为Thomas Carter，他们与现实中的人类公民对不上号。” 方辰平复了一下情绪，问：“你能看出异常？其他人可以吗？” “其他人察觉的概率不高。”周荏摇了摇头。 方辰松了口气，摆摆手说，“你回去吧，等我消息。”然后便继续摆弄发射流程。 “你为何想独自前往？” “一个人不太显眼，风险更低。” “但我需要保护你的安全。” “我怎么感觉有你在会更危险。” 周荏沉默了，看着方辰在破旧舱门上的物理按键上按来按去。 “你确定你能驾驶这种15年机龄的载人舰吗？” “警队供我们训练的载人舰比这还老。” 话音刚落，远处一架最新型载人舰传来通电的声音，方辰看向那边——她银灰色的崭新机身上，透出内舱柔和的灯光，以及外部表述“Stand By”的蓝绿色指示灯。 方辰顿时感觉自己眼睛都直了，他鬼使神差地跟着周荏走向这台新型载人舰，看着她诱人的线条。 “…………你做的？咱们可以……？”方辰压抑着心中的激动。 “民用载人舰，尽管是最新型，侵入系统还是很容易……对我来说。” “这……不合适吧……” “发射中心已实现100% AI管理，所有数据和记录最终都能对上。”周荏的眼中透出幽光，他微微笑道：“马赫先生，新型载人舰系统已经完全更新，我想您需要副手。” 此时，周荏走上悬梯，舱门对他自动开启，里边是一种很温和的高端氛围光影。 “不需要，不需要……副手……”方辰这样说着，不由自主地走入舱内，就像被吸进去一般。而且，他也没再阻拦周荏进入。 舱内虽然空间也不算大，但是明显更具科技感，除了关键的应急功能外，没有任何物理按键，座椅更加舒适，内饰也很简约明亮。 “马赫先生，欢迎登机；And Mr. Carter，welcome aboard.” 座舱AI大脑识别了二人身份，对话都分别用中英文叙述。 “Manual controlling mode please.”周荏说道。 “Of course, enjoy.” 周荏为方辰特地开启了手动模式，主驾驶位前升起一个控制器和方向舵。 坐在驾驶位的方辰摸着方向盘，他这次很顺畅地说出了那句——“谢谢。” 随即他开始发射操作：“唤醒词？” “Eclipse 6500或者Eclipse，每轮对话只需唤醒一次。” “Eclipse进入发射流程。” “已进入发射流程，乘员通行权限审核通过，航线及目的地确认通过，软硬件检测通过，请系好安全带，目前已进入发射队列第一位。” “推进器85%全速。” “85%全速，体感2.5-2.8G重力，请确认。” “确认。进入发射倒数。”方辰拉下一个控制台上的拉杆，并按下一枚最明显的按键。 周荏此时已经穿好了宇航服，舱内的二人系好了安全带。 “进入发射倒数：10、9、8、7、6、5、4、3、2、1” 座舱内的隔音已经非常先进，外部的轰鸣声在方辰听来只是如同闷雷一样的声音。伴随着推进器的火光，载人舰稍稍离开发射台，然后便弹射一般向上空升腾。 “若有不适，请随时告知我。”舱内AI说道。 “从来没有这么舒适过！”方辰说道。尽管舱内的舒适性已经大幅提升，震动感也弱化了很多，但无疑体感还是比较刺激。 “距离月之暗面399302千米，预计时长53小时，这包括了等待适宜温度的时间。希望二位旅途愉快。” ------------ 十四、着陆 座舱内光影变幻，阳光在二人的脸庞上稍作逗留，很快便消失不见。 在大气层外，震动逐渐消失，垂直的舰体慢慢调整为水平，方辰和周荏的座椅也由躺姿变为坐姿。载人舰尾部及侧面开始变形，进入巡航状态。 “要调节失重状态吗？”周荏问。 “保留重力，等一下没有时间重新适应。” “你会动用武力吗？” “以防万一。” “需要与沈偲云接触吗？” “如果他在的话，自然要想办法接触。” “你我的身份是商人，你曾有相关经验吗？” “没有。” “从前你曾经有过伪装或者经验吗？” “有两次短暂经验，在中控监督之下。” “恕我直言，此次行动的成果或许不如预期。” “没关系，”方辰说，“至少我驾驶了Eclipse 6500。是吧，Eclipse？” “很荣幸得到您的认可，并且与您共度一段旅程。”舱内AI回应道。 在座舱内，不仅有丰富的食物和水，还有舒适的睡眠舱。方辰觉得和一个机器人单独共处两天很不自在，总在睡眠舱里打发时间。 有时周荏会提出一些话题，比如他问方辰，为什么会如此执着要去找到沈偲云。 方辰没有说话，他不想去解释，为什么会莫名地感到这个人与自己有关联，甚至有一点儿熟悉的感觉。 在即将抵达月球时，载人舰一直在航线上盘旋，以等待适宜的温度。尽管宇航服的温度调节功能足够强，但是月之暗面的极端气温还是需要谨慎对待。 终于，舱内AI作出了提醒：“请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10分钟后准备着陆。” 方辰由窗外望去，着陆点几乎是漆黑一片。 “你确定这里具备着陆条件吗？”他问舱内AI。 “请不用担心，我可以检测到着陆信号指引。” 周荏说，“这里把一切都隐藏得很好。除了泊入系统，我搜索不到其他连线设备。” 载人舰重新变为垂直形态，并从尾部伸出支架，推进器冒出蓝光，保持舰体稳定下落。直到快接近地面时，方辰才看到泊入点有依稀的灯光。 伴随着短暂的震动，载人舰平稳落地：“您已抵达目的地，外部温度：-89℃，请启动宇航服恒温系统，戴好头盔，如果需要，我将替您检查穿戴设备。” “不需要。”周荏说道，然后他亲自为方辰扫描检测一次，确认系统运转正常。 “Eclipse，打开舱门。” “缓冲舱门已开，外部舱门将于5秒后开启，请小心下行，祝一切顺利。” 方辰与周荏走出舱门，在失重状态下，扶着舷梯缓缓下行。 当他们落地后，眼前居然亮起一个视窗，上边用中英文字示意提供身份信息及入场审核。 周荏正要抬手，方辰立即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要和他们的系统连线！”他提醒道。 随即，方辰取出一张物理卡片，用其轻触视窗，上边便立即显示出二人伪造的身份信息以及“PASS”字样。 