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第1章 何必为他守寡? 是夜。 庄严的宫墙被黑暗笼罩,唯有太和宫灯火通明。 已是太后的萧令宜一身缟素跪坐在先帝灵前,“明宣侯到了吗?” 太监恭敬答道,“回太后,还未曾。” 萧令宜垂下眸。 先帝驾崩,太子年幼登基,这三天里她已经把京中有实权的官员召见了个遍。 可惜无一人愿与她合作。 只因肃王手握兵权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并联络朝臣反对她垂帘听政。 她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京城之外。 那人戍守北境多年,战功赫赫又手握兵权,当是最能制衡肃王的人了。 只是当年造化弄人,两人不欢而散,那人也远走北境七年。 他会帮她吗? 亦或是又一只狼?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要试上一试。 哪怕这个机会可能需要她做出牺牲……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被殿外嘈杂声唤回神。 “王爷,太后娘娘已经歇息……” 随后一道不悦的男声便响起,“本王有要事相商,你一个阉人竟敢阻拦?” 下一秒,殿门打开,肃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来。 为先帝守灵三天,她的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 此刻双膝麻木,浑身冰凉,竟连说话的力气也快没了。 可她还不能倒下。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肃王有何要事?” 肃王视线放肆地落在萧令宜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容。 “皇嫂,陛下还小,您为了朝政日夜忧思,连凤颜都憔悴了不少。” “哦?是吗?” 她必须要冷静。 越是群狼环伺之时,越不能露出一丝软弱和破绽,否则便会被抓住机会狠狠撕咬。 肃王走进一步,“臣弟近日听了一桩趣事,说京城有位富户英年早逝,留下偌大的家业给孤儿寡母,那寡母怕引来外人觊觎,竟改嫁富户的堂弟,臣弟以为,她虽遭了些唾骂,但却守住了家业,来日待她幼子成人继承家产,岂不圆满?皇嫂以为呢?” 萧令宜广袖下的手蓦地交握,用力到胳膊轻颤。 她怎会听不出肃王的言外之意? 竟是要她委身于他? 萧令宜简直想给这个无耻之人一个耳光,但她硬生生忍了下来。 现如今的她,没有翻脸的资本。 为防肃王再说出什么放肆之言,她沉声道,“你们都退下。” 可她说完后,殿内的宫人竟无一人动身。 萧令宜冷眼看去,“哀家的话不管用了吗?” 他们纷纷对视,最后竟把视线落在了肃王身上。 僵持半晌,肃王哼笑一声摆了摆手,神态间满是得意,“下去吧。” 宫人们如蒙大赦般走了个干干净净。 萧令宜内心一冷,如今,连皇宫内她都不能完全掌控了吗? 她沉声反问道,“肃王以为,谁才是那个需要提防的外人,她又真的能等到幼子成年的那天吗?” 肃王假惺惺地叹息,“可怜那堂弟一颗真心为了兄嫂,竟还被误解,真是令人惋惜。” 萧令宜内心冷笑。 真心?这皇室之中,何曾有过真心? 不各怀鬼胎,谋算着要你的命便是好了。 “哀家累了,肃王先行退下吧。” 她已下了逐客令,却没想到肃王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一步跪在了她身侧。 那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距离。 入宫多年,萧令宜从未与先帝之外的男人离得那么近。 “皇嫂当年便是京中子弟眼中的皎皎月光,或许当年除了皇兄,也另有人倾心呢。” 肃王得寸进尺,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再掩饰自己野心勃勃的眼神。 “皇兄那身子骨,想必这么多年也并未满足过你,更何况他如此短命,你又还年轻貌美,何必为他守寡?” “只要你放弃垂帘听政,封我为摄政王,来日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 不怪他态度嚣张。 在他眼里,萧令宜不过是个深宫妇人。 往日先帝在时,他给三分薄面对她恭恭敬敬。 现如今那个短命的先帝一命呜呼,留下一个五岁小儿和这烂摊子,她也不过是强撑体面罢了。 肃王说的,萧令宜一个字都不信。 只不过是狼子野心,想起兵却碍于师出无名,只能拿她这个女人当挡箭牌。 可想而知,若她与肃王有牵扯,便会背上无尽骂名。 她可以舍弃一人荣辱,但恐怕待他事成那日,第一个便是杀了她和孩子以绝后患。 下一秒,清脆的声音响起,肃王脸歪向一边,带着红痕。 他似乎没想到萧令宜会动手,愣了两秒。 反应过来便阴沉着脸推开萧令宜,“你敢打我?” 萧令宜站立不稳跌倒在灵枢前,但仍冷声斥道,“哀家是太后!在先帝的灵前,你怎敢如此放肆!” 即便她强撑气势,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肃王手握兵权,倘若惹急了他…… 恰好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监的声音响起,“太后,明宣侯到了!” 萧令宜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肃王,还不退下!” 肃王此刻注意力已然转移,不欲与萧令宜纠缠,顺势转身离开。 出门时刚好撞上来人的视线,只觉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霎时间身体冰凉。 他紧皱眉头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身着盔甲高大冷硬的背影。 不容他多想,殿门缓缓关闭。 殿内,暌违多年的两人四目相对。 就一眼。 时光静止,岁月逆流。 檐下的雨滴飞回天上,矫健的马儿步步倒退,碎裂的美玉再次无瑕。 萧令宜恍惚看见了当年俏丽的少女,转眼又在眼前男人瞳孔中见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也已不似当年那般鲜衣怒马,一身未卸除的盔甲,眉眼冷漠,薄唇紧抿。 与他对视的瞬间浑身便被寒意笼罩,像是被北境的雪浸透了。 饶是萧令宜早已做好了准备,却也抑制不住眼眶一酸。 她匆忙低头整理了下刚刚被弄乱的衣袖和发丝,不想在他面前暴露一丝一毫的软弱和无能。 随后她轻声道,“多年不见了。” 祁鹤安淡淡站着,目光深沉地盯着萧令宜。 萧令宜逼着自己不要回避,直视他的眼睛,“你应该知道哀家密召你回京是为了什么。” 祁鹤安终于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 萧令宜垂眸,“哀家并无把握,不过是在请求你,当年你嫉恶如仇,如今难道愿意看着江山落入狼子野心之人手中吗?” “当年?” 祁鹤安讽刺地笑了笑,“太后娘娘竟还记得当年?那您可曾记得,当年您说过什么?” ------------ 第一卷 第2章 若臣要太后娘娘呢? 萧令宜愣了片刻。 思绪瞬间被吸回十八岁那年冬天。 封后的圣旨已下,丞相府上挂起了红绸。 少年祁鹤安翻墙进来,一身落雪与伤痕潜入她的闺房,要带她离开京城。 她甩开他手时,少年急切地问,“你难道忘了我们的誓言吗?”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想起来了。 她说,“誓言?那算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要进宫,去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你若对我是真心,便不要碍我的路。” 祁鹤安不可置信又绝望的神色又浮现在萧令宜脑海中。 那之后他离京远赴边关,距今也有七年了。 她回忆完往事,脸色反而冷下来,“当年我便说过,是我对不住你。” 祁鹤安抬眸看向背对自己站在灵枢前的萧令宜。 女人一身纯白宫装,脊背挺得笔直。 乌黑的发丝没有一丝装饰,端庄地盘在后脑。 一如当年般冷心冷肺。 可如今的他,已不再会如当年那般伤心了。 “你要我帮你,那么,你能付出什么?” 祁鹤安声音冷漠,幽黑的瞳孔里带着一丝嘲弄。 是啊。 萧令宜如今,手里的筹码少得可怜。 但她面色却不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嗤。”祁鹤安蓦地笑出声。 “太后娘娘,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为了你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 “承诺,那算什么东西?” 他把萧令宜当年的话,原封不动地丢在了她的脸上。 祁鹤安一步一步走向萧令宜,身上铠甲碰撞出冰冷的声音,夺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萧令宜本该后退的,可面对眼前人,她做不到。 她咬着牙,脚死死地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她就那样站在原地,任由祁鹤安步步逼近。 直到站在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我要的,若是太后娘娘呢?” 祁鹤安的手缓慢地下移,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带着厚茧的手摩擦着娇嫩的皮肤,所过之处留下片片红痕,刺眼极了。 祁鹤安盯着她和七年没什么区别的美丽容颜,那个雪夜的场景再次浮现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用力握紧这截细白的脖颈。 让她无法呼吸,只能在他手下战栗挣扎。 可他还没用力,她便已经蹙起了眉,鸦羽般的长睫不停颤动。 和以前一样娇弱。 却一句拒绝都没有。 他冷着脸将手再次往下,掠过她凸起的锁骨,慢慢地停在衣襟的交叠处。 再往下,就是女子决不可被除丈夫以外之人碰触的地方。 祁鹤安凝视萧令宜,明明凑得那么近,可那双眼里却依旧没有他。 萧令宜瓷白的双手覆上祁鹤安粗糙的大手。 “可以。” 在他和肃王之间,萧令宜选择了他。 她在赌,赌祁鹤安还是当年那个嫉恶如仇的明宣侯世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和孩子赶尽杀绝。 萧令宜手上用力,将他的手压贴在身上。 重复道,“只要你能护我们母子周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让景儿和其他人知道。” 抗拒,耻辱。 这个女人仿佛半分不觉得。 只要权势是她想要的。 他到底在奢望什么呢? 祁鹤安蓦地用力将手抽出。 萧令宜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灵枢前。 祁鹤安嘲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当着先帝的灵枢,太后是要陷臣于不忠不义之地么?” 萧令宜看着眼前的灵枢,倒还真有些出神。 当年新婚之夜,先帝曾向她道歉。 他说他知道他此举非君子,但他父皇因贵妃而偏宠当时还是皇子的肃王。 而肃王性格暴戾,绝非仁君。 他不得不走这步棋,威逼利诱强娶了她,以此来拉拢中立的丞相府。 后来他也的确言行如一,继位后殚精竭虑,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百姓。 萧令宜虽然与他并无情爱,但她是钦佩他的。 萧令宜垂着头半晌,直到祁鹤安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她却突然出声,“那就换个地方?” 好一会儿,祁鹤安才听明白她的意思。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究竟是有多爱你的荣华与权势,竟可以在刚驾崩三天的亡夫灵前如此不知廉耻!” 萧令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话是出自她口,事也是她亲自做的,她无从辩驳,也不想辩驳。 从她拒绝祁鹤安进宫那一天起,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令宜垂眸,“所以,你答应帮我了吗?” 祁鹤安见她如此油盐不进,只觉得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他冷冷地道,“太后娘娘何以为,臣会要一个有夫之妇?” 这话说得太狠,像一个巴掌般狠狠甩在萧令宜脸上。 祁鹤安似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转身离去。 “祁鹤安!” 就连萧令宜连名带姓地唤他,都没让他停下一秒。 殿门关上,萧令宜的头脑在飞速运转。 肃王刚刚已经知晓了祁鹤安回京之事。 只要祁鹤安前脚离开皇宫,只怕他后脚就会派人去拉拢祁鹤安。 想必肃王开出的条件会比此刻举步维艰的她更好。 倘若祁鹤安倒向他那一边,那么这场仗还没开始打便已经要宣告结束了。 毫无疑问,她输。 殿门打开,萧令宜身边的大宫女乌苏快步进来。 她看着萧令宜脖颈上的红痕,心疼得红了眼眶。 “世子他怎能这样对娘娘,明明当年娘娘是为了……” “不必说了。”萧令宜蹙眉制止。 时过境迁,现在说这些早已于事无补。 祁鹤安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明天先帝丧仪的停朝过后,她会与幼帝同时临朝,垂帘听政。 到时肃王必然会联络群臣反对。 纵使她为自己留了后手,却至多只有五分把握。 那么,他会帮她吗? ------------ 第一卷 第3章 后宫不得干政 第二天,清晨。 萧令宜在乌苏的服侍下脱下纯白的丧衣。 眼前的架子上是内务府花了三天三夜赶制出来的朝服,玄色的布料上,用金线点缀上繁复的凤凰刺绣。 庄严,肃穆。 萧令宜展开双臂,乌苏将那朝服妥帖地换上。 还在先帝的丧期,所以她头上并无发饰,仅在盘发上簪了一只白色的绢花。 殿门打开,一缕朝阳穿透云层照射下来。 那光晕里,小皇帝商景正端端正正地站着。 见到萧令宜后,乖乖走到她身侧唤了声母后。 萧令宜牵起小皇帝的手,视线看向前方。 那是一条甚少有人走过,布满荆棘的路。 一不留神,就会遍体鳞伤,性命不保。 萧令宜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坚定地迈出一步。 她,一定会走下去。 卯时,宣文殿。 萧令宜端坐在龙椅左侧,面前垂下一层黑纱。 随着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殿门打开,文臣与武将分列两队入场。 在这其中,肃王走在最前方,神态随意步伐轻松,笏板被他拿在手里放肆把玩。 那副样子不像是来上朝的,倒像是在他家花园游玩。 她很快移开目光,继续在百官中不停扫视着,寻找那个身影。 但让她失望了,祁鹤安并不在其中。 容不得她多想,百官们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后齐刷刷下跪山呼,“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令宜沉声开口,“众卿平身。” 只是她话说出口,下方众臣却依旧都匍匐于地,一动不动。 有人身子微动想站起身,但很快或被身边人扯了扯衣袖,或接收到眼神,又平静下去。 而肃王就跪在最前方,他嘴角噙着笑缓缓站起身。 而后装作讶然地开口,“诸位同僚这是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御史大夫王润便膝行两步出列。 随即大义凛然地道,“禀陛下,太宗时期曾有妖妃祸乱超纲,以致天怒人怨,招来天灾人祸,因此本朝有旧例,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虽为帝母,但仍是后宫之人,实在不宜垂帘听政!” 有武将粗声粗气反驳道,“可陛下今年尚不足六岁,怎可独自理政?” 这时又有一文臣道,“那还不简单?陛下虽年幼,先帝却仍有手足,可由皇叔代为处理政务,再请名师悉心教导陛下,来日待陛下成年还政不就是了?” 萧令宜对这出戏早有预料。 只是让萧令宜心寒的是,说话之人,却是从前与肃王不睦已久的吏部尚书梁成棋。 他二人的恩怨,是当年肃王还是皇子之时,于宫宴上醉酒轻薄了梁成棋的庶女。 这事被宠爱肃王的父皇压了下来,更是一道小轿送那庶女入皇子府为妾,三个月后便香消玉殒。 这让梁成棋颜面扫地,沦为京中笑柄。 所以先帝继位后便效忠先帝,屡屡在朝堂之上弹劾肃王。 萧令宜能接受朝臣畏惧肃王权势保持中立。 可若连这等素有过节的人都倒向了肃王一方,那才真是大事不妙。 肃王讥讽地看着萧令宜,嘴上假惺惺地道,“本王恐怕难当大任呀……” 就在这时,殿外却突然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祁鹤安一身大红色蟒袍迈步走了进来。 他眉目深邃,宽大的袖子掩盖不住挺拔的身姿。 虽穿着同样的官服,但身上的气质却与朝臣有着明显的分别。 那是于战场上磨炼出的锋利,在血光中浸透的深沉。 朝臣左右窃窃私语,“这是哪位同僚?” “确有些眼熟,但往日并未见过。” 只有肃王,在看见祁鹤安的瞬间,脸色便阴沉下来。 祁鹤安没有理会其他,直直地走到最前方,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臣祁鹤安受诏回京,参加陛下,太后。” “竟是他?他不是在北境吗?” 萧令宜衣袖下的手紧握,另一只手伸出,“明宣侯,平身。” 她话音刚落,祁鹤安便干脆利落地起身。 在一众跪着的朝臣中,显得格外突出。 随后他的视线又扫向武将队列中。 有几人接触到他的视线后,片刻都未曾犹豫便纷纷站起身。 萧令宜认得出来,那些人都是先明宣侯的旧部。 即便祁鹤安离京多年,可明宣侯府这颗大树,还并没有倒下。 这也证明了她这步棋走对了。 祁鹤安确有能力帮她。 萧令宜的视线与他隔着黑纱相汇。 她冲他微微点头,以示谢意,但祁鹤安却只是冷漠转开眼神。 萧令宜顿时呼吸一窒,难道他竟还未完全站在她这一边吗? 此时肃王神色难看到了极点,接着转头和一位武将对视一眼。 那个武将名叫王涛,是禁军的一名校尉,从前是先帝一手提拔的。 看来,这禁军之中也早已被肃王渗透了。 随着他的视线,宣文殿里原本静立的带刀侍卫们隐隐起了些骚动。 萧令宜甚至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朝臣都不是傻子,一时间殿内氛围紧张起来,相熟的官员们无不互相对视着用眼神交流。 ------------ 第一卷 第4章 你什么意思 就在殿内剑拔弩张之时,祁鹤安动了。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手理了理衣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 可随着他的动作,刚刚与他一起站起来的武将顿时绷紧了身体。 细微的步伐动作,竟隐隐与肃王一党形成对立之势。 肃王盯着祁鹤安看了半晌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仅靠禁军里投靠他的这点人,逼不了宫。 而他在边境的军队一旦有动静,恐怕祁鹤安的北境军便会立刻闻风而动。 到时必然腹背受敌,如此,还是徐徐图之的好…… 接收到他的视线,侍卫们的骚动很快平息了下来。 萧令宜松开紧握扶手的手,平复心跳。 幸好,她赌赢了。 她淡声道,“众卿可还有异议?” 这次,随着祁鹤安率先跪下,很快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堆人,也包括不情不愿的肃王。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到此告一段落。 百官们跪拜后离去后,萧令宜沉声道,“去传明宣侯觐见。” 祁鹤安虽然态度恶劣冷漠,但今天却是实打实地帮了她。 她猜得不错,他到底还是顾念旧情的。 那么她更要乘胜追击,当着大臣的面召见他。 告诉其他人,祁鹤安已经站在了她这一侧,那些墙头草们想必也会再掂量掂量。 吴越应声离去,在大殿外叫住了没走多远的祁鹤安。 他笑得恭顺,“侯爷,太后娘娘召您觐见。” 祁鹤安看了看四周放缓脚步拿眼偷瞄他的朝臣们,岂能看不出萧令宜在打什么算盘。 他神色冷漠,道,“臣家中有事,改日再向太后请安。” 说罢也不等吴越反应,转身便走。 那些大臣们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出祁鹤安的有意疏远。 虽没人说话,但眼神流转间已经看得清晰明了。 吴越的笑意僵在脸上,心想,完了,办砸了。 “什么?!” 萧令宜不可置信地看着吴越,随后咬牙,“找人拖住他,哀家亲自去请。” …… 在祁鹤安一路上被笨手笨脚的宫人泼了三次水后,萧令宜终于在他出宫前赶到了。 她拦住祁鹤安,咬牙,“你什么意思?” 祁鹤安弹了弹已湿透的下摆,眼角微挑,“那太后派人打湿臣的衣服,又是什么意思?” 萧令宜气急冷声道,“你在大殿上既已帮我,又为何当着朝臣的面与我避嫌!” “嗤。”他冷嗤一声,“太后未免太自以为是,臣不过按规矩上了个朝罢了。” 萧令宜一窒,眼看祁鹤安要走,她顾不得许多,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祁鹤安回眸看她,神色懒懒,“太后娘娘到底想干什么?” 萧令宜下意识拉住他,却一时并没想好怎么说服他。 沉默半晌后,她只好打感情牌。 她眸子在瞬间泛红,轻声道,“祁鹤安,别走……” 祁鹤安挑了挑眉,然后出乎萧令宜意料地主动朝她靠近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太后与臣子应该有的范畴。 腰间覆上一只大手,让萧令宜瞬间身体僵硬。 她几乎能感受到祁鹤安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祁鹤安声音低沉蛊惑,“太后确定要在这里?” 什么? 萧令宜恍惚了一瞬后立刻回神。 她视线扫过四周,此处临近宫门,除了进出宫办事的宫人外,城墙上还有许多禁军值守。 她身为太后带着人匆匆而来本就容易引起注意,此刻两人又离的那么近,明显不同寻常。 宫人们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在偷偷瞄着这边,城墙虽远,却也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 萧令宜面色一白,下意识推开了祁鹤安。 她用了大力道,祁鹤安被推得退后两步,面色阴沉下来。 萧令宜嘴唇动了动,干涩地道,“对不起,我……” 祁鹤安冷笑一声,打断了萧令宜的话。 “太后不在意自己的名誉便罢了,只是不要败坏了臣的清誉。” 说完,他甩袖而去。 萧令宜站在原地,头隐隐作痛。 明明她入宫多年,性子早已磨的稳重深沉。 可每每面对祁鹤安,却总是溃不成军。 宫外,宿辰已牵马等候多时了,“侯爷,大小姐已在家中等候多时了。” 祁鹤安嗯了一声,利落地上马扬鞭。 谁料行至一处街巷时,眼前突然窜出个黑影。 幸而祁鹤安从军多年,反应极快地一勒缰绳,才堪堪在撞上来人之前控制住马。 拦路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祁鹤安皱眉看宿辰一眼,后者立马从腰间掏出荷包递出。 小乞丐并没伸手接,只是恐惧地不停回头看。 祁鹤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转角处停着的马车。 那马车用的是名贵的紫檀木,四面垂下昂贵精美的丝绸。 这等排场,整个上京也没几人敢用。 小乞丐在马前跪下,抖如筛糠,“大人,他们说如果您不去的话,就会杀了我……求您救救我……” 祁鹤安冷着脸翻身下马,从宿辰手中拿过荷包塞进乞丐手里,然后转身朝马车走去。 精致的门帘撩起,肃王搂着女人的香肩,好整以暇地坐看着。 “本王对明宣侯早有耳闻,只可惜两次派人传信都未曾请到人,只好亲自来见了。” 他没有下车的意思,祁鹤安也没有靠近。 他淡笑道,“我似乎与王爷并无深交。” 即便被人俯视,他的气势却丝毫不落于下风。 肃王微微俯身,“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 “明人不说暗话,我能给你的,必然比她能给你的多。” “哦?”祁鹤安挑了挑眉。 肃王以为他动了心,“金银财宝,权势美人取之不竭!” 祁鹤安勾了勾唇,露出了点本来面目,“王爷以为,我缺这些吗?” ------------ 第一卷 第5章 微服出宫 他当着肃王的面说这话实在嚣张,只是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他祖上乃开国功臣,爷爷更是三朝元老。 这么多年权势更迭,明宣侯府却从未没落过。 肃王脸色黑了下来,马车边侍卫也逐渐靠近,隐隐将祁鹤安围在中间。 祁鹤安恍若不知,吹了声口哨。 一直老实待在原地的马儿凌霄闻声迅速穿过包围圈来到祁鹤安身边。 眼看他翻身上马要走,肃王再次开口。 “萧令宜怎么样?” 祁鹤安转身的动作一顿。 “我那皇嫂,也确是美人,听闻当年未嫁给我皇兄时,与你有过匪浅的情谊。” 肃王眼神癫狂,“只要你助我,来日成就大业,她,本王赐给你怎么样?” 祁鹤安听到萧令宜被这样羞辱,本以为自己该感到快意。 她当年抛弃自己,追求权势,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被人肆意嘲弄,毫无尊重。 可心间却蓦地燃起怒火。 他猛地一扬马鞭,马蹄掀起,瞬间踏倒拦路的两人冲出包围圈。 祁鹤安于马上冷冷回眸,“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这番话,几乎是明着站在了肃王的对立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 在他身后,传来肃王怒而掷杯的声音。 一路疾驰到侯府,远远地便见门口站着一群女人,无一不是温婉端庄或者娇艳欲滴。 最前方年长的夫人迎上来,含泪道,“鹤安。” 祁鹤安轻抚女人的肩,“阿姐,我回来了。” 随后他抬眸望向那群女人,“她们是?” 祁莲很快擦干眼泪,“她们是这些年讨好我们侯府的人送来的,我挑着安分的留下了几个,你喜欢哪个,便留下来给你做个妾室。” 祁鹤安没想到他姐会搞这一出,眉头紧拧,“荒谬,立刻都给我送走。” 这一会儿的功夫,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 祁鹤安黑着脸进门,吩咐人关上大门。 他踹了宿辰一脚,“你哑巴了?” 宿辰不敢躲,“侯爷您也没给我机会啊。” “二百个深蹲!” 宿辰苦着脸离开,“是。” 祁莲很快跟上祁鹤安,她急声道,“你早已到了成家生子的年龄,总是拖着像什么话?” 祁鹤安没心思与她谈论这些,脚步不停。 祁莲也不悦了,唤他大名,“祁鹤安你站住!” “如今京中形势紧张,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冒风险回京,是为了谁我们心知肚明。” “只是你要明白,她与你早便没有可能了!” 祁鹤安疾行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却冷到了极致,“不用你提醒我。” 他又何尝不知。 祁莲停住脚步,神色忧虑。 她命苦,夫君早逝,父母双亡,唯一的弟弟眼看也要身涉险境。 辉煌的明宣侯府,竟连一丝血脉也无。 …… 连着四日下朝时,萧令宜私下派人请祁鹤安,都被他拒绝。 朝上,她被朝臣为难时,他也毫无反应,像没看见一般。 萧令宜实在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加上探子来报,肃王曾私下找过他,她彻底坐不住了。 今日休沐。 萧令宜换上轻便的服饰,吩咐乌苏,“备马车,哀家要出宫。” 乌苏询问道,“可要带仪仗?” “不,别太惹人注意。” 太后无事去臣子府中,传出去未免惹人非议。 她虽然已不在意一人荣辱,却不想被别人捏住错处。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侧门悄悄出了皇宫,仅带了五个侍卫。 萧令宜并没瞒着祁鹤安,一出宫门便派人去侯府递了消息。 宿辰接到消息时不敢耽搁,迅速禀报了祁鹤安。 祁鹤安搭弓的手一颤,箭矢猛地离弦而去。 宿辰下意识奉承,“侯爷的箭法果真出神入……” 他边说着边往靶子一看,剩下那个化字愣是被咽回了肚子里。 那箭矢离靶心足足有十万八千里远。 坏了,拍到马腿上了。 祁鹤安踹了他一脚,沉声问,“消息准确?” 宿辰龇牙咧嘴地点头,“侯爷,咱们是不是该收拾收拾接驾了?” 祁鹤安黑着脸冷斥,“关门,谁来都不见,就说本侯感染风寒。” 他已没了练箭的心思,转身回了书房。 宿辰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他家侯爷拿着一本书看,然而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愣是一页都没翻。 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屁股隐隐作痛,遂又闭上。 …… 街上。 乌苏掀开马车窗帘一角,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繁华热闹。 萧令宜虽端坐着,眼神却也落在掀开的位置。 自从入宫,她被身份所迫,七年都未曾出过皇宫。 别人日日看的寻常风景,对她而言却早已陌生。 她看的出神,眼底却忽然闪过一道冷光。 她愣了一秒,随后反应过来,低声命令道,“快走!” 那道冷光,正是刀剑被日头折射出的光芒! 车夫反应极快,一扬马鞭,马儿吃痛嘶鸣一声迅速狂奔。 只是不知何时,马车行到了人群稀少处。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个个武功高强,以人追马车,竟能不被甩开距离。 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马车在即将转入闹市前一刻被逼停。 齐刷刷刀剑出鞘的声音让人寒毛倒竖,听声音最少也有十人。 乌苏已然慌了,紧紧护在萧令宜身前。 “娘娘,怎么办,今日微服出行只带了四个禁军……” 萧令宜神色冷静,在思考着她的行踪怎么会泄露的。 她是拿着坤宁宫的宫人令牌出宫的,除了乌苏没有任何人知道,只为了以防万一召了四个禁军随行。 看来,禁军这支皇城护卫军也早已被渗透了…… 思索间,外面已经交上手了。 幸而这四个禁军并未背叛,且训练有素,四人各站在马车一面挡住袭来的刀剑。 虽有些左支右拙,但暂时还撑得住。 只是毕竟人数少于对方,禁军们逐渐开始负伤。 直到一柄沾血的剑刺破车窗,堪堪停在萧令宜身前。 马车已经被砍破露小半。 四个禁军也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萧令宜紧皱眉头,忽地拉着乌苏跳下马车。 跑,还能有一线生机,留在马车里便只能等死了。 此处距离明宣侯府已不算太远,她出宫便递了消息却迟迟没有到,他应当能察觉出不对劲。 只是看他这几日的态度,竟是真的恨她到不愿见她。 今日能不能获救,萧令宜着实没有把握 几乎是离开马车的瞬间,便有数剑袭来。 禁军拼死挡开后,护着萧令宜和乌苏强行突围。 混乱中,有一道锋利剑刃突破包围圈后划过萧令宜的肩。 鲜血喷涌,瞬间染红她瓷白的脸。 乌苏吓得尖叫起来,“娘娘!” 剧痛传到脑海,萧令宜咬着牙,死死将痛呼咽回腹中。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刺客,她没时间管伤口,只能拽着乌苏快步往前跑。 正疾行着,萧令宜却突然浑身汗毛炸起。 她蓦然回眸,只见一支利箭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射来。 她睁大眼眸,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被这箭穿透胸膛的场景。 ------------ 第一卷 第6章 鹤安,再快些 就在这时,远处却骤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嘶鸣。 祁鹤安驾马飞驰而来之时,正好看到那支离弦之箭即将刺穿萧令宜的身体。 那场景让他心跳骤停。 千钧一发之际,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用力甩出。 那一瞬间十分漫长。 直到那支箭命中目标前被横飞而来的佩剑劈成两半,祁鹤安才猛地松了口气。 然后他一蹬马背飞身而起落入刺客群中,刀刀见血,把怒气尽数发泄在他们身上。 宿辰紧随其后。 那些刺客虽训练有素,但论杀人,却远远比不过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只剩一地的尸体。 祁鹤安喘息着从刺客的胸腔里抽出刀,平复气息后把血迹在衣袖上擦了擦才收刀入鞘。 他走到萧令宜身边,视线落在她不停流血的伤口上。 明明肩上剧痛,她却不知为何带着一抹极细微的笑意。 她声音扬起,“你来了。” 那笑意让祁鹤安心头火起。 从他接到消息到他发觉不对出府,刚刚好两刻钟。 明宣侯府位处长庆街,距离皇宫并不远,且只会经过那一条路,乘马车两刻钟之内怎么也该到了。 若是没到,只能是被什么事拖住了脚步。 今日倘若他反应慢了一步,那现在看到的便是萧令宜的尸体了。 他脸色阴沉,声音里像是掺了冰渣子,“太后是嫌命长吗,只带这几个人便贸然出宫?” 若是旁人敢这般对萧令宜说话,她早就冷脸了。 可祁鹤安越是发怒,萧令宜却越是开心。 这证明,他这些时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都不过是一层假象。 他还会在意她的死活,那让他帮自己,便只是时间问题。 祁鹤安还在冷声道,“就算太后想死,也别死在去我侯府的路上,我可不想被扣上一个谋害太后的罪名。” 萧令宜扯了扯嘴角,并没有接他这些话。 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准备让我疼死在这里吗?” 祁鹤安看着萧令宜因失血而惨白的脸色,沉声道,“你自找的。” 话虽如此,但他手上却已经解下披风扔到了萧令宜身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那四个禁卫其中两个已经气绝身亡,另外两个也是重伤到气息奄奄。 在天子脚下出了此等命案,必会惊动大理寺和刑部,只怕如今官兵已在路上了。 祁鹤安带着萧令宜上马,命宿辰留下善后。 由于萧令宜身份不宜被外人所知,祁鹤安只能带她回侯府医治。 一路上,萧令宜无力地靠在祁鹤安身前。 视线被披风遮挡,听觉因此更加敏锐了些。 她几乎能听到祁鹤安胸腔里的心跳声,如鼓点般雄浑有力。 失血让她的脑子有些眩晕,暂时地抛下了那些阴谋阳谋。 往事再次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从小便被按照高门主母培养,弟弟骑马射箭时,她只能待在房间里绣花画画。 后来,祁鹤安看出她的向往,便偷偷带她去策马。 那时她便是这样依偎在他怀中,任凭自由的风吹乱两人的鬓发。 恍惚间,她像少年时那样拽住祁鹤安的衣角,低声道,“鹤安,再快些。” 披风滑落一截,祁鹤安低头看到了她微阖上的双眼。 讥讽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 他紧紧抿着唇,手上一勒缰绳。 凌霄感受到力道,立刻加快速度载着两人朝侯府疾驰。 萧令宜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扬起,扫在他脸上脖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过往。 可那些甜蜜的画面一闪而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痛苦至极的回忆。 他仿佛又置身那个雪夜,炙热的身躯一寸寸凉了下来,彻骨之寒。 祁鹤安冷眼转开视线,不再看她。 到侯府后,祁鹤安立马吩咐去请大夫。 他把萧令宜安置好后,大夫紧随其后便到了。 大夫检查了下伤口,面色谨慎,“伤口有些深,必须尽快包扎。” 他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药放在床边,示意身后医女上前替萧令宜包扎,自己则转过身去。 那医女站在床边,却只拿眼犹豫地看着祁鹤安。 祁鹤安拧眉,“看本侯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萧令宜此刻也已清醒过来,她道,“无碍,动手吧。” 医女一件件褪下萧令宜的衣衫,祁鹤安才明白她刚才的意思。 这种场面他在这里确实有些不方便。 他抬眸,却正好撞入萧令宜的视线。 她被迫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眼神中毫无异色,反而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沉了神色,与那大夫一样转过身去。 萧令宜见状也只好收回视线,内心叹息。 现如今的祁鹤安,可比多年前难搞多了。 幸好伤口虽深,却并没有异物残留进去,上药包扎得很顺利。 只是她的衣服却是一片血污不能再穿了。 医女看向祁鹤安,“请准备一套干净衣物来。” 祁鹤安脸色微变,没有接话。 侯府中,只有那祁莲留下的那些女人哪儿有女子衣物。 但…… 萧令宜看他一眼,善解人意道,“若没有,侯爷的衣衫也行。” 祁鹤安顿时神色一黑,“成何体统?” 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出门。 小厮应声上前,祁鹤安犹豫片刻,吩咐道,“去看看大小姐的院子里有没有干净衣物,别惊动她。” 下人应声去寻了。 不一会儿,衣物便送来了,只是送来的人却让祁鹤安有些头疼。 “阿姐你怎么来了?” ------------ 第一卷 第7章 太后可喜欢这份大礼? 祁莲正站在门口,好奇地伸着脖子往房内看。 “我听门房说,你抱着个女人回来,你也真是,府中好好的人你看不上,跑到外面拈花惹草!要是爹娘在看不扒了你的皮。” 虽然是责怪的话,但她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 祁鹤安皱眉接过她手中衣物,“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回去。” 祁莲却不肯罢休,假装转身,实则迅速从他身侧钻入房中。 房间内一道屏风隔开了里间,她第一时间并没看到人影。 祁鹤安反应很快地把衣服丢在屏风上,然后拽着祁莲出了门。 祁莲瞪他一眼,“到底是何人,还藏着掖着不敢见人,不会是那等烟花女子吧……” 祁鹤安冷下脸,“别胡说。” 祁莲闻言放心了。 只要不是烟花女子,她都能接受。 祁鹤安不让她进去,她就站在这里等,看谁耗得过谁。 过了一会儿,宿辰带着乌苏回来了。 “侯爷,处理好了,京兆尹和大理寺都来过了,只可惜没有留下活口,怕是要成无头案了。” 祁鹤安点点头,毫不意外。 萧令宜是私下出宫,因此无法大张旗鼓地追查。 背后之人既然敢出手,便绝对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祁莲没听他们说什么,注意力都在乌苏身上。 她迟疑道,“这位姑娘十分眼熟……” 乌苏从小侍奉萧令宜,是见过祁莲的。 她犹豫着福了福身,刚要开口,屋门却突然被从里面打开。 “她是我的贴身婢女。” 祁莲扭头看去,当场愣在原地。 宿辰很有眼色地赶紧去屋内把大夫和医女带走了。 祁莲回过神来连忙下跪行礼,“不知太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太后恕罪。” 萧令宜脸色还惨白着,但神色和往常无异。 她亲自上前用完好的那只手扶起了祁连。 然后微笑解释,“哀家微服出宫有要事,却碰上了点意外,幸得明宣侯出手相助,不便惊动他人,只好来侯府歇个脚。” 祁莲眼神落在她身上的衣物上,已经明白她就是自己弟弟抱回来的那个女人。 她一时失语,神色复杂。 祁鹤安忽然道,“阿姐,太后驾临,午膳你去准备一桌席面吧。” 祁莲怎么会听不出他支开自己的意思,只是神色一闪,爽快应下。 她前脚退出院子,后脚祁鹤安便不耐烦地道,“你来我侯府到底想干什么?” 萧令宜见状挥了挥手,乌苏也会意退至门外。 “你不来见我,我只好来见你。” “这几日肃王党羽在朝堂上是如何为难我,你都看在眼里,你既不打算归顺于肃王,为何还要对我避之不及?” 萧令宜话刚出口,就觉不妙。 果然,祁鹤安的神色逐渐冰冷下来。 萧令宜正要找补几句,祁鹤安却突然扯出一抹笑来。 “太后亲自登门,臣确有一件礼物要赠与太后。” “宿辰,把人带上来。” 宿辰正在院外等候,利落应是,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麻袋来了。 人还未走近,浓重的血腥味先铺扑面而来。 随后宿辰将人丢到地上,解开了麻袋。 麻袋里是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身上遍布血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祁鹤安走到那人面前,用足尖挑起他的下巴。 那人脸上被血污覆盖,但勉强能看清五官。 萧令宜怎么会认不出,此人是她派去盯着祁鹤安的暗卫。 祁鹤安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太后可喜欢这份大礼?” 自从他回京后,便察觉到一直有人跟着他。 将人拿下后由宿辰审问,可这探子竟宁死也不吐出背后主谋。 他还以为是肃王的人,没想到,竟是萧令宜的人。 便是这个暗卫偷听到了那天他与肃王的对话。 否则,她怎会断定他不会归顺肃王? 萧令宜稳住神色,“哀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祁鹤安早便知道她不会轻易承认。 闻言勾唇一笑,“太后听不懂就算了,只是这人窥伺我侯府机密,实在留不得……” 他从腰间抽出随身带着的马鞭,放入萧令宜手中。 “不若太后替臣除去此人?” 那马鞭刚要从手中滑落,祁鹤安修长的手掌却带着她的手握住马鞭,随后狠狠扬起。 暗卫身上应声出现一道血痕,同时闷哼一声。 即便萧令宜手上早已沾染过鲜血,可要她朝自己人下手,她却不愿。 萧令宜缓声道,“哀家并无恶意,若你不喜,我把人召回来便是。” 她自以为已经服软。 可祁鹤安冷着脸,毫不退让,“太后以为明宣侯府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萧令宜从小便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表面温柔,实际有自己的脾气。 否则当年也不会喜欢上混不吝的祁鹤安。 自从他回来,总是句句带刺冷面以对。 萧令宜本以为自己可以为了朝政忍让到底,却终究没压抑住。 她道,“朝堂上谁没有几个暗卫来获取情报,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祁鹤安蓦地笑了一声,“这便叫咄咄逼人了?臣觉得,还不及太后当年万一。” 他丢下这句话便径直转身离开,连背影都透着冷硬。 萧令宜知道,他还在为当年的事恨她。 她不是不想解释。 只是当年之事……若是说出,只怕他更加不会帮她与景儿。 她闭了闭眼,脸上满是倦意。 看来今日费了这么大劲,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正在这时,祁莲走了进来,“太后,宴席已备好,您这边请。” 萧令宜本想委婉拒绝,祁莲却接连挽留。 少时,祁莲待萧令宜是很好的,她也不好太拂祁莲的面子,只能应下。 不一会儿,祁鹤安也被她强制请了回来。 两人刚刚吵了一架,没成想只隔了这么一会儿便又见面,一时间都冷着脸。 但祁莲很热络,所以气氛并不算太尴尬。 很快宴席开始,几位女子走进来,站到桌边替他们布菜。 只是奇怪的却是她们穿的都不是下人的衣服。 祁鹤安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他看向祁莲,用眼神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可祁莲却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只亲热地与萧令宜说话。 萧令宜岂能看不出异样,她不着痕迹地道,“明宣侯府果真不俗,连婢女都这般姿容出众。” 祁莲笑意更深,“太后谬赞,哪里是什么婢女,鹤安早到了成家年岁,他不上心,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好做主为他挑几个好姑娘。” “恰好今日太后驾临,太后母仪天下,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不如太后替鹤安挑一个?” ------------ 第一卷 第8章 给他赐妾 席上一时安静下来。 萧令宜怎会看不出祁莲的意思? 她似乎很不想萧令宜与祁鹤安见面。 她知道两人的过往,所以迫不及待地安排这些女人出现,是为了提醒他们少来往。 如今的朝堂暗流涌动,卷进来便不知何时便会触到暗礁而翻船。 祁莲的顾虑萧令宜不是不能理解。 可她却不能放弃祁鹤安这艘大船。 想到这儿,萧令宜视线扫向那群女子,竟真的打量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指了指其中一个,“你叫什么?” 那女子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失了礼数,“妾身名柳絮。” 倒是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萧令宜浅笑,“很是温婉动人呢,哀家便把她赐给明宣侯做个良妾吧。” 这样既可以安些祁莲的心,也能有人照顾祁鹤安生活。 她做不到的,能有人替她做也好…… 祁莲连忙带着柳絮谢恩。 祁鹤安看着眼前这一副和谐的景象,放在桌上的手紧握到发白。 怒意到了极点反而找不到发泄口了。 萧令宜但凡对他还有一丝感情,便做不出这种事来。 天下有哪个女子会亲自为喜欢之人纳妾? 祁鹤安蓦地扯出一抹笑意,站起了身。 祁莲见状暗道不好,以为他要当面抗旨,正准备拉他,却见他一撩衣摆单膝跪地。 “臣多谢太后,往后定会好好待柳絮,绝不辜负太后美意。” 祁鹤安虽在说话,眼神却紧紧盯着萧令宜的神情。 可惜,那张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十分端庄,没有一丝异样。 祁鹤安的心渐渐冷下来。 他到底为什么还会对她抱有可笑的一丝希望呢? 萧令宜放下手中银筷,食欲全无。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一件接一件,让她应接不暇。 加上伤口处痛楚时刻不停,她已经疲累到极点。 “回宫。” 祁莲目的达到,也没再挽留,“府外已备好了车马,恭送太后。” 乌苏扶着萧令宜起身离开。 祁莲一路一路送到府外,而正厅里,没怎么动过的佳肴被连桌子掀翻在地。 碗碟碎裂的声音刺耳,吓得那群女子瑟瑟发抖。 祁鹤安背对着众人,背影微微颤动。 宿辰从外面走来,嘴里道,“侯爷,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加派了人手护送,那个暗卫也塞进马车后车厢还给太后了。” 他刚刚不在席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祁鹤安闻言脸色更黑,看得宿辰腿肚子直打颤。 谁又惹这位爷了啊? 柳絮迟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想上前安抚,却被祁鹤安一个冷凝的眼神钉在原地。 “把她们都送走,立刻!” 祁鹤安看向柳絮,“她留下,把风荷院给她住。” 宿辰一脑门问号,却不敢多问,带着人下去了。 出了正厅,宿辰便派人全送去祁莲府上,反正人都是她挑的,交给她处置总是没错的。 随后带着柳絮往风荷院走去。 一路上,他还是没耐住性子,问,“刚刚正厅里发生了什么?侯爷怎么把风荷院都给你住了??” 柳絮好奇地问,“风荷院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宿辰啧啧道,“那可是侯府夫人的居所,自从老侯爷和老夫人过世后,就一直空置了。” 柳絮内心抑制不住地浮起一丝欣喜。 她抿唇道,“刚刚太后将我赐给侯爷做了良妾。” “什么?!”宿辰惊掉了眼珠子。 “老天,怪不得侯爷气成那样,这还应当是他克制过的了,否则还不把侯府都给拆了?” 柳絮不解,“太后亲自赐妾,难道不是件荣誉之事吗?侯爷为何要生气?” 宿辰难得的有些忧愁,“你不知道,太后和咱们侯爷之前是……” 他说到一半,很快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嘴。 “没什么,主子的事我们不要过多探究。” 顿了顿,他还是好心提醒道,“柳絮姑娘,虽然你现在的身份是侯爷的妾室,但我还是劝你没事少去侯爷面前晃。” 柳絮并没有因为成为妾室便得意不已,她轻声应下。 宿辰送她到了风荷院后便离开了。 柳絮看着这清静雅致的院落,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宿辰刚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正厅里的情景又浮上心中,她好像捕捉到了点什么…… …… 那天过后,祁鹤安称病告假,连续三日没有上朝。 他不在,肃王一党在朝堂上气焰愈发嚣张。 光天化日之下死了十几人的命案也被他们联手压了下去。 到最后就给了个外地流寇被仇杀的说法。 萧令宜有心想查,却也无可奈何。 她私下里派人去查过尸体,那些尸体上没有任何记号,身上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不但如此,他们牙齿里俱藏有见血封喉之毒。 即便他们没有被祁鹤安所杀,也不会苟且偷生留下证据。 这件事便只能囫囵结案。 第四日,祁鹤安终于销了假来上朝,但仍旧一语不发。 肃王怎会不知当日救下萧令宜的人就是他,这三天里他已经把祁鹤安全家骂了个遍。 若不是他多事,萧令宜死在宫外,那时朝堂上便他一人独大,随便给安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便可。 这下不但被坏了好事,还折损了十名死士。 要知道每一个死士的培养都是无数真金白银砸下去的。 他虽暂时动不了祁鹤安,却能在小事上膈应他一下。 朝政之事议完后,肃王含笑道,“听闻太后赐了明宣侯一美妾,不知是何等绝色,竟让你三日未曾上朝。” ------------ 第一卷 第9章 被利用了个彻底 朝堂上自然不是说闲话的地方,但那些往日梗着脖子批评先帝的言官这会都熄火了。 祁鹤安本就心情不佳,也懒得给肃王面子。 “听闻安王这一个月去了五趟玉华楼,三趟春雨楼,纳了四位妾室,肃王若是好奇,还是去问他好。” 安王是肃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朝堂上鲜少有这种戏可看,朝臣们虽不敢笑肃王,但个个都憋得脸通红。 肃王的笑意微微凝滞。 他近日都在忙着争权夺势,没怎么管过安王,竟纵得他这么放肆。 逛青楼便罢了,还被人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刚想开口反击,却被突然出声的萧令宜打断。 萧令宜淡笑道,“肃王这是羡慕明宣侯了?哀家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不若这样,哀家这便也赐你几个美妾如何?” 肃王脸一僵,暗道失策。 他本想借此挑拨两人关系,结果是他看走眼了,这分明就是这两人联手给他下的套。 什么美妾,恐怕不是探子便是刺客吧。 他自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萧令宜不无遗憾地道,“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强求。” 她话锋一转,突然道,“说起来明宣侯戍守北境多年,劳苦功高,这次回京还未赏赐。” “哀家有意为陛下找一位师傅,明宣侯熟读兵书,正适合教授陛下武艺。” 她招了招手,身后太监捧上来一个做工精巧的木盒。 “这木盒之中,乃是号令禁军的令符,哀家便把它赐予明宣侯,望明宣侯能替哀家教导陛下,拱卫皇宫。” 此事太过突然且出乎意料,朝野哗然。 相比之下连太师之事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禁军是什么? 那可是皇宫守卫。 是帝王枕边最后一道防线。 交出禁军,就代表把自己的安危放在了别人手中。 因此历年来,禁军都掌握在皇帝手中,从未有交出的先例。 他们视线在萧令宜和祁鹤安之间来回打量,猜测他们的合作到了什么地步。 祁鹤安自己也没想到萧令宜会突然来这一出,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而萧令宜也没在意殿下的诸臣。 继续道,“还有梁尚书,陈御史,陶将军,都是我大商的肱股之臣,哀家赐你们的夫人二品诰命,同时各赐一名美人,以表嘉奖。” 今天的意外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着实让朝臣们狠狠震惊了一把。 三位被封赏的大臣出列谢恩,只是脸上却不见笑意,倒是额上的汗水逐渐多了起来。 祁鹤安回过神,内心的波澜逐渐平息。 果然,萧令宜做事必然有所图谋。 她把禁军给了他,让朝臣觉得他已是后党。 紧跟着又赏赐了那三位朝臣,其余人必然以为他们也与萧令宜有所交易。 可这三位朝臣,却偏偏都是肃王一党。 萧令宜这步棋走得好啊,用只有听着好听的诰命,换来了肃王党羽的内疑。 那三位美人怕也都是精心培养的探子,可为她探听消息。 他这是被利用了个彻底。 萧令宜察觉到他的视线,在黑纱后朝他勾起一抹笑。 太监尖利的声音唱道,“退朝。” 众臣们有满腹疑惑,却只能无奈地缓缓退下。 宣文殿外。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却偏偏把祁鹤安和受赏赐的那三人周围空出一片地来。 肃王随后从殿内出来,梁陈陶三人连忙迎上去行礼,“王爷……” 可肃王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毫不留情地越过他们去。 三人额间的冷汗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他们又把视线放在祁鹤安身上,“侯爷……” 祁鹤安似笑非笑地看他们一眼,也转身离开。 于是那三人的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回到侯府书房,他从袖中掏出木盒随后放在桌上。 宿辰一眼便认出这不是祁鹤安的物件。 他好奇地指了指,“侯爷,这是什么?” 祁鹤安手指摩挲着下颌,淡声道,“禁军令牌。” “哦。”宿辰点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大惊,“是可以号令禁军的指挥使令牌?” 祁鹤安看他一眼,懒得回答他这白痴的问题。 宿辰宝贝般捧起盒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祁鹤安眉头皱起,“你没见过军符?” 宿辰摇头,“这和军符区别可很大呢,禁军诶,帝王之师!听说里面的待遇极好,那些世家子弟们都打破头想进去呢。” “是吗,我调你进去?” 宿辰闻言连连摇头,他还是喜欢骁勇善战的北境军! 他不再绕弯子,“侯爷,太后把这个都给了你,可真是极信任你了。” “哦?” “你想啊,她把禁军给你,就等于把整个皇城的暗卫都放在你手里了,若你有异心,她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祁鹤安又怎会不懂这些。 他只是在怀疑,萧令宜前几日还派人监视他,如今就能如此信任他了? 宿辰从小跟着祁鹤安,哪儿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侯爷你就是疑心病太重了!太后这么信任你,你看你前几日还把人家的探子打成那样!人家如今是摄政太后,有几个探子再正常不过了嘛!” 宿辰一咕噜说完后,便偷偷地打量祁鹤安的神色。 见祁鹤安没有动怒,才放下心来。 他猜的果然没错,这几日侯爷整日黑着脸,正是生太后气的缘故。 他们生气不要紧,可苦了他了,每天哪只脚进门都碍了侯爷的眼,不是体罚就是挨军棍。 怎一个惨字了得。 如今哄好了,便立马好说话了起来。 看来他以后要多替太后说说好话! 祁鹤安想不出别的解释,也只能暂且相信。 他伸手拿过那令符轻轻摩挲着。 正出神时,门外却突然传来祁莲的声音,“鹤安,是我。” 说着,便已经推门进来了。 不止她,她身后还跟着搬进了风荷院的柳絮。 祁鹤安一见她脸上便冷了下来。 祁莲知道他还在气当日自作主张让萧令宜赐妾之事。 但她不在意,只是指了指柳絮道,“你既然都让柳絮搬进风荷院了,为何日日宿在书房让她独守空闺?” 她如今也顾不上妾室在正室进门之前有孩子,会影响名声了。 祁鹤安左右是不顾惜自己的命,那她也只能盼着能早日留下血脉了。 祁鹤安被她气笑了,当下也不客气地道,“阿姐倒是菩萨心肠,不若这样,把她送到阿姐府上做妾如何?” 祁莲黑了脸,“胡闹!我一女子,如何能有妾室!” “姐夫去世那么多年,阿姐待谁都一副冷脸,如今竟这般疼惜她,你我血脉相连,若是喜欢女子,也不必不好意思说。” 祁鹤安眼角一挑,不紧不慢地将祁莲气了个半死。 ------------ 第一卷 第10章 略懂一些风月 她颤抖着手指了祁鹤安半天,落下一行泪来,“我可以不管你想做什么,但你若让我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对父亲母亲,我便也当没你这个弟弟!” 说罢竟真的拂袖而去。 宿辰咋舌,“侯爷,大小姐这回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祁鹤安岂会看不出? 祁莲的担忧他都明白,只是他确实做不到。 他太阳穴抽痛,“你去挑些首饰衣衫替我送去她府上哄哄她。” 宿辰苦着脸,“又是我?” 祁莲生起气来可太会折磨人了。 但看祁鹤安难看的脸色,他也不敢再贫,老实应下。 随即祁鹤安看向柳絮。 柳絮连忙抢在祁鹤安开口前解释,“不是妾身让大小姐来的,是她问我闺房之事,我……” “我知道。”这确实是他姐姐能干出来的事儿。 祁鹤安摆了摆手,“下去,没有要事不要到书房来。” 柳絮点点头,迟疑片刻后她低声道,“妾身并不贪心侯爷的宠爱,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处,不再像个物件一般被送来送去。” 祁鹤安闻言倒是正视了她一眼。 柳絮大着胆子道,“妾身不才,略同一点风月之情,您与那位贵人……若有需要,可随时来找妾身。” 她不敢说得太明白,但祁鹤安应该能听懂。 祁鹤安一顿,随后身子前倾盯着柳絮的眼睛。 那是一个极有压迫感的姿势。 柳絮紧张的呼吸都放慢了,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 这种事都敢说,会被灭口吧? 可最终祁鹤安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直到走出书房,柳絮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宿辰瞧她,“看你吓的,侯爷有那么可怕?” “有。”柳絮肯定地点头。 “其实侯爷对我们手下的人是很好的,只要你别做不该做的事。” 柳絮明白他是在点自己。 她便请教道,“若是大小姐再来问我,我该如何答?” 宿辰思索片刻,“你就说侯爷听了劝,经常去你那儿,哄着她,别让她找侯爷的麻烦就行。” 柳絮点头,“明白了。” …… 梁府。 吴越将封诰的圣旨宣读完后,假笑道,“梁大人,还不快快谢恩接旨?” 梁成棋也只好装作开心地接旨,然后送走了吴越。 梁夫人十分高兴地走上前,“这可是诰命呀,真是天大的喜事,本夫人定要摆宴好好庆祝一番。” 她被诰命迷了眼,对那个赏赐给她夫君的美人也不太在意了。 梁成棋冷冷甩袖,“无知妇人!此事不准张扬!” “这不过是太后的挑拨离间之计罢了!从前我为一时意气得罪肃王不少,如今他不计前嫌愿意收我入麾下已是不易,万万不可再惹肃王疑心!” 说完他急匆匆出府了。 梁夫人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有些委屈。 这时有一妙龄少女上前扶住她,“父亲不是有意怪母亲的,母亲宽心。” 梁夫人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清如,你是公主伴读,若是在宫里见到太后,替我谢恩便是了。” 言罢,又着人安排了那美人住处。 梁清如点头,面上一片乖巧。 只是在梁夫人走后,那乖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后吗? 看来她要找机会求见一番了。 …… 皇宫 吴越带回了梁成棋接旨后便匆匆去肃王府之事。 萧令宜正在纸上勾画着什么,闻言不甚在意,“肃王多疑,即便猜测我的用心,也必然会对梁成棋三人心生嫌隙,这便够了。” 吴越笑开,“太后高明。” 乌苏端着茶走近,她看向萧令宜面前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仔细一看,都是宫中之人,甚至还有几个妃嫔的名字。 乌苏一颤,“太后,要动手了吗?” 萧令宜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 这纸名单,是先帝离世前派人配合她这个后宫之主整理出来的。 他应当是有了精密的谋算,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实行,便突然因病驾崩。 萧令宜做了他多年皇后,对他的身体还算了解。 他虽病痛缠身,几年内却并无性命之忧。 她不得不怀疑,他的死另有原因。 现在整个皇宫连同禁军,都如同筛子一般。 若是现在动手,便和先帝当时一样,一定会走漏风声,到时怕是又会惹得背后之人后急跳墙做出不计后果之事。 她必须先保证禁军在自己的控制中,再来处理后宫。 想着,她又提笔在纸上圈出了两个人名。 分别是:芳嫔,丽妃。 乌苏又想起了什么,“太后,派去监视侯府的暗卫已经医治妥当了。” 想着祁鹤安的行为,她小心道,“是否不再派人去侯府了?” 萧令宜顿笔。 片刻后垂眸,“再派,这次要格外小心,不要靠近侯府,只在外围盯着都有何人进出便好。” 祁鹤安的态度太过捉摸不定,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意外的地方。 即便祁鹤安会生气,这个探子她也必须要派。 何况,他没杀了暗卫,反而把他送回给她,也算是退了一步。 他既退,她便要进。 次日,祁鹤安清晨出府时,视线在府外不远处新摆的面摊上停留了一瞬。 宿辰也看过去,“侯爷,你想吃面?” 祁鹤安脸一黑,扬鞭策马远远地把他落在后面。 出了昨天赏赐的事,肃王一党的心思都在怀疑别人和自证清白上。 没有了他们兴风作浪,今日朝堂上风平浪静。 下朝后,祁鹤安没有回府,而是策马去了禁军在京中的官署。 他一早便传了信儿,今日下朝会来接任指挥使。 可原本该所有大小官职到场的时候,官署里却冷冷清清,除了门房一个人都没。 祁鹤安挑了挑眉。 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 第一卷 第11章 好事成双 他进门走了几步,才有一个人匆忙迎上来。 “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祁鹤安看他一眼,“你叫什么,什么职位。” “属下禁卫军校尉王奇。” 祁鹤安挑了挑眉,握着马鞭轻轻敲在另一手心。 “本侯记得,禁军指挥使下设有都尉与副都尉,何时轮到一个校尉直接与指挥使汇报了?” 话虽不好听,但他语气中却并没有高傲与不屑,只是在陈述事实。 王奇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并没在意。 祁鹤安又道,“去把禁军今日不值班的都叫过来,本侯既当了这指挥使,总要见见兄弟们的。” 王奇神色为难,“大人,只怕不行,今日除了属下,其他同僚都有要事在……” 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已横上一条有力的手臂。 宿辰笑嘻嘻的打断他,“既有要事,我们侯爷新官上任更要在场了,也算累积些经验,这位兄弟,快带我们去帮帮忙。” 他话说得客客气气,可勾着王奇脖子的手臂力道可不小。 王奇觉得自己但凡敢说个不字,恐怕脑袋就得搬个家了。 还是小命要紧,他连忙改口道,“是,大人这边请。” 桎梏住他的力道随即散去,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 一边带路一边暗道这新来的指挥使果然不容小觑,以后怕是要被夹在中间做人了。 走过拐角,一片校场进入视线。 上百个禁军围在一起,大声嚷嚷着什么,情绪高涨。 借着身高优势,祁鹤安远远地便看清,那群人围着的是个擂台。 擂台上两个赤膊壮汉正在你来我往地过招。 很快,有一人逐渐落于下风,被一脚绊倒,猛地摔在地上后失去了还手能力。 可对面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扑上来后拳拳到肉地打。 而围观的禁军里,也分为两派,一派正在为打人者呐喊加油,另一派则铁青着脸。 显然,他们与那被打之人是一派的。 最终,铁青着脸的那群人里有个粗汉突然跳上了擂台。 朝场上唯一坐着的青年一拱手,“都尉,属下手也有点痒了,过过手瘾。” 言罢也没等回答,便一拳把人掀翻了出去。 打人者对上他就明显不够看了,三两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粗汉并没折磨他,只是一脚把他踹下了擂台。 坐着的青年冷哼一声,“不中用的东西。” “啪啪啪。” 祁鹤安边走近边鼓掌,含笑道,“精彩。” 那群禁军虽不认识他,却也看见了他腰间代表身份的令符。 只是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出声。 祁鹤安见状,一撩衣摆,坐在了擂台边缘。 他看向那粗汉,“这位兄弟武艺高强,应当是禁军都尉?” 谁地位更高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就是故意的。 那粗汉看了一眼脸色转黑的青年,心里那口气出了些许。 他豪迈一笑,抱拳行了个礼,“指挥使大人,属下是副都尉杨泉猛。” 青年再坐下去便落人话柄了,只好站起身敷衍地一拱手,“属下都尉冯涛,参见指挥使。” 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今天带人比武不去拜见祁鹤安,本已想好了用什么理由搪塞。 但谁知祁鹤安并未发难,只是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冯涛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指挥使,这是咱们禁军的老传统了,擂台比武,输的人要给赢的人洗一天的衣服,算个彩头。” 祁鹤安闻言点了点头,“有趣。” 冯涛见他感兴趣,连忙趁热打铁,“不如指挥使亲自体会体会,也能更快适应禁军的氛围。” 祁鹤安没说话,侧目看了宿辰一眼。 宿辰立马会意,“属下愿替指挥使上场!” 冯涛见状忍不住露出一抹不屑的笑。 他就知道,什么大名鼎鼎的明宣侯,自己都不敢上场,只让手下人应付。 看样子不过是依仗家势去边关镀的金罢了。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谁还不知道谁啊? 不过没事,他手下落败,丢的也是他祁鹤安的脸。 冯涛随手指了个身手不错的,叮嘱道,“切磋而已,注意分寸,可别伤了指挥使的人。” 分寸两字的话音微重,那人瞬间会意,摩拳擦掌地走上了擂台。 在场众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新任指挥使这个强龙能不能压得住都尉这个地头蛇。 只有王奇,已经在替台上那人捏了把冷汗。 从刚刚宿辰勾他脖子的力道来看,绝对是个高手。 这回冯涛怕是要吃瘪了。 果不其然,喊开始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宿辰对面的人已经爬不起来了。 他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多谢大哥让着我。”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欠揍了。 对面那人被气得颤颤巍巍爬起来想揍他,但被打的实在站不起来。 冯涛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了,他又叫出一个人的名字。 他就不信,这禁军中没有能打得过这小子的。 事与愿违。 又接连上去四个人,结果和第一个如出一辙。 宿辰欠扁地揉了揉手腕,“五个了,再来一个!好事成双!” 冯涛脸彻底黑了下来,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视线看向祁鹤安,不怀好意地道,“指挥使光派手下上场可没什么意思,难道看不上兄弟们吗?” 祁鹤安故意带手下来给下马威,想必自身是个银样蜡枪头。 他逼着他上场,看他如何应付。 祁鹤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爽快地点了点头,“本侯正有此意。” 他话音一转,“不过这场由都尉上,如何?”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冯涛心里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但他此时已经彻底上头,忽略了那丝不对劲。 他跳上擂台,朝祁鹤安拱了拱手,“指挥使,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便猛地朝祁鹤安袭来。 拳风猎猎,气势赫人,祁鹤安则是左右闪躲。 冯涛勾起一抹嗜血的笑,他可是踏踏实实在西境军里磨炼的五年,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 整个禁军中,除了同样是老兵的杨泉猛,还没人是他的对手。 祁鹤安同样勾起一抹笑,冯涛的出招路数,他已经掌握了。 接下来,轮到他反击了。 ------------ 第一卷 第12章 给本侯夹着尾巴做人 冯涛又是极为刁钻的一拳袭来,难以躲避。 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挨在身上估计要受点内伤。 可在那拳即将落到肉上时,却被用出其不意地拦住了。 祁鹤安伸手握住袭来的拳头,仿佛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力道。 可冯涛却骤然脸色大变。 他的拳头仿佛撞上了一道铜墙铁壁,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他下意识想收回力道再攻击。 可祁鹤安却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握住他拳头的手臂猛地用力,冯涛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恐怖的力道裹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到祁鹤安身前。 下一秒,一道肘击准确地命中他腹部。 冯涛眼前黑了一瞬,触感迟了一秒才传到脑中,随之而来的是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位的剧痛。 等他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擂台地上了。 胸口上正踩着一只金线绣猛虎的靴子。 那靴子的主人正在从上方俯视他,撕开了那层和善的面具,他眼底全是轻蔑。 “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本侯面前拿乔?你仗的谁的势?你爹冯元,还是肃王?” 祁鹤安初入北境时,北境军比如今的禁军还四处漏风。 这七年,是他一脚一个血印走过来的。 敢看轻他的人,没有一个不付出代价的。 “指挥使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冯涛两手抓住那靴子想挪开,但他用力到手臂青筋暴起,靴子却纹丝不动。 他眼角余光瞥见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着擂台。 一部分人在幸灾乐祸,另一部分人在强忍着笑意。 他堂堂三品禁军都尉,竟被人当着所有下属的面踩在脚下。 冯涛眼眶充血,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理智尽失,手摸向腰间,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猛地朝被靴子包裹的小腿捅去。 宿辰一直关注着擂台上,见状大叫,“侯爷小心!” 习武之人下盘最要紧,这一刀要是捅进小腿,不重伤也得好久不能走路! 祁鹤安在宿辰出声前就发现了他的动作。 只是冯涛动作太快,他只能在匕首刺入小腿前将它一把握住。 利刃划破掌心的痛感传来,祁鹤安后退一步,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赤手比试,冯涛却掏武器伤人,实在卑鄙至极。 冯涛胸前的桎梏消失,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想要找回场子。 可他刚起身,祁鹤安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这一脚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冯涛当场吐出一口血,身子横飞出了擂台,接连撞倒两个武器架后死猪一般倒在校场地上。 他的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推出一人颤巍巍的道,“即便您是指挥使,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吧……” 祁鹤安凝眉看了他一眼。 说话那人顿时打了个寒颤,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嘴。 宿辰连忙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料替祁鹤安包扎。 祁鹤安接过布料随意缠住流血的伤口,缓步走到冯涛身边。 他并没昏厥过去,还睁着眼,只是身子动弹不得。 祁鹤安嘴角勾起,好看的面容上戾气横生。 “本侯不管你背后是谁,但如今既在本侯的手下,就给我乖乖夹着尾巴做人,否则,本侯不介意断了你的尾巴。” 接着,他回头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都听明白了吗?” 他的话既是对冯涛说的,也是对禁军里所有人说的。 被他眼神扫过的人无不遍体生寒,纷纷单膝跪地道,“明白,指挥使。” 祁鹤安点了点头,用下巴点了点冯涛,“找人给他治一下,死不了就行。” 言外之意,不用好的太快。 宿辰应了声是,叫人抬着冯涛离开了。 祁鹤安看了杨泉猛一眼,后者会意这是轮到自己了。 他清了清嗓子,“快到换班的时辰了,都散了。” 禁军们也早就想离这些大人物的战场远远的,闻言走了个一干二净。 杨泉猛肃了神色,招呼道,“指挥使有何吩咐?” 祁鹤安没有立刻说话,先走了两步坐到冯涛留下的椅子上。 然后才撩了撩眼皮开口,“杨副都尉,本侯听闻你曾是草莽出身,因救了前禁军指挥使,才被提到如今的位置,可惜自从冯涛任都尉,你便失了实权?” 杨泉猛内心哂笑。 祁鹤安这不叫挑拨,是明着让他和冯涛对着干。 碰面的短短半天功夫,这位指挥使的手段他已经见识到了。 很嚣张,但人家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他豪迈地道,“不过是个差事,属下都是听命办事罢了,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他虽出身卑微,却也不愿做他们世家争权的棋子。 祁鹤安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肯站队,要坐山观虎斗了。 确实是聪明人的做法。 祁鹤安也没强求,转开话题,“那你便先带本侯熟悉熟悉禁军军务吧。” 杨泉猛点了点头,“是。” 傍晚时分,祁鹤安大致理清了禁军平日的章程。 宿辰提醒道,“侯爷,天快黑了。” 祁鹤安嗯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回去吧。” 刚打开门,便看见院子里站了个人,腰背微弯,一看便是宫里的太监。 吴越见祁鹤安出来,立马堆着笑上前,“侯爷,太后召见。” 祁鹤安依旧面无表情道,“臣家中有事。” 说着就越过吴越离开。 吴越并没阻拦,只是在身后恭敬道,“是有关于禁军军务,请指挥使大人务必觐见。” 他换了称呼,祁鹤安的身份也变了。 他身为禁军指挥使,职责便是拱卫皇城,如今皇城的主人召见,他无法拒绝。 果然,她所有的举动,都有深意。 祁鹤安停下脚步冷笑一声,“本侯突然想起还有些军务,劳烦太后等一等?”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就偏不想让她如意。 吴越心道放肆,哪儿有让太后等的道理。 但他也知道,眼前之人权势在握,便是太后在他面前,也端不起架子。 他连忙道,“使得,使得,您忙,奴才在殿外等候就是。” ------------ 第一卷 第13章 想让我当你的刀 祁鹤安斜睨他一眼,转身又回了房内。 禁军官署内有许多兵书,有些还是外面少有流传的孤本。 祁鹤安本是为了打发时间随手抽了一本,竟真看进去了。 室内一时寂静。 烛火灯芯燃爆发出‘啪’的一声。 祁鹤安回过神来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他放下兵书站起身,路过宿辰身边叩了下桌面。 宿辰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惊醒后连忙心虚地跟上他家侯爷的步伐。 门打开,昏暗的院中一个人影立着。 祁鹤安蹙眉,他以为吴越该早走了才是,竟真的等到了现在。 吴越弯腰赔笑,“侯爷忙完了?” 祁鹤安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半晌,直到吴越额间冒起冷汗才冷哼一声,“带路吧。” 萧令宜既然如此执着,那他便去看看她又想做什么。 他本以为,萧令宜会在宣文殿侧殿召见自己,谁知吴越却一路领着他往内宫走。 直到停在一座奢华又不失雅致的宫殿前。 他抬眸看去,牌匾上是:坤宁宫。 萧令宜听到通报说祁鹤安来了的时候,怔了一瞬。 吴越早便遣人回禀过她了。 她等到戌时都没等到人,便知道祁鹤安是故意拖延,故而没再等了。 这会儿已是亥时,她已洗漱完毕准备入睡了。 却没想到祁鹤安这个时辰了还会过来。 她穿着里衣,散着头发,再梳妆已然来不及了,便只好披上外衣在外间传召。 萧令宜到时,祁鹤安正站在一面墙前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看 那画上是延绵不绝的雪山,除了山下有只糜花鹿悠闲地踱步,天地间一片空旷。 萧令宜走近,轻声问,“明宣侯觉得此画如何?” “画技上乘,只是形似而神不似,失了风骨。”祁鹤安锐评道。 “这是我画的。”萧令宜本想假做生气模样。 可谁知祁鹤安瞥她一眼,“我知道。” 萧令宜想问他怎么知道的,可张了张嘴,却又觉得不必问了。 祁鹤安却突然张口道,“当年你说,厌倦京中的繁华,我说那以后我带你去北境看万年飘雪。” “你没见过真正的雪山,所以画不出雪山的风骨。” 萧令宜内心一酸,勉强顺着他的话道,“是啊,真是可惜,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见到。” 祁鹤安最见不得萧令宜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北境之人重诺,北境的雪山也不欢迎毁诺之人,太后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了。” 他声音冷的像冰。 刺痛萧令宜,也刺痛自己。 萧令宜受虐般仔细感受着胸口的抽痛。 自从祁鹤安回京,她心痛的毛病就发作得愈发频繁。 她平复了心情,假装没听到般转移话题。 “听说明宣侯今日受了伤?” 祁鹤安抬手,才发现粗糙的包扎导致伤口渗血快将布料浸透了。 萧令宜也看见了他布料下露出的伤口。 她一惊,“怎么伤得这样深?” 她下意识想叫太医来,但下一秒就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若是叫太医定会惊动宫内其余人,大臣深夜在太后寝宫,传出去必然流言纷纷。 萧令宜唤乌苏进来,取殿内常备的金疮药来。 乌苏很快呈上了一应物品。 萧令宜顾不上其他,握住祁鹤安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粗糙的布料,又沾湿帕子轻柔擦拭去血污。 那狰狞的伤口也随之暴露,祁鹤安却毫无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由此可见,他在北境的这些年,早已对这种程度的伤习惯了。 萧令宜呼吸一窒,一丝愧疚泛起。 只是再愧疚,该做的事也要做。 她手上动作不停,撒上金疮药,又用干净的棉布将伤口妥善包裹。 祁鹤安垂眸,盯着萧令宜微怔。 眼前女子褪去了平常繁复的发髻,一头乌黑的秀发松散地披在身后。 恬静的面容上不染脂粉,更显温婉。 这幅样子的萧令宜他并没见过,却无数次出现在边关那些风雪的夜里。 他喉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你如今是禁军指挥使,那冯涛是你的下属,竟胆大包天敢伤你?” 萧令宜的声音突兀响起,瞬间驱散了他心底升起的一丝温情。 他倏地抽回手,反手捏住萧令宜的下巴,“太后何必装出这副样子来?” “那冯涛父亲是肃王手下的将领,也是肃王一手提拔他到如今的位置,你把禁军给我,不就是想让我当你的刀,替你杀人吗?” 他声音讽刺无比。 不是讽刺别人,是在讽刺他自己。 明明早就看清了这女人的真面目,竟还为她装出来的关怀有一瞬间的动容。 实在可笑。 萧令宜感受着下巴上不容忽视的力道,她就知道瞒不过祁鹤安。 她顿了顿,没有挣扎,反而伸出双手环住祁鹤安的后颈,然后轻轻用力将他带过来。 她的唇印在他耳侧,“那明宣侯,愿意吗?” 祁鹤安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想到她眼中算计的光芒。 她还是这样,不知廉耻,连身体也能用来当争权夺利的筹码,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究竟是她变得太多,还是他其实从未看透过她? 萧令宜的唇已经从耳侧到了下颌,轻轻擦过,一触即分。 祁鹤安血气方刚,身体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 他反手将萧令宜抱坐在桌上,炙热的吻落在她颈侧。 既然她自甘下贱,那他何必委屈自己? 她欠他的太多,便当提前收点利息。 萧令宜没穿白天那些繁复的宫装,身上的里衣一扯便开。 片刻后,她被猛地扔到了塌上。 高大的身影欺身而上, 乍然被触碰,痛楚难当。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抓住祁鹤安的肩,“轻些。” 身上之人冷笑,“既然太后想以身换取利益,这些便是你该承受的。” “何况太后早不是青葱少女了,何必惺惺作态?令人发笑。” ------------ 第一卷 第14章 他嫌脏 萧令宜心间一痛,比身上痛苦更甚,她忍不住痛声道,“我没有……” 可祁鹤安却冷笑一声,毫不怜香惜玉。 萧令宜不再说话,默默承受着他近乎发泄怨气的动作。 欲望汹涌间,祁鹤安突然想看看萧令宜的脸,于是他便也这样做了。 萧令宜正失神地盯着上方轻晃的帷幔。 她眼里有他痛恨的算计,有被他亲手挑起的情态。 可无论他怎么探究,却始终看不到一丝对他的爱意与愧疚。 汹涌的欲念像是被迎头浇了盆冷水,在他身体里逐渐熄灭。 祁鹤安觉得,没意思透了。 和她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没意思透了。 他猛地翻身离开,萧令宜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问,“怎么了?” 祁鹤安回眸看她,眼里是化不开的冷漠。 “太后忘了,臣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东西? 萧令宜蓦地回神,心间剧痛。 她一直知道,祁鹤安从小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极强,若是被外人碰了,那他便会嫌弃的直接丢弃。 可那时,她是例外。 她不但可以碰他的任何东西,甚至她碰过的东西都会被祁鹤安好好保存。 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她也变成被他嫌弃的东西了。 他站在床边,甚至连腰带都未解开,理一理便可光明正大地从坤宁宫出去。 反观她,衣衫半褪,发丝凌乱,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可言。 即便萧令宜早已把廉耻丢弃,但这一刻的耻辱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咬牙背过身,将被扯散的衣衫一一系好。 再开口时声音已冷静下来,“哀家,以后会永远记住。” 祁鹤安拂袖转身,“希望如此。” 萧令宜顿了顿,还是逼着自己开口,“副都尉杨泉猛在禁军中威望很高,他一直中立明哲保身,你要尽力拉拢他才能彻底铲除冯涛收服禁军。” 祁鹤安脚步不停,只有嘲弄的声音传来,“臣何时答应太后要铲除冯涛了?” 萧令宜气急转头,却只看到他冷漠无情的背影。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乌苏见祁鹤安离去,连忙推门进来。 殿内场景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 乌苏替萧令宜不值。 但乌苏明白自己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此时此刻,任何的话语对萧令宜来说都会增添她的痛苦。 她只能默默地走上前替萧令宜整理凌乱的衣衫与发丝。 半晌,萧令宜才摁住她的手,轻声道,“哀家要沐浴。” 乌苏利落地点头,起身去准备。 待萧令宜沐浴完毕准备入睡时,却又有宫女匆匆来报。 “太后娘娘,小陛下突然惊醒哭闹不止,奴婢们怎么都哄不好,您赶紧去看看吧。” 萧令宜一惊,又拖起沉重的身躯,“扶我过去。” 还在殿外,便听到幼帝商景的低泣声。 萧令宜快步走到床边撩起帷幔,“景儿,怎么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扑进她的怀中,“母后,母后,我梦见父皇浑身红红的,景儿好怕,呜呜……” 萧令宜眼眶一酸,紧紧抱住他,“不怕,母后在呢。” 先帝虽与她无甚感情,但却十分喜爱商景,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商景实在年幼,还担不起这重任,自从知道父皇过世,便每夜惊醒啼哭。 可这几天在她的安抚下,商景已经好多了,今日何故如此? 萧令宜哄了好一会儿,怀中的小人儿才再次睡下。 她亲自放下帷幔,转过身时,眼底一片冷厉。 “这几日陛下都见过谁?” 宫女们跪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人怯懦道,“陛下这几日下了朝便听太后的话回书房读书,只有……” “只有什么,还不快说,太后面前也敢如此回话?” 那宫女连忙道,“只有今日回书房的路上碰到了丽太妃,她逗了逗小陛下,与小陛下说了会话。” “说了什么?” “丽太嫔不让奴婢们靠近,奴婢们没听清。” 萧令宜眉头紧皱,思绪百转。 半晌,她才道,“明日早朝过后传丽太嫔来见哀家。” 乌苏应下了。 萧令宜疲惫道,“都退下吧。” 宫人鱼贯而出,萧令宜撩起帷幔躺到商景身侧。 他还年幼,感受到母后的气息便迅速靠了过来。 可以看出他很不安,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拽着她的衣衫。 萧令宜将他揽入怀中,轻拍他的后背低喃,“景儿别怕,母后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的……” 也只有在商景身上她才能汲取一丝力量。 否则,她真怕她会撑不下去。 第二日早朝过后。 宫女来报说丽太嫔已到了坤宁宫。 萧令宜淡淡道,“不急。” 她由乌苏服侍着换下朝服,再换上日常的衣衫。 又净手又焚香,足足墨迹了一刻钟,才姗姗来迟。 丽太妃身着华服,云鬓高挽,也实在是个美人。 只是脸上却全是不耐烦,破坏了美感,只觉得跋扈。 “太后一早便叫臣妾过来,却晾了臣妾这么久,太后的架子是越发大了。” 她的态度萧令宜早已习以为常。 这么多年,她虽不如宸贵妃盛宠不衰,但在先帝一众妃嫔里也算得宠,向来不把自己这个无宠的皇后放在眼中。 不过,往日萧令宜懒得理会她,今日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她摩挲着凤椅,不屑地看着丽太妃,“当日哀家是皇后,你是妃妾,如今哀家是太后,你依旧是妃妾,身份有别,便是让你等上一天一夜,你也得受着。” 丽太妃双目圆瞪,“您虽为太后,却也不能如此独断专行!臣妾倒要问问哪里得罪太后了!” 萧令宜冷笑一声,“你昨日与陛下说了什么,需要哀家复述一遍给你听吗?” 她虽不知道,却也猜得出来。 丽太妃无非是吓他,说他这个皇位迟早坐不稳,若是不听肃王的话,迟早和他父皇一样之类的话。 丽太妃神色一僵,但很快又装傻,“臣妾听不懂太后在说什么。” 萧令宜早便知道她不会承认,也懒得与她多说。 只冷声道,“哀家须得让你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什么下场。” “来人,掌嘴三十。” 丽太妃愣住了,随后猛地站起身,“你敢!” ------------ 第一卷 第15章 三十个耳光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群太监走上前。 两个一左一右按住丽太妃,另一个毫不客气的左右开弓甩了她两个耳光。 “啊!” 丽太妃养尊处优的脸上霎时冒出两个通红的手印。 她声音尖厉刺耳,“来人!来人!你们都是死人吗!” 可惜,她没想到萧令宜真敢责罚她,故而只带了个宫女便来了。 那宫女倒是想护着她,但却也被抓着摁在一边动弹不得。 啪啪啪的掌嘴声不绝于耳。 三十下打完之时,丽太妃的脸已经肿得老高。 她跌落在地后用手轻轻碰了一下脸,感受到手下的肿起,顿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令宜厌倦地挥了挥手,“把丽太妃送回她宫里去。” “是,太后。” 太监们利索地几人抬着丽太妃就出去了,毫无形象可言。 待人走尽,乌苏才上前替萧令宜轻轻捏着肩。 她略有些担忧道,“娘娘,丽太妃家世不俗,从前便是跋扈惯了的,您今日当众掌嘴,既折了她脸面,却又动不了她性命,奴婢怕她会心生怨恨,做出什么不择手段的事来……” “哀家自有打算。” 萧令宜垂眸。 不择手段么? 她要的就是丽太妃不择手段。 想了想,萧令宜又道,“你收拾收拾,这几日先送景儿去上书房住两天,也省得他课业重来回跑。” 乌苏自然相信萧令宜,闻言放下心应是。 芳露殿。 丽太妃昏迷了半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尖叫着让宫女雨儿拿来镜子。 太医早已来上过药,但铜镜中的脸还是让丽太妃惊怒不已。 她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便是在先帝在时也没有受过如此重的责罚。 萧令宜她怎么敢?! 雨儿吓得跪下,“娘娘息怒。” 她猛地扔出镜子,任它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都滚出去!” 宫女们怕被拿来撒气,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丽太妃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色阴毒。 一连三天,丽太妃都把自己关在殿内。 她的脸肿着见不得人,雨儿便找来面纱劝她去御花园散散心。 丽太妃也憋坏了,就同意了。 刚到御花园找了个亭子坐了没一会儿,耳边却突然响起小宫女的闲聊声音。 “听说了吗,丽太妃这几日都没出门了。” “如今宫里还有谁不知道啊?太妃被太后罚了掌嘴,你是没见到,脸都肿得两个大。” “你见过啊?” “没见过,听别人说的。” 雨儿眼看着丽太妃的脸色逐渐难看至极。 她连忙出声斥道,“谁敢在宫里嚼舌根!” 那两个小宫女不曾想竟会被当事人撞个正着,连忙跪下求饶。 可丽太妃哪里肯放过她们,怒声道,“还不把这两个贱婢给本宫送进内狱!” 雨儿不敢违逆,连忙叫人过来把两个宫女拉了下去。 丽太妃哪儿还有心思逛御花园,怒气冲冲地回了宫一通砸。 砸了一地狼藉后还不解气,她又恶狠狠地叫雨儿过来,附耳与她说了些话。 雨儿听完神色迟疑,“娘娘,这不好吧,老爷和那人都嘱咐了不让您轻举妄……” 她话还没说完,丽太妃已经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敢不听本宫的话?!” 雨儿连忙跪下,“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办!” …… 戌时,坤宁宫 灯光下,萧令宜正疲惫地揉着手腕,面前还摆着成摞的奏章。 乌苏明白劝不动,也便没有费口舌,只是挑起灯罩用剪刀拨弄了下烛心,灯光便亮了些。 萧令宜眨了眨酸涩的眼,又提笔批阅起奏章。 片刻后,吴越匆匆走了进来低声禀告,“太后,这两日坤宁宫四周总有人鬼鬼祟祟,可要奴才带人拿下他?” 萧令宜抬眸,“不必,不但不抓,还要给他些方便。” 万一提前被禁军给抓了,那便不好了。 乌苏和吴越一惊后瞬间明白了太后这是要请君入瓮。 吴越又道,“那太后可先悄悄离开,以免伤了娘娘。” “哀家不走,你等留意控制事态便是。” 灯光下,萧令宜的嘴角微微扬起。 半个时辰后,坤宁宫正殿后方的下人房里有火光突兀燃起,而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了正殿。 安静的宫殿内一瞬间热闹了起来,脚步声呼喊声不绝。 消息传到祁鹤安那儿的时候,他正由杨泉猛陪着熟悉禁军事务。 听到下属来报,杨泉猛只是惊讶了片刻,“何处起火,可派人去灭火了?” 后宫里有许多空置的宫殿,年久失修,偶有火灾,他们都习惯了。 下属答道,“是坤宁宫,已派人去灭火,特来知会两位大人一声。” 杨泉猛一愣,余光中一直握着兵书的祁鹤安亦是一顿。 他连忙追问道,“太后可在宫中?情况如何了?” “在,如今情况尚不明。” 杨泉猛一惊,看向祁鹤安。 后者却已经一语不发地起身迅速离开。 他快步跟上,只是脸色却隐隐难看起来。 远远的,便能看到坤宁宫方向的天比别处亮些,是被火光映照的。 祁鹤安一路在宫道上疾行,若非宫内禁马,他恨不得一声口哨把凌霄召来。 他们赶到时,火还没扑灭。 这几日天干燥,火势不小,能隐约看到殿内的房梁都被烧塌砸了下来。 祁鹤安盯着火光只沉思了一秒,紧接着便从一禁军手中夺过沾湿的棉被。 宿辰一把拉住祁鹤安,惊道,“侯爷,如此大火您进去太危险了!” 祁鹤安沉着脸甩开他,“让开!” 宿辰这回说什么都不撒手,死死拽着祁鹤安。 祁鹤安耐心耗尽,正准备一脚踹开宿辰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清凌的声音。 “明宣侯。” 他身子霎时僵住。 好一会儿才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身端庄宫装的萧令宜正被护着站在远处。 祁鹤安的视线将她从头扫到脚,见她身上并无伤处,只是沾了些火灰,略有些狼狈,才蓦然松了口气。 他扔下手中沾湿的棉被走去,杨泉猛也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萧令宜身前站定行礼。 杨泉猛见祁鹤安没说话,只得小心翼翼道,“太后无恙真乃我大商之幸!” 萧令宜却是面带怒意,“禁军,就是这般当差的吗?” ------------ 第一卷 第16章 以身入局 杨泉猛连忙道,“太后恕罪!” “恕罪?你要哀家如何恕罪,今日若非哀家正好想去御花园散心,此刻还被困在火中生死难料!禁军拿着不逊于边境军的军饷,却连守卫皇宫这点事都办不好,哀家要你们何用!” 萧令宜沉声道,“祁指挥使,今日之事,禁军必须给哀家一个交代!” 杨泉猛闻言,心已渐渐沉了下去。 禁军里那些贵族子弟向来是看不上他们这些出身草莽之人。 但凡出了事,最后总是会被推到他们头上,不论是冯涛还是前任指挥使,都是一样的。 他在禁军任职六年,已不知替他们背了多少黑锅。 只是之前再严重也不过是受军棍罚俸禄或降职,可这次不同。 一国太后差点被烧死,细究起来,怕是要抵命的…… 而祁鹤安,也和冯涛一样出身望族。 他们不合,也并不是祁鹤安比冯涛善良,不过是为了权势。 罢了。 杨泉猛闭了闭眼,有些绝望。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臣失职,请太后降罪,臣死不足惜。”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睁眼,祁鹤安正单膝下跪,一副请罪的姿态。 可明明,他才上任不过第四日。 要为自己开脱,多的是借口,为何…… 萧令宜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亲自伸手扶起祁鹤安,“祁指挥使,你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哀家怎会让你去死。” 她话锋一转,声音冷漠下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鞭八十,以儆效尤。” 祁鹤安幽黑的眸子直视她,“臣,遵旨。” 火也在此时被彻底扑灭,有禁军上前汇报,“禀太后,未有宫人伤亡,只损失了些珍宝器皿。” 萧令宜点头,又命人搬来把椅子坐下,竟是要当众行刑。 她看向杨泉猛,“便由副都尉来行刑吧。” 杨泉猛愣了愣,不敢拒绝。 祁鹤安并未说话,沉默着解开腰封,将冬衣褪至腰部。 杨泉猛视线落在他背部,倒吸一口凉气。 萧令宜的方向只能看到他身前,可却也能看到数不清的伤痕。 新的叠着旧的,深的叠着浅的。 最惊人的当是左胸上的一道手指粗的刀疤,即便是不懂医术之人也能看出,这疤再靠左一些,便会插进心脏。 萧令宜放在扶手上的手轻颤。 透过这些,她仿佛能窥见祁鹤安在北境的那七年时光。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但半晌后,她仍垂下眸,“行刑。” 他痛了七年,她又何尝不是。 昨晚的一席话,到底伤到了她。 鞭子破空的声音尖利,抽在肉上却有闷响。 一声一声,砸在萧令宜耳边,心上。 行刑,也是有讲究的,有轻有重。 可当着太后的面,杨泉猛不敢放水,每一鞭都是实打实的。 八十鞭,他手都快麻了,可祁鹤安却硬是一声没吭。 他不由在心里感叹一声真男人。 行刑完毕,祁鹤安身子一颤,终于软了下去,用手撑着地才不至倒下。 杨泉猛下意识想去扶,却见太后起身走来,他连忙退到一旁。 萧令宜经过祁鹤安身边时,脚步停顿。 祁鹤安仰头嘲讽道,“以身入局,我竟是小瞧太后了。” 涌到嘴边的话又被萧令宜咽了回去。 她沉默片刻道,“既知道,就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说完,她不再看地上的男人,转身离去。 祁鹤安无声地笑了一声。 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会在乎她的死活。 得知起火时的担忧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杨泉猛见太后身影消失,连忙上前扶起祁鹤安。 “指挥使,您没事吧?” 他顿了顿,“今日之事,多谢指挥使一力承担,属下无以为报,往后但凡指挥使的命令,属下拼命去做就是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会嗓音里竟有几分颤音。 祁鹤安抬眸看向一脸感动的杨泉猛,内心嗤笑。 她真是好手段啊。 算计了别人,还能让别人感恩戴德。 今日即便他不主动揽过罪责,萧令宜也会把这一切推到他身上。 无论如何,收买杨泉猛的目的她都会达成。 他推开杨泉猛的手,冷声道,“本侯不是为了你,用不着谢我。” 说罢,他将手臂搭在宿辰肩上,由他搀扶着离去。 杨泉猛在他身后忍不住疑惑地挠了挠头。 但他想不通便不想了,就凭祁鹤安不让属下替罪这点,他便是个好上司。 跟着这样的上司,可比冯涛之流好多了。 祁鹤安回到侯府没多久,宫里便高调地派了太医来为他医治。 太医走后,祁鹤安一语不发地趴在床上。 宿辰不明所以,还安慰道,“侯爷别伤心了,太后打你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坤宁宫被烧了,你看,这不是马上派太医来了吗?” “你个蠢货,被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 祁莲刚接到消息匆忙赶来,便听到宿辰的话,登时黑脸骂他。 “打了就是打了,打完了再给个甜枣有什么意思?他们这些贵人就是不把人当人。” 说着,她坐到床边,看祁鹤安满背的白布心疼得落下泪来。 “她既要利用你,竟还对你下手如此重,真是跟当年一般无二!” “阿姐!”祁鹤安沉着脸加重语气,明显是不想多说。 祁莲无奈,“要我说,你还不如回边境去,边境虽然刀剑无眼,却比这京中的人心要好应付多了。” 祁鹤安叹了口气,勉强撑起身子替她擦了擦眼泪。 “阿姐,我与你说实话吧,我此番回京,是为了父亲当年之事。” 祁莲一愣,很快明白了什么。 但她却握住祁鹤安的手,声音哽咽,“可阿姐更希望你能平安。” 祁鹤安反握紧她,“我会的。” …… 芳露殿。 滚烫的茶水浇在丽太妃腿上,她却毫无察觉。 只厉声道,“你说什么?太后无事?” “废物!” 丽儿连忙道,“娘娘,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派去的人已经处理了,可太后发了话,要严查此事,怕是瞒不过啊,须得快些想出应对之法。” “本宫会怕她?” 