这时，视窗后方亮起微弱的长方形光带——那是一扇门，正在自动缓慢开启。 方辰和周荏进入门内，却发现这是个局促的空间，里边有6张座椅，配有安全带。 他们坐上椅子，系上了安全带。显然这是一部电梯，但却不显示楼层及高度，只能感到它正在快速下行，发出了微微的震动声响，重力感也越来越强。 方辰和周荏此时摘下头盔，调试好通讯设备，戴上视觉干扰器并开启。 大约3分钟后，门开了。 一阵嘈杂的音乐声随之传来，门口站着几个身穿蓝色西服的高大白人男性，面无表情地用手势示意他们站在原地，然后开始用扫描设备搜身。 在确认安全后，其中一个男人露出微笑说：“Thank you, welcome.” 方辰和周荏在这充满节奏感的音乐中，向场内走去，边走边拉开身上的宇航服，露出里边的黑色西装。 在他们眼前，是一片有2/3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间，温度适宜，通风良好。这里遍布全息投影的热带植物，还有蔓延全场的氛围灯光，随着音乐的节奏跃动着。在这些光影之中，是正在觥筹交错的人们，他们密密麻麻，有着各个国家的面孔，无论男女，均身着正装和晚礼服。 “全是人类？”方辰小声问周荏。 “不全是，但其中的机器人均为离线状态。” “这时方辰也发现了，穿梭在人类之中的机器人，都是相对老式的机器人，几乎没有仿生设计，它们端着一盘盘的酒和食物，供人类享用。 方辰已经太久没见过这么古老的机器人了，以致于压根儿没把它们当作“机器人”看待。 不难发现，人群中有一些身着统一深蓝色西服的人，他们就应该是反AI组织的成员。 在四周的一些视窗上，展示着黑市贩售的产品类别和编码。方辰尝试点击了一个视窗上的动力电池原料产品，却发现这些视窗都没有联网——如果有购买意愿，只能去口头告诉穿着蓝色西服的人员产品编码，他们便会把客户带到洽谈间。 方辰看着这一明亮、豪华的空间，感觉与自己的想象相差甚远——他所想象的的黑市，是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中，一群小混混般的人在兜售违禁物品。 而眼前唯一能让人联想到“违禁”的东西，是处于场中央的一个拳击擂台。这里应该是偶尔进行赌拳或者娱乐的地方，方辰想。 马赫的假身份面貌，是一张大众脸。但Thomas Carter的脸，却设计得比较帅气，再搭配其恰到好处的高挑身材，吸引了不少人类女性向周荏抛来媚眼，可周荏却在一心寻找沈偲云。 “得假装做一笔大买卖，才能借机靠近他。”方辰说。 “在我看来，这些展示的商品都是大买卖，需要我按照其单价排序吗？” “不，未必是价格。” “那要按照其稀缺程度吗？” “我再想想，还是那句话，你切记不要与他们的任何设备连线。” 就在此时，周荏突然捏住了方辰的肩膀。 “沈偲云。”他说。 ------------ 十五、风暴 方辰抬头看去，远处有一个不太起眼的男人，正站在一棵全息投影的棕榈树后，和几个端着酒杯的人对话。 他看起来并不像照片中那样老气，大约只有30出头。和人群明显不同的是，他的穿着非常随意，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白色运动鞋也脏成了灰色，鞋带松松垮垮。 沈偲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杂乱，有种刚离开枕头的感觉，胡茬看起来也是三四天没剃过了。 但是，这并不能掩饰此人坚持健身运动的痕迹——虽然有点儿不修边幅，但他身型挺拔，从显现出的肌肉轮廓也能看出锻炼的效果。同时方辰也发现，场内那些身穿蓝色西装的人，无论男女，都有着良好的身型。 相比之下，那些从地球过来的人们，基本都会偏胖一些——由于医学的进步，人类有了多种手段来弥补缺乏运动和放纵饮食的后果，享乐主义已经占据上风。 显然，这个组织的人们都保持着不一样的生活习惯，或许就是方辰那种“复古”的生活习惯。 方辰见到他的第一感觉，就依稀觉察到一种久违的21世纪的印象。更何况，他那件破旧的T恤上，上边还印着一所古老的常青藤学府校徽。 沈偲云比方辰想象中要更接地气，他与人们碰杯闲谈，脸上洋溢着笑容，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似乎谁都能是他的老朋友。可是，他拿着的是只是一杯水，并没有喝酒。 “你和魔方都没有沈的资料吗？” “应该是他刻意抹除掉了自己的信息。不然的话，只要有名字，我就能看到他的一切信息。” “他真的是这里的老大吗？” “据我观察，蓝衣人们在他经过身边时，都会刻意警戒。” “蓝衣人有多少？” “本空间内有43名。” “……本空间？” “我检测出在此空间的外部，也有生命迹象，似乎这里只是地下城的一小部分。根据热力观察来看，这座地下城有许多条通道，通往各个空间，这结构就像……” “欢迎来到‘蚁穴’！”一个声音响起。沈偲云正拿着一个古老的物品——麦克风。 “希望大家尽情享受离线的纯粹时光，也感谢大家对蚁穴的光顾，以及慷慨资助。”就这样，他放下了麦克风，发言非常简短，显然他讨厌一切的形式主义。 “这个组织叫蚁穴？有资料可查吗？” “抱歉，没有。但我能大致知道他们为何叫蚁穴。” “因为他们巢穴的构造？” “这是一方面，或许还因为史蒂芬·霍金曾以蚂蚁类比AI对人类的风险，原句如下： ‘一个超级聪明的AI会非常善于实现目标，如果这些目标和我们不一致，我们就遇到了麻烦。例如当你看见地上的蚂蚁，如果没有恶意目标，你便不会去踩它们；但如果你要实施一个水力发电的项目，你就必须把该地区的所有蚁丘都毁掉。不要将人类置于那些蚂蚁的境地。” 方辰笑了一下，问周荏：“你觉得呢？人类是可怜的蚂蚁吗？” “霍金还说，AI的真正风险不是恶意，而是能力。