话虽如此说,丽太妃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不安。 想了想,她道,“你派人出宫给父亲送信,让他去肃王府一趟。” ------------ 第一卷 第17章 毒酒白绫匕首 次日,肃王府。 肃王黑着脸,“不见,让他滚。” 下人抖了抖,一时进退两难。 旁边一位拿着羽扇的中年男人出声,“蠢货,去告诉他王爷病了不便见他,但丽太妃的事王爷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下人这才连连点头,快步退下。 过了一会儿,肃王还是消不了气,拿起一个杯盏便摔到地上。 “蠢货!本王说了没有本王的授意不许轻举妄动,她不但手段拙劣伤不了萧令宜,还露出这么大的马脚!” 刚刚说话的羽扇男人名叫赵齐,闻言道,“如此,已是一步废棋了呀。” 另一位一直沉默的男人有些迟疑,“可若是袖手旁观,怕是会寒了依附之人的心……” 他叫王昆,和赵齐都是肃王府的幕僚。 赵齐挥了挥扇子,笑道,“王爷乃天命之人,依附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没了他,自然还有别人,何必为一步废棋脏手呢?” 赵齐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是在模仿诸葛孔明羽扇锦纶之态,可惜形神都不似,落了个四不像。 他满口奉承,肃王竟却像真听进去了。 王昆失落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 近日。 冯涛的父亲冯元虽远在边关,但仍一连几道折子送入京中。 无一例外,都是参祁鹤安的。 因那冯涛那日被祁鹤安修理的一顿后,卧床了足足十天才能下地。 肃王一党也顺势揪着坤宁宫失火之事参祁鹤安,说他玩忽职守。 祁鹤安挨了顿鞭子,正养伤不在朝上。 这些参他之事也被萧令宜以他受罚负伤为由尽数按了下来。 她要办的事还没办,怎会让他们轻易动他。 这两日她估摸着祁鹤安的鞭伤快好了,也是该动作的时候了。 傍晚。 芳露殿。 丽太妃闭目躺在贵妃椅上,三个宫女围着捏肩捶腿,十分享受。 坤宁宫起火那事后,她着实忐忑了几天。 直到父亲送来消息说肃王不会袖手旁观后她才放下心。 又见坤宁宫都快修缮好了,萧令宜依旧什么动作都没有,她更是有恃无恐了。 这会儿正在心里想着怎么打压另外几个太妃太嫔,好巩固自己的地位。 正想着,却突然听到太监的高声,“太后驾到!” 她先是一惊,随后又放松下来。 都没迎出去,只在萧令宜进来时敷衍地行了个礼。 “太后怎么来了?” 萧令宜也不跟她废话,挥了挥手。 乌苏上前一步,露出手中端着的托盘,上面摆着毒酒,白绫,匕首三样。 “选一样吧。” 丽太妃瞪大双眼,“太后,你凭什么!” 萧令宜从袖中拿出一张写得满满的白纸,最下方还印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纵火之人已经招了,你火烧坤宁宫,意图谋杀当朝太后的罪名难道不够?” 她平声道,“你自尽,哀家依旧以太妃之礼为你治丧,并葬入先帝妃陵,也算全了我们相识一场。” 丽太妃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半晌,她突然低笑一声,缓缓坐回椅上。 “萧令宜啊萧令宜,你不会以为,你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吧?” “要动我,你问过肃王了吗?” 她竟是装也不装了。 萧令宜沉声道,“你果然投靠了肃王。” 这后宫的就像个筛子一样,什么消息都逃不过肃王之眼,便是因为有这些吃里扒外的人。 她不欲于丽太妃多说,让乌苏端着毒酒直接灌。 可丽太妃一个眼神,身边的宫人们纷纷上前将她围在中央,几乎是明着和萧令宜对着干了。 乌苏见状斥道,“大胆!来人!” 随着她声音落下,迅速有一队巡逻的禁军步伐整齐都走了进来。 领头之人竟刚好是冯涛。 他屈膝行礼,“臣路过听闻芳露殿出了点乱子,便也赶了过来。” 萧令宜淡声道,“冯都尉,哀家正要惩治犯错宫嫔,你既在,便替哀家料理了吧。” 冯涛与丽太妃对视一眼,讪笑道,“丽太妃身份贵重,更是侍奉先皇多年,贸然处死怕有不妥,也会有伤太后清誉,何不请宗亲们商议后再做打算?” 皇室宗亲如今最说得上话的,不就是肃王? 萧令宜垂眸看他,眼神结冰,“你倒是能做哀家的主了?” 冯涛连忙道,“臣不敢。” 他说着不敢,却依旧没有执行萧令宜的命令。 他身后的禁军也都一动不动站着。 丽太妃娇笑一声,“您还是请回吧,太后娘娘。” 这声太后娘娘叫得毫无尊重,满是嘲讽。 萧令宜今日大张旗鼓地来,如今只能灰溜溜离开,她倒要看看,萧令宜如何找回这面子。 萧令宜看了她良久,也笑了一声。 她侧眸低声问,“明宣侯今日可在禁军里?” 乌苏点点头,“如今当与副都尉在校场练兵。” “去请他来。” 乌苏神色犹豫,她是知道明宣侯私底下对太后是什么态度的,她实在没把握能请动他。 萧令宜明白她在犹豫什么。 她招手让乌苏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乌苏神色一惊,然后重重点头。 她将手中托盘交于其他宫人后快步离去。 萧令宜招了招手,便有宫人搬上椅子。 她淡然落座,甚至还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她不走,其他人也不敢动作,一时间僵持住了。 冯涛倒是猜到她会搬哪个救兵,但他并不畏惧。 他在禁军任职多年,根深蒂固,祁鹤安空降下来,短时间绝对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即便他武力值高于自己,但那又如何,终究是匹夫之勇。 乌苏毕竟是太后身边大宫女,因此顺利见到了祁鹤安。 她福了福身,“侯爷,太后召见。” 祁鹤安正擦拭着手中弯刀,闻言头也没抬,仿佛没听到一般。 宿辰见状阴阳怪气地接话,“我们侯爷伤得太重,至今未曾好全,怕是无法觐见,姑娘帮我们侯爷在太后面前说说好话,万望见谅,再来一顿鞭子,我们侯爷可受不了。” 乌苏在宫中多年,大小宫人乃至妃嫔谁不是好声好气称一声姑姑,被宿辰一番阴阳有些不悦。 但就连她主子,都要在眼前男人面前服软,更遑论她了。 她内心叹息,面上依旧恭敬。 “侯爷,太后托奴婢给您带了句话。” ------------ 第一卷 第18章 以下犯上者,当斩! 祁鹤安擦刀的手一顿,随后抬眸,幽深的视线落在乌苏身上。 这是乌苏头一次直面这位大名鼎鼎的明宣侯。 被他视线扫视时,像是被嗜血的猛兽盯上一般,让她浑身汗毛乍起。 当年,她跟在还是相府小姐的萧令宜身边也见过他不少次。 如今的他与当年的祁世子比起来,竟不似同一人了。 乌苏打了个寒颤后回神,她看了一眼宿辰,有些迟疑。 宿辰不乐意了,“我是我家侯爷最信任的人,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乌苏见祁鹤安没什么反应,便直说了。 “太后让奴婢告诉侯爷,有关于老侯爷的事想要与侯爷商讨。” 祁鹤安瞳孔一缩。 他唰的一声收刀入鞘,而后起身盯着乌苏良久,似乎是在思考她话的可信度。 直到乌苏额头冒起冷汗,他才寒声道,“带路。” 宿辰推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个人。 来人转过身,是杨泉猛。 祁鹤安盯着他没说话,在思考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杨泉猛不知道他的想法,爽朗一笑,“我陪指挥使一起去吧。” 他已经接到消息,知道冯涛又在作妖。 祁鹤安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刚接手禁军不久,他跟去也能帮衬一把。 他笑的真诚又直率。 祁鹤安按下心里的疑虑,道,“走吧。” 他们带着人,跟着乌苏到了芳露殿。 丽太妃此时已经没了刚刚的跋扈,坐在贵妃塌上有些不安。 萧令宜实在是太气定神闲了。 她既不生气,也不说话,就那样坐着,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丽太妃突然就觉得,这个从未被她放在眼里的皇后,好像没那么简单…… 她正愣神,一阵步伐声却由远及近。 她抬眸,正好看见乌苏带着祁鹤安进来。 他身后跟着的几队禁军更加重了她的不安感。 “臣参见太后。” “免礼。” 他声音冷淡,萧令宜也没在意,意有所指地道,“祁指挥使,你的驭下之术似乎有些失败啊。” 祁鹤安扫了冯涛一眼,道,“不知太后有何命令?” 萧令宜轻抚自己的指尖,“哀家没什么命令,只是丽太妃想要为先帝殉葬,却被人阻挠,哀家实在不愿拂了她这份心意。” 丽太妃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道,“你胡说!本宫什么时候想为先帝殉葬了!” 可在场众人无一人理会她。 祁鹤安看向冯涛,“冯都尉,可确有此事?” 冯涛上次被他当众羞辱的怨气还未消,如今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闻言率先道,“指挥使久在边境,又刚接手禁军,不懂禁军办事的章程,更不懂宫里的规矩,此事还是不要插手,交由属下即可。” 祁鹤安的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轻轻摩挲。 “很好,你是第一个敢这样跟本侯说话的人。” 话音落,刀已出鞘,不偏不倚地架在了冯涛的脖子上,几乎是瞬间便有血溢了出来。 丽太妃的精神已经紧绷,见状忍不住尖叫出声。 “太后!此人胆大妄为竟敢在皇宫里动刀,你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如她所说,萧令宜端坐着饮茶,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冯涛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倒也不怂。 “指挥使须知,我冯涛这么多年在禁军里也不是白混的,莫要欺人太甚!” 他边说边挥了挥手,身后那些禁军纷纷上前一步,虽未拔刀,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祁鹤安带来的禁军里也有一半纷纷上前形成对峙之势。 另一半,自然就是跟着杨泉猛的那些出身低微的人。 “禁军军令,以下犯上者,如何论处?” 祁鹤安侧眸看向杨泉猛,“杨副都尉,你来答。” 他既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就只是平平淡淡地问了个问题。 杨泉猛微顿,知道这是要自己站队的意思了。 这不仅是选祁鹤安亦或是冯涛那么简单,而是选太后,还是肃王。 杨泉猛一个小小副都尉,一向是独善其身的,没曾想这把火也会烧到他身上。 若说太后与肃王。 他觉得还是肃王胜算更大,可祁鹤安却又站在了太后这边。 杨泉猛猜,或许太后手中有什么无人知道的筹码? 他抬头,见冯涛也在盯着自己,虽没说话,但眼神里却满是警告。 他知道冯涛是在示意他别乱说话。 这么多年,杨泉猛一直带着兄弟们谨小慎微,冯涛看不上他们这些人,抢功劳抢赏赐都是家常便饭。 他们没有背景家室,只能处处忍让,即便被打脸,也得主动把脸凑上去。 原本他以为祁鹤安也不过是又一个二世祖。 可相处的这短短十几日,祁鹤安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不但训练时与兄弟们同吃同睡,遇到事情也不会让底下的人背锅。 杨泉猛有些明白为什么北境军会这样威名赫赫了。 有这样的统帅在,便注定是一支虎狼之师。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冒一次险? 若是跟着祁鹤安这样的人,他倒是愿意赌一次。 说不定这次,便是他逆转命运的机会。 想到这儿,杨泉猛蓦地上前一步,大喝道,“以下犯上者,当斩!” 见他开口,跟着他的禁军们不再犹豫,纷纷上前。 冯涛瞪大眼睛,怒声道,“杨泉猛,你敢背叛我?” 杨泉猛面无表情道,“禁军最高官职是指挥使,属下听从指挥使的命令理所应当,怎能算背叛?” “你……” 祁鹤安手上用力,将刀更深压了几分,逼得冯涛不得不闭嘴。 他扫视着冯涛身后之人,沉声道,“若违军令者,斩。” 那群禁军们见他连冯都尉都敢用刀架在他脖子上,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喽啰。 有第一个人迟疑着跪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一会儿,一个接一个尽数跪下,“属下知错!” 冯涛再恨铁不成钢,也知道今日大势已去。 只好忍辱道,“属下知错,愿受指挥使责罚。” 祁鹤安没看他,只是挥了挥手。 禁军们便利索地将围着丽太妃的宫人们都拿下了。 乌苏见状,再次端着托盘缓缓朝她走去。 丽太妃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惊恐尖叫,“萧令宜,你不能杀我!我是先帝宠妃!” ------------ 第一卷 第19章 永远还不清 萧令宜站起身,含笑道,“正因先帝宠爱你,我才要送你下去啊,黄泉路很冷,你去陪陪他。” 丽太妃被禁军摁在地上,眼看毒酒越来越近,失去了所有气焰。 她慌乱地道,“太后娘娘,臣妾知错了,求您饶过臣妾这一次,臣妾日后定唯您马首是瞻!” 萧令宜只淡淡看着,却不接话。 丽太妃求了半天,见萧令宜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终于绝望。 她疯狂转头不喝毒酒,而后破罐子破摔地大笑起来。 边笑边辱骂道,“萧令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我得宠,先帝在时半年都不进你寝宫一趟,你早就恨极了我吧?所以先帝一去就迫不及待地要杀我!” 她发了疯,一时间禁军有些摁不住她,毒酒也被她弄洒了一半。 围观的宫人们纷纷拿眼在丽太妃与萧令宜之间瞄来瞄去。 萧令宜眉头蹙起,却什么都没说。 这种时候,她要是着急或反驳,便会陷入谣言的陷阱中。 可身侧高大的身影却蓦地走了过去。 祁鹤安蹲下捏住丽太妃沾满酒的下巴,手上用力,咔嚓一声卸了下来。 而后瞥了乌苏一眼,“无用。” 随后伸手拿过乌苏手中酒杯,干脆利落地倒进了丽太妃嘴里。 她下巴被卸下,连吐出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绝望地感受毒酒流入喉咙。 萧令宜准备的毒酒很烈,不过片刻,她的七窍都流出黑血。 祁鹤安松开她软绵绵的身体,拎起她裙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液体。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嫌弃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以臣子之身,亲手毒杀妃子后仍面不改色。 众人看着他,只觉得看到了活阎罗。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道,“替丽太妃整理好遗容,明日殉葬。” 说完,她转身离去。 这次她没有坐轿辇,慢慢走着,身边只跟了乌苏。 所以祁鹤安很快赶了上来。 萧令宜没有看他,只是轻声道,“多谢。” 她是在谢他干脆利落地送走丽太妃,不至于让她肆意污蔑萧令宜的名声。 可祁鹤安只是冷漠道,“太后不必自作多情,臣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萧令宜当然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说,“你去泰文殿等哀家,你想知道的哀家会告诉你。” 祁鹤安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萧令宜驻足看了他背影片刻,才道,“去长乐宫。” “是。”乌苏唤来轿辇,一路往长乐宫去。 长乐宫不似其他宫殿般亮堂,连灯都没点几盏。 萧令宜独身进去,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上方的月亮。 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萧令宜,也并不行礼。 萧令宜并不在意,“宸妃,你还是老样子。” 江浸月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圣旨呢,拿来吧。” “什么圣旨?” “赐我自尽的圣旨,别装了。” 萧令宜沉默,“我为什么要杀你?” 江浸月蓦地回眸。 那是一张美到夺人呼吸的脸,饶是萧令宜见过多次,也不由感叹。 “我盛宠多年,想必你早已恨极了我,如今你掌权,怕是迫不及待要杀了我吧?何必假惺惺。” 即便以为自己即将被赐死,她也没有丝毫惧意。 萧令宜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名声有些无奈,怎么先帝这些妃子一个个都以为她善妒。 “圣旨没有,但有先帝口谕,他嘱咐我,他若身死,便放你出宫送你回江南。” “什么,他……” 江浸月第一次打破的冷漠的表情,满脸震惊。 萧令宜不欲与她多说,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这是太医配置的假死药,你今夜服下,明日我会趁乱送你的‘尸首’回江南。” “什么乱?”江浸月还在震惊中,闻言下意识追问。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萧令宜放下瓷瓶起身离开。 长乐宫外,吴越已在等候。 他扶着萧令宜上轿,声音压低道,“娘娘,万事都已准备妥当。” 萧令宜平静地看着前方宫墙,“那便动手吧。” 她到泰文殿时,挥退了众人,独身进去。 祁鹤安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归来便直接道,“关于我父亲之事,你知道多少?” 折腾了许久,萧令宜有些疲惫。 先去桌前斟了两杯茶,她将一杯推到祁鹤安面前。 祁鹤安盯着她,并不打算接过。 萧令宜也不介意,自己轻抿了一口提了提神。 而后才道,“知道的不多。” 祁鹤安阴沉了神色,声音里满是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你骗我?” 萧令宜知道这是他最在意之事,倒也不敢含糊。 她道,“哀家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却明白老侯爷的死绝不简单。” “当年老侯爷不过四十,尚在壮年,何至于突然病逝于边关?”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当年有人觊觎老侯爷手中的兵权,拉拢不成,便下了杀手,剩下的,便不用哀家多说了吧?” 祁鹤安眸光沉沉。 当年他赶往边境时还未及弱冠,仅仅凭借一个世子身份并不能服众,北境军因此动乱了好一阵子。 在他没有彻底掌握北境军之前,无数次有人暗下杀手。 也是因此,让他察觉到了父亲之死恐怕另有蹊跷。 思绪回笼,祁鹤安看向萧令宜,“所以?” “所以,哀家与你有共同的敌人。”萧令宜眼神诚挚。 “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都能否等来日大仇得报后再清算?到时,哀家即便任你处置,也绝无怨言。” 祁鹤安扯起一抹冷笑,“恩怨?太后欠我的,恐怕永远也还不清。” 他虽没答应,但到底也没拒绝。 萧令宜不想逼他太过,便也没再继续。 想了想,她又道,“你伤势如何了?” 那天过后,她几次梦中再次见到他身上的那些伤,醒来总是心绪复杂。 祁鹤安不看她,“臣的伤势都是拜太后所赐,何必多问。” 他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是带刺的。 萧令宜垂眸,平复心间酸涩。 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哪怕只有一句…… 殿内安静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却无人离去。 他们都知道,今夜的事还没完。 月色朦胧。 本该宁静的黑夜里,有人步履匆匆而过。 不时有哭喊声响起,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亦有婢女恭敬地捧着碗,“娘娘,该喝安神汤了。” 待帷幔后的贵人起身服下后,再次安睡。 ------------ 第一卷 第20章 哀家早就不怕了 一整夜,皇宫里暗流涌动。 祁鹤安这个禁军指挥使自然不得空回府,在泰文殿坐了一夜。 他满怀心事,一丝困意都没有。 直到被灯芯爆开的声音唤回神,才发现对面书案前的女人不知何时闭上了眼。 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还握着笔杆。 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她仍在处理公务。 祁鹤安很少有能这样仔细打量萧令宜的时刻,不由视线久久落在她身上。 即便是睡着了,她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不肯弯曲丝毫。 她从前是颇有傲骨的,他本以为早被她丢尽了,却没想到睡梦中还留了一丝。 自他回京,萧令宜的所作所为与从前几乎判若两人。 现在的她贪恋权势,满腹算计。 他有时在想,她到底是变了,还是一直如此,只是他从没看透过。 正出神,便见她的身子忽然轻颤了一瞬。 祁鹤安回神,发现殿内的炭火不知何时烧尽熄灭了。 如今已是深秋,夜凉如水。 他沉思时不觉,到现在才感到一丝冷意。 那又如何? 祁鹤安冷漠地转过头。 她如今是太后,是一国之母,关心她身体的人有很多。 但不该是他,也不会是他。 萧令宜又做梦了。 梦里不是她熟悉的皇宫,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天很黑,但却有一点一点冰凉落在脸上。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上京少有的雪。 这个梦太大了,大的仿佛没有边界。 她独身走在其中,凉意慢慢浸透身体每个角落。 她觉得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远处却有人影牵马走进,随即她落入一片温暖中。 鼻间有熟悉的沉香萦绕,让人心安。 披风刚搭上萧令宜的肩,她却蓦然动了一动。 祁鹤安的手僵在原地,胸腔里剧烈跳动起来。 但萧令宜并没有醒来,她只是俯身趴在了桌上,侧脸枕着披风柔软的毛领,神情恬静。 祁鹤安愣了片刻,而后针扎般地收回手。 他握紧拳,神色莫测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快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殿外两个值夜的宫女缩在避风的角落里睡得香甜。 宿辰正靠着柱子打呼噜,听到开门声迅速醒来。 “侯爷怎么出来了?” 说着,他下意识看向殿内。 祁鹤安瞥了宿辰一眼,回手关上了殿门隔绝视线。 此时已近卯时,天刚蒙蒙亮。 站了一会儿后,寒意笼罩全身,祁鹤安终于觉得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抬眸,沉默地从四四方方的宫墙里看天上明月。 辰时。 天光大亮的同时,一阵悠远的钟声响遍皇宫。 那是皇宫里的丧钟,有贵人逝世,才会敲响。 萧令宜骤然惊醒,感受到身下坚硬的书案时,才意识到刚刚只是黄粱一梦。 她醒了醒神,扶着书案站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有什么从身上滑落,萧令宜诧异回眸,才发现是件披风。 她不记得自己昨日穿了披风? 那披风用的是玄色的锦缎,只在下摆处用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纹路。 款式样式一看便是男子所用。 先帝只有商景一个还未长成的皇子,他驾崩后皇宫里便没人再穿这种衣衫了。 这披风是谁的,不言而喻。 萧令宜轻抚披风,脸上多种神情糅杂,让人看不懂。 萧令宜轻轻拉开殿门,入目便是祁鹤安背着手站在殿外的身影。 他大约站了许久,身上带了些晨霜。 正好此时,吴越带着杨泉猛快步赶来,“回禀太后,都办妥了。” 萧令宜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明宣侯,一起去吧。” 祁鹤安回眸,视线落入殿中,那披风已被叠好,整齐地摆在书案上。 萧令宜不问,他也不欲多说。 两人同行,萧令宜乘轿辇,太后的仪仗浩浩荡荡地跟在身后, 祁鹤安走在轿辇一侧,目不斜视。 他们的目的地是掖庭,皇宫犯错宫人受罚的地方。 此刻掖庭前方的空地上,密密麻麻跪着一片人。 他大致扫了一眼,最少也有五十之数,看服饰都是宫女和太监。 他们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口中塞着麻布亦发不出声音。 四周还围满了戒备森严的禁军,可谓是插翅也难逃。 又过了一会儿。 萧令宜见各宫的宫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才挥手示意开始。 禁军们行动迅速地抬出早已准备好的长凳。 然后把被捆住手脚的宫人摁在上面。 足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的廷杖毫不留情落下,砸在骨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不过二十杖,凳上的宫人便已有出气没进气了。 禁军们像拖死猪一样把人拖下去,再摁上新的人继续。 那一声声廷杖仿佛打在围观的人身上一般,让人忍不住跟着颤抖。 血液顺着凳子慢慢流下,逐渐淹没了地上每一条缝隙。 血腥味渐浓,围观的宫人中有人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祁鹤安下意识扬起袖子挡在萧令宜眼前,低声道,“别看。” 他记得,萧令宜从前害怕见血,一点小伤口都会娇气地掉泪珠。 每次他只好用手捂住她的眼,哄她,“看不到就不痛了。” 萧令宜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藏蓝色衣料,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眼眶抑制不住地一酸。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了? 在皇宫中,她不是娇宠着长大的阿宜,而是大商的皇后。 她作为皇后,只能端庄持重,荣辱不惊。 即便受了委屈,也只能藏在心中。 有那么一瞬间,萧令宜想靠在那衣袖下的手臂上,像从前一样。 可她只是抬起手把那衣袖轻轻拂开,“明宣侯,哀家早就不怕了。” 太后,只会比皇后身上的责任更重。 祁鹤安宽袖下的手蓦地握紧,“是啊,太后一夜之间揪出了这么多细作,当真是雷厉风行。” ------------ 第一卷 第21章 朕要砍你脑袋! 其实不是一夜。 早在先帝没驾崩前,便已嘱咐萧令宜严查肃王安插进来之人。 名单早已整理成册,只可惜没来得及动手。 但想起祁鹤安回京那晚,她觉得祁鹤安好像不喜欢自己提起先帝。 于是她便只淡淡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虽然早已明白她变了,可祁鹤安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清楚。 她现在的身份是萧太后,而不是萧令宜。 祁鹤安盯着她平静的神色,扯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 “臣时常在想,一个人的脾气秉性,真的能变得如此彻头彻尾吗?” 萧令宜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阴阳怪气。 她心间酸涩,面上却依旧平淡。 “人心难测,说不准,是祁大人从未看透过那人呢。” 她已经看清了祁鹤安对她早没了情谊,若有,也只有恨。 如今他们维系他们的,除了利益,便是共同的仇恨。 萧令宜告诉自己,就这样吧。 连自己也不敢承认的,藏在心底最深的那些心思,都忘了吧。 祁鹤安嗤了一声,不再言语。 廷杖继续,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死了几个。 终于,有个宫女忍不住冲过来跪下。 “太后娘娘,奴婢斗胆,不知杏雨犯了什么死罪?” 杏雨,就是正在凳子上受刑的宫女之一。 萧令宜先是起身平声道,“传哀家口谕,宸太妃,芳太嫔,兰太嫔追随先帝而去,念其深情,与先帝一同葬入皇陵。” 随后才对那宫女道,“今日命你们来观刑,便是为了警醒,若有人拿着宫里的俸禄,却为外人所用,这便是下场。” 她说的既是那三个嫔妃,亦是这些宫人。 能在宫里当差的,都不是傻子。 这个外人是谁,大家都隐隐猜得出一二。 连先帝的嫔妃都逃不过一死,何况他们这些卑贱的宫人…… 那跑出来的宫女面如死灰,不敢再说话。 这场酷刑持续到了午后才结束。 萧令宜平静地吩咐人处理尸体,冲洗地上的血迹。 …… 第二日,肃王府。 肃王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什么?本王安插在皇宫中的眼线被一网打尽了?!” 来通报的属下满脸是汗,哆嗦着回话,“王爷息怒!” 肃王顺手拿起杯子砸在地上,“滚!” 那属下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出去了。 肃王面色狠厉,“本王不信萧令宜那个女人有如此本事,竟能在短短几天内查出这么多人,并毫无遗漏!” 幕僚王昆眉头紧皱,“这位萧太后从完全的劣势到逐渐掌控局势,不可小觑啊。” 肃王闻言更加生气,“只会长他人志气,本王养你们有何用!” 王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另一位幕僚赵齐连忙逢迎道,“王爷息怒,在下认为区区一个女人不足为惧,她能这样精准打击王爷的眼线,怕是……” 肃王催促道,“怕是什么?” 赵齐眼神在房中众人中扫视一圈,“怕是王爷身边出了奸细啊。” 众人闻言纷纷一惊,视线互相打量着其余人,试图找出一个背锅之人。 谁也不想这能让人掉脑袋的污水泼到自己身上。 最后,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梁成棋身上。 梁成棋见状连忙起身道,“王爷,下官冤枉啊!” 肃王盯着他,眼神中已有了怀疑。 赵齐觑着肃王脸色道,“梁大人,据在下所知,您夫人前些时日可是刚被封了二品诰命夫人,除此之外,更是得了不少封赏啊。” 他这样一说,众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像是在看一个叛徒。 梁成棋已经满头大汗了,圣旨下来那一日他便递了帖子想与肃王解释。 只是肃王迟迟没有回音。 但等了几天也没等来质问,他本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谁知会在这里等他。 他思路还算灵活,立马便解释道,“下官若是真的倒向太后,她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赏赐下官,定是恨下官支持王爷,有意挑拨!” 赵齐唯恐天下不乱,“那为何太后只挑拨梁大人你,不挑拨别人呢?” 梁成棋恼羞成怒,“赵齐!你休要污蔑本官!” 然后又连忙对肃王道,“为证清白,下官有一计可反将一军!” 肃王一边转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一边打量着梁成棋。 吏部尚书,是个有实权的职位,且现如今对他还有大用…… 理清思绪后他迅速斥责赵齐,“不得对梁尚书无礼。” 转而又朝梁成棋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梁大人说来听听。” 梁成棋闻言松了口气,走到肃王身边附耳低声献计。 肃王闻言,赞许地点点头,“是个好主意,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 萧令宜近几日在和礼部一起处理三位嫔妃下葬事宜。 一时间忙的头昏脑转,顾不上商景,便把他丢给了祁鹤安。 反正他占了个太师的名头,总要干点事的。 据乌苏说,两人相处的尚可,几天下来也相安无事。 没成想萧令宜才刚刚放下些心,商景身边的婢女芸儿便匆匆来报。 “太后,您快去瞧瞧吧,明宣侯与小陛下打起来了!” 萧令宜:“……?” 待她赶到时,看见的便是商景双眼包着泪,不停对祁鹤安拳打脚踢的样子。 但可惜,那些拳脚都落在了空中。 祁鹤安身材颀长,只伸出了一只手摁在商景的额前,便让他无法再向前一步。 周围宫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却对僵持着的两人毫无办法。 芸儿见状大惊,“明宣侯怎可对小陛下如此无礼!” 说着便要上前去阻止。 萧令宜抬手拦住她,“退下吧。” 芸儿不知何意,但也只好听命行事。 萧令宜独自下轿走近,直到能听到声音的距离。 商景嘶吼声中带着哭腔:“你个大坏蛋,竟敢对朕无礼!朕要罚你……罚你砍掉脑袋!” 而他对面的祁鹤安皱着眉,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敢问陛下要如何砍臣的脑袋,陛下知道砍脑袋是怎么砍的吗?” ------------ 第一卷 第22章 梁府密信 商景被问住了,呆愣片刻后才恼怒道,“朕是皇帝,不知道也没关系!朕可以让人砍你的脑袋!” 祁鹤安冷声道,“那陛下问他们,谁敢砍臣的脑袋。” 商景看向周围的宫人,宫人这时哪敢和他对视,纷纷垂下脑袋。 他们一个皇帝一个权臣,得罪谁都是个死。 商景到底是个孩子,此刻已是委屈到了极致。 “朕要让母后砍了你的脑袋,呜呜。” 祁鹤安另一只手抬起他的小脸。 “陛下,皇帝不是这样做的。” “你练半个时辰字便喊累,扎一炷香马步便发脾气,朝臣为难你母后的时候,你连句平身都说不出来,一但有事,便只会哭着找你母后,这不但非皇帝所为,更非男子所为。” 商景还年幼,脑子一时间处理不了这一连串的话,一时间懵了。 非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哭都忘了。 祁鹤安垂眸,修长的手指略带粗暴地擦去眼泪。 他其实是不喜欢商景的。 一想到他是萧令宜和别人所生的孩子,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更何况相处这几日,商景实在是没继承到他母亲的任何优点。 “别哭了。” 商景本已止住哭声,但听到祁鹤安的话,瞬间眼泪又夺眶而出。 “母后,母后,我要母后……” 远处的萧令宜眼看商景越哭越惨,而祁鹤安这回竟只能愣在原地,无奈地走了过去。 商景一看见她,便扑到她怀里,一边哭,一边偷偷拿眼看祁鹤安。 萧令宜只是蹲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并未出声安慰。 祁鹤安不知萧令宜何时来的,难得地有些尴尬。 毕竟与一个幼儿争执,还把他弄哭到哄不好实在不是什么体面之事。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眉眼上。 她看起来很累了,未施粉黛的脸上一片素白,纤瘦的身体裹在白服里,看起来格外惹人怜。 可即便如此,她抱着商景时,却眉眼间都是柔和。 商景很快止住了哭声,萧令宜吩咐人带他下去更衣,然后才在桌边坐下。 “明宣侯,请坐。” 祁鹤安没有推诿,顺势坐在她身边。 他面无表情道,“我可没欺负他。” 他本以为萧令宜肯定又会冷言冷语,却没想到她轻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 “景儿性子活泼,被我和……惯坏了。” 她说着,神色带上了些忧虑,“只是如今,他已没了贪玩的资本,他早日成长一分,我肩上的担子便轻一分。” “所以,明宣侯大可放手去教,我不会阻挠的。” “你这般信我?”祁鹤安敛眉侧目。 萧令宜这张嘴难得说出几句好听的,祁鹤安简直怀疑她吃错药了。 萧令宜眉眼微弯,“我一直都信你。” “今日不早了,明宣侯先回去休息吧。” 祁鹤安盯着她看了几眼,才起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萧令宜才收起脸上的笑容。 她招手唤来侍奉商景的宫人,“今日之事到底因何而起?” 宫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唯唯诺诺说不出话。 萧令宜揉了揉眉心,“大胆说吧,哀家恕你无罪。” 宫女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回太后,今日陛下练字累了,奴婢们陪陛下去御花园玩耍,谁知陛下听到有小太监小宫女嚼娘娘舌根,殿下回去后大发脾气,才与明宣侯争执。” “说哀家什么?” “说太后娘娘那日杖杀近百宫人,残暴非常……还说那三位殁了的妃嫔是太后嫉妒她们从前得宠,所以才……” 那宫女说不下去了,连连叩头,“太后恕罪!” 萧令宜面上并无怒意,“你何罪之有,去把乌苏叫来见哀家。” 乌苏很快听令赶来了。 萧令宜问道,“近日后宫诸事都是你在替哀家管理,怎么放任谣言这样甚嚣尘上?” 乌苏神色愧疚,“娘娘,奴婢正处理此事呢,杖刑后宫人们并不敢多谈主子们的事,是这两日才突然多了起来的,奴婢查了半天,发现这谣言似乎是从宫外传进来的。” “宫外?”萧令宜微微蹙眉。 “皇宫内的事情,若非有人蓄意传播,宫外是万万不会一清二楚的。” 恰好这时,吴越远远地小跑了过来低声附耳道:“太后,刚刚有个丫鬟突然塞给了奴才一封信,要奴婢务必交给您,奴才见她眼熟,好像是平乐公主身边的丫鬟。” 平乐? 那是先帝还未嫁人的妹妹。 萧令宜道:“拿来。” 吴越连忙递上。 密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梁献策于肃,着人假扮三位妃嫔亲眷在京中散步谣言,意在开棺验尸。” 萧令宜握紧纸条,沉思片刻后问,“平乐与梁府有仇怨?为何她身边的人会知道梁府之事。” 吴越想了一会儿才道,“平乐公主的伴读,是梁府嫡女。” 梁府嫡女么? 萧令宜没见过她,但却莫名有种直觉。 这密信,不是出自平乐之手,怕是这位梁府嫡女的手笔。 只是,她为何要给萧令宜传消息,和她亲爹对着干呢? 萧令宜虽已信了大半,但仍谨慎吩咐吴越,“派人去宫外查一下是否属实。” 只是现在去查,若真有其事,恐怕留给她应对的时间已不多了。 想了想,萧令宜又对乌苏道,“你派人去明宣侯府传个口信……” 无论如何,这个棺是绝不能开的。 虽然她已经处理得很干净了。 但江浸月的灵枢内,却是空的,只装了一些珠宝首饰压重量。 若是被发现,怕是这盆污水是肯定要接着了。 况且江浸月此时已经到了江南,萧令宜也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 这种皇家丑闻是寻常百姓最感兴趣的,想要堵住他们的嘴不容易。 但是如果有另一起更让人惊掉大牙的丑闻发生,那他们自然顾不上前一个了。 乌苏眼前一亮,连忙点点头去安排了。 …… 晚膳时分,吴越回来了,他脸色沉沉地点了点头。 “确如密信所说。” 看来宫外的流言已经传得甚嚣尘上了。 乌苏闻言气愤道,“这群人真会颠倒黑白,您不如就把真相公之于众,也让百姓们认清肃王的真面目。” “真相?” 萧令宜冷笑一声,“真相只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肃王有一百种方法把事情扭曲成哀家构陷他。” 乌苏也知道萧令宜说得对,她叹了口气,“希望宫外一切顺利。” ------------ 第一卷 第23章 出了命案 第二日休沐。 第三日,宣文殿。 百官们在殿前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只等到时辰,便可上朝。 肃王正想着待会要在朝堂上上的折子,眼神随意地扫视着。 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祁鹤安怎么不在?” 此时还不到,定会误了上朝的时辰。 有知情的人解惑道,“听说明宣侯偶感风寒,今日告假了。” 人吃五谷,有个头疼脑热也属正常。 虽然如此想,但肃王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么巧?今日他要搞事,祁鹤安就不在。 虽说祁鹤安不在更好,这样没人撑腰萧令宜气焰也低些,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卯时一刻,宣文殿正门打开,太监尖利的声音喊道,“入朝。” 肃王摇摇头动身,应该是他多虑了。 殿上,百官朝拜,萧令宜正要开口,一道稚嫩的童声却响起,“平身。” 萧令宜诧异的视线落在龙椅上小小的身影。 商景每次上朝都有些惧怕,萧令宜也并不为难他,谁知今日竟突然开口了。 萧令宜有些欣慰。 虽然他声音里依旧有些许不安,但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例行公事的处理了一些公事后,到了朝臣上表的时间。 御史中丞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不知太后可曾听闻近日京中传闻?” 萧令宜颔首,“听说了一些,但不甚清楚,不如中丞说来听听?” 孙中丞按照早便商量好的话说道: “京中如今传言三位妃嫔并非自尽,乃是被人因嫉妒毒死,此等丑闻实在有损皇室颜面,不知太后如何看?” 萧令宜神色不悦,“孙中丞拿着朝廷俸禄,却于国事无助,整日听信这等捕风捉影之事,看来是先帝平日里太过宽纵你们了!” 孙中丞闻言一脸大义凛然地跪下,“御史台职责所在,臣不敢不言!” 萧令宜看了肃王一眼。 见他老神在在地站着,似乎注意力并没放在孙中丞身上。 她瞬间明了。 孙中丞不过是个引子,肃王的目的不在这里。 不过,既然他当了这个出头鸟,她不打一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萧令宜淡声道,“御史中丞孙文捕风捉影,罚俸半年。” 御史打不得,还罚不得了? 给国库省点银子也是好的。 孙文黑着脸回到了原位,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肃王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如今垂帘听政,心思都放在前朝上,难免疏忽后宫,才导致传出这等流言蜚语。” “臣弟倒是有个法子,可帮上太后一二。” 来了。 萧令宜假装好奇,“什么法子?” “太皇太后近年在甘霖寺为国祈福,且曾执掌后宫多年,不若将她接回,为太后分忧,管理后宫。” 原来肃王的真正目的是这个。 不得不说,他的算盘打得是真好。 当年先帝登基前,生母皇后早逝,由肃王生母庄贵妃执掌后宫。 先帝登基后,多方因素下不得不封庄贵妃为太后。 商朝最重孝道,先帝因此在朝堂后宫被处处掣肘。 萧令宜初被立为皇后之时,不懂后宫里的弯弯绕绕,在她手中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她与先帝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庄太后送去了甘霖寺后才能放开手脚。 如今她境况尚且不如先帝在时。 若让庄太后回来,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萧令宜勾起嘴角,“肃王说得有道理,庄太后确为女子之表范。” 肃王闻言一愣。 他本以为要接母后回来定会遭到萧令宜的极力反对,已做好了是场硬仗的准备。 没想到听萧令宜的意思,竟好像并不反对? …… 与此同时,京城永安巷。 街市上的摊贩刚刚出摊不久,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便刺破云霄。 众人纷纷涌向发出声音的登云楼。 只见客栈二楼包厢门被骤然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貌美女子冲了出来,随后伏地痛哭。 “夫君!” 众人定睛望去,才见包厢走廊上躺着一个被绑住双手双脚的男子。 看那青白的脸色,竟是已经断气了。 众人哗然。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竟出了命案! 这还了得!即刻便有正义之人去报了官。 京兆尹接到手下禀报后,连忙拱手作揖,“下官还有公务,便不能与侯爷喝茶了。” 在他对面,祁鹤安不急不缓地放下茶盏。 “竟有这等惨案?本侯离京多年,对律法不甚熟悉,正好今日我告假,不如跟去看看京兆尹平时是如何办案的,大人意下如何?” 京兆尹擦了擦汗,“那侯爷请吧?” 他今日刚到衙门不久,祁鹤安便登门拜访。 他往日哪儿见得到这种等级的官员,祁鹤安又只沉默着喝茶,他实在摸不清来意,也不敢拒绝。 他们赶到时,登云楼外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 京兆尹穿过人群来到了二楼。 那女子见到穿着官服之人,连忙跪行到京兆尹脚下。 “求大人为小女子夫婿做主啊……” 京兆尹挥手示意,仵作上前查看了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 男子死于昨夜,浑身淤青,是被殴打致死的。 京兆尹便道,“发生了何事你一一说来。” 女子闻言落下两行泪,“我是万州人士,三日前与夫君到京城准备做点小买卖,谁知昨日回来途中,碰到一伙人将我掳了去欲行不轨,我夫君拼死阻拦却无济于事,我被贼人玷污,夫君也被残忍杀害了!” 京兆尹冷声道,“那贼人现在何处?” 还不等那女子回答,身后半掩的包厢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一身华服的青年男子摇摇晃晃出来,还算俊朗的脸上满是纵欲之色。 “吵死了!一大清早的谁在这号丧!敢打扰本王休息,几个脑袋都不够赔!” 一直默不作声的祁鹤安突然诧异开口,“安王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 第一卷 第24章 罚入甘霖寺 还没等京兆尹反应,那女子已悲愤欲绝地指向来人,“他就是那贼人!” 这下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围观的众人们纷纷哗然! 京兆尹的冷汗刷一下从额间流到下巴。 安王? 这京中谁人不知安王是肃王的胞弟,素日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 其实私下里他们这些王公贵族们杀个人就跟玩一样,不算什么,可这次竟闹到大庭广众之下了。 按律,强抢民女加上杀人,这罪名可不小。 可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定安王的罪啊! 电光火石间,他大脑飞速运转。 然后当机立断低声命令属下,“先疏散这些百姓!”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事掌握在可控制范围内。 百姓们当然不愿意走,可在官兵们的刀鞘下,不得不缓缓后退。 安王睡眼惺忪地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勃然大怒,一脚便踹上女子心窝,“贱人,胆敢污蔑本王!明明是你主动约本王在此见面!” 那女子被踹得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京兆尹见安王发怒,连忙下跪,“殿下息怒,下官定会查清此事还殿下一个清白!” 眼看京兆尹这狗官要息事宁人,女人视线投向他身后之人。 祁鹤安与地上女人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很快,那女子悲愤欲绝地大声道,“此人辱我清白,杀我夫君,难道因为他是皇族之人便可颠倒黑白吗!既然你们官官相护,那小女子只好以死明志!” 说罢嘴角用力,一大口血吐出,随后身子便软绵绵地倒下。 竟是咬舌自尽了。 还未走远的百姓见状顿时骚动起来。 “死人了!死人了!” “皇族当街逼死人了!” “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为什么要包庇他!” “对,今天必须给我们百姓们一个公道!” 安王闻言怒不可遏,“这群刁民,还要杀了本王不成!” “京兆尹,本王命你把他们统统下狱问斩!” 京兆尹大惊失色,连忙劝道,“殿下不可!” 此处围观的百姓最少也有上千之数,先不说他狱内有没有这么多地方。 便是有,这样做也只会让事态进一步失控。 法不责众,这一向是办案时默认的规矩。 却没想到安王又是一脚踹在他肩膀上,“你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京兆尹心里苦笑,忍着痛楚还要再劝。 下一刻,白光一闪。 一把泛着森然冷光的刀已然架在了安王的脖子上。 祁鹤安冷声道,“安王殿下,失礼了。” 随后他从京兆尹腰上取下腰牌,沉声道,“既然京兆尹管不了这事,此事便由我暂时接管,来人,将安王拿下移交大理寺。” 见官兵们仍有迟疑,祁鹤安从腰间摘下自己的令牌举起。 “我乃明宣侯兼任禁军指挥使,今日之事,本侯会上表奏请太后定夺,相信太后必然不会徇私枉法,定会查明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 这话,既是对官兵说的,亦是对百姓们说的。 “明宣侯?是从前的明宣侯世子?” “是啊是啊,是当年那个嫉恶如仇的明宣侯世子!” “既然如此,我们相信你!” 安王此刻已经被那把划破他脖颈的刀镇住了。 他丝毫不敢动弹,只能咬牙道,“祁鹤安!你不可胡来!” 祁鹤安亲自为安王戴上锁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安王殿下,还是留着话与大理寺卿说吧。” …… 宣文殿外。 有太监远远地急步奔来,“禀太后,大理寺急呈奏章!” 肃王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上方黑纱后的萧令宜嘴角微勾,“肃王,不介意哀家先看奏章吧?” 既是急呈,肃王也不好阻挠,“自然。” “呈上来。” 萧令宜接过奏章,面上十分认真地看了起来。 而后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片刻后,她猛地一拍扶手。 “荒谬!岂有此理!” 群臣们见她如此盛怒,纷纷跪下,“太后息怒!” 萧令宜把手中奏章砸到肃王面前,“看看你的好弟弟!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皇室的颜面都丢尽了!” 肃王迅速捡起奏章打开查看。 越看,他眉头皱的越紧,到最后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安王确实愚蠢。 愚蠢到落入别人圈套中还毫无察觉。 用脚想他都知道,别说京兆尹了,就算是大理寺卿,没有人撑腰,也断然不敢抓安王。 这撑腰之人,除了没来上朝的祁鹤安,还会有谁? 他抬眸看向萧令宜,透过黑纱隐约看到了她嘴角的笑意。 肃王握紧拳头,那么多百姓亲眼目睹,若强行压下,只会让皇室名声有损。 更何况,萧令宜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他想用流言围剿萧令宜,却被她反将一军。 这盘棋,已经没得下了。 肃王倒也能屈能伸,很快跪下请罪,“安王犯下大错,是臣管教无方,不知太后打算如何处置?” 萧令宜垂眸思索。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 安王毕竟是先帝的弟弟,不止肃王,其他宗亲也必然会联合反对。 片刻后,萧令宜叹了口气,“哀家念他是皇室血脉,不忍重罚,可若不罚,难平悠悠之口。” “便罚俸十年,廷杖八十。” 肃王稍微放下些心。 那点俸禄他还不放在眼里,他们这些权贵,有谁是靠俸禄过活的?钱他有的是。 廷杖八十虽听着吓人,却也死不了,给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点教训也好。 萧令宜又怎会不知? 她紧接着道,“太皇太后乃女子典范,却有这么个德行有亏的儿子,实在有损清誉,看来现在不宜接太皇太后回宫,便着安王前往甘霖寺禁闭由太皇太后亲自教导,非诏不得出。” 安王虽然看似游手好闲并不插手政务。 但私下里肃王不方便做的事大多经由他手。 把他送走,也算得上断了肃王的一臂。 肃王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这回不但没能把太皇太后接回来,反而搭进去了一个安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来,他真是小瞧了萧令宜这个女人。 不能再这么小打小闹下去了,下次出手,必须要一击即中。 肃王咬牙,“臣,遵旨。” ------------ 第一卷 第25章 起死回生 另一边,大理寺审讯室里。 安王坐在凳子上,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一派悠闲。 仿佛不是在审讯室,而是他王府里。 祁鹤安坐在他对面,旁边是夹在中间的大理寺卿和京兆尹。 就在刚刚,此事的奏章已经呈上朝堂。 可安王却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他斜眼看祁鹤安,“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讨厌。” 当年祁鹤安还是世子的时候,两人就不对付。 他觉得祁鹤安爱装,在上京出尽风头,祁鹤安嫌弃他轻浮好色,品行低劣。 祁鹤安闻言,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安王都到这里了,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安王夸张地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抓到了我的把柄,就真能把我怎么样吧?不过是个低贱的民女,死了就死了,谁在乎?” 祁鹤安的似笑非笑地看他,“希望安王能一直笑下去。” 他还不了解萧令宜? 被她抓到这个机会,肃王不付出点大代价,很难从她手中捞到好处。 以他对肃王的了解,兄弟亲情在他眼中恐怕算不得什么。 安王,很大概率会被他舍弃。 可惜了,安王大难临头却还懵然不知,真是愚昧。 过了半个时辰,祁鹤安估计早朝也该结束了。 果然,不一会儿,大理寺侍郎便来传达圣意判决。 安王抖抖腿站起身,笑道,“赶紧收拾收拾放本王出去,今日太晦气,可要好好喝一杯。” 他走了两步,被狱卒拦下。 大理寺侍郎为难地道,“恐怕要委屈王爷在此处多待几日了。” 安王横眉怒目,“什么意思?” 大理寺侍郎道,“太后娘娘下旨,安王目无王法,强抢民女,杀人害命,念及乃皇室血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俸十年,禁闭于甘霖寺,由太皇太后教导,非诏不得出。” 他复述完毕,安王如遭雷击。 半晌,他不可置信地怒吼,“怎么可能,本王身份尊贵,怎能为一介贱民如此严惩本王!” 祁鹤安站起身,“你听。” 安王回头,“什么?” “大理寺外,围着许多百姓,他们都在为你口中的贱民喊冤,物议如沸,你被严惩理所当然。” 祁鹤安勾起一抹笑意,“安王,甘霖寺风水上佳,到时还要麻烦你替我供奉一盏海灯,也算替那死去的夫妇尽一份心意。” 安王气得脸都绿了,却只能眼看祁鹤安大笑着离去。 他一屁股坐回原位,指了指大理寺侍郎,“你,去替本王通传,本王要见肃皇兄。” 虽然他被惩罚了,到底是皇室中人,大理寺侍郎也不愿与他为难,点头应下了。 祁鹤安走出审讯房,对大理寺卿道,“本侯想去看看那对夫妇的尸体。” 大理寺卿自然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麻溜地带了过去。 停尸房里阴气森森。 祁鹤安走到尸体旁掀开白布。 仵作早已验过,一个被殴打致死,一个咬舌自尽。 他似是叹了口气,“他们已无亲眷,大理寺预备如何处置他们的尸身?” 大理寺卿脸色古怪为难,“这个……安王说要把他们的尸体扔去乱葬岗……” 安王恨极了他们害他受罚,打算让他们死了也不安宁。 看这明宣侯的所作所为,却又明显是在为这夫妇伸冤。 他心里暗暗叫苦,这叫什么事儿啊,夹在中间两方都得罪不起。 可他没想到,祁鹤安闻言竟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按安王的意思办吧,总不好得罪太过。” 大理寺卿连忙应是。 只是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暗叹,什么主持正义,不过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目的达到了,他们也就没用了,尸体怎么处置也都无所谓。 这些贵人,真是冷心。 祁鹤安走出大理寺后,低声吩咐宿辰,“去乱葬岗。” 宿辰应是,两人避开人出了城。 乱葬岗在城外百里,那里终年恶臭,少有人迹。 他们直等到傍晚,才有大理寺的马车出现,丢了两具尸体下来后迅速离开了乱葬岗。 宿辰确认马车走远了,才露出头。 他道,“侯爷,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您何必亲自来一趟。” 祁鹤安没说话,迈步往刚刚马车停下的地方走去。 很快找到了那两具新鲜的尸体。 他漆黑的靴子踢开男尸,又用视线上下扫了遍女尸,才道,“用针。” “是。” 宿辰走上前蹲下,从腰间小包里捏出一根银针,平稳地刺如女人脖颈上一个穴位。 不过片刻,死去多时的‘女尸’胸膛突然快速起伏,而后猛地睁开了眼。 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后,一咕噜翻身起来朝祁鹤安一拱手。 “侯爷,属下幸不辱命。” 乱发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 她叫青羽,是祁鹤安的暗卫,因会一门龟息之法才被从北境急召入京执行这个任务。 祁鹤安嗯了一声,“做得不错。” 青羽道,“那属下便动身回北境?” “不,你暂时不必回北境了,本侯有件事交给你去办。”祁鹤安扭头吩咐宿辰,“给她安排个身份,送入宫中。” 宿辰瞬间会意,“侯爷是要在太后身边安插人手?” 青羽瞥他一眼,“你怎么还是这么多嘴,军棍还没挨够啊?” 宿辰瞪她一眼,“要你管。” 他们是熟识,所以语气很随意。 青羽懒得理会他,问道,“侯爷需要属下做什么?” 祁鹤安垂眸,“暂时不需要,你先待着,随时等本侯的命令。” “遵命。” …… 另一边,肃王终于姗姗来迟。 安王一见到他便扑了上来,“皇兄,你要为臣弟做主啊!” 肃王冷冷地盯着他,猝不及防间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蠢货,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说着又是一巴掌,“本王早便和你说过,不要在外面干不入流的勾当,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安王被打懵了,还待辩解,又是一耳光抽了上来。 “送这么大的把柄给萧令宜,坏了本王大事!” ------------ 第一卷 第26章 为先帝守节 他素来敬仰肃王,被打了也不敢反抗。 连忙跪下,“臣弟知错,以后定会好好好好听皇兄的话。” 他哀求道,“但臣弟堂堂亲王,怎能去甘霖寺!那和出家有什么区别!” 肃王踢开他,坐到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 “如今圣旨已下,无法转圜了,你去甘霖寺也好,出家也罢,只一点,好好改改你这臭毛病,若再坏事,便是萧令宜不动你,本王也决不轻饶。” 安王倒也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闻言连忙问道,“难道皇兄让臣弟去甘霖寺另有安排?” 肃王垂眸看他,“母后被困在甘霖寺两年,本王与她通信极为不便,你去了也好,能借着你的由头传递消息。” 安王闻言连连点头,“好,臣弟一定听皇兄的。” 末了,他又问道,“那臣弟何时能回京?” “若顺利的话很快,若是……” 肃王看着安王脸色发白,哂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脸,“放心,即便你想在甘霖寺住一辈子,本王也会想办法捞你出来的。” 安王这才放下心。 他站起身,又忍不住抱怨,“这大理寺卿实在太大胆了,竟给我住这种鬼地方。” 肃王抬眸打量一圈四周。 见墙壁干净,被褥整齐,便知这已经是大理寺最好的牢房了。 他起身,“这间还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否则便要你去住到处老鼠稻草的地方了。” 安王不敢再多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肃王离去。 …… 几日后,泰文殿。 萧令宜正批阅奏折,有太监禀报,“明宣侯到。” 祁鹤安进来时,视线扫过门内侍立的宫女身上。 那侍女抬眸看他一眼,很快又恭敬地低下头。 祁鹤安收回视线,萧令宜恰好让他免礼,他便直接落座了。 他直视萧令宜,声音低沉,“太后嘱托之事臣已了结,太后的交换何时才会兑现?” 萧令宜放下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她起身走到桌前,斟了杯茶,“哀家自然不会食言。” “肃王这么多年,手上沾的血不少,但大多都是经过安王之手,今日安王被送往甘霖寺,你可以去查一下他名下的庄子产业,应当会有发现。” 她把茶杯推到祁鹤安面前。 “只是你的时间不多,动作要快,等肃王回过神动手清理,你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祁鹤安思索着她的话,随手接过了茶杯。 只是无意间碰到一抹细腻冰凉。 但下一秒,那抹细腻冰凉已经猛地抽了回去。 祁鹤安反应过来,那是萧令宜的手指。 他抬眸,见她衣袖垂落遮住手指,而后站起身几步回到了书案后,离他远远的。 祁鹤安眸色沉下去,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太后这是做什么?臣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萧令宜衣袖下的手蓦地紧握。 半晌,她缓声道,“之前是哀家轻率了,如今我们既已合作,哀家自然不会再做让明宣侯为难之事,更何况,哀家也要为先帝守节。” 听到后半句,他眼神微冷。 是因为怕他为难,还是因为守节? 但他只是冷声道,“但愿太后能说到做到。” 说完,他不等萧令宜说话便起身离开了。 萧令宜盯着他袍角翻飞的背影失神了片刻。 回神后,她看向门口侍立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微怔,但很快跪下道,“回太后,奴婢叫青芷。” 萧令宜打量她,“哀家怎么从未见过你。” 恰好这时乌苏端着药进来,闻言道,“太后,前几日禁军抓走的人里也有我们坤宁宫里的宫人,事后我去内侍府挑了两个补缺,这青芷便是其中一个了,奴婢见她还算伶俐,便调到近身伺候了。” 萧令宜仍旧盯着青芷看,乌苏察觉到了什么,“你先退下,这里有我伺候就够了。” 青芷点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乌苏才道,“太后,可是有什么问题?” 萧令宜垂眸轻声道,“倒没有,只是哀家怕了身边有不干净之人,总有些疑神疑鬼。” “那奴婢便打发她去别处就是了。” 萧令宜摇头,“不必了,若真有问题,放在身边盯着更好,只是只让她在殿外侍奉,不要近身。” 乌苏应是。 又递上手中碗碟,“太后,药好了。” 萧令宜有些厌倦,但仍旧叹口气接过饮下。 乌苏拨了拨炭火,“娘娘今年畏寒似乎又严重了些。” 半晌没人接话,她回头,见萧令宜已经又拿起笔批阅奏章了。 …… 上京落了几十年不遇的雪。 萧令宜抱着手炉站在雪地里,笑看着商景玩闹。 近些日子他总是闷在上书房里,整日扬言要好好学功课,好为母后分忧。 小小的人儿,竟也能一天天地坐得住。 今日落雪,萧令宜特意带他出来放松些。 商景生平第一次见到雪,激动极了,恨不能在雪里打滚,却又惦记着帝王的威严强忍着。 和宫人们打了好一会儿雪仗,商景跑到萧令宜身边歇息。 萧令宜正给他擦着汗,他突然问道,“母后,太师去哪儿了?” “景儿怎么想起问这个?”萧令宜不动声色地道。 商景道,“前些日子,太师曾和儿臣提起他在北境雪夜奇袭的事,今日见雪,便想起了。” 萧令宜摸了摸他的头,“太师很快便会回来了。” 商景便又去玩儿了。 萧令宜把手收回袖中,思绪飘远。 那日祁鹤安出宫后便如她所说,动用所有人,把安王查了个底朝天。 大约是得到了什么线索,他告假后轻装离京回了北境。 如今过了一个月,大约也要回来了。 不知北境的雪,可会比上京大许多。 第二日早朝。 祁鹤安没回来,倒是有位官员被调回京述职了。 大殿上,一位内敛青年迈步出列,“臣沈则言,参见陛下,太后。” 他一身红色官袍,气质如凛凛霜竹,与官场上那些油滑的官员泾渭分明。 萧令宜早朝前便看过他的履历。 他出身寒门,是先帝三年的金科状元。 之前在冀州任知府一职四年,四年里冀州风调雨顺,政务清明。 这位知府可说得上是政绩斐然,此番回京述职,授予了中书侍郎一职,前途眼看不可限量。 武将中萧令宜有祁鹤安,但文臣中,她这边能说得上话的着实不多。 这位沈侍郎,毫无背景却颇有能力,若能拉拢,必是一大助力。 只是此事却不能操之过急。 ------------ 第一卷 第27章 仕途的垫脚石 沈则言刚刚回京,是以十分低调,并不多说话。 只是朝堂上两方势力的暗流涌动却不容他忽视。 他看向黑纱后雍容端庄的太后,神色微动。 只是她坐高堂,却并未分多少视线给他。 沈则言垂眸,掩下内心的失落。 退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一起走着,只有沈则言独身一人。 他神色如常,非但不在意,反倒悠然自得。 茶楼中。 肃王从二楼雅阁里往下望,视线落在街上缓步行走的男子身上。 他早已换下大红的官袍,只着一身朴素的青衣,一点也看不出来金科状元的模样。 王昆道,“此人盛名之下还能如此勤俭,倒是个人物,太后身边文臣不多,怕是要拉拢他的,王爷可要先下手?” 肃王吹了吹杯盏里的茶沫,姿态随意,“不过是个文臣,能有什么大用?兵权,才是王道,若没有祁鹤安,她萧令宜算个什么东西,能安稳坐在朝堂上?”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有大半脸色都隐隐一变。 无他,只因他们便是肃王口中无用的文臣。 王昆微微皱眉,但仍忠心道,“即便对您无用,可只要能拉拢过来,便是变相削弱了太后的力量,王爷三思呀。” 肃王沉默不语。 赵齐视线在两人间转了一圈儿,笑道,“此事倒也不需王爷出面,否则要我们这些人有何用呢?” “您说是吧,梁尚书。” 一直存在感不强的梁成棋闻言一惊,“什么?” 赵齐朝他挤眼,“梁尚书主管吏部,掌官员任命,沈状元这中书侍郎还是您任命的呢,此事由您来做岂不是水到渠成?” 梁成棋微顿,见肃王的眼神轻飘飘地扫了过来,只好应下。 上次安王的事,已让肃王震怒。 甚至怀疑是他给萧令宜报信,才会被提前布置反将一军。 这么大一口黑锅砸下来,小人赵齐还在旁边添油加醋。 幸好王昆还算明事理,为他辩解,说计谋是他献的,再通风报信岂不是多此一举,还太过明显地暴露自己。 这才打消了肃王的疑心。 只是这三番五次下来,肃王对他的信任已经岌岌可危了。 这次的事,他必须要办妥帖,不能再让肃王失望了。 回府后,梁成棋连着给沈则言下了三天的帖子,他才在第三次勉强登门拜访。 而后,梁成棋试探了几句后,隐隐觉得沈则言的态度不妙。 思来想去,他派人到内院叫了梁清如来。 转而又笑容满面道,“沈大人还尚未婚配吧。” 沈则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下官志在为大商殚精竭虑,暂未考虑娶妻。” 梁成棋没有在意,只是顺着夸赞,“沈大人好志向。” 另一边,梁府内院。 梁清如正捧着书坐在窗前,有小厮来通报,“小姐,老爷请您梳妆去前院一趟。” 她手一顿,“知道了。” 丫鬟桐雨捧来镜子,“小姐要梳什么发髻?” 镜中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即便素衣净面也看得出天生丽质。 只是面上却冷冷的,满是厌恶。 “就这样便好。” 梁清如怎么会不懂梁成棋的意思。 这么些年,家中的姐姐妹妹们有的被他送给上司做妾,有些被嫁给下属为妻。 她们这些女儿,都不过是他仕途上的垫脚石罢了。 如今,她也逃不过。 可她心中有未完之事,还不想嫁人。 桐雨不敢多言,连忙退下。 梁清如便这样朴素地去了前院正厅。 梁成棋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但仍道,“这是小女,清如,快来见过沈侍郎。” 梁清如这才把视线移向厅中男子。 这一眼,让她愣了一瞬。 这人与她想象中肥头大耳的模样相去甚远。 若不说是官场中人,倒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 她很快回神,盈盈下拜,“清如见过沈大人。” “梁小姐不必多礼。”沈则言微微侧身避开。 梁成棋笑容满面地道,“小女到了年纪,尚未婚配,不知沈大人可有意与我梁家结秦晋之好啊?” 梁清如面上浮现一抹厌恶,很快掩饰性地垂下头。 沈则言也没想到梁成棋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既如此,他也皱眉道,“梁大人连下三帖,恐怕不是为了做媒的吧,大可以与下官直说的。” 梁成棋微顿,看梁清如一眼,“你先下去吧。” “是,父亲。”梁清如乖巧地行礼后离开。 走出正厅后,她刻意放缓脚步,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沈大人你久不在京中,不知道如今的局势,新皇年幼,太后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又家族式微,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梁成棋开门见山道,“你可愿投入肃王门下吗?来日高官厚禄,也算对得起你十年寒窗苦读。” 厅外梁清如交握的手蓦地用力,连抠进肉中了也没察觉。 那看起来清贫正直的沈侍郎,会如何答? 沉静片刻,清凛的声音响起,“下官出身寒门,能得肃王看重,求之不得。” “哈哈哈哈。”梁成棋大笑着拍了拍沈则言的肩,一颗心妥善地放回了肚中。 梁清如眸子冷了下来,加快步伐离开。 那沈则言一副好皮囊,私下里竟也是这等趋炎附势之辈,真是让人不齿。 回到院子里,她坐到书案前沉思片刻提笔,写完后把纸叠成小块递给桐雨。 “老样子,送进宫。” 桐雨应声,转身出去了。 傍晚时分,那纸条便到了萧令宜手中。 乌苏正替她磨墨,闻言道,“太后,要信吗?” 萧令宜把纸条丢进炭炉里,看着火焰窜上来,将纸条吞噬殆尽。 她挑眉道,“为何不信?上次若非她提前报信,哀家也来不及布置。” 乌苏有些犹豫,“可她毕竟是梁尚书的嫡女,奴婢总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萧令宜并未接乌苏的话,只是吩咐道:“明日早朝过后,传沈侍郎觐见吧。” 乌苏不再多话,点头应下。 萧令宜思绪飘远,心道,看来要抽空见见这个梁小姐了。 ------------ 第一卷 第28章 报答太后恩情 第二日下朝。 沈则言跟在吴越身后走着,垂下的眸子里是隐隐的激动。 “到了,沈大人。” 沈则言抬头看了眼泰文殿的牌匾,深吸一口气后才进去。 明明上朝的宣文殿比这里要威严得多,可他现在却比上朝还紧张。 萧令宜仍旧穿着方才的服饰,坐在书案前看奏章。 等他行过礼后,抬了抬手,“沈大人快平身,来人,赐座。” 沈则言从善如流的落座。 两人此时距离不过两张书案的距离。 这个距离比朝堂上近,又不曾隔着黑纱,应当能看清彼此的脸。 他有些拘谨,忍不住抬眸看萧令宜,却见她神色如常,与上朝时没什么分别。 沈则言顿时心下怅然若失,也对,她当是不记得他了。 他面上不显,萧令宜也没察觉。 她只是含笑试探道,“说起来,沈大人这中书侍郎的官职是吏部尚书梁大人草拟的,你刚回京,可去走动过了?” 沈则言见她这样问,便明白她必然已经知道他昨日去梁府之事了。 所以他也没有掩饰,坦率道,“梁尚书连下三道帖子,臣不得不去。” “他想把梁小姐嫁给臣为妻,换臣投靠肃王一党。” 萧令宜微愣。 她本只是想试探几句然后再随机应变。 谁知她不过问了一句,这沈侍郎就把昨天之事给全部交代了? 萧令宜回过神,轻咳了一声。 “沈大人真是快人快语。” 沈则言平静道,“对君绝无隐瞒是臣子的本分。” 习惯了朝堂上一句话绕十八弯的方式,今日骤然见到这等直率之人,倒是让萧令宜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思索片刻,她决定也直说,“那沈大人是如何回复的?” “太后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臣答应了。” 气氛一时凝滞。 半晌,萧令宜才扯出一抹笑,“沈大人,我朝结党营私的罪名可不小啊。” 沈则言干脆利落地跪下,只是身子仍挺得笔直,“臣知错。” 他抬眸看萧令宜,“但臣想,若肃王一党里有自己人,想必太后也会喜闻乐见吧。” 萧令宜一时无言。 听沈则言的意思,竟是直接与她交底了。 假装被肃王招揽,实际上站在她这边,为她探听消息。 只是萧令宜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做。 于是她便也这样问了,“哀家能知道,你为何会这样效忠哀家吗?” 沈则言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了。 “太后当真不记得臣了吗?” 萧令宜被问的一愣。 她生怕再搞出一个祁鹤安那样的冤孽,连忙在脑海中搜索自己当年有没有辜负过其他男子。 答案自然是没有。 她隐约觉得沈则言有些面熟,可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当年相识之人中有这样一位。 沈则言见状苦笑一声。 “太后身份尊贵,臣从前卑微,不记得臣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年国子监外,臣扫地时捧着书看,不小心扫到了贵人靴子,被踹倒在地打骂,绝望之际,只有太后伸出援手,替臣说话赶走他们,还给了银子让人送臣回家。” 他这样说,萧令宜倒是隐约回忆起了一些。 那是一个冬日,她知道扫院子的少年是个穷书生。 来国子监扫地不过是为了补贴些家用,同时还能偶尔听到学究们授课。 她见他身上瘦骨嶙峋,被打得奄奄一息,便生了恻隐之心。 至于给银子,让人送他回去的细节,她早已记不清了。 沈则言还在说着,“若没有太后,臣便挨不过那个冬日,臣努力考取功名,为的便是有一天能报答太后恩情,所以,不论太后是何处境,臣都会效忠太后。” “更何况,臣在肃王安王眼中,恐怕与那对枉死的夫妇并无区别,臣绝不会效忠那等肆意践踏人命之人。” 他清洌声音中是不容忽视的坚定。 萧令宜知道自己此时该扶他起来,与他回忆过往,用恩情拉拢他,利用他。 可她一时间却只沉默地坐着。 当年的细节她早已记不清了,况且对她来说那不过是一时起意,举手之劳。 怎么好以恩人自居,又何德何能让他惦念了这些年。 面对如此赤诚之人,萧令宜反而不想用官场上那套去应付他了。 沉默片刻,萧令宜才直言,“哀家须得告诉你,肃王势强,哀家并无必胜把握,若有那天,你会死。” 她本以为她说得如此直白,沈则言怎么也会犹豫片刻。 可没想到,他仍旧平静地道,“臣调任回京时便做好了准备。” 萧令宜凝视他半晌,才郑重承诺,“若有那天,哀家绝不会亏待你。” 沈则言垂眸微微一笑,“臣不在乎这些。” 话题告一段落,两人都有些沉默。 半晌,是沈则言率先开口,“不知太后是如何得知臣去了梁府?” 萧令宜也不瞒他,“哀家在梁府安插了探子。” 想了想,沈则言问道,“可否告诉臣是何人?到时臣去梁府行走也更方便些。” “恐怕不能。” 不是萧令宜不信任他,且不说梁清如的身份敏感,萧令宜还没摸清她的底细。 若是贸然告诉别人,万一泄露了消息,被梁成棋和肃王发现,她也活不了。 萧令宜怕沈则言觉得自己不信任她,又张口,“哀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沈则言轻笑一声,温和地打断萧令宜,“太后放心,臣明白。” 他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他说的过往恩情也只是他自己的事。 萧令宜对他尚且陌生,留有戒心也属正常。 萧令宜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先退下吧,在哀家这里待太久,恐惹肃王一党起疑。” 沈则言抬眸看她一眼,复又很快垂眸,“是,臣告退。” 走出泰文殿时,外面出了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沈则言露出一抹笑容,温润如玉。 那年的风雪,好像在此刻尽数拂散了。 吴越为了避嫌,没亲自送他,只派了个小太监领他出宫。 如萧令宜所料,他刚出宫转过拐角,便被一辆马车拦住去路。 他抬眸,看了一眼马车上挂着的梁字灯笼。 “梁大人,这是何意?” 马车里跳下来个小厮,弯腰恭敬道,“沈大人,尚书派奴才来询问您可否得空前往梁府一趟。” ------------ 第一卷 第29章 玩弄于股掌之中 沈则言见状利落地点头,“那便去吧。” 说完,他跨步上了马车。 梁清如参加完诗会后回府时,恰好碰上了沈则言也到了。 他刚下朝便被接了过来,因此未来得及换衣服。 一身合身的红色官袍,头上一顶乌纱帽,衬得他眉目干净,如朗朗明月。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便再无其他装饰。 梁清如恍惚了一瞬后回神,恼怒地心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一副端和君子相,私下里竟也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她内心不爽,出声道,“沈侍郎来梁府来得也太频繁了些。” 她声音里有嘲弄之意,是在讥讽沈则言攀附他们梁府。 但沈则言闻言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便径直进府了。 梁清如伫立府外,秀丽的眉头皱起来。 另一边,梁成棋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正着急地来回踱步。 见沈则言进门,立刻便急声道,“太后召见你都说了什么?” 沈则言淡淡地看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 “你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后手段可不一般,连明宣侯祁鹤安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是怕沈侍郎你也被蒙骗了。” 祁鹤安。 沈则言在心里咀嚼了这名字两遍。 面上却不显,只温声道,“太后召见,确实是为了拉拢我。” 梁成棋道,“那你如何答得?” “我答应了。”沈则言轻飘飘地道。 “什么!” 梁成棋脸色不好看了,“沈侍郎,你可别忘了几日前你已经应了我入肃王麾下。” 沈则言看他一眼,轻笑了声。 “梁尚书放心,谁是大船,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读书人的至理名言。” 梁尚书稍微放下心,“所以?” “回京之前,我便听说了太后逼死三位妃嫔,杖毙上百宫人之事,料想这件事对肃王来说也有些影响吧?” “所以我假意答应太后娘娘,放松她的警惕,以便为肃王办事。” 若是沈则言藏着掖着,那他定是要怀疑的,可他如此坦荡,倒是打消了梁成棋的疑心。 他喜笑颜开地拍了拍沈则言的肩膀,“沈侍郎不愧是金科状元出身,头脑就是活络,以后必然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则言早便料到他的反应,因此只是谦虚地笑了笑。 梁成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要拉着沈则言留下来吃晚膳。 沈则言婉拒一次后见他坚持,便也从善如流了。 不知是不是他故意,晚膳是和内院一起吃的。 出席的不止有梁夫人,还有梁清如这个未出阁的女儿。 果然,席间梁成棋再次提出了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想法。 梁清如一听,顿时毫无胃口了。 若要她嫁给这样一个趋炎附势之辈,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正打算用想再陪父母几年为借口拒绝时,对面的沈则言比她先开口了。 “多些尚书抬爱,只是臣其实已有了倾心之人,此生非她不娶,还望尚书见谅。” 梁成棋还想说点什么,见他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梁清如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心间却浮起一抹怪异之感。 一顿饭众人都吃的各有心思,食不知味。 结束后,沈则言要回府。 梁成棋还是不死心,笑道,“沈侍郎不熟悉府内路线,清如,你去送沈大人出去。” 只是带个路而已,两人都没再反对。 一路上无言,直到快到门口时,一阵嘈杂声传入耳中。 两人同时望去,是下人们在责骂驱赶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是只瘦小的野猫。 梁清如还未反应过来,身边人已经快步过去了,她也连忙跟上。 下人们见到主子,纷纷停下行礼。 近日落雪,融化的雪水被踩得一片泥泞。 沈则言垂眸看向躲在花坛后面脏乱的小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侧眸道,“可否请梁小姐给我一些糕点?” 梁清如微顿,而后吩咐下人去拿。 不一会儿,糕点拿来了。 沈则言接过捏起一块迈步到小野猫躲藏的角落。 梁清如见他蹲下身子,干净的衣袍因此沾上脏污,可他却还毫不在意,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把糕点放在了野猫面前。 那野猫十分警惕,一眨眼便溜走了。 沈则言蹲在原地片刻,才慢慢站起身。 他似乎心情不佳,拱了拱手道,“梁小姐不必送了,告辞。” 梁清如福身,“沈大人慢走。” 待他身影消失在大门后,梁清如才回神。 刚刚跑掉的小野猫,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正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糕点,一边警惕地看着人们。 梁清如又想起刚刚沈则言蹲在那里的样子,恍惚了一瞬。 连野猫都会怜悯的人,怎么会和肃王那种人同流合污呢?她实在不懂。 桐雨跺了跺脚,“好冷啊小姐,我们回去吧。” 梁清如回神,低低嗯了一声。 走出两步,她又突然回头道,“每日给它放些水和食物,不要赶它了。” 她说的是那只小野猫,下人们连忙应下。 …… 沈则言后来和萧令宜说了那日尚书府里的情形。 萧令宜也乐得配合他。 不但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还日日召他去泰文殿问政务,俨然一派亲信的模样。 就这样过了又有七日,祁鹤安回京了。 他带着一身风雪寒意回到侯府时,天色已快黑了下来。 这趟行程有收获,但不多。 肃王也不是吃素的,他查安王名下财产时,肃王便有所察觉。 他没有阻拦,而是提前派人去了北境。 等祁鹤安查完后一路兼程赶往北境,还是慢了一步。 与当年之事有牵扯,且如今还在北境军中的人全都遭人杀害了。 此事他虽然无功而返,但却已经能确定当年之事必有隐情了。 “侯爷,接下来怎么办?” 宿辰替祁鹤安牵过马。 祁鹤安把马鞭丢给他,“继续查,已经退役的,找到他们,战死的,找他们亲人。” “是。” 回到书房时,有小厮奉上热茶。 祁鹤安接过却没喝,只是握着驱散寒意。 “本侯离开的这些日子,京中可有什么变故?” 宿辰叫来留在京中的暗卫,暗卫道,“一切安稳,倒是有件小事,调任回京的中书侍郎沈则言,似乎很受太后信任,几乎每日都要传召,倒是惹得外面有些议论。” 祁鹤安手一顿,抬眸,“宫中可有传来消息过?” “太后派人来询问过几次侯爷何时回京。” 暗卫答。 祁鹤安放下茶杯站起身,“进宫。” ------------ 第一卷 第30章 好一个问心无愧 宿辰刚咽喝上一口热茶,闻言连忙咽下跟上。 进宫的路上,祁鹤安问道,“这中书侍郎沈则言什么来历?” 宿辰和京城里的人手一直有联络,是以也知道些。 “他是先帝三年的金科状元,倒没什么来历,出身寒门,入仕后被外放为官,今年任职期到回京,都属正常。” 正常? 可未必。 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子弟,在朝中本该如履薄冰,怎么敢随意参与党争之事,除非是嫌命长了。 且就算不提他,萧令宜也不是个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能信任一个人的性格。 祁鹤安视线看向马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皇宫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他是禁军指挥使,自然没人会拦他,于是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坤宁宫。 乌苏闻声来迎,“侯爷,太后在泰文殿,可要奴婢去知会一声?” 祁鹤安看了眼天色,想着她应当很快回来了。 便道,“不必了,本侯等等就是了。” 乌苏便把他安排到正殿等候,奉上茶盏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一等,就又是半个时辰。 祁鹤安杯中的茶都冷透了,也不见萧令宜的人影。 他懒得等了,便起身去了泰文殿。 出门时正撞见乌苏,乌苏疑惑地连忙跟上。 到的时候,吴越正候在外面,见到他十分惊讶,“侯爷您回京了?” 祁鹤安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径直往里走。 他一向是如此的,萧令宜召见他还来不及,她身边的宫人自然也不会拦他。 来得及便通报一声,来不及便也算了。 可今日,吴越讪笑着拦住祁鹤安。 “侯爷,太后正在见朝臣,可否先容奴才通禀一声?” 祁鹤安脚步一顿,已经这个时辰了还在? “是谁?” 吴越答道,“是中书侍郎沈大人。” 又是此人。 回京短短半个时辰,祁鹤安已经两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 他敛眸,大步走了进去。 吴越暗骂一声,连忙在他身后朝殿内喊道,“明宣侯到。” 萧令宜听到吴越声时,祁鹤安已经走到面前了。 她诧异道,“你回京了?” 祁鹤安没看她,视线扫向她身侧身着官袍的男人。 他正握着一卷书,俯身伸手在萧令宜面前奏章上指着什么。 两人距离不算很近,但也不远。 祁鹤安明知故问道,“这位大人是?” 萧令宜道,“这是新调任回京的中书侍郎沈则言沈大人。” 然后又向沈则言介绍道,“这位是明宣侯兼禁军指挥使。” 两人视线交错,沈则言神色微闪。 他主意到祁鹤安进来后到现在都没行礼,这显然不是做臣子的态度。 且萧令宜介绍完后,他也沉默不语。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沈则言只好率先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侯爷。” 祁鹤安又盯着他看了片刻,才敷衍地一拱手,“沈大人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宫里?” 沈则言心道,你不也这么晚了还进宫吗? 但他面上只答道,“太后有政务上的事询问微臣,是以才逗留的晚了些。” 萧令宜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连忙道,“今日天色已晚,沈大人你便先回府吧。” 沈则言自然不会违逆她,闻言放下手中书卷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殿内只剩两人与乌苏。 萧令宜看了看外间未停的风雪,“你何时回京的?” “一个时辰前。” 萧令宜微愣,“天色已晚,何必又进宫一趟,有什么事明日早朝过后再说便是。” 她是觉得天气恶劣,怕祁鹤安来回奔波劳碌。 可落在祁鹤安耳中,便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他视线扫向自己常坐的位置上,见那座椅旁边的桌子上摆着茶盏,便知刚刚沈则言便是坐在这里。 离京前,她与他避嫌,现在却与另一臣子惹出流言。 岂不知,萧令宜拉拢他的手段,是否与自己相同? 祁鹤安想着,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太后也知道天色已晚,不想见臣,却与那沈大人共处一室,是何道理?”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萧令宜听的心头火起。 她频繁召见沈则言一是为了做给肃王一党看。 二则是他不愧为金科状元,于政务上总是有独到的见解,萧令宜在他身上颇有收获。 他们清清白白,怎么落到祁鹤安眼里便又与风月之事相干了? 她皱眉道,“哀家问心无愧,明宣侯别把人心想的太肮脏了。” 祁鹤安嗤笑一声,“好一个问心无愧。” 萧令宜前不久刚和他达成一致合作,也不想与他争执。 便先转移了话题,“北境之行,可有查到什么?” 祁鹤安本就大失所望,听她提起这个,难免心里更不痛快。 “没有。”便只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 萧令宜见状,也明白他为何说话带刺了。 她只好安慰,“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祁鹤安没说话,视线盯着萧令宜许久后突然出声道,“臣有一物想向太后讨要。” 萧令宜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个,“是什么?” “一枚玉佩。” 她怔住。 他说的玉佩,只会是那一个。 当年两人两情相悦,曾互相交换过信物。 她亲手编了刀穗,又放在寺庙祈福后赠与他,保佑他来日战场平安。 祁鹤安则把家传的玉佩送她,意为只会娶她为唯一的妻。 后来分别的那个雪夜,她放完狠话后,把那玉佩还给了他。 那时祁鹤安眼睛通红,将那玉佩一把扔了出去后冷声与她决裂。 萧令宜回过神垂眸,低声道,“那玉佩是被你亲手扔掉的,你忘了吗?” 祁鹤安显然也是相到了当日的场景,不由神色更冷。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快步离去。 是啊,他亲手扔的。 他在奢望什么?觉得萧令宜会捡回来珍藏吗? 可笑。 泰文殿里安静下来。 萧令宜跌坐回椅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乌苏小心地上前,“娘娘,那玉佩不是一直在吗?您为何要骗侯爷说丢了?” ------------ 第一卷 第31章 她撒了谎 萧令宜没有回答乌苏的话。 明明刚刚批阅奏章还精神熠熠,这一会儿的功夫,却突然疲惫到不行了。 她伸手,由乌苏扶着起身,“回宫吧。” 乌苏应了一声。 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敢再多话,生怕勾起萧令宜的伤心事。 回到坤宁宫后,萧令宜坐在桌前怔了片刻。 而后伸手到腰间,从腰封里掏出了块折起来的手绢。 打开手绢,里面是一块白玉,被她的体温烘得温热。 这玉虽然品质不凡,但皇宫里比这块玉成色好的也不是没有。 更遑论那玉上有数道裂纹,竟是碎后拼凑而成,下方还缺了一角。 玉有灵性。 那白玉即便已碎,却仍旧色泽莹润,一看便知是常年带在身上养着的。 如乌苏所言。 这块碎玉从萧令宜入宫那日便贴身携带,从未有一日遗落。 没人知道那天,她是如何独自一人把四分五裂的玉佩从漆黑的雪夜里一块一块捡回来的。 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生过冻疮。 十指长时间浸在雪里的原因,又痒又痛,后来湿冷时节,也总会复发,细细碎碎的折磨人。 可萧令宜从没有一刻后悔过。 这块碎玉,陪她度过了入宫后的每个夜晚。 每当握紧这块玉时,总会生出些许希冀来,让她不至于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迷失自我。 所以当祁鹤安想要回这枚玉佩时,她毫不犹豫地撒了谎。 哪怕明知道他才是这玉佩的主人,哪怕明知道这玉不该属于她。 可她仍旧撒了谎,把玉佩留在了身边。 真贪心啊。 萧令宜心想。 可那又怎样呢,人总是贪心的。 乌苏唤了热水来,要侍候萧令宜沐浴,走进才看到她手中的东西。 “太后,这帕子有些旧了,怕哪日破了再摔了玉,可要奴婢换块新的来?” 萧令宜摇摇头,从桌上拿起个梳妆匣。 把里面的首饰倒出来后,将玉佩包好放进匣子后,连同匣子一起放进梳妆台最底层。 她早该这样做了。 贪心也要有个限度。 萧令宜由乌苏扶着去沐浴,经过正厅时,余光里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她转身走到墙上挂着雪山图前,认真地打量着。 画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仔细看去,才发现上面被人添了几笔。 此人明显不善画工,毫无技巧可言。 可只是添了几笔墨色在山顶,却让整幅画仿佛瞬间鲜活起来。 萧令宜怔怔地看着雪山图出神。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今日谁来过坤宁宫?” 乌苏倒没发现不对,答道,“是侯爷,他先是在坤宁宫等了半个时辰,才去的泰文殿。” 果然是他。 “娘娘,有何不妥吗?” 萧令宜摇摇头,只觉得祁鹤安的心思扑朔迷离,她怎么也看不透。 …… 明宣侯府。 祁鹤安匆匆出门,又顶着一身风雪回来。 他靠坐在书房窗前,盯着外面飘飘洋洋的白点。 上京上次落雪,已是七年前了。 如今上京已再次落雪了,可他仍旧被困在七年前那个雪夜。 祁鹤安平生最厌恶优柔寡断之人,所以北境人人都道他最是杀伐果断。 明明身上背负着杀父之仇,早该摈弃一切杂念。 可偏偏在有关她的事上,剪不断,理还乱。 祁鹤安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正出着神,一缕熟悉的酒香传入鼻间。 祁鹤安起身几步拉开了书房的门,宿辰正坐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一壶酒。 见到祁鹤安出来,他下意识把酒瓶往身后藏。 他讪笑,“侯爷,属下可没有玩忽职守,就是这天太冷了,暖暖胃,对,暖暖胃。” 北境军令第一条,便是值夜不可饮酒。 若被发现必然是一顿军棍伺候。 祁鹤安这回没有责罚他,而是掀起袍角坐在他身侧台阶上。 “拿来。” 宿辰迟疑片刻,把酒放在祁鹤安伸出的手心里。 这酒不是什么好酒,只是军中最普通的烧酒。 一口下去,从嘴里烧到胃里。 祁鹤安一口气灌了一整壶下去,惊呆了宿辰。 “再去拿些来。” 宿辰愣愣起身,又回头道,“买酒的钱……” 祁鹤安踹他一脚,“下月例银翻倍。” 宿辰喜笑颜开,“好嘞!” 很快,他拎着一条麻绳回来,上面绑了十来瓶酒。 祁鹤安没说话,拍了拍身侧示意宿辰坐下后,便又打开一壶自顾自喝了起来。 宿辰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最后一瓶下肚,宿辰已经有些晕了,他扭头看向他家侯爷。 明明大半酒都进了祁鹤安肚子,他却只是微微红了脸,连眼神都是清明的。 宿辰伸出大拇指,“侯爷威武!” 祁鹤安嫌弃地看他对着空气比大拇指的傻样。 他吹了声口哨,很快两个身穿紧身衣的人走了进来。 祁鹤安指了指宿辰,“把他弄回去照顾。” 两人得令,行动迅速地扶起宿辰。 走之前,其中一个看地上的一堆酒瓶,小心道,“侯爷可需要人伺候?” 祁鹤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暗卫们见状遵命离去。 祁鹤安独自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迟来的酒劲终于上涌。 他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侯府很大,但大多地方都是空的,并无人居住。 祁鹤安并不在意,他只是想用寒意让自己静静心。 可走着走着,却走到一处灯火朦胧处。 他驻足片刻,认出这是风荷院。 这院子,是他父母还在世时替他未来夫人准备的正房。 她来侯府做客时,祁鹤安还曾带她偷偷看过。 恰好院子里灯光闪了闪,有窗口有道丽影经过,随后门开了。 “侯爷?” 祁鹤安看去,见门口女子一身素白寝衣,秀发未曾修饰披散在身后。手中举着一盏灯。 一瞬间醉意汹涌,祁鹤安有些分不清虚实了。 这场景,曾多次出现在他边疆旧梦中。 温柔的女子会在深夜为晚归的他留一盏灯,等他回家。 只是醒来总是一场空。 祁鹤安不知道这又是梦境亦或是真实。 他踉跄两步走了过去,在女子开口前将她拥入怀中。 “阿宜……” ------------ 第一卷 第32章 又是黄粱一梦 柳絮今夜看书入迷,便睡得晚了些。 正准备躺下时,却见窗前映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侯府很安全,她倒是不担心有危险,便下床提灯开了门查看。 只是却没想到会是只见过两面的祁鹤安。 还未等她询问为何深夜过来,男人却突然冲上来抱住了她。 禁锢在身上的胳膊很紧,紧到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柳絮惊诧得瞪大眼睛。 她当然不会以为祁鹤安对她有什么意思。 祁鹤安回京两月,一步也没有踏入过她住的院子里。 她知道她能留下来,完全是他被逼无奈加之赌气之举动。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阿宜。” 同时浓烈的酒气冲入鼻腔,印证了柳絮的猜测。 她没有犹豫,坚定地推开了祁鹤安。 “侯爷看清,妾身是柳絮。” 她只求安身,自然不会做任何可能会惹祁鹤安不悦之事。 趁他醉酒便半推半就,那与爬床何异? 等他酒醒,是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祁鹤安听到陌生的声音,紧接着又被推开,这才恢复了一丝清醒。 他盯着柳絮看了半天,才看清了她不是她。 又是黄粱一梦。 祁鹤安头钝痛起来,他伸手摁着额头,声音低沉,“是本侯冒昧了,抱歉。” 柳絮连忙摇摇头,“妾身不敢。” 祁鹤安没精力与她多说,转身便往外走去。 外面深夜天寒地冻,可是能冻死人的。 柳絮见他走路都有些踉跄,哪儿敢让他自己出去乱走。 若出个好歹,再查出昨晚他来过他这里,那她可担待不起。 她连忙扶住祁鹤安,“侯爷若不嫌弃,便先在风荷院里将就一晚,妾身去住侧院就是了。” 祁鹤安刚刚勉强唤回的那丝清醒也已消散得差不多了。 柳絮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嗡嗡的,听不清。 意识消散前,他身下变成了柔软的褥子,一阵温暖包裹,他抵抗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柳絮帮他脱下靴子,又盖上被褥后才松了口气。 她站在床边看着祁鹤安睡梦中依旧紧皱着的眉头,猜出他今日心情不好。 “阿宜。” 柳絮咀嚼着这两个字,后背泛起凉意。 她虽出身卑微,可当今太后,曾经的皇后名讳她还是知道的。 正有一个宜字。 她虽然早有猜测,却并不敢确定。 今日祁鹤安醉酒后亲口唤了如此亲密的称呼,即便不能证实她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些贵人的事,她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 上次在祁鹤安面前莽撞提了一回,她后来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生怕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口。 柳絮放慢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又带上了门。 第二天,祁鹤安是被宿辰晃醒的。 “侯爷,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下人们找不到你,都连大小姐都惊动了,她说都怪我灌醉了你,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打死我呢!” “吓死我了!还好侯爷你没事。” 祁鹤安宿醉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又听见宿辰在耳边聒噪,不由烦闷地踹了他一脚,“滚!” 又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头没那么痛了。 祁鹤安睁开眼,盯着上方红色的帷幔愣了神。 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掀开被子起身,“这是哪儿?” 宿辰揉着屁股,“这是风荷院啊。” 正在这时,身后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响起,两人同时看去,是柳絮。 她穿戴整齐,正端着碗进来。 柳絮见祁鹤安醒了,连忙福了福身,“妾身见过侯爷。” 宿辰眼神古怪地在两人间转来转去,“侯爷,我是不是该先退下?” 祁鹤安脸色沉下来,没有说话。 柳絮瞄一眼他神色,连忙解释道,“妾身昨晚见侯爷醉酒且身边无人跟着,怕着了风寒便让侯爷在正院睡下了,妾身在侧殿住了一晚。” 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也告诉了其他两人,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着,她走上前将碗递到祁鹤安面前,“妾身熬的醒酒药,侯爷喝了吧,对头疼有效的。” 祁鹤安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坦荡,伸手接过碗一饮而尽。 药效没那么快上来,祁鹤安头依旧疼。 宿辰见状,贴心道,“要不今日我替侯爷告假吧?” 祁鹤安看了看外面天色,离早朝还有段时间,来得及。 他摇摇头,“不必了。” 柳絮见状,便开门唤人进来替他打水洗漱。 祁鹤安洗漱完毕,宿辰也派人取来了他的朝服替他穿戴整齐。 祁鹤安临走前,回头看了柳絮一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本侯教你吧?” 