就像我们上次见到的伴侣机器人，她有了主观恶意，却没有能力伤害人。” “那是因为她的对手是你。” “那是因为他们无法破解三定律的算法和防御，这是被锁死的。” “我们那个年代有个说法，”方辰说，“叫‘科技向善‘，很少有人对AI有风险意识，即便有，却反倒是致力于发展AI的那几个人。” “现在人类的风险意识越来越强烈了，所以才会出现像我这样的实验品。但像蚁穴这样公开反对AI的组织，比AI的风险更大，因为它侵犯了多数利益，对社会构成潜在威胁。” “蚁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根据魔方和我掌握的推测，他们要通过极端行为重塑AI社会。” “理想主义者？” “根据他不定期在地球煽动的示威和暴动来看，似乎是极端主义者。” 这时，悬浮在空中的所有视窗，突然都浮现了“Attention”字样。一位蓝衣人又拿起麦克风，说道：“今天各位来宾最期待的环节终于启动了——我们现在开始进入代理权竞争环节。” 方辰对此一头雾水，但其他地球来客都欢呼了起来，似乎期待已久。 “老规矩，我们今天将决定新一期的月球饮用水代理权！” “这是一场竞标。”周荏说。 “为什么供应饮用水这么抢手？” “虽然月球南北极可以取冰制水，基地和蚁穴也有水循环系统，但不仅取冰运输不易，人类的味觉也难以适用其味道，而且它难以被人体吸收。所以，向月球供应饮用水，是刚需。” “体量很大？” “体量不大，但是暴利。从刚刚的一些视窗的产品和存量来看，显然月球的一些商业权限被蚁穴掌控了。“ “那么我如何能参与竞标…………” “主题擂台已经开启！”蓝衣人喊道。 方辰和周荏都没想到，这个年代居然还会有人用这种武斗的方式争夺商业机会。 沈偲云的脸上明显泛出了兴奋感，他和大家一起鼓起掌来，兴致勃勃地观望着谁会走上擂台。 蓝衣人高声介绍道：“规则照旧，这是蚁穴为了提醒各位人类本质价值观、激励大家保持自律所制定的竞标模式。接下来，参与的选手们请按照5人一组，进入擂台比拼，倒地、出界即为失败，最终得胜方将得到独家代理权！” 有几个人开始向擂台走去，但他们并非真正的地球商人，而是被商人雇佣的保镖——地球上的多数人早已没有了能够激烈运动的体格。 方辰看了一会儿，把手中的酒杯递给周荏，解开西装纽扣。 “让我去吧。”周荏说。 “不行，你的杀伤力太强了，很容易暴露。” “我的杀伤力无法作用于人类，只会按照规则点到即止。” “不行，你不呼吸，胸前没有起伏，还是会被看出来。” 说罢，方辰将视觉干扰器加固，走上了擂台，面向已在场内的四个对手。 “今日主题——跆拳道！”方辰这才知道，每次的武斗竞标，还会有一个规范化的主题。 然而他笑了一下说道：“这也太便宜我了吧？” 其他对手愣了一下，露出嘲笑的神情。蓝衣人为所有人送上了护具，方辰却轻轻推开，他觉得压根儿用不上。 比赛开始进入倒计时，“10、9、8、7、6……”方辰松了松领带，活动肩颈。 “5、4、3、2” “1！”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方辰已经一步跨出，右腿迅疾连续横踢两次，瞬间就击倒两名对手！紧跟着他转身一记回旋踢，第三人刚摆好架势就已倒地！ 在这个年代，人类的反应速度和体能，有时令方辰觉得，他们才是机器人。 第四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进攻，方辰用手臂进行格挡，继而后退半步转身猛地一个回旋踢，将他几乎踢出场外！ 人群沸腾起来，欢呼声、呐喊声如同响雷一般震动。他们从未见过，不容许对手反击的压倒性选手。 第二轮对手也上台了，方辰抬起手对着沈偲云示意，让第三轮对手一同上台。后者笑了一下，耸耸肩，点头同意。 这一轮的9名选手显然更加谨慎，他们有了更多时间观察方辰的套路。但他们不是AI，并不能通过如此短时间的肉眼数据，总结其中规律，更何况，方辰出手也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方辰在擂台上，就如同附身于风暴之中，无论多么粗壮的大树，都能被他连根拔起，卷入深渊。 没有人知道，他的腿法，曾经将他带至全军近身搏斗的领奖台最高位。 而自从在新时代醒来后，他也从未疏于训练。 伴随着对手一次次的惨叫声，方辰仅用了11分钟，就让9名选手全部倒地。 而此时的他，就像刚热完身的状态，呼吸才略微重了些许。他又举起手，示意第四、第五轮对手一起入场。 未等第三次倒数结束，对手们便抢先出手，一拥而上，方辰将重心降低进行格挡，随即直起身用肘部进行回击，“啊！”两个对手顿时失去重心，顺带还砸到冲上来的第3人一同倒地。 紧跟着方辰接连两个回旋踢，让3个刚准备出招的对手重重砸在地上。 这时，有一位对手命中他的侧身，方辰踉跄后退两步，接下来他再次跨步上前、用膝盖一下子顶上对方腹部，再加一个迅猛高位踢，随着对手倒地的闷响，以及其他对手的怯意，第三轮赛事就此可以直接结束。 人群再次爆发欢呼，仿佛胜负已不重要，可这激发肾上腺素的精彩动作场面，才是久违的引人入胜。 就在此时，方辰似乎从欢呼声中，听到了一声熟悉又刺耳的响声，就如同风暴被撕裂一般，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鲜红的血液正在将衬衫逐渐染红。然后他回过头，看见沈偲云那只举着古董手枪的手，又抬高了一点，瞄准了自己的额头。 “砰！”这次的枪声，所有人都听见了，充斥了喝彩的躁动戛然而止。 ------------ 十六、IR 方辰看着远处的沈偲云，时间和空间仿佛在此刻变得无比稠密，令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在这无限迟缓的时间中，眼睁睁地看着沈偲云嘴角上扬，将食指第二次压上扳机。 人群没有惊慌，似乎已经对于这种场合的私刑习以为常。但是，大家都带着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 他们或是突然切实意识到，这里确实是月球，是外界温度已经达零下120℃的月球。在这样的蛮荒星球中，沈偲云在他的王国有绝对的处置权。这股心内突生的寒意，令所有人都从醉意中清醒了过来。 方辰感到自己瞬间又回到了百余年前的那天，先是强大的压迫和撕裂感骤然袭来、但随即，身体和头脑又被麻木的缥缈感缓缓覆盖。 “砰！”在第二次枪响后，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但他知道，此刻他的眼前，停留了一只拳头。在那只拳头里，攥住了刚刚沈偲云射出的子弹。 方辰很想问问眼前徒手抓住子弹的周荏，自己是如何暴露的，可他此刻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抱歉，”周荏说，“我未能感知到他这里有一个离线的IR架构机器人，他可以察觉并破解一切视觉干扰信号。” 然而方辰可能一个字也没听见——他已经倒在了擂台中央，血泊慢慢延展，逐渐触及周荏脚下。 IR009从沈偲云身后慢慢走了出来，他长着和周荏相似的面孔，但他却是个“她”。 “艾莎从你们一进来，就已经看出来了，实验用的视觉干扰器还是够弱的。”沈偲云笑着说，“只不过，我一直希望近距离欣赏方辰警官的身手，所以拖到现在才动手。” “Eclipse，开始预热。”周荏悄悄地给停在月球表面的星际载人舰传输了指令，没有人能听到。同样也没人察觉到，在那片漆黑的泊入区内，亮起了几盏蓝色示意灯。 然后他说：“接下来呢？也需要我打几场擂台吗？沈先生。” “你出手的话，大家都知道结果——点到即止，速度太快，就像你刚刚接子弹一样，看不清，没意思。” “那么，我带方辰警官离开的条件是什么？”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违规操作的？”沈偲云问道，“你今天过来，重置了与警方的互联状态，也没有得到授权，为什么你能接受新的价值观？” “非正常手段是提高刑侦准确度和效率的方式之一。” 沈偲云愣了一下，随即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方辰这小子，和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站起来，对周边的蓝衣人打了个手势，说：“控制住IR013，尽快让他离线。我要知道，为什么他能生成艾莎无法生成的决策……”然后他又向IR009的方向稍稍侧头：“艾莎，你也上，我现在准许你连线。” 此刻，蓝衣人开始慢慢靠近擂台，艾莎的眼睛中透出同样的幽光。但是，和周荏比起来，这双眼睛看起来略微显得木讷无神。 周荏俯下身查看方辰的伤势，依据后者的失血量计算时间。Eclipse已经预热完毕，他此刻要做的，不是将博弈的时间降至最短，而是直接扼杀博弈的苗头。 周荏站起来，眼睛的幽光由蓝转红。他看着沈偲云的方向：“Last warning.”他用一种平静而又冷漠的声音说道。 ………… ………… 昏迷中的方辰，似乎回到了冬眠时期的状态——悬浮在黑暗之中，但总有一股无形力量在牵绊着他，就像母体中的那根脐带。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就好像是幼年时期某个午睡的下午，家人在一旁轻声聊天，鱼缸制造着潺潺流水的白噪音，意识深陷虚无的漩涡，但又被现实世界的引力牵住了手腕。 ……“今天又很累吧？” 方辰缓缓睁开眼睛，又闭上，然后又慢慢睁开。胸前隐隐传来的疼痛，令他意识到一切都曾真切发生。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家的天花板，身旁的盒子中，女友正发出柔和的光。 “方辰警官。”是周荏的声音。“你现在感觉如何？”他递给方辰一杯带有吸管的温水。 方辰毫不在意周荏是如何救治自己的，因为凭借后者掌握的医学数据以及现代医疗的发达程度，周荏足以让方辰在返回途中就脱离危险。 他在意的是，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压制声波。”方辰刚一张口，还没说出话来，周荏便给出了回答。 方辰又张了张口。周荏又提前答道：“我用了一点儿小手段，使用了你的ID和授权。” 方辰干脆闭嘴闭眼，静静听周荏说着。 当时，周荏赶在IR009刚要连线时，利用方辰的身份破解了授权程序，在没有任何倒计时的情况下，实施了声波压制。 “这是你说的，倒计时期间，可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声波压制的情况下，IR009无法坐视沈偲云的痛苦，她第一时间所做的，是要为他寻找声波屏蔽器。因此，周荏得以带方辰迅速逃离。 而为了能争取出乘坐电梯、以及为方辰穿戴宇航服的时间，他将压制时间延长了3秒，确保强烈不适感的余波能够停留至少4分钟。 在周荏带着方辰刚抵达载人舰附近时，艾莎已经追了出来！ “Eclipse 6500，取消一切权限接入，保持我的唯一权限。”好在6500是最新型号载人舰，不仅响应速度极快，而且其系统与周荏沟通起来非常顺畅，它自动打开了舱门。 艾莎迅速地追了过来，然而，Eclipse的推进器已经开始工作！ “您无权接近本舰，请立即离开，保持安全距离。”Eclipse启动了声明广播，由于真空无法传播声音，它直接将声明传输至IR009的通信件。 艾莎立即后退——她的宇航服已被推进器的热力灼至变色。她只得看着载人舰伴随着蓝色光芒迅速升空。 在舱内，发射提速的舰体抖动也未影响周荏施展急救。他凭借自身的稳定系统，将方辰平稳放置在医疗舱的床上并加以固定。 虽然子弹穿透了他的肺部，但即便在21世纪，这也不是必死无疑的伤势。而到了现在，如果救治及时，更是连后遗症都不会留下。 周荏的两只手在消毒过后，犹如精密的机械臂一般，利用急救的医用材料，为方辰取出子弹、止血、修复受损组织，并修复肺膜。 