柳絮乖巧地行礼,“侯爷放心,妾身懂得。” 祁鹤安不再看她,迈步离开。 走出风荷院,他低声吩咐宿辰,“找人看着她,在本侯回来前不许她见其他人。” 宿辰不明就里,但见祁鹤安神色严肃,也认真应下。 祁鹤安这才快步出府,因着他宿醉头疼,宿辰准备的是马车,所以比骑马略慢些,到宣文殿的时候,文武百官都已经到齐了。 祁鹤安视线一扫,便见沈则言正站在不远处,身边也围着几位大臣。 两人视线交错一瞬,又同时转开眼。 肃王见祁鹤安匆忙而来,含了虚假的笑意试探道: “听说侯爷有要事匆忙离京,这一走就是一月有余,不知可有收获?” 祁鹤安冷冷盯着他片刻,又突然勾起一抹懒散的笑。 “称不上要事,不过倒确有些收获,怎么,肃王感兴趣?” 肃王笑容一顿,摆了摆手,“本王随口一问罢了。” 祁鹤安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便转过脸不再看他。 肃王脸上笑意消散,盯着祁鹤安的侧脸猜他的话是真是假。 虽然他提前下了死手,但当年之事所涉之人众多,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漏网之鱼。 若没有,祁鹤安便是在故作轻松。 若有,那祁鹤安应当会对当年之事有些猜测。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如此平和地与自己交谈,可见他心机之深,并不是外界传闻的莽夫。 肃王眼神阴狠,他希望是第一种。 时间到了,宣文殿的大门打开。 太监叫道,“上朝。” ------------ 第一卷 第33章 真替你不值 朝臣们不再交谈,依次进入殿内。 跪拜行礼后,祁鹤安与萧令宜隔着视线交错一瞬。 昨日的不愉还未褪去,两人都很快转过视线不再看对方。 萧令宜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些关于北境的事情,祁鹤安也官方地答着一些废话。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 有南方地方官员上表,说南方一带的齐州近日频繁落雪,以致气温骤降,那里的百姓不如北境耐寒,因此冻死了不少人。 虽不严重,却也属天灾。 朝堂上顿时官员各抒己见起来。 只是他们争来吵去,都只是些赈灾与不赈灾的主意。 户部尚书声音最大,嚷着国库空虚,要齐州的官府自己克服一下。 祁鹤安带兵打仗行,但对这些政务却不十分在行,因此只懒懒站着听。 眼看他们吵个没完,萧令宜蹙眉喝道,“行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道理,可谁能给哀家拟个章程出来?” 她话音刚落,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太后息怒,臣有一个拙见。” “沈卿请说。” 沈则言道,“齐州位处南方,乃我朝粮仓,且今岁丰收,想必各家各户都颇有余粮,臣任知府四年的冀州离齐州不远,又以贩卖煤炭为生,那里地处南北交界,冬日不十分寒冷,多有结余,可派人去冀州统筹炭火,运至齐州,以粮易炭,或可解燃眉之急。” 他的思路确实另辟蹊径。 稍微细想一下,便知这办法确实可行,只是要真的实行起来,还有许多地方有待商榷。 萧令宜与几位户部的朝臣一起提了几个问题,沈则言也都一一给出了具体的章程。 可见他并不是说空话,他是真有细细考量过。 很快,萧令宜拍了案,把此事交由户部办理。 户部众官员见不用出钱赈灾,当然一百个乐意,当场把沈则言好一通夸。 沈则言则是谦虚的连连摆手。 祁鹤安侧眸看沈则言,他那样毫无背景的出身,回京不过半月,就已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倒也是个人物。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沈则言突然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交汇,沈则言露出一抹笑意。 看起来似乎是恭敬的笑意,可祁鹤安却觉得那里面有些别的意思。 他抬眸看向上方,却见萧令宜也正面带欣赏地看着沈则言,嘴角微勾,看起来心情愉悦。 祁鹤安眸子一缩,神色阴沉下来,周身冷意弥漫而出。 和他隔了一个过道站着的肃王斜睨着他的神色,眼神里全是看好戏的意味。 没想到他并不放在眼里的沈则言,竟还有这等妙用。 实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下朝时辰到。 百官纷纷退出宣文殿。 萧令宜看了眼祁鹤安冷硬的背影,又想起昨晚他讨要玉佩之事,胸口发闷。 她本想问老侯爷之事的具体情况,见状也只好暂时搁置。 他应当,也并不想见她吧。 萧令宜垂眸,疲惫道,“去请沈大人到泰文殿议事。” 宣文殿外。 祁鹤安冷脸快步走着,身后却突然传来男声,“侯爷请留步。” 他回眸,沈则言那张永远挂着浅笑的脸映入眼帘。 “久仰侯爷大名,昨日匆忙一见,未能说上几句话,今日特来拜见。” 祁鹤安盯着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哪里让他感到熟悉了。 是笑意。 那种不入眼底的笑意他常常在如今的萧令宜脸上看到。 是那样的虚伪,让人厌烦。 沈则言见他并不搭话,便也站直了身子。 看来昨天他感觉得没错,眼前这个出身高贵的明宣侯对他有很大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 他们二人昨日是第一次见面,称得上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且表面上他是太后的心腹,两人算是一党,他对祁鹤安也算恭敬。 排除这些,那么祁鹤安的敌意是否来自他所猜测的…… 沈则言继续道,“不知可否有幸请王爷喝杯茶?” 他需要近距离的机会试探,以此来验证他的想法。 祁鹤安拧眉,思考着沈则言的意图,并未马上答复。 就在这时,吴越突然小跑着过来。 祁鹤安一见他,便知道萧令宜又来召见了。 他心里窝着火,正准备冷声拒绝。 谁知吴越朝他行了一礼后,转身看向沈则言,“沈大人,太后召您去泰文殿议事。” 祁鹤安喉间的话顿时说也不是,咽也不是。 霎时间脸上乌云密布,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吴越打了个寒颤,偷瞄一眼祁鹤安的神色,又连忙垂下眼。 谁又惹这位爷了? 可真难伺候。 太后召见他的时候不高兴给自己脸色看,太后不召见他了还不高兴依旧给自己脸色看。 自己招谁惹谁了啊? 沈则言见状打破气氛,遗憾道,“看来今日实在不巧,下官改日再请侯爷?” 祁鹤安官袍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他斜睨了沈则言一眼,冷哼,“不必了,本侯没那闲工夫。” 沈则言见状拱了拱手后随吴越离开。 祁鹤安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没走两步,肃王走到了他身边似笑非笑道: “这位沈大人,可是很受太后的宠信啊,我那皇嫂出身文臣世家,自然目光短浅,看重文臣超过武将,恐怕要不了多久,这沈大人便要取代你在她身边的地位了。” 说着他叹息一声,“本王真替你不值。” 祁鹤安自然知道肃王不怀好意。 只是理智清楚地知道肃王是在挑拨离间,可心里却依旧抑制不住地掀起汹涌怒火。 但他终究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了。 祁鹤安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反而勾出一抹笑意,“王爷,民间有个说法,倒是很应此时的景儿。” “什么?”肃王以为他说的是萧令宜和沈则言的关系。 祁鹤安嘴唇微张,吐出三个字来,“长舌妇。” “……”肃王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随后怒声道,“祁鹤安,你太放肆!” 祁鹤安心里的气总算抒发些许,嗤笑一声转身离去,留肃王在原地气个半死。 回到侯府,祁鹤安沉声吩咐宿辰,“把柳絮带过来。” ------------ 第一卷 第34章 晨送出,暮迎归 宿辰很快带了人过来。 这是柳絮第一次来祁鹤安的书房。 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身后巨大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全是兵书。 除此之外,书房里的一切都很普通,普通到不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该用的。 祁鹤安坐在书案后,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柳絮身上。 她感到莫大的压力,片刻的功夫,后背已经湿透了。 她赶在窒息前,主动跪下道,“侯爷明鉴,妾身昨晚真的什么也没做。” 祁鹤安自然知道,他自己做没做,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但他担心他醉酒之下有没有说不该说的。 他冷声道,“你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不要妄图撒谎欺骗本侯,后果你承担不起。” 柳絮连忙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把昨晚的事又说了一遍。 只是说到祁鹤安上来抱住她时,停顿了片刻才说她推开之事。 祁鹤安打断她质问道,“你那么想留在侯府,又是本侯的妾室,什么理由让你推开了我?” 柳絮一噎。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瞄祁鹤安,思考着她说出来后被灭口的可能性有多少。 她犹豫的这会儿功夫,落在祁鹤安眼中已经很可疑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握紧,宿辰握着刀柄的手也随之蓄势待发。 柳絮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只好破罐子破摔道,“因为侯爷叫了一个名字,阿宜。” 书房一寂。 祁鹤安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他怎么会醉酒叫她的名字? 但他却又明白,若不是他说的,柳絮不会知道。 柳絮并不傻,她没有暴露自己知道这个名字的事情。 “妾身不知这是何人,却不想顶了别人的名字,也怕因此惹侯爷厌恶,所以推开了。” 她早预料到现在的场景,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面上并无异样。 祁鹤安不得不称赞她是个聪明人,明白知道的多了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可他却记得,上次祁莲带柳絮过来时,她说的话。 她说,若他与那位贵人有需要,可随时来找她。 祁鹤安几乎能确定,她不但知道阿宜是谁,还隐约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柳絮看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骗不过他。 她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那就是表忠心。 “侯爷,妾身绝不会说出去的,妾身愿发毒誓,若违背誓言,必孤苦飘零一生!” 她半生飘零,唯一的心愿便是有个安身立命之地平安到老。 这个誓言对她来说,已是最可怕的了。 祁鹤安没有立刻说话,食指在书案上轻敲着。 就在柳絮以为他不会信她时,他突然道,“宿辰,你先出去。” 宿辰正恶狠狠地盯着柳絮,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拿下她。 闻言一愣,“啊?” 但他知道祁鹤安今日心情不好,也不敢贫嘴,火速推门离开了。 房中只剩祁鹤安柳絮两人。 柳絮咽了咽口水,更紧张了。 祁鹤安沉默片刻,低声道,“本侯有个问题想问你。” 柳絮松了口气,明白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妾身定知无不言。” 祁鹤安往后靠,面部隐入黑暗。 “如果一个人,他曾和心爱之人分别,她已婚嫁生子,夫君早逝,数年后重逢,她有求于他所以两人纠缠不清,那么她到底是利用,还是心底尚存当年感情?” 他声音低沉,里面似乎有太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得让人分辨不出。 柳絮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无端察觉出了一丝伤感。 她有些惊诧,他们这种叱咤朝堂搅弄风雨的权贵也会有这种时刻么? “妾身不知,但妾身可以帮侯爷试一试。” 祁鹤安顿了片刻,他没说是他自己。 但他倒也没开口反驳,只是问,“怎么试?” “是人都会贪心,若仍有旧情,见到对方身边出现旁人,总会生出贪嗔痴欲来。” 她自以为答得妥帖,谁知祁鹤安却突然不悦地道,“一派胡言!” 柳絮一惊,连忙道,“妾身言语不当,侯爷恕罪。” 祁鹤安沉声道,“退下。” 柳絮算是见识到了贵人们的喜怒无常,不敢再多言快步退了出去。 祁鹤安低低嗤笑一声。 若按柳絮所言,他的种种怒意皆是因为萧令宜身边出现了沈则言,那岂非代表他对萧令宜存有旧情吗? 多么荒谬。 他对她,只有恨。 绝无旧情。 …… 第二日,一大早风荷院便有人造访。 柳絮恰好收拾妥当,她问,“侯爷有何吩咐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何须你亲自来?” 宿辰抓了抓耳朵,“侯爷叫你去府门口候着。” 他说完顿了片刻,又问,“你能明白吗?” 他为什么要亲自过来,当然是因为他家侯爷就丢下了一句话,“她会懂的。” 懂什么? 他都不懂,怕再找人传达会更词不达意。 柳絮也愣了。 她自然懂,但昨天她提议时祁鹤安不是还发怒斥责了她吗? 怎么一夜之间又改变了主意? 但她看宿辰一脸迷茫,便知道问他也没用。 她想了想,让宿辰等她一会儿。 说着坐到梳妆台前,把轻便的发髻拆开,重新梳了个娇柔妩媚的发髻,又戴了几只朱钗。 她本就容貌过人,这样一打扮,顿时光彩照人。 她站起身,“走吧。” 柳絮到府门口时,祁鹤安也刚到。 柳絮会意地走到他身旁,伸手替他理了理斗篷的绳扣,又轻抚平手肘处的褶皱。 远远看去,像是丈夫出门,娇艳的女子殷切期盼着他早些回家。 祁鹤安视线扫过不远处热气腾腾的馄饨摊,低声道,“下朝后在门口等本侯回来。” “是。”柳絮答得很干脆。 她很聪明,不需要他多说。 祁鹤安退后一步上马,在寒风中扬鞭而去。 傍晚时分,柳絮一早便站着等祁鹤安,待他回来,又迎上去替他解下斗篷,两人并肩进门。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 坤宁宫。 吴越从袖中掏出几张卷起来的纸条递给萧令宜。 “太后,侯府线报。” 为了降低被发现的风险,若无紧急情况,探子一周才会传递一次消息。 萧令宜接过打开仔细看着。 前两张没什么特别的,虽然祁鹤安位高权重,但他并不喜欢官场上那些应酬,所以侯府也甚少有客人。 但是后几张,开始频繁出现一个人。 “侯府妾室于门口晨送出,暮迎归。” ------------ 第一卷 第35章 太后对您并无旧情 乌苏站在萧令宜身侧,纸条上的内容她自然也看得到,萧令宜没有避她。 她扫了一眼萧令宜的表情,小心道,“太后,您别生气,只是一个妾室而已。” 萧令宜又仔细看了一遍纸条上的字,然后和往常一样丢进炭炉里烧成灰。 “哀家为什么要生气,这个妾室本也是哀家亲自替他选的。” 她淡声吩咐,“告诉探子,只需盯着来往之人,这等内宅琐事便不要再传达了。” 她神色如常,声音也平静。 乌苏松了口气,“是。” 萧令宜垂眸继续看折子,掩去眼底神色,可视线却久久落在一处,一动不动。 …… 祁鹤安等了几日,可萧令宜那边毫无动静,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他叫来柳絮冷声质问,“这就是你的法子?” 柳絮不敢说对方可能不喜欢他,绞尽脑汁道,“会不会是您说的探子没把此事转告?” “妾身的身份是您的妾室,做这些事在外人看来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 祁鹤安微顿,虽仍旧拧眉,却已信了几分。 所以第二日,他处理完禁军军务后去向萧令宜汇报之前派宿辰回了趟侯府。 自从祁鹤安从北境回来,萧令宜每次与他见面都十分不愉快。 今日他来汇报禁军军务,却难得的说话没有夹枪带棒,气氛融洽。 天色已近黄昏。 正好萧令宜也处理完政务打算回坤宁宫,便亲自送祁鹤安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中柳絮持伞静立。 见到二人出来,柳絮连忙走上前跪下行礼。 “妾身拜见太后娘娘。” 萧令宜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这会儿已不太记得请她是谁了。 “平身吧,你是?” 却见祁鹤安走上前亲自扶起了她,“她是臣的妾室,柳絮,你怎么来了?” 他后半句是对柳絮说的。 “妾身见侯爷迟迟未归,天又落雪,怕侯爷骑马受寒,便来接一接侯爷。” 柳絮把伞递给身后的宿辰,抖开手中的斗篷替祁鹤安披上。 祁鹤安握住她系带子的手,“你身子弱,何必跑这一趟?” 他脸上是少见的柔和神情。 萧令宜看着他们嘘寒问暖的样子,交握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 大臣的妻子无召见都是不得进宫的,更何况妾室。 可祁鹤安是禁军指挥使,整个皇宫的守卫都在他掌握之中,有宿辰带着柳絮,谁敢拦? 更何况她只是来送个披风,萧令宜怎么好苛责? 她也不想苛责。 她嘴角勾起,声音平静,“看来哀家眼光不错,明宣侯很喜欢哀家为你挑的妾室呢。” 祁鹤安握着柳絮的手蓦地用力,柳絮差点痛呼出声,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 他视线落在萧令宜脸上,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些怒意来。 可是。 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萧令宜在外面站了这一会儿,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依然笑着,“哀家要回坤宁宫了,二位自便。” 乌苏已经唤来了轿辇,萧令宜上轿前又嘱咐道,“吴越,派人妥善送明宣侯和内眷出宫。” 吴越高声应是。 祁鹤安温和的神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着脸看了萧令宜的背影两秒,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柳絮暗暗叫苦,连忙撑伞跟了上去。 萧令宜走出一段路,还是忍不住回眸。 高大挺拔的男子身侧是娇柔美丽的女人。 二人撑伞行于雪中,伞下空间隔绝外界大雪,背影十分相配。 “不是说明宣侯不近女色吗,怎么看起来对那妾室很好呢?” “都是谣传吧,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冷情的男人也有这绕指柔的一面。” “那妾室也十分貌美,不喜欢才奇怪吧?” 有小宫女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随即是乌苏的低声斥责,“大胆,太后面前也敢嚼舌根,回去后各掌嘴三十!” 萧令宜回神,低声道,“乌苏,算了。” 她们并未说错。 祁鹤安早已到了嫁娶年纪,柳絮是他姐姐亲自挑的,样貌品性都是上佳。 又在侯府中日日相处陪伴,祁鹤安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她便要为他们的孩子赐封世子了。 乌苏小心翼翼道,“太后您别听她们胡说。” 萧令宜沉默下来,没再回答。 另一边,马车上祁鹤安面色不善地盯着柳絮。 “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柳絮如坐针毡,纠结了半天,还是眼一横心一闭,道,“侯爷,依妾身看,恐怕太后对您并无旧情了。” 她说完便闭上眼,已经做好了祁鹤安会勃然大怒的准备。 可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声音。 她再睁开眼,却见他沉着脸掀帘子下了马车。 祁鹤安夺过宿辰手中的马鞭,把他赶下马,翻身上去。 下一秒,凌霄已经猛地蹿了出去。 寒风裹挟着雪花直扑面门,在极快的速度下,斗篷能遮挡的很有限。 只有身上极致的寒冷,才能勉强压抑住心间汹涌的怒意。 祁鹤安独自出了城,在京郊策马狂飙了两个时辰,才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立在凸起的土坡上,远远地眺望京城。 就像过去七年在北境那样。 虽然看不见皇宫,她的音容笑貌却仿佛就在眼前。 他明白自己早该放下。 她不爱他,七年前就知道的不是吗? 可嫉妒与不甘却像毒蛇一样缠绕住他的心,在漫长的年月里,逐渐吞噬了他。 祁鹤安知道自己的内心里关着一个从不见人的恶魔。 那恶魔夜夜在他耳边低语,引诱他,怂恿他。 就像此刻,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如今的你有权有势,她还不是处处有求于你?” “你何必隐忍,想要什么,就去争,去抢就是了!” “无论你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因为那是她的报应!” “够了!” 祁鹤安低喝一声,那声音顿时在耳边烟消云散。 凌霄似乎是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低头蹭了蹭祁鹤安的肩膀,像是安慰。 可下一秒,它却突然嘶鸣起来。 盯着远处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 第一卷 第36章 武林中人 祁鹤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凌霄的变化。 他顺着它的视线看向后方。 那里是一片树林,规模不大,树木亦不算高大。 多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让他几乎在一瞬间便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此刻天色昏暗,树林里安静极了。 可祁鹤安却在极致的安静中,听到了积雪被挤压的声音。 树林里有人。 还不止一个。 祁鹤安冷静地判断出这件事后,伸手摸了摸凌霄安抚。 他恍若不知般转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信号弹。 下一秒,昏暗的天空上炸开一抹亮极了的烟花。 积雪被挤压的声音瞬间密集了起来,逐渐变成掩饰不住的脚步声。 树林里冲出了一批黑衣人,他们二话不说操刀冲向祁鹤安。 起先祁鹤安以为又是肃王派来的人,可一交上手,他发觉了不对劲。 肃王上次下手,派来的是死士。 可这次这些人的武功路数明显与上次不同。 不像是上京的路子,倒很像是武林中人。 他们像是专职刺杀的人,一招一式间没有丝毫累赘,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 祁鹤安虽然武功不逊色于他们,却抵不住双拳难敌四脚,闪躲间渐渐负了伤。 在扭断一个刺客的脖子时,他腰间也被利刃划开,鲜血喷涌而出。 天气寒冷,伤口处暴露在衣服外,很快被冻得麻木了起来。 幸亏如此,否则剧痛更会影响他的行动。 信号弹已经发出。 他的人此刻必然在赶来的路上,此处离上京城门不远,三刻钟内必到。 他只需要拖时间就可。 祁鹤安食指与拇指放入嘴中,吹响口哨。 远处的凌霄听到声音,迅速窜入了包围圈,路上还踩倒了两人。 祁鹤安待它到身边,立刻翻身上马。 “凌霄,冲出去。” 凌霄嘶鸣一声,高高地扬起前蹄,踢开身前之人,而后后腿蹬地,从刺客头顶上跃了出去。 一出包围圈,它便狂奔起来。 只可惜地形不好,树林里到处都是障碍,无法甩开那群黑衣人。 但祁鹤安坐在马上,从上方要好应付的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祁鹤安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 腰间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几乎快浸透了整个下摆,又被寒冷的天气冻的僵硬。 就在他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坠马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侯爷!” 宿辰的声音远远传来,很快逼近。 他带足了人手,那些黑衣人数量上立刻不占优势了,被围攻下很快溃败。 祁鹤安提起力气,捏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下颌,不让他有机会咬破牙齿中藏着的毒药。 卸下他的下巴后,祁鹤安把他丢给属下。 “带回去,严审。” 他的声音已有些无力,宿辰连忙过来扶住他。 他视线落在祁鹤安腰间的伤口上,红了眼眶,“都怪我,不该让侯爷一个人出城的。” 祁鹤安心情沉重,也没有安慰他的兴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留下一部分人处理刺客尸体,祁鹤安便陷入了昏迷中,被护送回了京。 他再次醒来时,是在侯府。 看时间,已经是第二日了。 宿辰正守在床边打瞌睡。 他腰间的伤已经被妥善处理,只是失血过多还有些无力。 祁鹤安微动,宿辰立刻醒了过来,紧张地盯着他。 “侯爷,您感觉如何?” 祁鹤安摇了摇头,“昨天带回来的刺客审问得怎么样了?” 宿辰的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那刺客没能自尽成功,受不住军中的酷刑,已经招了,他们是武林中人,一个叫天渊门的杀手组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拿眼瞄祁鹤安。 “是谁?”祁鹤安冷声问。 宿辰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道,“那人并不是首领,所以不知道具体的雇主是谁,他说他只知道雇主是宫中之人。” 宫中之人? 肃王早已成年另立王府,若是他,刺客应该说是京中之人,而非准确到宫中。 可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想要他的命? 宿辰欲言又止,“侯爷……” 不用他说,祁鹤安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影。 他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沉默片刻,他握紧了拳头,狠声道,“派人去查这个天渊盟,查到底,人手不够就从北境调,一定要把这个雇主揪出来!” “是!”宿辰连忙应下。 “侯爷你迟迟未醒,我只能把替你告假,遇刺的事,恐怕瞒不住朝堂上那群狐狸。” “那就不瞒。” 从每个人的反应里,也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 萧令宜第二天一早便听说了祁鹤安于上京外遇刺的消息。 据说伤得很重。 下朝后,她有些心神不定,犹豫好久,最终还是准备出宫去看看他的情况。 刚换上微服,商景身边的宫女却突然来禀报,“不好了太后,陛下他发了高热,太医说是受了寒。” 商景这个年纪,发热是必须要重视的,否则一不小心便容易夭折。 萧令宜只能先赶去他的寝宫。 问了宫人才知道,商景近日每晚回了寝宫还总是读书习字,夜晚又冷,一不小心便着了风寒。 看着小小的人儿脸烧得通红,萧令宜心疼不已。 她知道商景这么努力是为了能早日替她分担压力。 直折腾到后半夜,商景才抱着她的胳膊睡下,只是依旧睡得不安稳。 乌苏看了他一眼,犹豫地问,“太后,您还要出宫吗?” 萧令宜怔了片刻,又想起昨日泰文殿前的场景。 他身边已有他人,她作为太后,又有什么身份去探望他呢? “罢了,你让吴越明日去传旨,多些赏赐,让他好好养伤即可。” “诶。”乌苏轻轻应了一声。 …… 明宣侯府。 祁鹤安躺在床榻上,沉默地盯着上方的帷幔。 昨日加上今日,知道他受伤,京中的大小官员纷纷派人拜访慰问伤情。 只有肃王一党与代表皇室的萧令宜没有任何动静。 当日她为了拉拢他,敢在禁军漏成筛子时冒险出宫。 如今他已经替她清理干净禁军,她却连面也不露一下了。 究竟是心虚,还是用不到他了便丢在一旁。 亦或是两者都有…… ------------ 第一卷 第37章 你发誓不再与她牵扯 宿辰见他神色恍惚,犹豫了片刻还是安慰道,“青芷昨晚传来了消息,说太后本欲微服出宫来看侯爷,是因为小陛下突发高热,才不能成行的。” 祁鹤安听了,却并没觉得宽慰,反而嗤笑一声。 “即便她来了,我也不见。” 他的江山,他的儿子,他的皇后之位,这些永远排在他祁鹤安前面。 宿辰见状连忙暗怪自己多嘴,不敢再说话了。 房间里安静了没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祁莲很快推门进来,她一进门什么也不说,直奔柜子开始翻箱倒柜。 “大小姐,您找什么?我帮您?”宿辰连忙道。 祁莲恍若没听见。 祁鹤安皱起眉头看了半晌,突然掀起被子下床。 他昨天刚受了重伤,剧烈动作下腰部伤口剧痛,他脸色更白了一分。 祁莲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把他摁回床上,“祁鹤安!” 吼了一声后,她把手里的衣衫扔到床上,两行泪迅速落下。 “你回北境去,伤一好就回,阿姐绝不能再让你待在上京了!” 祁鹤安摇头,“阿姐,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的。” 祁莲神色失望地盯着他,“我可以包容你任性妄为,但那是建立在不危及你性命的前提下,这是底线,祁鹤安。” 她唤了他的大名。 “父母故去,我在这世上便只有你一个亲人,可你为了一个女人色令智昏,把家族父母兄弟都抛诸脑后,这不是我祁家的儿郎。” “若要我眼看着你一步步坠入深渊,我只能以死向父亲母亲谢罪!” 说着,她竟一把拔出了祁鹤安床头的佩刀。 “宿辰!” 祁鹤安怒喝一声,宿辰应声握住了刀柄,硬生生从祁莲手中夺了过来。 祁鹤安顾不上伤口,伸手握住祁莲的肩膀。 “阿姐,你听我说。” “我前些日子回北境,便是去调查父亲当年病逝之事,已经有了眉目,几乎可以确认他是死于外因,更何况,你以为北境就安全了吗?” 祁鹤安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肋骨上。 那里有一道狰狞的圆疤。 “这是我到北境的第一年,在一场小战役里受得箭伤,让我在床上躺了七天。” 随后又挪到左胸前,“这个位置受过两次伤,其中一次若再歪两寸便会命中要害,这伤让我躺了足足两个月。” “还有许多,我都快记不清了,但这些伤并不是出自敌军之手,而是从身后射来的冷箭。” 听到这儿,祁莲的手已在剧烈颤抖。 “是谁!是谁如此狠毒,要对我们家赶尽杀绝。” 祁鹤安摇头,“我只能说,这个人一定在上京。” “从前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可一天没揪出背后之人,我就会活在明枪暗箭中,我若身死,你便也会被斩草除根,所以阿姐,别再阻拦我。” 祁莲终于承受不住,伏在他肩上失声痛哭。 直到眼泪彻底打湿他的衣衫,才平复下来。 祁莲擦干眼泪,严肃地盯着祁鹤安,“我可以不管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发誓你绝不是为了萧令宜,也绝不会再与她有任何感情上的纠缠。” 祁鹤安盯着她,沉默下来。 祁莲冷笑一声,“怎么,她要杀你,你还舍不得?” 旁边的宿辰闻言一惊,连忙看向祁鹤安。 果然见他冷眼看向自己,宿辰连忙摇头,“侯爷,我没和大小姐说这些!” 祁莲替他解释,“不是宿辰,你在北境的这些年,侯府都是我在打理,你带回的那个刺客审问出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祁鹤安沉默半晌,才道,“不是她。” “什么?” “我是禁军指挥使,整个皇宫里的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她没有机会动手,也不会这样做。” 祁莲明显不信。 祁鹤安又沉声道,“我与她说是合作,也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在肃王没倒台前,她不会动我。” “此事颇有疑点,我会追查到底。” 祁莲看他坚定的神色,已经信了几分。 但她仍旧道,“不管此事是不是她的手笔,你都要发誓,绝不会与她再有感情上的牵扯,你若答应,我便不再管你,你若不答应,我便死给你看。” 她说的破釜沉舟。 祁鹤安毫不怀疑她话的真实性。 此刻他的内心仿佛有两股力道在不停拉扯,天人交战。 可转瞬,又泄了气。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我答应你。” 祁莲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擦干眼泪起身,“我去给你熬汤。” 待她离开,宿辰连忙上前一步,“侯爷,真的不是太后吗?” 虽然人是他亲自审问的,可他也不想接受这个答案。 祁鹤安看他一眼,疲惫地闭上眼没说话。 宿辰唇边笑容逐渐消失,神色间染上愤怒。 他从胸前掏出礼品单子,愤愤道,“我这就去把太后赏赐的这些金银珠宝全都偷偷丢了!” “站住。” 宿辰回眸委屈道,“难道您看着这些东西,不难受吗?” 祁鹤安沉声道,“换成棉衣棉靴,送去北境给兄弟们。” 宿辰又来了精神,“是!我替兄弟们多谢侯爷!” “对了侯爷,柳……姨娘知道您受伤来过一趟,可要见她?” 祁鹤安摆了摆手,“不见,她不是想要安稳的生活吗,便让她好好待在风荷院就行。” 先前是他昏了头。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 萧令宜坐在案前批阅奏章,只是神思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回过神时,笔尖滴下的墨已在纸上洇出一大片乌黑。 她难得有些耐不住性子,“乌苏,他,如何了?” 乌苏看她一眼,内心叹息,“太后,这已经是您今日问的第五遍了。” “是吗?”萧令宜不自在地垂眸。 “宫里最德高望重陈医正已去了侯府,传回消息说侯爷虽然伤口深,但没有伤到筋骨,待伤口愈合便能痊愈了,也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那便好。”虽然已经知道,但再每听一遍,总能心安些。 探子传消息时,描述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祁鹤安是失去意识后被抬回侯府的,经过的地方血迹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探子形容他穿着一身黑衣,可他那天是穿着红色官服出宫的。 红衣生生被染成黑的,可想而知有多少血。 “走吧,去看看景儿……” 萧令宜刚站起身,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乌苏慌乱地扶住她,急声道,“太后,您怎么了?” ------------ 第一卷 第38章 又是梦魇 第二天,萧令宜没能起来上朝。 这实祁鹤安是从祁莲口中得知的。 彼时已是戌时,她正端着药碗想喂祁鹤安喝药。 祁鹤安自己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祁莲看着他,突然道,“听说太后昨晚病倒了,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才会如此。” 祁鹤安蓦地呛了一下,不由咳嗽起来。 “这么大反应?”祁莲拍了拍他的背。 祁鹤安怎么会看不出来,祁莲是故意提起试探他的反应。 他仿佛没听到般,皱眉道,“这药太烫了,下次放凉点。” 祁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转开话题,“药凉了会很苦。” 又过了一会儿,祁莲终于起身离开。 没过一会儿,房间的灯熄灭,陷入一片安静中。 拐角处站着的祁莲这才放下心,转身回了院子。 一个时辰后,侯府后门处有两个人闪身而出。 宿辰神色忐忑,“侯爷,你伤口还未愈合,太医让你卧床静养……” “别废话。” “万一被大小姐发现了,她不会放过我的。” “那本侯现在发配你回北境当伙头军?”兜帽下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祁鹤安棱角分明的脸。 “……我闭嘴。”宿辰做了个捏嘴的动作。 两人到宫门时,已经下钥了。 但禁军都认得宿辰的脸,他又递出令牌,禁军以为他奉指挥使之命有要事进宫,连忙开了宫门放他们进去。 他们尽量避开禁军巡逻,顺利地到了坤宁宫,又如法炮制地进去了。 这会已是亥时,廊下守夜的太监已歪着头睡着了。 宿辰轻轻推开门,没发出一丝声音。 “侯爷,我在外面等你。” 祁鹤安没说话,迈步进了殿内。 他运气很好,值夜的是乌苏。 他撩开纱幔时,乌苏听到声音醒来,还以为萧令宜醒了,睁眼一看却是个黑衣人。 她一惊,差点叫出声。 幸好祁鹤安及时扭头露出脸。 乌苏见是他,仍旧惊讶,她压低声音,“侯爷,您怎么会在这儿?您的伤?” 说着视线扫过他腰部,但被斗篷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祁鹤安没有回答,只是道,“她怎么了?” “太医说是气血亏空,那天得知您遇刺,加上小陛下高热,娘娘一夜没睡,加之先皇驾崩后殚精竭虑日夜忧虑导致的。” 说着,她抬眸小心地扫过祁鹤安的脸,却没从那张脸上看到担心之类的神色。 祁鹤安听她这样说,依旧面无表情。 沉默片刻,他才道,“你先退下。” 乌苏看了眼床上,萧令宜依旧睡着,她有些迟疑,“这不合规矩……” 祁鹤安冷冷扫了她一眼。 乌苏只觉得浑身一凉,她想到两人之间的纠缠,也不知怎么样做才是正确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不会伤太后的。 犹豫片刻,她还是屈膝退下了。 殿内只余昏暗的烛光。 祁鹤安在床边坐下,手从捂着的腹部撤开。 他朝萧令宜伸出手,视线却落在掌心的红色濡湿上。 顿了片刻,他收回手在纱幔上随意蹭干净。 他先是轻触了萧令宜的额头,很烫,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祁鹤安才注意到,坤宁宫里很热,不但地龙很足,殿内还额外立着炭炉。 可他记得萧令宜从前是不太怕冷的。 祁鹤安指尖顺着她脸颊的轮廓下滑,“是你吗?” 他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帷幔间,却无人回答。 于是他捏住了萧令宜的下巴。 片刻后,她似乎感到不适,缓慢地睁开了眼。 祁鹤安垂眸看她,清晰地从她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萧令宜睁眼看到祁鹤安的脸,她脑子一片混沌,轻轻呢喃,“又是梦魇……” 她蹭了蹭脸侧的手指。 也只有梦魇,他才会这样温柔地对她吧。 她声音很小,祁鹤安没有听清。 他凑近去听便没了声音,只有温热平缓的呼吸声洒在他耳侧。 祁鹤安抬头,她已经又闭上眼睡着了。 他盯着这张柔和恬静的脸失神了片刻。 她睡着的样子和从前很像,像到让他恍惚,这样的她,会是那个买通刺客想要杀了他的人吗? 若是。 他该怎么做? 倘若杀了她,凭借他如今的势力,未必不能与肃王一较高下。 省得被她利用个彻底,再一脚踢开。 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祁鹤安的手指便已开始颤抖。 他甩开萧令宜的脸扭头不再看她。 “萧令宜,别是你。” 他声音低沉到了极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威胁,还是祈祷。 他没有待太久,大约过了一刻钟便出来了。 乌苏已经把廊下的太监打发走了,自己守在门口。 见祁鹤安出来,她视线忍不住扫向殿内。 祁鹤安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担忧,内心不由冷笑。 他没精力再说话,转身离开。 出了坤宁宫,他身躯一软。 幸好宿辰离得近,连忙扶住他,“侯爷,你没事吧?” 祁鹤安苍白着脸色摇摇头,把整个身体都靠在宿辰身上,“回府。” 宿辰看向他腰间,见他捂着伤处的指缝已渗出了红色,他不敢再耽搁,搀着祁鹤安迅速往宫外走去。 第二日。 萧令宜巳时才醒来,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她精神好多了。 乌苏端来洗漱用品,“太后,昨晚……” 她不知道要不要提起昨晚的事。 萧令宜一愣,随后轻声道,“昨晚,哀家又梦到了……哀家是不是又说梦话了?” 乌苏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有,娘娘睡得很好。” 昨夜祁鹤安是私下来的。 既然太后自己都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她又何必多说呢。 他们两人之间,能少些事便少些事吧。 私心里,乌苏是不希望萧令宜和祁鹤安多牵扯的。 她已是太后,和臣子牵扯多了,会有损清誉。 ------------ 第一卷 第39章 叫臣的名字 萧令宜没什么反应,只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那种场景只会出现在梦中。 …… 祁鹤安养伤的半个月内,两人没再见过。 他带回京的人不多,若要派出去,京城危机四伏,他身边的人便不够了。 从北境调动人手需要时间,再加上追查的功夫必然不会太快。 天渊盟本就做的杀人生意,行踪十分隐秘。 直到他伤愈,依旧没有查到确切的消息。 时隔半月,祁鹤安再次出现在了朝堂。 宣文殿外,百官的站位隐隐又发生了改变。 原本是他与肃王,分别代表了武将与权贵的阵营两足鼎立互相抗衡。 可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另一股势力。 以沈则言为首的一群文臣聚在一起,虽然还很弱小,却和两外两股势力界限分明。 仔细看去,多是出身寒门的士子们。 他们没有背景,寒窗苦读十年,一朝中举后以为会大展拳脚一飞冲天。 可现实是他们只能在朝中占据犄角旮旯的位置,随波逐流。 便是手伸到最长,也碰不到权力中心一寸。 最终只能沦为权利斗争的炮灰。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们中出了个沈则言。 不但以卓越的功绩官居三品,更是深受太后器重,前途不可限量。 正思索着,祁鹤安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拇指上戴着奢华的翠玉扳指。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 祁鹤安一抖肩膀,那手便滑落了下去。 肃王也不恼,依旧笑意吟吟道,“还未恭喜侯爷伤愈呢。” 祁鹤安懒懒地一撩眼皮,随意道,“我还以为王爷看到我没死,会很失望呢。” 话中的意思是他认为刺客是肃王派去的。 他说得突然又直接,反应不过来的话,自然会露出最真实的反应。 可肃王极为惊讶,“怎会如此,本王虽然不喜欢你站在太后那边与本王作对,但还是很欣赏你的,更想拉拢你而非杀了你。” 说着,他示意祁鹤安看向沈则言那群人。 语气轻蔑道,“看看那群人,如此卑贱的出身,却心比天高,真是碍眼,被这种人搅弄朝堂,本王更情愿是你。” 他的神态,语气,都极为自然,滴水不漏。 祁鹤安盯着肃王的脸,看不出一丝不妥。 他低笑一声收回视线,“王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没听过吗?” 肃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怎会没听过,这句话从他三岁起,便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但他是龙子,所以他要争,要抢。 那群卑微的书呆子,怎可和他相提并论? 交谈的这回功夫,宣文殿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他只好阴狠地看了一眼祁鹤安后回到原位。 朝堂上,恰好半月前齐州雪灾一事的情况传回来了。 齐州知府上表谢恩,激动得语无伦次,大赞朝廷处理及时,挽救百姓性命。 萧令宜因此对沈则言好一番赞赏,要为他加官进爵。 肃王刚在祁鹤安面前看不起沈则言,这会儿他就升官,岂非打他的脸? 且明面上沈则言是萧令宜的人,他任由他升官也显然不合适。 于是肃王给了梁成棋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出列。 “太后,沈大人从地方知府回京任中书侍郎已是升迁,他毕竟年轻,需要历练,短时间没还是不宜再升为妙。” 梁成棋是吏部尚书,主管百官职位。 他态度如此坚定地反对,萧令宜也不得不暂且退让。 她眼神再次落到祁鹤安身上,还是没忍住轻声道,“明宣侯,你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祁鹤安心里还带着怨气,说话难免冷漠。 “不敢劳动太后操心。” 一句话把萧令宜嗓子里的关怀之语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殿上气氛一寂。 她看向其他人,见他们探究的神色已经在两人中打转了。 萧令宜眉头紧皱,之前两人私下里再怎么不愉快,在外人面前,在朝堂上,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在朝堂上公然呛她,白白惹人注意。 她转念又想到,大约是她没有亲自去看他,他才会如此。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过去了。 因此,萧令宜也不好苛责,便当没听到,继续让人呈上下一份奏章。 直到下朝,有相熟的武将来找祁鹤安。 问他是不是太后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时,祁鹤安才反应过来,刚才语气过冲了。 幕后雇主到底还没有查清。 思及此,他摇头,“没有,是本侯受了伤心情不佳的缘故。” 武将走后,祁鹤安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从出宫方向转成了去泰文殿的方向。 他反应过来时,已走出了一段距离。 祁鹤安脚步微顿,去了要说什么? 虽然还不确定她就是幕后雇主,可也没确定她不是。 好一会儿思虑不出个所以然,祁鹤安决定去了再说。 到了泰文殿外,却没见到熟悉的面孔。 今日吴越没有当值,门口是一个眼生的年轻太监。 这太监不懂事,一板一眼地按规矩拦住了祁鹤安,“太后正在见别的大臣,请侯爷稍后。” 祁鹤安扫了一眼他有些稚嫩的五官,倒也没有为难他,笔直地站着。 近日天气难得好,不落雪也不刮风。 加之祁鹤安耳力极好,站在外面都能隐约听清里面说话的声音。 起初是一些正常的交谈,可后来却渐渐变了味道。 “沈大人,哀家本想赐你兼任空置的工部尚书,可惜被肃王一党阻拦了。” “太后,臣不在意这些。” “但哀家在意,你放心,哀家绝不会亏待你。” “是。” 谈话到这里,里面安静了片刻。 随后沈则言温润的声音又响起,“一直叫沈大人太过生分,太后私下里可叫臣的名字。” 听到这儿,祁鹤安的脸上已经阴沉下来了。 那太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他脸色难看,突然响起了这位爷在外的凶名,也不敢得罪。 连忙道,“侯爷可是哪里不适?” 祁鹤安没理会他,注意力全在殿内。 直到悦耳的女声响起,“也好,则言。” 已经没了等下去的必要。 祁鹤安面色难测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拂袖离开。 ------------ 第一卷 第40章 不要以为本侯不敢杀你 他走后没过一会儿,萧令宜便送走了沈则言。 那两个字仅仅在嘴边转了一圈,便让她有些不自在。 但这是他们商量决定的,沈则言需要给肃王党一个她这么信任他的理由。 若说恩情,难免不会引起猜疑。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等风流轶事,能放松他们的警惕。 毕竟在他们眼里,她始终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流之辈。 至于她的名声,与江山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些。 正想着,太监推门进来禀报道,“太后,明宣侯刚刚来过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了。” 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拦了他导致的,因此有些惴惴不安。 萧令宜则是心一跳。 他们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所以并没压低声音。 祁鹤安在外面,没听到什么吧…… 可转念她又想,他们也算说开了,现在是合作关系。 就算她做了什么,也都与他无关,更何况她本也没做什么。 随他去吧。 “知道了,下去吧。” 太监松了口气退下了。 …… 祁鹤安一直没去泰文殿,萧令宜也没召见过他。 倒是沈则言成了泰文殿的常客。 萧令宜政务上事事都要问他,对他言听计从,就差把御笔朱批之权给他了。 惹得朝野非议,御史台更是多次上书弹劾沈则言。 可惜都被萧令宜置之不理。 人人都说,他如今是太后面前一顶一的大红人。 彼时祁鹤安在逼着小皇帝商景扎马步。 他心里憋着气,于是比往常更加严厉。 稍有偷懒,便直接竹板伺候,商景的手心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他已经扎了半个时辰,现在两腿都在打颤。 可这段时间过去,他也学会了许多,比如忍辱负重。 他知道现在的他还没法对祁鹤安怎么样,所以只能忍。 长大就好了,商景在心里告诉自己。 祁鹤安坐在凳子上看着他,思绪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直到商景惊喜的声音响起,他才回神。 “沈大人!” 祁鹤安远远地便见到沈则言拿着本书走过来,他眸色顿时暗了下去。 沈则言走到近处,朝祁鹤安行了一礼,“见过侯爷,侯爷伤可大好了?近日公事繁忙因此没亲自去府上探望,望侯爷见谅。” “你来这儿干什么?” 祁鹤安不客气地道。 商景替沈则言答了,他朝沈则言微微鞠躬,行的竟是师生礼。 “沈大人,你有两日没来找朕了。” 沈则言歉意地道,“陛下恕罪,臣这两日公事繁忙未能得空。” 说着把手中的卷轴递给他,“这是臣抄录的《大学》晦涩之处都做了注解,聊作补偿。” 商景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宝贝似的抱住。 “多谢沈大人。” 他颇有天赋,开蒙不久,便已能熟练背诵千字文。 到了该学四书的程度,夫子却压着他不许,说不可拔苗助长。 他暗道老学究迂腐,却也无法。 而沈则言不但私下里带他学四书五经,还比夫子要博学的多,是以商景很喜欢这位沈大人。 祁鹤安面色阴沉如云地看着商景。 这小子每每对他不是嚷嚷个没完便是横眉冷对,怎么到沈则言这里就如此听话了。 自己好像才是他的太师吧? 沈则言看了祁鹤安一眼,温和道,“臣受太后娘娘之命,偶尔替陛下答疑解惑。” 祁鹤安闻言,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半晌,他勾出一抹冷笑,“太后还真是信任你,连陛下的功课都交给你,倒显得本侯这个太师不称职了。” 沈则言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不悦。 但他淡笑着,丝毫不惧,“因为下官问心无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后与陛下的江山。” 他说着想到了什么,抬头直视祁鹤安的眸子。 “侯爷呢?是否和下官一样?” “你想说什么。”祁鹤安神色彻底冰冷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沈则言脸上也没了笑容,“侯爷心知肚明。” 他当年便知道他们二人的过往,如今又成了萧令宜心腹。 他不是蠢货,怎会看不出两人每次见面,平静表象下的暗潮汹涌。 以两人现在的身份,不难想象是什么情况。 萧令宜于他而言,是这个世上最重要之人,他无法接受她被眼前这个男人逼迫,羞辱。 祁鹤安盯着沈则言瘦削的身材,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竟敢如此与他说话。 若是放在平时,他说不定还会有些欣赏他的勇气。 可是现在,祁鹤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气压低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两人都不是傻子,早已察觉到了对方对萧令宜不同于他人的态度。 祁鹤安步步逼近沈则言,声音里像是掺了把碎冰,寒意逼人,“本侯警告你,离她远点,她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沈则言额间冒出冷汗,暗暗心惊他的气势。 但他咬着牙,一步也没退,“这话,侯爷不如对自己说?” “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都早已过去了,你可知你在她身边一日,便只能为她带来痛苦与煎熬!” 话音入耳,祁鹤安第一次对他起了杀意,“是她让你说的?” 沈则言蹙眉,“不是。” “本侯猜也是。”祁鹤安嘴角噙着抹冷笑。 “你猜,没有本侯,她还能不能坐在朝堂上?她欠本侯的,所以本侯想做什么,她都得受着。” 沈则言脸色一变,怒意上涌,却又不知为何很快平息。 他看了祁鹤安半晌,叹道,“侯爷这样做,只会将她越推越远,若这是侯爷想要的,那下官无话可说。” 他这副自以为了解萧令宜的样子彻底激怒了祁鹤安。 他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声音森然,“沈则言,不要以为本侯不敢动你,杀你,与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沈则言额间的冷汗陡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感觉到了清晰的杀意,他毫不怀疑祁鹤安真的敢这样做。 气氛紧张时,商景稚嫩的童声蓦地响起。 “不准你欺负沈大人!” ------------ 第一卷 第41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随着话音,祁鹤安腿部被用力推了一把。 商景那点力道自然撼动不了他,他稳稳地站在原地,皱眉看着商景。 “陛下,让开。” 商景不但不让,反而张开双手站在沈则言面前,一副护着他的样子。 “朕不让你欺负沈大人!” 碍于沈则言在场不好,祁鹤安不好揍他,只能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到身后。 沈则言此刻也已经缓过神了。 他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朝祁鹤安一拱手,“侯爷若无事,下官先告退了。” 又朝商景行了一礼,“陛下,臣告退,改日再来。” 祁鹤安还未说话,商景便高高兴兴地挥了挥手,“好,朕等你。” 待沈则言走后,商景回头才发现祁鹤安正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 他终于回想起掌心的刺痛,不由瑟缩了下。 但祁鹤安并未动作,只是蹲下沉声问他,“陛下,你为什么喜欢他?” 萧令宜对沈则言另眼相待就算了,连这么小的商景也向着他。 这个沈则言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商景微顿,“因为沈大人对朕很好呀。” “我对你不好吗?” 即便厌恶他是萧令宜和先帝的孩子,可祁鹤安仍旧保了他的皇位。 不止如此,教他武艺更是倾囊相授。 一步步,都是按照他小时候父亲教他的方法。 祁鹤安自认问心无愧。 商景看他,“不好。” “你只会凶朕,打朕的手心,而且,你不喜欢朕。” 他一开始就察觉出祁鹤安厌恶自己,所以他也讨厌祁鹤安。 祁鹤安没预料到会是这个回答。 他皱眉片刻,也并不辩解,又道,“那沈则言呢,除了教你读书还有什么?这些书房的夫子不也能做?” “那怎么能一样?” 商景大声反驳。 自从他登基,一切都变了。 父皇驾崩,母后每日都忙到没空见他,就连宫女们也不敢再陪他玩。 所有人都告诉他,要稳重,要当一个好皇帝,没人会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有沈则言。 “沈大人学识渊博,又温文尔雅,朕就是喜欢他,他才更适合当朕的太师!” 说到这儿,商景的神色突然变了,不再懵懂,而是复杂起来。 “更何况沈大人说得对,你应该离母后远一点。” 祁鹤安神色冷了下来,他道,“你知道些什么?” 此时此刻,与他对视的仿佛不再是五岁的稚童,而是个心思深沉的帝王。 商景冷冷地盯着他,“朕看到了,坤宁宫的那个晚上。” 祁鹤安一惊,瞬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是萧令宜为了让他铲除冯涛宁愿献身的那一晚。 商景脑海里又浮现起那晚的画面。 那时母后说宫里不安全,便让他暂且住在坤宁宫。 那夜他明明睡着了,却莫名惊醒,惴惴不安。 他想母后了,又怕叫醒宫人,她们又会告诉他说,“太后娘娘忙于政务,陛下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于是他绕过殿外睡着的宫女去了母后殿里。 那时坤宁宫已经熄了灯,他独自走在黑暗中,看到母后寝殿的大门紧闭,乌苏姑姑站在门外远处神色严肃地盯着不许人靠近。 可他不远处却有一扇未关严的窗,透出昏暗的烛光。 那便看一眼母后就回去吧。 商景想。 于是他走到窗户边,垫着脚往里看。 那一眼,却成为了他后来无数个夜里的噩梦。 他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看到他素来高贵典雅的母后,被眼前的男人压在床上,衣衫凌乱。 商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他是皇室血脉,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他不会对这些丝毫不懂。 他知道,这种事母后绝不该和除了父皇以外的人做。 可那是他母后啊…… 养育他,疼爱他的母后啊。 商景不敢再看,也不敢出声。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侧殿,宫人依旧没发现他出去过,他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那一幕就会闪现在他眼前。 躲在被子里忍了许久,他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 宫女被他惊醒,想了各种法子来哄他,可他都无法止住哭声,她终于慌了,叫来了他母后。 他透过帷幔,看到母后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哭着扑进她怀里。 母后问他怎么了,可他不敢说出他看到的那一幕,也不能说。 他知道他说出来,会伤害到母后。 于是他只能说他想父皇了。 他没撒谎,他是真的想父皇了。 商景终究年纪不大,心思不够深沉。 偏偏母后还让祁鹤安当他的太师,他每每看到他的脸,都会想起那晚。 终于在这一天爆发,再也忍不住了。 祁鹤安从商景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杀意。 沉默半晌,他突然低笑了一声。 原来上次商景嚷嚷着要砍他脑袋不是年少骄纵,而是真心话。 “你想杀我?” 商景见惯了祁鹤安面无表情的样子,早已习惯。 这回他笑起来,商景反而升起了一丝惧意。 他握紧拳头,忍着不露出怯意,“朕是皇帝,你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只要你离朕的母后远些,朕可以既往不咎。” 祁鹤安嗤笑一声。 商景真不愧是皇家子弟,和他夺人所爱的父皇,手足相残的皇叔一样,自私,冷血。 “你母后已经为你的皇位付出一切,她才二十五岁,你却还想要困住她的一生。” “你已经断奶了,陛下,她不会永远陪着你的。” 商景内心一跳,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慌乱来。 他强撑道,“她是朕的母后,本就一生都会是太后!” 祁鹤安冷笑一声,“我朝民风尚算开放,民间二嫁之事不少,陛下何必自欺欺人。” “你……你……” 他说的是事实,商景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急的眼眶里都蓄起了泪。 偏偏祁鹤安还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他,让他的理智在怒火中消散。 他突然大声道,“就算要嫁,也绝不会嫁给你这种人。” 他脑中急速搜索着人影,“沈大人温文尔雅,就比你强多了!”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祁鹤安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你的想法,你母后知道吗?” ------------ 第一卷 第42章 要懂得感恩 眼前男人明明是在笑着的,可商景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可他是皇帝,怎能怕一个臣子? 他咬紧牙关,“朕喜欢沈大人,母后自然也是,否则她怎么会日日召见,还让他教朕读书!” 下一秒,祁鹤安踹翻了他身边的石凳。 那石凳重达百斤,在他一脚下,猛地倾斜倒地一咕噜滚向远处。 途中撞到石桌,连带着石桌也一阵晃动,上面的茶盏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祁鹤安阴沉地盯着商景,眼神几乎能杀人。 他只冷冷丢下一句,“很好。” 说罢转身离去。 商景被吓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他喘了口气,看向远处正偷瞄这边的宫人,“还不过来收拾?” 宫人们连忙过来合力扶起石凳,又清理干净地上的碎瓷片。 商景沉默着看他们做完才沉声道,“今日之事,不准传出去,明白吗?” 宫人们纷纷称是。 商景才放下心来,带人回了宫。 只是这皇宫之中哪有不透风的墙。 御花园里的事过去不过一个时辰,便已传到了泰文殿。 萧令宜有些无奈,也不知怎么回事,商景一向是个乖孩子,却对祁鹤安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就连她私下说过一次,都没什么用。 明明第一次在朝堂上见祁鹤安时,商景还不是这个态度。 改天再替商景像祁鹤安赔罪吧,萧令宜想。 傍晚时分,萧令宜去了商景如今住着的安乐宫。 到的时候他独自坐在桌前吃晚膳,见到她明显有些惊讶心虚。 商景跳下椅子,朝她行礼,“母后,您怎么来了?” 萧令宜坐到他身侧,柔声道,“先用膳吧。” 商景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母后,您以后能不能每天都陪儿臣用晚膳?” 萧令宜微怔,看到商景脸上的忐忑神色,才发觉自己近日忙于政务,确实陪他的时间少了。 她内心一软,“母后尽量好不好?” 虽然没有确切答应,但商景已经很开心了。 他重重点头,而后坐回椅子上,连用膳都变香了不少。 萧令宜见他难得这么开心,也不想提起御花园之事破坏气氛。 她一直陪商景到了入睡的时辰,但走之前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她轻拍着商景的胸口,低声问,“告诉母后,你今日与太师为何又闹别扭了。” 他们交谈时,宫人们离得远,并没听清确切的谈话内容。 是以萧令宜只知道沈则言去了一趟后很快离开,然后商景和祁鹤安争执,最后祁鹤安暴怒离去,其余的一概不知。 商景从来不会骗他母后。 他虽不安,却依旧小声地把午后之事一一交代。 只是他省略了后面那段关于坤宁宫的内容,因为他不想让母后伤心。 反正不就是因为他说他喜欢沈大人,太师才那么生气的吗? 萧令宜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她语气重了起来,“景儿,你怎能这样说?” “若不是太师,母后与你说不定已经被那群朝臣吞吃入腹了,太师他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可他实实在在为你做了许多,即便你不喜他的性子,却要懂得感恩。” “他与沈则言,一个文臣一个武将,二者都是母后为你选的肱股之臣,都对朝纲不可或缺,你作为帝王,不能偏宠其中一人,明白吗?” 她的话,前半段是责怪,后半段却是在教他帝王平衡之术。 商景见她脸色严肃,也认真起来。 他不是愚笨之人,很快也明白过来自己当时太过冲动了。 即便太师对母后有不轨之心,他也不能现在发作,他现在还太过弱小。 夫子与沈大人都说过,要韬光养晦。 他郑重地道,“母后,儿臣明白了,一定谨记母后教诲。” 萧令宜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肩,“景儿乖,今日之事母后会替你向太师赔罪,只是你以后对太师要尊敬些。” 商景先是点了点头,“儿臣会的。” 但紧接着,他又犹豫着道,“母后……您能不能不召见太师?儿臣可以自己向太师赔礼道歉。” 萧令宜的手一顿,面上笑意消散。 “为什么?” 商景低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景儿,抬头看着母后。” 她从商景襁褓时便养在身边,自认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如此说,必然有古怪。 商景不停扣着自己的手指,半晌,他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萧令宜。 “母后,儿臣困了。”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萧令宜的话。 萧令宜垂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不停乱颤的睫毛,知道他在逃避。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萧令宜难堪地别开头。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可能,不要再去想。 她给商景掖了掖被子,随后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萧令宜神情恍惚。 快到坤宁宫时,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乌苏,明宣侯接任禁军指挥使的那晚,坤宁宫外除了你,可还有别人?” 乌苏不知她怎么会突然提起那晚。 但还是仔细回忆了一遍,片刻后她摇头,“那天只有奴婢守在门口,并未见到任何人接近过寝殿。” 她看萧令宜的神色,“怎么了吗娘娘?” 萧令宜摇了摇头,“无事,可能是哀家想多了。”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觉得商景的态度古怪。 过了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是祁鹤安和商景说了什么? 毕竟除了她与乌苏,知情之人便只有他了。 若是他与商景说了什么,两人争执起来,也说的过去。 她紧接着又摇头。 不对,祁鹤安为何要与商景说这个? 他明明知道她唯一的条件便是不要让景儿知道。 况且他如今也已有了恩爱的妾室,他没有理由说出来的…… 萧令宜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想了想,吩咐乌苏,“明日下朝你去请明宣侯到泰文殿,哀家有话要问他。” ------------ 第一卷 第43章 不正当关系 祁鹤安没去。 非但如此,他还借着禁军指挥使的名头去了禁军在京郊的大营,几日没回京。 他深知自己的脾性。 与其在怒意最盛的时候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不如先用别的方式发泄出来再好好考虑该怎么做。 这是在北境极寒的夜里七年他学会的道理。 可他的行为落在萧令宜眼中,便成了心虚逃避。 他也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理智隐忍,总会在萧令宜面前灰飞烟灭。 …… “侯爷,今日还去校场吗?” 宿辰把腰带递给祁鹤安,问道。 祁鹤安利落地蹬上靴子,接过腰带束上,沉声回道,“去。” “是。” 宿辰眼里浮起一丝怜悯的神色。 他们到达校场时,那里已经七七八八站满了人,都是禁军里的军官和士兵们。 这是禁军的老传统了,每天训练完可以和任何人自由切磋。 他们不像边境军,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禁军轮不到去京中值班时,便只能日复一日待在京郊大营训练。 切磋也算给枯燥的军中生涯带来点挑战和刺激。 但现在,校场上众人看到祁鹤安走过来,顿时脸色一变。 其中一个校尉被推了出来,干巴巴地问,“指挥使,今天还切磋吗?” 他叫张雄,身高八尺,浑身上下肌肉结实,肱二头肌更是发达得像小山一样。 他算是禁军里头一号的好战分子,校场上切磋少有败绩。 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祁鹤安已经开始往手腕和掌心上绑布条了,他抬眸扫了一眼张雄。 “就你了。” 张雄脸色一白,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 祁鹤安绑好后,甩了甩手上台。 他沉声道,“老规矩。” 张雄苦哈哈地笑了笑,“明白,不行了就赶紧说。” 话音刚落,凶猛的拳风已经迎面而来,张雄面色一凛,急忙侧头躲过。 但祁鹤安的攻势极快,躲得了一次不能次次都躲。 张雄迫不得已用掌心去接他的拳头。 又是熟悉的感觉,他的掌心仿佛撞上了一座大山,皮肉相贴的瞬间,从掌心麻到了小臂。 即便这几日已经体验过多次,他还是不由心惊。 这真的是人类能发出的力道吗? 明明祁鹤安虽然看起来高大,却并不是肌肉健壮的样子。 更别提他那张脸生得俊俏,说他是个儒将也能说得过去。 祁鹤安第一次到禁军大营的时候,大家还私下说没想到威震北境的明宣侯看起来竟是这个模样。 但当他几乎是打遍了禁军中的好手后,就再也没人敢小觑他了。 不提武力,他的体力也是惊人的充足。 校场切磋连着三十场下来,被打的人都累瘫在地上了,他还只是粗喘着气好好站着。 “走神了。” 低沉的声音唤回了张雄的思绪时,祁鹤安的拳头已经贴上了他的腹部,只是明显收着力道的。 张雄不敢大意,连忙退后重新起势。 就这样堪堪又过了十几招后,他被祁鹤安一脚踹倒在擂台边缘大喘着粗气。 反观祁鹤安气息甚至没有一丝紊乱。“起来,再来。” 张雄连忙摆手,“指挥使,我不行了,你放过我吧。” 祁鹤安蹙眉,“你不是禁军大营里最能打吗?” 张雄暗骂,一群龟孙子平时对他不服气,这会倒是巴不得把这名头给他,好让他当沙包。 张雄正绞尽脑汁找理由,差点都要尿遁时,擂台外面又响起一阵骚动。 他往外一看,顿时大喜,仿佛看到救兵般喊道,“杨副都尉,您来陪指挥使练练吧!” 杨泉猛正从让开的人群中走过来,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指挥人去把张雄扶下来后,他轻轻一跃上了台。 祁鹤安皱起眉头看他,“你怎么来了,本侯不是安排你留在宫中吗?宫中出事了?” 杨泉猛连忙道,“指挥使放心,宫中一切正常。” 说着他扫了一眼把他当救兵的一群人,无奈道,“这群人催着属下来催了三天了,说属下再不来他们就快被打死了。” 他说完,又小心道,“您这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祁鹤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声道,“那你就好好陪本侯练练吧。” 杨泉猛只好闭嘴,接下他袭来的招式。 两人不是第一次过招了,整个禁军里,也只有他能和祁鹤安能说得上势均力敌。 但那也只是开始,祁鹤安的后劲绵长,他却会慢慢体力不支。 眨眼间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短暂分开后,祁鹤安畅快地甩了甩额间的汗水。 “再来!” 这几日,他必须在白天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竭,以此来发泄胸腔里凝滞的郁气,晚上才能睡个好觉。 但禁军大营里的这些人太不济了,和北境军比不了,没打一会儿就累得跟狗一样。 也只有杨泉猛才能让他体会到酣畅淋漓的感觉。 杨泉猛也看得出来他心间有郁气,所以打起了精神陪他练。 祁鹤安沉浸在不停挥拳中,将外界的一切都屏蔽在外。 直到一个词蹦入耳中,他下意识被分去了一丝注意力。 是擂台下的禁军们正边看切磋边八卦。 “诶,听说醉花楼的头牌云娇姑娘看上了个穷书生,要为自己赎身呢。” “这个哪儿有李御史的女儿和张侍郎的少爷私定终身,自奔为妾刺激啊,李御史气得一病不起了。” “要我说啊,你们这都是小儿科,我说个劲爆的,皇宫里那位,太后娘娘,知道吧。” “太后娘娘怎么了?” 说话之人卖了个关子,“如今朝中的风云人物沈侍郎沈则言,你们也知道吧?” “知道知道,快说。” “他也是个穷书生出身,并无背景,入朝不过五年,还有三年是外放的,如今却眼看着要任工部尚书一职了,那可是正二品啊,以他的资历,可称得上是平步青云了。” “我听说啊,他升这么快,和咱们这位太后娘娘脱不了干系,不是什么正当关系,是那种关系!据说太后私下里都叫他名字呢……” ------------ 第一卷 第44章 太后忘记当日是怎么投怀送抱的吗? 八卦的禁军们纷纷一寂。 有人低声斥责,“快闭嘴,你不要命了?皇家的事也敢议论?” 说话的那人忐忑了一瞬,又道,“放心,这也不是啥秘闻了,我昨天告假回家时,听京中百姓都在谈论,你们没回京不知道罢了。” “此事当真吗?” “啧啧,没想到……” “砰!” 祁鹤安胸前一窒,被打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地。 他抑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擂台下众人骤见这变化,一时间都忘记刚刚说的话了,纷纷朝杨泉猛投去崇拜的目光。 杨泉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反应过来连忙想去扶祁鹤安。 “指挥使,您没事吧?”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实力长进了。 按祁鹤安的身手来说,这一拳他百分百能格挡住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像是出神了一般反应慢了半拍。 祁鹤安还未平息下来,只是伸手示意杨泉猛别过来。 他咳得剧烈,只觉得眼眶都充血滚烫起来。 宿辰发现了不对劲,连忙拨开人群跳上擂台,替祁鹤安轻抚后背顺气。 他扫了一眼刚才八卦的那群人,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低声道,“侯爷,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祁鹤安没接话,低着头坐在原地慢慢平复呼吸。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祁鹤安才推开宿辰站了起来。 杨泉猛看着他还有些泛红的眼眶,明显状态不佳。 他有些忐忑地问,“指挥使,还要继续吗?” “不必了。” 祁鹤安已没了切磋的兴致。 他离京几天,没想到京中的流言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萧令宜她就这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祁鹤安解下手上缠的麻布,转身往住处走去。 他身后,禁军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又一齐奉承杨泉猛。 “副都尉好身手!” 杨泉猛摆了摆手,“我哪儿是指挥使的对手,他分神了才接了那一拳的。” 他顺势问道,“刚刚你们下面没发生什么事吧?” 禁军们哪儿敢隐瞒,立刻把刚刚他们八卦的话一五一十交代了个遍。 杨泉猛听完眉头紧皱,他大概知道祁鹤安为什么会走神了。 他严厉道,“下次这种话万万不要说了!” 禁军有些不懂,“请副都尉指点?” “你们难道不知咱们指挥使是站在谁身后的吗?百姓以讹传讹,你们也传?不想在禁军里混了?” 众人明白过来,连忙保证不会再多嘴。 另一边,祁鹤安正把脸埋在一盆冷水中闭气。 宿辰匆匆走进来,“侯爷,府里传来消息,太后又派人请你了。” 哗啦— 祁鹤安从水中抬头,水滴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眼神已经又恢复了沉静。 只是那沉静中却仿佛酝酿着暴风雨般。 “我按之前的话拒了?” “不用,回京。” 她不是要见他?那就见见吧。 宿辰看着祁鹤安平静的面容,有些不安。 他从小就跟着祁鹤安,所以看得出祁鹤安现在已经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掉— 他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沉默了。 他知道侯爷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近几日祁莲一直住在侯府,整天盯着祁鹤安。 这次索性他也不回府,一身便装便进了宫。 他不好带着宿辰在宫里走动,便让他先去禁军里呆着。 这个时辰,萧令宜已经下了朝,一定在泰文殿。 去泰文殿的路上要经过御花园。 先帝驾崩,本就不多的妃嫔更加不出来走动。 加之新帝年幼,后宫无人,御花园冷清得很,这里的差事也成了闲差。 宫人们无聊,难免要碎嘴打发下时间。 祁鹤安经过时,便听到了她们的低声私语。 他本没在意,却被一个名字止住了脚步。 “你刚从青云殿回来?快说说,那位沈大人当真如传言中那般英俊吗?” 另一个宫女的声音荡漾,“要说英俊,倒不是最顶尖的,但他真乃端方君子也,对我们这些下人说话也温和有礼,我都想求乌苏姑姑把我调到青云殿伺候了。” 她宛如少女怀春般幻想着。 又一个小宫女不解道,“沈大人不是外臣么?怎会跑到青云殿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昨夜啊,太后召见沈大人,两人在泰文殿待到了戌时,那时宫门早已下钥,太后便让沈大人留宿在了宫中,就住在青云殿。” 小宫女惊叹道,“看来这位沈大人真的很受太后信任呢。” 话音一落,有宫女嗤笑一声,“土包子,你真以为是什么信任呀政务呀?” “那是什么?” 宫女神神秘秘道,“听说太后与那沈大人关系非同寻常,就连咱们陛下都知晓,还很支持呢!” 小宫女大惊,“不可能吧?” “这还有假,这可是陛下身边的宫人传出来的。” 祁鹤安站在假山后,面色铁青。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死死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宫女们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他却不想再听了。 他没特意压抑脚步,大步往泰文殿走去。 声音传出的地方一寂,宫女们顿时慌乱得如鸟兽般散去。 泰文殿前,依旧是上次的那个眼生的小太监。 这回他学乖了,见到祁鹤安一脸阴沉,也不敢阻拦,只是在他身后高声道,“明宣侯到。” 萧令宜此刻正在泰文殿的内室里,刚脱下朝服换上宫装,衣带还未系上,便听到殿外的声音。 下一秒,祁鹤安已经推门进来了。 萧令宜微愣,然后连忙转过身整理衣衫。 她知道他近日跑去了禁军大营,虽然让吴越派人去侯府召见,但也不抱希望他会来。 所以派去的人传了消息便回来了,只当是催促。 那天后,她不得不多抽时间陪伴商景,但却总是下意识躲避他的眼神。 几天下来,让她心力交瘁。 此刻又被衣衫不整地撞见,她难免有怒意,“明宣侯,谁许你进内室的!” 祁鹤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抓着萧令宜的肩逼她转身。 视线扫过她散露的内衫,雪白的脖颈,他忍不住冷笑,“怎么,太后已经忘了当日是怎么向我投怀送抱的吗?” ------------ 第一卷 第45章 到底想羞辱我到什么地步? 萧令宜一听,心间怒意也瞬间上涌。 她冷笑一声,“侯爷不是嫌哀家脏么,怎么如今倒还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到处宣扬了,怎么,不怕哀家玷污了你的名声?” 祁鹤安拧眉阴沉地看她。 萧令宜既然开了口,便也一次性把心里的话全吐了出来。 “我如今是有求于你,曾经也确实对不住你,可我已经尽力弥补了,是,我利用旧情,对你投怀送抱,被你羞辱是我自找的。天下众人,谁不为个利字,所以你即便不帮我,我也怪不得你什么。” “可你明知道景儿年幼,明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肮脏之事,你却还是告诉了他,祁鹤安,你到底想羞辱我到什么地步?!”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已然颤抖,激烈的情绪让她眼眶泛红,胸口不停起伏。 可她撑大眼睛瞪着祁鹤安,不肯示弱丝毫。 祁鹤安蓦地冷笑一声,声音阴寒,“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永远是卑劣的。可明明自私卑劣的人是你萧令宜。” “七年前你悔婚抛弃我,我在边境地狱般的日子里熬了七年,你有求于我时,便可以不知廉耻地引诱我,有了沈则言,便又想把我一脚踢开。” 他握住萧令宜的脖颈,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萧令宜,我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铁做的。” 脖颈上的大手慢慢收紧,胸腔里空气也随之逐渐稀薄。 萧令宜抓住他桎梏她的手腕,可那手却像铜铸般纹丝不动。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与沈大人有何关系,祁鹤安,放手!” “怎么无关,若不是他出现,你哪儿来的底气朝我下杀手?” 祁鹤安力道越来越重,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侧脸,盯着她因呼吸不畅而泛红的脸颊。 他语调平缓,甚至看起来十分冷静。 可若是仔细看他的眸底,却会发现令人心惊的嗜血与癫狂。 “咳咳咳——” 萧令宜忍不住张开嘴喘息,她简直怀疑祁鹤安真的想在这里杀了她。 窒息让她头脑有些发昏,但她还是在一片混乱中捕捉到了错处。 “什么杀手?哀家没有——” 祁鹤安恍若未闻她的解释。 他已经不相信这个女人嘴里的任何一句话了。 直到她即将窒息,他才大发慈悲般地松开了手。 喉间灌入冰凉的空气,萧令宜立刻伏在桌上大口喘息起来。 她就知道,祁鹤安没那么大的胆子在泰文殿公然杀了她。 祁鹤安替她轻拍后背,声音柔和下来。 “你怎么不叫他则言了,叫沈大人多生分啊。” 萧令宜还未缓过神来回答,却突然听外殿传来温润如玉的男音,“太后娘娘?” 正是沈则言。 他几乎日日都要进出泰文殿,加之萧令宜对他礼遇有加,因此泰文殿的宫人们并不会拦他。 明明宫人说她在泰文殿,他进来后却不见她踪影,所以出声唤了一声。 萧令宜一惊,立刻便要起身。 可她身后原本轻拍的手却突然施力,将她摁在桌上动弹不得。 萧令宜挣扎不脱,冷声斥道,“祁鹤安,你太放肆了,这里是泰文殿!哀家命令你松手!” 祁鹤安却丝毫不惧。 他从身后托起她的下巴,垂眸低笑,“听到他的声音,反应这么大?” 萧令宜被祁鹤安气的头发昏,也有些口不择言。 她怒声道,“是又怎样?哀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吧?” 话音落下,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钳住她下巴的手青筋暴起,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片刻后,撕拉——! 布料撕裂的刺耳声音响起,同时萧令宜腰间接触到一片冷气。 “很好。” 萧令宜挣扎的手被他禁锢在背后,这个姿势让她更是动不得丝毫。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却顾忌着就在外殿的沈则言。 她咬牙将声音咽回喉咙,低声斥道,“祁鹤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真以为哀家不敢动你吗?若哀家拼着名声尽毁叫人进来,你也难逃一死!” 祁鹤安蓦地笑出了声,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快意。 “能和太后共赴黄泉,臣求之不得,叫吧,把沈则言叫进来,臣也很好奇他会是什么表情。” 萧令宜拿太后的身份压他,他便也阴阳怪气地自称臣。 此时此刻,这两个身份无疑让萧令宜更觉耻辱。 “你疯了!” “我是疯了。” 无论是身份还是性命都压不住他,萧令宜不知她还能怎么办。 她咬着唇尽量不发出声音,直到唇间鲜血淋漓。 祁鹤安再次钳住她的下颌,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一瞬间蔓延口腔,却更加刺激了他脑中名为理智的神经。 他情不自禁加深了这个吻。 萧令宜紧闭牙关拒绝,他便捏着她下巴逼她打开迎接他。 胸腔里的空气逐渐稀薄,萧令宜有些昏沉起来。 直到又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她骤然回神。 “太后娘娘,您在内殿吗?”沈则言的声音有些着急。 她的双手已恢复了自由,萧令宜凝聚起全身的力气在肘间,向身后撞去。 钝痛袭来,祁鹤安闷哼一声,脸色一白。 那里是他上次遇刺受伤的位置。 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伤口已经愈合,但内里却还没有长好,萧令宜这次正中他的弱点。 听他闷哼,萧令宜反应过来那是他上次受伤的地方。 她眼神闪烁一瞬,但还是扭开头冷声道,“放开哀家!” ------------ 第一卷 第46章 别进来! 可祁鹤安只是微微顿了片刻,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 “明明太后也觉得很好,不是吗?臣很好奇,沈则言是伺候的比臣好么,所以太后才那么宠爱他?” 他赤裸的话语让萧令宜面上涌上血色。 折腾了半晌,她已经筋疲力竭。 闻言她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干脆顺着他的话冷笑道,“是,他比你好多了,起码他不会强迫哀家做不想做的事!” 她的话让祁鹤安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萧令宜只能死死咬唇将所有声音咽下,维持住最后一丝体面。 眼泪溢出眼眶,在桌面上汇聚,映着烛光,像一汪清溪。 偏偏此时,沈则言的声音再次逼近。 “太后,您没事吧?” 沈则言站在殿外,神色疑虑。 内殿的门掩着,挡住大部分声音,却依旧能听到不时传出来的说话声。 里面明明有人,却对他三番两次的询问置之不理,这实在不寻常。 他知道内殿不是他能进入的地方,却实在担忧萧令宜的状况。 祁鹤安手掌捂住萧令宜的嘴,在她耳边笑道,“他很担心太后娘娘……” 萧令宜骤然张口咬住他的手,她用了狠劲,几乎是瞬间便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祁鹤安却仿佛不觉,非但一丝挣扎都没有,反而还把手往她齿间送了送。 直到伤口越来越深,血顺着她下巴滴落,和她的眼泪混成一片污浊。 萧令宜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的注意力全在殿外,沈则言的影子映在门框上,脚步声逐渐逼近。 她动弹不得,祁鹤安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慌乱的面容,仿佛丝毫不介意沈则言发现。 直到门框晃动一瞬,沈则言的声音响起,“太后,臣冒犯了。” 萧令宜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几乎是破音喊道,“别进来!” 沈则言推门的手停在原地。 里面传来的女声低哑暗沉,明明早朝时分她的声音还是正常的。 他担忧道,“您怎么了?需要臣叫太医过来吗?” 萧令宜声音颤抖,“不必!今日哀家有事在身,无暇见沈大人了,你先退下。” 沈则言不是傻子,怎会察觉不出不寻常之处。 他收回推门的手,脚步却钉在原地不曾离开。 脚步声没再响起,内殿两人都知道沈则言还在外面,可他们谁都没有精力再管他了。 一片寂静里,沈则言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听觉为何这么好。 他要是个聋子就好了。 极力压抑的声音不断传来。 像毒蛇一般钻入他的耳中,也钻入他心里。 他虽未娶妻,却也不会连里面正发生什么都听不出来。 沈则言视线挪向正殿的龙椅后,那里摆着天子的尚方宝剑。 他很想拔出剑冲进去,砍了祁鹤安这个胆大妄为的乱臣贼子。 可他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是祁鹤安的对手。 他也知道,萧令宜出身高贵,生性高傲,她绝不会想自己狼狈的样子暴露在其他人眼中的。 所以他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内心滴血。 不知过了多久,内殿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祁鹤安头脑清醒过来时,怔了片刻。 萧令宜雪白的肌肤上遍布淤青,她趴在桌上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眼角是未干的泪痕,素白的脸上染着淡淡的血水,一片狼狈。 但视线转向门上的人影时,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祁鹤安把萧令宜身上破烂的衣裙脱下,又用袖口擦干她脸上的脏污,而后打横抱起她放到内殿的床榻上。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怜悯,懊悔,亦有憎恨,复杂到极点。 他放下帷幔遮住榻上人影,而后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有着清晰的杀意。 沈则言忍住怒意,视线看向内殿。 可只看到桌边一片狼藉,却不见萧令宜人影。 他急道,“你把太后怎么样了?” 祁鹤安冷冷扫他一眼,压下杀意,冷声朝殿外道,“乌苏!” 乌苏今日下朝后便被萧令宜派去商景身边了。 回来时听小太监说明宣侯和沈侍郎都来了,她便隐隐不安,此刻一直在殿外候着。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连忙推门进去,一眼便看见对峙的两个男人。 她走近垂眸行礼,“侯爷有何吩咐。” 祁鹤安侧身,让开一道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进去。” 乌苏连忙进去,然后关上了殿门。 她迅速走到床边掀开帷幔,一眼便看见萧令宜裸露在被褥外肩上的大片淤青与红痕。 她眼眶一酸,眨眼间掉下泪来。 她恨恨地扫了一眼殿门的方向,才擦干眼泪用炭火温着的水壶里的水拧了帕子,替萧令宜擦拭起来。 殿外,沈则言还站在原地。 祁鹤安却已坐到椅子上,桌上茶早已凉透,他却浑不在意,自顾自斟茶饮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流入喉咙,唇齿间的干渴缓解,也浇灭了心中汹涌的怒火。 他视线扫向沈则言僵硬的背影,“沈大人,好听么?” 沈则言握紧拳头,再也忍不住转身一拳挥向祁鹤安,“无耻!” 祁鹤安随意地伸手在他手腕一拨,沈则言便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跌坐在地。 手腕传来剧痛,像断了一般。 他却没在意,只是红着眼瞪祁鹤安,“你怎么能那样对她!” 祁鹤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又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则言。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德裕十三年,你在祖地冀州乡下偷了当地富绅的财宝,差点被打死,半年后富绅因征税之事一家人锒铛入狱,德裕十四年,你入京途中,被刁民抢夺盘缠,三天后刁民被冻死在村头,德裕十五年,你在国子监扫地,被富家子弟欺辱,而后半月,那富家子弟染了花柳病,不久后暴毙。” 他每说一件,沈则言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到最后,几乎惨白到与死人无异了。 祁鹤安欣赏着他面色的变化,“凡此种种,还有许多,需要本侯继续说吗?光风霁月的沈侍郎——” 他声音里的嘲弄之意毫不掩饰。 沈则言死死盯着他半晌,才回神咬牙道,“你调查我!”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些镇静,“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难道没有调查到,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吗?” “况且我的手上,可从未沾染过一滴血!” “不重要。” “什么?”沈则言诧异。 祁鹤安重复道,“不重要,本侯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过往,实则漏洞百出,只要本侯想,刑部的死囚牢房随时恭候你,明白吗?” ------------ 第一卷 第47章 始作俑者,何必惺惺作态? 沈则言怒瞪着他。 他是金科状元,素来口才过人。 可此刻,他喉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前的男人,残忍,恐怖,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即便是他自以为见惯世间百态,却也忍不住浑身发寒。 祁鹤安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撑着额头看沈则言慢慢站起来。 “其实,如果本侯不认识你,会很欣赏你的所作所为,天道不公,想要的本就要靠自己去争抢。” “可惜,你不该不自量力,竟敢觊觎天上的明月,所以本侯只能让你再次品尝被踩入淤泥中的滋味。” 沈则言回眸看他,眼中满是恨意。 祁鹤安笑了一声,“恨本侯吧?想杀了本侯吧?你觉得你能做到的话,本侯随时恭候。” 沈则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回过头时,眼中已恢复了平静。 那些浓烈的情绪都被掩藏在眸底深处,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他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祁鹤安的视线中。 沈则言的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祁鹤安面上的势在必得消失,他闭上眼,神色复杂地靠在椅背上。 外殿安静下来,便更能听到内殿里水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才,他就是在里面第一次占有了萧令宜。 就像多年里他无数次想的那样,从那个男人手中夺回她。 可真正实现时,他却发现他并没有所想的那般高兴。 祁鹤安握紧拳头,感受着剧烈的钝痛。 掌心下方,是她刚刚咬出的伤痕。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那齿痕又深又清晰,到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 她的挣扎与不情愿都在表示着,即便他强行得到了她的人,却也得不到她的心。 若说萧令宜从前还对他有半分愧疚,经过今日,恐怕也会化作彻骨的恨意了吧? 算了,不重要。 祁鹤安心想。 她爱他也好,恨他也好,都比只是利用完就一脚踢开的好。 反正他也早已做好与她恩怨纠缠一生的准备。 内殿。 乌苏替萧令宜打理干净身上,又在伤处上了药,换上干净的衣衫。 做完这一切,她才抹着眼泪在床榻前脚凳上坐了下来。 床榻上的萧令宜虽然看起来睡着,眉头却一直紧紧皱着,时不时发出一些低低的呓语。 低到乌苏把耳朵凑到她嘴边都听不清。 直到暮色黄昏,萧令宜才悠悠转醒。 乌苏一直守着她,见状才松了一口气,“太后您醒了,太好了。” 萧令宜的状态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异样,所以她也不敢叫太医来诊治,这会见她醒来才彻底放下心。 萧令宜眼神恍惚,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处何方。 她喉间干涩,下意识道,“水……” 话出口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乌苏听清后连忙捧了温热的茶水过来,服侍萧令宜一饮而尽。 萧令宜喘了口气,又躺回床上。 此刻她已经彻底清醒,她昏迷前所发生的事也一件不落地记了起来。 乌苏尽量把声音放平常,“娘娘,您可还有哪儿不舒服吗?可要奴婢传膳?” 萧令宜疲倦地闭上眼,低声道,“不必了,哀家不饿。” 乌苏看她苍白的样子,忍不住怨道,“侯爷也太大逆不道了,奴婢看着他,竟怎么也看不出从前的影子了,他怎么会变成这般性子。” 是啊。 不止萧令宜变了,祁鹤安也变得彻底。 他们之间,说句物是人非绝不为过。 萧令宜沉默片刻后,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你也知道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世子,若惹恼他,哀家怕也护不住你。” 乌苏愣了愣,“可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屈辱,难道就当做无事发生吗?” 不然呢? 杀了祁鹤安吗? 那很不现实,萧令宜如今没有那个势力钳制北境军。 罢了,只当是还了对他的多年歉疚,从此后,她再不亏欠他任何。 “哀家累了,你也不用在这儿守着哀家,去忙你的吧。” 萧令宜忍着浑身的酸楚翻了个身,背对着乌苏。 她还没有完全消化不久前发生的事,即便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乌苏,她也难以面对。 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 乌苏也明白,轻轻诶了一声后起身往外走。 关上内殿门的瞬间,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她怎么样了?” 乌苏关门的手一顿,他还没走? 她守着萧令宜一下午,殿外一直安静无声,她以为早已没人了。 乌苏转身看去,祁鹤安坐在椅上,桌上是空掉的茶壶。 他除了胸前衣襟还有些凌乱外,可称得上衣冠楚楚。 她又想起刚进入内殿时萧令宜的惨状,一股怨气不由自主地升起。 乌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呛声道,“侯爷不就是始作俑者?何必惺惺作态。” 祁鹤安身居高位多年,不说北境,便是京中敢与他这样说话的达官显贵都没几个。 今日却被一个婢女毫不留情地讽刺指责。 他脸色一寒,眸中酝酿着危险的情绪。 乌苏话说出口了才知道后悔,明明刚才萧令宜叮嘱过她的。 此时被祁鹤安森冷地盯着,忍不住后背冷汗直流。 他连太后都敢不敬,更何况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说不定下一秒他便会拔刀杀了她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乌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她梗着脖子道,“侯爷身负血海深仇,自以为被人背叛愤懑,岂知谁的日子又好过了?侯爷拿真正有错的人没办法,却只能欺负太后一个弱女子,实非男人所为!在奴婢看来,与狼子野心的肃王没什么两样!” 她一口气说完,便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男人暴怒或者发落她的迹象。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就见祁鹤安皱眉盯着自己,眼里有怒意,却被生生压了下去。 他森然道,“滚下去。” 他看在她从小跟着萧令宜的份上,不想杀她。 但那不代表他能允许一个下人敢指着他的鼻子斥责他。 乌苏浑身一软,她知道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了一瞬,她不敢再多话,咬牙快步走了出去。 ------------ 第一卷 第48章 我们,来日方长 乌苏走后,祁鹤安闭目,平息着涌动的情绪。 片刻后他睁眼起身推开了内殿的门。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帷幔后的床榻上拱起弧度。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走过去撩起了帷幔。 萧令宜正面朝里睡着,背对着他。 他微微俯身垂眸,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侧脸完美得不像话。 圆润饱满的额头,挺翘秀气的琼鼻,和精致小巧的下巴组合在一起宛如起伏的山峦,精美中又不失大气。 只是那鸦羽般长而卷翘的睫毛却在微不可察地颤动着,暴露出主人不安的内心。 祁鹤安知道,她没睡着。 她宁肯装睡,也不肯睁眼看他。 祁鹤安伸出手,指尖越靠近,那睫毛就抖动得更厉害,直到最后整个身体都在细细地颤抖。 他冷冷一笑,收回了手。 “萧令宜,你躲不掉的,良缘也好孽缘也罢,我们,来日方长。” 撂下这句话,他没等萧令宜的回复转身离去。 帷幔没了支撑,飘飘摇摇地坠下。 无人看见,萧令宜紧闭的眼角湿润,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滑出,沿着鬓发滚入枕间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小片黄豆大小的濡湿。 …… 上次萧令宜的高热便没好利索,退热后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咳嗽。 如今身体与精神同时萎靡,病势便凶猛地反复起来,一连几日她都没能从榻上起来身。 她昏沉了几天,只知道每天有人一天三次地喂她喝药,好苦。 第四日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商景正坐在她床前,手捧着一卷书认真看着。 外面出了太阳,洒进屋内暖融融的。 萧令宜心间一阵暖意,静静看了商景好一会儿。 商景看完一卷放下书时才发现萧令宜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他欢呼一声扑进萧令宜怀中,“母后,你终于醒了!乌苏姑姑没骗景儿,咱们可以一起过个好年了!” 萧令宜先是伸手接住他软软的小身子,又愣了一瞬。 是啊,快要到春节了。 先帝过世后的日子仿佛像被什么推着一般,过得快极了,一转眼,都小半年过去了。 商景还在喋喋不休,“母后好好养身子,不必担忧朝堂上之事,儿臣已经长大了,会为母后分忧,这几日独自上朝也没出什么乱子,沈大人还夸儿臣颇有明君风范呢。” 他边说着,边偷瞄萧令宜的神色。 沈大人说了,要他逗母后开心,不要让她安静下来伤心。 萧令宜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意图,她便也配合着,与他聊些轻松的话题。 午膳商景也粘着萧令宜一起吃,直到午睡时分才昏昏欲睡起来。 萧令宜微微松了口气,让宫人带他回宫去休息。 他走后,她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散殆尽,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乌苏看在眼里,心中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开解。 气氛凝滞时,有太监匆匆来报。 “禀告太后,沈侍郎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萧令宜的手一颤。 那天的情形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她痛苦地闭上眼,“告诉他,哀家身体不适,不见。” 太监应声退下,没一会儿就又进来。 “禀太后,沈侍郎已经离开了。” 乌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又沉默了一会儿,萧令宜才平复下了心情。 后来沈则言三次求见,都被太监以萧令宜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彼时沈则言单薄地站在寒风中,静静等待。 “沈大人,您请回吧。” 太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怜悯了,这沈大人之前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如今看样子是要跌落神坛了。 诶,命运无常啊。 沈则言自己倒不觉得什么,他温和地递出手上的奏章。 “这是微臣从所有奏章里挑出的较为紧急之事,也都另作了批注,劳烦公公转交给太后娘娘,替微臣问太后安好。” 说完他彬彬有礼地一拱手,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泰文殿内,萧令宜坐在书案前,神情复杂。 这些奏章被分门别类整理好,又按轻重缓急排序,每件事都另做了批注,让她看起来省心不少。 沈则言总是这样,默默把所有事都做到最好,如春风般润物细无声。 可近日朝堂上却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失去了太后的宠幸,还未平步青云,便要跌落下来了。 这都是因为她因一己私欲拒不见他所导致的。 萧令宜明白,她没有太多悲春伤秋的时间。 她边翻开奏章边吩咐道,“明日沈侍郎来时,直接请他进来见哀家吧。” 乌苏微顿,露出一抹笑,“是。” 第二日,沈则言照旧捧着整理好的奏章到泰文殿。 他已经明白萧令宜不想见他,所以这次只是把奏章递给太监。 “劳烦公公替我呈上。” 他转身欲走时,却被太监从身后叫住。 “诶,沈大人留步,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沈则言愣了愣,又见太监笑意盈盈不似骗他。 他反应过来连忙整理了下衣袖头冠,而后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与表情。 走进泰文殿时,萧令宜正坐在书案前低着头看奏章。 他一撩衣袍跪下行礼,“臣参见太后。” 声音,神态,动作都与往常没有丝毫不同。 仿佛他并没有被萧令宜三番五次拒见,也没有在几日前听到过那一场荒唐。 萧令宜拿周章的手轻颤,“那日……” 沈则言第一次打断她的话,平静地道,“太后,那日臣只是担忧您,后来殿外的乌苏姑娘告诉臣您并无大碍,臣便离去了,不知太后凤体可痊愈了?” 他说的自然极了,仿佛早已在心中排练了无数遍。 萧令宜眼眶微涩,心下感动。 她知道,他是怕她觉得尴尬,羞愧,所以装聋作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萧令宜平复了下心情,才轻声道,“无碍了,多些沈大人挂念。”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都轻松不少。 沈则言不想她看见自己想起伤心事,也没久留,很快告辞了。 他走后,萧令宜看了会儿奏章便有些累。 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容易疲惫, 乌苏端着参汤进来,见状道,“娘娘病愈后气血亏空,喝点参汤补补吧。” ------------ 第一卷 第49章 一个虎口,一个狼窝 萧令宜闻言放下奏章。 她伸手接过参汤,眉头微皱一饮而尽。 喉间一阵苦意,而后是一阵恶心的感觉。 日日喝这参汤早已喝腻了,但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能疲倦无力。 从乌苏手中托盘上捏起一颗色泽红润的蜜饯含入口中,压下那股恶心后,萧令宜再次看起了奏章。 这段时日她没有上朝,落下了不少公务。 虽有沈则言帮忙处理,但他毕竟只是臣子,没有御笔朱批之权,到最后还是她的活儿。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商景如今已经能独自一人上朝了。 想来以后若无大事,她不必日日陪着他了。 …… 明宣侯府。 此时已近新岁,府内早已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自从老侯爷去世,世子远赴边关七年未归后,侯府第一次这么热闹。 祁莲正在院中指挥着仆人们在屋檐下挂上象征喜庆的红幡。 宿辰也在旁边跟着,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添乱,惹得祁莲呵斥声不断。 祁鹤安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的窗前,似乎是在看这喜庆的场景,可仔细看去,眸中却一片孤寂。 他膝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只是似乎被人摩挲过许多次,上面的花纹都有些磨损了。 盒中之物此时正被握在祁鹤安手中,是个红穗子。 刀穗早已破败不堪,流苏零落,由鲜艳的红褪色成了灰粉。 这刀穗曾陪他征战北境三年,死里逃生数次,直到断裂在战场上。 战后,他在尸山血海中翻了数个时辰,才将其找到置于木盒中。 彼时,他以为红绳断在告诉他,该放下执念了。 后来他携带木盒四年,再没有打开过。 他以为他放下了,可直至今日才明白,执念若是有那么容易放下,这世上也没那么多痴人了。 他就是那其中最痴的一个。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甚至在祁莲面前立下了重誓,却统统被他抛诸脑后了。 窗外,有身着下人服侍的人急步走向宿辰,附在他耳边低语片刻。 而后宿辰神色一震,连忙丢下手中红幡转身推门进来。 祁鹤安抬眸看他,他郑重道,“探子来报,找到了天渊盟留下的踪迹,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往东,只是要捕获他们,一时半会不行,怕是要等到年后了。” 祁鹤安闻言,握着刀穗的手蓦地用力。 他神色微沉,声音冷极,“知道了。” 往东,东边有什么? 一个人影闪过祁鹤安脑海。 是了,一直往东,便是肃王兵力驻扎的东境了。 在他多年经营之下,他对东境几乎有着毋庸置疑的控制力。 那里的人不知朝堂,不知新帝,只知他们的统帅肃王商越。 天渊盟的人不在武林中躲藏,往东去干什么? 祁鹤安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测,但转瞬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不可能。 眼看外边天黑了下来,祁鹤安蓦地起身朝外走。 祁莲就在院中,见状喊他,“鹤安,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祁鹤安像是没听到般脚步丝毫不慢。 宿辰拎着祁鹤安的大氅跟在后面,不得不住了脚。 他回头打着哈哈,“大小姐,禁军里临时有军务需要侯爷定夺,您不用等侯爷吃晚饭了哈。” 说完,他也不敢看祁莲的脸色,扭头一溜烟跟在祁鹤安身后。 他们确实是去了禁军官署。 只是没过多久,便有个高大的身影径直往坤宁宫去了。 一路上无人敢拦。 近日由于太后大病初愈的关系,坤宁宫早早便熄了灯。 乌苏提着灯来交班,另一个宫女便把白日里坤宁宫的一切一一交代。 末了,宫女又忐忑道,“姑姑,您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何必做守夜这种累活儿,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做便是了。” 乌苏笑笑,并没回答她,只是道,“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 宫女行礼后离开了。 乌苏把灯笼挂在檐下,自己也坐在檐下长凳上。 寒风呼啸,她拢了拢自己的毛领。 两刻钟后,果然又见到一个身着斗篷的身影逐渐靠近。 乌苏眉头紧皱,眼中浮起厌恶,又在来人快到檐下时消失殆尽。 她低顺地垂眸,“见过侯爷。” 祁鹤安面目隐藏在斗篷下,低低嗯了一声。 接着把手中盒子递给乌苏后便推门进入殿内。 殿内地龙烧的很旺,他走进的瞬间便蒸出一身薄汗,于是他顺手解下了斗篷。 行至床边,透过薄薄的纱幔,能看到里面的女人正在沉睡。 纱幔撩开,祁鹤安目光扫过她全身。 露在里衣外的皮肤上,淤青与红痕都已慢慢消退,淡到几乎快看不见,但繁多的数量仍旧显示着那天的疯狂。 祁鹤安眼神一暗。 他本做好了萧令宜事后会大发雷霆的准备。 可谁知她从那天就病倒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去上过早朝。 也只有他,能借着禁军职务之便进宫来这儿。 盯着萧令宜看了半晌,他坐到殿内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轻啜着。 得知天渊盟往东境去时冒出的那个念头又出现在脑海中。 可转瞬,又被他死死摁灭。 握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一瞬,祁鹤安竟是不敢再多看床榻上之人,他蓦地起身离开。 殿外,乌苏诧异地看着祁鹤安披着斗篷离去的背影。 往常他都会在殿内逗留数个时辰,这次从他进来到离开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乌苏懒得去探究祁祁鹤安的行为,他待的时间越短越好,不来最好! 若说他刚回京时,乌苏对他抱有比萧令宜还大的希望的话。 那么现在,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世子了。 现在的他在乌苏眼里与肃王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一个虎口,一个狼窝罢了。 一夜寂静。 黎明时分到来,换班宫人陆陆续续来了。 有不懂事的小宫女打开了廊下的盒子,一股药清香传出。 小宫女哇了一声,“看起来都是极名贵的药材呢,姑姑,可要奴婢送去太医院给太后娘娘熬药?” 乌苏眉头一皱,沉声道,“不必,丢掉吧。” 送这药材的人就是萧令宜病的罪魁祸首,谁知道这药里会不会有问题。 看着小宫女可惜的眼神,乌苏又道,“你若想要,拿去便是,莫要告诉旁边便是了。” ------------ 第一卷 第50章 屋顶一吻,唇齿相缠 砰—— 硕大华丽的烟花在上京的天空不断绽放,照的戌时的街道亮如白昼。 萧令宜正哄商景睡觉。 今夜是除夕,小孩子过节总是亢奋不已,连皇室子弟也不能免俗。 此刻他靠在萧令宜怀中,已然昏昏欲睡。 小小软软的手放在萧令宜腹部,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但太小声,分辨不出。 直到他彻底睡着,萧令宜才从腹部拿下他的手塞进被褥中。 乌苏在旁边笑道,“陛下近日可黏着太后娘娘了呢。” 萧令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最近总是喜欢摸哀家的肚子,问也说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癖好。” “小孩子总是这样的,陛下还小呢。” 萧令宜本也是随口一说,并没在意。 窗外又是一朵烟花绽放,萧令宜起身走到窗前。 烟花绚丽绝美,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可萧令宜脑海中却充斥着繁杂的思绪。 半晌,她低声问,“几日后的皇家宴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乌苏连忙道,“回娘娘,按您说的,一切规格都按照往年先帝在时来,已经都安排好了。” 大商习俗。 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皇帝会在除夕过后设立皇家宴会。 京中王公贵族和五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其家眷参与,煊赫的明宣侯府也自然会出席。 她作为太后,即便有再不想见的人,也避无可避。 思及此,萧令宜忍不住微微颤抖。 身上的伤痕早已褪去,可伤害却深深烙印在她心间了。 那让人恐惧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至今不知该如何面对祁鹤安。 同一片天空下。 祁鹤安味同嚼蜡地吃完只有他和祁莲的年夜宴后,便独自回了书房。 祁莲要回她夫婿府上,她还有公婆要侍奉。 下人们大半也都放了假,就连宿辰也被暗卫们拉着去喝酒了。 阖家团圆的除夕夜,祁鹤安独自一人去了祠堂。 他拎着两坛酒随便找了个蒲团坐下。 一排排灵位最前方,就是他父母的灵牌。 祁鹤安并没有行什么庄重的大礼,也没有任何坚定的宣言。 他就这样默默喝了一坛酒,另一坛尽数倾洒在灵牌前的地上。 又看了半晌后,他磕了两个头便离开了。 头顶上烟花绚烂,他的身边却孤寂到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明明只喝了一坛酒,以他的酒量是万万不会醉的。 可此刻他却醉的彻底,摇摇晃晃地独自出了府。 他眼前浮现出一对少年少女。 也是一个除夕夜,少年翻过高高的墙头,少女低声惊呼,“你疯了!被发现我们的名声就完了!” 少年懒懒地伸出手,“被发现了正好让老头子来提亲,本世子一刻都不想等了!” 少女瞪他片刻,还是递出了手。 少年话虽如此说,却一路带着少女走人少的小道,把她挡的严严实实。 一年只关闭一天的摘星楼顶,少年艰难地带着少女偷爬了上来。 一瞬间,眼前视线开阔到了极点。 摘星楼是上京最高的建筑,坐在房顶上,整个上京尽收眼底。 绚丽的烟花不再遥远,仿佛近在眼前,那是很多人一生都没见过的灿烂。 纵然寒风猎猎,可两人交握的手却能抵万千。 在绝美的苍穹下,少年和少女违背了世俗的礼义廉耻,唇齿相缠。 陈年往事,镜花水月。 祁鹤安是被宿辰晃醒的。 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宿辰急道,“侯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祁鹤安动了动被冻的僵硬的手指,才发现自己身处摘星楼顶,身边空无一人。 堂堂明宣侯,除夕夜竟在寒冷的屋顶睡了一晚。 他微不可查地苦笑了一声。 终究只有他是痴人。 他翻身带着宿辰下楼,“有消息了?” 若只是找不到他,那么宿辰看到他后不会依旧那么急。 宿辰闻言吞了吞口水,“是,兄弟们日夜跋涉,在天渊盟残部进入东境线前截住了他们,但……” 祁鹤安皱起眉,“没抓住?” “不是不是。” 宿辰连忙摇头,神色古怪,“抓住了,并且连夜严刑逼供,那个天渊盟的盟主带着他七岁的女儿,所以招的很快。” 祁鹤安看宿辰这幅样子,一股不安感萦绕心头。 他沉声喝道,“再吞吞吐吐,军法严惩!” 宿辰瞄了眼祁鹤安,小声道,“天渊盟盟主说,高价聘请他们的人是……肃王,也是肃王要求他们栽赃嫁祸给太后,并承诺会为他们提供保护,所以他们才会一路往东境去。” 他每说一个字,祁鹤安的脸色便黑一分。 到最后,简直如墨般吓人。 宿辰见状顿时心肝胆肺都在颤,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天渊盟盟主说,事情败露他心甘情愿一死,但求侯爷放过他七岁的女儿。” 祁鹤安蓦地停住脚步。 下一秒,他身边支着的小摊轰然倒地,扬起一片灰尘。 宿辰心惊胆战地看着祁鹤安气势吓人的背影,不敢说话。 片刻后,祁鹤安从腰间解下装有银子的荷包,压在废墟下。 “一个不留。” 他说完,迈步往侯府的方向去。 他的怒气似乎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背影已经恢复了平静。 可只有宿辰知道,这样的祁鹤安,比暴怒的祁鹤安可怕了不知几倍。 一个不留,这四个字是在回答他关于那个女童的死活。 若是往常,祁鹤安很可能会因为天渊盟盟主的舐犊之情而放过那个女童。 可现在,他毫不犹豫下令处死。 宿辰知道若只是遇刺,他不会愤怒至此。 说到底,还是因为此事牵连了宫里那位。 前段时间两人间发生的事,宿辰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 事已至此,那女童为父亲的恶行送命也已成定局。 不过宿辰倒也不怜悯就是了。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本就恶贯满盈。 那女童虽未经手,但既得利益者,谈何无辜? 想到这儿,他连忙收敛思绪跟上了祁鹤安,但也只远远跟着不敢靠近。 两人回到侯府时,天光正大亮。 门房虽然诧异侯爷何时出去的,却也不多言,只是恭敬递上了一张请帖。 “侯爷,宫里的公公送来的。” ------------ 第一卷 第51章 携家眷赴宴 那帖子用了明黄色的缎子,上面黑金色的龙纹刺绣栩栩如生,彰显着天家威严。 “请明宣侯携带家眷,于东风殿赴宴。” 祁鹤安目光重重落在家眷那两个字上。 宿辰也看见了,他扫了眼祁鹤安黑沉的脸色。 他知道祁鹤安并不喜欢柳絮,便小声道: “侯爷,这应当只是客套话,您还未娶妻,不带也无事的。” 祁鹤安将那请帖握得紧紧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带!” 宿辰一愣,但也不敢多话。 那天过后,他家侯爷便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除了送一日三餐外谁都不许进去。 站在院外,还能听到拳头或者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 惹的一众暗卫有多远离多远,都怕被主子看上后拽进去当沙包。 直到皇家宴会开始前的清晨,宿辰焦急地敲着院子的门。 许久之后,院门才打开。 宿辰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潦草不修边幅的祁鹤安,却没想到走出之人一身清爽,面色平静,只有两个眸子亮得惊人。 祁鹤安一挥衣袖,径直往府门口走去。 那里马车已经备好,柳絮正端正地站在那里,等着祁鹤安。 宿辰是没资格去皇家宴会的,去了也只能在宫外冷风中等着,所以留在了侯府。 他看着柳絮,欲言又止。 两人并不知道他的纠结,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离皇城越来越近。 宴会设在东风殿,这里的地龙烧得旺极了,竟如春天般温暖。 两人刚到,祁鹤安便被一群武将给拉走了,留下柳絮独自坐在明宣侯府的位置上。 这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一桌一椅都是柳絮没见过的繁华。 但她没心思欣赏,手中不停绞着手绢,紧张极了。 她能有幸来这里,是带着任务来的。 那就是,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解释清楚一切。 此时,宴会还未开始,殿内气氛比较融洽。 萧令宜低调地走了进来,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女眷中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乌苏朝着一个方向指去。 “太后,那便是梁夫人与梁小姐。” 萧令宜朝她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端坐着,身边围着一群高门夫人奉承。 在她身后,有个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少女。 少女眉目婉转含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可萧令宜却从那双眼里,看到了一丝戾气。 虽有意掩藏,却终究年轻,还是露了一丝出来。 萧令宜吩咐乌苏,“请平乐帮哀家个忙。” 乌苏马上心领神会。 萧令宜身为太后,直接召见未免太过引人注目了。 一炷香后,梁清如被平乐公主从席间拉起。 她原本就是平乐公主的伴读,跟着公主再正常不过了,席间没人在意二人。 梁清如追问两次平乐都支支吾吾后,她便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话。 片刻后,她被带到了御花园一角。 这里被一个假山遮挡着,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片空地上唯一的桌子旁坐了个端庄高贵,头戴凤冠的女人。 她身后只站着一个宫女,和两个带刀禁军。 毫无疑问,眼前女人便是当朝太后。 只不过她的年轻貌美,但是与梁清如想象中威严狠辣的样子相去甚远。 她踌躇间,萧令宜温和道,“平乐,你先下去吧。” 平乐公主倒是很敬重这位皇嫂,闻言恭恭敬敬地离开了,顿时便只剩了梁清如一人。 梁清如不敢大意,连忙跪下行了个大礼。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她话音落下,却久久没有听到平身的声音。 梁清如不敢乱动,正内心忐忑时,左右眼角却突然划过一抹光亮。 她定睛看去,竟然是两把雪光锃亮的剑分左右架在了她脖子上。 萧令宜低低的声音响起,“梁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何要违逆你父亲帮哀家。” 梁清如微微抬头,贝齿紧咬,神色有些犹豫。 “哀家不喜欢用不知根知底之人。” 见梁清如依旧犹豫,萧令宜又道,“转过这个拐角,便是皇室祠堂禁地,擅入者,杀无赦。” 梁清如浑身一颤。 她明白萧令宜的意思是,若是她想,那自己今日便走不出这宫门。 她抬起头看萧令宜,她还是一副温柔的模样,但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果然,皇室中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梁清如咬咬牙,“太后娘娘可知,臣女这嫡女身份,是用人命和鲜血换来的,若有选择,臣女不想要!” 萧令宜眼波流转,“愿闻其详。” 梁清如极力忍耐,却仍落下一地热泪,“我本是庶女,我姐姐被肃王玷污后又被折磨死,姨娘哭瞎了眼病逝,我爹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不得不厚待我,将我养在嫡母名下。” “所有人都说我姐姐一条贱命微不足道,可臣女偏偏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三言两语说完两条人命后,她擦干眼泪,声音坚定: “即便娘娘的耳目再清明,手也伸不到敌人最亲密之人身边,我愿做马前卒,为娘娘通风报信。” 萧令宜沉默片刻,起身亲自扶起梁清如。 “但你应该知晓,如今哀家许诺不了你什么,倘若有逼宫那一日,还可能会连累你。” 梁清如眼神坚定,“臣女不怕。” “好。”萧令宜低声道,“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找沈侍郎沈大人。” 梁清如诧异地瞪大眼睛,失声道,“沈侍郎难道是您……” 萧令宜没有承认,只是淡淡道,“乌苏,派人送梁小姐回去。” 虽然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梁清如平复着砰砰乱跳的心,行礼后转身离开。 直到回到宴会上,她还未彻底平静下来。 恰好此时,从殿外走进一男子,清风朗月,不是沈则言又是谁? 刚刚有所缓和的心跳顿时又剧烈了起来。 沈则言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莫名的视线,朝她看来。 两人视线交汇,沈则言疏离地点了点头示意。 梁清如微顿,缓缓扯出一抹笑意来,她本就很美,这一笑顿时如春风拂面,吸引了一些公子哥的视线。 沈则言面上平静,转过身后才微微蹙眉。 这梁小姐每回见他都没什么好脸色,今日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 第一卷 第52章 与哀家有何干系? 另一边,御花园中。 乌苏安排人送梁清如回去后,又回到了萧令宜身边。 “太后,您为何那么相信那梁小姐?竟把沈大人的事也告诉她了。” 萧令宜淡笑道,“放心,她的底细我已让吴越派人私底下查过了,今日只不过是想亲口听她说,看她是否诚心罢了。” 乌苏闻言安下了心。 解决了这件事,萧令宜也没了坐在寒风中的理由。 她起身扶着乌苏的手走出假山。 正准备返回东风殿时,眼角却划过一抹鹅黄色。 萧令宜蓦地扭头看去,沉声道,“是谁?” 乌苏护在萧令宜身前,两个禁军也拔刀警惕地环视四周。 片刻后,那抹鹅黄的主人走出假山一侧,“妾……妾身拜见太后……” 见是宮宴女眷模样的女人,禁军便收刀入鞘退到身后了。 乌苏斥道,“大胆,见太后要自报名号!” 那女子一颤,才又道,“妾身是明宣侯侍妾柳絮。” 她一直低着头,萧令宜这才认出来。 她扬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你怎么在这儿?” 柳絮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萧令宜,才发现萧令宜身上的气势如此惊人。 这样的女人,哪里会拘泥于情爱呢?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今日的来意也似乎没必要说出口了。 但她刚刚听宫人说太后在御花园,便出来漫无目的找。 谁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给她找到了。 只是不巧,平乐公主正好带了人来见萧令宜。 那时她走也会被发现,只好躲起来,也因此听到了全部交谈。 本想躲着,等宴会结束再找机会和萧令宜解释,谁知道被发现了。 她不会被灭口吧…… 思及此,柳絮只好搬出祁鹤安。 “回太后,是侯爷让妾身来与太后解释一些事情。” 果然,听到祁鹤安的名字,萧令宜面色一凝。 “哦,是吗?他要你说什么?”萧令宜声音缥缈。 柳絮看了眼她身后的两个禁军和乌苏,神色迟疑。 萧令宜见状挥了挥手,示意禁军退得远远的。 柳絮见状才道,“太后恕罪,当日妾身不是有意在您面前放肆的,妾身那样做,是……是因为侯爷想让太后吃醋……” “妾身只是住在侯府里,侯爷并没有宠幸过妾身,太后若不信,可以派人去侯府里问话。” 一咕噜说完早已准备好的话,柳絮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她早已后悔了,当日为求容身之处才留在侯府,谁知搅进这等秘事里,不知今日还有没有命出宫了。 乌苏闻言,皱着眉看向萧令宜,怕她又被影响了心情。 萧令宜神色倒是没变,她站了片刻后,才道,“平身吧。” 她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你说什么呢?” “你与侯爷之事,与哀家有何干系,不过你到底也是哀家赐给他的妾,若有机会,哀家提点你家侯爷的。” 说完不等柳絮回答,便挥手示意她退下。 柳絮没受到惩罚已经很惊喜了,连忙听话退下。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才有些感慨。 看太后娘娘的样子,像是压根不在意这些情爱之事。 直到她身影消失,乌苏才道,“娘娘这么简单放她走,不担心她听到了您与梁小姐的……” 萧令宜摇头,“哀家本也没想瞒着他。” 她深吸一口气,“好了,回去吧,宴会也该开始了。” 萧令宜盛装出席了宴会,并代表皇室威严陈词。 她前段时间没有上朝,肃王一党都想从她这次露面看出些颓势来。 很可惜,萧令宜大病了一场,倒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凌厉了。 毕竟是新年的好日子,大家都还沉浸在除夕的阖家欢乐里,没人不长眼地挑事,这场宴会也算是宾主尽欢。 只有一人,周身的气氛与周围格格不入。 祁鹤安身份贵重,坐的席位除了皇室子弟是离萧令宜最近的。 可从始至终,她的视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扫过来一次。 看着萧令宜喝下沈则言敬的酒,祁鹤安也忍不住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闭眼消化了口中的辛辣后,他扭头看向柳絮。 “该说的,你都说了吗?” 柳絮重重点头,“妾身不敢遗漏。” 祁鹤安没有接话,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 柳絮见状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她倒是有些怜悯祁鹤安了。 宴会快结束时,萧令宜便率先退场了。 有她在,臣子们总是拘谨些,剩下的时间便留给他们开怀畅饮罢。 眼看那抹黑金色消失在视线中,祁鹤安也顺势站起身。 宴会上正热闹,他离开也没惹人注意,除了沈则言。 他看了眼祁鹤安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沈大人,来来来,与小女喝一杯。” 梁成棋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同时空的杯中再次倒上酒,梁清如浅笑道,“沈大人,臣女敬您。” 沈则言没有说话,一饮而尽,表面看是敬重,实则是敷衍。 知道内情的众官员纷纷哈哈大笑,“老梁,看来不日你便要有个风姿出众的女婿了!” 梁清如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娇羞的笑。 她视线瞄向沈则言,自从知道他的底细,心中那丝古怪便有了解释。 他这样光风霁月之人,自然不会与肃王那等人为伍。 那么,按照梁成棋的意思,嫁给他,倒也没那么糟糕? 沈则言不知他们心中所想,此刻也懒得应付,敷衍的一拱手便起身离席了。 祁鹤安步子迈得大且急促,终于在御花园里拦住了萧令宜的轿辇。 轿辇帘子掀起,露出萧令宜光彩照人的面容。 她温和地道,“明宣侯有何事?” 祁鹤安一顿。 这是那次后萧令宜第一次清醒着见他。 他想到萧令宜会勃然大怒,会阴阳怪气,但独独没想到她会是如此平静的态度。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仿佛他与殿上那些大臣并无分别。 祁鹤安心间升起一丝少见的慌乱,他沉声道,“当日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你。” 萧令宜神色不变,“侯爷言重了,哀家不觉得哪里被冒犯了。” 顿了顿,她又道,“说起来,哀家倒是有一物要归还给侯爷。” ------------ 第一卷 第53章 不想只是君臣 说着,她朝乌苏招了招手,从她手中接过一个花纹精美的木盒。 祁鹤安盯着递到眼前的木盒,声音暗哑,“这是什么?” 萧令宜不容置疑地把木盒放在他手中,“侯爷可以打开看看。” 祁鹤安轻轻打开木盒,一块莹润的白映入眼帘。 “当日侯爷向哀家要此玉,哀家以为早已丢失,谁知当年竟被乌苏找到妥善保存多年,今日也算物归原主了。” 萧令宜清淡的嗓音响起。 她实在不愿再纠缠于当年之情,也不想再经历一遍那天的事。 还他这枚玉,也算了解了她的一桩心魔。 不知何时,轿辇的帘子已经放下了,她的眉目也隐没在帘后。 那木盒仿佛置身火中,蓦地发烫起来。 灼烧的痛感传来,祁鹤安常年握刀的手竟有些拿不住这小小的木盒。 还未等他说什么,轿辇便又动了起来。 “明宣侯,新岁欢愉。” 清浅的话音落下,向一阵风吹皱了溪水。 直到八人抬的轿辇消失在视线中,祁鹤安才恍然回神。 他垂眸,那木盒中的碎玉就那样静静躺在他掌心。 玉有灵性。 即便是再好的玉,若长时间空置,也会变得灰暗蒙尘。 只有主人时常带在身边,心血浇灌,玉才会越来越明亮净澈。 他不必凑近便能嗅到木盒与玉上散发的香气,名贵的苏合香断然不是乌苏一介宫女能用的。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论她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这么多年却是真真切切把此玉带在身边。 他向她讨要,她宁愿撒谎都不肯归还,为何现在又肯了? 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咄咄逼人,亦或是那次强迫伤了她。 总之她不愿再留着此玉,也大约不愿再见他了吧…… 祁鹤安蓦地闭上眼,死死握着手中木盒。 半晌,他解下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刀穗,摩挲片刻后放入木盒。 碎裂的美玉,褪色的刀穗,叠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他本也不知道,今日为何要将刀穗随身携带。 现在明白了,原来是为了现在。 萧令宜的轿辇行过拐角后,却渐渐停了下来,久久不动。 暗处的沈则言身子微顿,缓步走了出来。 他是跟着祁鹤安出来的,那个男人也不知为何心神不定,竟没发现他在身后。 所以,两人的对话与暗潮汹涌他都看在眼里了。 只是却没能逃过萧令宜这个后宫之主的耳目。 “沈大人,你怎么在这儿?”萧令宜好听的声音传出。 沈则言一时语塞。 他酒量一般,今日被灌了不少酒,脑子不够清醒,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跟出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沈大人,你醉了。” 萧令宜没有揭发他,给足了他脸面。 一股莫名的意气直冲头脑,沈则言忽视了四周还有抬轿辇的太监。 他急促道,“娘娘,既然您和他都已是过去了,那么可不可以让臣代替他的位置,臣不想和娘娘永远只是君臣……” “沈大人,你自然不止是哀家的臣子,你德行出众,又替哀家教导陛下,若说是友人也使得的。” 萧令宜打断他的话音。 四周抬轿的宫人都是她放心的人,所以她并不是怕他们听到。 她只是,不想听沈则言后面的话。 萧令宜不是看不出沈则言压抑在君臣下的情感。 她很感激沈则言为她做的一切,但她已什么都没法给他了。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淋在沈则言头上,寒冬腊月中,透心凉,瞬间浇灭了他因酒意燃起的那丝冲动。 是了。 他在干什么? 太过痴心妄想,走火入魔了吧? 看到祁鹤安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出局了,自己便能有机会了么? 他若存了妄念,那与祁鹤安对萧令宜所做猪狗不如的行为又有何两样。 沈则言几乎是慌乱的叩首,“臣失言,请太后责罚。” “沈大人言重了,乌苏,派人送沈大人回去吧。” 萧令宜如清泉般的声音流入耳中,更让沈则言自惭形秽。 他几乎是浑浑噩噩跟着宫人回了宴席上。 “沈大人,你神色不对,可是身体不适吗?” 梁清如关怀的声音响起,沈则言没有回答,他转动瞳孔看向明宣侯府的席位。 祁鹤安正一手紧握着一个精美的木盒,另一只手不停端起酒杯饮下。 他面色冷凝,浑身煞气。 只觉得心间像有团火在烧,只有不停灌下冰凉的酒液,才能平复些许。 周围的官员别说上来关心了,都恨不能离他远远的。 生怕他发酒疯一个不小心拔刀砍了自己。 沈则言握着酒杯看了他半晌,感受到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身上,又默默松开手。 他甚至没有像祁鹤安一样放纵自己的资本与身份。 他如今仕途坦荡,官运亨通,有何理由纵酒? …… 那天以后,萧令宜果然像是不记得了般。 朝堂上,她依旧对祁鹤安如常信任,也依旧宠信沈则言。 可祁鹤安却知道,她这是在与他划清界限。 她的行为在告诉他,他们之间除了合作,再无其他。 祁鹤安后悔,不甘,愤怒,却无可奈何。 …… 宿辰又陪着祁鹤安在书房待了一夜。 他迷糊惊醒时,地上满是空掉的酒壶。 祁鹤安坐在桌前支着额头,看起来只是有些疲倦,仔细看去已阖上眼醉了。 宿辰叹了口气,身后打开窗,然后认命地走过去清理地上的酒壶。 正赶上祁莲的婆母感染风寒,她忙着侍疾,许久没空来侯府。 祁鹤安便更肆无忌惮了。 白天在禁军大营里把禁军们操练得跟死狗一样,晚上便一言不发地饮酒。 宿辰正在内心吐槽着,书房外响起一阵躁动。 他从窗外一看,顿时大惊地晃着祁鹤安,“侯爷,大小姐回来了!快醒醒!” 可惜祁鹤安醉透了,丝毫没有反应。 宿辰只来得及把酒壶都藏在书柜后,祁莲便已推门进来了。 她一进门便皱眉看着祁鹤安,屋子里未散的酒气自然逃不过她的眼。 “他为何喝这么多酒?” ------------ 第一卷 第54章 是喜脉啊 宿辰绞尽脑汁狡辩,“是昨日请禁军大营里的兄弟们喝酒的缘故……对!” 祁莲冷眼看他,“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弟弟身边这个护卫实在是单纯的可以,简直快把撒谎这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宿辰也知道自己找的理由拙劣。 祁鹤安身为禁军指挥使,那帮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灌他? 但他怎么敢跟祁莲说主子的事,闻言只好双膝一软麻溜跪下。 祁莲皱眉,无奈道,“滚去去洗衣房洗一整天衣服!” 宿辰连忙溜之大吉,走之前丢给祁鹤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可惜没人鸟他。 祁莲走到祁鹤安身边,拂开他额前垂下的碎发。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绝对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见他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明显,祁莲眸中浮起心疼。 但这种痛只是一时的,只要他远离她,娶妻生子,再刻骨铭心的年少情谊也会淡忘。 若一直纠缠不清,怕是会痛苦一辈子。 长痛不如短痛。 …… 坤宁宫。 萧令宜趴在床边,面色一片惨白。 时不时又支起身子,呕吐不止。 乌苏在一旁托着痰盂,焦急地道,“怎么会如此,娘娘可是吃坏肚子了?” 萧令宜惨白着脸摇头。 她晚饭是与商景一起吃的,他没有不适,而且她并没有腹痛,却不知为何干呕不止。 “那奴婢去叫太医!” 说着,她便起身要亲自去请太医。 萧令宜竭力拉住她,声音微弱,“等等……不能请太医……” 乌苏诧异地回眸,片刻后,脑中像是惊雷般划过一个念头。 她看向萧令宜的眸子,从里面的慌乱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惊骇道,“娘娘……难道是……” 她不敢说下去了。 萧令宜摇头,“哀家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乌苏轻轻跺脚,“这可怎么是好?不请太医如何能确定?” 萧令宜眼眶里满是生理性的泪水,但思绪却转得飞快。 即便如今皇宫中已经被清扫过一次了,可事关重大,绝不能掉以轻心。 即便是最信任的太医,也难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 天地君亲师,他们的效忠不是因为她本人,而因为她是太后,是帝母。 若她做了这个身份不该做之事,那效忠便岌岌可危了。 可若要她用完后立刻杀人灭口,她却也有些做不到…… 深深喘了口气后,萧令宜快速思索,“再过半月是母亲的生辰,到时哀家出宫为母亲贺寿,你去安排大夫入萧府,就说是为生病的婢女诊治。” 乌苏瞬间明白了萧令宜的意思,这样确实是个稳妥的方法。 她连连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妥当。” 萧令宜无力地躺回床沿,竭力忍着胸间排山倒海般的恶心感。 即便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最周密的安排,可她依旧抑制不住地慌乱到颤抖。 她闭上眼,在心中祈求,希望是她想多了。 半月时间眨眼消逝。 太后之母五十寿诞,本该是大操大办的,太后却说先帝丧期未满三年不宜铺张,一切从简。 除了关系亲近的人家,一律没有收到请帖。 一时间,上京百姓人人夸赞太后勤俭。 寿诞当日,萧令宜乘着太后仪仗到了萧府。 她消瘦了一圈,但气势依旧如常。 陪着萧母看了一场戏,吃了寿宴后,萧令宜便借口累了回了萧府她从前的闺房。 房门关上,片刻后,乌苏带着个丫鬟走出来,紧紧地关上门。 她冷声呵斥道,“娘娘倦了,要休息片刻,我去替娘娘拿些消食的糕点来,你等没有吩咐不可打扰,明白吗?” 宫人们纷纷应是。 唯有站得有些远的一个宫女抬眸扫了一眼乌苏与她身后的丫鬟。 乌苏从小跟着萧令宜在萧府长大,对府中地形很是熟悉。 七拐八拐后,带着萧令宜到了一排简陋的屋子。 乌苏推开门回头道,“这里是下人房,如今府中下人都在老夫人寿宴上忙活,所以很安全,就是要委屈娘娘了。” “无碍。” 萧令宜一身丫鬟装躺到床上,乌苏放下帷幔后离开。 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胡子发白的大夫走了进来。 “您可要好好诊治。” 乌苏从帷幔里接过萧令宜的手腕放在床边,搭上手绢后叮嘱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老大夫很有自信,他在上京里也算小有名气。 他一边把脉一边内心叹息,这萧府不愧是太后母家,一个小小的丫鬟生病都能花十两银子请他来。 等等…… 老大夫瞪大眼,又仔细摸了片刻,才道,“这小娘子哪里是什么风寒,是喜脉啊!” 房内一时寂静,唯有他手下的手腕颤抖了起来。 乌苏反应过来连忙追问,“可确定?” 老大夫坚定地点点头,“已有一月有余!”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拿眼瞟着帷幔里。 大户人家的婢女管教得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严格,做出这等污秽之事,怕是小命难保咯。 乌苏已经冷静下来了,她从腰间拿出准备好的银子,“多谢大夫,还请大夫为我们守口如瓶。” 大夫连连点头,不用说他也没胆子敢议论太后母家的事。 乌苏送走了大夫后,快步返回了那下人房。 她本想安慰萧令宜几句,却见她端坐着,神色已然平静下来了。 “走吧。” 两人返回闺房时,却见院子外有人在正吵嚷着什么,其中一个衣着雍容的身影不是她母亲是谁? 萧令宜面色一凛,连忙带着乌苏从小门进去。 她只来得及换下衣服拆开发髻躺到床上,萧母便已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胆战心惊的宫人,“太后,奴婢拦不住老夫人……” 萧令宜怎会不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她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屋内转眼只剩两人。 萧母狐疑地看着萧令宜,“阿宜,你的人怎么连母亲也敢拦?” 萧令宜此时此刻实在没有精力与她多说,“母亲有何事便直说吧。” 萧母顿了顿,换上一副笑容,“是这样,你弟弟在家闲着也有两年了,你这个做姐姐的便在朝堂上为他安排个官职吧。” ------------ 第一卷 第55章 去查这个大夫 萧令宜闻言有些无奈。 “母亲,您又来了。” 她弟弟萧煜,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 当年她父亲还在时,他仗着家世不凡嚣张跋扈,谁知父亲去世后萧家境况一落千丈。 除了皇后母家这个虚名以外,没有任何实权。 萧煜没了资本,整日游手好闲。 一向疼爱他的萧母便把注意打到了萧令宜身上。 当年她还是皇后时,便屡次要求她为萧煜安排官职。 先帝照顾她面子,曾给萧煜安排了个四品工部职位,谁知道他太不争气,接手的第一件事便因喝酒耽误了。 被先帝怒斥后,萧煜和萧母也不敢再作妖,直到她当上太后,才又不死心起来。 可又有谁会体谅她如今举步维艰的难处呢? 见萧令宜没有应下,萧母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阿宜,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了,提携下母家弟弟也无可厚非,来日煜儿不也能在朝堂上为你助力吗?” 助力?萧煜那个德行不给她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想到这儿,萧令宜面色冷淡下来,“母亲既然有心,便先好好约束萧煜,他若于公有利,自然不缺他的官位。” 说完,萧令宜命乌苏给自己重新梳妆。 片刻后,她道,“哀家先回宫了。” 萧母脸色难看起来,想拦住萧令宜却被乌苏面无表情地挡住。 她气急道,“站住,你到底是萧家的女儿,怎能不为萧家谋算?岂非不孝!” 萧令宜脚步微顿,眸色幽暗起来。 不孝? 当日先帝以皇后之位许诺时,她的父母何曾考虑过她的不愿? 在他们眼里女儿本就是可以拿来交易的物品,那她又何必顾念什么孝义。 若他们安分守己,她自然也会厚待家人。 但她绝不会容忍他们挟恩放肆。 萧令宜没再理会萧母,浩浩荡荡的仪仗从萧府起架回了皇宫。 而萧府外的一处隐蔽的墙外,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本来靠在墙上闭着眼,直到被仪仗起架的声音吵醒,才擦了擦口水睁开眼。 他缓了一会儿,瞄了一眼站得跟个石像一样的人。 “侯爷,你在这儿站了半天,除了个背药箱的糟老头子外,连太后人影都没看到,你图啥啊。” 祁鹤安懒得理会他,而后转身上马,宿辰也连忙跟上。 回侯府的路上,他又忍不住小声絮絮叨叨,“我们北境男儿不拘小节,错了便错了,只要承认错误便好,又不可耻,若有愧疚,好好弥补就是了,憋在心里生闷气不可取啊不可取。” 宿辰话中有话,祁鹤安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冷冷地扫了宿辰一眼,吓得宿辰连忙把手放在嘴上做缝上的动作。 “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回到侯府,宿辰便去做事了,祁鹤安独自回了书房。 宿辰的话莫名又浮现在脑海中,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后,祁鹤安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正沉思着,宿辰咋咋呼呼地推门进来,“侯爷,密信!” 走近了,他才低声道,“是青羽递出来的。” 祁鹤安眸子一闪,抬手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片刻后皱起了眉。 青羽在密信里说,今日她随太后去了萧府,乌苏离开她隐约觉得不对,偷偷潜入房间里看了一眼,太后不在房中。 祁鹤安握住纸条,陷入沉思。 萧令宜不在房中?她去了哪里? 她是萧家长女,为何在自己母家还要遮遮掩掩? 古怪,很古怪。 思索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身影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今日萧府来往之人不算多,不是来贺寿的便是自家奴仆,只有这老头是个外人。 虽然祁鹤安察觉出这两件事中应当有关联,但却暂时想不出真相是什么。 另一边,萧府。 萧母见萧令宜如此不给她面子,发了好一通脾气。 砸了许多昂贵的器具后,才渐渐冷静下来。 今日的种种事件再次涌上心头,她被拦在院外,总觉得有哪里古怪。 视线随意游移时,萧母却蓦地愣住,只见原本一尘不染的闺房地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块灰黄的污泥。 为了迎接太后大驾,整个萧府临时修整过一遍。 还有这种泥土的地方,只有西边下人房附近有。 萧令宜贵为太后,连她的宫女们都是在客房歇脚的,这里怎么会有下人房的泥土? 思索片刻,萧母唤来萧府大管家,“今日府里发生的一切事,你细细向我汇报。” 听到今日有个大夫被请上门,府中却并没有丫鬟生病时,萧母蓦地喝道,“去查这个大夫!” …… 两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还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大夫本坚决不说,直到见下人亮出了萧母的身份,才吐口出喜脉的消息。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差点把萧母吓得心脏骤停,她第一件事便是严令知情的人不准说出半个字。 不管怎么说,萧家与萧令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但萧令宜不帮萧煜,她得帮,这毕竟是萧家的独苗。 封口后,萧母才细细想这件事。 离开过小院的人只有乌苏与一个小丫鬟,若是乌苏的话,萧令宜身为太后不会兜不住。 要费尽心机到萧府来看大夫,这个人绝对是她那尊贵的女儿。 先帝去世半年有余,当朝太后却有了身孕。 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萧母不由自主地猜测,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想了半天,把和萧令宜走得近的朝臣想了个遍,但却迟迟无法确定。 正发愁着,却突然有小丫鬟快步跑进来。 “老夫人,明宣侯府又送了一份贺礼过来!” 可明宣侯府上午不是便派人送过礼了吗? 萧母愕然地接过礼单,然后不由眼角抽搐。 这礼也……太贵重了吧! 都快赶上小点门户嫁女儿的聘礼了吧? 但下一秒,她眼睛一亮。 她怎么忘了,这如今的明宣侯,就是当年与萧令宜情谊匪浅的明宣侯世子! ------------ 第一卷 第56章 这个孩子不能留 当年为了这个世子,萧令宜还大闹一场不愿嫁入皇室。 虽然最后却不知为何又肯了,但她可是见过萧令宜那时癫狂的样子的。 她又回想起,这明宣侯便是自先帝驾崩才回京的,也一直是后党。 若不是有他撑腰,她那女儿也没法当这个风光无限的掌权太后。 他们年少便有情谊,如今一人守寡一人未娶,又都尚且年轻,一时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若不是有这层关系,明宣侯府为何要再送一份如此贵重的贺礼过来? 萧母某种精光大亮,比起拿此事威胁萧令宜,她有个更好的想法。 还能不得罪她这个不听话却身居高位的女儿。 不得不说,除了有些溺爱儿子以外,萧母是个极聪明的人。 …… 另一边,坤宁宫。 萧令宜一回到坤宁宫便把自己关在殿内,连乌苏都给赶了出去。 一众宫女都以为是谁惹了太后生气,只有乌苏知道缘由,此刻站在殿外心急如焚。 殿内,萧令宜安静地缩在榻上,只有手不停地在小腹上轻抚着。 这里,竟孕育着一个生命吗? 萧令宜细细体会这感觉,新奇,陌生,又让人恐惧。 是的,恐惧。 即便是母体天然对幼子的爱护,也抵不过恐惧。 这个孩子不能留。 如今月份小,她不说谁也看不出。 可以后呢,肚子大起来呢?她作为垂帘听政的太后绝不可能几个月不在人前露面。 更何况这个孩子不是因爱出现的,它的到来是因为恨。 它会让她跌入地狱,会让她努力争取的一切顷刻间分崩离析。 不知过了多久,乌苏推门进来了。 她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她低声问,“娘娘,逃避不是办法,您准备怎么办?” 即便强压着,萧令宜也依旧听到了声音里的慌乱。 她沉默良久,哑声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乌苏猛地掉下泪来,“奴婢也这样觉得……可是……多年前宫中的太医便是说娘娘体寒,怕是极难有孕,这恐怕是娘娘仅有的孩子了……” “哀家的夫君已经死了,哀家本就不会再有孩子了。” 萧令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更何况,景儿便是哀家的孩子。” 乌苏擦了擦眼泪,“那要怎么做?” 喜脉之事不能让太医院知道,那堕胎之事就更不能了。 “让吴越明日便去找宫外的大夫开一剂药,要药效最快的。” 萧令宜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这个孩子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 次日傍晚,明宣侯府上迎来了一位客人。 祁莲今日不在府中,此事便只好递给了祁鹤安。 他到宴客厅时,萧母正坐着喝茶。 昨日刚办完寿宴的福星,今日便低调地上门拜访,祁鹤安还真猜不透原因。 其实他并不喜欢萧母,当年他父亲一过世,原本待他极为热情和蔼的萧母一夕之间冷淡了下来。 他上门求见,不但被拒之门外,还被一番暗讽。 昨日二送贺礼,不过是为了弥补萧令宜一二罢了。 但毕竟是长辈,祁鹤安还是行了一礼,“老夫人。” 萧母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了祁鹤安几眼,见他这么多年过去气势更增,不由满意地笑了笑。 一通寒暄过,萧母先是假惺惺地感叹当年他父亲过世,又说他与萧令宜真是可惜。 祁鹤安听出来了,她话中有话。 他挥退下人,“老夫人,您有话不妨直说。” 萧母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其实,若不是阴差阳错,我家煜儿本该叫你姐夫的……” …… 送走萧母后,祁鹤安好一会儿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平静下来。 萧母为了让他替萧煜铺路,所以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萧令宜有孕了? 他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不但因为萧母是萧令宜的母亲,更是因为这与他昨日得到的线索不谋而合。 震惊过后,便是席卷全身的狂喜。 此刻祁鹤安心中再没有一丝过往恩怨,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萧令宜有孕了,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虽然孩子的到来不是两人本意,但既然出现,那便是上天赐下的缘分。 或许这个孩子是一个契机,让他们有机会去修复阴差阳错产生的种种裂隙。 祁鹤安坐不下去了,他蓦地站起身,吩咐宿辰,“备马!本侯要进宫!” 宿辰见他脸上浓重的阴云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由也被感染,开心道,“好嘞!” 就是嘛!本来就都是误会,不管是谁,先服个软就行了嘛! …… 坤宁宫。 乌苏端着精致的碗碟迈入殿中,“娘娘服了参汤后要歇息,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宫女纷纷应是。 乌苏垂眸看了一眼深色的‘参汤’,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去。 萧令宜散着发坐在床上,乌苏把手中的碗递给她。 “娘娘趁热喝,凉了,很苦……” 萧令宜伸手接过,碗底的温度传到指尖,她蓦地剧烈颤抖起来。 “娘娘怎么了?”乌苏握着她的手,以防药液洒出来。 “没事,有点烫。”萧令宜闭上眼,一饮而尽。 苦,无尽的苦,从唇齿间一路苦到五脏六腑。 她有些分不清,是药苦,还是心苦。 萧令宜惨白着脸靠在枕头上,“药效没那么快,你去殿外守着吧。” 乌苏想陪着,却也明白萧令宜需要的不是她。 她只好替萧令宜掖了掖被角,缓步退出了寝殿。 殿外宫人都被遣走了,安静极了。 乌苏站在门边,不一会儿便听到殿内响起细细的抽气声。 然后是低低的痛呼声,像是含着什么东西一般囫囵不清。 她知道,那碗药效极猛的汤药起效了。 她不敢想象,能让太后那样能忍痛的人发出痛呼声,该有多痛。 乌苏的注意力都在殿内,所以没看到远处越来越近的人影。 直到那脚步声近在耳边,她蓦地回神。 看到来人后,她尖厉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侯爷,您怎么来了?” ------------ 第一卷 第57章 给我把药吐出来! 乌苏怎么也想不到许久没有来过坤宁宫的祁鹤安,为何会突然出现。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太后可是早就嘱咐过她,此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眼看祁鹤安要越过她推门,乌苏只能硬着头皮拦住他。 “侯爷,太后已经休息了,您不能进去!” 祁鹤安步子一顿,视线扫过乌苏头上冒出的冷汗,眼神瞬间幽暗。 胸腔里抑制不住的愉悦渐渐消散,隐隐有不安在心中升起。 这个时辰,萧令宜本该在泰文殿处理政务,他到那里被通知她已回宫。 匆忙赶到这里时,乌苏又如此古怪地拦着他。 祁鹤安声音低沉到了极致,“让开。” 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气势,像一把锋利的刀,让乌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门被推开,她才浑身一软瘫在地上冷汗直冒。 其实门外的动静萧令宜早已听到,但她却已没精力去关注。 痛。 极致的痛。 腹部像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血液干涸经脉萎缩。 又像有一把刀,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搅成一滩烂泥。 即便萧令宜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仍旧抵不住那痛意。 到最后连意识都逐渐昏沉了起来,只剩一股执念在咬牙坚持。 祁鹤安走进寝殿时,里面静悄悄的。 他内心一沉,各种纷乱的念头涌上心间,脚下脚步不停,快步转过屏风冲到榻前。 直到撩起帷幔后看到靠坐在榻上的萧令宜时才猛地松了口气。 幸好,没出什么事。 祁鹤安又回想起从萧母那里得到的消息,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意。 他上前一步坐在榻边握住萧令宜的手。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祁鹤安的声音是多年从未有过的柔情,“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没关系,我会尽我所能弥补你。” “往事暗沉,我们一起忘了吧,我会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一切,等我们的孩子降生,我们陪他长大。” “到时候商景长大可以独自理政,我便可以接你到侯府,或者你想呆在皇宫里我也可以日日入宫陪你,若都不想,我也可以安排你假死,我们一起离开上京,一起去云游四海。” 祁鹤安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几乎是他这些日子说话的总和。 他声音里闪动着无与伦比的希冀,仿佛他所描绘的未来已经近在咫尺。 他没看见萧令宜低垂的脖颈和颤抖的双手。 直到巨大的喜悦缓慢消退下去,祁鹤安才发现一丝不对。 那就是,萧令宜从始至终没有回应过他。 掌心的手似乎在颤抖,越来越剧烈。 祁鹤安静了一瞬,另一只手抚上萧令宜的脸颊,轻轻托起了她低垂的头。 那张美丽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冷汗,惨白得像鬼,一丝血色也无。 祁鹤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他声音突然低哑下来。 “阿宜……” “你怎么了?”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那些,会实现吗?” 一声声嘶哑的询问响起,又散落在空中,无人回答。 祁鹤安的动作已经维持不了轻柔了,他放在萧令宜侧脸的手越来越用力。 蕴含着悲意的低吼声响起,“萧令宜,回答我!” 萧令宜终于张口了。 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她惨白的口中溢出,饱含痛苦。 祁鹤安的手僵住了,然后慢慢和萧令宜一起颤抖了起来。 因为他嗅到了,血的味道。 他对鲜血的感知力无人能及。 那不是一丝血,一滴血,是一片,汹涌的血。 祁鹤安颤抖的手握住了萧令宜死死拽住的被褥,然后用尽全力一掀。 被褥被甩到地上,随后浓重的血腥味在鼻腔里蔓延。 浅金色的床榻上,有一抹刺眼的红。 而那红的源头,正是萧令宜的身下。 如伤狼般的咆哮声响起,“这是什么!” 萧令宜没有回答,也不用她回答。 祁鹤安视线扫向床头,那里有一个一直被他下意识忽略的碗。 碗壁上还残留着未干涸的药汁,泛着褐黄色,那苦涩的味道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补身药物。 有孕之人什么情况下会下身血流如注? 结合萧令宜此时的样子,那碗药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 萧令宜,杀了他们的孩子。 来时的喜悦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 祁鹤安迫使萧令宜抬起头,双目猩红地低吼道,“萧令宜,你给我一个交代!” 此时,萧令宜也仿佛终于从那让她意识不清的剧痛中回过了神。 剧痛带来的耳鸣声让她听不清祁鹤安的声音。 她眨了眨沉重的眼,才看清了祁鹤安的脸。 她已经没力气惦记着要与祁鹤安保持距离的决定,也没力气挣脱他的手。 她用尽浑身力气,朝他扬起一抹笑意。 就是这一抹笑意,却深深刺痛了祁鹤安的眼。 他猛地掐住萧令宜的脖颈,疯狂地晃着,“吐出来!给我把药吐出来!” 可萧令宜不但什么也吐不出来,反而气息也逐渐微弱了起来。 祁鹤安猛地松开手,任由她无力地跌落床上。 他猛地大步走向殿门,开门的一瞬间紧贴在门边的乌苏跌了进来。 他毫不费力地拎起乌苏,“去给我找太医!” 乌苏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床榻上看去。 太后娘娘吩咐过,无论如何不能惊动宫中的太医。 可看到萧令宜气息奄奄地趴在床沿的样子,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在她心中,什么也抵不上萧令宜的命重要!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一时间她连自称奴婢都忘了,从祁鹤安手中跌下来便要冲出门去太医院。 “不准去!” 一声低低的喝声响起,声音虚弱,却让乌苏脚步钉在原地。 萧令宜竭力从床沿撑起身子,“哀家没事……去把吩咐你准备好的药端来……” 乌苏见萧令宜没有昏迷,连忙点着头跑到桌前。 那里用小炭炉煨着一碗汤,是用人参,茯苓,白术,当归,黄芪,肉桂等大补与补血的药材熬制的。 喂萧令宜喝下这碗汤后,惨白的面色中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连声音也恢复了一丝气力。 “乌苏,你去殿外守着。” ------------ 第一卷 第58章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乌苏看了不远处阎罗般的祁鹤安,自然不想走,但她也不敢违抗萧令宜的命令。 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祁鹤安身边,乌苏突然咬着牙跪下道,“侯爷,娘娘现在经不起折腾,求您高抬贵手!” 祁鹤安一丝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冷冷地道,“滚。” 乌苏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即便再不想,也只能恨恨退下。 殿门关上,祁鹤安一步步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令宜。 “为什么。” 萧令宜又趴回床沿,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地上。 她没有回答祁鹤安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祁鹤安与她对视片刻,沉声道,“萧老夫人告诉我的。” “哈哈,我就知道是她。” 萧令宜笑了两声,声音里却是无尽的苦涩。 前朝的明枪,后宫的暗箭,让她应接不暇。 可伤她最深的,还是来自于亲人的背叛。 萧母眼中哪儿还有她这个女儿,为了她儿子的前程,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若祁鹤安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那后果会如何? 秘密一旦泄露,她这个太后怕是会立刻被逼着给先帝殉葬。 “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祁鹤安俯身下来,和萧令宜贴得极近,眸子里是滔天的怒火。 萧令宜止住笑,轻喘了两声。 她的眼中迸射出恨意,“因为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祁鹤安的猛地摁住萧令宜的肩膀,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可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萧令宜,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萧令宜呼吸一窒,她痛苦地闭上眼,“因为我是大商的太后,我不能生下非先皇的孩子混淆皇室血脉,更不能让人有诟病景儿的理由!” “更何况它代表着欲望,耻辱,和背叛!它会让我这么久的努力付之一炬!你说,我怎么能留下它!” 祁鹤安看着她布满恨意的眼,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片片碎裂的声音。 萧令宜在亲口告诉他,他比不上她的权势地位,连他的孩子,也比不过商景。 他来时的喜悦与对将来美好的期盼,都在此刻显得无比可笑。 祁鹤安盯着萧令宜看了许久,而后松开手缓缓撑起身子。 “既然我的孩子你不稀罕,那就看看,没有了我,你的儿子能在皇位上坐多久。” 他声音森冷,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祁鹤安没再看萧令宜一眼,转身离开了坤宁宫。 他身后的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度,印证了主人此刻的决心。 萧令宜跌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 明明桎梏她的人已经离开,可她却觉得更加难以呼吸。 乌苏在祁鹤安离开后快步跑进来,她扶起萧令宜,“娘娘,您没事吧?” 萧令宜靠在她身上,却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她竭力指了指床榻上的血迹。 乌苏会意,替萧令宜换下脏污的衣裤,然后扯落被褥上准备好的褥垫。 安顿好萧令宜后,乌苏端着炭盆去了侧殿,将沾染了血迹的衣裤和褥子统统丢进去焚烧。 直到只剩下些残灰,她才打开侧殿的窗户,冷风呼啸进来,不一会儿,焚烧布料的味道便散了个干净。 乌苏松了口气,又将炭盆带回原位放好。 萧令宜已经躺在干净的被褥上沉沉睡去了,她元气大伤,已经筋疲力竭。 乌苏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帷幔。 另一边,宿辰不知道为何他家侯爷高高兴兴地去,死气沉沉地回来了。 但他很少见祁鹤安这幅样子,也不敢询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回到侯府时,祁鹤安一语不发地朝里走。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喝碗姜汤驱驱寒。” 祁莲从一侧小路上走了过来,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递过来。 祁鹤安视线落在褐色的药汁上,双目一缩。 他猛地抽手,那药碗砸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祁莲吓了一跳,刚想斥责,却蓦地握住了祁鹤安的手,“鹤安,你手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宿辰顺着她的声音看去,才看见祁鹤安紧握着木盒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是木盒被巨力挤压,崩出的木刺刺入掌心导致的,他竟没发现! 祁莲看他状态不对,便小心问道,“这木盒是什么?” 祁鹤安没回答祁莲的几个问题,视线紧紧盯着那木盒。 直到祁莲和宿辰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突然出声,“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说着,他松开紧握的手信手一抛,那木盒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不远处一道溪水中。 在水中洇开一片淡红后,木盒消失无踪。 祁鹤安目光定定地看着木盒消失的地方,然后挣脱祁莲握着的手径直离开。 祁莲踹了愣在原地的宿辰一脚,“还不跟着!” 宿辰这才从溪水中收回视线,他脸色难得正经,快步跟上了祁鹤安的背影。 书房里,祁鹤安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头,神色隐在黑暗中看不清。 宿辰正替他处理手上的伤。 那些木刺虽然扎得不深,但却有许许多多细小的刺藏在肉里。 若不清理干净,伤口长好后也会日日如针扎般刺痛。 血不停流出,宿辰只能冲去血迹,才能继续翻着皮肉从里面一根一根挑出刺来。 烈酒一次次倒在伤口上,发出滋啦的声音。 宿辰听着简直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的手也痛了起来。 可手的主人却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感受不到一般。 宿辰边处理伤口,边胆战心惊地瞄着祁鹤安。 祁莲不知道,可他知道,那个木盒里装着一枚碎玉和刀穗,是当年和……的定情之物。 他家侯爷可宝贝的不得了,从来不许任何人碰,连他都不行。 可今日侯爷竟然把木盒扔进了溪水中、 今日他进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第一卷 第59章 谁都不能进去 伤口包扎好后,宿辰小心翼翼地道,“侯爷,今日发生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祁鹤安身上的杀意又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祁鹤安没有回答宿辰的问题。 他收回包扎好的手,从身后书架上一个暗格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宿辰定睛一看,赫然是装有禁军兵符的盒子。 祁鹤安取出盒子里的兵符扔给宿辰,“派重兵把守坤宁宫,没有本侯的授意,谁也不能进去。” 他语气轻飘飘,仿佛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可却瞬间让宿辰大惊失色。 “侯爷,这……” 重兵把守,说好听点是守护,说难听点,是软禁。 那坤宁宫里面住的可是当朝太后,一国之母啊! 若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说不准会被扣上个谋逆的罪名。 宿辰难得不嬉皮笑脸正了神色,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事关重大,侯爷还请三思!” “宿辰,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祁鹤安面色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但声音却像一把利剑直插宿辰内心。 他一向无所不能,威风凛凛的主子,此刻声音中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悲意。 宿辰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半晌才声音沙哑道,“属下,遵命。” …… 萧令宜本以为那日气势汹汹的模样,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后来的几天,他却再没出现在她面前过。 萧令宜躺在榻上,视线像是在看上方的帷幔,可仔细看去,眼中分明什么都没有。 被褥下的手轻抚过平坦的腹部,仿佛还能感受到有生命在里面孕育。 她怎么能不在意呢。 那可能是她与他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狠心,可她没办法,这个孩子注定会被世俗所不容,会为它的父母带来杀身之祸。 对不起。 她在心里道。 乌苏端着药走进来,轻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这是今天第四碗药了,萧令宜嘴里已经被苦味浸透了,闻到药味便下意识想呕。 可她还是接过来利落地喝尽了。 为了避免外人察觉,这些药都是从宫外带进来,由于乌苏亲自在侧殿煎的。 她不能任性,能让她躲起来调养的时间不多。 压下那阵剧烈的呕意后,萧令宜才轻声道,“这几日照顾哀家你辛苦了,哀家好多了,你下去休息吧,换下面的宫女来伺候就行。” 她还是借着风寒的由头,所以也不需要太遮遮掩掩。 乌苏端着托盘的手一僵,面上笑道,“太后是嫌奴婢伺候得不好吗?竟要赶奴婢走。” 萧令宜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会这么多心,罢了,随你吧。” 药效上来得很快,不一会儿她便又沉沉睡去。 乌苏见她睡着,才松了口气,面色不忿地看了一眼紧关的殿门。 萧令宜又在床榻上休息了三天,才终于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她扶着乌苏的手站起身,“替哀家梳发,许久没有出门了,眼看要春至,御花园的花应该也快开了吧,咱们去看看。” 乌苏神色微微一僵,“娘娘,冬寒还没过,您还是不出门的好。” 萧令宜没说话,只是坐在镜前,用眼神催促她。 乌苏有些无措,只好上前慢慢地梳着发。 可再墨迹,也有梳好的时候。 萧令宜站起身往殿门走,谁知还没靠近,便开门走进来一个宫女。 “太后娘娘,外面风大,您还是在寝殿歇息吧。” 说话的,是一直不受器重的二等丫鬟青芷。 只见她落落大方,哪里还有从前那畏畏缩缩的小丫鬟模样? 乌苏看不过去,斥责道,“娘娘你也敢拦?” 青芷笑着道,“不敢。”可身子却没挪动丝毫。 萧令宜收回视线,淡声道,“罢了,回去吧。” 她怎么会看不出乌苏的古怪,更何况,青芷开门时,她看到殿外几步站着一个禁军,将整个坤宁宫围得滴水不漏。 殿门再次关上,萧令宜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乌苏见瞒不住萧令宜,只好实话实说,“侯爷来的第二天,他们不让其他宫人近身,这寝殿除了我,便只有青芷能进来。” 说着,她忍不住冷哼一声,“原来便怀疑她,竟是侯爷的人。” “他们也太大逆不道了,竟敢重兵围坤宁宫,太后,奴婢看您当初就不该把禁军军符给他!” 乌苏越说越气愤,她替萧令宜觉得屈辱。 萧令宜倒是面色淡淡的,“当日若不把禁军清理干净,哀家说不定活不到今日,有得亦有失,哀家并不后悔。” 她坐回床上,“反正哀家要养身子,不出门便不出门吧,由着他折腾,消消火气。” 她说的无所谓,实际上广袖下的手早已紧握。 堂堂太后,竟被臣子软禁,何等耻辱。 可势不如人,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她说了什么?” 祁鹤安陷在宽大的椅子里,正用雪白的丝绸擦拭佩刀。 宿辰把青芷告诉他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没闹?” “没闹。” “倒是能忍。”祁鹤安冷笑一声。 宿辰迟疑着开口,“侯爷,我看太后娘娘已退了一步,您也消消气,把包围撤了呗?” “多嘴。” 祁鹤安眸子冷冷扫过来,顿时让宿辰不敢吱声了。 祁鹤安对他们这些战场厮杀的兄弟们一向宽和,如此严厉的情况少有,更能看出他最近心情差到了极点,几乎是一点就着。 禁军上下个个都是绷直了脖子当值,谁都怕撞在指挥使枪口上。 宿辰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只是怕祁鹤安会背上骂名。 但他左右不了祁鹤安的想法,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次日,坤宁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朕要见母后。” 商景一身朝服站在坤宁宫前,显然刚下朝就赶了过来。 萧令宜已经很多天没陪他上朝了,今日他在朝堂上又被肃王训斥,很是委屈,所以再也忍不住来找母后了。 “这……”把守宫门的禁军们面面相觑,上面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进,但这可是他们商朝的皇帝,这怎么拦。 幸好身后快步传来了脚步声。 青芷迈步而出,笑着哄道,“参见陛下,太后娘娘凤体还未康复,怕过了病气给陛下,陛下还是等娘娘大好了再来吧。” 谁知商景根本不买账。 皱起小眉毛喝道,“你是何人,朕不认识你,让乌苏姑姑来与朕说话!” ------------ 第一卷 第60章 你越在乎他,我越想毁掉他 青芷当然不会让乌苏出来。 万一她和小皇帝说了什么,那她可又要挨罚了。 她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主子,只要拖住小皇帝等人来便可。 她跪在地上,任由小皇帝斥责打骂硬是一步不退。 可谁知这天家血脉竟然如此不庄重,趁人不注意一溜烟从禁军们中间的缝隙里溜了进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快步穿过院子扑在殿门上了。 “母后,母后,景儿想您了!” 幸好殿门前还有禁军,门并未被推开。 不多时,一道身影赶到拎开了商景。 商景抬头看见祁鹤安,顿时不悦地道,“太师,您来的正好,这群禁军竟敢对朕不敬,您替朕收拾他们!” 自从萧令宜训斥过他后,商景便对祁鹤安没那么大的敌意了,此刻见他出现,下意识想依靠他。 可祁鹤安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挥手道,“你们先退下。” 商景眼睁睁看着那群敢拦他的禁军们一听祁鹤安发话便迅速离开。 岂有此理! 此刻他距离萧令宜的寝殿只有一门之隔,可他的太师却取代那些禁军再次拦在他面前。 “回你宫里去。” 祁鹤安冷眼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商景。 若说之前他还会想着父辈恩怨不涉及后辈,可现在,却是万万不会了。 商景越活泼懂事,他心中的怒气便更加勃发。 凭什么,凭什么商景能拥有父母的爱,高高在上甚至还要祁鹤安效忠于他。 而他的孩子呢? 他得知的那一刻,他可怜的孩子便被它狠心的母亲亲手杀死。 他没见过他,没听过他的心跳,没摸过它的脉搏,就天人永别。 他夜夜无法入睡,只要闭上眼就是大片的血迹,耳边似有婴儿在不停地哭,让他浑身绞痛。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商景与他父亲! 若是没有他们……该有多好…… 商景这时才看到,祁鹤安的脸色冷的像冰。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向太师道过歉了,可他反而好像更讨厌自己了。 “你为什么不让朕见母后。” 祁鹤安一语不发。 商景谨记着母后对他说的话,好言好语地和祁鹤安说话。 可无论他怎么说,祁鹤安都不肯放他进去。 商景气结,想直接冲进去,可祁鹤安高大的身体却总能拦住他的去路。 几个来回下来,祁鹤安没了耐性。 他像以往一样一只手抵住商景的头顶,将他往后一推。 “我说了,回你宫里去!” 商景被他声音里的怒意吓到,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 祁鹤安皱了皱眉,握紧了手。 远处站着的青芷见状心肝一颤,老天,这可是皇帝啊,主子也真是胆大包天! 商景愣了片刻,而后小脸涨红,“你竟敢推朕!” 祁鹤安嗤笑一声,“为何不敢?小子,你不会以为你真是大商的主人吧?离了我与你母后,这几日在朝堂上不好过吧?” “怎么,你的沈大人护不住你吗?” “你……你你……” 商景憋得小脸通红,可却找不出反驳之语。 他说得没错,这几日在朝堂上他的叔叔格外嚣张,不但当庭训斥他,还责骂了沈大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委屈到迫切想见萧令宜。 商景这些日子是长进许多,可到底也是个孩子。 委屈到了极点便两嘴一瘪,大声哭起来,“母后,母后,景儿想您,太师欺负景儿呜呜呜。” 祁鹤安眉头一皱,暗道麻烦。 他一手拎起商景的腰带,便要带他离开。 可是已经晚了,殿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门被猛地打开。 萧令宜一身素衣,发丝未挽便冲了出来。 商景凌乱的衣衫,满脸的眼泪映入眼帘,萧令宜眼眶瞬间红了。 她一把将商景从祁鹤安手中夺过抱在怀中,在他身上摸了一遍确认没有伤害到才松了口气。 “祁鹤安,你有什么恨什么怨尽管冲我来,别伤害景儿,他是无辜的!” 祁鹤安冷眼看着她紧张到不行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越在乎他,我越想毁掉他,好让你也体会一下我的痛。” 萧令宜痛苦地闭上眼,她又怎会不痛,那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不止身上痛,心上也痛。 祁鹤安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痛苦,可她呢?向谁发泄? 萧令宜抱着商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惹怒祁鹤安。 “你打算关我多久?” 祁鹤安没有回答。 “你关不了我一辈子的!”萧令宜声音有些扭曲。 “那就试试看。”祁鹤安笑的开怀,“在此之前,我说了算。” 他一把从萧令宜怀中拎过商景,萧令宜想挣扎,被连忙上前的青芷扶回了殿内。 她身体虚弱,压根无法抗拒青芷的力道。 殿门关上,商景眼看萧令宜消失在自己眼前,顿时大声哭闹挣扎起来。 “不准你欺负朕母后,你放开朕!” 可他那点挣扎的力道,祁鹤安一只手便能镇压下来。 一路上宫人们见到这场景纷纷惊恐地低头,不敢多看。 他半抱着商景走回了他的住所,将他丢到金色的龙床上。 祁鹤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商景,“你再闹,本侯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你母后。” 商景本还要翻身起来,却被他一句话镇在原地。 祁鹤安的语气平静,却比从前拿戒尺打他手心更让他惧怕。 商景还不明白什么是杀意,只觉得自己浑身颤抖起来。 他的贴身侍女芸儿冲了过来,双手大张将他护在身后,“侯爷,您想干什么?陛下可是天子!” 祁鹤安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他走后,芸儿才手脚发软地扶起商景。 商景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他哽咽道,“你,你派小太监去告诉沈大人,连朕也见不到母后。” ------------ 第一卷 第61章 我的话,就是新的家训 自那天过后,萧令宜便再没见过除了乌苏以外的人。 她很担心商景,和他在朝堂上的处境。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才发现祁鹤安不是一时愤怒发泄之举,而是真的想永远软禁她。 更让她惊惧不已的是,堂堂一国太后被软禁在宫里这么久,后宫与前朝竟然没起丝毫乱子。 或许不是没起,而是统统都被他一力弹压了下来。 这更传达出一个信息,那就是祁鹤安的势力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强。 一个月了,不论萧令宜怎样向门口的青芷传达想见祁鹤安的意思,那个外貌普通的宫女总是笑意盈盈地应下,但祁鹤安却从未出现过。 连面都见不到,萧令宜又怎么能与他谈条件,让他放自己出去? …… 祁鹤安回到侯府时,已是傍晚。 近日他很少回侯府,不是在禁军官署便是在禁军大营里,今天还是被宿辰劝回来的。 刚步入书房,便听到一声怒气冲冲的质问,“你还知道回来?” 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不用问就知道是祁莲。 祁鹤安皱眉回头,却见一直跟在身后的宿辰早已不见踪影。 他暗骂一声,看来是这小子把他给卖了。 又怕他秋后算账,所以趁他不注意溜之大吉了。 祁鹤安不悦地扭头回来,“阿姐,我已经不是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了,不需要你整日盯着我。” 祁莲坐在椅子里,重重地把手上的杯盏放在桌上。 “说得好听,我看你这些年不但没有长大,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我问你,你调动禁军干了什么?” 祁鹤安的神情一狠,“谁告诉你的,让你来和我说什么?” “跟我来。”祁莲没回答他,起身抓住祁鹤安的衣袖拽着他往外走。 祁鹤安甩了两下没甩开,又怕用力会伤到她,只好黑着脸任由她拉着走。 一炷香后,两人站在了祁家祠堂里。 一排排牌位前,放着两个蒲团。 祁莲松开祁鹤安的手,径直跪在了其中一个上。 她先是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道,“对着祖宗牌位,你还不肯认错吗?” 祁鹤安眼神中一闪而过错愕,很快又恢复成一潭黑水。 “我有何错?” “我祁氏爵位承袭三百年,历经两代王朝,你觉得靠的是什么?” 祁鹤安没说话,祁莲也不指望他,自顾自道: “靠的是我祁家儿郎们抛头颅洒热血忠心守护边境,远离权力中心,是以无论权势更迭,我祁家从不被波及,所以祁家家训是,不可玩弄权术。” 祁鹤安眼神一闪。 “我知道你心里有苦,所以你从北境回京掺和进这一团污秽中我虽不想看到,却并没有真正阻拦,可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祁家家训。” 祁莲还在继续道,“你让守卫皇城的禁军以你喜怒做事,囚禁宫眷,搅弄朝堂,这不是一个忠臣该做的事,你现在是风光了,连肃王都要退让三分,但你这样做,迟早会把祁家带入绝境,会毁了祁家!” “说完了?” 祁鹤安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祁莲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大一串,就换回这一句话,顿时怒瞪着他。 祁鹤安目光从最后一层落了层薄灰的牌位看到最前面他父母的牌位,祠堂一时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道,“家训曾经是对的,它让祁家屹立三百年不倒,可它早已不适应如今的局势了,若还按家训,我祁家只会变成上位者手中的棋子,肮脏的刀,任人利用,榨干价值后一脚踢开。”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父亲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不愿再做别人的棋子,我要带祁家找到新的出路!” 祁莲被他的大逆不道之言惊呆了。 你你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所以你是要违背家训吗!” 祁鹤安激动的神色已经又平静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 祁莲微微松了口气,总算,还有救…… 这个念头还没升起一半,祁鹤安又开口说句话,“家训也只是先代家主立下的规矩罢了,我是祁家这代家主,我的话,就是新的家训。” 祁莲顿时被雷了个里焦外嫩。 她没听错吧?祁鹤安在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还没等她缓口气,祁鹤安又看她一眼,沉声道,“阿姐你,也不例外。” 祁莲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直到祁鹤安转身将要离开祠堂,她才破着音大喊,“那你之前答应我的事,你也不想遵守了吗?” 祁鹤安离去的背影顿住。 是,他曾以故去的父母向祁莲发誓,不再与萧令宜有感情上的牵扯。 是他失信。 可祁莲怎会知道,她盼望许久的,他的子嗣,就在一个月前被萧令宜亲手杀死。 祁鹤安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祁莲,那她说不定会支持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 “我自有分寸。”最后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祁莲皱着眉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背影良久。 她依旧惴惴不安,怕他行事太过,招来祸端。 只是她也发现,她如今已经看不透这个她亲自带大的弟弟了。 他对她的容忍,只因为她是他血脉相连的姐姐,仅此而已。 回去的路上,宿辰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祁鹤安,尽量不发出声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被祁鹤安发现了,只好讪讪一笑。 祁鹤安懒得与他多说,“八十军棍,下不为例。” “是。”宿辰松了口气,虽然八十军棍足以让他皮开肉绽,但对于他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已经算是很轻了。 但是去领罚之前,他递给了祁鹤安一张拜帖,“这是沈侍郎第三次送拜帖来了。” 东西他送到了,见与不见,还得看侯爷自己。 ------------ 第一卷 第62章 你没有与我鱼死网破的资格 祁鹤安掂了掂手中的拜帖,轻嗤,“还挺执着。” “把他带来。” 他往空气里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可一炷香后,沈则言已经带入了书房中。 他平复了下略微急促的呼吸,才拱了拱手道,“见过侯爷。” 祁鹤安整个身子陷在宽大的椅背中,手肘靠在扶手上撑着头,黑色绣暗纹的靴子搁在桌上,双腿交叠。 他姿势轻狂,随意地睨着沈则言,仿佛不是在见同僚,而是在逗弄一只宠物。 沈则言倒也能忍,只当看不见他冒犯的目光。 “侯爷,臣有要事要与太后娘娘商议,但却屡屡被禁军拦在殿外,不知侯爷可否行个方便?” “何况太后久不见人,朝野上下也是人心惶惶。” 自新岁过后,萧令宜便以风寒为由暂停垂帘,可足足过去了一个月,再严重的风寒也该好了。 更何况他知道萧令宜根本不是得了风寒,必然是被眼前的男人用肮脏的手段软禁起来了。 否则即便病得再严重,也不会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 他心里再愤怒,也只能好言好语地与祁鹤安说。 毕竟这些日子,他可是亲眼见到祁鹤安是如何以雷霆手段弹压下了朝堂上的非议。 这个男人,不好惹。 萧令宜还在他手里,沈则言是不忍也得忍。 谁知道惹怒了他,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会不会做出伤害萧令宜的事。 祁鹤安就知道他是为了萧令宜来的。 本以为他会有什么新招数来试图说动自己,没想到还是这文绉绉的一套。 “行不了。”他干脆利落地拒绝沈则言。 “不过你可以把你的‘要事’告诉本侯,说不定本侯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替你转达。” 沈则言没想到自己已经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他却还是如此不客气,顿时气的脸色发青了起来。 他强忍着怒意,低声下气地与祁鹤安说了许久。 可祁鹤安就一个态度:不行,滚。 绕是沈则言再好的脾气,再下定的决心,都忍不住破功了。 “你不是后党吗,即便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正是把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步步毁掉!” “那又怎样?”祁鹤安的声音毫无起伏。 “我能给她的,我自然能收回。” “她背叛我的那一刻,便该想到如今的下场。” 沈则言闻言顿时气的声音颤抖,“祁鹤安,你再嚣张也要有个限度,国家大事岂可儿戏!太后是一国之母,你弹压得了一时,能弹压一辈子吗?我不知道你与太后有什么恩怨,只是做人也要给自己留一些余地!” “余地?”祁鹤安蓦地冷笑出声。 “沈则言,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沈则言当然没忘,他知道眼前男人知道自己所有不堪的过往。 但他并不觉得祁鹤安真的能把他怎么样。 时过境迁,早已没了证据,那些过往传出去,顶多只会损坏他的名声,如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若再不退让,我拼着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你好过!”沈则言低低吼道。 祁鹤安蓦地冷了神色,“你还没有和我鱼死网破的资格。”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耐心般挥了挥手。 下一秒,门被推开,两个一身利落劲装的暗卫跳了进来,不容置疑地一左一右钳住沈则言的双手,将他带了出去。 沈则言既惊又怒。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各种倾轧也只在暗地里,明里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的。 谁知这祁鹤安如此桀骜,竟直接令手下对他动粗。 他又是文臣,即使拼命挣扎在两人手下也毫无作用,被拖到侯府大门附近后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 脊背传来钝痛,沈则言青衣凌乱,狼狈不已。 自他高中状元后,便再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唯二的两次,都是祁鹤安带给他的! 沈则言既恨祁鹤安肆意践踏,又恨自己无用。 一时间竟有些气血攻心。 却在这时,有人从他身后扶起了他。 “沈大人,我替我弟弟跟你道歉,他是一时想岔了,你别怪他。” 祁莲有些歉疚地对沈则言道。 她自然也是听过沈则言的,此人才华横野,官位不低却两袖清风。 若是从前,他该是祁鹤安会欣赏的那种人。 可惜,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仇人一般。 沈则言整理好仪容,才平复着呼吸道,“祁夫人通情达理,是该好好劝诫侯爷!” 听出他怒意未消,祁莲轻声道,“沈大人可想听一个故事?” 沈则言神色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愿闻其详。” 半个时辰后。 沈则言被恭敬送出了侯府。 坐在祁莲为他准备的马车上,他还有些怔然。 原先他一直知道祁鹤安与萧令宜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他从前地位卑微,哪里会知道这等高门之事。 回京后本也多方派人打听,但是能打听到些皮毛,隐约知道在萧令宜未嫁入皇家前,两人似乎有情,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了。 直到祁莲将所知二人过往和盘托出,他才震惊于两人间纠缠的孽缘。 送他离开时,祁莲塞给了他一枚令牌。 她说,“我也不知道此物有没有用,但我不是为了帮太后,我是为了帮我弟弟,希望他早日解开心结。” 他从袖中拿出那枚令牌,上面刻了个祁字,是祁家的私令。 祁鹤安如今是禁军指挥使,拿着他家的令,想必能暂时蒙混过禁军,见萧令宜一面。 沈则言当然想去,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经常出入宫闱,禁军对他较为熟悉,不是合适的人选。 必得找一个既能出入皇宫,又能拿着这令不被怀疑的人。 心里扫过一个个人影时,马车停了下来。 “沈大人,到了。” 祁家马夫送他到了个二进的小院子。 沈则言下车道了声谢,那马夫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沈则言叹了口气,转身推门。 正要迈步进去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沈大人,臣女等你很久了。” 他寻声转头,才看见拐角处站着一个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丫鬟。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沈则言一时没想起来。 “姑娘是?” 梁清如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掀开帷帽,“沈大人,是我。” ------------ 第一卷 第63章 实非良配 两人虽不算熟识,但也算有过数面之缘。 她也并非生得十分平凡,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暗中,可这光风霁月的沈侍郎,竟认不出她。 无可奈何之下,又隐隐升起一丝丝失落。 但梁清如没有在意,因为她本就不是为此而来。 沈则言愣了片刻,才想起来眼前女子是谁。 肃王一党吏部尚书梁成棋的嫡女。 他刚从祁鹤安那里回来,心神俱疲,此刻也懒得维持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他面容冷淡,声音疏离,“不知梁小姐找沈某何事?” 他青松般的身子立在门口,显然并没打算让梁清如进去。 梁清如却假装没看出来,快步越过沈则言走进的那院子里。 沈则言皱了皱眉,只好顺势关上院门。 回身见梁清如正好奇地打量着院内的陈设,他无奈地道,“梁小姐,沈某出身卑微,实非良配,梁小姐身份高贵,何必自降身价?” 