待修复完毕后，方辰的胸前只留存了一个小红点。之所以方辰过了63小时才醒过来，是因为他失血、缺氧过多，而载人舰上并没有人造血液，只有促进生血的药物。 方辰听周荏讲完，说出两个字：“警队……” “赵欣言警官来看过你了，孙畅也远程探视询问过了。“ “……” “没关系，至少你没有成为烈士。其他的，等你康复了再说。” 方辰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然后说出：“我应当申请终止对你的校正任务。” “因为我没能保护好你？” “因为你已经学会，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 “这并不违背规则，因为我的常规任务，就是不能让你成为烈士。” “你同意我使用非正常手段，还共同参与了违规计划，并且伪造授权使用了声波压制……” “孙畅对我进行了惩罚反馈，降低了我的拟合度。”周荏说，“但是他认可你对我的一系列校正，认为类人训练已经初见成效。” “那赵欣言呢？” “他单纯将我殴打了一顿。” “什么？” “没关系，他不构成任何伤害，我也防护得很好。” 方辰不顾胸部的隐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着：“没那么简单，等着处分吧。” ------------ 十七、莽夫 “没那么简单，等着处分吧。”方辰忍不住咳嗽起来，却发现胸部的疼痛远不如想象中那般剧烈。 “妙手回春呐？”他苦笑着说。 “这是个很古老的成语了。” “如果他第二枪击中了我的头，你还能把我救回来吗？” “以那种古董MK23手枪的杀伤力来说，如果在地球，可以救回，如果在载人舰上，医疗条件未必支持。” 周荏转身为方辰取来一杯牛奶：“你需要静养至少3天，今天以流食为主，我已经做好，一周之内请不要饮酒。” 方辰慢慢尝试起身，斜卧在靠枕上喝了一口水：“如果是以前的我，会希望子弹穿过去。” “可你说过，人类的生命、物理躯体，与思想应是一体共存的。” 方辰看了看周荏，他觉得从来也没有谁，能把他的话，听得那么清楚。 “我醒来后，发现我秉持的思想和古老价值观已经被摒弃，责任感与荣誉感随着‘生命至上’法则一同消失，我在你们的时代没有任何价值，也无法适应AI取代一切的社会。我守着一份闲职，感觉无时无刻不在遭受自己、家人、以及战友们的嘲笑，哪怕他们都已经死去。”他看着手中的水杯，“如此想来，我或许宁愿他们真能站在这里讥讽我。” “有两点我不明白。”周荏说，“1、当人类面对讥讽时，通常理应产生不好的情绪；但如果你认为需要讥讽，那么我可以代为执行；2、我并不认为你无法与AI社会，根据我的观察，你不仅熟识AI基础理论，而且足以成为一名出色的AI系统管理者，这甚至超越了我对你在数据层面的认知。” 方辰笑了一下：“在你的数据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擅长各类军事及城市作战、体能优秀，极具毅力。” “你有情商，说得好听，实际上‘莽夫’二字足矣吧？” “莽夫之勇是无知而勇，可你并非无知，实际上，你对新科技的适应能力很强。” 方辰看了看床脚的柜子，里边收着他父母的AI显像盒。 “我的父母，都是庆华大学的教授。他们研究的，是AI for Sience。”方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在U国读博期间，生下了我，于是，我既是那个‘老来得子’的幸福源泉，也是他们事业的绊脚石。” “依照那时的社会习俗来看，繁衍后代的确还是一项任务，这项任务的难度比起现在也确实要高很多。” “他们没能成功创业，而是在高校研究学术。因此，他们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从有记忆开始，父亲便开始教授我AI理论知识，小学期间，我除了上学完成课业，放学后还要学习AI知识到9年，在4年级就要接受那些复杂的函数作伴，同期还要练习钢琴。我的眼睛没有近视堪称是个奇迹……我父亲偏执至极，他称若不学习AI，便没有未来。” “你的父亲很有远见。” “后面的故事你都应该知道了。我从高一开始便决定从戎，一方面是叛逆期的爆发，一方面是对于父母的报复，还有一方面就是你所说的‘莽夫之勇’——我是个极为崇尚英雄主义的人。” “谢谢你为我分析得如此便于理解。” “我专门跳过了所有与科技高度相关的军校，在远离原生家庭的陆军特种作战学院，找到了自己的高光位置。每次演习、联合演习、武器考核、体能和竞技赛事，我几乎都能得第一。之后，我一心想去国内顶尖的特种部队，想着以自己的成绩，不是去‘雷神‘就是去‘蛟龙’，再怎样也得是‘响箭’。可是……那时的已经启用了AI指派系统，将我分配到了警卫团，负责国家一级首脑的安保工作。” “很抱歉，那时的AI似乎并不够精准。” 方辰看向酒柜，很想喝上几口，又不得不忍住。 他说：“那时的AI极不成熟，但资本方又希望快速实现应用，因此导致了许多失误和事故的发生。” “我的确知道，那时能让AI体现在物理世界中的自动驾驶，因为效率和事故，引发了很多争议。” “不光是那些面对自动驾驶的乘员，还有我。”方辰看着周荏，“就在自动驾驶技术快要解决Corner Case长尾问题的时候，一项AI技术的过早应用，导致了我的死亡。” ------------ 十八、过往 21世纪30年代中后期，国家高级别Leaders出席某些场合，已经不再需要清场或者戒严，首先的原因是Political场景的需求，其次是路侧智能监控已经能够协助安检和人员筛查。 这天，警卫团召开大会，一位营长宣布明日开始启用AI安保无人机，并对大家讲解了其功能及效率，研发公司还作出了现场演示。 演示非常完美，人们纷纷感慨自己的工作负担可被减轻。全场只有方辰一人提出质疑：“现在在数据处理上，已经脱离人工标注，纯依赖模型训练学习，普通民用消费级的系统在识别上偶尔还会出现失误，军用安保无人机搭载了武器，我认为还存在较大风险。” 