是的,沈则言是何许人也? 不但高中状元,如今更是朝堂上的风云人物,洞察人心自然是手到擒来。 这娴静的梁小姐,看向他时眸中隐约的情愫他怎会看不出? 梁清如闻言,背影蓦地静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亦没有出声。 沈则言拧起眉头,内心浮起一丝忐忑,难道他话说得太直白太重了?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一声悦耳的笑声突然响起。 “噗嗤。” 梁清如转过身,那脸上哪有什么失落什么忧伤。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沈则言,“沈大人还真是有趣,思维甚是跳跃。” 思维跳跃?是说他想多了吧…… 沈则言难得有些尴尬。 梁清如见状才收起笑意,“沈大人,臣女来找你,是有要事的。” 见她十分认真,沈则言也凝重道,“何事?” 梁清如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一个月了,我的消息送不进坤宁宫,都被拦了下来。” 什么?! 沈则言蓦地抬头,他的震惊不言而喻。 “你……” 梁清如点点头,“没错,我与你一样,都是太后娘娘在肃王一党中的棋子。” 萧令宜养病的这一个月来,肃王频频动作。 刚开始梁清如还以为她是真的病了才暂不上朝的,可送去的消息都被拦在殿外后,她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各种方法都试过都无用,无奈之下她才想到萧令宜的话,来找沈则言。 今日一切实在是出乎沈则言的意料。 纵然知道萧令宜那样聪慧的女子必然不可能只有自己一枚棋子,但他没想到眼前这不过及笄年华的少女也是其中一个。 因着梁清如下意识靠近压低声音,两人此刻离得很近。 他一抬眸,便将她容貌尽收眼底。 细长的眉,粉红的唇,无一不是柔弱之态,可在这样一张柔弱的脸上,却有一双坚定的眼睛。 “沈大人?” 伴随着清浅的声音响起,一阵温热的气流夹杂着香气拂过沈则言的面容。 他顿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脚步微乱地退了两步。 顶着梁清如疑惑的眼神,沈则言轻咳了两声,“你说的没错,坤宁宫现在谁也进不去。” 他没有怀疑梁清如的话。 因为他的身份和目标除了萧令宜无人知晓,若梁清如知道,那必然是萧令宜告知她的。 能将这么隐秘之事告知,足可见萧令宜对眼前少女颇具信任。 既然萧令宜信,那么他自然也信。 眼看少女闪烁着希望的眸子,沈则言苦笑一声,“包括我。” “什么?” 梁清如并不知道萧令宜被软禁的内情,只知道自己的消息递不进去而已。 见沈则言这样说,她难掩失望和慌乱。 “那可如何是好,我得到消息肃王意图夺走工部尚书之位!” 如今六部尚书有四人都归入肃王阵营,仅余工部尚书之位空悬。 那本是萧令宜欲留给沈则言的位置,因被阻挠而暂时搁置。 但若是这位置也被肃王夺走,那么仅剩的兵部尚书也难以维持中立,六部便尽在肃王掌握之中了。 沈则言自然知道其重要之性,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是从何得知的?” 梁清如一顿。 她总不好说,是她给自己亲爹安排烟花女子,并暗中控制了她,所以才能屡屡从被灌醉的梁成棋口中探知消息吧?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见她神色一闪,沈则言也反应了过来。 他摆了摆手,“算了,我不问就是。” 话音落下,他又含笑道,“不过,我虽也进不去,却能让你进去。” 梁清如神色疑虑,“需要我怎么做?” 沈则言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玄黑色的令牌,递给了她。 梁清如伸手接过,见上面刻有一个祁字,“这是?” “祁家的令,持此令者,必然是明宣侯极亲近之人,你带上它,再去试试。” 沈则言虽然拿着这令,却不适合亲自前去。 因为他时常出入泰文殿,禁军们都对他很熟悉,即便他拿着这令牌,禁军们也不会相信他是祁鹤安的亲信。 而身为公主伴读的梁清如身份更加合适,且她是女子,天然便容易让人丧失戒备心。 梁清如握着令,犹豫着问,“坤宁宫的事,是这位明宣侯的手笔?” 沈则言无奈地点了点头。 梁清如闻言差点震惊地咬了舌头。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她素知明宣侯祁鹤安是后党中的中流砥柱。 可这样看来,似乎他和太后之间有了嫌隙。 还真是不好办啊…… 但梁清如没有表现出心里的想法,“我会尽力。” 不管萧令宜势力如何,她都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 沈则言送她出门时,还在殷殷叮嘱,“你要告诉她,如今朝堂上的事我还能暂时应付,重要的是她必须摆脱如今的困境。” 梁清如帷帽已放了下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沈则言立在门口看着她离去,待她身影消失在拐角时,还是没忍住出声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 第一卷 第64章 我什么都能给你 梁清如背影一顿,而后更快速地离去了。 直到身后的视线彻底消失,她才渐渐平复下心间涌起的浪潮。 那丝不知何时又翻上来的失落,再次被镇压下去。 她能看出,沈则言对自己是真的没有男女之情。 他宁愿贬低自己,也要与她划清界限。 若不是她露出身份,恐怕他都不会有耐心与她说这么多话,更不会临走前还关心了一句。 但她心里很清楚,那关心不是对她,是担心她失败,毁掉了这难得的机会。 梁清如叹了口气,把繁杂的心思从脑海中清理出去,回了梁府。 虽然她很急,但也知道此事急不来。 现在赶去皇宫赶不及在宫门前下钥前到了,夜叩宫门的罪过她可担当不起。 第二日清晨,梁清如便入了宫。 一个时辰后,平乐公主带着丫鬟往坤宁宫去了。 不出意外,她自然是被门口的禁军拦下了。 梁清如穿着一身丫鬟宫装,和另一个真正的丫鬟一起跟在平乐身后。 平乐扬起骄纵的小脸,斥道,“大胆,竟敢阻拦本公主!” 说着,手里扬起一枚令牌,上面赫然刻着祁字。 “本公主是受嘱托来看望皇嫂的,你们若是误了事,担待得起吗?” 禁军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认得平乐公主,也认得他们指挥使的令。 整个禁军中,也只有他的近卫宿辰持有此令,足可见不是极为信任之人,是绝不可能拿到此令的。 此时祁鹤安正在前朝上朝,想派人去询问也不能,青芷姑娘又守了一夜下去歇息了。 犹豫片刻后,禁军们还是放平乐进去了。 萧令宜早已醒来,这会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发愣,脑中全是纷乱的念头,可人却被困在此处出不去。 正当她急怒不已的时候,殿门却突然打开了。 “皇嫂!” 萧令宜惊诧地看过去,“平乐,你怎么能进来?” 梁清如回手关上殿门,然后抬起头快步走到萧令宜面前,“太后,是我。” 一刻钟后,平乐公主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了。 禁军们往殿里一看,见梳妆台前依旧坐着个人后便放下心。 平乐带人回了宫后,才蓦地松了口气。 她连忙抓住身后丫鬟的手臂,“皇嫂,您没事吧?” 丫鬟抬起头,那苍白的神色,端庄的五官,不是萧令宜又是谁? …… 前朝宣文殿。 肃王一党正借着入春诸事繁忙要求任命他的人为工部尚书。 沈则言带着一群文臣自然是屡屡阻挠。 两拨人在大殿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商景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大声道,“不要吵了!” 可惜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争执声中,没人听到。 商景气呼呼地抿了抿唇,又看了眼最前方的祁鹤安。 他冷漠地站着,双目微阖,仿佛朝堂上的争执都与他无关。 自从母后不上朝后,他便一直是这样,沉默至极,不参与任何政事。 知道他不会出声,商景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大吼一声。 就在此时,一道威严的女声突兀响起。 “哀家以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商景蓦地裂开嘴,扭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萧令宜正从龙椅一侧台阶缓步走上,然后平稳地坐在平时她垂帘听政的椅子上。 一直闭着眼的祁鹤安蓦地睁眼,眼神像两条闪电一样射向萧令宜,身上冷凝的气势惊人。 百官也纷纷停下争执,不是说,太后病重吗? 眼前的萧令宜虽然装扮朴素,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身姿端庄,哪儿有病得起不来床的样子? 这便是萧令宜急着要过来的原因。 她伪装成丫鬟离开坤宁宫后,借了平乐的一套黑色宫装。 又简单绾了发髻,插了个金簪便赶了过来,便是为了打破她病重的谎言。 她这次露面,祁鹤安便再也无法用病重为由将她困在坤宁宫。 一个时辰后,散朝。 工部尚书一职的任命被萧令宜压了下来。 虽然她失去祁鹤安的帮助后,肃王气焰愈发嚣张,但她只要还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任何人都不能直接越过她任命官员。 回到泰文殿后,萧令宜没有召见着急的沈则言。 她知道,祁鹤安那关还没过。 果然,一刻钟后,祁鹤安便一身寒气地赶来。 殿外的守卫早已被她调离,所以祁鹤安得以畅通无阻地进来。 他整个人撑在书案上,胳膊伸入萧令宜颈后,强迫她的身子向自己靠近。 直到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祁鹤安一字一句道,“本侯倒是小看了太后娘娘,竟能从铜墙铁壁般的坤宁宫出来。” 萧令宜望进他瞳孔最深处,轻笑一声,“谬赞了。” 祁鹤安眸子里的怒火如有实质,几欲烧到萧令宜身上。 “你以为,你真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我能关你一次,便能关你第二次,第三次。” “我今日健健康康地出现在百官面前,你难道还能说我病重?”萧令宜不甘示弱地道。 祁鹤安捏紧手,森然道,“没有这个理由,还有其他理由,你以为我做不到?” “你自然做得到。”萧令宜突然笑了一声。 “但如今的你,放弃明宣侯府的忠臣之路,变成如今这弄权的佞臣,为的是什么?” “是为你父亲报仇?还是,为了我?” 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祁鹤安一时心脉大震。 “若是为了你父亲,你不该打压唯一能制衡肃王的我。” 萧令宜握住祁鹤安钳制她后颈的手腕,低低笑道,“若是为了我,不至于如此,除了孩子和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 与之前决绝的还玉两断不同。 经过这一个月的软禁,萧令宜已经明白过来。 祁鹤安如今就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来揣摩他。 她身为皇室宗妇的贞洁已经丢失,如果能换得他失去孩子的怒意平息,那她愿意不惜此身。 祁鹤安握着她后颈的手臂逐渐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 萧令宜忍不住皱起眉,“祁鹤安……” “哈哈哈哈。”祁鹤安蓦地大笑出声,笑的眼角有一滴泪留下。 他一把拽起萧令宜往内殿走去。 萧令宜被拽的踉跄几步,她几乎是瞬间回忆起了那天的灰暗记忆,手脚因此冰凉,血液倒流。 ------------ 第一卷 第65章 以死相逼 但她强压着想挣扎的念头,僵硬地任由祁鹤安拖拽。 直到身子撞子撞上坚硬冰凉的地方,她缓缓抬头,面前出现了一个美丽苍白的女人。 祁鹤安再次握住她的后颈,逼她看着镜子。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利益至上,无情无义的女人,她亲手杀死的孩子尸骨未寒,她便能为了权势地位去出卖自己的身子。” 黄铜镜中,女人那苍白的脸色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萧令宜沉默地盯着镜子片刻,才仿佛找回了声音。 “所以,你答应吗?” 明明声音沙哑至极,却像一把锋利的剑一样狠狠插入祁鹤安心中。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手下就是萧令宜细腻的颈子,他下意识地用力,直到看见她的脸色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泛红才蓦地松开。 “咳咳咳……” 萧令宜浑身一软,伏在了桌上。 祁鹤安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令宜。 “你越想要,我偏偏不给你,我便是要让你看着你最爱的东西一点一点离你而去,让你也体会体会我心里的痛。” 她伏在桌上一言不发,看不清面色,黑色的宫装束出纤细到极点的腰,那么孱弱,让人升起保护的欲望,又那么可恨,让他恨不能撕碎。 直到祁鹤安转身,即将打开殿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祁鹤安。”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哭泣哀求。 就那样低低的三个字,让他扶在门框上的手蓦地定住。 不知为何,他心突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迟疑片刻,祁鹤安蓦地回头,而后看到了让他心跳骤停的一幕。 萧令宜不知何时从桌上直起身子,原本固定着盘发的金簪消失,青丝因失去束缚垂下了一缕。 那消失的金簪此刻正握在萧令宜苍白的手中,尖的那头正抵在她细长的脖颈上。 有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顺着白皙的颈子往下流。 宫制的簪子,怕伤到贵人们,即便是尖头也磨得圆润,能刺破皮肤,可想而知持簪之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祁鹤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快步往那边走去了,而萧令宜也一步步后退着。 他硬生生停下脚步,垂下的拳头握的死紧。 “你在威胁我?” “我有什么资本威胁你?”萧令宜扯出一抹笑来。 祁鹤安眸子微眯,“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是,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我,但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心血,倘若你要毁了这一切,那与杀了我没两样,你若执意如此,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萧令宜笑的凄美,“我猜你不会想手染上我的血,所以我可以自我了断,这样,不知侯爷满意了吗?” 祁鹤安也笑,他拍了拍手,“以死相逼,太后这招真是高明啊。” 萧令宜知道他在讥讽。 可她已无路可走,鱼死网破?恐怕她连这个资本都没有。 她只是直直地看着祁鹤安,等他的答案。 祁鹤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他突然侧过身,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 “你提他干嘛?” 萧令宜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商景,但内心依旧下意识被他的话所吸引。 祁鹤安自顾自道,“你知道吗,你在坤宁宫的这些日子,商景都是独自一人上朝的,起初,他很害怕,那软弱的样子看的人发笑。” 她抿了抿唇,反驳道,“他还年纪尚小。” “是。”祁鹤安顺着道,“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变的越来越像一个皇帝。” 听着他的声音,萧令宜仿佛也看见那个勇敢面对百官的小小身影。 她情不自禁地扯出一抹笑,“是,景儿会是个好皇……” 话未说完,祁鹤安的身影突然动了。 萧令宜只觉得眼前一闪,手上忽然没了力气。 回过神来才发现祁鹤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侧,正握着她的手试图夺过金簪。 萧令宜这才反应过来,他提起商景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许是她被关久了,脑子都不好用了。 萧令宜立刻双手用尽全力握住金簪,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若这次失败,那祁鹤安必然不会再给她下一次机会。 可她的力道怎么是祁鹤安的对手,争夺间被他一把夺去。 她再次跌落桌上,绝望回眸时,却见他握着金簪的手正淅淅沥沥地往地上滴着血。 祁鹤安也察觉到钝痛,抬起手看了一眼,新伤叠在上次被木刺扎伤的旧伤上,很痛。 萧令宜张了张嘴,却失声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祁鹤安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去,那眼神复杂至极,让萧令宜捉摸不透。 祁鹤安握着那截金簪往禁军官署去,血也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 路上宫人们无不好奇地偷偷瞧,可他却恍若不觉。 直到宿辰迎了出来,才发现他手上的伤,“侯爷,这……” 眼看祁鹤安不理他,宿辰嘴角一抽,嘟囔道,“又是这只手……” 祁鹤安沉默片刻后道,“把坤宁宫附近的人都撤回来。” 宿辰闻言一惊,小心地看祁鹤安的神色。 前段时间谁劝都没用,这回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但这总归是好事,宿辰连忙点头,连祁鹤安的手都顾不上去传令了。 祁鹤安进门随手扔下金簪,桌上有冷掉的茶,他端起浇在伤口上冲干净血迹,而后随便用布料缠了缠,便当做包扎好了。 他坐进椅子里,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萧令宜今日的所作所为,出乎他的意料。 她为了商景的皇位,竟然能不惜性命,让他怒极,却无可奈何。 她以死相逼的时候,他脑海中像是有小人在疯狂叫嚣: “让她去死好了,这种负心薄情的女人死了也好!” 可胸口传来令人窒息的痛却告诉他,他不想,不想她死。 祁鹤安恨自己总是对她留手,但让他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他做不到。 粗糙缠着的手用力砸在桌上,又有鲜红的血洇出。 另一边。 萧令宜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浑身冰凉。 她提的条件祁鹤安没接收,以死相逼也没成功。 接下来等待她的会又将会是没有尽头的软禁与灰暗。 萧令宜不甘心,可她已经连挣扎着站起的力气都没了。 用药小产,极伤身子,即便被软禁后没有断过名贵的药,也依旧补不回来亏空。 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门再次被推开,有脚步声快步走进。 “太后娘娘,坤宁宫的禁军撤走了!” ------------ 第一卷 第66章 爱不得,恨不能 萧令宜蓦地抬头,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乌苏搀着萧令宜坐到椅子上,含泪点头,“奴婢说,坤宁宫的禁军都撤走了,再也没有人拦着娘娘了。” 萧令宜这回听清了。 狂喜过后,精神一松,她陷入一片黑暗中。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坤宁宫寝殿的床上。 呼吸略微有些不畅,萧令宜伸手摸了摸,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 乌苏就守在帐外,萧令宜没有发出声音惊动她。 闭上眼,又是祁鹤安离开前复杂的那一眼。 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输了,为何他还会退步撤了坤宁宫的禁军。 萧令宜紧闭的睫毛剧烈颤抖。 其实她隐约能猜到,祁鹤安是不想看到她再伤害自己。 达到了目的,其实她该高兴的。 可如今矛盾却充斥了她的脑海心间。 都说时光能冲淡一切,七年前,已经可说得上是恍若隔世了。 可只有她知道,这么多年,心中角落无时无刻都有一个影子。 起初他回京,她很忐忑。 后来他虽然嘴上说得难听,却仍旧帮她成功垂帘听政,帮她做了许多事。 那时她是欣喜的,即使两人之间早已隔了巨大的鸿沟,但能以君臣的身份相处也好过分隔天涯。 可或许是老天在惩罚她,她猜不透祁鹤安的心思,怎么做都不对,每次的争吵与针锋相对都让她开始觉得疲倦。 直到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强迫了她,那天萧令宜几乎绝望。 她不敢置信,这样粗暴对待她,羞辱她的人,是那个她放在心里多年的少年。 萧令宜已经没法再把他藏在心里了。 若是他把事做绝,萧令宜或许也不会这样痛苦。 可就在她心要死透的时候,祁鹤安却又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她忘不干净,恨不纯粹。 她不能爱,不能念,又忘不掉,恨不了。 萧令宜从没有一刻这么痛苦过,一颗心被狠狠撕扯,要碎成两半。 她甚至无法和任何人说她的痛苦,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更何况别人呢? 说不清,道不明。 …… 祁鹤安回到侯府时,已近黄昏。 他径直往祁莲的院子走。 祁莲正在房内里绣花,时不时传来和丫鬟的低语声。 门是被踹开的。 一瞬间房内鸦雀无声。 “都滚出去。”祁鹤安面无表情地道。 丫鬟们看了祁莲一眼,见她没说话,只好纷纷退下。 祁莲勉强笑道,“气势汹汹的,这是要干什么?” 祁鹤安不接她的话,沉声道,“你的祁令呢。” “在梳妆台下面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令给我也没什么用。” 那令沈则言早已派人送了回来。 祁莲哪里做过这种事,虽然尽力保持镇定,但仍旧有些不自然。 祁鹤安弯了弯嘴角,突然笑了一声,“阿姐谦虚了,谁说没用的,我看倒是派了大用场。” 那祁令并不是祁家一直有的,是他在北境派人铸造的。 这令不但代表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亦可以调动他手下大部分力量。 一共五块,他自己,宿辰,留在北境的心腹各有一块,一块无主,最后的一块给了祁莲。 可他没想到会,祁莲会拿着他送给她的令,和他作对。 从驻守坤宁宫禁军口中得知只有平乐拿着他的祁令进出过时,他不敢置信。 更不想相信这个人会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祁莲见惯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这一笑反而更让她不安。 她实在不想承认,怕祁鹤安怪她。 只好嘴硬道,“你在说什么,阿姐听不懂,你要是不相信就还给你算了。” 说着她便要去梳妆台拿令。 “不必了。”祁鹤安淡淡阻止,“如你所愿,我不日会上奏折返回北境,令你留着,我会留些人手在上京保护你的安全,希望你不会后悔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说罢,他转身出去。 在他回府的路上,接到北境传来的消息,追查当年旧人的事有了进展。 他在上京难免鞭长莫及,只能交给手下去办,颇有不便。 正好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也不想留在京中了,许是天意使然。 祁莲在身后叫了他几声,他都像没听见一般。 祁莲快步拽住刚准备走的宿辰,“到底怎么回事?” 宿辰苦哈哈地瞥了她一眼,“侯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大小姐你胆子太大了,也就您是侯爷亲姐姐,要换成是我们,早被军棍打得下不来床了。” 说完他鱼一样一扭便摆脱了祁莲的手,然后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 当晚商景抱着萧令宜哭得不行。 他年纪还小,又许久没能见到她,委屈得不行,怎么也不肯撒手。 到了晚上,缠着萧令宜要和她一起睡。 萧令宜见他哭得可怜,只好同意。 深夜,商景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她,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角,十分依赖的模样。 萧令宜睡不着,便看着他发呆。 看着看着,她又抑制不住地想到了那个已经往生极乐的孩子。 虽然它只在她腹中停留了一个多月,但带给她的感觉她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倘若她不是一国太后,身上不背负着江山社稷,她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哪怕她和孩子的父亲早已没了可能。 因为那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亲生骨肉。 萧令宜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可脑海中却迅速跳出了一个影子。 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正咯咯笑着朝她伸手要抱抱。 他虽然很小,但萧令宜却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祁鹤安的影子。 眉眼间像极了。 她愣神的功夫,那孩子却突然大哭起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浑身上下开始冒出血来,然后迅速化为了一滩血水。 萧令宜只觉得连身体里的血都瞬间凉了下来。 “不……不……” “娘娘,您怎么了?” “母后母后!” 萧令宜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顾不上乌苏和被吵醒的商景正担心地望着自己,她紧紧地拽着胸口的衣服,只觉得快要呼吸不上来。 她闭上眼,眼角被滚烫的泪珠灼痛,“对不起……对不起……” ------------ 第一卷 第67章 请回北境 见她这副样子,乌苏叹了口气,将帷幔放下隔绝视线,留给她一个封闭的空间宣泄情绪。 就连年幼的商景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乖乖地躺在萧令宜身侧,柔软的小手反过来轻拍着萧令宜的胳膊。 “母后不哭。” 萧令宜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笨拙却真诚的安抚之意。 顿时像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缓解了那撕裂般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萧令宜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只觉浑身无力。 幸好第二天是休沐之日,她还有一天的时间休养生息。 萧令宜找了宫里华严殿的法师供奉了一盏海灯,又亲自抄写佛经焚烧,也算是为那个孩子尽一份哀思。 次日早朝前,她早起半个时辰,细细妆点,力求掩盖住她面容上的苍白憔悴。 乌苏替她盘发,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娘娘,青芷如何处置,她这两日仍旧在正常当值。” 萧令宜思索片刻,“先不管她,哀家看看情形。” 乌苏低声应是。 再出现在宣文殿时,萧令宜又是一副精神熠熠的样子了。 朝堂上,一道殷切又激动的目光一直落在萧令宜身上。 正是沈则言。 昨日早朝匆匆一见,退朝后她又不曾召见,想必他早已心急如焚。 萧令宜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才慢慢平静下心绪。 萧令宜视线一转,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站在最前方的祁鹤安身上。 他一身红袍,身姿高大眉目凛冽,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正面无表情地站着,视线看向前方,仔细看去,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萧令宜从他缠着厚厚纱布的手上挪开视线,扫除心中杂念。 肃王一党自然是不肯放过到手的鸭子,一直在揪着工部尚书一职不放。 但有了萧令宜这个主心骨坐镇,沈则言率领的寒门官员们也不甘示弱。 他们本就多为文官出身,个个能言善辩舌战群儒,一时间肃王一党还真吵不过他们。 争了许久,这件事依旧没定下,两方都只好偃旗息鼓暂且不议。 眼看快散朝了,萧令宜忍不住再次瞥了祁鹤安一眼。 整个早朝的时,祁鹤安一直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萧令宜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仿佛今日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正当她这样想着,余光突然见祁鹤安的身影动了。 他迈步出列,面色淡然地道,“臣有本启奏。” 萧令宜呼吸微微一顿,心里那股不安之感再次放大,“何事?” “年关后北境事务繁忙,臣久不在军中,颇为忧心,是以臣请回北境,继续镇守我大商边关。” 萧令宜脸色一沉。 “哀家不同意!” 祁鹤安留在京中,以他的势力,即便不帮她也足以让肃王警戒。 三足鼎立,她才能在中间有回旋谋算的余地,若只剩她与肃王,肃王全力出手,那情况又要比现在难上许多。 话出口,萧令宜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激动。 她连忙平复了下呼吸,缓声道,“如今你不但是北境统帅,亦是禁军的指挥使,身负保卫皇城之责,岂能随意离京?” 祁鹤安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漠的仿佛像陌生人。 “太后说的是,臣精力有限,无法身兼数职,臣欲辞去禁军指挥使一职,副都尉杨泉猛为人忠诚,可堪大任,臣举荐他接替臣的职位。”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正是装有禁军军符的那个。 看来,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 朝堂上对这件事持浑水摸鱼态度的多,若说谁喜闻乐见,那必然是肃王一党了。 连难得开口的肃王都亲自出马,“臣以为明宣侯说得很有道理,北境不但与夏国接壤,更有不少游牧民族频有摩擦,久无主帅确实不利于边关安定啊。” 要知道平日里他都是闭口不言,只看着党羽们为他冲锋陷阵,好博个贤良的名声。 但这回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这祁鹤安吃错什么药了,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北境。 但他的离开却是肃王喜闻乐见的,他走了,京中便只剩肃王独大,行事更加方便。 萧令宜坐在上首,冷眼扫过下方。 见祁鹤安明知道肃王不怀好意,也依旧默认他的帮声,不由更加头疼。 萧令宜一甩衣袖站起身,冷声道,“此事容后在议,退朝!” 不等下方众臣反应,她快步离开宣文殿,小皇帝紧随其后。 纵然肃王还想说什么,可天子都走了,早朝自然开不下去了,只得散去。 回到泰文殿,萧令宜立刻派人去宣了祁鹤安过来。 纵使短时间内她不想面对他,但却顾不上那许多了。 不过隔了两天,祁鹤安再踏进泰文殿时,已与从前气势截然不同。 他像是恢复了刚进京时的样子,气质冷冽伤人。 他进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将禁军军符丢在萧令宜桌上,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外走。 “站住!” 萧令宜蓦地站起身,“哀家竟不知你是这样的懦夫,我们之间发生何事,都与朝堂无关,你难道没有这样的觉悟吗?” 祁鹤安离去的脚步丝毫未停,只是冷冷的声音传来,“臣自然做不到太后这样冷心冷情。” 萧令宜紧紧蹙眉,眼见他快要离开泰文殿,她只好拿出杀手锏。 “那你父亲的死,你也不在乎了吗?你这一走,无疑是放任肃王在京中壮大自己的势力,来日他若真成事,你难道要拜那个伪君子吗?” 果不其然,祁鹤安离去的步伐一顿。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依旧冷得像冰。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倘若真的是他,就算他坐在龙椅上,我也绝不会放过,在还未水落石出前,我不会再参与你们的斗争。”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萧令宜的心一时沉到了谷底。 但她仍旧没放弃,“怎么不放过?举兵攻入皇城吗?你行军多年,不会不知道一旦起战乱会带来的后果,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还记得祁鹤安曾经说过,战争是最不得已的手段,若有选择,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想掀起战争,哪怕结果是不得重用。 ------------ 第一卷 第68章 跟着心走 祁鹤安蓦地垂眸,手指痉挛。 萧令宜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毫不停歇的步伐,远去的背影。 她蓦地坐回椅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怎么办,劝不住祁鹤安…… 次日早朝,萧令宜当众同意了祁鹤安返回北境的请求,并认命禁军副都尉杨泉猛为新任禁军指挥使。 不过她借着户部和兵部为北境军核算粮草为由,让他一个半月后随粮草大军一同离京。 也算是给两方势力一个缓冲期。 她态度坚决,任何异议都不听。 祁鹤安沉默半晌后,淡声应下。 罢了,便再留一个半月,与这一切,做个告别。 …… 散朝过后,祁鹤安去了禁军官署交接一些军务。 早已得到消息的杨泉猛正站在门口不安地来回走动。 见祁鹤安过来,他连忙上前,“指挥使……您真的要走吗?” 一会儿的功夫,又有许多禁军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虽然祁鹤安总是把他们揍得死去活来,禁军们嘴上抱怨,但心里还是很喜欢他们这个指挥使的。 “我怕我难当大任……”杨泉猛这五大三粗的汉子难得犹疑。 祁鹤安弯了弯唇,拍着杨泉猛的肩膀,“你怀疑本侯看人的眼光?” “不是!好吧属下一定不辜负指挥使的厚爱!”杨泉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随之他又有些迟疑,“不过,属下该带着禁军站在哪边?” 前段时间禁军围住坤宁宫的事,他再愚钝也发觉了祁鹤安与太后之间似乎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是个大老粗,武功还行,让他去想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他一点都不在行,只好厚着脸皮来问祁鹤安。 不管怎么样,他相信祁鹤安的人品。 祁鹤安也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他一时间沉默了。 半晌后,他才沉声道,“你作为百姓,更希望谁当皇帝?跟着你的心走。” 说完,他带着宿辰进了官署收拾他的物品。 杨泉猛站在门外消化着祁鹤安的话,似懂非懂。 泰文殿。 萧令宜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抽发的新芽,“他出宫了吗?” “回太后,是。”乌苏站在她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娘娘别伤心。” “哀家有什么可伤心的。”萧令宜声音依旧平静,“去召杨指挥使来见哀家。” 仿佛她那一问只是为了更方便召见新任指挥使一般。 祁鹤安如此决绝离京,她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禁军,必须保证不能在自己的掌控中。 是了,一切都是为了朝政。 即便理智已经重复一万次,可为什么内心却像有个洞在漏风一般。 萧令宜少时看话本子,最痛恨里面那些为情所困意志软弱之人。 不知何时,她也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世间之事,还真是可笑。 等她再回神的时候,乌苏已经带着杨泉猛来了。 他倒是个老实人,老实到萧令宜甚至有点不忍心将他卷进朝堂纷争中。 萧令宜刚问一句,他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臣只觉得太后与先帝都是仁慈之人,陛下将来也一定会是个明君!”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萧令宜有些震撼。 杨泉猛紧接着又道,“臣愚钝,所以问过指挥使这个问题。” “他怎么答的?” “他说,让臣跟着心走。” 杨泉猛提起这个,有在萧令宜面前替祁鹤安辩护的意思。 萧令宜微愣,倒是没想到祁鹤安会这样说。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件事到此算是尘埃落定了。 萧令宜也没精力再想,因为春猎即将开始了。 大商的习俗,每年春天,皇帝都要亲自去猎场行猎,并将以猎物祭祀,献给上苍,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 就连先帝身子不好,也每年都强撑着去了。 只是如今新帝年幼,别说行猎了,他连马都还上不去,萧令宜自然不放心他去。 她已经决定,代替新帝去春猎。 她身为太后,乃是国母,新帝又年幼,朝臣们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杨泉猛刚上任便被派往皇家猎场,先带人搜山清理危险的猛兽同时布防。 萧令宜在皇宫里也没闲着,商景练武时,她便在一旁骑马射箭。 既然要去,总不能当个花架子,只做做样子。 对所有大商的子民来说,春猎都是很重要的,萧令宜闺中时,便参加过春猎。 她虽然骑术箭术都很一般,但猎一些野兔还是勉强能办到的。 只是多年养尊处优,从前会的那点,也早忘了。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萧令宜练完箭回来后站在一面墙前,盯着墙上的雪山图看了许久。 乌苏带着几个宫女搬了桶水来,准备侍奉萧令宜沐浴。 萧令宜定睛一看青芷也在其中。 她微微蹙眉,近些日子忙于前朝和练习箭术,倒是没想起来她这回事。 萧令宜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了乌苏在殿内侍奉。 她疑惑地问,“青芷为何还在坤宁宫?” 这青芷明显不是普通被收买的宫女,而是祁鹤安送进来的心腹。 按理说她已经暴露得不能再暴露了,祁鹤安既然决定了要回北境,她也没必要留在宫中了。 即便不出宫,也不应该像青芷这样还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 是生怕她不被萧令宜清理,还是觉得萧令宜不会动她? 乌苏也有些不解,“奴婢也不知道,可要奴婢派人了结了她?” 萧令宜没入水中,片刻后摇了摇头,“暂时不要。” 她抬眸再次看向墙壁上那幅雪山图,热水氤氲出层层热气,模糊了雪山,却更显逼真,仿若置身其中。 没多少时间了。 萧令宜垂下眸,轻声道,“你明日把那幅雪山图送去明宣侯府吧。” 乌苏替她擦洗后背的手一顿,低低应了一声,“是。” 的确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 第一卷 第69章 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去 次日,萧令宜下了早朝后又在御花园空地上的靶子练箭。 商景练了半日,累得不行,由着宫人们带回去了。 入了春,日头也大了起来。 萧令宜换着一身轻薄简练的衣裙,正举弓瞄准着百米外的箭靶。 而她身后花丛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 祁鹤安双手环胸,半个身子沐浴阳光,半个身子站在阴影中,不知看了前方多久。 稀碎的金光洒在他的侧脸,优越的骨相在另外半边脸上投下起伏的阴影,乍一看恍若群山,让看到的人无不感叹造物主对他的偏心厚爱。 阳光照得他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出去的视线也因此有些模糊,视线中的人也便镀上了层金光。 高高盘着的发髻平时显得端庄又高不可攀,但在练箭的情况下就有些累赘了。 因此萧令宜发髻半挽,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后,只用一根红绳绑住,正被轻风吹着,随着她的瞄准轻轻晃动。 身姿灵动,倒是一点都看不出养尊处优多年又生养过孩子的样子。 她穿着窄袖,持弓的手从肩颈到手腕绷得笔直,还和从前一样,姿势不对。 仿佛岁月轰然倒退,又仿佛从没从她身上流经过。 纤长的手蓦地松开,箭矢离弦而去。 祁鹤安的视线也下意识跟随,看着那箭矢插在离中心一掌的距离。 “诶,又歪了。” 一声轻叹。 萧令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看向一旁侍立的武院师傅。 他连忙指出了那一箭中的不足,只不过碍于萧令宜身份尊贵又男女有别,他只是远远站着比划。 萧令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再次弯弓搭弦。 又歪了。 她脸上难掩失望,但仍旧继续动作。 箭矢发出前,身后突然贴上一具灼热的身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她肩上施力,拉弦的手肘也被带着向后微退。 “沉肩,掖肘。”磁性且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一阵热气喷洒在萧令宜耳廓,泛起痒意。 她内心一颤,下意识躲了躲,手中的箭便歪了一寸。 下一秒,一双大手覆住她持弓的手,将准心拉回原位。 “嗖。” 破空声响起,箭矢精准地命中箭靶,铁铸的箭头自靶后透出一半,这力道,远不是萧令宜可比的。 萧令宜愣神的一瞬,身后躯体已经迅速退开。 萧令宜回过头时,面上的表情已经毫无破绽,她温和地笑着,“多谢明宣侯指点哀家箭术。” 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武院师傅。 一旁的乌苏会意,“娘娘累了,今日的授课便到此为止吧。” 师傅也懂生存之道,迅速退了下去。 两人一时沉默。 祁鹤安摩挲着掌心硬茧,若说原谅,那是不可能的。 可此刻内心那些阴暗的念头仿佛在极烈的日头下被驱逐,诡异的平和。 于是他视线落在垂下的弓身上,“继续?” “嗯。” 萧令宜应了一声,再次举起了弓。 记得刚刚他矫正的地方,萧令宜缓缓调整,而后一箭射出。 两人同时看去,不是正中红心,可也擦着边,比起刚刚好了不知多少。 萧令宜下意识瞥了一眼祁鹤安,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里有隐隐的赞许。 她没说话,继续从腿边桶内抽出箭矢。 祁鹤安偶尔会出声指点她,见她理解不了,也会像刚刚那样上手替她矫正。 日头逐渐西斜。 萧令宜放下弓,轻笑了一声,“不练了,没力气了。” “嗯。” 祁鹤安低低应了一声。 火红的残阳在地上投出一丝怅然的滋味来。 两人都知道,告别的时候到了。 这些日子,祁莲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在京中各大商家收购物资,京中已然开春,却仍做了许多厚厚的棉袄和褥子。 谁都知道,这是为她弟弟明宣侯回北境在做准备。 虽然一个半月的时间还没到。 但户部那帮子人为了能早日把祁鹤安送走,铆足了力气干,愣是把一个半月才能核算完的任务在一个月内赶完了。 也真是用心良苦。 “雪山图,我收到了。”祁鹤安声音低沉地开口。 萧令宜淡淡垂眸,“将它带回北境吧。” “雪山高大巍峨,本就不是京中之物,还是该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去。” 一语双关。 祁鹤安自然能听得懂。 “好。” 说完这些,两人之间已没什么话要说了。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大约就是永别了。 祁鹤安转身快步离去。 走出很远时,他似有所感,停步回头。 萧令宜背对着他立在花丛中,远处是高大的红色高墙。 一阵风拂过,吹得她衣摆与绑发的红头绳在空中狂飞。 夕阳西下,愈发昏暗。 七彩的花,朱红的墙,素白的人。 本该是极生机勃勃的场景,却蓦地让看得人心头发凉。 像是有什么极恐怖的东西隐在暗处,随时要扑出来将人吞吃入腹。 祁鹤安从不怕冷,也难得打了个寒颤。 他慢慢收回视线,离去的步伐不再犹豫。 …… 三日后。 不管萧令宜箭术练习得如何,春猎的大日子不会因她改变。 从正清门,浩浩荡荡的仪仗往皇家猎场开拔。 春猎本就是为江山百姓而设,是以仪仗慢慢从上京的主街而过,让敬畏的百姓们能一窥皇族气势。 足足走了半日,才出了上京。 从上京城门到皇家猎场,大约还有半日的路程,到了后需先安营扎寨,次日春猎正式开始。 同一日傍晚,运送粮草往北境的军队也起程了。 上京十里外,有一座在土坡上四面开阔的亭子,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将军亭。 自古以来,王朝的将军离京戍守边境,都要经过此地,因而得名。 祁鹤安一身铠甲,骑在高大的凌霄身上,远远眺望。 出京后已经行了小半日,却仍旧隐约看见仪仗最末尾步行的兵士。 他身后是一架马车,祁莲站在马车前,拉着他的手仰头细细叮嘱着。 宿辰有些头大,“大小姐,我一定会照顾好侯爷的!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 第一卷 第70章 那算什么告别? 祁莲瞪他一眼,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祁鹤安收回手握住马缰,低低应了一声。 祁莲眼神暗了暗,难掩失落。 自从她将令牌给沈则言帮了萧令宜一把后,祁鹤安待她便总是淡淡的。 临走了,也不肯多与她说些话。 但祁莲不怪她,她看着他长大,熟知他脾性,何况做姐姐的,总要多包容些。 转身回了马车,她还是没忍住含泪撩开了车帘。 “鹤安,一定要一路平安啊,记得上京有人在惦念着你,去了北境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早已说过许多遍,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重复。 她也不知,祁鹤安回北境是好是坏。 上京一池浑水,但北境也未见得安全,她除了祈求他平安,毫无他法。 祁鹤安垂眸半晌,终于低声道,“阿姐,你也要保重。” 就这一句话,让祁莲强忍的眼泪终于滑落。 祁鹤安狠心道,“回去吧。” 驾车的车夫闻言,一扬马鞭便调转车头往上京驶去。 直到马车在视线中消失不见,祁鹤安才转头收回视线。 宿辰看了看天边不知何时冒出的乌云道,“侯爷,我们快动身吧,这该死的兵部真会挑时候,应该快要下雨了。” 粮草都一早做好了防水,可他们人可不防水啊,必须在下雨前赶到下一个驿站,不然就等着当落汤鸡吧。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不管是给军队运送粮草,还是皇帝春猎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钦天监自然是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只是终究只是观测并不一定准确。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也没办法。 祁鹤安依旧看着远方,沉默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嗯。” 一扬马鞭,马儿嘶鸣声响起,长长的队伍顿时动了起来,迅速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天不遂人愿,一行人被淋成了落汤鸡,终于在戌时赶到了最近的驿站。 安顿好粮草后,他们各自回了住处换上干的衣物入睡。 宿辰躺在床上,早已昏昏欲睡。 祁鹤安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心情有些沉闷。 一路平安么……照顾好自己么…… 他又想起三天前与萧令宜见的最后一面。 没有不舍的眼神,没有担忧的叮嘱。 那算什么告别?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他们之间,的确该如此。 可祁鹤安在此刻,却突然不忿和不甘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划过夜空,将屋内照得亮堂,也晃醒了宿辰。 他睁眼的一瞬间,祁鹤安的身影闪过。 他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喊道,“侯爷,你去哪儿?” 祁鹤安脚步一顿,回头道,“明日你带人继续赶路,本侯有事离队半日,办完事会赶上你们。” 说完,没等宿辰回答便取下了檐下挂着的雨衣离开。 好一会儿,宿辰才清醒过来。 他想起祁鹤安的话,猛地瞪大眼睛,再往外一看,哪里还能看到人影? 连马蹄印都被雨水掩盖,看不清踪迹了。 他苦着脸,“侯爷,好歹带上我啊……” 这下好了,想跟也跟不上了。 雨夜中,奔驰的骏马隐入雨幕,只有一路溅起的水珠像一道闪电划过。 白天跟着运粮的车队,只能慢慢走,可把凌霄给憋坏了,此刻撒开了蹄子跑,别提多爽了。 天亮了,雨不知何时停的。 萧令宜掀开帐篷走出,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气。 下雨对春猎来说算不得大事,本就是为祈风调雨顺的,怎会介意下雨,不过是因为雨天难行路罢了。 何况雨后动物们都会从窝里出来透气,更方便狩猎。 不止是她,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也都早已出了帐篷。 简单的早宴过后,所有人整装待发。 萧令宜一身干练的骑射服,往日端庄的盘发也改为了高束在头顶的马尾。 以她为首,带着重重护卫与百官们进了猎场范围。 大多数官员及其子嗣们都很快分散各自狩猎,只有几位皇室成员还跟在萧令宜身侧。 一行人骑马没走多远,便碰上了一只狍子。 几乎是在众人刚发现的下一秒,狍子便已经中箭倒地不动了,一箭毙命! 肃王哈哈笑了一声,放下弓箭,“看来这次春猎,又是本王博得头彩啊。” 说着,他扫了萧令宜一眼,神色间不无得意。 萧令宜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等旁枝末节,骑马继续前进了。 一路上,肃王大出风头,众人看见的猎物几乎都进了他的口袋。 平安第一个坐不住了,她一夹马腹,娇憨道,“皇嫂,肃皇兄太厉害了,平乐想去别的地方寻找猎物。” 她身后也跟着一个少女,正是梁清如。 萧令宜浅笑着应下,又拨了禁军跟着她们保护。 肃王勾唇笑道,“本王是不是太霸道了,也该给其余人些机会,这样,下个遇到的猎物本王不出手了。” 话是对着众人说的,眼神却是看着萧令宜的。 也是很巧,他话音刚落,前方草间突然窜出了一只灰兔子。 萧令宜立刻举弓拉弦,但很可惜,箭矢擦着兔子的脊背而过,带起一簇血来,却让兔子吃痛受惊远远跑开了。 萧令宜放下弓,也不气馁。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出手,兔子又体积较小,射不中也能接受。 “好!” 肃王大喝一声,笑道,“没想到皇嫂端庄娴静,箭术却也不凡。” 他是打定主意让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后知道厉害。 替皇帝春猎?来丢皇室的脸还差不多。 萧令宜淡淡看他一眼,她都没射中,他这哪儿是夸,是嘲讽还差不多。 不过对于这些她早有意料了。 先帝在位时,因着身体孱弱,次次春猎都让肃王大出风头,也因此让肃王更受人追捧。 先帝都能忍,萧令宜又有何不能忍的,又不会掉块肉。 只是也不能让他一直这么冷嘲热讽的。 谈话间,又有一只狍子跑过。 萧令宜举弓的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祁鹤安摆弄她肩臂的感觉,在一瞬间调整姿势。 这次她没有再失手,箭矢深插入狍子体内,虽然一箭下没有立即毙命,也差不了多少。 她侧眸朝肃王笑了一声,“肃王过奖了。” ------------ 第一卷 第71章 一根绳子 肃王笑容黯淡了几分,但到底是老狐狸,便只哈哈笑了两声。 一行人再往猎场深处走去,再遇到肃王也没再每次都抢。 有时是他,有时是萧令宜,有时是其他皇室成员猎得。 日头逐渐升至正头。 此刻众人身后的架子车上躺了许多猎物的尸体,上面横七竖八插着许多弓箭,血水沿着来时的路滴滴答答流下。 看着是收获颇丰,但其实猎物分了几堆,各自属于不同的人,这样看下来众人所得都不多。 因为猎场毕竟不是真正的森林,为了避免危险,禁军们早已清理过一遍。 猎物的数量和质量都筛过,那些大型猛兽都被捕杀殆尽,剩下的最凶狠的动物也就是野猪了,且为了安全数量也控制在一个标准内。 他们一行人一直在一起,往一个方向走,碰到的猎物自然也有限。 几波人分下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肃王率先勒了马,他扫了一眼猎物,眉头皱起,“若再同行,今日怕是猎不到足量的猎物了。” 萧令宜早已养成了对肃王一举一动都格外警惕的性子。 但这次他说得没错。 春猎习俗便是不带食物,开始后的三天里,每日食物都由众人猎杀猎物供应,皇族所得,不但需要吃,还需要大量用于祭祀天地祖宗,且不能由侍卫们帮助,他们猎得这些,的确不够看。 思及此,她只好淡淡吩咐道,“那便各自分开吧,争取在日落前猎到足够多的猎物,不要丢了皇族的脸面。” 旁系子弟们纷纷应是,很快各自脱离队伍而去。 他们分走了一部分禁军随行,顿时令队伍缩小不少。 肃王也很快带着他的人脱离队伍,他扫了一眼萧令宜身后寸步不离的禁军,似笑非笑地指了指: “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太后娘娘,皇嫂,这猎场危险,您千金贵体万不可有损伤啊。” 后半句他是对着萧令宜说的。 萧令宜怎会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 无外乎是觉得她胆小怕事,所以要这么多禁军保护。 没错,她确实是胆小。 她知道自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时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所以她更要惜命,胆小也好,怕事也罢,反正她绝不会为逞一时之强而把自己陷在危险中。 何况她总觉得,这次春猎,应该不会一帆风顺。 自先帝驾崩以来,肃王没从她手里讨到多少好处,甚至还折损了胞弟,估计他也快沉不住气了。 萧令宜不咸不淡地道,“肃皇弟还是担心自己吧,可不要总是莽撞追着猎物离开护卫们了。” 肃王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目中无人的打马带着人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队伍再次缩小了一圈,但萧令宜反而松了口气。 剩下的这两百人,都是她让杨泉猛从禁军里挑的,绝对可靠,她便不用再时时提防身后有人放冷箭。 她不知道,离去的肃王走出众人视线后,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意。 无论是那次出宫的刺杀,还是嫁祸,统统不过是小打小闹。 包括这么久以来他看似节节败退,实则真正的实力并没被消耗太多。 而这,专为皇家狩猎而建造的猎场,才是他为萧令宜准备的埋骨之地,他就不信,她能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更何况祁鹤安已经离京回了北境,仅仅指望禁军能和他抗衡,可远远不够。 而他嘴里回了北境的祁鹤安,此刻正在策马朝着猎场疾驰而来。 他身上的蓑衣早已不见了踪影,以那个速度疾驰,蓑衣早已形同无物,被他抛弃。 身上的衣服湿透过一遍,夜半雨停过后,又被他体温烘得半干,此刻只有些潮湿。 他一勒马绳,停在了能远远看见猎场的一个山坡上,远远眺望。 再往前,便是禁军警戒的范围了,春猎开始后,这里便被包成了铜墙铁壁。 不过祁鹤安刚刚卸任指挥使不久,若他主动透露身份,想进去倒也不难。 不过祁鹤安没有选择这样做,他已经是要回北境的。 说实话,直到现在站在皇家猎场前,他还没想清楚自己想来干什么。 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冲动了。 戍边将领擅自回京,若被有心人往大了说,安个谋逆的罪名也不是不行。 祁鹤安在山坡上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日头开始西斜,他才牵着马绕过猎场的正面入口,往后方守卫薄弱的地方去。 另一边,萧令宜带着人继续狩猎。 随着时间流逝,她手感逐渐上来,竟也所得颇丰。 这种在另一领域内取得成果的成就感是巨大的,她脸上也抑制不住地升起笑意。 禁军去拖回她刚刚猎杀的一只野鸡。 他们此刻已经走到了猎场的腹地,萧令宜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今日就到这里,我们回去。” 天色暗下来,猎场的危险程度会成倍增加。 禁军们改变阵型,从萧令宜身后打开了个口子,待萧令宜驱马走入,口子在她身后合拢,将她围在中央往回走。 身体静下来,溢出的薄汗也随之风干,被微风吹过,带出一丝凉意来。 萧令宜有些疲惫,坐在马上一时出神。 此刻,运粮草的队伍应该快要到玉城了吧…… 太后不说话,其余人自然不会聒噪,一时间这几百人的队伍中只有马蹄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萧令宜却像是被什么惊醒般蓦地回神。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衣袖下的手臂上,汗毛根根竖起。 静。 太静了。 这片猎场不该这么安静。 除了马蹄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 那些时不时出入的小猎物们一路行来再也不见了踪影,周围似乎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不用萧令宜说,禁军小队的首领低声道,“警戒。” 话音刚落,惊变骤起。 在他们的行进路线上的草突然动了起来,下一秒,有细长的影子一闪而过。 而后前方的马匹像是撞上了什么般轰然倒地。 后面的人见状立刻勒马,但已经来不及了,马匹从地上的人身上踩过,响起令人牙酸的骨碎声,然后在同一个位置倒了下来。 直到倒了数十人,众人才看清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 是一根绳子。 ------------ 第一卷 第72章 太后娘娘,您也脱 那粗麻绳上不知被什么染黑,混在雨水泡过的泥地里,别说在脚下了,便是仔细看也难分辨出来。 禁军队长大喝一声,“准备迎敌!” 在皇家猎场的地上埋绳子绊马,必不可能是常事。 果然,还没等前方幸存的被绊倒的禁军与马匹爬起来,远处一片宁静的树林中,突然冒出了许多黑衣人。 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淤泥和落叶,看样子之前是藏身在地下,才避过所有人的耳目的。 眨眼的功夫,两方人马便厮杀在一起了。 对方的人数竟然超过了护卫的禁军,顷刻间陷入了苦战。 不是萧令宜带的人少,而是对方人多的不寻常。 狩猎开始前,整个猎场便被搜查过一遍,确保没有问题,才会让皇室与百官入场。 以猎场内的猎物而言,带两百禁军都算萧令宜谨慎了。 谁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大伙人能避过搜查,瞒天过海的藏在这里伏击萧令宜。 有禁军咬牙对眼前刺过来的刀视而不见,从胸口掏出一个炮筒模样的物件,伸手便要拉开。 这是烟花弹,只要释放,天上便会浮现禁军图腾,附近的维护猎场的禁军们看到信号都会赶过来。 但很可惜,拉开的一瞬间,斜方悄无声息地伸过来一把刀,狠厉地砍下了那禁军的手。 烟花弹落在泥地里,不甘地发出一身闷响。 萧令宜被围在中间,她紧紧拉着缰绳,安抚胯下躁动的马匹。 她虽然有些焦躁,但还稳得住。 因为她知道,禁军每个人都配备了烟花弹。 拦得住一个,拦不住所有。 果然第一个烟花弹被拦下落地后,许多禁军把手伸入了胸膛。 但就在这时,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萧令宜脸上。 她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不用往天上看,便知道是雨。 几乎是瞬间,大雨倾盆落下。 烟花弹毕竟是用炮火制作,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防水。 所有烟花弹一接触雨,顿时冒出一阵青烟再没了反应。 大雨熄灭了烟花弹,亦模糊了视线,让战局更加混乱了起来。 禁军们竭力想拦住刺客,但视线不佳,时不时便有一两个漏网之鱼穿过防线,朝萧令宜发起自杀式攻击。 虽然都被迅速拦下,但萧令宜还是惊得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无疑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规模比她微服出宫那次和祁鹤安遇刺那次都大上许多。 不止如此,这些人的武器也很是古怪,似乎不是大商常见的那些。 正在她犹疑时,身后蓦地贴上一具躯体。 她一惊,立刻用手肘往后撞击。 一道细细的闷哼声响起,“太后,是我,跟我走!” 萧令宜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丽的脸,她惊讶道,“……青芷?” 不怪她惊讶,此刻青芷一身禁军软铠,长发包裹在头盔里,右手的剑上连雨水都冲不干净的血昭示着她的战绩。 在她殿门外做婢女时脸上时刻挂着的笑容消失无踪,她接过缰绳沉着脸低喝一声,“坐稳了!” 下一秒马儿蓦地嘶鸣一声,高高跃起从其他人头顶冲出。 几乎是瞬间,便有一队刺客脱离禁军,朝着她冲来。 青芷没再说话,专心驾着马奔腾。 萧令宜知道,既然能在重重包围的猎场里安排刺客,那就绝不止这一波。 烟花弹没放出去,他们没有援军,而对面却知晓他们的方位。 他们必须突围! 皇家猎场外侧。 祁鹤安把凌霄藏在隐蔽处,独自绕到了背面。 他少时每次春猎从不缺席,知道这猎场是从一片森林里分隔出来的一片安全区域。 只要从森林里进入避开守卫,偷偷翻过栅栏便可进入皇家猎场。 可等他赶到熟悉的地方后,却发现高且粗壮的栅栏中间,被破开了个一人高的大洞。 祁鹤安内心猛地一跳,来不及多想,他迅速跨过栅栏,朝着猎场内侧冲去。 另一边,那队此刻已经追上了萧令宜的马。 一刀砍去,砍了个空。 为首的刺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喊一声,“被骗了!” 那马上根本没人,只是在马鞍里死死卡了把剑鞘,上面缠了件萧令宜的衣服,在雨中模糊看着像是个人。 刺客顿时掉头往回杀去。 一刻钟前,马上。 萧令宜侧目,有些警惕,“是他安排你来的?” 青芷是谁的人两人都心知肚明。 青芷摇了摇头,“侯爷已经离京,只有奴婢留在京中,此次是见机行事。” 萧令宜很是诧异,“那你为何……” 她想问青芷为何会帮她,毕竟青芷参与了软禁,自然知道她和祁鹤安早已闹掰。 青芷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扯下了萧令宜的外衣。 在经过一个下坡时,蓦地拽着萧令宜往侧边倒去。 两人从马上跌下,落地之前青芷还狠狠踹了脚马身。 马儿受惊吃痛,顿时朝前疯狂奔去。 刺客追着马匹远去,但两人仍旧趴在泥里一动不动 这个障眼法骗不了刺客多久,马儿没人操纵,跑出一段距离后便会停下,刺客发现后必然会返回找他们。 如今暴雨视线受阻,她们乱跑万一倒霉撞上刺客,那可不是好玩的。 果然,刺客仅仅过了一刻钟便折返回来了。 但他们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来回搜索,有好几次,都很逼近她们的藏身之地。 刺客再次转身去搜寻别的地方后,萧令宜才小心地喘了口气。 刚刚简直近到呼吸都怕被发现的地步。 她一回头,却见青芷正匍匐着脱下身上的禁军软铠。 “你干什么?”萧令宜压低声音问。 青芷朝萧令宜咧嘴笑了笑,“太后娘娘,您也脱。” 萧令宜:? 青芷快速道,“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刚刚来搜查的人比刚开始追我们的人要多,证明他们是有援军的,再这样躲下去,迟早被搜出来,我跟您换衣服,去引开他们,您继续躲着,看能不能遇到赶来救驾的禁军。” ------------ 第一卷 第73章 一定要活着回来 见萧令宜没动,青芷眉头一挑,又直接伸手过来扒她的衣服。 萧令宜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阵仗,脑子发懵,她下意识拽住了自己的衣领不让青芷脱下。 “你还没回答哀家的问题,为什么要帮哀家。” 短短一瞬,她已经回过神来,再次提出之前的问题。 青芷出现的实在太出乎意料,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青芷瞪大眼睛看了她半晌,无奈败下阵来,“好吧,主子离京,没有下达命令的情况下,我们这种在外的暗卫便可以见机行事,我觉得狩猎应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便借着侯爷在禁军里的余威混了进来。” 顿了顿,她又道,“何况我觉得侯爷虽然没说,但他应该是要我保护您。” “太后娘娘,这个回答您满意吗?满意的话赶紧脱吧!” 保护她……吗? 萧令宜内心一跳,一股复杂的意味升起。 她很快又摇摇头,把那些念头都摇出去,现在身陷险境,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连忙道,“可你独身一人引开刺客,恐怕有生命危险,你,不怕死吗?” 青芷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抿了抿唇,她道,“带着你,我才会有生命危险。” “只要你好好藏起来等待援兵,不要被发现,我不会有事的。” 虽然有些大话的成分,但青芷独自一人确实更好。 她是游字部的暗卫,最擅长隐匿气息,神出鬼没。 当年她一行人被丢进北境白茫茫的雪山里,要面对的处境不一定比今日安全。 但她可是走出雪山之人里排名第一之人! 萧令宜嘴角微抽,她自然听得出来,言外之意,自己是个拖油瓶。 不过她倒也不生气,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权衡利弊后,萧令宜主动解下身上沾满污物的衣衫与青芷交换。 换完后,青芷提起剑便跃出矮坡。 萧令宜将自己掩藏在落叶下,郑重地嘱托,“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青芷微微一愣,而后重重点头。 附近似乎又传来搜索声,青芷顿时提着剑消失在雨幕中。 她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很快吸引了刺客注意力,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大喊一声,“找到了,在这里!” 顿时,四周有数道黑影快速赶来,追着青芷的身影远去。 雨依旧没停,不断打在萧令宜的身上。 已经开春,但她伏在泥地里一动不动,身体里的热气却在一丝丝消散。 半个时辰过去,她浑身上下只剩下冰凉麻木一个感觉。 青芷离开后,附近就没再有刺客来搜查过。 但萧令宜仍旧一动不动,因为到目前为止,她依旧没有碰到来寻找她的禁军。 这很奇怪。 按理说,即便烟花弹没放出去,雨下得这么大她却仍旧没回去,那禁军们应该早已发觉不对,前来寻她才是。 既然迟迟没来,那必然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是什么呢? 萧令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听到了另一种的声音。 似乎是脚步声? 不,又有些不像。 没有多人脚步的凌乱,那声音整齐划一,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感觉。 萧令宜隐约觉得身下的土地在轻轻颤动。 她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让视线稍微清晰一些,然后向四周看去。 萧令宜蓦地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在她斜前方的雨幕中,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在慢慢挪动。 有多高大呢? 它几乎和人一样高,却有两三个人那样宽。 那绝不是人。 萧令宜看不清它具体是什么品种,但能肯定的是它是一头超过狩猎规格的野兽。 那黑影还离她有颇远的距离,似乎没发现她,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但它的行进路线却恰好是冲着萧令宜的方向。 只要一刻钟,不,两炷香的时间,就会逼近萧令宜的藏身之地。 以野兽敏锐的嗅觉,她绝不可能像躲过刺客一样躲过去。 思索的功夫,那黑影又走近了些。 萧令宜睁大眼睛用力看去,沾了雨水贴在身上看不清颜色的毛,粗壮的四肢踩在地上,身后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在甩来甩去。 刹那间呼吸结冰。 是虎。 她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她亲眼见过。 她幼年时,曾参加过一次皇宫寿宴。 宴会上,有大臣找来民间驯兽的奇人,排了一出节目祝寿。 绚丽的火圈中,有巨大的猛兽一跃而起,从火圈中钻过,毫发无损,博得满堂喝彩。 但那时对小萧令宜来说巨大的猛兽,此刻看来却不及眼前黑影一半。 当年的猛兽瘦骨嶙峋,四肢上与脖颈上都有粗大的铁链,禁锢着它的动作。 表演完毕后便被栓入笼中,让它没有伤人的机会。 可眼前的虎,皮毛下是虬劲的肌肉,隔着雨幕都能看到黄绿色的眸子。 这只虎的危险程度绝对是当年那虎的十倍,不,百倍! 萧令宜浑身冰凉,血液倒流。 皇家猎场里,怎么会有这种凶残的野兽,即便有,也会在春猎开始前由军队驱逐。 唯一的答案便是,有人蓄意放进来的。 派出数量众多的刺客还不够,还放入如此凶猛的野兽,幕后之人,还真是看得起她。 萧令宜压下惊恐的情绪,脑中飞速运转该怎么脱困,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并不会武功,箭术倒尚算勉强,可此刻弓箭也早已不在身边。 思来想去,唯有逃, 萧令宜知道虎嗅觉听觉都很灵敏,她不敢发出声响,手伸进泥水里,把身上涂抹了个遍。 又小心翼翼地翻起身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弓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待她几乎看不到那虎的身影时,才蓦地转身拼尽全力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冰凉的雨水冲刷在脸上,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大的暴雨了? 为何偏偏是今日,难道是天要亡她…… 萧令宜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喉间刺痛不已。 就在她觉得是不是已经逃出猛虎附近时,耳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声音一开始还离萧令宜很远,但转瞬间变大了许多。 萧令宜浑身一僵,知道这是被发现了在快速逼近她。 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看,只能用尽全力朝前方奔去。 ------------ 第一卷 第74章 不想让他替自己死 一天的骑射狩猎,萧令宜本就疲惫不已。 这短短一个时辰的生死逃亡更是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 那不时响起的咆哮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靠近她,让她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偏偏狂奔的时候,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截粗树枝。 树枝在泥水里翻滚一圈,顿时带着萧令宜整个人朝地上摔去。 一阵天旋地转,恢复意识的瞬间,萧令宜只觉得脚踝钻心的疼痛。 她竭力起身,可拖着根本使不上力的脚踝,她很快又再次跌下。 雪上加霜。 此刻萧令宜不由得心生绝望。 要是她跑得再快一点便好了,要是她身体再强健一些便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青芷用自己为诱饵替她换来的希望,她终究没把握住。 身后咆哮声已经近在耳边,萧令宜仿佛已经能闻到血盆大口里的腥臭味儿。 萧令宜回头看去,只见一只硕大的虎掌正朝自己当头拍来。 那趾间刀剑般锋利的利爪若是落在身上,毫无疑问会让她开膛破肚。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蓦地有破空声传来,下一秒,一支利箭擦着萧令宜的侧脸而过,猛地穿透了虎掌。 猛虎吃痛,下意识收回了前掌,而后更加暴怒,换了另一掌再次拍下。 萧令宜连忙扭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正好看见一道迅捷的人影冲上前来,拔刀架住了猛虎前掌。 来人一定武艺高强,竟生生以刀身抗住了这一击。 “起来!我问你,太后呢!” 萧令宜蓦地瞪大眼睛,这声音…… “祁鹤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几乎是惊声尖叫。 眼前挡住猛虎的背影蓦地一僵。 祁鹤安猛然回头,看向身后跌坐着的人。 他进来后,一路上看到了许多禁军的尸体,便知猎场里一定发生了大事。 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穿禁军轻铠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 而跟在他身后的竟不是追兵而是一头几乎和他等高的猛虎。 祁鹤安顿时明白,今日之事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这禁军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必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毫不犹豫捡起地上的弓箭射出,又拔刀硬是抗下了这一击。 可谁知他询问过后,身后响起的竟然是一个熟悉至极的女声。 他骤然回头,布满泥泞的脸确确实实属于萧令宜。 他眸子一缩,几乎是怒吼出声,“快跑!” 半个时辰前,驻地大帐。 参加春猎的文武百官此刻都聚集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沈则言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响起。 他们彻底与萧令宜和她身边的禁军失去联系后,他第一时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立刻派人去通知京城外的禁军大营抽调人手前来护驾。 可眼前的信使却哆哆嗦嗦道,“一个时辰前皇宫走水,禁军大营人手入京救火,但因着下雨火势扑灭得很快,但暴雨冲垮了护城河的河堤,此刻上京被淹了大半,禁军抽调不出兵力来了!” 沈则言眼前一黑。 又是走水又是暴雨,必然有人在背后捣鬼。 此刻萧令宜还在猎场里生死不知,禁军又被拖住,这可如何是好! “诸位稍安勿躁。” 肃王低沉的声音响起,这是自出事以来一直沉默的他说的第一句话。 众人纷纷看向他,“王爷有办法?” 肃王拧眉,“既然禁军来不了,那就找外援,离这里最近的翁城,调兵过来只需要半个时辰,可解燃眉之急。” “是个办法!”众人纷纷点头。 “何尚书,你带着本王的亲信走一遭吧。”肃王看向兵部尚书。 沈则言知道肃王不会安好心,说不定此事便是他一手策划的。 但如今他手里没有别的可用的兵力,又没有证据指认他,一时竟无法反驳肃王的话。 兵部尚书算是六部里唯一一个保持中立的,但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也只能听令行事。 见他乖乖带着人去翁城,天知道肃王需要用多大的意志才能压得住笑意。 太顺利了。 天助他也。 原本,他派人提前一个月潜伏在猎场里,在地下挖了许多个洞藏人以此躲避禁军的清场。 又在发难后放火烧皇宫尽量拖住禁军一些兵力。 谁知道这场暴雨意料之外,却来的这么及时。 半个上京被淹,禁军全部兵力被抽调去上京,丝毫顾不上这里了。 而那翁城城主,早在两个月前,投入他的麾下了。 谁也不知道何尚书带回来的不是救兵,而是催命符! 萧令宜,这次你插翅也难逃了! …… 另一边,萧令宜第一时间从虎爪下爬了出去。 野兽没有目标,哪个活人在它面前,它便攻击哪个。 这等凶残的猛兽,绝非一人可以抗衡。 即便祁鹤安武功高强,也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双臂发麻连连后退。 刀在猛虎巨大的身体上滑出道道伤口,虽然凭借着灵活躲过几次,但也逐渐负伤。 他又一次险之又险地躲过一爪,肩上顿时飚出五道血柱。 鲜血一激,顿时让这头虎忽视了萧令宜的存在,一心想撕碎眼前的猎物。 祁鹤安咬牙忍住剧痛,头也不回地吼道,“快走!” 他没把握能斩杀老虎,只能尽力为萧令宜拖延时间。 此刻他庆幸自己因着莫名的执念来了,若不然,萧令宜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萧令宜知道这的确是最理智的做法,可她偏偏一步都迈不动。 她已经不想去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只知道,她不想让他替自己去死。 思绪百转间,耳边又一声怒喝响起,“你愣着干什么!” 她骤然惊醒,眉眼间浮起坚定。 她没有转身逃跑,而是从地上捡起祁鹤安带过来的弓和箭筒。 她拉开弓,可筋疲力竭导致颤抖着的手让她瞄准的地方不停晃动。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身后仿佛有人覆上她的手,再次给她带来力气。 手不再颤抖,准心移动,慢慢瞄准了猛虎黄绿色的眼睛。 她没有祁鹤安那样能穿透虎掌的力道,只能选择它脆弱的部位攻击。 眼看祁鹤安已经被巨力压迫到半跪在地上,萧令宜眼睛闭上又睁开,箭矢猛地离弦而去。 ------------ 第一卷 第75章 没事了,别怕 这一箭,可称得上是萧令宜习射箭来最拼尽全力的一箭。 射出后,她立刻闭上眼,不敢看这一箭的结局。 若这一箭射中,祁鹤安便能得喘息的时机,若是没射中,两人只怕都要死在这荒芜的猎场里。 此刻她心跳隆隆。 她深知自己的箭术水平,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罢了。 可万般绝望下,她竟没去想她死后大商怎么办,景儿怎么办。 她只是在想,能与祁鹤安死在一起,倒也很好。 他为救她而死。 她欠他的已经数不清了。 只愿来生,他们不是这名为上京的棋盘中的棋子,不必背负江山的重担。 过山野间平静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男耕女织,相守一生。 没人知道,在这一刻她几乎在幻想中看到了来世的一生。 就在她心神俱疲,将要失去意识的瞬间,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吓到了?” 她蓦地睁开眼,眼前的男人浑身浴血,在他身后,倒着一具小山般的尸体。 暴雨落下,在他脚下冲出一片红色的水塘。 但他却是活生生的。 萧令宜念头还未反应过来,两行眼泪便唰地落下。 祁鹤安艰难地抬起还握着刀柄的手,用拇指擦去她脸上沾染的污泥。 “没事了,别怕。” 刚刚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猛虎却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 他仰头望去,只见一支羽箭深深地插在它的眼睛里,让它发出剧痛的咆哮。 他猛地扭头,看见了持弓的萧令宜。 内心刚要升起欣慰之意时,失去了一只眼的老虎却更加狂暴起来。 祁鹤安知道,若是等它适应了剧痛和混乱的视野,那么死的仍旧会是他们。 短短一瞬间,祁鹤安做了个惊人的决定。 他没有用刀去格挡凶猛拍向他腰部的爪子,而是硬抗下了这一击后借着惯性冲入老虎的身下。 身体被撕开的剧痛传入脑海,却让他在一瞬间思绪更加清明。 刀刃向上,猛地捅入柔软的胸口,而后从上到下划开一个半人高的巨大口子。 温热的鲜血和内脏淋了他一身。 老虎壮硕的身体轰然倒地,将他半压在身下。 祁鹤安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仅仅是一瞬间,而后他将自己被压住的下半身缓缓抽出。 抬眸时,看到萧令宜还站在原地紧闭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应当是怕极了吧。 别说是从来养尊处优的她,便是祁鹤安,也是第一次孤身面对这种大型野兽。 萧令宜眼泪汹涌而下,怎么都止不住。 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重获新生的喜悦充盈在萧令宜心间,她伸出手想紧紧拥抱眼前这个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的男人。 但她的手落了空。 祁鹤安身型晃动,而后蓦地倒下。 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卷了刃的刀插在地上,支撑住了身子。 另一只手正紧紧捂在腹部,即便如此,刺痛人眼的红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连暴雨都冲不去。 萧令宜终于冲破了喉间的阻塞,颤抖着声音唤道:“祁鹤安……” 她慌忙丢下弓箭,跪下扶住祁鹤安摇晃的身体。 “你怎么样?” 不用祁鹤安回答,她也已经看到了,他的脸惨白到不似活人,似乎浑身的血液都消失了。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耳边,似乎下一秒就要断绝。 好一会儿,祁鹤安才凝聚出说话的力气。 “这里血腥味太重,会把人和野兽都引过来。” “别管我了,快走。” 这次的伤是他多年来受伤最重的一次,捂着伤口的手似乎能摸到滑腻的内脏。 力气和生机在祁鹤安体内迅速消逝,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回不到北境了。 但若问他后悔吗? 答案是不后悔。 纵然有千万个恨她的理由,都不能掩盖他爱她的事实。 哪怕明知道再也回不去从前,他也做不到眼看着她死去。 相爱相杀,纠缠不休,他也倦了。 或许为她而死,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不……”萧令宜疯狂摇头,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 祁鹤安低低笑了一声,难得温柔,“不要忘记我。” 生死间的温情只有一瞬。 祁鹤安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萧令宜,“赶紧走,不要浪费我用命换来的时间,你若良心难安,就替我父亲报仇,照顾我阿姐……” 萧令宜跌坐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看着祁鹤安。 或许时间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有一瞬。 萧令宜眼中的痛苦消失,转为无尽的坚定。 “不,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她掀起软铠,将整个中衣脱下来,顾不上已经湿透,将布料紧紧缠在祁鹤安腰间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她夺过祁鹤安的刀握在手里,而后拉起祁鹤安的胳膊搭在肩上,另一只手环住他后背,用力撑他起来往前走。 祁鹤安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他现在的状态,能维持清醒都已不易,带着他只会拖累她,浪费他好不容易为她争取到的时间,愚蠢! “你伤得那么重,别再说话了。”萧令宜没有看他,视线直直盯着前方。 祁鹤安也的确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他微微侧头,仅仅是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看着萧令宜秀气的侧脸,她眼神坚毅,下颌绷得直直的。 祁鹤安知道,她的体力早已耗尽,如今还要带着重伤的他行走,已到了极限。 他很想骂她愚蠢,可却无法忽视自己心间升起的喜悦。 像是一股热流,以无可抑制的速度流遍他身体每个角落。 她终究是对他有感情的。 祁鹤安闭上眼,感受着内心那丝纯粹的喜悦。 虽然大仇未报,两个人就都要死在这里,但能死在一起,也好。 萧令宜踉跄着走了许久,才再也看不见那具老虎的尸体。 眼前是一处陡坡,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大树,中间的空隙恰好能容纳两个人。 萧令宜露出一抹笑容,“就是这了,躲在这里,等我的人找到我们便能得救了。”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身侧的祁鹤安垂着头一动不动,凌乱的发垂在脸上,眼睛紧闭,毫无生气。 ------------ 第一卷 第76章 她很后悔 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蓦地散去,萧令宜眼前一黑。 两人顿时失去支撑,同时滚下山坡。 好一会儿萧令宜才恢复意识,身下不是泥地的冷硬,而是人体的柔软。 她连忙撑起身子,祁鹤安正毫无意识地躺在她身下。 萧令宜小心翼翼地挪动祁鹤安,把他安置在上方一块凸起下,遮住一直不歇的雨水。 大约是刚刚摔下来碰到伤口,他腰间的布上顿时又渗出粘稠的血来。 萧令宜顾不上伤口,连忙轻拍祁鹤安苍白的脸。 “鹤安,没事吧?” “醒醒,别睡!” 可无论她怎么叫,身下的人都毫无反应。 萧令宜愣了片刻,而后忍着眼泪,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抹微弱的热气撒在手指上,但也十分脆弱,仿佛随时可以断绝。 他还能坚持到援兵到来的时候吗? 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萧令宜浑身无力,伏在祁鹤安胸前痛哭。 她不敢哭出声音,怕引来刺客和野兽,只有眼泪汹涌而下。 祁鹤安是被胸口一阵温热唤醒的。 他竭力睁开眼,眼前的重影消失后,他看见萧令宜正伏在他胸口,双肩不停颤抖。 四周除了哗哗的雨声以外一片寂静。 他知道,萧令宜在哭。 在暴雨里走了这么久,两人早已浑身冰凉,胸口上的那点温热,是她汹涌的眼泪。 祁鹤安心里叹息一声。 他努力了好久,才将手挪到她头上,手指轻轻蹭了蹭她湿透的发丝。 “别哭了,我没事。” 那声音低到差点被哗哗的雨声掩盖,但萧令宜却蓦地抬起头。 她两只眼睛都红肿得像个核桃,看见祁鹤安半睁着眼,又伏下身子,“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听着她低低的重复呢喃声,即使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祁鹤安仍旧忍不住扯出一抹笑意来。 萧令宜感受到他胸间的微弱震动,蓦地收了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 有了凸起的山体阻挡雨水,萧令宜的体温逐渐开始回升,可她身下的躯体却一直冰凉不已。 祁鹤安身受重伤,萧令宜不敢再挪动他。 她想了想,伸手解开了身上的软铠,只着里衣的她轻轻跪趴在祁鹤安身上,不压迫他的伤口,又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祁鹤安没说话,知道说了她也不会听。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闭上了眼。 清浅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来?” 萧令宜明明趴在他身上,却似乎能看到他闭眼一般蓦地开口。 她不敢让祁鹤安睡过去,她怕他再也睁不开眼。 祁鹤安不得不勉强睁开眼,“我……” 他有些犹豫,但又实在没精力想借口了,只好照实说,“我觉得你欠我一个真正的告别。” 他声音很低,萧令宜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听清他的话,她有些愣神,“什么?” 祁鹤安意识已经模糊,完全是在下意识接萧令宜的话。 “你没有送行千里,没有祝我一路平安,没有让我照顾好自己……” “这次没有,七年前也没有……” “我不甘心,所以回来找你……” 萧令宜又想落泪了。 她没想到会听到这个莫名的答案。 她也知道,祁鹤安此时早已昏沉,他说的一字一句,都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萧令宜很后悔。 若是她肯好好与他告别,说他想听的那些话,他便会毫无挂念地去北境。 不会半途折返,一头扎进这死亡绝境里。 她很想活下去,她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 但她不想这一切是用祁鹤安的命来换,他因她回京,被牵扯进阴谋轨迹中,若非如此,他还在北境好好当他的大将军。 她已欠他许多。 如今更是数也数不清了。 “你说得对,是我对不起你,你可千万不能死,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知道吗?” 过了好一会儿,祁鹤安才低低嗯了一声。 萧令宜甚至怀疑他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让祁鹤安保持清醒。 幸运的是,这个位置很隐蔽,没有被人发现,也没有再遇到野兽。 距离她失踪应该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禁军此刻应该清剿完刺客在猎场里搜寻她的踪迹了。 萧令宜边和祁鹤安说话,边估算着时间。 大约过了两刻钟,萧令宜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她蓦地收声,看了闭着眼的祁鹤安一眼,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退开。 她退到山体凸起的边缘,探出头小心地打探外面的情形。 此刻雨小了点,她看到远处有一群人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不过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那群人里除了穿着禁军服饰的人以外,还有另一拨人。 那拨人虽然也穿着轻铠,但制式与禁军不同,看起来也不如禁军整洁,倒像是周边驻城军队的样子。 若出事,自然是从本就在京郊的禁军大营调兵更快,怎么会去调驻城军队? 萧令宜本来想出声告诉禁军她在这里,见状有些犹豫。 她回头看了一眼胸口起伏微弱的祁鹤安,知道再不得到医治,他快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心里那丝犹豫迟疑也瞬间被抛诸脑后。 大约是太后失踪兹事体大,才同时调了禁军和周边城池驻军的吧。 萧令宜再次探出头,准备大声呼唤禁军过来。 但就在她即将出声的一瞬间,异变又起。 那群人中,突然有一人仰面倒下。 而出手伤他的,竟是同行的周边城池驻军。 萧令宜蓦地收声,将自己隐藏起来,是那群人里混入了刺客? 不,不止。 那群人之间很快起了内讧分成两波人扑杀起来。 穿着城池驻军轻铠的那波人人数占了上风,很快禁军们纷纷倒下。 而令萧令宜毛骨悚然的是,那群人竟然纷纷脱下身上轻铠,与地上的禁军们互换了衣着。 换好后,又将禁军们的尸体拖到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然后如刚刚一样,继续在周边搜寻,不时还会喊着太后娘娘。 目睹这一切的萧令宜却紧紧捂着嘴,再不敢出声了。 ------------ 第一卷 第77章 它记得你的声音 那群人依旧没有发现萧令宜和祁鹤安的藏身之地,搜寻片刻后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萧令宜愣在原地,内心种种念头与猜想起伏不定。 大约过了一刻钟,又有一行人出现在她视线中。 这群人与刚刚那群人不同,他们全部穿着禁军统一配备的软铠,步履整齐,正边喊着太后娘娘边搜寻。 沿途,萧令宜见他们还发现了那几个被杀禁军的尸体。 只不过禁军人数众多,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的。 他们见尸体上穿着翁城驻军的服饰,只当他们是遭遇了刺客后战死,叹息着将尸体摆到了明显的地方,只等找到太后以后派人来安葬他们。 眼看他们经过离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萧令宜双手紧握,死死咬着唇,连出血了都未曾察觉。 她若此时出声,必然能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 但是然后呢? 他们是会恭恭敬敬地接她回驻地大帐,还是会狰狞地撕开伪装将她葬送在这密林深处? 萧令宜不知道。 她也不敢赌。 此刻她心乱如麻,连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冷了下来。 这是一个预谋已久的,针对她的死局,就等着她代君春猎,自投罗网。 或许连背后之人都未曾想到,除了她这个太后以外,还有祁鹤安这个意外之喜。 怎么办? 萧令宜神经质的呢喃,试图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她目光扫过祁鹤安时,突然顿住。 只见一直躺着毫无生气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眸子玄黑,视线正落在萧令宜神色焦灼的脸上。 虽然仍旧处境危险,但萧令宜却松了口气。 她走到祁鹤安身边,“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她伸出手探到祁鹤安的额头,果然是入手一片滚烫。 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在雨中淋了这么久,不发烧才是怪事。 虽然内心焦急,但萧令宜面上漾出一抹浅笑,“发烧了,不过没事,等我带你回去,一定让太医治好你。” 祁鹤安定定看了她半晌,像是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刻在心底。 而后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将额上的手抓了下来。 他低低道,“这里已经到了皇家猎场的边缘,再往西走五里路,能看到被破坏的栏杆,穿过去,离开山林后,凌霄就在外面。” 说着他停顿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仿佛说这些话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还记得怎么唤凌霄吗,我教过你的,吹口哨,它记得你的声音,它会带你离开这里,但后面的事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祁鹤安的瞳孔里像是有火苗一闪而过。 萧令宜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勉强道,“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更何况我只骑过凌霄一次,它应该早忘记我了,你的马还是由你来唤吧。” 祁鹤安交代了这么多,却丝毫不提他自己的处境。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做不到。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祁鹤安的声音冷得像掺了冰。 “你还有没有跋涉五里路的力气,更何况带着一个残废?两个人比一个人的目标大多少,需要我提醒你吗?” 萧令宜知道他说得句句在理。 但她仍旧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一点都不聪明,何况不是你一直说我利欲熏心,冷血无情吗,你说得对,我要知错就改,所以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话音落下,萧令宜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伸手把祁鹤安腰间的中衣缠得更加紧,以免待会再牵扯到伤口。 而后把祁鹤安从地上扶起,再次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个用力,便把他撑了起来。 此刻祁鹤安浑身上下凝聚不起丝毫力气,只能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萧令宜身上。 他气极了,怒骂,“你这样只会浪费我牺牲自己为你换来的机会,愚不可及!” “咳咳……放我下来!” 急促的说话顿时让他剧烈咳嗽起来,牵扯到腰部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萧令宜似乎是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所以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撑着祁鹤安往他说的西边走去。 短暂的休息并没令她恢复多少体力。 此刻她每迈出一步,整个腿部都在不停颤抖,从肉里透出酸胀感来,让人难以忍受。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带着祁鹤安走出了很远。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们遭遇了一队搜查的禁军。 萧令宜已没了要不要出声的纠结,在被发现之前带着祁鹤安匍匐在树后。 她将地上的枯枝烂叶一股脑堆在祁鹤安身上,自己趴在泥水里,露出半张脸紧张地盯着那些禁军。 幸好这里本来地形就很复杂,地势不平坦,高高低低的地面上铺满脏污,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萧令宜和祁鹤安的藏身之地。 那些禁军喊了几嗓子见无人应答,又用佩剑的剑鞘在地上扒拉了几下,见没异样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好一会儿,萧令宜才小心地爬起来。 她估摸着走了得有三里路,离祁鹤安说的地方不远了。 她清理下祁鹤安身上的枯枝,准备继续带着他走,却感受到了比刚刚更甚的压力。 她低头一看,瞬间便明白了。 之前祁鹤安虽然身受重伤甚至昏迷时,都依旧竭尽全力配合她的力道踉跄迈步。 但现在他大约已经到了极限,双脚在她往前走时,只能在地上被拖着走。 他又高出萧令宜许多,压在她身上的情况下,几乎半个小腿都拖在地上,是以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雪上加霜。 萧令宜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但她没放弃,反而小心翼翼地调整祁鹤安的身子,将他整个挪到她后背上,背着他走。 虽然祁鹤安的脚依旧在地上拖行,但她这个姿势更方便使力。 她没发现,恍若昏迷过去的祁鹤安,在她背上无力地睁开了双眼。 ------------ 第一卷 第78章 救救他…… 从祁鹤安的方向,能看到萧令宜的侧脸。 