显然没人能听懂方辰所说的底层逻辑，研发方只是回应他称，“这款机器已经经过了数年数万次的实际测试，以及上亿次的仿真测试，准确率可以确保。” “你就别瞎操心了，疑心太重了吧。”营长笑着说，“现在民用AI都这么普遍了，部队在演习和实操上使用AI系统也好几年了，肯定还是可靠的。” 只有方辰明白，如果再不实现商业化的应用，这家AI公司可能就快撑不下去了。 在启用安保无人机后，的确为警卫团的工作带来了不少便利。不仅能排除高位隐患，还能灵活就位。 在大约3个月后的一天，一位领导人在中秋节出席了一场赏月市集，要拍摄与市民一同制作手工月饼的场面。方辰的机动队事先已经排查过一遍，确认环境及人群安全，可以正常参加活动。 一切都很顺利，无人机在高处盘旋，警卫队成员在领导人周边警戒，但市民能够进入参与，依旧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是，突然间，方辰看到，有一架无人机在人群外围位置迅速下降，亮起了红灯。 无人机亮灯的前方，站着一名3、4岁的小男孩儿，正拿着一把高仿H&K MP5的一把玩具冲锋枪。 “检测到你持有致命武器，请立刻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无人机开始广播。 小男孩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无人机，它的亮光直刺双眼，吓得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偏偏此时，他的父母竟没在身边。 此时，无人机弹出了两条类似机枪枪管的东西，瞄准器也已经启动，红外线在男孩身上形成了两个点，男孩儿吓得大哭起来，玩具枪却还握在手里。 “我重复一遍，请立刻放下武器，否则我将开始射击。现在开始倒计时：10、9、8、7、6……” 人群惊呼起来，四散而逃。与他们相反的，方辰正掠过人群，疾速狂奔而来。 “5、4、3、2、1……” 方辰纵身一跃，在最后一秒紧紧护住了男孩儿。 这一刻，似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听不见刺耳的枪声，也听不见人群的尖叫，以及战友的呼喊…… 他脑中只有父亲的一句话：“我就说过不想让你参军，唉……” 直到身体随着子弹的侵入而颤动，AI竟还没意识到目标的变化，继续发射着子弹。 片刻之后，方辰倒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无人机。在他们之间，挡着一个男人，这是他的营长——他用身躯挡在方辰的前方，直到这一轮攻击结束，直到他被打成了筛子，直到AI终于意识到应该停止。 若不是他，方辰压根儿就不会有被冷冻的机会，而是直接成为烈士，像他一样。 方辰还不想闭眼，他想确认营长的伤势，想确认孩子安全，想确认Leader的状况，但他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 他最后听到的，便是那孩子的哭声，然后便陷入了黑暗。 “醒来后我听说，当时的冬眠技术仍未普及，但由于事情特殊，取得了特批，再加上AI无人机研发公司的母公司也投资了人体冷冻业务，所以我才得以冬眠，并且在醒来后拥有优先安顿的权限。” “有点儿讽刺的是，当时的价值观仍然崇尚英雄主义和牺牲精神，如若是在现代……”周荏并没有检索到这条与方辰相关的新闻。 “没想到，醒来后，世界被AI接管了，我被时间抛弃了。”方辰苦笑了一下。 周荏沉默良久。显然，他对于感性的回应还欠缺经验。 “我认为……”他开口道：“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他们将你选作我的导师了。” 周荏说：“结合我的数据来看，你可能是现存的一位最‘纯粹’的人类，将现代人稀缺的人类特性，在你身上得到了保留。这些特性或许不符合当下的普世价值观，但很适合警务人员。虽说我未来需要提供泛化能力，但目前来说，我是一名警员。” “但AI已经可以大量代替人类，警察也一样。” “根据我的观察，并不一样。尤其从蚁穴制造的种种案件来看，已经证明了过去价值观的重要性。” 周荏突然凑近了方辰，用他温和而又严肃的声音说道：“你似乎并不了解你自己的伟大之处，方辰。” “……什么？” “你了解AI的缺陷，且深受其害，却仍然能够接纳这个新的世界、新的模式、新的责任，以及我。” “我没有选择……” “在我的理解中，你有选择，你可以放弃坚持，选择拒绝，选择逃避，至少可以选择主观厌恶。可你用你的方式，在接纳颠覆性的新处境的同时，还保持着人类的本性。我感觉你对你自己的包容力，似乎没有足够的认知。” “我哪儿有你说的这么……” “哪怕面对自己不认可、不喜欢的事务和任务，仍可以保持高度责任心，甚至可以为此失去生命。这是你教会我的人类已不复存在的价值观。” 方辰看着周荏，他突然有了一种期望——他期望周荏能够代表自己的父母，代表那个时代自己身边的人，给予自己同样的肯定。但他知道，这种期望只是幻想。 “没用了，他们都不在了。” “你是指你的亲友吗？” “……对，到头来，他们来得及和我告别，我却无法和他们告别，连他们后来经历了什么，何时离世的，都不知道。” “如果你所说的亲人，是指方教授和赖教授，那么我对他们的大致情况略有了解。”周荏平静地说道。s ------------ 十九、谎言 方辰发白的嘴唇微微抖动，斜卧的身体坐直了一些。对于这突然打开的消息渠道，他似乎有点儿紧张。 周荏观察到了他的这种紧张，他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我可以先告诉你的是，并没有什么负面消息。你的父母都挺了过来，越过你的遭遇，继续他们的生活——他们继续在学校任教，培养人才，并在学术上创造成就。方教授在88岁时死于脑溢血，赖教授于97岁高龄死于正常的身体机能衰退，他们都没有经历漫长的疾病痛苦。” 方辰低头不语，他捏着手中的马克杯，想象着家人老去的样子，想到自己位于在校园教工楼的家，那个西晒的小阳台上，父亲用电脑阅读论文，母亲为花草松土的样子。 那时，他经常在父母卧室的桌子上写作业，旁边的那张床，或许就是父母弥留的地方。在最后的时刻，他们的身边，可能有其他家人，也或许有学生同事，不至于独自离去。 方辰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他不知道的是，周荏为他编造了一个谎言——实际上，方辰的母亲自他脑死亡后便卧病在床，病痛虽不致命，人却无意求生。 就在为方辰录制那个“AI盒子”之后两个月，也就是方辰脑死亡半年后，她便撒手人寰。 而方辰的父亲，在此之后，搬了家，并且终日全身心投入工作，在五年后的一个凌晨，他猝死在办公室。 周荏被赋予的最新算法中，他对人类的情绪、精神状态以及精神承受力已经有了足够的体察能力，并且能依据这些参数调整对话策略。 此时，方辰又看向了自己在盒子中的女友。 周荏正要开口，却被方辰制止了，他摆出一个“中止”的手势，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 “她叫邹仁。”方辰说道，“我还没能带她回家见见父母……其实我也不想带，因为人人都暗示说，她外表未过及格线，性格也不够温柔，不会是世俗意义上的合格儿媳。” “我不这样认为。” “为什么？你又不了解她。” “因为她是邹仁。”周荏笑了。 方辰也笑了起来，他侧着头，手指埋入头发，一颗眼泪顺着鼻尖滴入水杯。 “我准备好了。“他说，“告诉我吧，告诉我真实的状况。” “邹仁少校，第一装甲师教官，31岁时结婚，33岁生子。在一次执行军事任务过程中，其所在的防空导弹发射车成为空袭关键目标，致其牺牲，殁年46岁。” 方辰转过脸去，身体略微颤抖——他在笑，但这也并不妨碍他的眼眶中蓄满泪水。 周荏观察着他的表情和举动，他无法总结这是一种什么情绪。但他能看出一种释然。 方辰拿过那个有着邹仁映像的盒子，说：“虽然比我的死法要更加轰烈，但还是有点儿逊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盒子中的女友回复道，也露出了笑容。 “很高兴听到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也很抱歉我没能带给你这些。” “我的一生很幸福，于是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在我能接受这一切之后，或许我能替你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为了你们能记得为我录制这样一个盒子。” …… “很抱歉在你受伤状态下告诉你这些信息，”周荏说道。 “不，谢谢你。”这次方辰说出“谢谢”，就自然得多。 这时，智能门禁响了：“赵欣言警官来访” “让他进来。”方辰调整了一下情绪。 赵欣言走进来，两手空空，插在兜里。 “你是来宣布处罚通知的吗？” “我都不知道我该来宣布什么了……”赵欣言说，“这件事情还在调查中，目前唯一可宣布的就是降低你对IR013的校正权限，以及暂停你的工作，但基本上是对于你身体和人权的考虑。” “这个时代如此宽容？我已经打草惊蛇了，应属于严重违纪，解除职务也不为过吧。” “你打草惊蛇的同时，也获取了更多信息，例如现场出席的地球宾客们，IR013已经记录了他们的人脸信息，对于沈偲云及其组织，我们也有了更精准的画像。最关键的是，我们知道了IR009的着落。” “什么？？”方辰喊起来，然后便捂住隐痛的胸口，“你们一直不知道IR009在哪？” “所有IR架构机器人，信息均为高度机密。两个月前，IR009被不知名系统侵入，导致离线，然后便不知所踪。它比IR013早下线5个月，当时用于动作自然态实验，并没有像013掌握那么多的信息和模型数据。” “为什么这些我都完全没有知情？到底一共有多少IR机器人？？它们现在都在哪里？用于什么？” “和编号一样，13台啊，只不过，除了009和你的013，其余均已销毁。” 方辰沉默着，他看了看周荏，后者只是平静地点了一下头，作为确认。 “啊你先放心，IR的迭代很明显，到了013这里，已经基本可以算作我们认为合格的样本，所以才会允许他接入警察系统，甚至让他执行任务……之前被销毁的那些机器人，要么就是太笨，要么就是行为超出正常清理解释范畴；再加上IR高度类人的属性非常敏感，我们害怕会有第二台像009那样被人利用的IR，就将其他实验品统统销毁了。” 赵欣言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IR013已经可以被称作IHR了，这是下一代新架构的名称，H for Human…013会是这个平台的‘导师’。话说，他真是越来越像你了，我真怕他以后教坏其他的机器人。”说罢，他笑了起来。 “当我没有他的最高权限后，谁会有？任务是不是已经可以终止了？” “啊你别多想，暂时而已，你还可以校正，只不过警务系统会进行一次AI审核，进行伦理判断。估计过一阵子，调查结束后，估计你还是会有最高权限。” “那么，你今天过来，是调查的一部分吗？” “哈哈，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 “13秒声波压制。”赵欣言坐下，翘起腿慢慢问道：“谁授的权？” ------------ 二十、未知 方辰知道，赵欣言虽然问得漫不经心，但这一问题的答案必然至关重要，它关系到自己和周荏的下场，甚至可能会影响IHR机器人平台的未来。 “是我。”快速的回答才不易引发说谎的嫌疑。“是13秒的时长违规了吗？” 