她紧紧咬着双唇,唇间一片惨白,但同时她的脸色又泛着红,是太过用力的缘故。 若不是雨水不停打在脸上,应当能看到她顺着脸庞滑落的汗水。 虽然嘴上一直在说她愚蠢,浪费时间,但祁鹤安却忽视不了自己内心升起的那一抹温暖。 他所做的一切都心甘情愿,若她毫不留情转身就走,他也毫无怨言。 但见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自己时,祁鹤安没法骗自己他不高兴。 有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心间蔓延,失去意识前,祁鹤安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 又不知走了多久,萧令宜终于看见祁鹤安口中破掉了栅栏。 她心中一喜,提着的那口气顿时松了。 她本就弓着腰背着祁鹤安,脚一软顿时朝地上趴去。 祁鹤安虽然昏迷,但体重摆在那里,砸在萧令宜身上,让她眼冒金星。 她顾不上自己,连忙翻身抱住祁鹤安绵软的身子。 见他腰间伤口上的中衣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 萧令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早已流不出眼泪了。 她再次背起祁鹤安,一步步带着他跨过了那破了个大洞的栅栏。 此地风景和她刚刚所处的猎场内部没什么差别,反而能隐隐听到兽吼声。 所幸远远便能看见绵延的树木后蓦地出现一片空旷。 萧令宜知道,只要走到那里,就彻底离开了皇家猎场。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开脚步。 这一步,迟迟才落下。 她早已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了,每一步都是靠着惯性。 身体里的每一丝力气都被挤压出来,导致她每一次呼吸喉咙都像有一团火在烧。 萧令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她只是机械般地迈步,朝着那空旷处走去。 待她走出山林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萧令宜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祁鹤安跌落在她身旁,一动不动。 她才想起来,一路上她拼命朝着目标走,已经很久没有和祁鹤安说话确认他的情况了。 想到这儿,萧令宜连忙揽过他的身子。 “醒醒,我们出来了!” 但无论她怎么呼唤,这次祁鹤安都没有任何反应。 除了胸口上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还剩一口气以外,简直像一具尸体。 萧令宜紧紧抱着祁鹤安,双目环视四周寻找凌霄的身影。 可惜天色太暗,压根看不清远一点的景象。 萧令宜犹豫片刻,在脑海中回忆着多年前祁鹤安教她呼唤凌霄的方法。 无奈时间实在太过久远,几次尝试后,她才吹出一声不算响亮的口哨。 做完这一切,她有些茫然。 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接下来的事,就看天命了。 一会儿过去,周遭依旧十分安静。 萧令宜贴着祁鹤安的侧脸,低声道,“我太笨了,唤不来凌霄,它是你的马,你快醒来唤它过来呀……” 干涩许久的眼眶又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滴在祁鹤安脸上。 但没人回应她。 萧令宜闭上眼,有些绝望。 就在她意识昏沉时,一道嘹亮的嘶鸣声突然响起,同时出现的是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她蓦地抬头,见昏暗的远处有一抹矫健的身影快速靠近。 片刻后,便来到了两人身边。 凌霄嗅到主人的气息,低下头用大头去蹭着祁鹤安,但祁鹤安却给不了它回应。 短暂的愣神后,萧令宜内心再次升起希望。 她伸手摸了摸凌霄的长腿,然后再次用力扶着祁鹤安站起身。 只是祁鹤安完全失去意识,要怎么把高大的他放到凌霄身上是个问题。 萧令宜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 以她现在的体力,还能站着都已经是奇迹了。 凌霄很有灵性,见状屈膝整个身子伏在了地上。 萧令宜松了口气,她将祁鹤安安置在凌霄身上,然后自己坐在他身前,紧接着伸手取下凌霄脖子上挂着的马鞭,将祁鹤安紧紧绑在自己身上。 做完这一切,萧令宜已经筋疲力竭,她握住缰绳,伸手摸了摸凌霄被雨水打湿的鬓毛。 “走吧。” 凌霄平稳地从地上站起身,然后朝着夜色里狂奔。 它速度极快,为免颠簸到祁鹤安的伤口,萧令宜俯下身子,一只手抱着凌霄的脖子。 皇家猎场地处偏僻,不知凌霄奔驰了多久,才减慢速度停在一处山坡下的茅草屋前。 身上的人毫无动静,凌霄打了个响鼻,不安地来回走动。 萧令宜是被跌醒的,她趴在冰凉的地上,浑身的骨头如散了架一般。 祁鹤安跌在她身边,两人身上绑着的马鞭早已松了,散落在地上。 凌霄正站在祁鹤安身边,低着头在他身上不停嗅闻。 萧令宜眼前有一团朦胧的光亮,她眨了眨眼,才发现是一只烛火。 苍老的手护着它不被雨水浇灭,烛火后,是一个佝偻的人影。 “你是什么人……?” 萧令宜蓦地抓住来人的手,“救救他……” 来人被吓了一跳,挣脱开她的手警惕地看着她。 萧令宜知道自己太着急了,吓到别人了。 她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指着祁鹤安道,“老人家,他被山里的老虎抓伤了,伤得很严重,您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透过烛火,她才看清说话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 老婆婆也看清了萧令宜的脸,“姑娘……” 她又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祁鹤安,犹豫了片刻,才道,“跟我进来吧。” 萧令宜松了口气,她竭力站起身,在老婆婆的帮助下将祁鹤安扶进了屋里。 凌霄踱步到屋檐下,安静地跪坐在地上。 老婆婆端了盆热水和干的衣衫来,放在缺了角的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萧令宜知道自己来路不明,老婆婆仍有戒心也十分正常。 她替祁鹤安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腰间那狰狞的伤口再次映入眼帘,让她眼眶一酸。 萧令宜用热水替祁鹤安擦了一遍身子,换上干的衣服。 又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换下,才趴在茅草床边沉沉睡去。 睡着前萧令宜迷迷糊糊想,明日要想办法找些药来治祁鹤安的伤。 第二日。 萧令宜是被一道粗哑的声音吵醒的。 “老婆子,你怎么能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 第一卷 第79章 他是我夫君 “昨天夜里你不在家,我看这两个年轻人倒在家门口,那男人身上的伤太严重,若是我不收留他,在外面淋一晚上八成要死,诶,我一看见他,就想起……” 老婆婆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悲意。 她没说完的话被叹息声蓦地打断,“罢了罢了。” 脚步声响起,随后门被推了开来。 萧令宜刚清醒过来,连忙从床边站起身,“婆婆……” 在床边跪坐着守了祁鹤安一夜,她整个下半身早已麻木,一起身顿时站立不稳差点跌倒。 幸好这个茅草屋很小,除了床以外只放了张桌子便没什么空间了,老婆婆腿脚还算麻利,快走两步扶住了萧令宜。 “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婆婆。” 萧令宜有些尴尬地愣了片刻,才用民间的礼节朝老婆婆行了一礼。 礼毕,她才看向婆婆身边的另一个人。 来人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但身子看起来颇为硬朗。 老婆婆指了指他,朝萧令宜道,“这是我家老头子,昨天白日出门打猎,下暴雨便在外面逗留了一夜,今日才回来。” 还没等萧令宜打招呼,老爷子便迈步走到床边。 他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祁鹤安,一把掀起了祁鹤安身上的被子。 萧令宜一惊,便要上去阻拦,“您要做什么!” 老婆婆却拽住了她的手,“姑娘,别担心,老头子是想看看小伙子的伤。” 萧令宜见老爷子只是解开缠在祁鹤安伤处的中衣时,才迟疑着按下动作。 老爷子看了眼布料下的伤处,眼神瞬间严肃起来。 只见那本就狰狞恐怖的伤口因一直浸泡在雨中,伤口周围的肌肉已经开始发白腐烂,散发出隐隐的臭味,令人作呕。 “确实是被猛兽抓伤的,是老虎吧?你们从去山里了?” 老爷子将手中布料盖回伤口上,朝萧令宜问道。 萧令宜顿时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 老爷子将手背到身后,弯曲的脊背微微直起来,骄傲道,“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猎户,什么伤口没见过?你们两个能从老虎嘴里逃出来,也算很有本事了。” 萧令宜咽了咽口水,掩去祁鹤安杀死老虎的事情,只恳求道,“那老爷子能否救救他?” 这回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拿浑浊发黄的眼在萧令宜与祁鹤安身上来回扫视着。 萧令宜知道自己突然带着一个伤得这么重的人倒在人家门口,很是古怪。 他们与自己无亲无故,恐怕是在担心惹上麻烦。 老婆婆也有些为难,“不知姑娘你和这小伙子是什么关系,又怎么会流落到我家这荒郊野岭的地方?” 萧令宜扫了床上不省人事的祁鹤安一眼。 “他是我夫君,我们二人原本是京中的百姓,新婚不久,夫君带我出城踏青,谁知经过山中时,突然遭遇猛虎,夫君拼死抵抗,受了重伤才带着我逃出生天,夫君路上昏迷,我也累晕过去,全靠马儿驼着我们到您家门口,才被婆婆收留。” 是的,她撒了谎。 虽然很不愿意欺骗这淳朴善良的一对老夫妇,但她却不能把两人身份据实相告。 一是太过惊世骇俗,他们不会信。 二是身份越不凡只怕两位老人家越怕惹上麻烦,所以只好撒了这个谎。 她常年身居后宫,早就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 两位老人家自然看不出她在撒谎,很快相信了她的说辞。 萧令宜咬了咬唇,随即旋身跪下,“求两位老人家救我夫君一命!” 事到如今,什么高贵的身份与尊严都被她抛诸脑后。 她只知道她绝对要救祁鹤安的命。 老婆婆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她用衣角轻拭眼角,“可怜的孩子,老头子,你就给看看吧。” 老爷子见状也放下了戒心,上前仔细检查祁鹤安的伤处。 片刻后,他转身出门,“等着。” 再回来时,他手里捏着一把小刀一坛烧酒,还有一片干净的白布。 老爷子让萧令宜把祁鹤安扶起来,侧身将腰间伤口尽数暴露,萧令宜忐忑照做。 随后老爷子打开酒坛含了一口酒,然后尽数喷在了小刀上。 随后便直接用沾满酒液的刀在伤口处割下了一片肉。 即便祁鹤安在昏迷中,依旧面容扭曲,额间渗出冷汗。 他的身体因受不了这剧烈的疼痛而开始痉挛。 萧令宜惊呼一声,“这……” 老爷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别分心,按好他别让他乱动!” “他这伤口太深,又被雨水泡了许久已经腐烂化脓,若不清理干净腐肉,他必会伤口溃烂而死。” 萧令宜这才发现老爷子额头上已渗出汗珠,看来祁鹤安的伤确实很棘手。 她虽然不通药理,但已沦落至此,她除了选择相信老爷子没有别的办法。 她紧紧抱着祁鹤安的上半身,禁锢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乱动。 老爷子这才继续动作,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扔下了小刀。 此刻祁鹤安的伤口处一片血红,看起来比昨日刚受伤时还吓人。 老爷子用萧令宜的中衣攒干净血,又往伤口上撒了一些黄色粉末,最后用拿来的干净白布将伤口缠了起来。 “好了。” 祁鹤安痉挛的动作逐渐平息,萧令宜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重伤,但身体潜意识的动作力道依旧不弱,一番折腾下来她也出了一身汗。 老爷子把酒坛小刀都收起来,“你们也是幸运,遇上了老婆子心软,老头子我又是猎户出身,会处理伤口,若不然这小子命不久矣!” 萧令宜扯出一抹真诚的笑意,“是,多谢老爷子,待我夫君伤好后,我们一定报答您二位的恩情。” 老爷子哼道,“别谢得太早。” “我这药粉治治小伤还可以,但若想他尽快痊愈,还需得去城里买金疮药和补品,那种名贵的药我们没钱买,这个得靠你自己了。” ------------ 第一卷 第80章 身无分文 萧令宜一愣,随即连声应下。 老夫妇肯收留他们又帮祁鹤安处理伤口,已经是大发善心了,她又怎么能事事皆指望他们呢? 送夫妇二人出门后,萧令宜立刻在身上头上摸索着。 片刻后,她脸色难看起来。 若是往常,她身上随便一件首饰便可值百金之数。 可她代帝行猎,本就穿得简单没带多少饰品,仅有的那些也在和青芷换衣服时遗失,此刻身上竟是身无分文。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注意放在祁鹤安身上。 可惜祁鹤安多年从军,不是喜好奢华之人,此番又是长途跋涉去北境,除了头上束发的银冠外,身上并无其他值钱的物件。 萧令宜取下银冠,有些不确定一个银饰能否换到足够的银子。 叹了口气后,她又随手翻了翻地上那堆昨夜替祁鹤安换下来的脏衣服。 本没抱什么希望,但竟还真的有什么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萧令宜定睛一看,是个干净的荷包。 水蓝色的荷包在一团布满污泥的衣服中十分亮眼,应当是被贴身仔细收着,才没染上脏污。 定是十分贵重的物件! 这下祁鹤安有救了。 萧令宜如获至宝般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只是视线落在那抹莹白之上时,她脸色蓦地僵住。 躺在她手心里的是一块莹润无比的玉佩,只是美玉有瑕,上面横着几道裂纹将玉的美感破坏。 这不正是她还给祁鹤安的那块玉吗? 萧令宜又翻了翻荷包,里面还有一个几乎褪成灰色的穗子,她自然也认识。 萧令宜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来。 祁鹤安将这些东西这样珍惜地贴身收着,她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这褪色的穗子恐怕丢在地上也无人去捡,那块玉倒是之前,只是碎成那样价值也大打折扣。 何况,这两样东西都对他们有着非凡的意义,拿去当也十分不舍。 愣了半天,萧令宜将刀穗放回荷包内,连荷包一起塞进祁鹤安枕下,又将玉佩和银冠用布包好放在胸口。 再有意义,也是死物。 若能用它们换回祁鹤安的命,很值。 萧令宜替祁鹤安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 半个时辰后,她牵着凌霄到了翁城外百米处。 出来前,她便从老夫妇口中得知,他们所处的位置离最近的翁城有二十里路。 看来,凌霄无意间带他们远离了京城,反而去了瓮城附近。 萧令宜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 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当铺换点银子。 她如今做农妇打扮,牵着一匹骏马有些惹眼,萧令宜便将它放在了林子里。 她知道凌霄很有灵性,不会乱跑,也没栓它,以免遇到歹徒反而限制了它。 摸了摸凌乱的发丝,萧令宜快步朝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的有许多人正在排队,远远的,好像能看到有官兵在盘查。 萧令宜隐隐有些不安。 一夜过去了,朝堂那帮人应当把皇家猎场里翻了个底朝天。 没找到她的话,会不会派人去周边城池寻找? 思及此,萧令宜顿时将凌乱的发丝揉的更乱了些。 趁人不注意,还在路边摸了把泥水抹在脸上,泥水并不十分浑浊,在皮肤上干了后透着一股灰意。 萧令宜此时像个彻头彻尾的农妇,只怕她当众说自己是太后也而没人会信,只当她有病呢。 队伍迅速前进,很快便轮到了她。 果然守城的士兵只是看了她两眼便嫌弃地摆了摆手,“走吧。” 萧令宜连连躬身然后快步入了城。 她先去药店问了需要的银子,又找路人问了最近的当铺在哪儿,然后直奔而去。 当铺老板是个有两撇小胡子的精明中年人。 他接过萧令宜递出的银冠后眼前一亮,但扫了眼萧令宜一眼后道,“雕功倒是不错,但材质值不了多少钱,左不过二三十两……” 萧令宜知道他是以为自己不识货,故意这样说的。 她道,“掌柜您好好看看,这可是上京的物件,我夫君在上京干活时捡到的,要不是缺钱我也不舍得当。” 掌柜翻了个白眼,“活当二十两,死当三十两,最多这个价!” 萧令宜皱眉,这个价格与买药所需差得太多。 她无奈道,“死当,您再看看这个。” 说着,她不舍地将玉佩递出。 掌柜看到那玉又是眼前一亮,“也是捡的?” 萧令宜点头。 掌柜心道这蠢妇人运气还真不错,这玉佩是名贵的和田玉,价值千金。 虽然是碎过又被能工巧匠补在一起的,怎么也值个五六百两银子。 他清了清嗓子道,“碎玉不值钱,活当六十两,死当一百两。” 萧令宜有些恼怒,她虽然没有当过东西,但不是不识货的人,这玉佩就算是碎了也绝不只值这点。 本想争论几句,但眼看当铺了又涌进来几人,她不想引人注目,只好作罢。 “活当!” 买药所需八十两银子,银冠的三十两加上活当玉佩的六十两一共九十两,够了。 掌柜的喜笑颜开,迅速数好钱递给了萧令宜。 萧令宜低声道,“请掌柜好好保管那玉,过段时日周转开了,我定会来赎回。” 掌管笑着点头,心道到时候来赎就不是这个价了! 萧令宜不知他心中所想,转身离去。 她捂着钱袋快步走向刚刚的药铺,生怕再碰到什么意外。 若是往常,她赏宫人用的都是金瓜子,几十两银子掉在地上恐怕她不会看一眼。 可这次不同,这钱是祁鹤安的救命钱。 幸好一路无事,她赶到药铺,除了外敷的金疮药以外,又按老爷子的嘱咐买了许多伤药补药。 等待药童抓药时,萧令宜低着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正当她想着昏迷的祁鹤安时,耳边突然响起低低的交谈声 “怎么迟了这么久?” “嗐,今日倒霉,上京不知怎么了,进出城门时盘查得十分严格,老弟我差点连裤衩子都被搜了个遍。” “没事就行,上京里的事哪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知道的。” 萧令宜心一跳,连忙望去,是隔壁茶摊上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在说话。 ------------ 第一卷 第81章 鬼门关 “走吧走吧,还要赶路呢。” 说着,两人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萧令宜下意识想跟上去打听得更详细些,但刚迈出一步却被叫住。 “客官,您的药好了。” 是抓药的小伙子,正拎着一大串打包好的药递给萧令宜。 她脚步一顿,连忙回身接过。 “多谢。” 可再走出门后,刚刚交谈的两人已汇入人流,不见了踪影。 萧令宜蹙眉片刻,还是快步往城门口去。 不管上京发生了什么,当务之急是先治好祁鹤安的伤。 至于其他的,暂时先放在一旁。 出城时也很顺利,守城的官兵比入城时更加懒散,只看了她一眼便挥手示意她快走。 萧令宜走到那片林子处,凌霄果然还在原地待着,正低头悠闲地吃着刚冒绿意的草皮。 见到萧令宜便把大头凑过来蹭她的肩膀,亲昵之意十分明显。 萧令宜摸了摸凌霄的鬓毛,利落地上马。 凌霄便带着她原路疾驰而去。 回到那荒无人烟的茅草屋时,差不多是午时。 老爷子又不见了踪迹,只有老婆婆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破碗,正在喂鸡。 萧令宜顾不上与她寒暄,拿着药立刻回了祁鹤安所在的那间小房子。 他依旧毫无知觉地昏迷着,脸色惨白。 萧令宜先是解开了早上包扎好的伤口,将金疮药洒上一层再包扎好。 然后又向老婆婆讨了炉子亲自为他煎药。 三碗水熬成一晚,她严格地盯着,怕有一丝错漏影响了药效。 熬了半个时辰终于熬好,又亲自给祁鹤安喂下。 原本她以为他伤得这么重,会很难喂,但他却不会,药汁喂入口中,便主动吞咽起来。 “小伙子求生欲还挺强的。” 老爷子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野鸡,应当是刚打猎回来。 “也是,要不是强烈的求生欲,这么重的伤也绝对撑不到现在。” 他看了一眼后又嘟囔着转身出门。 萧令宜注意力都在祁鹤安身上,并没听清老爷子说了什么。 见他喝下药后,惨白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才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萧令宜才感觉到一股席卷全身的疲惫。 从昨天春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处于奔波中,就连昨晚睡着的那几个时辰,也是时时揪着一颗心,压根得不到好好的休息。 萧令宜再次趴在床沿上沉沉睡去。 她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那食物的香味勾起了她忽视已久的饥饿感。 从昨天到现在,她体力几度匮乏,如今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那饥饿感再也压抑不住。 萧令宜看了一眼依旧静静躺着的祁鹤安,转身出门。 屋檐下支着一口锅,老婆婆正搅拌着锅中的浓汤,老爷子在旁边磨着小刀。 见到萧令宜,她笑着招了招手。 “快来,熬好的野鸡汤,补身子的,就等你睡醒呢。” 萧令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几步,这对夫妇收留他们,又替祁鹤安疗伤,还为她准备膳食。 如此好心又不图回报的赤忱之人,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们。 想了想,萧令宜快步转身回了祁鹤安床边。 再出来时,她手上拿着一个布包。 她将布包塞给老婆婆,“多谢婆婆收留。” 这里面是她当掉银冠和玉佩后的钱,买药后剩余了这些。 她一次性买了一个月的药量,足够祁鹤安伤愈,这些银子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不多,算一点心意。 老婆婆一惊,连连推拒,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萧令宜。 吃完饭后,婆婆见那床只能睡下一人,萧令宜日日睡在床沿十分可怜,又搬来两床被子,将桌子挪开给她打了个地铺。 初春的夜还有些寒冷,萧令宜缩在被子中看着床上的祁鹤安。 只要他的伤势愈合,她再想办法回到上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萧令宜第一次安心睡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 祁鹤安不但一直没醒过来,还在第三天夜里再次发起了烧。 这次发烧来势汹汹,喂药也退不下去,将祁鹤安的脸烧得一片通红。 萧令宜惊慌地找来老爷子查看,他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伤势太重,这是一道鬼门关,跨不跨得过去,便看他自己了。” 他的话如晴天霹雳般让萧令宜脸色苍白,握着祁鹤安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婆婆十分不忍,将老爷子偷藏的酒统统搬到了萧令宜房中。 “我们民间的偏方,用酒擦拭身子,能退小儿发热,你……试试吧。” 事已至此,萧令宜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将这个法子当做救命稻草。 她脱下祁鹤安的上衫,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便用白布沾了酒液在他布满狰狞伤痕的身体上擦拭着。 一天一夜过去,床上之人依旧毫无退热的迹象,倒是嘴里时不时传出痛苦的低吟。 萧令宜也没办法缓解他的痛苦,只能机械地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萧令宜已经累到在床边昏睡。 而她手中紧握的手腕,却在不知不觉中热度消退。 祁鹤安醒来时,有种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茫然感。 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阎罗殿,却不想阎罗殿竟是这个潦草破败的茅草屋样子。 直到他四处打量的视线落在床沿上沉睡的萧令宜时,才蓦地瞳孔一缩。 不是阎罗殿! 耳边突兀地响起一些声音,有陌生的苍老声音,也有熟悉的萧令宜的声音。 让他隐约知道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长久的闭目。 此次受伤,几乎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若不是萧令宜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他,恐怕他已经长眠于皇家猎场与那头猛虎作伴了。 冷硬的心间蓦地有一片地方柔软起来。 祁鹤安视线再次落在萧令宜身上。 只见她一身粗布麻衣,发丝凌乱地挽在脑后,与从前那端庄温婉的模样判若两人。 眼下雪白的皮肤上一片浓重的青色,还有凹陷的眼窝和双颊,昭示着她这些日子的夜不安枕。 她嘴唇不时蠕动,像在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明。 只有睡梦中依旧紧握着他手腕的纤瘦手指,让他知道她牵挂着的是什么。 ------------ 第一卷 第82章 夫君 祁鹤安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另一只手。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落在萧令宜脸上,替她拂开凌乱的发丝。 指尖即将碰到那柔软的皮肤时,垂下的长睫忽然颤动起来。 他呼吸一窒,蓦地收手。 却见她只是呢喃了一句什么,便又恢复平静。 他怔了半晌,苦笑一声。 祁鹤安将视线投向她身后,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 的确是个破败的茅草屋,角落还摆着一个用来接雨水的盆子。 整个屋内除了一张狭窄的床和一个桌子外,便没了陈设。 而地上唯一一片空地上,简陋地铺着一个铺盖。 不用多说,他躺在唯一的床上,那个铺盖便是萧令宜这些日子休息的地方了。 她是上京的明珠,即便经历几番风雨,依旧身份尊贵,即便被他软禁的时候,他也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是为了他。 祁鹤安内心泛起一阵酸涩。 事到如今,两人之间已分不清谁欠谁更多了。 良久,祁鹤安叹了口气。 他挣脱开萧令宜的手,半撑起身子后朝里挪去,又凝聚起力气,将半个身子趴在床上的萧令宜整个拉上床。 她的确是身体与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 这样大的动作也没有惊醒她,她上床后在祁鹤安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平静下来。 祁鹤安仰头看着天花板,忍着伤口处因用力蔓延的剧痛。 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让他出了一头冷汗,足以想象他这具身子如今虚弱成什么样了。 平息了好一会儿,沉沉的倦意袭来,祁鹤安也闭目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是丑时,直到破晓时分,老婆婆起身后见屋内安静无比,悄悄进来看了一眼。 见不眠不休的萧令宜终于肯睡下后才松了口气。 她没有叫醒萧令宜,直到近午时,萧令宜才自然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睡着后,她猛地一惊,差点摔下床。 稳住身形后,她连忙回头摸了摸祁鹤安的额头,发现不烫了后才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鬼门关是过去了。 愣神片刻后,她连忙下了床,暗恼自己睡相太差,怎么擦着擦着睡到床上去了。 看祁鹤安都快被她挤到墙上了,万一压迫到伤口那真是罪过。 看了他一会儿后,萧令宜转身出门去替他熬药了。 直到门被关上,床上不省人事的祁鹤安才悄悄睁开了眼。 其实刚刚萧令宜起身时他就已经醒了,只是他下意识装睡糊弄了过去。 萧令宜走后,他才静下心来思索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很快,他想明白了。 是因为他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萧令宜。 如从前一样冷眼相待吗? 可两人已经经历过生死,又共同沦落到这里。 再从前一些的亲密无间吗? 可两人之间有横亘太多,连生死也无法抹去。 他没有答案,所以逃避。 半个时辰时间过得很快,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却被突然推开。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察觉,所以更来不及装睡,和萧令宜的震惊的眸子对上视线。 “砰——” 她手中端着的碗蓦地砸在地上,熬好的药汁撒了一地。 可萧令宜丝毫没有在意,她径直冲到床边,搂住了祁鹤安的脖颈。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随着她哽咽声音响起的,是祁鹤安肩上晕开的温热。 她声音里的恐惧那样明显,让祁鹤安内心陡地缺了一角。 他僵硬在空中的手还是落在了萧令宜脑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低声道,“我没事了。” “你夫君醒了?太好了!” 老婆婆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中捡着刚刚萧令宜失手滑落的木碗,脸上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的笑意。 夫君? 从祁鹤安醒来的喜悦中回过神,萧令宜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 两人四目相对,看着他眼中的疑惑,萧令宜有些尴尬,但还是给他使了个眼色。 祁鹤安也很快反应过来,朝着婆婆点了点头,“多谢婆婆收留我们夫妻二人。” 婆婆呵呵地笑了两声,“醒了好,我这就去让老头子杀一只鸡,给你好好补补身体。” 她离开后,屋内只剩两人,诡异的气氛无声蔓延。 祁鹤安昏迷时,为了遮掩身份,萧令宜谎称两人是夫妻没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他醒了过来,听见婆婆在他面前提起此事,萧令宜有些尴尬。 又听他主动说夫妻二人,更是无措。 沉默半晌,萧令宜视线落在地上那滩水渍上,才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道,“药洒了,我重新再去煎一碗来。” 说完她迅速转身离开了屋内。 祁鹤安没有说话,捂着伤口出神。 夫君吗? 被这样称呼的感觉,很不错呢。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半个时辰后,萧令宜再次端着药碗进来。 她只当祁鹤安刚刚醒来极为虚弱,便坐到床边亲自喂他喝药。 祁鹤安确实还很虚弱,但不至于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但看着萧令宜清澈认真的眼神,他便也没有多说,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很苦,又不苦。 喝完药,祁鹤安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 萧令宜会意,起身将门关严。 “如今是什么情形?”祁鹤安低声问道。 萧令宜摇摇头,“那天禁军里混入了别的人,我怕自投罗网,便带着你逃出了皇家猎场,后来是凌霄带着我们来这儿的,这里离上京较远,我去最近的翁城给你买药时,听从上京来的商人说,上京城门口守卫森严,出入都要盘查得仔仔细细,大约是在找我。” 祁鹤安没有问她那为何躲在这里。 两人都知道,既然那天搜寻的禁军里混入了外人,那么上京这道关卡上也不一定都是自己人。 设想一下,花了这么大功夫,还是让目标给跑了。 幕后之人自然不会甘心,所以必然会在她要回去的上京那里设下陷阱。 “没有摸清楚情形时,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祁鹤安道。 ------------ 第一卷 第83章 命重要还是玉佩重要? 萧令宜轻轻点了点头。 “待你伤势好转,我再想其他。” 祁鹤安闻言一愣,他本来以为萧令宜会迫不及待回归上京。 毕竟太后失踪是惊天大事,朝堂此时一定乱成一锅粥,有心之人自然会在其中搅弄风雨。 他本来想好了许多理由来劝服萧令宜暂时忍耐,没想到竟然通通都不需要了。 她主动提起留在这里,待他伤愈。 心弦蓦地剧烈颤动。 他怔怔地看了萧令宜半响,直到她用疑惑的眼神回看。 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萧令宜觉得祁鹤安这次醒来后,变得有些古怪。 但她自己又何尝不古怪呢? 思及此,她便也没有多探究,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出了门。 她走后不一会儿,婆婆便推门进来了,拿着一叠衣服放在了祁鹤安床头。 “一直断断续续下雨,今日才干。” 祁鹤安垂眸一看,正是他原本的衣服。 待婆婆离开,他立刻将衣服拿在手上,在上衫内里来回摸着。 萧令宜虽然在院子里,但依旧随时关注着屋内的情形。 见祁鹤安急切地翻找着什么,她快步走了进来,正好看见祁鹤安从上衫内里掏出了个荷包。 她眉心微皱,那天取出玉佩后,她又把这荷包塞回了内衬里。 正要说些什么,祁鹤安已经打开了荷包,而后面色一变,“玉佩不见了!” 正当他思考是不是和老虎搏杀的时候遗失在了猎场时,萧令宜低声道,“没丢,被我当了。” “当了?”祁鹤安错愕,“你怎么能当它!” 当日冲动将他们扔入水中,后来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 不管怎么说,那玉佩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急火攻心。 萧令宜轻轻皱眉,没想到祁鹤安反应会这么大。 “不当没有钱买药,是你的命重要,还是一块玉佩重要?” 祁鹤安像是被打了一闷棍,眼中的红痕瞬间散去,失落地垂眸。 理性来说,确实如此,他无从反驳。 见他这副模样,萧令宜又有些心软,“是活当,等我们回去,还可以赎回来。” 祁鹤安这才松了口气。 萧令宜上前收走了被他弄得凌乱的衣衫,替他掖了掖被角,“好好养伤。” 祁鹤安眨了眨疲惫的眼,没再说话。 …… 如他们所想,此时朝堂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小皇帝商景独自坐在高台上,神色颇为严肃,俨然已经有了些许帝王风范。 但谁都能看得见他冠冕上垂下的珠帘后,那红肿的双眼。 萧令宜已经从皇家猎场失踪已经有四天了。 当日禁军与翁城守卫军联手将猎场翻了个底朝天,可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非但如此,猎场里除了有刺客,竟然还被他们发现了几头远超狩猎规格的猛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后遇难时,不但从猎场里清点出来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她,就连肢解那几头猛兽,它们腹中也没踪迹。 所以此事最终只能定性为失踪。 此事太过严重,所以沈则言并没有因为商景年纪小便瞒着他。 商景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除了每晚忍不住哭以外,协助他在朝堂上稳住局势。 肃王回京后,便借着以防京中大乱有人浑水摸鱼为由派人在城门口盘查每一个出入之人。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沈则言虽知道他没安好心,但也无法阻挠。 他只能在禁军从河堤垮塌之事中抽身的第一时间,便将他们也塞入了盘查城门之事内。 这样即便肃王有什么阴谋,他们也能随机应变。 可三天过去了,禁军们并未碰到任何与萧令宜相像的女子。 他不敢想,是否她真的,已死? 就在此时,肃王又上奏言朝堂群龙无首,请小皇帝接回太皇太后主持大局。 沈则言勃然大怒,“太后刚刚失踪四天,刺客也还未查明身份,便迫不及待接回太皇太后,肃王您是何居心!” 肃王疑惑地问,“刺客乃是夏国派来的,此事不是已经水落石出了么?” 那些刺客的确都手持夏国特有的弯刀,可此事太过明显,反而更显得诡异了。 至少朝中有许多人都是将信将疑的。 沈则言冷哼一声,“是不是夏国臣不知道,但只看谁是既得利益者,谁便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他此言一出,顿时有许多朝臣附和,龙椅上的商景也出声认同他的话。 在春猎前,沈则言便已经接任了工部尚书一职,加上一直被萧令宜打压,肃王的势力缩水不少,此消彼长之间,竟僵持不下。 肃王忍了又忍,才暂且将此事放下。 他内心冷笑,没死又如何? 只要她敢回来,上京依旧是她逃不开的天罗地网。 上京是什么地方,大商中枢,每日进出之人多如牛毛,禁军的人手哪儿够挨个检查,还不是得倚靠那些低级官兵。 那些人,可通通能被他收买利用。 暂且接不回母后又如何? 便先让沈则言那一党蹦跶些时日,只要萧令宜回不来,此事迟早兜不住! …… 另一边,萧令宜在外面磨蹭了一天,见天彻底黑了下来,婆婆早已回去歇息,她也只好推开了那扇门。 祁鹤安果然醒着,见她推门进来立马看了过来。 这便是萧令宜为难的地方。 前几日能毫无芥蒂地同住一屋,那是因为祁鹤安处于昏迷中。 可现在他醒着,两人在同屋而眠,气氛便有些古怪了。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更何况担忧褪去,萧令宜对他的阴影再次浮上心头。 他伤害过她,却也舍命救过她。 两种滋味交叠,更让她无所适从。 虽然明知道他如今不可能对自己做什么,更何况他伤的如此严重连下地都不行,但萧令宜依旧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下意识的抗拒。 祁鹤安何等聪明,一眼便看出了萧令宜眼中的矛盾与迟疑。 他眸子暗了暗,哑声道,“你……” 谁知萧令宜突然快步躺到了地上的铺盖里,背对着他,“不早了,你有伤在身,早点休息吧。” 既然在扯了这个夫妻的谎,便不能做出惹人怀疑的模样来。 更何况就算她真的想,婆婆家也没有第三间茅草屋能给他们住了。 祁鹤安的话被堵回了喉咙里,他看着萧令宜纤瘦的背影,低低嗯了一声。 寂静的夜里,耳边只有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声,与凌霄偶尔的嘶鸣声响起。 屋内的两人都闭着眼,可谁也没有睡着。 到底是祁鹤安伤体,先撑不住入睡了。 直到身后呼吸绵长下来,萧令宜才微松了口气沉沉睡去。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 每日白天除了换药喂药,萧令宜从不踏进这间屋子。 在外面缠着婆婆帮她扫地煮饭喂鸡,她过惯了金尊玉贵的生活,乍然接触乡野,也觉得颇有趣味。 到了夜晚,便会死撑着,直到祁鹤安睡着,她才安心睡去。 黑夜里,本应该睡着的祁鹤安睁开了双眼。 ------------ 第一卷 第84章 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常年习武,自然会最基本的控制呼吸之法,见她强撑着困意十分可怜,便骗了她。 萧令宜的防备与不安他怎会看不出, 初时他还有些怨念,现在也都消散了。 两人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又身陷囹圄,再去计较那些,太过小肚鸡肠。 这几日,日日看着她在简陋的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冷硬的心不知何时塌陷了一块,变得柔软。 没有那些家仇国恨,没有那些碍眼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虽十分清贫,但不就是他曾梦想的生活吗? 祁鹤安兀自出神,念头百转。 直到越来越大的雨滴声传入耳中,将他唤回神。 透过窗户缝隙洒进来的微弱月光,他发现了声音的源头,是那放在墙角接漏雨的盆。 屋外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漏雨的地方似乎也扩大了,那木盆早已装满了水,是以水滴声大了起来。 祁鹤安扭头朝地上看去,见土黄色的地下果然黑了一片,是雨水溢出的痕迹。 屋子本就不大,再过一会儿,便要接触到萧令宜休息的铺盖了。 虽已入春,但睡在浸水的铺盖上还是会冷的。 祁鹤安没有犹豫,捂着伤口艰难下了床。 萧令宜正背对着他睡得沉沉,不知梦到了什么,睡梦中依旧轻皱着眉头。 祁鹤安看了她半晌,知道若是叫醒她,她恐怕宁愿在椅子上坐着睡,也不愿去床上睡地。 他没有出声,伸出手将她连同身上盖着的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入手的刹那,他才发现怀中的重量轻得不可思议,连着被子一起,都没给他带来太大的负担。 其实从外表看也能看出来她瘦了。 但只有抱在手中的重量,才让他深刻体会到了她的瘦弱。 初入京时,她还是那样端庄娇美,一身孝服也掩盖不住的风姿。 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年,便成了这个样子…… 这其中甚至还有他的原因。 祁鹤安内心叹了口气,抱着她转身。 即便他十分小心,但放在床上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萧令宜。 她睁开眼,便与祁鹤安漆黑的眸子相对。 意识还未彻底清醒,身体便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祁鹤安反应不及,顿时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他抑制不住闷哼一声。 萧令宜听到他饱含痛意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坐起身,急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祁鹤安摇摇头,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萧令宜沉默半晌,想绕过他下床。 却被祁鹤安一把抓住手,他朝墙角点了点下巴,简洁地道,“漏水,你的铺盖快湿了。” 萧令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知道了他的好意。 但她仍旧轻轻挣着被握住的手腕,“我去桌椅上将就一夜,明日再找老爷子看能不能修一下房顶。” 果然与他猜的一分不差。 祁鹤安没有放手,十指有力地禁锢着她的手腕。 “之前对不起,我不会再强迫你,伤害你了。”黑暗中他低声道。 知道戒心没那么容易放下,他又道,“你若不放心,我不上床就是。” 说着,他松开手,撑着床就要起身。 “别。”萧令宜还未回神,已回手拽住他手腕,“你身上还有伤,不可胡来!” 两人僵持的这会儿功夫,隔壁传来了频繁的翻身声。 茅草屋隔音不好,怕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吵到了隔壁的老婆婆夫妇。 萧令宜犹豫片刻,往里退了退,“你……上来吧。” 说完,她便松开手,整个人紧贴墙壁缩着。 祁鹤安看着她的背影,小心地躺下了。 原本就狭窄的床,两人间硬生生还空出两臂宽的空位,也是为难她了。 祁鹤安闭上眼,将思绪放空。 萧令宜清醒时还能维持着这个姿势,真正入睡后,便放松了下来。 第二日祁鹤安率先醒来,只觉得右肩有些沉。 他扭头看去,萧令宜纤瘦的身子紧贴着他,头靠在他右肩上,睡得香甜。 那是一种依恋的姿势。 虽然并不是她清醒的动作,但他仍怔怔地看了许久,直到感觉她快要醒来时才小心起身。 萧令宜醒来时,屋内只有她一人。 她愣神片刻,然后她下意识下床冲出门去,“祁鹤安!” 祁鹤安正坐在檐下,听到声音后他回过头,“我在,怎么了?” 见他安稳坐着,虽然面色仍旧苍白,萧令宜才猛地松了口气。 离开皇家猎场后,她每夜都会做梦。 她梦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梦到祁鹤安在她的照料下伤势一日日好起来。 可睁开眼,简陋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谁都不知道,那一刻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她真的带着祁鹤安离开了吗?他真的活下来了吗?还是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美梦? 幸好。 婆婆正在院子里喂鸡,她呵呵地笑,“瞧你,竟一刻也离不开你夫君呢。” 老爷子也在一旁促狭地笑着。 萧令宜有些尴尬,倒是祁鹤安若无其事道,“她脸皮薄,婆婆别取笑她。” “好好好。” 祁鹤安见萧令宜还愣着,便拍了拍他身侧的另一把椅子。 “来,坐。” 萧令宜看了一眼婆婆和老爷子,坐到了他身边。 当着他们的面,两人自然不会说什么。 一时沉默。 祁鹤安也不觉得无聊,平静地替凌霄梳理着凌乱的鬓毛,凌霄也舒服地趴在地上。 萧令宜默默看着,心湖上却像有一缕清风拂过。 其实,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吧? ------------ 第一卷 第85章 喜欢睡硬床 午饭后,一群人又坐到屋檐下看雨。 对于婆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生活便是这般枯燥的,他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便只好日日枯坐,回忆往昔。 难得祁鹤安也并不觉得无聊,反而很乐意听婆婆絮叨那些往事。 她拉着祁鹤安的手笑着道,“你长得还有些像我儿子呢,那天你娘子带你倒在院子里,我一见你就想起我儿子,就不忍心赶你们走。” 萧令宜听见那声娘子,不自在地低下头。 祁鹤安看她一眼,转了话题,“您一直说你儿子,我倒是也想见见与我相像之人。” 话音刚落,婆婆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她面上泛起一丝苦意,“我儿子,死了好多年了。” 祁鹤安一愣,难得有些无措,“对不住,我……” “诶,没事。”婆婆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眼里浮起追忆之色,“我儿子可是个大英雄呢。” “当年他才十五岁,就去参了军,过了三年,就立功当上了百夫长呢!他寄书信回来,说要回来看我们。” 婆婆的声音里全是骄傲,但可惜大家都已经知道结局。 果然,她接着道,“谁知到了日子,却怎么都等不来他,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军里来人,说他死了,死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找到,只送回来几件衣服,我和老头子就这一个儿子,下半辈子,只能守着他的衣冠冢过了。” 她话音落下,老爷子就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什么英雄,要是抵抗外敌也罢了,谁不知道当年是为了那上京里的皇帝老儿,他们抢那个皇位,便拿别人家儿郎的性命来填。” 婆婆连忙打他一下,“可别乱说,不要脑袋了?” 老爷子不屑,“我在自己家里说还不成啊,现在的皇帝小儿又听不见。” 萧令宜没想到这个往事还会牵扯到自己。 她抬眸,正好撞上祁鹤安看过来的眼神。 两人都知道,老爷子口中的皇帝老儿是她真正的夫君,皇帝小儿则正是她儿子…… 祁鹤安移开目光,声音淳厚,“若是为争权夺利,那自然是可恨,但若让心术不正之人当了皇帝,比如当今肃王,只怕大家更没有好日子过了,您儿子虽然不是死在抗外敌之战,却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萧令宜微怔,她还以为祁鹤安那么讨厌商景和先帝,很恨不得趁机贬损几句呢,没想到他竟会为他们说话。 老爷子闻言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小伙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令宜内心一跳,连忙轻扯祁鹤安的衣角。 若是被怀疑身份,他可能就不能在这里养伤了。 祁鹤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也是参军的,今年回来与娘子团聚,谁知道运气不好碰上了野兽。” 他说得含糊,毕竟将军还是士兵,的确也都是参军的,算不上扯谎。 老夫妇一听,顿时相信了他的说辞。 婆婆还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那你在军中可要多加小心。” 祁鹤安点点头,“自然,北境的将军与我们如兄弟一般。” 萧令宜看了他一眼,也轻笑一声,“我在上京也听说小皇帝与太后都是仁慈之人,必然不会掀起战乱的。” 婆婆乐呵呵地笑了一声,“这样就好,就好。” 说着,她又拉过萧令宜的手,放在祁鹤安的掌心。 “对了,你们可有子嗣了?” 两人相触的手同时僵住,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是两个人心中都不能碰的一根刺。 一碰便要头破血流。 所以这几日来,两人谁也没提过过去的事。 半晌,祁鹤安沉声道,“未曾。” 婆婆没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还在语重心长地道,“还是早日留下子嗣为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不为了父母,也得为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想想呀。” 她是真心为两人好。 可惜这两人却连夫妻身份都是假的,更遑论子嗣。 祁鹤安没再说话,只是不轻不重地抽回了手。 萧令宜垂眸勉强笑道,“我们会的,谢谢婆婆。” 她也到了极限,连忙扶起祁鹤安,“我先带夫君回屋歇息了。” 婆婆没察觉,笑着点了点头。 扶着祁鹤安坐在床沿,萧令宜回身关上了门。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不知是坐久了累了,还是因为婆婆的那番话。 萧令宜顾忌着他有伤在身,怕他再气出个好歹来。 她动了动唇,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缓解下凝滞的气氛。 但祁鹤安却兀自躺了下去,“我有些累了,要睡一会儿。” 虽然面容苍白,但十分平静,语气也和其他时候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朝萧令宜扯出一抹细微的笑意。 萧令宜展眉,“好。” 她知道,即便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互相扶持走来,心上的伤口看似已经愈合,但只有两人知道,那根刺依旧扎得很深,每时每刻都在流血。 或许只有闭口不提,才是最好的结果。 祁鹤安显然是这样认为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件事。 又过了几日,终于放晴了一天。 老爷子找来了些材料,用来帮他们修补屋顶漏雨的地方。 晚饭后,祁鹤安正坐在床头看婆婆儿子留下的兵书。 萧令宜洗漱完进门,她如前几日一样屈膝欲上床,祁鹤安眼睛还在书上,腿已经娴熟地弓起给她让开过道。 萧令宜动作到一半,却蓦地顿住。 漏水的屋顶已经修好了,不会有雨打湿铺盖,她也就没了睡床上的必要。 祁鹤安见她迟迟没进去,先是疑惑地抬眸,而后反应过来,放下了书。 萧令宜欲收回床上的脚,低声道,“我睡下……” 祁鹤安摁住她的肩膀,“你睡床上吧。” 说着他掀起被褥下了床,抱起了放在桌上叠好的铺盖 “那怎么行,你的伤还没好。”萧令宜连忙反驳,冲下床想接过铺盖。 祁鹤安侧身避开她的手,“我行军多年,喜欢睡硬床,何况……” 他曾听过一个说法,小产后的女子畏寒,睡在只有一层铺盖隔开的地上,容易寒气浸体。 但他没说出口,只是道,“不是为了你,不要与我争这些小事。” ------------ 第一卷 第86章 拙劣的借口 这个借口很拙劣。 那床只是贫苦人家的土炕,上面除了一层稻草和一层单薄的被褥以外再无其他。 比地上的铺盖好些,但也绝称不上柔软。 萧令宜知道,祁鹤安是故意这样说,好把床让给她的。 她本想继续拒绝,但看祁鹤安坚定的侧脸线条,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话。 “那我替你铺吧。” 她不由分说地接过祁鹤安手里的铺盖,蹲下身子平整地铺在地上。 祁鹤安立在油灯旁,见她在昏暗的光线下替他整理床铺。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忘记夫妻身份是假的,沉浸在这一刻里。 “好了。”萧令宜起身。 “嗯。”祁鹤安收回思绪,任由她扶着他躺下。 萧令宜吹灭油灯躺到了床上,鼻腔瞬间被祁鹤安的气味填满。 沉默片刻后,她主动开口,“我们要开始考虑离开的事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快十天,祁鹤安虽然伤还没好,但是下地走路已经无碍。 她再继续待下去,只怕上京那边真的会脱离掌控。 祁鹤安在黑暗里应了一声,“你有什么想法?” 萧令宜沉吟片刻,“我想先和沈尚书取得联系,借着他回京去。” “只是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不能贸然入京,眼下手边也没有可信任之人。” 这回祁鹤安没有马上接话。 萧令宜只当难办,在心里思考着对策。 好一会儿,祁鹤安才突然出声,“没那么复杂。” “什么?”萧令宜蓦地回神。 “你与沈则言走得那么近,他肯定是被监视着的,你拿着我的令去翁城,城里有我的暗线,让他们送信去北境给宿辰,让他以送家书为由回京,通知阿姐出来接你,我已经回了北境,想必不会有人把精力放在他身上。” 他的方法确实要比找沈则言要保险很多。 但萧令宜却没马上应下,“……可你阿姐会同意吗?” 其实她没问出口的是,他为何要继续掺和进来? 祁鹤安救了她一命她已经很感激,若他伤势好转后回北境,只要她不说,他就可以与之前一样退出上京的斗争漩涡。 如今他再掺和进来,便又被拉入这一池浑水中,再想全身而退,只怕别人也不会相信了。 祁鹤安声音低沉,“放心,我阿姐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萧令宜还有些犹豫,“可你……” 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祁鹤安蓦地打断她,“我累了,睡吧。” 萧令宜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而后在繁杂的思绪中进入睡眠。 次日她醒来时,枕边已经放了一块精致的令牌。 上面刻着一个祁字。 门外的细碎的声音传来,是祁鹤安在向老爷子讨教遇到猛兽的应对方法。 萧令宜将祁令握在手中沉默半晌,懂了他没有宣之于口的意思。 萧令宜没有再试图拒绝,有他的帮助,她的确会轻松很多。 萧令宜没有拖延,很快便找了借口又去了一趟翁城。 毕竟送信去北境,宿辰再从北境赶回来也都需要时间。 她按祁鹤安交代的,在一条偏僻巷子里找到了一个卖杂货的摊贩。 借着查看饰品时,她轻轻把袖中的令牌扔到了摊上。 摊贩果然是眼色过人的暗线,扫了一眼后立刻热情地凑了上来。 萧令宜顺势低声交代了他要办的事后,摊贩便将萧令宜拿在手中的饰品连同祁令一起包在红布里,萧令宜也递给他一个空荷包假作付钱。 做完这一切,萧令宜便回了老夫妇的茅草屋里。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宿辰回来即可。 解开了这个麻烦,也算是挪开了萧令宜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等待的那几天,萧令宜闲着无事,跟着婆婆学做民间的食物。 可无奈她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赋,一笼包子里哪个是她做的哪个是婆婆做的一眼便看得出来。 婆婆取笑她,祁鹤安表面上不说话,但其实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包子都夹到了自己碗里。 于是婆婆便取笑他们俩一个宠妻无度,一个被宠坏了。 两人扮演夫妻早已习惯,纷纷笑笑不反驳。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过了四天。 当天夜里,有一道黑影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沉睡的两人同时醒来,知道宿辰连夜赶路想必就在这两日,所以谁都睡得不沉。 萧令宜起身点亮油灯,祁鹤安去开了门。 黑影闪身进来,不是风尘仆仆的宿辰又是谁? 他一脸疲倦,甚至下巴上有一圈明显的青黑色,一看便知是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他大着嗓门控诉,“侯爷你不是说午后就回来吗,都到北境了还没见到你人,我刚护送粮草到北境还没歇息一天,又给我叫回来,我这半个月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好惨啊!” 祁鹤安抽了他一巴掌,“低声些。” 他看了一眼隔壁,担心宿辰这大嗓门吵醒老夫妇。 宿辰挨了打老实了。 他这才看到萧令宜,惊讶道,“太后娘娘怎么也在这里?” 他看看祁鹤安,又看看萧令宜,压低声音正经道,“暗线只说让我来这里找您,侯爷需要我做什么?” 上京封锁了消息,他自然不知道萧令宜失踪之事。 萧令宜便三言两语把皇家猎场里的事交代了一遍,也没有隐瞒祁鹤安是为救她才受伤之事。 虽然她说得简略,但凶险程度不言而喻,听得宿辰小脸煞白,硬是按着祁鹤安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才放下心。 不过他倒是没有对萧令宜表达什么不满,反而问祁鹤安,“那若是大小姐刨根问底我该怎么回答?” 他是在提醒祁鹤安,若是被祁莲知道此事,怕是又要一阵大闹,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祁鹤安沉吟片刻,“照实说。” 这件事太大,既然要祁莲相助,那就一定瞒不住她。 与其被她自己看出端倪,倒不如坦坦荡荡。 即便她内心不悦,但也一定会以大局为重。 宿辰自然是听祁鹤安的,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启程往京城赶了。 萧令宜看祁鹤安一眼,低声道,“你不必什么都自己揽下,若是她有怨气,我愿意向她道歉。” ------------ 第一卷 第87章 你有几条命敢搜爷的马车? 祁鹤安没有再接话,熄灭油灯后躺回了地上。 一室昏暗中,两人各有思绪。 …… 另一边,宿辰带着人疾驰一夜,才在黎明时分赶到了上京城外。 一见城门口的阵仗,他立刻明白了为何要叫他回来。 天还未大亮,城门口已排起了长龙。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大包小包的百姓,有带着车队的商人。 城门官兵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搜查着,仔细程度恨不能连头发丝都扒开看一眼。 宿辰策马上前,蛮横不讲理地插在了正在被检查的商人前。 那商人骂骂咧咧地抬头,却见马上之人正抚着粗硬的马鞭,仿佛随时要甩下来。 他一看那人气势,便知不好惹,顿时卑躬屈膝地退下。 “您先请,您先请。” 宿辰冷哼一声,大爷似的看一眼守城官兵,“还不让路?” 守城官兵知道这上京里到处是贵人,因此也不管他们强行插队。 只是讪笑着,“这位大人,上京近日戒严,进出都是要盘查的。” 说着,他看向宿辰一行人身后的一辆马车。 宿辰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鞭子抽下。 “你有几条命,敢搜爷的马车?碰坏了我家主子给大小姐准备的礼物你几条命都不够赔!” 这一鞭子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立时便见了血。 守城官兵被打懵了片刻,然后唰地一声拔出了刀来。 “大胆!竟敢阻挠公务!” 虽然知道眼前人可能身份不凡,但上京的贵人街上一抓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敢在城门口闹事打人的还真没几个! 他一拔刀,其余官兵见状也纷纷拔刀朝宿辰一行人围来。 正排队的行人见这阵仗,连忙后退,整个城门口瞬间空了一大片地出来。 被这么多刀剑指着,宿辰丝毫不慌,只冷声道,“把你们守城将领叫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搜爷的马车。” 他这话口气实在太大,一时间倒也震住了这群官兵,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一会,便有机灵的人去找上头之人。 听上司的,总不会错。 很快,有两人拨开队伍走了进来。 “何人胆敢闹事?” 来人俱穿着禁军服饰,腰配统一制式的长刀。 两人原本一脸怒意,准备好好给这胆大包天的闹事之人点颜色看看。 谁知看见宿辰的瞬间,顿时怒意全消额头冒汗。 “宿大人,怎么是您呢?” 两人是禁军里的小头目,前段时间没少被宿辰操练。 最重要的还不是宿辰,而是他的身份,明宣侯的贴身心腹。 谁人不知明宣侯府权势过人,属于是京中最不能得罪的那一拨人。 何况祁鹤安还曾是他们禁军的指挥使,即便如今卸任了,可新任指挥使也是他亲自举荐的! 这让两人如何敢在宿辰面前摆架子。 宿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侯爷命我在北境搜罗了许多珍宝送来给大小姐把玩,你这不长眼的手下竟敢拦我们侯府的马车?” 他撒谎撒的毫不脸红。 这马车与里面的东西是他回来时从翁城顺手置办的,不过是做个筏子而已。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凑上前小声对宿辰道,“宿大人有所不知,近日京中出了大事!太后娘娘春猎后失踪半月,大人们生恐再有贼人混入京中,因此命我们重重把关。” “原来如此。”宿辰点点头。 那人连忙对守城官兵道,“还不退下?” “这有些不合规矩吧……”守城官兵迟疑道。 虽然明面上禁军是他们的上司,但实际他们接到的任务可不是如此…… 守城官兵们都看过一幅画,但凡看到与画上女子相似之人,便立刻扣下,而后杀无赦。 那两个禁军顿时发火,“明宣侯府的马车也是你能搜的?” 守城官兵们一听,也隐隐有些头疼。 上头的命令不能违抗,但明宣侯府确实也得罪不起…… 正思忖时,宿辰开口了,“既然是上边的命令,我明宣侯府也不敢不遵,搜吧。” 他一扬手,拦在马车前的手下顿时让开。 守城官兵们松了口气,心道这明宣侯府倒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但他们刚撩开帘子时,又听宿辰慢条斯理地开口: “搜是能搜,只是搜完,这冒犯我侯府威严的狗奴才我也决不轻饶。” 撩开帘子的官兵顿时僵硬,他扫了一眼马车里,确实只堆着一大堆锦缎与包装不凡的盒子,没有人影。 他打了退堂鼓,笑道,“大人说笑了,自是不用搜的。” 宿辰鞭子一伸,便从他身侧抽过,声音冰冷,“搜!” 大有非让他搜不可的意思。 守城官兵顿时绝望,知道这是彻底惹恼了这位大人。 他哆嗦着随便翻了翻那堆盒子,便道,“没有异常之处,可以放行!” 宿辰摆了摆手,身后手下立马上前,用马鞭将那守城军官抽成了一个血人。 惨叫声不绝于耳,停手之时,那人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其余官兵纷纷打了个寒颤,这明宣侯府也太嚣张跋扈了! 宿辰冷哼一声,带着马车缓缓入城而去。 直到城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咧嘴呵呵笑了几声。 这嚣张跋扈的滋味还真是不错! 祁鹤安治下极严,平时这种仗势欺人的卑劣行径是非要挨军棍不可的。 但如今,这不是事出有因嘛。 一行人很快到了侯府。 宿辰回来之事,并每天提前知会,因此祁莲见到他时很是惊讶。 她连忙抓住宿辰急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鹤安出什么事了?” 不知为何,自从祁鹤安离京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定。 紧接着猎场那边也出了事。 虽然消息压的很死,但她隐约察觉了几分,更是惴惴不安。 宿辰便按祁鹤安的意思,将发生的事照实与祁莲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祁莲愣神了许久。 萧令宜许久没露面,果然是失踪了。 她的不安不是毫无缘由的,鹤安没去北境,跑去猎场救了萧令宜。 宿辰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暗道不好。 他正抓耳挠腮地想着要怎么劝祁莲配合他行事时,祁莲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需要我做什么?” ------------ 第一卷 第88章 回京 宿辰一愣,然后喜出望外地道,“大小姐您不生气?” 祁莲冷冷地看他一眼,“再废话,我就改变主意了。” 宿辰顿时不敢多说,严肃道,“您只需要明日在我的陪同下出城去桐山悲悯寺烧香祈福便可。” “就这么简单?” 宿辰点点头。 祁莲垂眸,“知道了。” 宿辰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祁莲的神色不虞,便连忙退下了。 祁莲坐在厅中,浑身发冷。 她其实并不恨萧令宜,甚至觉得她夫死子幼,很是辛苦可怜。 只是她屡屡利用祁鹤安,和他纠缠不清,祁莲对她也称不上好感。 刚刚萧令宜失踪的猜测乍然被验证后,她有一个瞬间是庆幸的。 这样即使祁鹤安知道后会伤心,也起码不会再被扯进这一池浑水里。 知道祁鹤安跑到猎场后,她更是怒其不争。 堂堂八尺男儿,就这样放不下儿女情长。 但愤怒过后,她也知道若萧令宜真死在外面,京城必然会大乱。 宿辰回来的正是时候,若再晚,便要生变。 因为就在昨日,萧令宜的人顶不住压力,肃王已经派人去接太皇太后回宫了,明日便会入京。 罢了。 祁莲吩咐下人大张旗鼓地去准备明日出行事宜,理由是为北境的将士们祈求平安。 第二日清晨,明宣侯府的马车与下人便朝着城门口去。 还是昨日宿辰回来的那个城门口,下人递出一个腰牌。 “我家大小姐要去悲悯寺烧香祈福。” 守城官兵低头一看,嚯,明宣侯府的腰牌! 他们人虽然换了一波,但谁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 又一看马车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宿辰,不是昨天打人的又是谁?这谁敢搜啊? 宿辰嚣张一笑,“要不要搜?” 恰巧这时风吹起窗帘,马车里端坐着的女子面容便映入眼帘。 虽不认识祁家大小姐长什么样,但确实与他们要找的女子长得并不一样。 他们连忙闪身避开,“您请,您请!” 宿辰冷哼一声,上前开路,与马车一起慢悠悠地出了城。 昨日演了那么一处嚣张跋扈的戏,为的就是今日让他们不敢搜车,好将萧令宜藏在车中带回京中。 到桐山悲悯寺后,祁莲也没有松懈,真的一整日都在潜心礼佛。 直到傍晚才回了寺庙为她准备的禅房。 夜深人静,隔壁老夫妇正沉浸在睡梦中,萧令宜和祁鹤安却衣着整齐坐在屋中。 黎明之前,宿辰带着人来接他们。 敲门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萧令宜起身拉开门,宿辰一身黑衣,低声道,“太后,侯爷,一切妥当。” 他递进来一个包袱,“委屈太后娘娘扮作丫鬟,这样不惹人注目。” 萧令宜自是不会在意这些,伸手接过。 祁鹤安迈步出去,留萧令宜独自在屋内换衣服。 换好后,萧令宜拉开门出去。 来人都知道她的身份,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她扫了一眼,见祁鹤安穿着自己原来的衣服,混在人群中也毫不显眼。 宿辰将一匹空着的马牵给萧令宜,“咱们走吧。” “等等。”萧令宜低声道,“带银子了吗?” 祁鹤安扫了她一眼,没有言语,伸手解下宿辰腰间荷包扔给了萧令宜。 萧令宜接过,转身回了躺屋子。 片刻后她出门上马,“走吧。”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朝着悲悯寺的方向赶。 晨雾中,萧令宜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两间简陋的茅草屋已有些看不清了,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视线扫过祁鹤安,见他也正回头。 两人视线交错,祁鹤安先垂下了眸子。 这半个月的生活太悠闲惬意,像隐居桃园的一场美梦。 如今梦醒了。 离开这里的瞬间,俗世纷杂的一切再次袭来。 她依旧是太后,他也依旧是明宣侯。 身份,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还在,没有丝毫变化。 一行人消失在道路尽头。 清晨醒来的老夫妇推开门,那对郎才女貌的夫妻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桌上放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着满满的银子。 彼时,萧令宜坐上了祁莲的马车。 “多谢宋夫人伸出援手。”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祁莲夫家姓宋。 她微微低头,声音平静,“太后言重了,臣妇不敢。” 萧令宜见状,也没再说话。 祁莲悄悄打量着她,她一身丫鬟衣衫,伪装的低眉顺眼。 要说美么,自然是美的。 嫁人生子后,不但不损颜色,反而更添风韵。 但要是说美的多么空前绝后,倒也没有,京中如今待字闺中的贵女们,不乏比她还美的。 要说诗书才情么,据祁莲当年所知,也并非冠绝京城。 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让她那傻弟弟时隔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帘外,她那不成器的弟弟正混在侍卫中。 祁莲花一见他,便知道他定是在猎场受了严重的伤。 不过半月,便瘦得脸颊凹陷,面容苍白,腰间的衣衫还烂了几个口子。 怒意之余仍是心疼不已。 心思百转,她心里又叹了口气。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孽缘? 纠缠了那么久,这次祁鹤安好不容易肯回北境了,连两人的定情信物都扔了。 她以为这回两人是彻底没希望了,谁知天意如此弄人。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祁莲打了个寒颤,摇摇头不再多想。 临近午时,马车赶到了城门口。 很幸运,这回正巧碰上了那日围观的守城官兵之一。 他一见祁家的腰牌,又看见宿辰凶神恶煞的表情,心肝一颤,忙不迭让开了道路。 萧令宜悬在心中的那口气终于出去。 只要进了京,便好办了。 皇宫戍卫必然是禁军,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之事。 而禁军不久前刚被祁鹤安料理过,短时间里很安全,她随时可以入宫了。 不过不急。 她刚刚得知,就在午后,太皇太后的銮驾便要入京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谁下的黑手已经很明显了。 上次她用安王将了肃王一军,没想到他仍旧不放弃接太皇太后回来夺权的念头。 屡次被刺,萧令宜也实在是厌烦,若再不回手,显得她太软弱可欺。 肃王不是曾刺杀祁鹤安让她背黑锅吗,那她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第一卷 第89章 我只求心安 萧令宜跟着马车回到了侯府,被安置在一间环境清幽的院子里。 祁莲叮嘱她尽量不要离开院子,以免府内人多眼杂后就消失了。 而祁鹤安更是从她到侯府便再没露过面,只留了宿辰在院子里候着。 耐着性子待到了午膳后,萧令宜有些坐不住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了解下太皇太后入宫后的情形。 此事有两个人选,一是梁清如。 平乐生母卑微,如今尚未成人,又生性单纯,很少有人会防备她,梁清如是公主伴读,自然能打听到很多消息。 二是禁军指挥使杨泉猛, 整个皇宫都在他的禁军掌控之下,相当于他的眼线遍布皇宫,自然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但萧令宜已经回到上京的消息还暂时不能泄露,她不便出门,想要瞒天过海见这两人,还需要明宣侯府的帮助。 思索着,萧令宜转身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她喊了一声后,院中的梨树突然微微晃动,然后从上面掉下来个人。 宿辰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连忙呸呸两声,“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萧令宜道,“我要出府。” “不行。”宿辰想也不想便拒绝,“万一暴露了身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带我去见你们侯爷。”萧令宜爽快地换了个要求。 “这个……”宿辰犹豫了一瞬后便点了点头。 往祁鹤安住处去的路上,萧令宜依旧穿着一身丫鬟装,低着头走在宿辰身后也无人发觉异样。 但两人到后,祁鹤安却不在院子里。 院里的小厮说祁鹤安去了祠堂。 宿辰顿时有些犹豫,祁家祠堂有规矩,外人是不能踏足的。 他扫了一眼身后垂着头的萧令宜,她…… 算了!反正他觉得侯爷也没把太后当外人。 “走。”宿辰很快想通,带着萧令宜直奔祠堂而去。 因着萧令宜不便见人,宿辰一路带着她走小路。 眼看快要到祠堂门口时,祁莲突然带着人急匆匆进了祠堂。 正当宿辰犹豫要不要带萧令宜进去时,里面响起了祁莲的声音。 “你这是在做什么?受了伤还不好好休息?” 两人绕了几步,正好能看见祠堂里的情形。 只见祁鹤安跪在蒲草团上,祁莲正试图拉他起来,祁鹤安却纹丝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祁莲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鹤安低沉的声音响起,“阿姐,对不起,我食言了。” 祠堂内一时沉寂。 宿辰忍不住微微扭头扫了萧令宜一眼。 萧令宜察觉他的视线,内心一跳,什么食言,与她有关? “所以呢?你答应过我绝不再和太后有任何牵扯,也不只食言这一次了吧?” “你之前糊弄我,怎么这次不糊弄了?带着伤跑到这里来跪着,是想给我使苦肉计?” 祁莲的声音里满是失望。 祠堂外,萧令宜交握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用力。 原来祁莲很早便逼着祁鹤安发誓不再和自己牵扯,他答应了,却屡次食言。 是因为她。 其实萧令宜理解祁莲的想法,她的身边,的确不是好去处。 萧令宜脑子有些乱,她是不是应该离祁鹤安远一些? 祠堂内。 祁鹤安招了招手,便有小厮捧上来个木盒,里面放着一条粗壮的鞭子。 “请阿姐家法责罚。” 祁莲嘲弄道,“你如今是祁家家主,连家规你也想改便改,我怎敢打你?” 祁鹤安才垂眸,“我只求心安。” 祁莲顿时一股火气直冲天灵。 她算是听出来了,他压根不是想使苦肉计,也不在意她的想法,他只是想反悔罢了。 祁莲一把拿过鞭子狠狠甩在地上。 “你可想好了?”她最后问了一遍。 祁鹤安闭上眼,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祁莲气的连说了三个好字,一鞭抽在祁鹤安身上。 她这一鞭子毫不留情,但唰的一声极为刺耳。 但祁鹤安连闷哼一声都没有,他身形微微晃动,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祁莲再次举起鞭子,却迟迟没落下去。 今晨回府后,她便查看了祁鹤安腰间的伤势。 她知道若是那狰狞恐怖的伤口再深一些,伤及内脏,她可能就见不到这个弟弟了。 祁莲握鞭的手在颤抖,半晌,她恨恨地丢下了鞭子。 “如你所愿,你以后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祁莲拂袖而去。 祠堂内,祁鹤安的身形微微颤抖,片刻后整个人弯下了腰。 宿辰担忧祁鹤安的身体,顿时疾步冲入祠堂。 宿辰扶起祁鹤安,见他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背上鞭子落处的外衣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大小姐这回是真没留手啊。”宿辰咋舌。 祁鹤安深喘了几口气,“若是没留手,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好好跪在这儿?” 祁莲虽然是个女子,但也是将门虎女,年少时跟随老侯爷习武,并不比那些军官差什么。 宿辰唉声叹气,“侯爷,你这是何苦。” 祁鹤安没有回答他,只是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跟着她吗?” “是啊,我……”宿辰扭头看向刚刚两人站的地方,却见那里一片空荡,哪儿还有女子身影? 萧令宜一路疾行回到了院子里。 她站在那棵还未开花的梨树下,心乱如麻。 祁鹤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求心安…… 所以他是要背弃他对祁莲的承诺吗? 那么她又该怎么做? 当做不知,然后继续利用祁鹤安对她未了的情分,借着祁鹤安的势力抗衡肃王吗? 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做的。 但一起经历过这些种种,祁鹤安为了她几乎送了命出去,她真的还能做到那般冷血无情吗? 一时间萧令宜只觉得头痛欲裂,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答案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萧令宜扭头看去,是宿辰,他正带着一个布衣男子迈步走进。 “太后娘娘,这是禁军校尉王奇。” 王奇显然知道内情,并不惊讶于萧令宜的身份,“太后娘娘恕罪,指挥使担心惹人耳目,所以派属下前来。” ------------ 第一卷 第90章 何不顺势而为? 萧令宜知道这必然是祁鹤安安排的,但他本人不知为何并未出现。 她内心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她可以不用再去面对祁鹤安。 她抬了抬手,“平身。” 王奇恭敬地道,“禁军上下已做好准备,随时恭迎娘娘回宫。” “不急。”萧令宜沉吟片刻,问道,“这个时辰太皇太后应该已经入宫了吧?你将有关于她的情况一一与我说来。” “是。” 王奇道,“太皇太后于一个时辰前入的宫,肃王命内侍省翻新了寿康宫,还未完工,如今是暂时住在从前的寿安宫里,同时内侍省为太皇太后赶制出了一套朝服,已经送入寿安宫,明日卯时,太皇太后会与陛下一起临朝。” 呵。 肃王与太皇太后野心真是不小。 寿康宫乃皇帝生母居所,如今原本该是萧令宜的住处。 只不过商景年幼,暂时不会有皇后与嫔妃,她心思都放在朝堂上,也懒得劳师动众换地方,于是寿康宫便空置下来了。 太皇太后在先帝在时是住在寿安宫的,自她离宫,也一直有人打扫。 怎么就非得要翻新寿康宫不可呢? 还不是她一直觉得是先帝抢走了肃王的皇位,那寿康宫本就是她之所有物。 所以一回来便迫不及待要霸占。 真是连掩饰也不愿意掩饰了。 大约是觉得她就算不死在外面,也绝不可能越过封锁回到上京了吧? 毕竟谁能想到原本该在北境的祁鹤安会突然出现在猎场,从虎口救下她,又把她一路护送回来呢? 若是祁鹤安不出现,恐怕她这回是真的要栽了。 萧令宜抑制不住地想到祁鹤安,心绪又是一阵紊乱。 她摇摇头,甩出那些思绪,“那便明日寅时三刻,派人来接我。” 她便是要在早朝前,在肃王与太皇太后以为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时出现,打破他们的美梦。 王奇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宿辰站在旁边杵着,目光期待地看着萧令宜。 萧令宜瞥他一眼,突然问道,“对了,哀家身边的青芷,是你们的人吧?她在猎场里为了保护哀家引开了敌人,不知怎么样了?” 宿辰挠了挠头,“她没事,受了点伤,早就回了上京的据点休养。” 萧令宜放了心,她淡淡地挥了挥手,“没你事了,你也退下吧。” 然后便回了屋内,眼看房门在眼前关上,宿辰无奈转身去找他家侯爷了。 祁鹤安听着他将王奇与萧令宜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嗯,知道了,然后呢?” 宿辰一脸茫然,“什么然后?没有然后了啊,然后我就回来了啊。” 祁鹤安再次追问,“她没说需要我怎样配合她吗?” 宿辰又是一脸茫然的摇头。 祁鹤安的脸色黑了下来,沉默半晌,薄唇轻启,“滚。” 宿辰看出这是要发怒的前兆,立刻麻溜地滚了。 祁鹤安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块有瑕的白玉攥在手里。 萧令宜这是什么意思。 与他划清界限吗? 明明她现在住在明宣侯府,可以顺势再次将他拉入伙。 他已经这件事里帮了萧令宜,那么他要回北境不再掺和上京之事便没了信誉度。 肃王不会再相信明宣侯府会独善其身,只会觉得他们两人合起伙来算计他。 这不应该是萧令宜最想看到的情况吗? 她为何不顺势而为? 腰部的伤口仿佛又在钝痛,而后上涌,令他呼吸都不畅了起来。 …… 次日。 太皇太后一身盛装来到了商景殿门口。 她头发已花白,眼角的皱纹一条一条地蔓延向太阳穴。 但整个人非但不显得苍老疲惫,反而格外精神矍铄。 一双浑浊的眸子里仔细看去全是贪欲和算计。 身上的华服刺绣用的全是金线,上面缀着各色的宝石,光照下亮得晃眼,华贵非常。 身后太监推开门,她缓步走进,笑得慈祥,“景儿,已快卯时了,怎么还未收拾妥当?” 殿内商景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是故意赖床,故意拖延时间,穿衣洗漱的动作都慢吞吞的,时不时还要挑些毛病,将殿内侍奉的宫人折腾得不轻。 他不想去上朝。 虽然他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沈大人了。 没人为他分析利弊,但他也知道这个自称是他皇祖母的人是来取代他母后的位置的。 昨日入宫时,他便已经拜见过太皇太后了。 虽然太皇太后表现得对他很好,但是他一见到太皇太后就觉得身上不舒服。 小孩子的直觉是很准的。 商景立刻便知道了,太皇太后不喜欢他。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喜欢太皇太后。 眼看太皇太后进了他的殿里,商景立刻皱起了眉。 太皇太后见一堆宫人哄着他吃早膳,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这等黄口小儿,怎配与她的儿子争夺皇位?! 内心嫌弃归嫌弃,面上她仍旧慈祥,她接过宫人手中的银耳八宝粥,“皇祖母亲自喂景儿好不好啊?” 说着她便舀起一勺粥毫不客气地抵在商景唇上。 这是今日她第一次临朝,怎能让这小子任性误了她的吉时? 商景满心不喜,但也毫无办法。 商朝重孝道,他再怎么讨厌她,也不能对她这个皇祖母有任何不敬。 否则传出去,那些御史台的老顽固们非要骂死他不可。 那碗粥很快见了底,太皇太后甚至都没问商景还饿不饿,便牵着他下了餐桌,往宣文殿走去。 宣文殿外。 肃王身边簇拥着一众官员奉承。 谁人不知,今日太皇太后就会临朝听政,取代太后萧令宜的位置。 那肃王这个太皇太后亲子,自然是春风得意好不快哉。 与这边喜笑颜开的热闹不同,沈则言那边就有些愁云惨雾了。 迟迟没有萧令宜的消息让他夜夜难眠,但白日里还要打起精神应付肃王的种种刁难。 半月下来,他亦整整瘦了一圈,整个人憔悴不已。 再阻挠了十来天后,终于拦不住肃王接回太皇太后了。 可以想见,今日太皇太后成功临朝听政后,肃王的势力会再次膨胀扩张。 他们的生存空间则是被挤压缩小。 此消彼长之下,恐怕用不了多久,萧令宜与他竭尽全力争回来的势均力敌便又要被颠覆。 不过如今他已不再考虑这些,他只想知道,萧令宜是否还活着。 ------------ 第一卷 第91章 快走吧你 就在文武百官心思各异时,上朝的时辰到了。 太皇太后牵着商景入坐,文武百官哗啦啦跪了一地。 商景抿着唇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看他一眼,只当他是小孩子懦弱胆小,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便径直越过他开口。 “众卿平身。” 肃王一党自然是迅速起身,以沈则言为首的寒门官员则是神情迟疑。 起吧,人家明显是来夺权然后收拾他们的,不起吧,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怕是回天无力了…… 就在他们进退两难时,商景突然重声道,“朕还没开口,谁许你们平身的?” 幼年的天子,在朝堂上一向是以倾听的姿态。 这还是他第一次行使自己的帝王威严,如此严厉地斥责百官。 沈大人教导过他,为君者,需有担当,不能总是躲在他人背后。 那些臣子的犹豫为难他看得出,所以他只能自己出头。 商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挽回什么,他只是不想让太皇太后取代他母后的位置。 若是往常,沈则言见商景如此君威,必然会觉得欣慰。 但如今,他却只是心里苦笑。 商景还太小,摄政的位置总要有人做,没有萧令宜,不是太皇太后便是肃王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非萧令宜能突然出现在大殿上,否则今日太皇太后掌权已成定局。 可就在他嘲笑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时,耳边竟真的响起一道熟悉的清丽声音。 “陛下,不可对百官如此苛责。” 沈则言蓦地抬头,眼里燃起希冀来。 是她吗? 不是幻听吗? 他视线死死盯着左侧帝王入朝的通道,片刻后,那空无一人的通道里蓦然出现一抹紫色。 商景比他反应还大,已经迅速跳下龙椅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母后!” 萧令宜接住商景,摸了摸他软软的小脸,“陛下,朝堂之上要稳重。” 商景激动得小脸通红,多日来的委屈害怕涌上心头,几乎要流出泪来。 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乖巧地立在萧令宜身侧。 萧令宜屈膝朝太皇太后行了个礼,恭声道,“儿臣参见母后,都是儿臣不好,连累母后为儿臣奔波劳碌,不能安心颐养天年。” 直到这时,太皇太后与肃王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 肃王几乎忍不住要咆哮出声了:萧令宜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失踪了吗? 她为什么运气总是那么好!猎场那么凶险的绝境她都死不了。 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突破他的封锁线回到上京的! 他与太皇太后对视一眼,各自眼里都是狠辣。 事已至此,只能硬来了。 太皇太后清了清嗓子,“太后,你起来吧。” “是。”萧令宜淡淡一笑,“母后,如今儿臣回来了,这烂摊子不敢劳母后烦心,交给儿臣即可。” 她态度虽恭敬,但话可不客气,上来便要赶太皇太后下朝。 见状,太皇太后也不是吃素的,“太后,猎场一事你受惊了,你失踪半月有余,既回来,该是好好养养身体才是。” 肃王离立刻接话,“话说回来,太后娘娘您失踪这半个月究竟去哪儿了?” 他们母子二人的话立刻便将注意力引在了萧令宜失踪半个月上。 身为一国之母,流落在外半个月,于名节绝对有损。 往严重了说,她有没有为皇室守住贞洁? 一个失贞的太后,自然不配垂帘听政! 萧令宜就知道他们会以此来攻击她,是以提前想好了说辞。 她假称当日被禁军拼死相护,逃离了猎场,而后被一路过商人所救,休养好后便独自返回上京,今日才刚被城门口的禁军接回宫中。 这样便可以将祁鹤安与明宣侯府排除在外,不使他们被迫蹚这趟浑水。 反正肃王也不敢直言城门口的守军是想要她的命,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为了让人信服,她这次特意穿得十分朴素。 正要开口时,殿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这半个月一直由臣护送返京。” 殿门打开,祁鹤安撩着衣袍跨步进来。 他大步行至殿前,众人立刻为他让出最前方的位置。 祁鹤安利落行礼,“臣上朝来迟,请太后责罚。” 萧令宜久久没有言语。 她今日离开时,特意交代王奇不要惊动侯府众人,就是不想牵连侯府。 祁鹤安救了她,她已经很感激不尽,他为何非要再次搅进来? 她没叫平身,祁鹤安便一直跪着不动。 他虽然看起来精神如旧,但萧令宜怎会不知他重伤未愈,见他那苍白的脸色,只好急促道,“快平身。” 另一边肃王更是头大,怎么原本该在北境的祁鹤安也回来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避开他的耳目的? 他身后有人替他质问道,“明宣侯此刻不是应该在北境戍守吗?将领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祁鹤安淡然起身,然后眼眸如利剑一般射向出声之人。 “本侯当日发现了夏国奸细的踪迹,这才得以赶得及从刺客手中救下太后,难道太后的性命,不值得本侯见机行事吗?迂腐!” 他早已知道了萧令宜的打算。 若彻查此事,负责猎场安全的禁军自然要被牵连。 她想保杨泉猛和禁军,既然肃王已经把黑锅已经扣在了夏国身上,那便顺了他的意思。 出声的那人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毕竟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想太后死在外边吧? 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萧令宜也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她朝太皇太后一福身子,“母后既然回来了,日后便留在后宫颐养天年吧。” 言外之意,快走吧你! 太皇太后本就是借着萧令宜失踪才能垂帘,如今萧令宜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自然没了指望。 又听萧令宜不反对她留在后宫,顿时心生退意。 甘霖寺的日子太煎熬,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况且只要能留在后宫,便还有除掉萧令宜的机会。 她可是太皇太后,占了个母后的位置,萧令宜必不敢造次,到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思及此,她慈祥地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开。 她对萧令宜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是那个不争不抢万事都要靠先帝出头的皇后。 现在也不过是靠着明宣侯才能得意这么久。 可惜,她的偏见,很快便要被打破了。 ------------ 第一卷 第92章 你永远不懂我想要什么 肃王眼见自己母后匆匆离开,心中不忿却无可奈何。 让萧令宜好好回到上京,这一局又已经输了。 本来想拿名节说事的由头,也因为祁鹤安的出现而破灭了。 他此时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祁鹤安与太后不睦,包括要回北境,都是他们演给他看的一出戏罢了,目的便是要引他放松警惕。 肃王恨得牙痒痒,以后万万不可再相信这两人的装模作样了。 这次棋差一招,必然要付出代价。 与其在这里纠缠,不如早点回去料理干净手脚。 直到退朝,萧令宜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 回到泰文殿后,萧令宜立刻派人去请了祁鹤安过来。 本来憋着一肚子的话,在见到他苍白瘦削的脸时,变成了一句,“赐座。” 祁鹤安平静地坐下,又喝了杯热茶,脸色稍微好了些。 萧令宜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要来?” 祁鹤安抬眸,眉目轻皱,“……没有为什么。” 萧令宜默然,“你不是想回北境吗?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不想再利用你,给你回去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祁鹤安看向书案后的女人,见她眉眼间似乎真有不解。 他看了多久,萧令宜便沉默了多久。 他那双黑沉的眸子里光彩变幻,似有无数种情绪即将喷发,最后却无声熄灭。 祁鹤安起身走向萧令宜,隔着书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视线落在她饱满的唇上,微微俯身。 萧令宜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握得很紧。 可最后祁鹤安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她的下唇,他低低道,“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还未等萧令宜反应过来,他已经撤了手转身离开。 萧令宜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 祁鹤安出门时,正好撞上刚到的沈则言。 他淡淡地瞥了沈则言一眼,与平时态度并无不同。 但沈则言却突然叫住了他,祁鹤安侧头,见沈则言恭恭敬敬地弯腰朝他行了个大礼。 “侯爷,多谢。” 祁鹤安眉头微皱,冷声道,“用不着你谢我。” 沈则言抬眸看祁鹤安毫不拖泥带水离去的背影,苦涩一笑。 他是真心实意谢他的。 入朝这么久,他早已没了刚回京时的壮志凌云。 沈则言看得清楚,自己能帮萧令宜的有限。 这次若不是祁鹤安出手相助,大约他便等不到萧令宜回来的那一天了。 他与自己一样,都深爱着那端坐高堂的女子,但也与自己一样,被身份和世俗阻隔。 沈则言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甩开,而后走进殿内。 萧令宜见他进来,亲自起身道,“免礼,你这半月在京中辛苦了。” 沈则言眼眶一酸,连忙垂眸掩住眸中泪意,“都是臣无用。” 萧令宜挥了挥手,京中发生的事她昨日已听王奇说了一遍,不想再多谈。 她道,“刺客一事追查得怎么样了?” 沈则言面色惨淡地摇摇头,“没有抓到活口,死了的刺客身上除了夏国制式的刀以外什么都没有,追查了许久,只查到他们是通过猎场后面的林子进入猎场埋伏的,不过您放心,我会继续向大理寺施压,让他们继续查。” 萧令宜摆摆手,“这事不用查了。” “什么?”沈则言微愣。 “你替我找工匠仿制一批夏国刺客用的弯刀,然后交给杨泉猛。” “您是想……” 沈则言反应了过来,他知道自杨泉猛接任禁军指挥使后,萧令宜便让他抽调了一批人独立于禁军,直接受萧令宜调遣。 只不过春猎前还未训练完,便没投入使用。 如今,是要动用他们了吗? 沈则言没有多问,而是利落地应了下来。 反正她做什么他都会帮的,只等事情结束,他自然会知道。 待泰文殿安静下来后,已是午后。 萧令宜唤了乌苏进来,陪着她往商景的住处去。 春猎时乌苏并没陪在萧令宜身边,她出事后乌苏便随着大帐一起返回了上京。 这半月来在皇宫日夜焦灼,恨不能随萧令宜去了。 如今见萧令宜完好无损地回来,乌苏双眼一眨便落下泪来。 “娘娘,以后无论您去哪儿奴婢都跟着您,再也别想把奴婢丢下。” 萧令宜静静一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傻丫头。” 乌苏擦了擦眼泪,“对了娘娘,自从春猎后,青芷那个丫头就失踪了,前些日子奴婢没空管她,如今可要派人去查?” 萧令宜微怔片刻后摇摇头,“不用,她跟我去了猎场,救了我一命,你便当宫里没这个人吧。” 她又想起暴雨中,青芷强硬地换上她的衣服为她引开追兵的样子。 乌苏惊叹道,“她不是探子吗,竟会舍身救娘娘?” 是啊,萧令宜也没想到她以为的探子,接到的命令却是保护。 那时她应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她依旧义无反顾地去了。 想起她,又不由想起派她来的人。 萧令宜需要好好想一想,她接下来该用何种面貌对待祁鹤安。 “走吧。” 商景吃完午膳,正躺在床上准备午睡。 见到萧令宜,他一骨碌翻身起来扑进萧令宜怀中。 “母后!” “景儿乖。”萧令宜抱着商景在床上躺下,手掌在他身上轻拍。 “这些日子母后不在,你一定很害怕吧?” 商景扬起一抹笑脸,“儿臣不怕!儿臣会好好当一个皇帝!” 其实他很怕,但绝不会告诉母后,因为太师曾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母后担心。 想了想,商景又问,“母后,真的是太师救了您吗?” 萧令宜点点头。 商景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太师救了母后,那景儿以后不讨厌太师了,景儿会好好听太师的话,以后也要像太师一样保护母后!” ------------ 第一卷 第93章 她在躲着他 萧令宜怔然了许久。 烛火明暗,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风吹得不停晃动,正如她此刻的心绪一般。 “好啊。”萧令宜低声应道,却没再收到回音。 一室寂静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微弱声音时不时响起。 低头一看,商景已经蜷缩在她怀中睡着了,以一个极为依赖的姿势。 萧令宜轻轻从他身后抽出手,确认没惊醒他后,才起身离开。 乌苏带着轿辇等在殿外,萧令宜抬步上了轿辇,轻道,“回宫。” 黑沉的夜色里,只有天边一轮高悬的半月洒下模糊的光。 远处高高低低的宫墙半隐在暗中,像一个个阴沉的影子。 它们静默地立着,似乎在用充满恶意的眼神凝望着经过的所有人。 轿辇前行,像是在缓缓行入那张看不见的巨口中,让人后背的汗毛不经意间乍起。 萧令宜面色十分平静。 她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早已做好了被那张深渊巨口吞噬的准备。 但…… 黑暗中似乎有个影子闪现,耳边响起寥落的叹息,“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昏沉雨幕中,他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身边,带她逃出了重重危难。 为什么? 明明不是已经做好决定,此生陌路了吗?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萧令宜心间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随即胸口抑制不住地怦怦跳起来。 “不……” 理智在告诉她,祁莲是对的。 他救了她,她不能再恩将仇报。 “娘娘,您说什么?”乌苏奇怪地问道。 萧令宜回过神来,气息紊乱地摇了摇头。 次日,休沐日。 萧令宜带着商景去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了安。 这老东西人老心不老,竟心安理得地受了两人的大礼,也不提不用日日请安这件事。 看来甘霖寺的几年让她心有不甘,所以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立威。 当朝太后又如何,皇帝又如何,还不是得每日恭恭敬敬来给她请安? 萧令宜猜出了她的念头,在心底嗤笑一声。 且先让她得意几天。 出了寿安宫,商景身边的宫人来寻他了。 商景牵着萧令宜的手轻晃,仰头看她,“母后,今日要陪儿臣一起读书习武吗?” 萧令宜思索着今日也无事,权当休息了。 正想答应,便听宫人道,“陛下,太师已在御花园等您了。” 萧令宜的步伐一顿,不着痕迹地改口道,“景儿,母后今日还有事,你便自己去吧。” 是了,他太师的头衔依然在,既然要留在京中,那么入宫也是十分正常的。 只是她以为,祁鹤安不会想主动找这个麻烦才对。 但不论如何,还是少见为妙,为了他好。 