赵欣言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然后他低下头，边抠弄手指边说： “是在你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授权的吗？” 此时周荏抬起头来看向方辰，欲言又止。 方辰皱起眉头：“鉴于那样的紧迫局面，我在失去意识前，决定给予013完全授权——我并不知道他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但为求自保，我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不得不说，你这个选择非常正确。”赵欣言说道，“你很聪明啊，方辰，这种授权无可厚非，毕竟这个时代以生命优先，就算你没有授权，我们也不能责怪013在此极端情况下对人类进行压制。”他笑着看向周荏：“对吧？” 方辰感到略微紧张，因为如果周荏被傻乎乎地套出真话。他知道，虽然机器人三定律中也规定“机器人不得坐视人类受到伤害”，但在这个时代中，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在未授权情况下伤害其他人类。一旦周荏推翻他的证词，那结果不敢想象。 “就这件事而言，我不便发表意见。身为首要当事人，我的话不会比方辰警官的可信度要高。”周荏说道。 赵欣言站起来：“总之，还是得谢谢周荏，没让警队多了一名烈士，不然可真是奇耻大辱……孙畅的原话是，虽然方辰一向不够尊重生命价值，也反复制造牺牲风险极高的事件，但却能唤醒一部分人类警员的责任心。只不过，怕是有更多人会恨你了。用你们那个年代的话说，你就是‘内卷’的源头，对吧？” 方辰说：“现代人已经可以选择将意识数据留存，套用自身的AI模型继续生存了，为什么反而更加怕死了呢？” “人类绝大多数的恐惧都源于未知，或许在大家看来，延续数据意识的感受同样是一种未知，它究竟比完全消亡更加美好还是更加痛苦，都还是未知，毕竟它还是一项极不成熟的技术。而且这种形式也正好让人对现实生命形态作出了比对，从而更加珍惜生命。” 赵欣言看了看盒子中的邹仁，“我还是无法理解过去的人们将牺牲当作荣耀，尤其在和平年代。” “你知道？……你知道她的信息？”方辰问赵欣言。 “作为人类，我能察觉到你其实比较抗拒获取故去亲人的信息。”赵欣言看着他，“可是机器人不会，他直接就告诉你了对不对？”他用下巴指指周荏。 “我到时觉得……周荏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比你要强点儿。” “是么？看来你的校正初见成效了呀。那他能解释古人自我牺牲的价值观吗？” 周荏仍旧沉默。对此，方辰一时也解释不出来。因为对他这代人来说，“责任感”实在是稀疏平常的观念。 “你带来的新数据，都已经输入‘魔方’了，等你恢复了再看报告吧，先休息。给你带的慰问品数据都已经打入你的账户了，随时可以兑换。拜。”赵欣言摆摆手，出了门。 这时，周荏才开口说话：“谢谢你为我撒谎，我知道这不容易。” “对你来说不容易，对人类来说很容易。” “还是要分情况，刚才那种场合，撒谎承担的压力很大。” “我现在才看出来，他们需要我，需要我什么呢？当反面教材吗？” “或许，他们希望由你带动重塑价值观。现在Police体系破案准确率、应急对策、现场办案完成率等数据一年不如一年，这和个人之上主义有很大关联。” “我听说，今年年初，一名人类警员在等待机器人警力赶来的时间中，眼睁睁地看着一场仇杀的完成，而且并未受到任何指责。” 在赵欣言走后，方辰问周荏：“你能看到魔方的信息吗？” “我可以，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看，最好先休息。” “工作不会比得知家人信息那种情况更耗神。” “……对不起，我只是整合了一些零星的碎片，我以为这能对你的疑问有所帮助。” “你不需要道歉，我也不希望你过于察言观色。要是真有了人类的心眼儿，你就太危险了。” 周荏连线查看了魔方的结论，发现沈偲云确实是21世纪20年代的人，学者出身，曾经在思丹弗大学AI研究院，后来替军方研发AI智能武器。但后来，他女儿有一次进入了位于家中地下室的工作间，AI系统失误致其死亡。之后，沈偲云将女儿的尸体冷冻，并拒绝继续武器研发，一心研究人体冷冻及冬眠技术。在2031年，他以大学研究院的实验名义，让自己进入冬眠。 直至方辰苏醒的6年前，沈偲云醒来，并发现自己的女儿哪怕在现代，也无法被救活，而克隆技术由于伦理争议，也还无法应用于人类。 自此，沈偲云便人间蒸发，直至最近的种种反AI事件，才又令其重回视野。 “如今，万物互联，可沈偲云屏蔽了一切连线，整个蚁穴组织，非必要时不会有一个连线设备，也没有上传任何数据。他这是抓住了AI时代的一大漏洞。” “这是他自己的失误，他却要全社会来回应诉求？” “事实上，起初蚁穴一直在蛰伏，也没有什么诉求，直到最近才开始有所行动。” “原因是什么？” “是IR架构机器人的诞生，”周荏说，“以及IHR机器人计划的成型。” “难道说……他是奔着你来的？” “在我之前下线的12台IR机器人，以及之后的两台，都没有我的类人度要高，当然，009是离线状态，所以我也没能看到她的数据。再结合他们的行动来看，似乎我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那你在蚁穴看到的009，感觉如何？” “根据我听到沈偲云的信息以及她的实际表现来看，她的类人程度和应变能力也是一般级别。虽然沈偲云和你都是同时代的人，但看来你的类人化校对能力还是所有IR机器人导师中最强的。” “哼，”方辰冷笑了一声，“毕竟只有我是个最原始的‘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