商景毫无所察,乖乖地行了一礼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御花园里,祁鹤安负手而立,身型拜受伤所赐清瘦了许多,更显得站如青松。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旋身看过来。 视线在商景身后扫过,没看到熟悉的人,他也称不上失望,毕竟本来她也不常来看商景习武。 倒是商景乖巧地朝他行礼,喊他太师,连着让他扎半个时辰的马步都毫无怨言,让他有些惊讶。 这小子以前成日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两人完全是捏着鼻子相处。 怎么半个月没回来,变这么乖巧了。 看来肃王等人没少给这小皇帝苦头吃,祁鹤安不无恶意地想着。 直到一日的课程结束,商竟一头是汗地主动凑到祁鹤安身边。 “太师,朕今日课业怎么样?” 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祁鹤安顿了顿,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尚可。” 商景于是笑弯了眼,“能得到太师尚可的评价,还是第一次呢。” 祁鹤安虽不喜欢他,但也得承认他长得十分可爱。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祁鹤安迅速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回去吧。” 商景便开心地走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两人相处十分融洽,祁鹤安渐渐地也对这小皇帝没那么讨厌了。 又是一日,祁鹤安扫过商景身后,依旧没看到熟悉的人影。 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陛下,太后娘娘近日很忙么?” 商景点了点头,稚声道,“母后不知在忙什么,朕叫了她两次都说有事,但听乌苏姑姑说近日不忙呀。” 是不忙,只是在躲着他而已。 祁鹤安咬牙切齿地想着。 萧令宜在他这里的罪名顿时又多了一条,懦弱。 但纵使他能林林总总数出她数十条罪名,不可否认的是,他想见她。 这几日祁鹤安独自一人时间想了许多。 他不想和萧令宜闹了。 恩也好,仇也罢,毁诺,背叛,分离,利用,都是从前的事了,都过去了。 猎场那场暴雨将两人肆意淋湿,似乎也冲刷去了他们表面的防备,将两人被层层包裹之下的真心彻底披露。 只有在生死一线,才能看到的真心。 他抛下了北境与祁家未完的一切去舍命救萧令宜,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心间竟然毫无悔意。 彼时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幸好他来了。 祁鹤安不想再骗自己,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萧令宜。 甚至于压抑已久的爱意愈发浓烈,所以当它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时,令祁鹤安心惊不已。 而萧令宜也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情。 前路晦暗不明时,她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他这个生死不知的人,怎么都赶不走。 重新来过吧,他想。 但萧令宜竟然躲着他! 商景不知他心中所想,他摆出扎马步的姿势,唤道,“太师。” 祁鹤安蓦地回过神来,他心烦意乱摆了摆手,“你的基本功已经过关了。” 说着,他招了招手吩咐宫人,“去拿两把木剑来。” 宫人很快依言拿来了两把木剑,祁鹤安拿过一把单手反握竖在身后,另一把抛给商景。 “之前武术师傅教过你的,来,攻击我。” ------------ 第一卷 第94章 快不行了 商景嘴巴张大到能塞下一个鸡蛋。 “太师,武术师傅教我的是跟小太监打,您这么高,欺负人呢吧?” 祁鹤安冷哼一声,“少废话。” 说罢,他握着木剑率先朝商景挥去。 商景见他来真的,连忙狼狈地挥舞起木剑格挡。 他毕竟身高只到祁鹤安腰间,即便祁鹤安只是在随手乱挥,也让他应接不暇十分狼狈。 一会儿的功夫,商景身上被打了好几下。 虽不是很疼,但也激起了他的血性来。 他认真地观察祁鹤安挥剑的习惯,连连格挡,甚至偶尔找到机会开始反击。 祁鹤安也逐渐发现了异样,他下意识挡住商景朝他腰间袭来的木剑。 不由内心赞叹一句:好小子,这么快学会见招拆招了,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祁鹤安也稍微认真了些,开始有意给商景喂招。 这小子似乎发现他总是有意无意护着腰部,于是更使劲儿往这儿招呼。 祁鹤安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腰间伤还未痊愈,虽然只是小孩拿着木剑,但用力招呼一下也不是好受的。 正欲教训教训商景这臭小子时,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祁鹤安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接下来不但不格挡朝他腰间挥来的木剑,还有意无意地往上凑。 终于,被商景找到一个机会,木剑厚钝的侧面用力拍在祁鹤安腰间。 商景扯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太师,朕……” 还没等他说完,便见祁鹤安的蓦地闷哼一声,而后面色惨白地连连后退了几步。 要不是有石桌阻挡,便要跌坐在地上了。 有太监见情况不对,慌忙上前扶住了祁鹤安,“侯爷,这是怎么了?” 祁鹤安没说话,只是皱着眉手捂在腰间。 太监十分机灵,顿时道,“侯爷受伤了?快,快叫太医!” 不过他心里也犯嘀咕,陛下怎么说也才六岁,能把明宣侯这个久经沙场的大将军给打伤? 商景也懵了,他看眼自己手中的木剑,慌忙丢下扑到祁鹤安身旁,“太师……” 祁鹤安勉强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前些日子在猎场伤到了腰。” 他说的是实话,商景那点力道,只是让他痛了一下而已。 其实养了半个月,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为了逼真,他表面捂着伤口,实际上暗地里用拇指用力摁伤口,半晌后才察觉到一抹湿润。 可商景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己这回重伤了祁鹤安。 到底还不够成熟,他愧疚地呜呜哭了起来,“太师,对不起,朕不知道你腰上有伤呜呜呜。” “……别哭了,我没事。” 祁鹤安看他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洒,嫌弃地伸手抹了把他的小脸。 萧令宜那么聪明,是怎么生出这么单纯的孩子的…… 很快,太监唤来了轿辇,将祁鹤安就近送到了附近空置的宫殿。 一路上,他脸色惨白,浑身无力地靠在轿辇上,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 太监犹豫半晌,还是招手唤人,“太师在皇宫内受伤,此事还是要禀告一下太后娘娘,快去。” 有宫人应声脱离队伍朝坤宁宫快步跑去。 没人看到,轿辇上‘重伤’的祁鹤安嘴角勾起一抹极细微的弧度。 他被安置在床上后,太医也随后赶到了。 太医先是半褪下他的衣衫,只见腰间洁白的纱布上有一抹刺眼的红痕。 太医连忙又解开纱布,确实是伤口又撕裂了,正往外流着血。 不过,似乎也不是太严重…… 但他怎么看祁鹤安脸色白中带青,眉头紧拧,似乎马上快不行了一般…… 老太医边为祁鹤安上药换新的纱布,边摸不着头脑。 刚重新包扎过伤口,便听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萧令宜甚至等不及宫女上前,亲自推了门快步奔进来。 “明宣侯怎么样了?” 宫人来通知时,她在泰文殿处理政务。 这几日祁鹤安每日入宫便只安稳教商景习武,并未有其他不妥,她便也渐渐不放在心上了,谁知会突然接到他受伤的消息。 她震惊之下连轿辇都没乘坐,便疾行赶来。 萧令宜亲眼见过他的伤口,自然知道他伤得有多重,便更加着急。 进来第一眼便见床边换下的纱布上那一抹刺眼的红,萧令宜身形蓦地一晃。 太医在皇宫里待了一辈子,为人最是谨慎,管他到底严不严重,往严重了说便是了。 他斟酌道,“回禀太后,侯爷伤口遭受重击再次撕裂了,微臣已包扎完毕,以防万一,暂且不要挪动,让侯爷先好好养几天伤再作打算。” 萧令宜闻言蓦地看向商景,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宫人说来龙去脉。 “景儿,你昨日是怎么和母后说的?” 商景本就愧疚,闻言更是哇哇大哭。 “母后对不起,呜呜,儿臣不是故意的。” “你这次真的过分了,不罚不行,今晚便不要睡了,将《论语》抄写十遍!” 这是萧令宜第一次对商景如此严厉。 商景不敢再哭,抽抽搭搭地止住声音,憋的脸色通红。 “是,儿臣知道了。” 榻上祁鹤安轻咳一声,“臣无碍,陛下也不是有意的。” 他本只是想逼萧令宜来见他,没想到她会如此严厉地斥责商景。 良心不安的同时,他心间又止不住地泛起一抹快意,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 商景听祁鹤安为自己说话,顿时对他又添了一丝好感。 觉得自己今日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的确是过分了。 萧令宜张了张嘴,又将关心的话咽了回去。 “既如此,侯爷这几日便暂时住在这玉堂殿吧,李太医,便由你照顾侯爷的伤势,万不可有差池。” 李太医连忙拱手保证。 萧令宜又扫了一眼祁鹤安腰间,生生别开目光。 她拉起商景的手,“那哀家便先走了。” 祁鹤安:“……” 就这样? 就这样走了? 萧令宜步伐很快,他呆愣的功夫身影已经消失在殿外。 祁鹤安这回脸色是真的青了。 在意?在意个屁! 他看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是生怕他对她那宝贝儿子做什么,所以赶紧来把人带走吧? ------------ 第一卷 第95章 让我抱一会 祁鹤安闭上眼,尽力平复内心涌动的情绪。 不要急…… 李太医在一旁觑着祁鹤安的脸色,不由心惊,看来是真的伤得很重啊…… 于是他为了自己不被陪葬,尽心竭力地照料起了祁鹤安。 一日三顿药都亲自煎好,然后亲手给祁鹤安换药包扎伤口。 谁知三日过去了,那伤口不但不愈合,反而愈发严重了。 李太医满头冷汗,战战兢兢,简直要怀疑自己的医术。 可床上那位却十分淡然,“无碍,本侯体质就是这样的,你只管照实回禀太后。” …… 傍晚,坤宁宫。 萧令宜蹙眉听着李太医的回话,“知道了,下去吧。” 待李太医走后,她有些疑惑,“景儿只是个小孩子,怎么会伤得那么重呢……” 乌苏也在一旁愁眉不展,“是啊,这几日流水一样的珍贵药材赏下去也不见起色。” 自从她知道是祁鹤安舍命救了萧令宜后,对他的态度便大大改观。 恨只会让对方死,哪里会为对方死。 这不是恨,这是爱啊。 想通这点,乌苏甚至觉得祁鹤安从前做的那些乌糟事儿,都只不过是为了引起萧令宜的注意罢了。 也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何况她多年跟随萧令宜,又岂会看不出她并非真的毫不在意,否则怎么会一日三遍地询问李太医他的伤势? 她不管别的,她只想要萧令宜开心。 想到这儿,乌苏小心地开口,“娘娘可要去看看侯爷?” 萧令宜垂下眸子,握紧手中书卷,“哀家不通医理,去了也是无用,何况君臣身份有别……” 乌苏又劝道,“侯爷怎么说也是为太后受伤的,此番又因小陛下旧伤复发,既在宫中养伤,娘娘去看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萧令宜:“……” “你从前不是很讨厌他么,怎么最近突然对他这么关心?” 乌苏讪笑一声,“奴婢只是……”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哀家便去看一眼。”她话没说完,萧令宜便打断道。 乌苏松了口气,“是,奴婢去传轿。” 萧令宜刚进殿内,便闻到浓郁的苦涩药气。 祁鹤安正半靠在床上,握着一本兵书在看,殿内只有他一人。 祁鹤安听到动静抬眸,看见萧令宜时内心一动,下意识便要起身。 动作到一半,蓦地想起什么,又病弱地躺回了原位。 “太后难得来看臣。” 萧令宜尴尬的一顿,“哀家……政务繁忙。”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祁鹤安泛着水光的视线正落在她身后,萧令宜扭头看去,除了乌苏并无他人。 乌苏一只脚正迈过门槛,顿时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短暂的安静后,乌苏收回了那只脚。 “奴婢在殿外等娘娘吧。” 萧令宜回过头,就见祁鹤安已经收了咳声,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只好独自进去。 她停在床前,一时气氛尴尬。 她视线在殿内乱扫,在掠过床头一盆枯萎的青松时一顿。 她蹙眉道,“内侍省的人办事越发不上心了,这样色泽的青松也敢送来糊弄。” “与他们无关,我倒觉得这枯萎的青松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祁鹤安抬袖掩住唇角,怕抑制不住露出笑意。 一日三碗药汁下去,不枯萎才是怪事了。 他低声道,“何况若是你常来看我,他们自然不敢敷衍。” 萧令宜:“……” 刚刚一口一个太后一口一个臣的,这会倒是你啊我啊的了。 她隐隐感觉不对,但看祁鹤安确实是病恹恹的样子,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萧令宜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你的伤势如何?” 祁鹤安没说话,直接伸手去解腰间的系带。 眼前一抹肉色闪过,萧令宜连忙转开脸,因动作急促带上了些许狼狈。 “你这是做什么?” 祁鹤安平静的声音传来,“你既关心,自己看就是了。” 萧令宜见他没有挑事的意图,才微微放下心。 又是真的关心他的伤势,便按捺不住朝他腰间看去。 精瘦又肌肉分明的腹部缠着雪白的纱布,上面一抹浓郁的血色透出,看起来甚至比三日前还要严重。 萧令宜眉心微蹙,下意识上前一步靠近了些,“怎么几日都不见好?” 自然是不见好。 祁鹤安每日在李太医上药包扎好后将人支出去,自己解开纱布,将上好的金疮药清理干净再包扎上。 每日这样折腾,伤口没有溃烂已是幸事。 祁鹤安将纱布一圈圈解开,露出狰狞撕裂的伤口。 “太医说,心情好坏也会影响伤口愈合的速度。” ……萧令宜从未听过这个说法。 他声音低沉,“我在京中除了阿姐外并无亲人,她也有宋家的事要忙,如今我日日待在玉堂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很是无趣。” “哀家得空会常来看你的。”话音刚出,萧令宜就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想反悔,却见祁鹤安迅速点了点头,乌黑的眸子里泛出点点高兴的光来。 萧令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先包扎起来吧。” 她起身从殿内桌上找来干净的纱布与金疮药。 萧令宜曾在老夫妇家里照顾了祁鹤安半个月,做这些已经游刃有余。 片刻后便妥帖地包扎好了,还顺手系了个好看的结。 她正欲收回手,斜里便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她的手摁在了小腹上。 “多谢,那我明日这个时辰等你。” 祁鹤安并不像从军的大部分人一样肤色古铜,相反他身上的肤色白皙,只有露在外面的肌肤略微粗糙一些。 大约是因为北境常年飘雪,气候阴冷的原因。 手下的皮肤上泛着一层细腻的水光,像是出的冷汗,弄得她掌心濡湿。 萧令宜有些仓惶地扭开头,她抽了抽手,没抽动。 祁鹤安不但没松手,反而支起上半身,将萧令宜环在怀中。 萧令宜身形一僵,立刻便挣扎起来。 可她动作一大,便听祁鹤安在她耳边闷哼一声,声音里饱含痛苦。 萧令宜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再动了。 “你……” “嘘,别出声,让我抱一会儿。” ------------ 第一卷 第96章 抱歉,没忍住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萧令宜耳廓和颈侧,惹起一阵麻痒。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祁鹤安松开她的手,粗糙的指腹抬起萧令宜的下巴。 她神色无措,怔愣地看着他。 祁鹤安眸子落在她殷红的唇上,神色微闪,然后在萧令宜猝不及防间低下头。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眼中是他陡然放大的五官。 他正睁着眼,仔细地看着萧令宜,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抹神色。 萧令宜从他深邃的眸中,看到了自己错愕的倒影。 他的身体炙热,唇却不知为何泛着微微凉意。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一触即分。 快到让萧令宜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两人都知道那不是错觉。 萧令宜慌乱地站起身,疾步朝外走去。 身后祁鹤安带着隐约的笑意,“抱歉,没忍住。” 乌苏正守在殿外,见萧令宜冲出来,连忙疾步跟上。 “娘娘,怎么了?”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萧令宜急匆匆的,还以为两人又起了争执。 萧令宜没理会她,快步上了轿辇,“回宫!” 轿辇升起,平稳地朝坤宁宫行去。 萧令宜端坐在上面,胳膊撑着扶手,白皙的手轻抵着额头,借着手臂掩盖住面容。 她没有镜子,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红是白。 总之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就是了。 乌苏见状,也不敢再多话,暗暗怪自己不该劝太后来看侯爷的。 萧令宜一路上十分安静,似乎在闭目小憩。 但其实她脑子十分混乱。 她不傻,祁鹤安明显过界的行为都在向她透露出一个讯息。 他在告诉她,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即便早有猜测,但此时的板上钉钉还是让她方寸大乱。 她自然是不能同意的,可她不同意真的有用吗? 直到轿辇停在坤宁宫门口,她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纷杂的思绪入睡,又自然做了许多荒谬扭曲的梦。 次日,她处理政务时也一直心神不定。 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快刀斩乱麻,决定继续躲着他。 谁知与昨日同样的时间,李太医突然来泰文殿将祁鹤安的伤情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萧令宜。 李太医也不知为何那明宣侯为何非要他这个时辰来,但他只是个小小太医,只能照办,又怕太后嫌弃他话多,因此十分忐忑不安。 萧令宜自然不会怪罪他。 因为她知道,这是祁鹤安在提醒她履行昨日的承诺。 若她不去,还不知道他会折腾出些什么事来。 无奈之下,萧令宜只好又往玉堂殿去。 所幸,祁鹤安并没说什么让她为难的话,只是在院中摆了一盘棋。 他少见地穿着一身白衣,乌黑的发丝只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垂在后背,被微风吹得发尾飞扬。 他朝萧令宜伸出手,手上是一枚莹润透亮的白子。 “来一局?” 萧令宜狐疑地看着他,她记得,祁鹤安是不善棋艺的。 从前在国子监,六艺里他只有骑射与书法上佳,乐的话只能勉强用树叶吹段调子。 至于棋艺,让他在棋盘前坐半个时辰便像要他的命一般。 萧令宜棋艺虽说不是顶尖,但胜过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约是他养伤太过无聊吧? 萧令宜心中一软,伸手接过了棋子。 祁鹤安将棋子放入她手上时,指尖从她掌心轻轻挠了下,带起一丝酥麻的痒意。 然后还未等她皱眉,便迅速收回了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她一笑。 想了想,她道,“既然要下棋,自然要有彩头……” “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怎么样?”祁鹤安接过话道。 萧令宜声音一顿。 其实她本来也是想这样说,但她这样说是因为她有必胜的把握。 祁鹤安有什么? 难道多年不见,他什么时候学会下棋了? 萧令宜一向谨慎,顿时有些打退堂鼓。 但彩头毕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若是出尔反尔未免太过丢人。 她抬眸,却见祁鹤安正挑眉看着她,“若是怕了,便当我没说。” 萧令宜一向是不受激将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被激便上了头。 “不必,就按你说的。” 她还真不信,臭棋篓子能变成什么棋圣不成? 棋局开始。 祁鹤安面色平静,一子一子落的很快,像是在乱下。 萧令宜见状微微放下了心,只是没过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白棋被一手看似废棋的黑棋吃了。 她忍不住抬眸看向祁鹤安,见他面色平静,似乎只是无意间走了运。 见她看来,祁鹤安朝她勾起唇角,“怎么?” 萧令宜抿唇摇摇头,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在棋局上。 一开始,她还能游刃有余地与黑子有来有回,但渐渐地,局势逐渐逆转。 棋盘上,黑子一步一步,不容置疑地将棋盘上的白子一枚枚蚕食干净。 棋风如人,现实中,祁鹤安也正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朝萧令宜步步紧逼。 萧令宜皱着眉,视线像是落在棋局上,又像是透过棋局在看其他。 这盘棋,已经是死局了。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打算认输,也已经做好了被祁鹤安提无礼要求的打算。 谁知对面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起,祁鹤安先她一步将棋子丢进棋盒里。 “不下了,我认输了。” 萧令宜一愣后拧起好看的眉,“为什么,你已经要赢了。” “没有为什么,认输还需要为什么?”祁鹤安身子懒懒朝椅背一倚,松散的领口便露出一片精干的胸膛。 他勾着笑,“你想要求我为你做什么?” 说,说你需要我,请求我留在上京帮你。 我知道我救了你,你不好意思再连累我,没关系,我给你个合理开口的机会。 祁鹤安灼灼的目光落在萧令宜身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又像什么都说了。 萧令宜与他对视片刻,反应了过来他的目的。 怪不得他这么自信要与她下棋,因为无论输赢他都不会吃亏。 这种被完全掌握的感觉让萧令宜有些气闷。 她不无恶意地想,如果她就不按他的想法来,要求他回北境,他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 第一卷 第97章 没光着,算他还要脸 长久的沉默与对视。 祁鹤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似乎也想到了,萧令宜可能有的另一个选择。 “你知道怎样说对你有利的。”祁鹤安盯着她沉声道。 萧令宜仍旧没说话,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直到气氛凝滞到了极点,祁鹤安终于按捺不住了,才悠然打破沉默。 “我不需要你让我,输了便是输了,我不是输不起的人。” 萧令宜将手中白子丢入棋盒,“侯爷也可以想想,想要哀家为你做什么。” 她将选择的权利重新丢回给祁鹤安,也是将左右为难同时还给他。 两人都知道,他们心里真正想的要求,对方无法满足。 这场棋局与彩头,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玩笑。 祁鹤安低低笑了一声,他早该想到的,萧令宜不是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女人。 她总能给他意外。 萧令宜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一个不痛不痒的要求,便可以将此事揭过。 祁鹤安偏不让她如愿。 “你明日来,我告诉你我的要求。” 若不如此,怕是明日她又要想法子躲着他了。 萧令宜愕然,而后无奈点头。 她理了理衣袖起身,“哀家先告辞。” 祁鹤安依旧稳稳坐着,微微仰头看着萧令宜离去的背影。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洒下,在她半边身体上镀上一层的微光。 逆着光看去,侧脸与后颈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被余晖染成金色,注目时让人不由晃眼。 衣摆处的莲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仿若盛开的碧莲在摇曳。 “……侯爷是什么时候学会下棋的?”萧令宜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扭头问了出来。 “啊。”祁鹤安答道,“我不会下棋,我只会打仗。” 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没学过下棋。 只不过棋局如战场,而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少有敌手,下一盘棋自然不在话下。 萧令宜倒是没质疑他,点了点头后便悠然离去。 摇曳的莲纹隐没在昏暗中,窈窕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视线里。 次日。 李太医没有出现,但时辰差不多时,萧令宜主动去了玉堂殿。 只不过到宫外时,却见门口有几个宫女侍卫立着,他们身前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 萧令宜下轿走过去,问道,“景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商景抬起头,“儿臣参见母后。” 然后他小声道,“儿臣想去看看太师的伤怎么样了,但是又担心太师会生儿臣的气。” 萧令宜轻笑一声,摸了摸商景的头,“那跟母后一起进去,只是虽然你不是有意的,但也确实伤到了太师,以后不能再惹太师生气了知道吗?” 商景连忙点头。 这话母后之前就与他说过,他早就记住了。 萧令宜便牵起商景的小手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知道祁鹤安嫌弃宫人们繁文缛节多,住进来的第一天就把宫人全都赶走了,只允许李太医出入,是以这里十分安静。 只是一直走到门口,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萧令宜默了默,松开商景的手,伸手推开了门。 殿内一切如常,只有屏风后有朦胧的白气不断升起。 人呢? 萧令宜微微皱眉,缓步挪到屏风侧面。 入目是一个盛满了水的木桶,氤氲的热气中,一个人影正侧对萧令宜坐在水中。 他白皙的脸庞上泛着一丝红晕,朦胧的白气映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 眉峰到鼻梁到下巴的弧度宛如跌宕起伏的山峦,俊美无俦。 裸露在水面的胸膛上不停有水珠顺着精壮的曲线滑落,汇入水下。 而微微晃动的水面下,矫健的躯体也隐约可见。 萧令宜后退一步,斜开视线,“李太医没告诉你,身上有伤,不能沐浴吗?” 祁鹤安自然知道。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低低地喘了口气。 而后指了指衣架上搭着的衣袍,“是,所以我现在有些头晕,你能帮我把衣衫拿过来吗?” 萧令宜垂眸,“这就是你的要求?” 要去拿衣衫便要走过浴桶,离得那么近,怕是桶内什么都看得清了。 她对祁鹤安这些心思有些无奈。 但若是他把那个要求用在这里,倒也省心。 自然不是。 祁鹤安正要答话,却见她身后突然冒出了一颗小脑袋。 “太师,要不朕去帮你拿吧?” 祁鹤安听到商景的声音,不由一愣,“你把他带来干嘛?” 随即他黑着脸道,“不用!” 而后蓦地站起身,跨出浴桶一把捞过衣衫披上。 他占了个太师的名头,算是商景的老师,在他面前这幅样子,就算祁鹤安脸皮再厚,也接受不了。 萧令宜视线扫过他的腿部,湿透的里裤贴在有力的小腿上,更显矫健。 没光着,算他还要脸面。 商景抿唇半晌,突然道,“太师怎么突然又不头晕了?你刚刚是装的罢?” 祁鹤安正穿衣服的脊背一僵。 这小兔崽子。 萧令宜善解人意地道,“景儿不许胡说。”说着便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出殿内。 两人坐到院中石桌旁,萧令宜低头看了商景一眼。 商景顿时低眉耷眼,“母后,儿臣知错了,不该顶撞太师。” 萧令宜见他认错这么快,忍不住低笑,“嗯,那这次就不罚你了。” 很快,祁鹤安打开殿门走了出来。 他一身清爽,湿润的黑发在胸前垂下一缕,将衣衫洇出一片水痕。 他手中端着托盘,神色如常地走到石桌前径直摆弄着,仿佛刚刚殿内的事没有发生过。 萧令宜垂眸一看,他摆弄的是笔墨纸砚和一些彩色的颜料。 萧令宜诧异地挑眉,“侯爷要画画?” 祁鹤安斜睨她一眼,“不是我要画,是你要画。” 说着,他已将墨研好,笔沾了沾墨后递给萧令宜,“我想要你,再画一次雪山图。” ------------ 第一卷 第98章 母后,你会嫁给太师吗? 萧令宜闻言怔然。 “我不是已经把那副雪山图送给你了吗?” 祁鹤安看她一眼,自顾自道,“那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完成我的要求就是了。” 萧令宜顿了顿,接过了画笔。 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开始作画,而是唤人打水,奉上香炉。 她的习惯,画画前要沐浴焚香。 如今在玉堂殿,沐浴自然是不行,便退一步净手焚香。 片刻后,宫人们端着水盆下去。 萧令宜才再次提起了笔。 落笔的那一刻,她便沉浸入画中了。 雪山图她画过许多次,挂在殿内的又送给祁鹤安的那幅,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幅。 那幅只有形似的雪山图曾被祁鹤安赋予过灵魂。 她日日观看,如今也能画出几分神韵了。 鸿雁山脉壮观辽阔,萧令宜一画便是半个时辰,天色不知何时也昏暗下来了。 祁鹤安一直站在她身侧,目光十分专注。 只是商景不确定他专注的目光是落在画上,还是落在了他母后身上。 他打了个哈欠,歪着头趴在石桌上发呆。 悠远落拓的鸿雁山脉于画纸上渐渐清晰,萧令宜笔尖落在山下,一抹黑色的人影成型。 在辽阔的山脉下,人影显得很小,若不注意看,仿佛只是一抹暗色。 萧令宜握笔的手不由一顿。 正当她愣神时,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握笔的手也被另一只大手包裹。 一旁正发呆的商景蓦地坐起身子,睁大双眼瞪着祁鹤安。 萧令宜也骤然回神,她下意识看了商景一眼,而后挣扎起来。 “你……” 祁鹤安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而后淡淡地瞥了一眼商景,二人目光对视片刻。 商景想到自己不小心偷看到过的景象,又想到萧令宜对他的屡次嘱咐,还是咬着牙别开眼。 祁鹤安满意地垂下眸子。 “别动。” 他握着萧令宜的手,带着笔尖浸在清水中,晕开一朵暗色的花。 在白布上滚去水分后,沾了一点朱砂,而后在那渺小的人影腰间一点。 一抹随风飞扬的红色跃然纸上,仿佛给这幅色调灰暗的画注入了灵魂。 “那是你送我的刀穗,我一直带着。” 萧令宜耳边传来温热的低语,她指尖一颤,便有一滴红色的水珠坠落于右下角,晕开一片红色。 她吐出一口气,放下画笔用力挣脱了祁鹤安的桎梏。 “可惜了,画毁了。” 祁鹤安放她离开,低头凝视画作,片刻后提笔沾墨,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以红晕为背景成型。 “我觉得很完美。” 祁鹤安声音中的笑意不似作假。 萧令宜忍不住垂眸看去,那行小字是:故人未曾远,终有相逢时。 面前又递来画笔,祁鹤安淡淡道,“继续?” 萧令宜一时怔然,而后默默接过画笔,将这幅雪山图一一完善。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落下最后一笔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商景不知何时已经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萧令宜放下画笔,朝他走去,俯身轻声道,“景儿,醒醒,我们该回去了。” 商景没有反应。 祁鹤安拍了拍萧令宜的肩,走上前毫不费力地将商景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 “别叫他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萧令宜还未来得及拒绝,便见商景已经揉着眼睛醒来了。 他看了一眼萧令宜,又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祁鹤安,突然小声地哭了起来。 祁鹤安:“……” 喂,他可没欺负商景啊。 商景扭动着身体想要从祁鹤安怀中离开,朝着萧令宜伸出手。 萧令宜见他哭的伤心,连忙伸手接过他。 商景一入她怀中,便将她抱的死紧。 萧令宜轻抚着他的后背,转身离去。 祁鹤安刚准备跟上,就听萧令宜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开口,“侯爷留步。” 祁鹤安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出了玉堂殿,乌苏连忙迎了上来,“小陛下怎么了这是?奴婢来抱吧。” “不用。”萧令宜低声拒绝了她。 她没坐轿辇,只让宫人们远远跟着。 自从商景登基后,她为了培养他稳重,便再没抱过他。 直到她肩上的衣衫湿透了,耳边的抽噎声才渐渐弱下去。 “景儿,你想说什么。” 商景趴在萧令宜肩上,面朝外,低声道,“母后,儿臣看见太师握你的手了。” 萧令宜步伐微顿,思索着该怎么解释。 又听商景道,“儿臣还看见,那晚太师在您寝殿里。” 萧令宜浑身一僵。 几乎是瞬间,她便想明白了一切。 为何商景一开始会那么讨厌祁鹤安,连她多次劝告都无用。 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却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必然有一天会泄露出去。 而商景才六岁,他独自一人将这些事闷在心里多久了?又该有多伤心不安? 萧令宜没有试图解释,只是哑声道,“景儿,对不起。” 商景很聪明,她骗不过他,也不想骗他。 圈住她脖颈的胳膊紧了紧,商景小声道,“母后,你不要父皇了吗?” 商景还小,他看不懂什么是相敬如宾,只知道他的父皇母后都对他很好,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萧令宜不知该怎么和商景解释,只是摇了摇头,“不会。” 商景似乎是放了些心,又问道,“那母后,你以后会嫁给太师吗?” 他虽小,却知道若是对女子做了那种事就需得娶她。 萧令宜眉目一凝,似乎迟疑了一瞬间,又好像没有。 “不会。” 身份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会牢牢锁住她想要朝祁鹤安迈出的步伐。 无论如何,她是这一辈子都离不开这深宫了。 商景似乎是松了口气,又将她抱的更紧。 “你要记住母后的话,人前人后都要对太师尊敬。”萧令宜又一次嘱咐。 商景重重点了点头。 又是片刻无言。 商景很快挣扎着要下来,乖乖牵着萧令宜的手自己走。 他知道他长大了很重,母后抱久了会累的。 萧令宜手臂确实早已泛酸,便顺势将他放下。 不一会儿,她听到商景低低的声音。 “太师对母后很好,对儿臣也很好,儿臣这样……是不是个坏孩子?” 萧令宜怔了片刻,眼眶一阵炙热。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你是天下最乖的孩子,委屈你了。” 天地君亲师,师徒之谊有时比亲戚还要近。 所以当年她父亲身为丞相,主管春闱,桃李满天下,稳坐朝中第一把交椅。 她有意让商景与祁鹤安关系融洽,也是未雨绸缪。 若哪天出了意外,祁鹤安也会看在商景日日叫他太师的份上不会不管不问。 即便商景一时委屈,但等他长大以后,会明白她的苦心的。 将商景送回去后,萧令宜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坤宁宫。 这几日应付祁鹤安让她筋疲力竭。 从前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借着旧情利用祁鹤安,因为她知道时过境迁,两人之间难说是执念更多还是恨更多。 旧情只是个引子,他们之间,本质上还是利益交换。 可现在面对祁鹤安的真情,她却觉得烫手,再也提不起利用的心思,只想逃想躲。 她坐在梳妆台前,下意识拉开底层的盒子,却见盒子里空空如也。 她想起什么,唤来乌苏,“哀家让你派人去翁城办的事如何了?” “娘娘,奴婢正要与您说这件事,派去的人没能赎回玉佩。” “当铺老板说,前几日晚上有一伙黑衣人闯进了当铺,将他一顿好揍,然后将当铺翻了个底朝天后丢下六十两银子便走了,他连夜点货,发现就少了那枚玉佩。” 乌苏皱眉道,“真是古怪。” 她是知道那玉佩的来历的,又问道,“要不要奴婢派人追查一下那伙人的来历?” 萧令宜怔了片刻,“罢了。” 那老板坑到他们身上,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知道当铺地址,又知道当的是六十两的人,除了祁鹤安没有别人。 本就是他的东西,还给了他便是给了。 即便赎回来,也是要还给他的。 第二日。 杨泉猛来泰文殿见了萧令宜。 “太后,人已经训练好了,沈尚书的兵器也已经运送到了。” 萧令宜点了点头,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一个地名。 “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痕迹。” ------------ 第一卷 第99章 跪下思过 “臣一定不辱使命!”杨泉猛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他接任禁军指挥使后,经手的第一件事便是皇家猎场的守卫一事。 而这件事简直是被他办得一塌糊涂,连太后都因此命悬一线失踪半月,他就算是以死谢罪也不为过。 但太后不但并不追究,反而依旧信任他,将重要的事交给他。 他转身离开,神情严肃到带着一丝狠意。 这次任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他要对得起侯爷和太后的信任。 …… 夜幕降临,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悬在苍穹之上。 似有朦胧的云雾遮掩,透出一种近乎红色的光晕,一丝诡异与血腥之感弥漫。 若此时有人抬头往上看,一定会浑身发毛,像是被某种恐怖的存在注视着一般。 月下,一队身着黑衣之人在寂静的山路上急速前行。 他们黑色的外衣几乎与周遭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如此疾行,耳边却只能听到枯叶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昭示着这队人的身手不凡。 时不时有一道白光闪过,又转瞬即逝,令人寒毛倒竖。 那是冷兵器被月光照射,反射出的光亮。 山上。 高高低低的房子错落有致,院中一座巨大的铜钟安静立着,整群建筑都隐没在宁静的夜色中。 这里守卫不多,也似乎并不担心有危险降临,因此十分松散。。 所以被人接连从身后捂着嘴抹断脖子时,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就去见了阎王爷。 四周愈发安静下来,只有一处有声。 那是女人在低低啜泣,伴随着男子兴奋的低喘。 屋外靠着柱子打瞌睡的两人无声倒下,宛如沉睡。 半晌后,声音微弱下去,门被啪的一声拉开。 男子刚走出门,便陡地察觉出不对劲,正要返身退回房间时,已经晚了。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他瞪大眼睛仰面倒下。 黑衣人闪身而入,与床上惊恐的女人对上视线。 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抬起了刀。 女人撞见这等杀人现场,明白自己是要被灭口了,想尖叫,可喉咙里却像灌了铅一样发不出声来。 她紧闭上眼,剧痛却并没传来。 那群黑衣人出乎意料地并没杀她,而是将一把刀狠狠插在了男子胸口。 “你知道该怎么说。” 黑衣人的话音有些古怪,似乎不是商朝口音。 女人被吓傻了,没有接话,黑衣人也并未理会她,而是迅速撤退。 女人这一夜到大起大落,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富丽华贵的肃王府也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肃王接到心腹的通报匆匆而来,神色不悦,“你怎么来了?!” 客人整个人隐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出样貌,身高不高,从肩膀的弧度看出十分瘦弱。 “我已经等不及了,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肃王皱起眉,眸色狠厉,“你以为本王不想吗?只怪萧令宜实在是命太硬了!” 斗篷下传出嘲弄的声音,“既然她命硬,那便不要她的命就是,达成目的的方法有很多。” “哦?” 斗篷人凑近肃王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肃王眼前一亮,随即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便回去等本王的好消息吧。” 斗篷人轻哼一声,略带嫌弃之意,只是并没让肃王察觉。 紧接着又从斗篷下拿出了什么递给肃王,“你应该用得到。”而后越过肃王消失在夜色里。 一夜寂静。 直到天亮,沉闷的钟声回荡在山间。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穿破云层,才有人发现了那被夜色掩盖的血案。 此时,上京。 萧令宜刚刚下了早朝, 还未回到泰文殿,便被太皇太后的人半路拦截。 “太后娘娘,太皇太后请您过去有事相商。”太监福林尖厉的嗓音说不上客气,但萧令宜并没觉得被冒犯。 她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哀家是该去向母后请安了。” “摆驾寿安宫!”乌苏道。 浩浩荡荡的太后仪仗停在了寿安宫门口。 萧令宜下轿进殿,淡淡地朝太皇太后屈膝行了一礼。 太皇太后皮笑肉不笑道,“哀家如今是受不得你跪礼了?” “儿臣不敢。”萧令宜轻笑道。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哀家问你,寿康宫已修缮完毕,你为何压着内侍省,迟迟不迎哀家入住?难道你身为太后,要越过哀家这个太皇太后不成?” 多年以来,象征着女子至高无上地位的寿康宫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执念深重。 所以一得到这个消息,她便再也懒得和萧令宜玩母慈子孝的戏码,骤然发难。 “速速迎哀家入住,哀家可以既往不咎!” 待她了了这一桩心事,定要好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萧令宜! 萧令宜又是低低一笑,却一改往日低眉顺眼的模样。 “太皇太后,这寿康宫,你住不进去。” 她并不是在意这个虚名,只是泥人尚有三分血性,她已经不想再给肃王与太皇太后任何好脸色看了。 “大胆!” “来人!” 太皇太后也没想到萧令宜敢如此强硬地与她说话。 她下意识想拿出当年执掌后宫的气势,却发现宫人们神色迟疑,踌躇不前。 是了,现在后宫大权是握在萧令宜手中了。 她恼羞成怒道,“我商朝历来以仁孝治天下,你身为太后,竟敢对母后不敬,还不去殿外给哀家跪着思过!” 宫人们都是神色一惊。 当众罚跪,不亚于狠狠甩了一巴掌在太后脸上,是莫大的羞辱。 她们一个是后宫之主,一个占了长辈的名头,这要是两个主子闹起来,他们这群下人到底是听谁的啊! 出乎意料地,萧令宜没有发怒。 甚至还淡然地扭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极其稀有的西洋钟。 辰时三刻。 不用等太久了。 萧令宜极细微地笑了一瞬,因着她那张清冷的面容,谁也没有察觉。 旋即她转身步伐轻快地走到殿外,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太皇太后见状,愠怒的面容终于舒缓,虚荣被满足,甚至扯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来。 笑吧,现在笑得有多开心,待会就哭得有多伤心。 萧令宜愉悦地想着。 ------------ 第一卷 第100章 今晚老时间,我等你 祁鹤安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晨光中,她独自跪在台阶下,一脸平静。 从脖颈到肩背绷直成一道优美的直线,即便是跪着,依旧气质出众。 他近日来在玉堂殿待的无聊,闲来无事准备去看看商景有没有偷懒。 谁知路上便听宫人们议论说太后被太皇太后罚跪,便立刻赶了过来想为她解围。 他少时是那一拨经常在皇宫里厮混的勋贵子弟,是以在太皇太后面前也算说得上话。 经过萧令宜身边时,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你怎么来了?”萧令宜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诧异。 “你出了事,我自然要来。” 萧令宜微微拧起了眉,“哀家无事,侯爷不要冲动。” 祁鹤安还未曾答话,便见太皇太后声音传出,“是明宣侯家的小世子吧?快请进来。” 祁鹤安垂眸看了萧令宜一眼,知道今日是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便也不着急了,慢慢悠悠地拾级而上。 他刚走到一半时,寿安宫的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随后有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太皇太后,不好了!” 跑到祁鹤安身侧时,还狠狠跌了一跤,整个下巴磕在台阶上,有牙齿和血沫崩了出来。 殿内一阵脚步声,随即太皇太后亲自走了出来。 厉声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太监不敢痛呼,操着漏风的声音道,“甘霖寺昨夜有刺客潜入,安王他……遇刺身亡了!” “什么!” 太后破了音的尖叫出声,“你胡说什么!齐儿好好的怎么会死!” 商齐是安王的名字。 太监浑身发抖,“奴才不敢说谎,安王殿下的尸首已经运到大理寺了!” “……” 太皇太后浑身一软,整个人仰面倒下。 寿安宫顿时乱成一团。 萧令宜面色淡然地直起身,只是跪了两刻钟腿难免有些麻,不由踉跄了一步。 “小心。” 手腕被握住,有力的臂膀扶着她站稳。 萧令宜抬头,台阶上的祁鹤安不知何时退到了她身侧,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萧令宜一顿,轻轻挣开他的掌心。 “多谢。” 说着,她上前几步跨过台阶,来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目光像是怜悯又像是讥讽地看了两眼后,她指挥道,“来人,把太皇太后扶回去,再派人去请太医,通知肃王。” 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混乱的寿安宫在她三言两语下很快变的井井有条。 太皇太后被抬着往殿内走,她还未完全昏迷,正死死地盯着萧令宜。 “是……你……”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除了萧令宜以外,连抬着她的宫人都没听清。 萧令宜晒然一笑,并不作声。 她这幅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彻底刺激到了太皇太后,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直到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赶来,萧令宜嘱咐几句后才转身离开。 她刚缓步走出殿外,便看见了台阶下身形挺拔的男人。 祁鹤安还没走,正负手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明明是仰望的姿态,萧令宜却觉得自己的一切仿佛都暴露在那无形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她垂下眸子,敛去目光中的情绪。 经过祁鹤安身边时,他低沉磁性的声音拂过耳边,“是你做的?” 萧令宜步伐一顿,脑中快速思考着该如何应付。 她知道祁鹤安这人一向掌控欲很强。 从那次抓了她的暗卫逼她亲自动手就能看出来,他很讨厌别人背着他行事。 她命杨泉猛私下建立一个组织之事,确实是在他辞去指挥使一职后才提出的。 萧令宜担心祁鹤安又会觉得她防着他,再跟她闹。 “做的好。” “……?” “我早看那个安王不顺眼了,满脑子黄色的淫虫。”祁鹤安嗤道。 萧令宜一眼难尽地看他,再次体会到了他的不可一世。 他语气十分轻快且不以为意,仿佛死的不是一个皇室嫡系子弟,而是什么张三李四一般。 但,给她的感觉却和从前有些许不同。 萧令宜一时也说不清,抿了抿唇,“侯爷还是好好养伤,这些琐事暂且不需要侯爷费心。” “我就知道你关心我。”祁鹤安勾起一抹笑意。 萧令宜:“……” 她的意思明明是:不要多管闲事。 祁鹤安仿佛没看见她的沉默,“今晚老时间,我等你。”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侯爷,祁大人,明宣侯,哀家诸事繁杂,实在没精力日日吟诗作画,你若需要,哀家着内侍省的六艺阁陪侯爷。” 她已经看出来了,祁鹤安的伤根本就没多严重,他只是借着伤势做筏子罢了。 她不想再陪他演岁月静好的戏了。 祁鹤安没再说话,面上也不见怒容,淡淡地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光芒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 堂堂王爷被人悄无声息地谋杀,过了一夜才被发觉。 此事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兹事体大,大理寺不敢怠慢,忙了整整一日,将侍卫们的尸体解剖了一遍。 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都是死于刀伤。 至于作案工具,正是安王胸口上插着的那把夏国制式的弯刀。 除此之外,整个甘霖寺无人受伤,也并无刺客的尸首留下。 而安王遇刺身亡的房内,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貌美尼姑。 据她回忆,当时她几近昏迷,所以没被刺客发现,因此躲过一劫,还听到刺客的口音并非商朝本土之人。 她的证词也印证了刺客是夏朝之人的推论。 黄昏时分,肃王面色冷硬地进了宫。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头上手上插着几根银针,已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一见到肃王,便情绪激动地要起来。 “是她,一定是她干的!这个贱人竟敢杀我的齐儿,我要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 第一卷 第101章 别怕,是我 说着说着一口气没上来,便双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肃王只觉得脑仁嗡嗡作痛,还得耐着性子拍着太皇太后的背替她顺气。 “母后,您先冷静,别气坏了身子!” 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顺了口气。 “越儿,你去看过了没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双眼含泪,布满血丝,乍一看有些骇人。 肃王阴沉着脸,“看过了,刺客下手利落,用的武器也的确是夏朝制式的弯刀。” “难道你也被太后蒙蔽了,相信是夏朝之人所为不成?” “自然不会。”肃王咬牙答道。 因为从始至终,就根本不存在夏朝什么事。 萧令宜恐怕也心知肚明,所以故意用同样的手法行刺安王,以此来报复他们! 与她之前为了禁军弃车保帅不再追查一样,这次他们若不想被翻出猎场的蛛丝马迹,便也只能咬牙认了安王是死于夏朝之人手中。 他早料到萧令宜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日日除了上朝哪儿都不去,但凡出门必带许多侍卫。 太皇太后身在后宫,萧令宜也不敢在皇宫内下杀手。 他独独忘记了安王,太皇太后离开甘霖寺后,那里的守卫便松懈许多,加上安王不是个警惕的性子,才被萧令宜一击得手。 狠毒的女人! “那你可一定要为你弟弟报仇啊!”太皇太后哭得伤心至极。 肃王体谅她骤然失子,悲痛之下无法思考,只好再把利弊一一与太皇太后讲一遍。 “那怎么能行!齐儿可是你的亲弟弟呀!他死得凄惨,你这个亲哥哥怎能冷眼旁观?” 安王是她老来的子,素来看得如眼珠子般疼爱。 如今死得这么突然,叫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肃王很是头疼,“母后可还记得咱们的大计?冷静些罢!” “齐儿被您惯的实在不成样子!您可知道他死的屋子里头,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尼姑!他竟然……真是丢尽了儿臣的脸!” 太皇太后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狠狠道,“好,你不帮齐儿报仇,母后自己来!” 肃王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原先他还疑惑,为何萧令宜会选择朝安王下手。 他那弟弟只是个没用的废物,他的存在根本就影响不到萧令宜。 现在他明白了,她是打的用安王来离间他们母子的主意。 他绝不会让她得逞! 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母后这个样子,让他很是失望。 看来费劲接她回宫,是一步不太高明的棋,非但帮不上他什么,若掌握得不好,还可能会坏事。 肃王深吸一口气,揽住太皇太后颤抖的肩膀。 “母后,您想多了,儿臣怎么会不为齐儿报仇呢?儿臣已经想好了方法。” 说着,他附耳到太皇太后耳边轻语了片刻。 “此计虽然不能立时要了她的命,却能让她再也无法阻拦我们,待儿臣登基,定将她千刀万剐,为齐儿报仇!” 太皇太后听得连连点头,死死抓着肃王的手,“好,母后听你的,就这样办!” 肃王又安抚了太皇太后好一阵子,待她睡下,才转身出了寿安宫。 跨出殿门,他温和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去,派人请礼部尚书到王府,本王有要事交代他!” …… 泰文殿。 萧令宜面带欣赏地笑看着杨泉猛,“杨指挥使,这件事你办得很不错,哀家没有看错你。” “臣,幸不辱命!”杨泉猛一抱拳。 萧令宜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礼。 “虽然肃王这个哑巴亏也吃定了,但以防万一,让他们便先不要回京,在外面避一避风头。” “臣遵命。” “下去吧。” “是,臣告退。” 杨泉猛走后。 萧令宜松了身子闭眼靠在椅背上,只觉得胸腔里憋了许久的那口气终于舒畅。 半晌,她心情颇好地睁开眼继续处理堆积的政务。 直到日头西斜,她才揉着酸痛的肩膀放下朱笔。 乌苏贴心地上前替萧令宜揉捏肩膀去乏。 萧令宜拍了拍她的手,视线扫过窗外残阳时,怔了片刻。 乌苏注意到她的视线,小声道,“太后,今日还要去玉堂殿吗?想必侯爷还在等您。” “……” “不必了。” 萧令宜低眸,乌黑上翘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祁鹤安这段时间如此主动对她示好,想必耐心也快到了极限。 更何况她这次把话说得这样开,这样绝。 他那样骄傲的人,必不会再低声下气,没当场跟她闹起来,已经算是很给她面子了。 萧令宜呼出一口气。 这样很好。 气急了,便回北境去吧,茫茫雪山,再大的怒火也会很快消散的。 就此别过,再也别回来,别再见。 乌苏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萧令宜才回过神来。 她拢袖站起身,“走吧,回宫。” “诶。” 萧令宜没有乘坐轿辇,径直越过了等候的众宫人。 “哀家自己走回去,权当散散步。” 乌苏便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灯笼,静静跟在萧令宜身后。 从泰文殿回坤宁宫的路会经过御花园,在一片寂静的芳香中萧令宜微微仰头看天。 今夜景色难得,不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却莫名的圆。 这圆满之景,有抚慰人心的力量,隐隐冲淡了萧令宜心间的复杂愁绪,连带着她的步伐也轻盈不少。 途经一片假山时,乌苏的肩上突然落了一只手。 萧令宜只觉身后有一道风拂过,下一秒便被轻推了一把,她踉跄两步后背贴上了假山。 萧令宜嘴上覆上一只指腹粗糙的大手,手的主人却因着夜色朦胧看不清面容。 她猛地看向乌苏所在的方向,却见那里一片空旷,哪儿还有人影? 萧令宜心下大惊,今日散步是她临时起意,来人是谁?尽在掌握中的皇宫里为何会有人夜袭她? 正当她心神俱震时,突然有一阵淡淡的香味钻入鼻腔,捂住她嘴的手也松开了。 “别怕,是我。” 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怒意却燃了起来。 “祁鹤安,你想干什么?!” ------------ 第一卷 第102章 可是上京有你在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紧贴的身躯还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祁鹤安稍稍退开身子,“别生气,我没想干什么,你不肯来见玉堂殿,又不喜欢我在外人面前靠近你,我只好用这个方法了。” 萧令宜瞥他一眼,听出了他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还委屈上了…… 只是内心一软,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轻轻咳了声,正想问他来找她何事。 却听他在她头顶上低笑道,“你今日怎么没坐轿辇,是不是知道我要来找你,特意等我?” 萧令宜:“……。” 她推了推祁鹤安,没推动。 顿时没好气道,“松开,找哀家何事?” 祁鹤安没松手,“我松开,你就会又躲着我吧?” 萧令宜张了张嘴,又被祁鹤安打断,“别拿你那套说辞糊弄我。” 萧令宜默然片刻,才平静道,“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没法给你。” “鹤安,之前召你回京是我太自私,回北境去吧。” “你天生便属于战场,你有着翱翔天际的翅膀,上京却是一滩会黏住你羽翼的污泥沼泽,别被困住。” “若是我心甘情愿被困住呢?”祁鹤安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了萧令宜的颈侧,轻轻摩挲,带起一阵细微痒意。 萧令宜指尖轻颤,不自在地想要扭开头。 可颈侧的手却用轻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道不让她避开视线。 “上京的确是一滩腥臭的烂泥,令人作呕,可是这里却有你在,若我要走,也是带你挣脱淤泥一起走。” 萧令宜眼皮微颤地抬眸,精准看入祁鹤安的眼中。 因为他的眼睛似乎在发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亮得惊人。 但那是错觉,萧令宜理智地想。 “我们……”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萧令宜:“……。” “北境盛产海东青,它们不是什么忠贞的动物,不在意配偶在自己之前有过多少个配偶,只要被雄性雌性吸引了,就会与之交配,你懂吗。” 应该懂吧? 萧令宜有些沉默。 还会借动物喻人了,她想。 “我已经不在意从前的事了,不管当年如何,现在的你却是实实在在地在我眼前,我先误会你强迫你,你又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扯平了。” 这扯得平吗? 祁鹤安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不会再提出让你为难的要求,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萧令宜怔怔地盯着他的眸子看了许久。 胸间似乎有一道气流在毫无章法地胡乱冲撞,让她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我……我……我不知道……”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她感受到祁鹤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退开身子。 “你的那些人手脚还不够麻利,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明日你会收到。” “我明日回侯府,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想好了后再告诉我。” 腰间一沉。 祁鹤安已经迅速转身,身形隐没在黑暗中,很快消失了踪迹。 萧令宜低头摸向腰间,随即触到一片温润。 那是一块有瑕的玉佩,是被她当掉,又被他赎回的那块。 不知何时,有温和的光亮起,乌苏提着灯笼悄悄出现。 她视线也落在了萧令宜手上的玉佩,神色微诧,却没出声惊扰。 半晌,萧令宜终于回过神,她哑声道,“走吧。” 萧令宜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坤宁宫,又是怎么沐浴后躺到床上的。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直到黎明将至,她才沉沉睡去。 幸好休沐日到来,她直到下午才醒来。 在榻上枯坐了许久,她才撑着发软的身子下地,用完膳后才恢复了些力气与精神。 在屋子里闷着也是无用,萧令宜见今日阳光颇好,便带着乌苏出了门。 她漫无目的地在宫里走着,直到被乌苏轻轻唤了一声。 她抬眸,才愕然发现不知何时竟走到玉堂殿来了。 玉堂殿的大门在开着,有宫人在来往洒扫,见到萧令宜纷纷跪下行礼。 萧令宜挥手示意他们起来。 她视线望进去,院子里的石桌上已没了棋盘与画纸,更没有迎风而立的人。 “来都来了,娘娘要不要进去看看?”乌苏觑着萧令宜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萧令宜默然片刻,迈步跨过门槛。 穿过院子后,内殿的一切便映入眼帘。 祁鹤安的生活习惯简直可称得上简朴二字,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稍微一打扫,便再没了他住过的痕迹。 萧令宜正欲收回视线转身,眼角却划过一抹红色。 她扭头看去,内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那抹红色正是画上斜飞着的一小片色彩。 正是前日傍晚她重新画的那幅鸿雁山脉雪山图。 原本完成时只是张素白的画纸,现在挂在墙上的,却是一个已经裱好的挂画。 “来人。” 萧令宜指了指那幅画,“将此画取下。” 宫人自然听从命令,将画小心取下后恭敬地奉上。 萧令宜接过画轴,转身回了坤宁宫。 她将画卷展开,又挂在了上一幅雪山图取下后一直空的墙壁上。 挂好后,萧令宜仔细看了两眼,视线又落在腰间的玉佩上。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她独自在深宫中煎熬的岁月。 产生了一种,祁鹤安从没有回过上京,也没有伤害她又保护她,更没有在昨夜与她敞开心扉过的错觉。 可很快她便清醒地知道,不是错觉,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她没能愣神太久,有宫人快步来禀报,“太后娘娘,内侍省令求见。” 萧令宜微微皱起眉头,“传。” 很快内侍省令便弯着腰步入殿中。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 萧令宜道,“平身,今日休沐,何事如此急着求见?” 内侍省令恭敬道,“回禀娘娘,十日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内侍省本该与礼部一起督办皇宴,但正安王殿下刚刚遇刺身亡,不知……” 萧令宜指尖轻敲红漆木桌。 原本上元节的时候就该设宴宴请百官同庆的,只不过恰好赶在她失踪时,自然便被搁置。 上元节已经错过,上巳节便不能再取消。 更何况安王死有余辜,让他过个头七也算很给面子了。 思及此,萧令宜淡淡应下,“照着往年的规格办即可。” ------------ 第一卷 第103章 侯爷不一定打得过我 内侍省令恭敬地应了声后退下了。 萧令宜在殿内枯坐了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道,“去问问景儿在哪儿,咱们去看看他吧。” 乌苏便笑着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便带回来了消息。 “太后,小陛下这会儿在武馆附近的御花园呢。” 萧令宜到的时候,花坛边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拿着一把木剑挥来挥去,竟还颇有样子。 “景儿不是一向不喜欢习武吗?这个时辰他一般在跟着夫子读书才是。” “奴婢也不知道呢。” 两人正说着,商景已经发现了两人,停手跑了过来。 他双手握着木剑柄,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儿臣参见母后。” 萧令宜心头微微明亮,用手绢擦了擦他额头,“瞧你,一脑门的汗,如今怎么不闹着不习武,反而上赶着了?” 商景嘿嘿一笑,“儿臣很喜欢练剑,太师走之前派人给儿臣送来了一本剑谱,说以后要考察儿臣练得怎么样。” 说着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剑谱递给萧令宜。 萧令宜本是随手翻翻,却见剑谱上笔迹十分眼熟。 仔细看去,上面图案与字迹的墨水都还很新,竟是他亲手画的。 “……那你可不要辜负太师的一片苦心。” “儿臣会的!” 说着商景又跑回原来的位置,接着挥起剑来。 乌苏心疼地道,“瞧小陛下这一身的汗,真够辛苦的。” 萧令宜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声道,“习武好,习武能强身健体,希望景儿别像他父皇,身体那样孱弱……” 乌苏听她说起伤感之事连忙打岔,“怎么会呢,小陛下健康着呢。” 萧令宜也没再继续话题,便坐在石桌旁随意看着商景练剑。 瞧着瞧着,便有些恍了神。 透过商景幼小的身体,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矫健舞着剑的身影。 他的话不期然地又浮现在耳边,无声回荡,却震耳欲聋。 “太后娘娘。”一道爽利的女声突然在萧令宜身后响起,蓦然惊醒了她。 萧令宜回头看去,顿时讶然道,“青芷?” 青芷身着丫鬟宫装,笑嘻嘻地福了福身子。 萧令宜将她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当日真是多谢你了。” 之前听宿辰说她没事只是耳闻,今日亲自见了,愧疚感才稍稍褪去。 “其实……我那时换了您的衣服离开,运气很好,一路上没遇到过几波人,更没遇到过大型猛兽,没帮上什么忙,还没侯爷和您伤得重呢……” 青芷有些不好意思道。 她也是当夜溜出去回了上京的暗点,才知道猎场里有窜入了大型猛兽,侯爷和太后双双失踪,她便猜测必然是受了重伤。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她运气太好,还是他们运气太差了…… 萧令宜摇摇头,“你当时是豁出命去的,哀家明白,救命之恩,你有任何想要的尽管开口,只要哀家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多谢太后,但不必了,我是侯爷的人,我办好了差事,侯爷已经奖励过我了。” 萧令宜见她拒绝的果断,便也没有强求。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入宫?” 青芷干脆道,“侯爷安排我进宫的,说是有个很轻松的任务要交给我,让我来找太后您。” 萧令宜:“……” 原来祁鹤安说的那个惊喜就是青芷。 她迟疑道,“他似乎是觉得哀家的暗卫手脚不够干净利落……” “哦,原来如此啊。”青芷恍然大悟,高兴道,“侯爷果真没骗我,我最喜欢训人了,果真是个轻松的任务!” “你……” 青芷单膝跪下,身姿挺拔,“太后不相信侯爷,难道还不相信我吗?在猎场遇刺的时候,您可是见过我的身手的。” “我名青羽,在侯爷手下暗卫中被他亲自赐名的十人中排行第一。” 她骄傲地一抬头,“侯爷学的是战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艺,而我们暗卫学的却是杀人的功夫,若真打起来,侯爷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 青芷,青羽,一字之差,给人的感觉却蓦地锋利起来。 萧令宜勾起唇角,“他知道你背地里这样说吗?” 祁鹤安身边的人,性子倒是和一般沉默寡言的暗卫不同。 青芷打了个寒颤,“不知道,太后千万别告诉侯爷,不然我会被折腾死的。” 萧令宜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维持着身为太后的端庄。 “乌苏,你派人带青羽去找杨指挥使,就说是哀家的意思。” 祁鹤安既然已经把人送过来了,她也没必要再矫情地送回去,左右只是收个暗卫,也碍不了他以后回北境之事。 乌苏应了一声,便指了个心腹宫女为青羽带路。 青羽利落地起身跟着宫女离开。 又过了两刻钟,商景终于体力不支宣告结束了。 萧令宜带着他回了坤宁宫一起用膳。 日升日落,月明月稀。 时间飞速流逝,很快来到了上巳节宫宴前的第三日。 安王死得糊涂,且还在寺庙里强迫尼姑宣淫,宣扬出去实在太丢皇室颜面,是以当日便匆匆下葬,葬礼也十分简陋。 今日是他头七结束,肃王穿着一身黑衣,只在胳膊上缠了条白布以示丧事亲眷身份。 灵堂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肃王一党的心腹来吊唁。 吊唁结束,众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肃王几句后纷纷离开。 肃王朝众人淡淡点头,只出声叫了其中一人,“林尚书留步,本王有话与林尚书说。” 人群中顿时有几人侧目,各有心思。 礼部尚书虽然官品阶高,但实际上并无实权,因此在六部里最不得重用,这次怎么…… 但他们也不敢多言,匆匆离开。 林尚书早便知道肃王有事要他做,只是为了保密才拖到今日吩咐。 虽然灵堂里并无他人,但肃王还是附耳在林尚书耳边才开口。 林尚书听完吩咐后,心间有些迟疑。 但好不容易在肃王面前的脸,他不可优柔寡断,顿时砰砰拍自己的胸膛。 “此事就包在下官身上了!” 肃王含笑点了点头。 林尚书又恭敬问道,“那这场戏的另一个角儿,选谁为好?” ------------ 第一卷 第104章 我快要成亲了 肃王眸色深沉,抱臂的手指在衣料上轻敲。 人选,倒是有两位。 祁鹤安和沈则言,都能把这出戏演的十分精彩。 但捧角儿嘛,自然要好好想想选谁。 要说听话,乖巧,好掌控,沈则言虽然都不沾,却比祁鹤安要好搞多了。 “就工部尚书沈则言吧。” 萧令宜从猎场失踪后的那半个月,肃王已经看出来了沈则言的立场,绝不在他这里。 这个寒门仕子胆子实在是大,竟敢将他耍的团团转。 沈则言的名字早已在他的必杀名单上了。 借着此事,便能名正言顺地送他去见阎王。 “是,下官告退。”礼部尚书恭敬地退下,内心不由隐隐叹息。 即使做到了官居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在真正的权贵面前,还是一句话就能被主宰生死。 …… 梁府。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梁成棋一回府便钻进美妾的房内,然后有打砸声传来,似乎正大发雷霆。 府内诸人自然都战战兢兢。 直到就寝时分,梁清如的院门被轻轻叩响。 随后院门打开,有娇小的身影闪身进来,微弱的灯光下看是个丫鬟。 梁清如坐在廊下,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十分温和,“可听到了什么?” 丫鬟仔细道,“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们不敢靠近,只隐约听到他说:‘林元那个庸才,肃王竟然看重起他来了,实在是不识鱼目!’之类的话。” “别的就没了?” 丫鬟摇了摇头。 梁清如挥了挥手,心腹丫鬟桐雨便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丫鬟。 丫鬟立即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梁清如拢了拢披风,凝眸沉思。 听这话的意思,是肃王重用了一向碌碌无为的礼部尚书,所以惹得其他自诩强干的一干人等内心不忿。 可惜大约梁成棋也不知道具体交代了礼部尚书什么事,梁清如自然也无从得知。 只是有一点,那便是肃王又要有动作是能确定的。 梁清如沉思片刻,吩咐道,“明日一早备车,我要进宫去陪平乐公主。” 桐雨点了点头,“小姐,奴婢扶您进去早点休息吧。” 次日。 梁清如入宫后亲自穿着丫鬟装,用替平乐公主送糕点的理由去了泰文殿。 谁知到门口时,正好碰见一身红色官袍的沈则言也在殿外候着。 泰文殿的太监道,“太后娘娘正在更衣,请稍后。” 她走到他身侧,诧异地低声问,“沈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则言蓦地听到熟悉的声音,左右看了两眼才把视线落在身边低眉顺眼的丫鬟身上。 “……你。”他卡壳了一瞬,低声道,“梁小姐?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梁清如怕被人察觉,一直低着头,“我有要事要通知太后,你呢?” 沈则言扫过她梳着俏皮丫鬟发髻的头,唇角微勾道,“太后有事召见我。”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都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们甚至称不上相熟,满打满算也只见过四面,这次是第五面,所以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言。 梁清如立在他身侧,鼻尖陡地窜进一抹寡淡的香味。 她仔细嗅问分辨了片刻,发现是他们梁府下人洗衣服会用的皂角香味除此之外并没有熏过名贵的香料。 梁清如轻轻吸了一口气,静静嗅闻。 明明是极为廉价的气味,在他身上却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连那平庸之感,也变得温和起来,让闻到的人感到一阵心安。 “我很快要成亲了,沈大人你知道吗?” 梁清如好听的声音响起,惊醒了沈则言的思绪。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讷讷道,“那,恭喜?” 梁清如:“……” “沈大人不问问我是谁吗?” 沈则言又干巴巴地问,“是谁?” “是江南总督。” “哦,陈家,是他家二公子还是三公子?”沈则言微微拧起眉。 他曾任职知府的冀州离江南不远,是以对江南总督的家室有几分了解。 江南总督有三个儿子,长子已经成婚,剩下两个二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三公子虽然身子骨差了些,但品行尚可。 要是三公子,倒还勉强称得上良配,若是二公子,便是跳入火坑了…… 他正思索着,便听梁清如淡淡道,“都不是,是江南总督。” “……什么?” 沈则言愣住了。 据他所知,江南总督年逾五十,两任妻子都病逝,前年刚娶了第三房续弦,怎么又……? “虽然是续弦,但嫁过去即可做正二品江南总督的夫人,沈大人恭喜我,也算恰当。” 梁清如嘴角勾着一抹笑容,但若看她眼睛,却能发现那笑意不达眼底,眼神里全是冷漠。 原本沈则言迟迟不松口答应亲事,梁成棋便对她颇有微词,觉得她无用。 后来太后失踪,沈则言与肃王翻脸,发现他一直都是太后的人,对肃王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 肃王大怒,连带着拉拢他的梁成棋也在肃王那里吃了挂落。 他自然把气全撒在了梁清如身上。 把她嫁给能做她爷爷的江南总督做续弦,以此来拉拢富庶的江南总督。 是惩罚,也是对她的赏赐。 梁成棋说,她不过是个庶女,能做江南总督夫人,即便是续弦,也已经算是她亡母在天之灵在保佑她了。 梁清如没有强烈反抗,没有哭闹不休,她十分乖巧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换来梁成棋一句欣慰地:乖女儿。 “不,对不住……刚刚我不知……” 沈则言有些急切地想解释什么,但紧闭的殿门却突然打开了。 太监跨步出来,“两位,太后召你们觐见,进来吧。” 沈则言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梁清如率先拎着食盒迈步进去,留给沈则言一道纤瘦的背影。 “不用道歉,这都是我的命。” 她细细的声音像虫子一样顺着沈则言耳朵钻入脑海,让他额间刺痛了一瞬。 ------------ 第一卷 第105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太监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沈则言。 “沈尚书,太后召见您呢,您怎么发起呆了?” 沈则言蓦然回神,“无事。” 他甩了甩脑袋,将纷乱的思绪清除,一瞬后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沈尚书。 “本官这就进去。” 间隔不过片刻,他走近时正听到梁清如担忧道,“我知道的就这些,太后您一定要当心!” 萧令宜听了梁清如的话,面色依旧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诧异。 “臣参见太后。”沈则言行了一礼。 萧令宜示意不必多礼,才开口道,“今天一早,哀家也得到了消息,肃王和礼部尚书沆瀣一气,要在后日的上巳宫宴上给哀家和沈尚书下药,以此来毁掉哀家的名誉,逼哀家退位。” 她只说了下药,没说什么药,但三人都一清二楚。 毁掉一个女子的名声,能是什么药? 此话一出,殿内一时安静,心思各异。 梁清如蓦地铰紧了手帕,面色苍白。 她只得知了皮毛便急匆匆跑过来实在是闹了笑话,实则人家已经连具体细节都清清楚楚了。 是她太过自以为是了,太后的消息网要比她以为的庞大许多。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存在便没什么必要了。 一枚无用的棋子,结局必然是被弃如敝履。 她又即将远嫁江南,即使以后可以想办法掌握陈家的权势,但一时之间却会对上京之事鞭长莫及了…… “清如,不要多想,此事只是凑巧罢了,哀家送入各府的探子都被严防死守,只有礼部尚书一直不受重用,因此对探子并无防备,才让哀家得到了消息。” 萧令宜一眼便看出她在想什么,温言安抚。 梁清如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太后。” 萧令宜又看向沈则言,“沈大人,你怎么看?” 沈则言的脸色绿了又红,红了又绿,十分精彩。 他是被气的,“此等手段,实在是……从前只当肃王残暴不仁,今日看更是肮脏下流!” 萧令宜蹙眉沉思,“说起来,此事的确不像是肃王的行事风格。” 你来我往这么多次,肃王都是在朝堂上与她过不去,私下里一出手便是直取她的性命的狠辣手段。 梁清如迟疑着开口,“臣女觉得倒有些像是……后宅妇人们的手段?” “后宅妇人?” 她这样一说,萧令宜也想了起来。 据说商景祖父的后宫里,便是十分的乌烟瘴气,阴私手段层出不穷。 到了先帝手上,他身体不好,妃嫔不算很多。 加上萧令宜从来不理事不争宠,所以对这些接触的不多。 “大约是太皇太后出的主意吧?她当年以贵妃之位执掌后宫,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人物。” 梁清如猜测道。 萧令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她们说后宅那些事,沈则言插不上话,如今连忙见缝插针道,“不知太后娘娘想如何应对此事?” 最保险的自然是派乌苏严防死守宫宴上的膳食与酒,直接将肃王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 萧令宜指尖轻抚额发,“将计就计……” 梁清如与沈则言对视一眼,沈则言神色明显不赞成,“此事事关您的名声,臣认为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令宜眼神逐渐冰冷。 “他想要毁了哀家的名声,哀家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之事有疼爱他的父皇为他遮掩,这次,他再没那样好的运气了。” 沈则言神色有些茫然。 因他是先帝在位时的状元,当年事发时还只是个寒门学子,自然无缘得知这些皇室秘辛。 倒是梁清如蓦地激动起来,甚至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当年之事,说的不就是她姐姐那件事? 她急切道,“太后您具体打算怎么做?” 萧令宜抬眼看她,“在他的膳食里也做手脚,找个女子做戏,再在宴会进行时找人撞破此事,届时百官及其家眷亲眼目睹,让他身败名裂!” 不是她狠,她只不过把肃王准备对她所做之事复述一遍罢了。 沈则言突然开口道,“那这女子太后可有人选了?做了此事,只怕必然是保不住性命了。” 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萧令宜蹙眉,一时间也有些迟疑。 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这时,梁清如却站了起来,“太后娘娘,让臣女去吧。” 萧令宜和沈则言闻言一惊,同时看向她。 “你……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沈则言错愕道。 萧令宜看他一眼,也认真道,“清如,你没必要牺牲到这个地步。” 梁清如站起身时眼里还有些许泪光,但这一会的功夫便已彻底平息下去了。 “太后您知道的,臣女为了扳倒肃王什么都做,而且正因为臣女尚书嫡女的身份,做了此事不但不会丢掉性命,还能顺势进入肃王府,此事亦会让我爹与肃王再生嫌隙。” “一箭三雕,岂不完美?” 沈则言动了动唇,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知道此事如此短的时间,她便下定了这么大的决心,还想得这么周到,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 萧令宜不可否认梁清如分析得很对,且她是自愿的。 从利弊的角度来看,她没理由拒绝。 但,她也实在是可怜这个身世坎坷的女子。 “清如,即便是要报仇,也没必要舍弃你的一切,你如今是尚书嫡女,来日大仇得报,你便可以嫁与喜欢的男子,与他白头偕老。” 梁清如闻言双手紧握,下意识扫了沈则言一眼。 萧令宜捕捉到她的视线,也朝沈则言看去。 被两个人这么一看,沈则言顿时有些尴尬地挺直脊背,脸色无措。 梁清如很快移开了视线,平静道,“太后不必劝臣女了,既想要报仇,又不肯舍身,世事难两全,哪儿能皆如所愿呢?” “何况,即便此事臣女不去,不出两月,也要被嫁给江南总督,给一个能做臣女爷爷的老头子当续弦。” “竟有此事?” 萧令宜脸色有些难看了。 她带着祁鹤安在外流落了半个月,回来后又诸事繁忙,竟没听闻此事。 “这梁尚书也太……不要脸了!” ------------ 第一卷 第106章 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她讲话素来含蓄,少有如此骂人的时候。 只是这梁成棋的无耻程度实在超乎她的想象。 他与那江南总督同为正二品大员,怎么竟要用姻亲来巴结?且再怎么说,梁清如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萧令宜平复了下心情,心中有了主意。 沉吟片刻,她转开了话题道,“清如,此事尚可转圜,你若不愿,哀家便亲自为你赐婚,京中高官子弟,你自选就是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静。 梁清如再次忍不住看向沈则言,袖下的指尖轻颤,内心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俗世之人,谁能真正清醒,不期盼能两全呢? “臣女,的确有一位中意之人,只是他大约不愿娶臣女为妻吧……” 说话时,梁清如紧紧盯着沈则言温润的眸子。 就当她是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果他愿意的话…… 沈则言浑身僵硬地与她对视,心神俱震,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自己像个鬼魂,在她的视线下无所遁形。 萧令宜疑惑地看了梁清如一眼,又看了沈则言一眼,才察觉出不对来了。 这两人…… 若是有情,她也很愿意成人之美。 像是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有一瞬,沈则言有些狼狈地垂下眸子,避开了梁清如的眼神。 他已立过誓,此生不娶。 更何况,他对梁清如并无男女之情。 梁清如胸口一窒,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紧紧攥住了心,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究还是奢望。 半晌,她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她收回视线,起身跪在地上叩头。 “太后娘娘,臣女福薄,此生不求姻缘美满,只求大仇得报,您就让我去吧!” 萧令宜声音里带着似有若无的伤感,“此事不是小事,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一步一旦迈出吗,便再无回头路可走了。” 她曾一步之差错过了此生挚爱,所以不想梁清如也不她的后尘。 可沈则言一直面色僵硬地看着另一边,像是没听见这边发生的事一般。 终究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而梁清如没有说话,她只是不停叩头,在她身前,已有几缕血丝洇开,是额头磕破了。 但她毫无所觉,大有萧令宜不同意便不会停下的架势。 决心可见。 罢了。 人各有命。 萧令宜沉声道,“哀家答应你。” “谢太后娘娘!”梁清如得到想要的答案,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你们先退下吧。” “是。” 两人纷纷起身,转身朝殿外走去。 萧令宜看着他们的背影神色复杂,低喃道,“希望你们不会后悔。” 殿外。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未言语。 梁清如刚刚是实打实地磕了几十个头,此刻只觉头晕目眩,眼前模糊。 下台阶时,一个不注意便踉跄着朝前跌去。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肩,“你没事吧?”沈则言皱眉道。 梁清如平静地拂开了他的手,“多谢沈尚书关怀,我无事。” 沈则言见她额间发红,身子摇晃,便知她在逞强。 见她不愿让他扶,便朝泰文殿前的吴越招手,“可否劳烦公公派人将她送去平乐公主处。” 吴越知道他是太后心腹,自然态度恭敬地唤来宫女搀扶,“是,沈尚书放心。” “嗯,多谢。”沈则言收回手,转身离去。 梁清如倚在宫女身上,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 明宣侯府。 祁鹤安一身玄黑长袍站在朱红大门前,一动不动地盯着紧闭的大门,宛如雕塑。 宿辰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在祁鹤安面前晃。 “我的侯爷,您都站了两个时辰了,累不累啊?” 祁鹤安冷脸推开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糕点,“拿开。” 第八天了。 他给萧令宜时间考虑,让她想好了再来告诉他,可这都八天过去,连人影都没见到。 他早就开始后悔了。 不应该装大度的,那晚就应该摁着萧令宜,无论如何让她给个准话。 宿辰捏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一边品味一边斜睨着祁鹤安。 “侯爷,您要是实在忍不住,要不去找她吧,大丈夫丢点脸怕什么?” 他是故意这样说激祁鹤安的,想让他别堵在门口当门神了。 自从大小姐被气走后,一直待在宋府再没回来,整个侯府没人能管管侯爷了。 谁知祁鹤安居然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后,迈步朝门走去。 宿辰,“……” 他连忙一把拽住祁鹤安,头疼地道,“我的爷,您有点尊严好不好!” 祁鹤安沉着脸看他。 宿辰只好无奈地给他分析,“后日便是皇宴,到时自然能见到,出尔反尔可不好,都等了八天了,何苦这最后两天功亏一篑?您就再忍忍吧!” “你说的有道理。”祁鹤安收回脚步。 宿辰偷偷翻了个白眼,“这难道不是您一早便想好的后路吗?还装。” 祁鹤安捏起一块糕点粗暴地塞进宿辰嘴里,“多嘴,围着侯府跑十圈。” 一大块糕点堵在喉咙里,宿辰这回是真的被噎得翻白眼了。 他一边噫噫呜呜地控诉祁鹤安,一边赶紧跑开。 祁鹤安心境平复了下来,他转身朝书房走。 不要急,他告诉自己。 他要有足够的耐心,等萧令宜彻底打开心防的那天。 两天时间一转而逝,在乌苏故意放松的管理下,内侍省和礼部尚书林元动手脚一事颇为顺利。 林元不知其中典故,还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办事利落,肃王真是慧眼识珠。 宫宴当天,百官俱携家眷到场。 宴会场地设在玉春殿,没有宫墙,打开门便是御花园的满园春色,历来是皇室宴请百官的地方。 太皇太后没有摆架子,来得十分早,如今正坐在高座上。 皇宴还未开始便已十分热闹,众人脸上都带着笑颜,安王的死似乎已全然被众人遗忘在脑后。 她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显。 反正今日,定要萧令宜那贱人为杀害齐儿付出代价! 她不会让萧令宜死得像齐儿那般利落,落到她手里,定要萧令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第一卷 第107章 一杯泯恩仇 肃王正坐在男宾席最上首的位置,他的下方依次是祁鹤安与沈则言。 祁鹤安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一只脚踩着座椅,胳膊搭在弓起的膝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鎏金的酒杯。 在他身侧,是一身白衣,坐姿端正笔直的沈则言。 与祁鹤安从不掩饰的嚣张高傲不同,沈则言示人一贯温和甚至到了软弱的地步。 所以肃王得知这样一个人竟也敢在背后算计他时,出乎意料地暴怒。 他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身子前倾越过祁鹤安朝沈则言道,“沈尚书,今日可要不醉不归啊。” 他话的重音咬在‘不醉不归’四个字上,若沈则言不知内情,自然是一头雾水。 但沈则言早已对他的计划了如指掌。 他内心轻嗤,面上仍旧恭敬,“王爷雅兴,下官自然奉陪。” 祁鹤安在中间听他们虚伪地交谈半晌,不耐烦地一掀衣袍起身离席。 就在他走后,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肃王与沈则言同时停了话头,扭头看去。 只见一女子身着藕色衣衫缓步走来,层层轻纱曼舞,身旁似有烟霞笼罩。 待走近看,女子正当韶华,肌肤胜雪,容色娇美,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这是哪家小姐?” “回王爷,似乎是梁尚书家的嫡女。”随从低声回答肃王的提问。 不怪他没认出来,梁清如平日里打扮平淡,不过中人之姿,今日精心打扮,七分的容色硬生生有了九分。 肃王收回惊艳的神色,侧目看向怔愣的沈则言,“沈尚书,本王记得梁尚书曾想将梁小姐许配给你,被你婉拒,如今可曾后悔?” 沈则言回过神,淡淡垂下眸子,“王爷说笑了。” 她的盛装与他无关,只是为了肃王而设的一场温柔陷阱,何谈后悔? 梁清如视线扫过沈则言平静的面容,心中早有准备,因此并不失落。 她自然也没有错过肃王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艳。 她曾随梁成棋去过肃王府,见过肃王几个宠妾,今日种种打扮,都是为了吸引肃王,为以后进入王府做准备。 她迎着肃王的视线,朝他绽放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而后从容落座。 百官及其家眷陆续到齐,祁鹤安也在后殿截住了正准备入席的萧令宜。 萧令宜见到他,不由一愣。 自从御花园那晚后,祁鹤安便再没了消息,京中像是没这个人一般。 彼时她心乱如麻,又要理政,实在是心力憔悴,所以祁鹤安沉寂,她喜闻乐见。 说是给她时间考虑,没说多久不是? 她还以为,这次宴会他也会借故不来,没想到乍然撞见,一时有些凌乱。 一段时候不见,商景仿佛又长高了一截。 他仰头看了祁鹤安一眼,便松开萧令宜的手先行入了席。 “十天了,也该给我个答复了吧?” 祁鹤安伸手拨弄萧令宜鬓边的步摇,冰凉的珠子回弹轻甩在她侧面。 这十日他食不知味,夜不安眠,回京后新做的衣衫又宽松了些。 可看萧令宜,仍是窈窕清绝,风姿依旧。 真是没良心。 萧令宜短暂的气息不稳后很快平静下来。 虽然这十日她总是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但其实答案已经在她心中了不是吗? 眼看祁鹤安身体有凑近的趋势,她连忙退后一步。 这里是玉春殿侧门,若是有心人注意,便能清楚看到这边的情形。 今日她还有要事在身,不宜节外生枝,以免引人注意。 她抢在祁鹤安前开口,“你先回席间,你要的答复宫宴结束后我给你。” 祁鹤安身形一顿,盯着她看了片刻。 见她神色认真,他也干脆利落地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席间。 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了。 萧令宜本还担心他不肯,见他这么干脆才松了口气。 她伸手顺稳被祁鹤安拨得乱晃的流苏步摇,缓步走进殿内上座。 百官行礼后,太监大声道:“开宴!” 舞女进场,水袖蹁跹,身姿柔软,丝竹声不绝于耳。 一舞毕,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而后便是各世家公子小姐表演才艺的流程。 大致都是琴棋书画一类,公子们偶尔多了一项舞剑。 若是有互相心意相通的有情之人,由皇帝或者太后亲自赐婚,那便是莫大的殊荣了。 几轮过后,梁清如娉婷的起身走入中央空地。 “臣女献上一首《鸿鹄》。” 她端坐琴前,白裙曳地,素手拨弦。 明明是极为柔弱的身姿,却将一首气势磅礴的琴曲演绎得淋漓尽致,令众人不由沉醉其中。 肃王撑着头,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节拍。 待一曲完毕,他第一个拍手称赞起来,“好!” 其余官员给肃王面子,顿时让梁清如收获的赞赏是其余人的几倍有余。 她朝肃王盈盈一俯身,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神色娇羞。 肃王捕捉到她倾慕的神色,内心一荡。 没想到梁成棋那么不成气候,倒能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不但容貌娇美,连这首他最喜欢的《鸿鹄》,也弹得甚合他心意。 自从萧令宜垂帘听政后,他精力都放在朝堂上,甚少关注后宅。 如今想想,他身边也是许久没有新人了。 这样一个美人,嫁给江南总督那个老头子实在可惜了。 他倒是可以纳她为妾,来日登基后,怎么也能混个嫔位当当,想来梁成棋也不会拒绝…… 接下来的献艺便没能再吸引到众人的注意了。 肃王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与坐在商景左侧的太皇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皇太后收到信号,便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太后,那日哀家一气之下罚你跪了许久,膝盖如何了,没伤到吧?” “多些母后关怀,并无大碍。”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哀家如今想来那日行事也有些不妥,你毕竟是皇帝生母,可不要生哀家的气。” 萧令宜恭谨地笑道,“儿臣不敢,母后训诫儿臣是应当的。” 太皇太后笑意深了些许,她端起酒杯,“那太后便与哀家一杯泯恩仇吧。” ------------ 第一卷 第108章 计划终止 来了。 萧令宜想。 乌苏上前为萧令宜斟酒,清澈的酒液散发着诱人醇香,皇室珍藏的佳酿,让人闻之欲醉。 可两人都知道,那酒里,加了十足的料,会让一个女人身败名裂的药。 萧令宜含笑举起酒杯,朝着太皇太后点头示意。 她眼角余光落在身侧不起眼的宫女身上,不着痕迹地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住她的视线。 而后那杯酒便一滴不落地倒在衣袖里准备好的手帕上。 当啷—— 鎏金的酒杯被急促地放在桌上,还没立稳主人便抽回了手,因此杯子倾斜倒在了桌上。 萧令宜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捏着手绢轻抚额头。 “母后,您怎么了?” 离她最近的商景率先发现了异样,声音有些焦急。 萧令宜并没有将计划告知商景,他年纪小,无法伪装得天衣无缝。 只有最真实的表现,才能骗过肃王和太皇太后。 她蹙眉摇了摇头,“母后只是……有些不胜酒力。” 商景见她不适的模样,立马朝乌苏招手,“姑姑,快扶母后下去休息,这里有朕在。” 乌苏连忙上前搀扶。 而萧令宜已经说不出话来,她面上飞着红霞,眼角水润,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 那模样,有心人一看便能发觉出不对来。 肃王含笑看着萧令宜跌跌撞撞地被乌苏搀扶下去。 皇嫂啊皇嫂,皇兄驾崩一年,你应该也如饥似渴了,臣弟这也算是成全你了。 在他身侧,祁鹤安与沈则言也注意到了萧令宜的状态。 沈则言知晓计划,知道萧令宜不过是做戏,因此并不太担心。 祁鹤安就不行了,他既不知原委,也对这种阴毒的手段不甚了解。 见萧令宜退场,他以为萧令宜是为了躲着他,以免宴会结束被他抓到,顿时面色难看地将杯子砰地掷在桌上,就要起身。 沈则言侧目见他神色,暗道不好。 他虽然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但他不能让祁鹤安节外生枝。 他连忙低声道,“侯爷,不要冲动。” 祁鹤安神色一动,刚要问个究竟,便见沈则言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而后迅速收回了目光。 “沈尚书,来,与本王共饮一杯!” 肃王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断了祁鹤安的思绪。 只见沈则言淡淡一笑,“王爷厚爱,但下官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可好?” 肃王深深看他一眼,也不怪罪他不敬。 反正今日宴会,众人劝酒,他一直不喝是不可能的。 肃王噙着大有深意的笑容,径直饮下杯中琼浆。 但就在微凉的液体入喉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肃王的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入喉的液体辛辣醇香中带着一丝苦涩,并不是酒精的灼烧感,而是像团邪火一般瞬间蹿到四肢百骸。 一口下去,肃王便知道坏了。 他一把抓住正焦急替他顺气的随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快扶本王下去,再派人告诉林元,计划终止!” 随从连连点头,迅速搀扶着肃王离开。 肃王自然已经知道计划泄露,且他中计了。 他本想赶紧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却没想到只是走出几十步便觉得浑身发烫,步履踉跄。 无奈之下,他只能随便在玉春园后殿找了一间房间。 喝下那药酒不过片刻,他的理智已在迅速消融。 本是为了萧令宜和沈则言准备的药,自然是效力越大越好,谁知会用到自己身上? 林元那个蠢货!果然是不堪大用! 待此事了了,定要让他丢了那顶乌纱帽不可! 肃王咬牙道,“去,给本王找个能控制的女人来,再准备一盆冰水以备不时之需!” 宴会上,沈则言见肃王急匆匆被退了席,便知道计划成功了。 接下来就要看…… 他目光下意识扫向对面的女眷席,只见梁清如的座位已空空如也了。 他抿了抿唇,慢慢挪开目光。 宴席于百官而言,是个光明正大聚会的地方。 皇室之人不在更好,以免拘束,因此太后和肃王的先后退场都没有影响到场上的氛围。 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饮酒聊天,见沈则言独自冷冷清清地坐着,纷纷凑了上来。 “沈尚书,皇家设宴,百官同乐,如此场合何以闷闷不乐呢?” “如今也是熬出头了,是时候该享乐一番了。” “是啊是啊,来下官敬您一杯!” 沈则言本就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性子,加之出身贫寒不善应酬,一时间应付的有些艰难。 但面前这杯下了料的酒是万万不能喝的。 祁鹤安坐在他身侧独自饮酒,身旁清净得很。 谁不知道明宣侯脾气不好,偶尔有来劝酒的,被他冷冷扫一眼便讪讪离开了。 他斜睨着沈则言轻嗤了一声。 一杯酒而已,喝了就喝了,至于这么抗拒吗? 祁鹤安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则言狼狈地躲酒,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够了。 到底也是萧令宜手下的人,他出手帮一帮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祁鹤安大发慈悲地伸手端过沈则言桌上的酒杯。 他懒洋洋道,“和他这么无趣的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来,谁想喝,本侯奉陪到底。” 沈则言刚刚被七嘴八舌地劝酒都没这么慌张,此刻面色却悚然一变,声音几近破音,“侯爷,别……” 他话音刚出,便见祁鹤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祁鹤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就是一杯酒么。 沈则言脸色难看至极,沉声道,“诸位同僚不要闹了!” 围在他周围的官员们顿时面面相觑,而后作鸟兽散了。 祁鹤安都那样说了,谁还真的敢灌这阎王的酒不成? 祁鹤安没有疑惑太久,很快他便察觉到了身体内的不对劲。 他闭上眼,细细体会了片刻,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 他的面色蓦地阴沉下来,目光如利刃一般射向沈则言。 “怎么回事!” ------------ 第一卷 第109章 里面不是太后娘娘 沈则言面色古怪难堪,“你抢着喝我的酒做什么?” “……”祁鹤安低咒一声,“本侯是嫌你那窝囊的样子碍眼!” 沈则言眼前一黑,他这张嘴,总有一开口就能把人气死的本事。 他那是端方君子,别人没有恶意他不想与人红脸,到他嘴里就成窝囊了? 沈则言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低声道,“是让人动情的药,你赶紧找个地方呆着,别让人看出端倪,我马上派人去你府上接你的妾室过来为你解药。” “用不着。” 祁鹤安掩唇低喘一声,冷淡地拒绝了他。 沈则言皱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逞强嘴硬什么?等下药性发作在宫宴上丢人你就满意了?” 祁鹤安垂着头掩盖面上的红晕,只抬眸看沈则言,神色不屑。 “你从哪儿看出来本侯在逞强?” 沈则言被他气得哑口无言,他的舌灿莲花在这等蛮不讲理的人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他皱着眉盯着祁鹤安半晌,才发现他似乎真的不需要女人。 祁鹤安自然不是在嘴硬逞强,他当年去北境第一年便发现有人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 他不喜欢提心吊胆防贼,于是便请了位雪山里的巫医,长期服用各种迷药春药毒药,用了一年时间让自己的身体对各种药物产生了抗性。 这春药虽然药性猛烈,但还没到让他失去意识的地步,只需要泡泡冷水澡便可解除药性。 他正要让沈则言替他准备冷水,却有一声尖叫撕裂了热闹的宫宴。 整个玉春园都安静了一瞬,也正因为这一瞬的安静,让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更加清晰。 “此乃皇宫!何人在此淫乱?!” 在场顿时有两人勃然色变。 一个是祁鹤安,另一个是礼部尚书。 林元听到声音的瞬间头皮一炸,他明明已经撤去了布置好的人,为何事情还是照计划发生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跟在人群中朝声音处赶去,见机行事! 冲在人群最前面的,是祁鹤安。 他额头上浮着一层汗,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焦急的心情作用。 他怎么没想到? 堂堂皇家宫宴,正二品大臣的桌上竟会有下了药的酒,整个天下恐怕没几个人能办到。 再联想到萧令宜早早离席的异常之处,他才反应过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针对萧令宜的阴谋。 她离席不是为了躲着他,而是中了药! 现在宫女的喊声,也正昭示着发生了什么。 她离开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祁鹤安急促地回答自己,大约有两刻钟了,已经来不及了…… 不,起码不能让这些人见到,否则她就活不了了! 体力急剧消耗下,药性又有复苏的趋势,在五脏六腑里汹涌燃烧。 他最先赶到声音发出的地点,那是玉春园的一件偏殿。 只见门开了一半,一个宫女愣在门外,似乎喊出那一嗓子后已经被吓傻了。 祁鹤安夺步上前将宫女推开,厉声喝道,“你什么都没看到,懂吗!” 身后不远处就是闻风而来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他来不及多想,用力关上了门。 只在门关上前的一瞬间,看见床榻上一闪而过一个斜躺着的纤细背影。 下一刻,众人已经涌到了殿门口。 几个皇室子弟自觉有责任发问,“发生了何事?” 那宫女被推得跌倒在地,想说些什么,但视线扫过祁鹤安,又有些呆滞,显然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众人也不在意她,自顾自道,“刚刚听到竟敢有人在皇宫内淫乱,必然要揪出这胆大包天的孽障,严惩不贷!” 说着看向面前的殿门,“里面就是脏地吧?来人,进去搜!” “站住!本侯看谁敢?” 众人这才看向祁鹤安,“明宣侯,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人话?今日谁都不准进去!” 其实祁鹤安此刻头脑已经有些不清明了,整个人如同置身火炉中被焚烧一般。 脸上也被烧得通红,他必须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露出破绽。 幸而他现在横眉冷对,众人只当他是气得脸上通红。 “侯爷!侯爷!祁鹤安!” 沈则言刚刚尖叫声传来时,便试图拉住祁鹤安,谁知被他用力一甩给甩到了地上。 等他撑起身子,祁鹤安已经冲在了最前面。 他一路跟在最后,几次呼唤祁鹤安他都没听到。 眼看他拦着众人对峙,沈则言急的不行,费了老大劲儿才拨开人群赶到最前方。 他拦在群情激愤的众人和祁鹤安面前,“诸位,稍等,我与侯爷说句话!” 说着他附耳在祁鹤安耳边,“侯爷,里面不是太后娘娘,你清醒一点,别坏了太后娘娘的事!” 祁鹤安闻言一愣。 反应了一瞬话里的意思后,顿时觉得身体里的火消退了些许,脑子也清楚了一点。 沈则言见他神色,知道他听明白了。 他搀住祁鹤安,扭头对众人道,“侯爷喝多了,诸位同僚见谅,我这就派人送他下去。” 他招手唤过随从,将祁鹤安推向他。 祁鹤安也顺势装作醉酒,顺着随从一起离开。 只要里面不是萧令宜,他管他是谁呢,爱是谁是谁。 而沈则言转身朝宫女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道来!” 宫女这才找回了主心骨,咽了咽口水道,“奴婢是洒扫的三等宫女,经过这里时听到……不雅的声音,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和侍卫太监在此私通,谁知推开门后,奴婢看地上的衣衫仿佛不是宫人,而是……” “是什么?” 宫女怯懦地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不管是谁,胆敢祸乱宫闱便罪不容诛!来人,进去搜!”太皇太后落于最后,此时终于姗姗来迟。 “母后说的是,哀家也是如此想的。”远远地,又有一道温和的女声传来。 众人扭头看去,正是那不胜酒力早早离席的太后娘娘。 此刻她被人宫人搀扶着,脸上还带着一缕红晕,明显是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样子。 而太皇太后则是如遭雷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 第一卷 第110章 皇弟,你糊涂啊! “儿臣本来不胜酒力在侧殿休息,突然听闻发生了大事这才匆匆赶来。” 萧令宜的脸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母后怎么问得这样奇怪?儿臣不能在这里吗?” 太皇太后到底也在后宫生存了数十年,也不是善茬。 几个呼吸的功夫,面上的神色又滴水不漏了,“怎么会,太后多心了。” 只是仔细看,她交握在身前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萧令宜在这里,那殿内是谁…… 看萧令宜这副急着要开门的样子,估计对里面发生的事喜闻乐见。 于她有利,必然于自己有害了! 短短几秒,太皇太后已经分析清楚了利弊。 这间房,不能搜。 “等等……”太皇太后挥手制止要推门的侍卫。 萧令宜走上前来,恭敬地问,“母后有何想法?” 太皇太后一时语塞,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毕竟刚刚她可是义正言辞地主张要搜的。 她底气不足道,“哀家刚刚考虑不周了,此事事关皇家颜面,还是遣散百官后再做打算吧。” “母后说笑了。”萧令宜柔声道,“此事已经惊动了百官,若是遮遮掩掩,不知要让人如何揣摩,不若我们大大方方地,严惩殿内之人,以正宫闱,倒叫臣民们说不出不是来。” 她双手握住太皇太后冰凉的指尖,是一个安抚的姿势。 但她的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进去搜。” 宫人看看萧令宜又看看太皇太后,最终还是听了萧令宜的话。 殿门推开,顿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只见这间不大的偏殿地上凌乱地扔着许多衣袍,让人还未看到什么,脑海里便已经浮想联翩。 从正门往侧面看,能看到一半床铺露在外面,上面躺着两个人影,正是一男一女。 男的靠里,看不清身形,女的侧躺在床上,露出半边侧脸,白色纱衣被撕裂,半遮住美妙的酮体,裸露在外的后背上全是淤青与指痕。 床沿还搭着一件蓝色的外袍,让看到的人都觉得有些眼熟。 殿外这么大的动静,两人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太皇太后几乎要尖叫出声了,那件外袍别人可能只是眼熟,可她却一眼看出来这是今日肃王穿的衣服! 可惜她还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便听进去的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肃……肃王殿下?!” 此言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殿外的人群里顿时像煮开的沸水一般嘈杂起来。 其中以肃王麾下的众人动静最大。 他们中分为三拨,一拨人在快速思考这件事要怎么收场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一拨人是林元,此刻正满头大汗恨不能不顾一切地昏迷过去。 明明是设计太后的,怎么躺在里面的人变成了肃王? 明明他已经取消了计划,为何计划换了个主角依旧进行下去了? 事已至此,林元已经明白,自己这顶乌纱帽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只求能留下一条小命便好! 最后一拨人自然是梁府众人。 梁夫人轻轻扯了扯梁成棋的衣袖,面色古怪,“老爷,您觉不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梁成棋想岔了,顿时不悦地瞪她一眼,“我怎么会眼熟?这种时候便收收你那善妒的心思吧!” “不是……”梁夫人被说懵了,然后才急急道,“妾身是觉得那女子有些像清如……” “什么?!” 梁成棋大骇,连忙仔细朝殿内看去。 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萧令宜已经拉着太皇太后快步走到了床前。 “皇弟你!梁小姐……?” 如此近距离的声音终于唤醒了床上的男人。 意识回笼,肃王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 凌乱的床榻,昏迷的女人,床前震惊的众人,都在提醒他所处的是一个怎样荒唐的场景。 他想起来了,他喝了下了药的酒,躲到这间房里等着属下给他找个泻火的女人来。 然后意识昏沉间听到门开的声音,随后一阵香风袭来,他便扑了上去,狠狠泄了火后便筋疲力竭地昏睡了过去。 此事本该就此了了,怎么就招来了参宴的众人呢?! 看着床前扭过脸似乎不忍直视的萧令宜,肃王咬碎了牙,必然是这个该死的女人干的好事! 正当他思索着该怎么将损失降到最低时,人群里跌跌撞撞扑上来一个中年男子。 肃王眉目一皱,正要质问梁成棋想干什么,便听他死死盯着床上女子大声音颤抖,“清如!” 肃王一惊,连忙朝那个他一直没正眼看过的宫女看去。 这一看顿时让他眼前一黑。 那躺着的女子虽然脸上被乱发遮挡,但的确是今日在宴会上大出风头的梁家嫡女梁清如。 “皇弟,你糊涂啊!” 萧令宜恨铁不成钢道,实在看不下去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招手唤来宫人取了一床被子扔到床上盖住两人身体。 肃王扭开脸不看梁成棋那张扭曲的老脸,心里念头快速转动。 “母后,皇嫂,你们一定要为臣弟做主啊!臣弟喝了宴会上的酒,便不省人事了,谁知会发生如此荒唐之事,定是那酒有问题,有人要蓄意陷害臣弟!” 太皇太后立刻会意,厉声道,“哀家记得此次宫宴是内侍省和礼部督办的,来人,拿下这两人,严加盘问!” 礼部尚书林元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被带了下去。 肃王与太皇太后果然狡诈,短短的时间内,便配合得如此默契,不但反咬一口,还可以借着林元往萧令宜身上泼污水。 萧令宜猜出了他们的念头,但并没阻止。 此刻宫宴上空无一人,那几个沾了药的酒杯早已被调包,查到死也查不出来什么。 一个林元死了就死了,正好空出礼部尚书的位置换她的人! 至于肃王,一个有前科的人,谁又会相信他真的是无辜的呢? “既然如此,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哀家不得不先将皇弟你看管起来,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萧令宜沉声道。 太皇太后与肃王仍想说什么,却见萧令宜神色冷硬,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她毕竟是摄政太后,她若执意如此,此事无法转圜。 两人只能对视一眼,无奈又不甘地忍下了此事。 ------------ 第一卷 第111章 王爷没有强迫我 萧令宜再次道,“此事事关梁小姐,梁尚书与其夫人留下,其他无关人等都散了,今日之事不可传扬。” 众人纷纷称是,而后行礼退下。 只是一句话能有用的话,天下还会有流言么? 沈则言也在人群中,他与萧令宜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点头。 收回视线时,他恍若无意地掠过床上那抹纤瘦的背影,一扫而过。 待人散尽后,萧令宜背过身派人去请太医,肃王连忙下床捡起床沿的衣衫穿上。 “梁尚书,此事你看怎么是好?”萧令宜回头沉声道。 话音刚落,肃王利剑一般的视线便射向了梁成棋。 虽然他没开口,但谁都能看出他的意思:乱说话,是没有好下场的。 梁成棋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得出话来。 这样的场景,当年他也曾经历过一次,年他选择了面子,结果差点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但当年他只是个户部侍郎,如今他已是掌管户部的正二品尚书。 这次虽然依旧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儿,但却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一般。 再一再二,肃王是否太过欺人太甚了? 正当他迟疑着决定时,床上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嘤咛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床上,看着梁清如慢慢睁开了眼。 她神色先是迷茫,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面色陡地变得惊恐。 萧令宜上前一步,亲自用锦被包住她,“梁小姐,不要怕,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说出来,哀家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诱哄,让梁清如一阵恍惚。 肃王与太皇太后暗道不好,不能让她顺着萧令宜的意思说出些不利于他的话。 这种事可大可小,但此次不同往昔,萧令宜一定会死死揪住他不放的。 肃王朝梁成棋示意,太皇太后则是拉起了梁夫人的手。 “瞧瞧这可怜的孩子,梁夫人还不快安慰安慰她,别让她被吓傻了。” 她的意思是,别让梁清如胡说。 梁夫人忐忑地看梁成棋,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正在气氛凝滞之时,梁清如颤巍巍地开口了。 “我……我觉得闷,便出来走走,走累了想歇歇脚,宫人说这间是供客人休息用的,我便进来了。” “谁知道一进来便被人扑倒,撕扯我的衣服……” 说到这儿,她颤抖的更厉害了。 只有萧令宜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么说,是肃王强迫你的了?” 梁成棋憋得脸通红,肃王脸色也难看至极。 可就在这时,梁清如出乎意料地道,“不……不是,王爷没有强迫我……” 殿内一寂。 萧令宜沉声开口,“梁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开口,私通的罪名可比被强迫难听百倍!” 梁清如摇摇头,眼里噙满了泪水,“王爷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的,我一直倾慕王爷,见到是王爷便一时意乱……” 有人欢喜有人忧。 肃王自然是欢喜,本以为今日栽大跟头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机! 他就说,梁成棋的嫡女怎么会为萧令宜所用,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无意间顶了萧令宜安排的人,才为此事带来了一丝转机。 思及此,肃王果决道,“梁小姐愿意说出真相实在深明大义,若梁小姐不嫌弃,本王愿意以侧妃之尊迎娶梁小姐入府!” 说着,他看向梁成棋,“不知梁尚书意下如何?” 梁成棋已经被这骤然变化的局势弄得有些呆滞,“下官……下官……” 梁夫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梁清如也在此时适时开口,“只是……父亲已经与江南总督订下了婚事……” 梁成棋一个激灵头脑清明,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说法了。 虽然理论上来说正二品官员的嫡女便是王妃也做的,但以肃王的身份地位,连侧妃的位置都是各大世家贵女打破头争抢的。 若梁府与肃王府再添一丝姻亲关系,有了肃王岳父的名头,那他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思及此,他连忙一躬身,“此事都怪下官糊涂,既然小女与王爷两情相悦,下官明日便修书一封给江南总督取消婚事!” “哈哈哈好!”肃王爽朗一笑,亲自扶起了梁成棋,“以后梁尚书便是本王的岳父了,不必如此多礼。” 梁成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场便和肃王乐呵上了。 萧令宜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而后面色阴沉地甩袖离去。 肃王朝着她的背影得意地行礼,“皇嫂慢走。” 萧令宜冷哼一声,走得更快了。 直到走出偏殿一段距离,难看的脸色才蓦地变成焦急,“快,明宣侯在哪儿,带哀家过去!” 沈则言嘱咐过宫人安置好祁鹤安后便去给太后报信。 乌苏早已接到消息,闻言带着萧令宜朝前走。 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偏殿。 殿门紧闭,只有门外站着一个忐忑的宫女。 乌苏让萧令宜站在拐角阴影出,自己走出去与那宫女说了几句话,而后支走了她。 她朝萧令宜招了招手,萧令宜才快步上去。 “你在外面等哀家。”她小心地把门推开一条缝,然后闪身进去。 还未转身,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而后一道冰凉的躯体紧贴了上来,死死将她禁锢在门上。 萧令宜用力将身后之人推开一道缝隙,而后转过身,下一秒又严丝合缝地贴了上来。 凌乱的吻落在她脸侧,颈侧,带着炙热急切的气息。 “祁鹤安……”萧令宜无法,扯着他的后领将他扯开了一段距离。 透过他的肩膀,她看见殿中央屏风后放着一个木桶,里面满溢着冷水。 刚刚听到的水声便是他从木桶里起身发出的声音,此刻祁鹤安贴着她的身体也是湿透的。 离开木桶片刻,原本冰凉的身躯便已又恢复了温度,贴在她身上散发着灼人的热度。 祁鹤安闷哼一声,难耐地朝她靠近。 萧令宜的力气本就不可能与他抗衡,更何况他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 “祁鹤安,你快回木桶里泡着,我已经命太医院配置一些清热去火的药了,晚些便会送来了。” “别动。”祁鹤安大力控制住萧令宜的身体,声音里是隐忍到了极点的欲望。 ------------ 第一卷 第112章 帮帮我…… 萧令宜浑身僵住,被蹭湿透的衣裙紧贴着身体。 她懊恼地吸了口气,她刚刚急昏了头,不该进来的,在外面等着太医院将药熬好送来便可以了。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祁鹤安在她耳边含糊道,“放心,你没有同意,我不会强迫你的……” 说着,他就真的贴在萧令宜身上安静下来了,只是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一般投入她的心湖,漾起一圈涟漪。 而后那涟漪层层叠叠,慢慢扩散至整个心湖,几乎将她淹没。 过了一会儿,萧令宜觉得颈间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她扭开头低声道,“很难受?要不回木桶里去吧。” “没用的。”祁鹤安低声呢喃。 “……”萧令宜迟疑道,“那怎么办?再忍忍?” 她不知道这药效究竟有多厉害,只是看祁鹤安痛苦的样子不似作伪。 “忍不住,阿宜,帮帮我……”剩下的话音被呼吸声吞没。 萧令宜还未反应过来,手便已被他拽住。 “你……” 萧令宜只觉得温度烫得吓人,她针扎般想缩回手,却被一双巨钳般的双手紧紧包裹,不容后退。 “求你……” 她挣扎的力道蓦地减弱。 自认识以来,不管事情到了怎样糟糕的境地,她也从未听他求过谁。 他像是铁与铜铸成的一般,筋骨坚硬,求人这个词仿佛从不在他的字典里。 可他现在却轻飘飘地将这两个字丢了出来,砸在了她的耳中。 是,真的很痛苦吧…… 不知过了多久,祁鹤安闷哼一声,随即萧令宜颈侧一痛。 犬齿已经陷入皮肤,只要再轻轻用力,便能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但祁鹤安蓦地收了力道,变成缱绻的亲吻。 萧令宜侧头躲开他的唇,从他手中抽出发酸的手腕。 正在气氛尴尬之时,背后的门被轻轻敲响。 乌苏含蓄的声音隔着门传入耳中,“……太后,太医院的药已经熬好了,奴婢让人端过来了。” “让开。”萧令宜推了推祁鹤安。 这次他顺从地撤开身子,闪身回到了屏风后隐住身形。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被蹭乱的衣衫。 被浸湿的衣衫,竟在极短的时间里被两人的体温烘了个半干。 她回身拉开了门,正欲从乌苏手中接过药碗,却看着白皙的双手一怔。 她连忙别开眼,将衣袖往下拉,隔着衣袖接过了药碗。 乌苏的神情明显有些欲言又止,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又闭上了嘴巴。 萧令宜当做没看见,再次关上了门。 她将药碗放在屏风旁边的桌上,“这是降火的药,稍后我会让人送一套衣衫过来,你换上后直接离开皇宫,不要引人注意。” 她刻意控制着视线不朝祁鹤安看去,放下碗便要转身离开。 “这种危险的计划为什么不告诉我?” 药力与欲望褪去,人性又浮上心头。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祁鹤安的声音里有自嘲,亦有不悦。 萧令宜步伐一顿,她现在不想与祁鹤安争吵。 只好无奈道,“因为肃王选定的目标是他,不是你。” ——岂有此理。 怪不得会失败,眼瞎心盲的蠢货,祁鹤安想。 眼看萧令宜要离开,他又问道,“那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答复了吗?” “原本是可以,但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再说吧。”萧令宜脚步轻快地拉开殿门离开。 “……?” 祁鹤安面无表情地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早知道刚才不装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憋着一口气再次没入水中。 一路上,乌苏数次想扶萧令宜的手,都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好不容易挨到回宫,她第一件事就是命宫人端来水盆,好好将手洗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罢休。 平复心情后,她交代乌苏,“派人告诉沈尚书,让他给大理寺施压,尽快审问林元,如果能吐口出肃王最好,不能也不强求,安排他‘畏罪自杀’,不要给他反咬哀家一口的机会。” “是。” “退下吧,哀家想自己待会儿。” …… 另一边,梁成棋带着梁清如回了府。 马车上,他的脸色早已不复之前的高兴。 他盯着梁清如,神色狐疑,“清如,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混迹官场的老狐狸,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梁清如面色不变,依旧是那恍惚的柔弱模样,有气无力道,“父亲不是都听到了吗,女儿说的都是真的。” 她并不是装模作样,今日众人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为了逼真,她毫不犹豫的假戏真做了。 雌伏在仇人身下时,她的仇恨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但梁成棋还是没打消疑虑,“你什么时候对肃王殿下芳心暗许的,为何为父从来不知道?” “这种女儿家的心事……怎敢告诉父亲,也是因此,父亲要女儿接触沈大人,女儿内心抵触,才会无用办不成事的。” 梁清如边说着便楚楚可怜的垂眸,露出脖颈上的累累伤痕。 梁夫人坐在一旁,虽然不待见这个不是亲生的女儿,但同为女人,难免升起了一丝怜悯。 “好了老爷,清如还虚弱,你要盘问也等清如回去休息过了再说。” 梁成棋没有再说话,梁清如给出的理由勉强令他相信。 一边暗道自己的疑心还真是没有道理,不过一个满脑子只知情爱的闺阁女儿,能背着他做什么? 马车很快到了梁府。 “虽然你即将嫁入王府为侧妃,但此事毕竟不光彩,在出嫁前,你便不要出府了,以免引人非议。” 梁成棋丢下一句话便急匆匆往书房走去。 梁清如在身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女儿都听父亲的。” 自然要好好养精蓄锐,现在任务只不过完成了一半。 嫁进肃王府后,还有一场真正的硬仗要打。 ------------ 第一卷 第113章 这世道真不公平 近日上京里发生了一件喜事。 权势赫赫的肃王娶了新侧妃,这新侧妃也是出身名门世家的高贵千金,两人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百姓们不知其下暗潮汹涌,只当个热闹看。 但不知何时,又另一种说法出现在京中。 陈旧潮湿泛着腥气的码头上,人来人往。 只穿着短打,一身是汗的汉子们歇息时正聚在一块侃大山。 “听说了吗,肃王和新侧妃是在宫宴上私通被发现了,才不得不急忙成亲的!” “你从哪儿听说的,这样的话可不敢说,要掉脑袋的!” “是我婆娘表妹的伯父的弟弟的闺女在大官家里当丫鬟,我这才知道的,听说前段时间闹得很大呢,只不过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知道罢了。” “啧啧,这些上等人看着人模人样的,干的事一个比一个乌糟。” 八卦间,又有另一道声音插入进来。 “这算什么,我还听过一个更劲爆的说法呢。” “是什么,快说。” “听说不是私通,是肃王侮辱了人家小姐的清白,被发现了又用权势逼着人家嫁给他!简直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你又是从何得知?你也有婆娘表妹的伯父的弟弟的闺女在大官家当丫鬟?” 说话的人神秘地摇摇头,“我本家有个远房表弟,可是在宫里当差的,就连那些贵人们见了都恭恭敬敬叫一声公公!” 这个身份显然比大户人家的丫鬟更让人信服。 但百姓们仍是不太相信,“肃王堂堂一个王爷,要什么美人没有,何以会做这种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人呐,狗改不了吃屎!当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出过这档子事,不过他受宠,被遮掩过去了罢了!” “这我好像隐约听说过,是八年前的事了吧?!” “可不是,当年那女子只是个小官家的庶女,也是像如今的梁小姐一样被纳进王府,这么多年了,谁也没再见过。” 他们说的确有其事,百姓们听得也啧啧起劲儿。 吵吵嚷嚷间,人影无声离开,过不了多久,又出现在另一处破败的巷口。 那里站着一些无所事事的丫头婆子,趁着夕阳的余晖嬉笑着八卦着主人家的趣事。 不多时,也理所应当地扯到了这件喜事上。 上京的天已经正式入春。 正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好时候。 流言,也像是长了小脚一般,随着温柔的春风吹过大街小巷,又从男女老少的无数张口中欢快地奔出。 这几日,御史台弹劾肃王的折子快把萧令宜给淹没了。 无外乎都是在说肃王作风混乱不检点,有辱斯文之类的言辞。 但也仅仅如此了。 林尚书不肯吐口,已在大理寺狱中触柱而亡。 萧令宜连发三道懿旨斥责肃王,罚俸三年,禁足王府一个月思过。 她能做的,也仅仅如此了。 沈则言捧着一叠他筛选过的奏章走过来放在桌上。 见萧令宜拿着一本奏章在看,视线却落在虚无处怔然。 他想伸手抽走她手中奏章,却又觉得放肆,便双手拢入袖中,道,“此事圆满解决,太后娘娘不高兴吗?” “圆满解决?” 萧令宜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随即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表面上确实如此,但哀家却总觉得,很不公平。” “臣愿闻其详。” 萧令宜眸子泛着冷光,“明明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件,同样的一男一女,若那偏殿里是哀家,此刻只怕已经被囚禁于冷宫任人宰割了,可换成肃王,折进去了清如,也只不过换来一些风流抑或是下流的流言。” “即便名声再臭,他也依旧是权势赫赫的当朝亲王,哀家收到那些弹劾他的奏章,真想一杯毒酒赐死他了事,可哀家偏偏无法做到。” “这世道,真不公平。” 沈则言跟随萧令宜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来都是端和温婉的,让他觉得和多年前那个对他施以援手的少女并无二般。 此刻,看着眼前眼神阴郁的女人,他恍然发现她其实变了许多。 但那又怎样呢,这么多年过去,谁没变呢? 就连他自己,也早已面目全非。 但幸好,他知道两人的心还是鲜红的,那就够了。 “是不公平,但我们还尚算幸运,起码我们有改变这个世道的力量与勇气,而不是滚滚车轮下的牺牲品。” 说到牺牲品,两人都是一寂。 过了一会儿,沈则言率先打破的沉默,“梁小姐最近怎么样了?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他似乎是在询问消息,但萧令宜怎会看不出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道,“不太好,新婚第二天,她便病倒了。” “她怎么了?”沈则言一时情急,反应过来便有些尴尬。 但萧令宜只当没看到,“被肃王妃灌了极伤身的绝子汤。” “什么?!她怎敢如此明目张胆?” “她不想给肃王生孩子,也可以借着此事打消王妃的警惕与为难,专心把精力放在肃王身上。” 沈则言怔怔地点了点头,“臣明白了。” 萧令宜看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伸手从身后书架上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玉鱼儿。 “她嫁了人,便不能再做平乐的伴读,以后哀家也很难见到她了,这个玉鱼能调动哀家手下的暗线,以后与她联络一事便交于你吧。” 她能为这两人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沈则言接过玉鱼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令宜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然后不着痕迹地催促沈则言,“天色已晚,沈大人早些出宫吧。” 沈则言正有些神思不属,闻言求之不得地告退了。 待他走后,萧令宜也很快离开了泰文殿朝坤宁宫而去。 今日晚了些时辰,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轿辇很快停在了坤宁宫外,萧令宜回到内殿前,照例是挥退所有宫人,独自推开了门。 她目光在四周环视一圈,熟悉的环境十分安静,和离开时并无任何不同。 萧令宜微微吐了口气,心间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的失望。 ------------ 第一卷 第114章 你可以说我是你的男宠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转身吩咐道,“备水,哀家要沐浴。” 宫人恭敬地称是,下去准备,不一会儿便抬着一大桶水进来。 宽衣之后,宫女上前要为她沐浴,萧令宜摆了摆手,“不用,下去吧。” 身上只剩下一件纱质的白衣,她伸手欲脱,但迟疑片刻,还是松了手。 水面上浮着一层红色的花瓣,散发着旖旎的香气,被温暖的水雾一蒸,愈发芬芳。 萧令宜提起脚尖迈入桶中,整个身体被热水包裹,一整天的疲乏消散,十分舒适。 殿内十分安静,只有不时响起的水流声。 萧令宜沉浸在这舒适中,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最近这段日子,她都没有睡好。 宫宴结束的第二天,她忙碌一天后回到寝殿准备休息时,却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深重的帷幔里,她躺下后便听到黑暗中传来清浅的呼吸声,随后一具炽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萧令宜浑身僵硬,若非鼻尖熟悉的气味,她几乎要叫护驾了。 “你来干什么?!” “你昨天说以后再说,今天可以说吗?”身后人声音低沉中带着引诱。 萧令宜闭了闭眼,“不可以。” 顿了顿,她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祁鹤安遗憾地叹了口气,抽手下床,“明日我再来问。” 而后丝毫没有惊动殿外宫人的离开了。 第二天他果然又如约而至。 问一样的问题,被拒绝了也不恼怒,有时候很快消失,有时候却会拉着萧令宜缠磨。 她白日在朝堂上日日见他那张脸,夜里亦不能摆脱,几日下来,她都有些神经衰弱了。 今日好不容易没见他的踪影,萧令宜享受着独处的幽静时光。 昏沉间,萧令宜似乎感觉到有人站到了她身后,同时有温暖的水流被撩起又从肩上滑下。 她迷迷糊糊道,“你来了,替哀家沐浴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肩上便落下一只手。 只是那手的动作有些古怪,萧令宜轻轻皱起眉,只觉得力道太轻,以至于被触碰过的地方泛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她耐不住轻哼了一声,“用点力。” 往常清冷的嗓音也被氤氲的雾气模糊得有些娇柔,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一样轻轻扫过他的胸膛,又打着旋儿落入一片无尽黑暗。 他身子一颤,手上的力道便没有控制住,在雪白的肩上留下一道发红的指痕。 “痛,你今日怎么回事?”萧令宜轻轻嘶了一声,清醒了几分。 她正要转身,便感觉肩上的手再次不轻不重地按了起来,颇为舒适。 她本也不会与乌苏计较,便再次靠着浴桶闭上眼,时不时出声指导一下乌苏的动作。 她也乖巧,将萧令宜身上泛酸的地方按得舒舒服服。 萧令宜轻轻喟叹出声,“乌苏,你最近真是手艺见长。” 按在背上的手一顿,随即她耳廓被喷洒上热气,“多谢夸奖。”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朵里打转,而后直冲脑海带起一阵颤栗。 萧令宜猛地一惊,睡意瞬间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蓦地站起身回头,只见身后祁鹤安正勾着唇角,看着她笑。 他袖口挽在手肘,撑在浴桶上的小臂湿淋淋的,晶莹的水珠顺着凸起的青筋滑下,砸入浴桶不见踪迹。 “祁鹤安,你太放肆了!”萧令宜蹙眉低斥道。 她的指责乍看严厉,实则配上她那张被热气熏红的脸,毫无威慑力。 萧令宜见他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乌黑的眸子正缓缓往下扫。 她疑惑地朝自己身上一扫,顿时脸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湿透的纱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原本是白色,沾水过后变得有些透明,几乎等于没穿。 萧令宜连忙坐回浴桶里,藉由热水遮挡住身躯。 她伸手指向祁鹤安,指尖都在轻轻颤抖,“出去!” 祁鹤安握住萧令宜的手指,粗糙的指腹在指尖摩擦,而后蓦地用力把萧令宜拽了过来。 红透的指尖被放在唇边,轻柔的一吻。 “这么激动做什么,你不是也看过我沐浴吗?” 萧令宜顿时被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祁鹤安,你能不能要点脸,哀家从没有想看!” 祁鹤安注视着萧令宜,水是透明的,能遮挡的很有限,反而在水波荡漾中更添旖旎。 “我也不想,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何况你了解我,拖延对我是没用的。” 萧令宜咬紧牙关没说话,祁鹤安盯了她半晌,而后蓦地抬腿跨进了浴桶。 他身型高大,原本对萧令宜来说十分宽敞的浴桶顿时显得逼仄了起来,紧迫感十足。 “你做什么,你再这样哀家叫人进来了!” “叫吧。”祁鹤安漫不经心地道,俯下身撑在萧令宜上方。 “你若是不介意,我也无所谓,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好名声,你大可以说我是你的男宠,这样总不会损你的面子了吧?” 萧令宜知道他在胡说,商朝不是西域,别说她是太后了,便是普通孀居的妇人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养男宠。 他就是吃定她不敢声张。 萧令宜的沉默并没影响到祁鹤安,他一只手抬起萧令宜的下巴重重吻上去,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在腿上。 萧令宜抵抗不过,只能任由他撒野。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温热的浴水本该逐渐冷却,她却觉得愈发热了起来。 萧令宜仰着头,几乎喘不过来气。 她眨了眨眼,让混沌的脑海恢复些许清明,然后拽住了祁鹤安脑后的湿发,将他拉离在她颈侧。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接受吗?” 祁鹤安略显粗暴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他低喘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技术太差了,弄得我很痛。” ------------ 第一卷 第115章 没眼光的女人 祁鹤安的脸色短短一秒钟之内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由紫转黑。 一张脸上五彩缤纷好不精彩。 “阿宜,别跟我开玩笑了。”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萧令宜淡淡看他一眼,便要站起身。 只是刚要跨出浴桶,腰上便陡地圈上一条铁臂,以不容抵抗的力道将她拉了回去。 萧令宜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跌入水中,溅起大片水珠,将浴桶附近的地面打湿了个透。 她呛了口水挣扎着浮出水面,刚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唇便被覆住,柔软与冷硬的气息瞬间交缠。 她还在呛咳着,唇的主人却丝毫不介意。 力道比之前都要凶,狠。 不知是谁的唇被咬破,铁锈般的血腥味迅速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换气的间隙里,他在萧令宜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定是感觉错了,这次你再好好感觉一下。”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明宣侯,北境大帅,手握三十万兵马,雄鹰一般的男人,会技术差? 他依照本能,在萧令宜身上极尽挑逗。 弄得自己烈火焚身,重重呼吸,但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萧令宜正淡淡垂眸盯着他,眼神清明。 “没有开玩笑,哀家从不说谎。” 她的清冷淡漠与祁鹤安此刻的箭在弦上对比极为鲜明。 他终于确认了她说的是真话。 祁鹤安蓦地站起身,他湿透的黑衣紧贴在矫健的身躯上,勾勒出极富攻击性的弧度。 再往上,他的脸色则是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水来。 他钳住萧令宜的下巴,声音低沉,“那谁好?” “先帝吗?” 萧令宜蹙眉,“这与旁人没有关系。” 她知道祁鹤安误会了,但她说的是真的,她与先帝本就…… 祁鹤安怎么会相信她的话,他瞪着萧令宜。 她嫁给先帝七年,除了先帝,她还能拿他与谁比较? “你等着,我会向你证明,我绝不比那个病秧子差!”祁鹤安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话。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已经大步跨出浴桶,随后一言不发地甩了甩身上的水珠,便掀开坤宁宫的窗户隐入夜色中。 萧令宜呼出一口浊气,平静了片刻。 “乌苏,进来。” 乌苏小心地推门进来,视线落在一地的水痕上,咽了咽口水才道,“娘娘吩咐。” 萧令宜早没了沐浴的心思。 她淡淡起身,在乌苏的服侍下擦干身体,换上柔软的里衣。 她盯着乌苏专心的面容,“你这个掌事姑姑真的没发现他每日都潜入坤宁宫吗?” 她没提名字,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乌苏打了个颤,扑通一声跪在了水痕上,“奴婢发誓绝没有为他开方便之门!” 萧令宜头疼地拉她起来,“行了,哀家又没有说什么,不要动不动就跪。” 乌苏松了口气,继续为萧令宜擦拭湿润的发丝。 她没撒谎,她确实没给祁鹤安开方便之门。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果论了解萧令宜的话,她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所以她知道萧令宜的在乎,知道萧令宜的保护。 可乌苏不想她为了本与她不相干皇室奉献一生,然后孤独老去。 有人愿意陪着她,那很好。 …… 祁鹤安漏夜回了侯府,在冷水里泡了一夜,清晨时分又开始在庭院里练剑,像是要把身上心上的火尽数发泄。 宿辰打着哈欠走进庭院的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刀光便从眼前闪过。 宿辰身上一寒,连忙拔刀挡了一击,而后才看清是他家侯爷。 他惨叫一声,“侯爷,小的做错了什么,你明说,明说啊!” 祁鹤安一声不吭,只是出手愈发狠厉。 闪电般过了上百招后,宿辰一屁股跌坐在地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祁鹤安终于大发慈悲地放了他一马,喘着粗气收剑。 他只穿着一身单衣,浑身热汗,在初春的清晨甚至能看到蒸腾而起的热气。 宿辰小心翼翼地问,“侯爷你不是去皇宫了吗,怎么这么生气,和太后吵架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祁鹤安顿时脸色更黑。 “滚!” “好嘞!”宿辰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麻溜就滚。 “等等,站住!”祁鹤安又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宿辰立定回头,“侯爷,什么吩咐?” “你知不知道……” 宿辰歪着头好奇地问,“知道什么?” 祁鹤安看他这蠢样子,忍不住闭了闭眼,他是真的被气糊涂了,居然问这个傻子。 “滚!” 宿辰苦着脸再次扭头,心道侍卫难当。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他看,他家侯爷的心思也不遑多让! 祁鹤安没有叫人,独自从庭院的井中拎了一桶水上来,而后兜头浇下。 洗去浑身汗渍后,他回了屋内擦干身子躺倒在床上。 盯着屋顶,他脑海里又响起了萧令宜清冷的声音。 你技术太差…… 技术太差…… 术太差…… 太差…… 差…… 有那么差吗! 祁鹤安想起年少时他对女色不屑一顾,家里为他准备的启蒙丫鬟,他碰都没碰便将人赶出去。 院子里除了小厮还是小厮。 后来,他遇到了萧令宜,惊鸿一瞥,情愫来的又急又快。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 可他珍爱她,不肯作践她,多次独处从不越雷池一步,满心都是将来大婚那日可以光明正大地占有她。 可他没等到那场婚宴,便披麻戴孝地孤身奔赴了北境。 军营里有很多军妓,大多是被抄家落难的罪臣家眷,也有战败的别国俘虏。 其中不乏极为貌美的女子,引得军官们流连忘返。 他们曾为祁鹤安留了一个干净美丽的女人,以做孝敬。 那女人知道祁鹤安是她唯一脱离苦海的机会,因此极尽引诱讨好。 彼时他看着女人柔美的脸庞,却觉得索然无味,勾不起一丝涟漪。 祁鹤安身体没问题,从军多年不是没有过欲望,但他很少在这方面废心思,自己解决了就是。 因此对情爱之事,他的确经验不足,只凭本能行事。 自然比不上先帝商霖,拥有后宫三千佳丽,身经百战。 萧令宜不介意与无数嫔妃分享一个病秧子,却嫌弃起他来了。 “没眼光的女人。” 祁鹤安翻了个身,面无表情地想。 ------------ 第一卷 第116章 春宫图 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直到午后才醒来。 从军多年,纪律严明,睡到午后对祁鹤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见他昨夜真的被萧令宜气得不轻。 祁鹤安坐在床沿发了会愣,然后洗漱换好衣服打开了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祁鹤安抬头扫了一眼,然后走到院中的树下,抬起脚猛踹了一脚。 稀疏的树叶中蓦地掉下一个身影,四脚朝天狠狠砸在了地上。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暗卫敢打扰爷爷。”宿辰骂骂咧咧道。 他正呼呼大睡,一时不察,顿时摔得眼冒金星, 等他眼前的金星散去,一抬头,就见祁鹤安正垂眸看着他,一言不发。 宿辰一个激灵,连忙道,“哎呦,都是我这不长眼的没看到侯爷起床,侯爷别跟我一般见识!” 祁鹤安没有理会他,视线正落在他身侧的书本上。 那本书是随着宿辰一起从树上掉下来的,封面上是极为正经的上京杂谈四字。 一阵风吹来,扉页被吹得乱翻,最终停在一张有着绘图的页面上。 图上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正交叠在床榻上,衣衫凌乱,姿势古怪。 画风虽粗糙,但却很传神,起码祁鹤安一眼便看出画上的人在干什么。 宿辰大惊,他家侯爷哪儿都好,唯有一点,就是禁欲。 他自己禁欲还不算,还非要让手底下的人和他一起禁欲,美其名曰:连欲望都控制不住的人与废物没有两样。 因此这种画册若是被他发现,是要挨罚的,所以他们才在外面包了个正经书的书封。 他连忙伸手合上书本,谄媚道,“侯爷您怎么不叫属下伺候,属下实在惭愧……” 祁鹤安没有理会他的花言巧语,伸手从他手下拿过那本春宫图,并随手翻了翻。 看了两眼,他便蓦地合上,握着书转身欲走。 宿辰见祁鹤安居然没罚他,猜测他心情不错。 于是壮着胆子跟在身后,“侯爷,主子,我知错了,那书是其他兄弟们的珍藏,就是借给我看的,要是我给弄没了,他们会揍死我的,侯爷您可怜可怜我吧……” 祁鹤安前行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宿辰心中一喜,心道侯爷果然还是通情理的。 祁鹤安薄唇轻启,声如寒风,吹得宿辰透心凉,“差点忘了,私藏春宫图,军棍二十,自己去领罚。” 宿辰僵在原地,欲哭无泪。 早知道不多嘴了! 春宫图没保住,还挨罚了。 看来侯爷不是心情很好,是很差才对…… 紧闭门窗的书房里。 祁鹤安身姿挺拔地坐在书案后,衣衫整洁,发丝一丝不苟。 他面容严肃,眼神认真地看着书案上平放着的书。 那副样子任谁来看了都会以为他一定是在潜心研读兵书,赞叹一声好学。 可再仔细看去,那书上并没有字,只有一幅不可言说的图画,让人看一眼便面红耳赤。 半晌,祁鹤安终于一本正经地翻完了一本书。 他合上书页,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仔细看去,他也并非是毫无反应,耳根处隐秘地泛起了红。 祁鹤安理智的点评:画风粗糙,但颇有教学意义。 静静复盘片刻,祁鹤安起身出门。 宿辰挨了二十军棍,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心里发愁该怎么和借他春宫图的兄弟们交代。 他愁着愁着,就听门被推开,他家侯爷正迈步走了进来。 宿辰心虚地瞅着他脸色,发现比午后那会好得多了。 侯爷这是,来看他来了? 宿辰顿时感动极了,“侯爷,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祁鹤安没看他,淡淡道,“搜。” 宿辰:? 然后他就看着门外涌进来一群小厮,开始在他房间里翻箱倒柜。 宿辰颤颤巍巍地道,“侯爷,你要干什么……” 祁鹤安没说话,小厮替他回答了。 “侯爷,找到了!” 该死的小厮从他衣柜最下面翻出了一本江南记事,正递给祁鹤安。 宿辰面色苍白,徒劳地道,“这是我用来垫桌角的书,从来没看过!” 一会儿的功夫,小厮们又陆陆续续从床缝,枕头底下,抽屉,箱子里搜出了数十本名称各不相同的书。 每搜出一本,宿辰的气息就微弱一分。 一本就二十军棍,这么多本他还能有小命在??? “没了?”祁鹤安终于说了进来的第一句话。 小厮恭敬答道,“回侯爷,只搜到了这些。” 祁鹤安嗯了一声,指了指被翻得乱糟糟的屋子,说了第二句话,“把这里复原。” 说着他看了宿辰一眼,看得宿辰小心肝乱颤。 “罚就免了,你,好好休息。”第三句话。 祁鹤安转身离去,留下宿辰在房间里凌乱,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待他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宿辰一咕噜爬起来,怒吼道,“哪个兔崽子给侯爷告状的通风报信的!” 他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哪儿像是挨了二十军棍的样子。 小厮们面面相觑,“宿大人,不是我们,我们都是被侯爷临时叫来的。” 宿辰闻言,轻咳一声,“这么说,你们不知道那些书是什么?” 小厮们一脸疑惑,“不就是普通的书吗,我们也不知侯爷为何要搜走这些书。” 宿辰松了口气,不知道就好,这样他在府里的面子算保住了。 门口身影一闪,是个身着灰衣的年轻暗卫,他冷哼一声,“还好意思问别人,自己在侯爷面前露出马脚。” 宿辰恼羞成怒地道,“关你屁事!” 人影一闪,又消失无踪了。 小厮们手脚利索地把被翻乱的房间恢复后便离开了。 宿辰又扑在床上,这回是两眼泪汪汪了。 那么多珍藏版!他可怎么赔啊! ------------ 第一卷 第117章 逛花楼 宿辰这边被打击得卧床不起,另一边祁鹤安也沉寂下来,一连几日没有出书房门一步,除了一日三餐,也不让下人进去。 这件事是宿辰不好意思继续装受伤,去找他后才发现的。 站在门口,宿辰想要敲门的手伸了又缩回去,十分愧疚。 宿辰小声嘀咕,“坏了,侯爷该不会被我们目无规矩给气出个好歹了吧?” 那罪过可就太大了。 要是被青羽知道,一定会杀了他的! 他这边正无限脑补揣测的时候,房门被蓦地拉开。 祁鹤安皱起眉头,“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 宿辰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一步,然后小心打量祁鹤安。 却见祁鹤安丝毫没有他想象中的憔悴,反而精神熠熠,眼睛也有些亮。 他连忙摇摇头,“侯爷你没事就好哇,我保证再也不犯错了。” 祁鹤安盯着他,视线微顿,片刻后才轻咳一声,状若无意地道,“知道错了就好,那些……本侯稍后派人还给你。” “什么!多谢侯爷!”这件事意外之喜,宿辰顿时两眼泪汪汪,只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侯爷的宽宏大量。 祁鹤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离开。 宿辰连忙回神跟上,“侯爷,咱们去哪里?” 祁鹤安没理他。 半个小时后,宿辰看着头顶牌匾上硕大的百花楼三个字,肝胆欲裂。 “侯爷……你是不是走错路了?”他小声地问。 这百花楼,可是上京有名的秦楼楚馆,从前他家侯爷是看一眼也嫌脏的,怎么如今突然要来这儿了? 况且祁氏家训不许子孙涉足烟花地带,若是被大小姐知道了,不知又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祁鹤安依旧没理他,打量了一眼便迈步进去。 一进门,一阵脂粉香扑面而来,浓到有些腻。 富丽堂皇的楼内到处垂挂着红色的绸缎,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不断轻晃,不时拂过行人的脸上身上,带来一阵旖旎。 衣着清凉的老鸨热情地迎上来,“这位爷,里面请,可有喜欢的姑娘,奴家这就为您叫来。” 祁鹤安皱眉后退一步,避开她甩来的帕子。 宿辰连忙上前一步隔开老鸨,肩负起了保护侯爷清白的重任,冷肃地道,“不必,退下。” 老鸨看两人衣着并不算华贵,但通身的气度却是不凡,一看便有来头。 这种人物,有些古怪的喜好也不足为奇。 只要不闹事,便随他们去吧。 老鸨赔笑退下后,祁鹤安才环视四周。 红色的高台上红衣舞女飞纱轻旋,引得下座一阵叫好声。 祁鹤安便也随意地找了个座位坐下。 宿辰站在他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但眼神却警惕地捕捉着四周的动静。 侯爷行事必有深意,既然来这里,那一定是这里有什么事需要办。 此次就带了自己一个人,那他一定要保护好侯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刻钟后,宿辰脸上的郑重逐渐开裂。 他看着祁鹤安正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握拳撑着额头,视线一直落在看台上。 那副样子实在不像是有正事要办的样子,倒像是真的为了喝花酒来的。 正在宿辰内心胡乱猜测时,祁鹤安忽地面带无趣地站起了身子,朝楼上走去。 “走。” 宿辰顿时高兴地跟上。 他就说,侯爷刚刚定是在放松敌人的警惕,现在才是正式行动。 自己还是太过性急了,他在内心反思道。 上楼梯时,有两个纨绔子弟各搂着一个衣着香艳的姑娘边大声嬉笑边下楼,几乎要把整个楼梯占满。 祁鹤安经过时,被擦肩的肩膀撞了一下。 “哪个不长……”纨绔子弟喝了些酒,转过头便要怒斥。 但在撞上祁鹤安如幽潭般深不可测的眸子时,他蓦地噤声。 他悻悻地转过头,“小爷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祁鹤安抱胸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准确地说是听着两人的谈话。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陶眷兄今日总算是抱得美人归了,陶眷兄阅尽百花,任那个云乔再挑剔,这回只怕也要变成绕指柔了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 人声相携远去,祁鹤安垂眸思索了片刻,招来了个小厮,“陶眷在哪里?” 小厮看客人这通身的气度便知不凡,只当是在寻朋友,便恭敬地指了路。 “就是那间门楣上雕着梅花的香寒轩。” 祁鹤安随手丢出一锭银子,将喜笑颜开的小厮打发了,而后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宿辰摩拳擦掌地跟上,看来今日的目标就是这个陶眷陶公子了! 在他们身后,一间包厢门正好打开。 沈则言急忙走出来,他今日被一群官场同僚硬是拉过来,美其名曰要带他见世面,在这里待的每一秒简直都是煎熬。 他正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时,视线却突然捕捉到一抹眼熟的身影。 起先他还有些不可置信,但那人正好经过一个拐角,侧脸暴露在沈则言的视线中。 祁鹤安?! 沈则言面色一变,上京不是传言他不近女色,高不可攀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跟上去看看情况,便见祁鹤安已经带着手下推门入了一间厢房。 他瞥了一眼门上的梅花标志,面色难看起来。 刚才同僚的话语还在耳边,门楣雕花的,便是挂牌姑娘的闺房。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则言面色铁青地拂袖而去。 而另一边,被推开的香寒轩里传来一声惊叫,“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扰爷爷好事?!” 陶眷带着刚得到的花魁云乔回来,正脱了衣衫上下其手,门就突然被踹开,同时还有两个男人迈步走进来。 宿辰气势汹汹地把手放在刀柄上,只待祁鹤安一声令下,就会扑上去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犯到他家侯爷手中的浪荡子! “宿辰,关门。” “是!”宿辰刀都快拔出来了,才反应过来。 他愣愣地看着祁鹤安,“啊?” 祁鹤安淡淡地看他一眼,宿辰又迟钝地反应过来了,对,要关门,不然血溅出去可不好收拾! 谁知当他关上门后,便见祁鹤安随意地坐到了桌前,勾唇道,“你继续。” ------------ 第一卷 第118章 都是他的自由 他是在对床上光溜溜的男人说话。 光溜溜的陶眷正拽着被子遮住自己和云乔半裸的身体,目光呆滞地盯着祁鹤安,内心惊涛骇浪。 祁鹤安或许不认识他,但他可是认识祁鹤安的。 这位在京中,不管是年少时还是如今,都是赫赫威名的。 不要说他了,就连他爹陶将军,在祁鹤安面前都只有客客气气的份儿。 他早已不是上京世家子弟圈子里的人了,而是处在大商权力中心的那波人。 陶眷虽然风流,但也很会审时度势。 他猜测着祁鹤安的来意,半晌,他试探道,“您喜欢云乔?实在对不住,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还没碰过她,这便将她还与您?” 祁鹤安剑眉皱起,再次重复道,“你继续。” 陶眷顿时更摸不着头脑了。 他看了眼祁鹤安身后那个手紧握着刀柄的随从,打了个颤。 僵硬半晌后,他试探地按照祁鹤安的话朝云乔伸出手,果然见祁鹤安并未翻脸,反而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陶眷顿时想到一个传言。 据说宫里的公公,因去势而不能人道,便心理扭曲,喜欢看别人狎昵获得快感。 难道说?大名鼎鼎的明宣侯?竟然不举吗?! 陶眷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震惊的同时又有些心惊胆战,他不会被灭口吧? 他打了个寒颤,脑子转得飞快,顿时刻意露出一个下流的笑容,朝云乔上下其手起来。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云乔正被这诡异的场景弄得一脸迷茫,但仍旧很快被陶眷娴熟的技艺唤起感觉来。 同时她也看到了陶眷眼中的安抚与警告意味。 祁鹤安抵着下巴,目光跳动。 这陶眷果然是个浪荡子,玩得比那十几本春宫图还花。 今天果然是来对了,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实际更值得观摩学习。 而他身后,宿辰已经彻底跟不上祁鹤安的思绪了。 他心如死灰地确认了,他家禁欲的侯爷是真的来逛花楼来了,还有这么……这么古怪的癖好! 麻木地站了半晌,宿辰破罐子破摔。 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 宿辰朝床榻上看了一眼,然后连忙面红耳赤地转过头。 再看看面无表情像是看唱戏一般的祁鹤安,他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定力太差。 沈则言回去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便派了个人守在百花楼门口,怕自己多虑冤枉了人。 谁知一连三天,祁鹤安都风雨无阻地低调出现在百花楼,差点将他气昏了头。 沈则言真想冲进明宣侯府狠狠质问祁鹤安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想起他那个油盐不进的气人模样,只得作罢。 忍了两天,但在向萧令宜汇报朝政时,他还是忍不住提了起来。 彼时萧令宜刚从他那里得知了梁清如在肃王府的近况。 她喝下绝子汤后病了一场,肃王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古怪之处。 又想起她那个死去的姐姐,对她起了疑心,因此她在肃王府境况不好。 所幸她还年轻,身子抗了过来。 病好后,她便打起了精神与肃王周旋。 不惜诋毁她姐姐与坑害梁成棋,将她去那间偏殿之事推到了梁成棋身上。 虽未明说,但句句都在隐晦地暗示肃王他与萧令宜勾结。 加之她与姐姐对此事截然不同的态度,终于打消了肃王的疑心,让他相信梁清如是真的仰慕他。 只是他仍旧没有放下全部戒心,重要的场合都会让梁清如回避。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梁清如无法为萧令宜提供有用的信息。 萧令宜没有不满,反而让沈则言转告她,先护好自己便可。 沈则言点头应下,又犹豫道,“太后,您近日有见过明宣侯吗?” 萧令宜淡淡道,“没有,怎么了?” 祁鹤安是领兵在外的武将,又因着受伤,萧令宜便准他不必日日上朝。 但这人明明伤势早就好了,却一直拖着不来上朝 只不过萧令宜清楚,即便不上朝,只要他人在京中,也是对心怀不轨之人的一种震慑,也便随他去了。 沈则言想了想,用了不那么露骨的说法,“近日京中传闻,百花楼附近时常有明宣侯的行踪,不知太后可有耳闻?” 萧令宜正翻阅奏章的手一顿,抬眸看向沈则言。 沈则言看着她清亮的眼睛,试图从里面读出什么。 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眸去,声音平淡,“不曾耳闻,不过百花楼本就是达官贵人们爱去之处,他去也不稀奇。” 沈则言眸子暗了暗,没再多话。 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缠,本就不是自己能置喙的,提醒一句,尽到臣子的本分便是了。 “臣告退。” 萧令宜轻轻挥了挥手,没有言语。 她拒绝了他,那么他去做什么自然都与她无关,逛花楼也好,娶妻纳妾也罢,都是他的自由。 待沈则言走后,她继续看手中的奏章。 却发现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切她却怎么也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 半晌,萧令宜放下奏章叹了口气。 看来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处理政务了。 也罢,天色也不算早了,今日便提早回去吧。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场景。 乌苏站在浴桶后,替萧令宜轻轻搓洗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萧令宜则是坐在浴桶里静静闭着眼,任由热水浸润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洗去满身疲乏。 洗干净发丝后,乌苏又替萧令宜揉捏肩膀放松。 她手艺很好,力道适中,萧令宜嘴角微勾,享受着宁静的舒适。 只是不知何时,揉捏的部位逐渐往下。 指尖极轻地划过脊椎两侧,一阵窜入骨缝的幽微痒意传来,顿时让萧令宜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立起。 她很快反应过来,身子蓦地朝浴桶另一边游去,远离了身后那只手。 “你又来做什么?”萧令宜蹙眉低喝。 ------------ 第一卷 第119章 你这是…吃醋了? 祁鹤安微微俯着身,一只手湿漉漉的,还维持着轻抚的姿势。 指尖光滑细腻的肌肤消失,他挑了挑眉看向萧令宜。 萧令宜半坐在浴桶里,湿淋淋的青丝紧贴在脖颈与身前,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这次学乖了,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里衣,沾了水也丝毫不透。 “你防谁呢?” 萧令宜抿唇不言,蹙眉盯着祁鹤安。 乌黑的眼珠在热气中亮晶晶的,那眼神仿佛在说:还用问? 祁鹤安见她不答,低笑了一声。 伸手将旁边衣架上搭着的衣服和擦身体的棉布递给她,“洗完了就出来吧,夜里凉。” 萧令宜仍旧不动。 祁鹤安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去。 萧令宜这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衣服,迅速跨出浴桶擦干身体换上。 动作中她一直警惕地盯着祁鹤安的背影,怕他不讲信用突然转身。 但他真的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别的心思。 才怪。 萧令宜心道。 她收拢凌乱的发丝,转身出了沐浴区域,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饮下后她松了口气,觉得总算脱离那暧昧的场景了。 她旋身看向祁鹤安,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后,正挑起她一缕黑发放在鼻尖下。 萧令宜后退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侯爷,你若有事寻哀家,通报一声即可,哀家岂有不见之理?日日做这梁上君子,传出去有损侯爷威名。” 祁鹤安嘴角噙着笑,没有回答,只一步步靠近。 萧令宜若要保持距离,便只能一步步后退。 等到小腿碰到阻碍时,她才反应过来后退的方向是床榻。 已经晚了,身前之人再进一步,她便骤然跌坐在柔软的锦被上。 “可我想做的事,正经通报不能做啊……”祁鹤安俯身,回答了她方才的话。 萧令宜在他炙热的吻即将落在她唇角前,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掌下是隔着数层衣物也掩盖不了的坚硬手感,勃发的肌肉传达着主人极力压抑的爆发欲。 她哑声道,“百花楼十大花魁都满足不了侯爷么?” 祁鹤安不断下压的身子顿住,眼角浮起一抹笑意,“你这是……吃醋了?” 萧令宜微微睁大双眼,而后略显狼狈地转过头。 “……侯爷的脸皮愈发厚了,让开。” 祁鹤安被阴阳了也不恼,不但没有退让,反而趁着萧令宜推在他胸口的手一时无力,俯身吻在她唇角。 “你是怎么知道我去过百花楼的?谁跟你告的秘?这告密之人能知道此事必然自己也去过,你可要小心他。” 萧令宜不理会他的强词夺理和倒打一耙,推不开他便沉默不语。 祁鹤安也不强迫她理会自己,撑在她身侧的手一动,早已勾在手中的腰带便在动作下迅速解体。 萧令宜大惊,伸手抓住往两侧滑落的衣衫,瞪着祁鹤安。 没了胸口那只手的阻碍,祁鹤安的动作更加肆无忌惮。 跨上床压制着萧令宜的下半身不让她挣扎,双手与唇则是在她的上身流连忘返。 萧令宜只觉得他的力道让人舒适又不舒适,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起了火一般。 随着他指尖的游移,以燎原之势蔓延全身。 她徒劳地抓着松手便会散下的衣衫,像是抓着悬崖边的最后一根稻草。 感受到她的轻颤,祁鹤安仰起头,声音磁性低沉,“这次感觉怎么样?可还痛?比先帝如何?” 萧令宜明白了,他是在用实际行动反驳她上次的话。 她闭了闭眼,掩去眼中水意,“别把你在花魁身上学的招数用在我身上。” 祁鹤安动作蓦地停下,他伸手捏住萧令宜的下巴,像是发现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盯着看。 萧令宜挣脱不开,索性闭着眼躲开他的视线。 却觉得唇上贴上柔软滚烫的触感,祁鹤安探入进来,含糊道,“我没碰过那些花魁,满意了?” 萧令宜依旧不说话,祁鹤安知道她不信。 “陶将军家的儿子是个妙人儿,他最擅风月之事,与百花楼其中六位花魁都关系匪浅,并且很有分享精神,不介意别人看着他办事。” “唔,这么说来,他也算得上我一术之师了。” 萧令宜蓦地瞪大双眼,白瓷般的脸颊上飞上一抹红霞,“你们真是……” 荒唐…… 剩下的话被祁鹤安堵在口中再也说不出来。 “别说了,好好体会我技术到底有没有进步。” 他将‘技术’两个字咬得很紧,像是带着一股怨气。 萧令宜没想到他不惜败坏名声跑到百花楼去,竟只是为了她的一句话。 她知道祁鹤安不屑于撒谎,他若真做了,也只会堂堂正正地做。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好像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将祁鹤安从身边推离。 他像是执着的飞蛾,明知道会粉身碎骨,依旧义无反顾地朝她这团火扑来。 酥麻感上涌,萧令宜的脑子开始有些不复刚刚的清明。 她含糊地想着,祁鹤安的技术的确进步了不少…… 蚀骨的快感逐渐淹没了她,萧令宜不知何时松开了紧攥衣衫的手,任由自己沉沦向那情欲的深渊。 罢了,就这样吧。 这一夜十分漫长。 檐下风铃轻响,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微风散入长夜,遥遥回荡。 院子里守夜的宫女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而殿内,彻夜燃着一对红烛。 无人去剪它的灯芯,因此烛火跳动不停,映照的墙上影子也随之晃动不歇。 一滴滴烛泪顺着烛身而下,像是女人流淌的眼泪,又像是男人挥洒的汗珠。 第二日萧令宜是被乌苏给唤醒的。 她有些着急道,“娘娘快醒醒,再迟就误了上朝的时辰了。” 萧令宜猛地惊醒,下意识看向身边。 整洁的床榻,干净的里衣,似乎一切都和往日每个苏醒的清晨并无标题,只有身上隐隐的疲乏在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定了定神,低声道,“快为哀家梳洗。” 挪身下床的瞬间,腰间一酸后蓦地软了下去,若不是乌苏及时扶住,她便要跌倒了。 萧令宜暗骂一声,禽兽。 ------------ 第一卷 第120章 这药伤身 没有叫其他宫人,在乌苏的服侍下迅速洗漱过后,萧令宜坐到了梳妆镜前,“没时间了,梳个简单的发髻即……” 她边说着边抬头望去,然后蓦地失声。 泛黄的铜镜中,女子宽松的里衣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 宛如白瓷般的肌肤上,缀着一枚枚密集的红痕,新的叠着旧的,让人看一眼便面红耳赤,简直不能直视。 萧令宜抬眸看向身后,只见乌苏正垂着眼,乌黑柔顺的发丝在她手中被挽起一个个精巧的弧度。 她的视线一刻也没有掠过萧令宜身上的红痕,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虽然知道她是装看不见,但萧令宜还是没那么尴尬了。 发髻盘好后,乌苏又取来繁复的宫装为她换上。 红痕堪堪蔓延至层层叠叠的衣领下,一丝都没有露在外面。 萧令宜微微吐出一口气,还算他有点分寸。 早朝上,祁鹤安破天荒的出现了,一身大红蟒袍,精神熠熠身姿勃发。 相熟的官员纷纷与他招呼,“恭喜侯爷伤势大好了。” 他意气风发地笑着点头。 萧令宜一进来便看见他那副餍足的模样,顿时觉得身上发软。 好不容易支撑着落座,百官上奏时,他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身上,存在感极强。 偶尔对视,便扯出一抹勾魂的笑容来。 萧令宜每次都看他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开视线。 近日入春,诸事繁琐,早朝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 萧令宜好不容易才挨到下朝,立刻便将那灼人的视线甩在身后回了泰文殿。 不过她也并没能歇息起来,又有许多官员私下里求见。 忙的连午膳都没传,处理完一切政务后,已近黄昏了。 萧令宜坐在轿辇上疲惫地闭着眼,只觉身体与精神都快到了极限。 乌苏走在身旁,心疼地道,“晚膳已经备好了,娘娘多用些。” “嗯。”萧令宜低低地应声。 她昏昏沉沉了片刻,又蓦地直起身子。 “你派人去太医院,找姜太医开一剂药……”萧令宜朝乌苏招了招手,然后附耳小声告诉了她一个药名。 乌苏抬眸看了萧令宜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她慢下脚步,对身后的心腹宫女嘱咐了几句,那宫女便脱离队伍朝太医院赶去了。 萧令宜回到坤宁宫时,晚膳已经摆好了。 她其实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没有立刻坐下动筷,而是让乌苏唤水沐浴。 虽然早上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洁过了,但大约只是用布擦拭了一遍,经过一天忙碌下来,萧令宜只觉得身上黏腻不堪。 一炷香后,萧令宜洗去一身疲惫坐到了餐桌前。 她用膳一向不喜人多伺候,因此殿内只有她和乌苏两人。 色香味俱全的晚膳旁,突兀地放着一碗色泽发黑气味浓郁的汤药。 乌苏指了指道,“这是娘娘您要的汤药,刚送过来,还温着呢,趁热喝不会太苦。” 萧令宜低低嗯了一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你喝的是什么?”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在只有她们两人的殿内响起。 萧令宜吃惊地看向发声的地点,就见祁鹤安从后窗翻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禁军的制服,才能在天还没黑的情况下不惊动人混进来。 祁鹤安已经当乌苏不存在地坐在了萧令宜身侧。 他盯着萧令宜手中还没放下的药碗,鼻子灵敏地嗅到了药材苦涩的气味。 同样发黑的色泽让他想到了曾看过的一碗药。 “是避子汤。” 他没等萧令宜回答,兀自出声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他猜得没错,就是避子汤。 自从上次小产一事后,萧令宜深觉太医院里没有自己的心腹十分不方便。 便费心提拔了个有真才实学,但因性子不善逢迎而不得重用的年轻太医。 短短时日,便让他升到了太医院副医正。 这位年轻的姜太医也没让萧令宜失望,不管萧令宜要他做什么都会拼尽全力去做,且绝不多问一句为什么。 萧令宜收回思绪,身体没动,却已暗地里绷紧。 上次小产一事祁鹤安发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今日又不巧被他撞见,还不知要闹出何种事来…… 萧令宜忍不住头疼起来,只觉得疲惫。 昨日一时冲动沉沦,今日后果就来了,真快。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祁鹤安,你冷静些,听我说……” “以后不要再喝了。”祁鹤安打断她的话,声音低沉至极,“这药伤身。” 萧令宜先是怔然片刻,才低声道,“那怎么办呢?我不能生下非皇室血脉的孩子,你是知道的,难道你愿意以后不再……” “当然不行。” 祁鹤安再次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他费那么大功夫精进‘技术’,又好不容易让萧令宜不再抵触,怎能轻易放弃。 萧令宜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他,那你想怎样呢? 祁鹤安道,“把你的太医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萧令宜没有犹豫,给了旁边静立的乌苏一个眼神,她便心领神会地转身去请。 既然做出了决定,总要付出一些信任才是。 姜太医到后,祁鹤安起身去了外殿交谈。 萧令宜便握起筷子慢慢用膳。 两刻钟后,她刚吃饱放下筷子,祁鹤安便进来了。 他手上还端着一碗药,坐到桌前蹙眉盯了半晌,才一闭眼喝了下去。 萧令宜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祁鹤安放下药碗闭眼片刻,才皱眉道,“好苦。” 萧令宜还要追问,却见祁鹤安朝她伸出手,有力的臂膀环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往下架住膝弯,而后一用力,便将她打横抱起。 萧令宜惊呼一声,下意识用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祁鹤安边抱着她往内殿走去,边斜睨着她,神色颇有怨念。 “是能让你不会生下非皇室血脉的东西,满意了?” ------------ 第一卷 第121章 晚上见 熟悉的床榻映入眼帘,明明是日日都会见到的场景,却让她下意识别开了眼。 不敢多看。 昨夜放肆堕落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 萧令宜瓷白的面上透出薄红,细长的眉却蹙了起来。 “不行,我腰还痛着。”她用了些力道拍祁鹤安的肩。 却见他斜睨自己一眼,哼道,“我药都喝了,速战速决。” 他硬朗俊逸的脸上神色一本正经,仿佛是在谈论什么家国大事一般。 萧令宜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羞愧到无言。 不过这次他没能如愿,刚把人放到床上,便听外殿乌苏急促的声音。 “娘娘,陛下来了。” 萧令宜原本已经放弃抵抗了,闻言顿时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竟一把将祁鹤安推开了。 祁鹤安猝不及防地倒在锦被上,尚未反应过来。 萧令宜慌乱地整理衣衫,抚摸鬓发,确认没有不妥之处才匆匆往外走。 和他八字不合的小兔崽子,祁鹤安在心里暗骂。 他又黑着脸叫住萧令宜,“那我怎么办?” 萧令宜边走边回头看他一眼,道:“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去。” 虽然声音如常,但语气里已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说罢加快脚步身影随之消失。 祁鹤安面无表情地躺倒在床榻上,他有那么见不得光? 半晌,他又自嘲一笑,他之于太后这个身份来说,可不就是见不得光的吗。 殿外,萧令宜出来时便见商景乖乖坐在餐桌前,一双小脚悬在半空中小弧度晃着。 他扭过头来,萧令宜摁住他欲要跳下来行礼的动作。 “今日怎么来了?” 商景嗅着母后身上清淡的香气道,“儿臣见今日母后一直不得闲,很是辛苦,便想着来陪母后一起用膳。” 他扫了眼桌上动过的晚膳,又扫了眼母后身上沐浴过的简单衣衫。 “是儿臣来晚了,打扰母后了。” 萧令宜内心一软,轻声宽慰,“怎会。” 商景也不介意晚膳是母后剩的,高高兴兴地用了起来。 晚膳后,他又说要夫子与沈尚书近日又教了他许多功课,要萧令宜检阅。 萧令宜自是不好拒绝,听着他摇头晃脑地背着文章。 她一向对商景的功课上心,此刻也很想聚精会神。 只是一墙之隔里祁鹤安正在她寝殿里,她不由得屡屡分神,时不时便不着痕迹地朝内殿扫一眼。 他这人绝不算守规矩之人,也不喜欢乖乖受人摆布。 萧令宜生怕一个不察他便从内殿走出来了。 所幸内殿一直十分安静,一丝声响也没有。 商景边背文章边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母后的一瞬走神,随之也扫了眼内殿。 “怎么了?”萧令宜见他背诵声微顿,问道。 “无事,儿臣一时忘记了下半句。”商景收回视线,如常一笑,张口继续背完了这篇文章。 只是还未待萧令宜说什么,他便又拉着萧令宜的手,“母后,儿臣已将这篇文章读得通文达意,夫子和沈尚书都夸了儿臣,儿臣讲给母后听好不好?” 萧令宜自然不会拒绝。 内殿突兀地响起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响声,像是什么撞到床柱的声音。 萧令宜一惊,下意识看向商景,却见他似乎并没听到。 商景嘴角翘起一道弧度,稚声开口讲他的文章。 这般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待他回宫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萧令宜立在原地想了想,吩咐乌苏道,“以后除了信得过的心腹,其余人一律不许靠近正殿。” 祁鹤安这样来来往往,若是被宫人撞见就麻烦了。 她一向省事,两三个人伺候绰绰有余,乌苏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 “到安歇的时辰了,奴婢在外间守着,娘娘早些歇息,有事唤奴婢。” 萧令宜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返回了寝殿。 她今日实在是累了。 只是入了内殿,却见床榻上躺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萧令宜走过去,见祁鹤安脱了靴子躺在外侧,一只胳膊横在额上,挡住了深邃的眉眼。 平静起伏的呼吸昭示着主人的安眠。 萧令宜微微蹙眉,她以为祁鹤安应该早就走了才是,就和之前每一晚一样。 萧令宜伸手想推醒他,但素白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最终落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抚过。 每日他趁着夜色来,离开的时候已很晚。 再避开守卫出宫,返回侯府,差不多应该五更天了,再洗漱睡下,只怕春日的天都快蒙蒙亮了。 萧令宜内心陡地塌陷了一块。 罢了。 萧令宜伸手放下帷幔,轻轻地跨过祁鹤安,替他搭上锦被后,自己亦躺到了里侧。 今日是真的疲惫,她闭上眼很快就陷入梦乡里。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呼吸声响起,祁鹤安从睡梦中惊醒。 他等得太久又太无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视线上方的屋顶显然不是熟悉的侯府,祁鹤安怔愣片刻,嗅到了一丝清淡的香气。 月光从窗里渗漏进来,照在床榻上。 他似有所感扭过头,枕侧萧令宜正平躺着,双手端庄地交叠在腹上,呼吸绵长。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入胸口,将他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填满,及至饱胀。 祁鹤安侧过身子,伸手轻轻拨弄了下她小扇般卷翘的眼睫。 手下的睡美人眉心轻动,却并未醒来。 祁鹤安手回手,动作小心地将她揽入怀中。 下巴贴着额头,手臂横在腰间,是一个极具占有欲的姿势。 感受到怀中切切实实的存在,他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一夜好眠。 萧令宜醒来的时候,对上的便是一双含笑的眸子。 祁鹤安半侧躺着,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横在她的腰间。 她一惊,急忙坐起身的时候还差点撞到了他的头。 许是因为头一次同床共枕,连祁鹤安也没能说出什么挑逗的话来。 一时尴尬。 祁鹤安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也随之起身整理衣衫又穿上靴子。 萧令宜还处在怔愣中。 祁鹤安回头看她一眼,俯身下来大手摁在她后颈印下一个绵长的吻。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缱绻低语。 “晚上见。” ------------ 第一卷 第122章 他们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肆意地活 他走后不久,乌苏便来叫萧令宜起身了。 她站在帷幔外轻唤,并未掀开。 萧令宜轻轻呼出一口气,收起心中思绪,起身投入这一日行程中。 自那天以后,祁鹤安留宿坤宁宫的日子与日俱增。 未免他独自在坤宁宫中被人发现,萧令宜从泰文殿回去的时辰也逐渐变早。 只是祁鹤安精力太过旺盛,萧令宜实在是吃不消,只好时不时找些事情给他做,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每次祁鹤安来找她时,嘴里总有药材的苦涩味儿,她也没再喝过伤身的避子汤。 后来她私下里问过姜太医,才得知祁鹤安喝的也是避子汤。 不过不同的是那是给专门男子服用的,从身体里抑制受孕的可能,自然也有些伤身,没有男子愿意服用,所以才少有人知。 她没听说过,因此有些担忧地问姜太医成功率是多少。 姜太医告知她是九成,她还十分忐忑。 他又解释,就连女子喝的避子汤,也是一样九成,说那一成几率很小,让她不要担心。 后来他又说,若有十成十的药,也有,那便是绝子汤, 祁鹤安自然不会喝,萧令宜也不会让他喝,此事便作罢了。 朝堂上的事告一段落,萧令宜也逐渐闲了下来。 祁鹤安有时带着她在马场训西域小国进贡的烈马,有时教她百步穿杨的箭术。 在深夜时共同执笔画她从未见过的塞外风景,在清晨时与她一起采集花叶上的露珠。 小小一坛被两人珍重地封入盛开的桃花树下,约好冬日时挖出一起品茗赏雪。 在安静的夜里抵死缠绵,彼此的呼吸和低吟都被另一个人尽数吞入腹中。 他们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肆意地活。 萧令宜从没有觉得这样畅快过。 与祁鹤安在一起时,她仿佛抛下了身上的万重枷锁,一如少年时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一般。 那种轻松像是有种魔力一般,让她想闭着眼,捂着耳,不顾一切地追逐而去。 曾经她说祁鹤安像飞蛾扑火,如今她自己也是了。 但无论如何,那里总有人在等她,不是吗?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春去暑来。 祁鹤安频繁出入宫禁,超出了太师的范畴。 即便两人遮掩得再好,也总有蛛丝马迹,渐渐地,宫墙内外都隐隐有了流言。 一日萧令宜回到坤宁宫,却见祁鹤安正负手站在那幅鸿雁山脉图前,面无表情。 她悄悄走过去,幽幽地在他耳边道,“不就是昨晚没顺着你吗,至于这么生气?” “别气了,今晚……补偿你就是了。”说着,她脸上已飞上红霞。 无论过了多久,这些话她总是觉得难以启齿。 祁鹤安思绪回笼,伸手揽住她的腰,却并没如往常一般揉捏不停。 他淡淡地道,“我想回北境一趟。” “多久?” “半年。” “什么原因?” 祁鹤安面容平静,“我离开太久,有许多事要处理。” “你在撒谎。”萧令宜平声道,“北境近来少有战事,风平浪静,有什么事需要你亲自回去处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祁鹤安平静的表象终于被打破,露出一丝戾气来。 “我今日去出城办事,听到有百姓在议论,议论你……” 他说了一半又闭上嘴,蓦地一拳砸在鸿雁山脉图的旁边。 “他们怎么敢那么说你!”祁鹤安咬着牙,又是一拳要砸上去。 萧令宜眼尖地看见他关节处已经破皮渗出血丝了,连忙拉住他的手。 “他们说什么了?” “……”祁鹤安只要想到那些话便怒的想杀人,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萧令宜弯着唇,“我猜猜,是说我与你不清不楚,水性杨花?” 祁鹤安陡地转过头,死死盯着萧令宜。 萧令宜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宫外都有了,还落到了你的耳中,宫内又怎么可能没有呢?” 祁鹤安不说话了,半晌扭回头去,“我明天就走。” 只要他暂时离开上京一段时间,流言必然会平息下来的。 他知道萧令宜对名声看的有多重,他不想破坏她的抱负,也不想那些难听的话与她沾染上半分关系。 “不准走。”萧令宜声音冷凝,“你若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 祁鹤安骤然转头,却见她面带笑意,哪儿有生气的样子。 “你……” 萧令宜将他拉到桌前坐下,又起身翻出常备的伤药来替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半晌,她才抬起头道,“由他们说去吧。” “可是……” 萧令宜打断他,“反正他们也没有证据,只不过私下里说两句罢了,谁敢当着面说,我便治他个诬陷当朝太后的罪名。” “鹤安,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路可走只能依靠你的先帝遗孀了。” 她轻抚着包扎好的伤口,神色间带着大权在握的自信感。 这些日子以来,肃王的势力在被她一步一步地蚕食着,虽然他在不停反击,也给萧令宜造成不少麻烦,但只能延缓被蚕食的速度罢了。 太皇太后似乎也发现自己儿子并不能替她撑多少腰,自从搬进了寿康宫后便甚少出门。 事已至此,一些名声对她而言,已经无关痛痒。 即便背负骂名又如何,祁鹤安为她走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难道她还要退缩吗? 那样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祁鹤安只觉得被抚的伤处浮起丝丝酥麻痒意,他反手握住萧令宜如葱般的玉指,将她拽入怀中。 “我知道。” 那晚祁鹤安没有睡着,黎明时分,他趁着夜色离开了皇宫。 回到侯府时,天色已经亮起。 他经过祁莲的院子时,正好撞上她出来。 上次两人大吵一架后,祁莲小半年没有踏入祁府,一副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祁鹤安情场得意,也废了好些心思哄祁莲,才在前两天让她同意回府小住一段时日。 祁莲见他一副刚回来的样子,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便要转身回去。 祁鹤安下意识唤道,“阿姐。” “什么事?”祁莲回头看他。 祁鹤安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没事……” 祁莲白了他一眼,回了院子。 祁鹤安沉默地立在晨曦中,原本他是想挑个时间将他与萧令宜的事跟祁莲好好说一说。 可现在,他又有些犹豫。 他担心祁莲听到过流言,那流言并不只说了萧令宜,而是将两人都踩到了泥地里,十分不堪。 若是祁莲因此对萧令宜更心存芥蒂,那就弄巧成拙了。 罢了,再等等吧,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 第一卷 第123章 无耻,荒唐,下流…… 祁鹤安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不过片刻,祁莲又缓步走了出来。 丫鬟扶着她纤瘦的手,道,“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祁莲看了一眼祁鹤安院子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嗯,走吧。” 侯府门口停着一辆宽敞华美的马车,拉车的马儿也鬓毛飘逸,气势如虹。 祁莲踩着凳子上了马车,一路上她掀开帘子往外看,路上的行人见到马车上侯府的标志,纷纷避让。 她有些恍惚。 她慢慢从记忆里搜索着相同的场景,父母还在世时,他们家有这样显赫吗? 答案是没有的。 他们的父亲忠厚老实,除了带兵打仗什么都不会做,更别提官场上勾心斗角。 他们的母亲是毋庸置疑的大家闺秀,端庄,娴静,以夫为天。 那时祁家虽然手握兵权,却在背地里被那些人嗤笑粗俗不堪,兵痞子等等。 父亲曾说,她很像母亲,但弟弟却不像父亲。 是了,正是因为祁鹤安不像父亲,才能在当年侯府一夕巨变之时撑起了门楣,多年后又带着祁家更上一层楼。 如今他们明宣侯府权势赫赫,无人敢轻慢。 可这些是什么换来的呢? 祁莲思索着,马车到了。 她回神,俯身探出马车,才发现眼前鎏金的牌匾上写着陈府二字,不是她以为的茶楼。 丫鬟见她呆愣,小声道,“夫人,昨日陈夫人送了请帖请您赏花,您忘了?” 祁莲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便点点头下了马车。 她藏着心思,赏花时随大流走动着,连面前的花是什么颜色都未看清。 幸好,往日那些总是羞怯地跟她搭话,试图打听些祁鹤安消息的大家闺秀们这次倒没出现。 宴席上,她依旧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远处的低语声传入耳中。 “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我听我家老爷说的,这明宣侯啊,频繁出入宫禁,甚至留宿,现在都在传言说他与皇宫里那位不清不楚呢。” “不能吧,他是太师,教授陛下晚了,偶尔留宿皇宫也合理呀。” “嘁,听说给明宣侯暂住的玉堂殿只是幌子,实则他很少去住,你们说,他不住那儿,能住哪儿?”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有道傲慢的声音道: “那还用说,要不是和那位勾搭在一起,祁家能有如此风光?不过是兵痞子出身罢了,粗俗不堪!那位也是,勾的那明宣侯对她忠心耿耿,身为宗妇却如此不堪,水性杨花,简直丢尽了皇室的脸,俩人蛇鼠一窝!” “诶,这可不敢说!” “怕什么……” 此刻回荡在祁莲耳边的话语,竟和昨日在茶楼听到的意思别无二般,只是用词更加大胆轻蔑罢了。 祁莲抬头看向出声的地方,而后才恍然。 怪不得敢如此大胆,原来是肃王妃。 但那又如何,她面无表情地咳了一声,顿时吸引了那几位官眷的注意力。 说闲话说到主人耳朵里,几人都有些尴尬,只有肃王妃冷哼一声,神色不屑。 祁莲短促地笑了一声。 她说那些缠着她的大家闺秀怎么最近再不来了,原来她以为的民间闲话竟已传到了官宦人家,怪不得。 她再没了坐下去的耐心,起身找到陈夫人告辞。 陈夫人爽快地应了,而后马车一路回了侯府。 祁莲大步走向祁鹤安的住处,近了才见他正坐在院子里擦剑。 见她来,抬起头有些莫名。 祁莲望着他,平静地开口,“鹤安,你有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祁鹤安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摇了摇头,问:“怎么了?” 祁莲定定地望了他半晌,点头,“无事。”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弄得祁鹤安一头雾水,但见她神色没有异常,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独自冷静了几天,他才再次入宫。 坤宁宫的主人难得这个点不在,直到戌时,萧令宜才披着一身清冷的月色回来。 她一看关闭的门窗,便知里面有人在等她。 她忍不住扯出一抹浅笑,一身疲乏不知觉见消散了大半。 笑过了,萧令宜才吩咐乌苏在外面,自己独自推门进去。 门刚关上,她便被抵在了门框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欺身而上。 后背是冷硬的木门,身前是铺天盖地的吻。 她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却也心甘情愿。 两人不出声地厮混了好一会儿,直到萧令宜快喘不上气来,才手抵在他胸口用力推开了他。 饶是她已经习惯了亲热,脸上还是掩盖不住的羞涩,“又要玩什么花样?祁鹤安,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再荒唐我真不奉陪了。” 她早已后悔当日半真半假地说祁鹤安技术差。 这个疯子后来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百般花样姿势,威逼利诱,诱哄缠磨的全用在了她身上。 萧令宜从小便被当做高门主母来培养,后来又做了端庄的皇后,何曾见过这些? 可偏偏她又拒绝不了祁鹤安,每次沉沦过后清醒,都觉得实在是荒唐。 祁鹤安喘着气看她半晌,蓦地勾起一抹邪性的笑意。 “我只是几天未见你,有些情难自抑,没想到你自己倒想了这么多,可见往日的保守都是装出来的。” 萧令宜脸色顿时更红,咬着牙,“不准胡言。” “我自然不能辜负你的期望。”祁鹤安打横抱起她,朝为她准备好的浴桶走去。 夏季的衣衫轻薄,三两下便散开,他将她放入浴桶里,自己也随后进去。 “每日沐浴,还从未试过在浴桶里……” “住口!” 萧令宜恼羞成怒地命令道。 祁鹤安却丝毫不惧,将她挣扎的双手钳在身后,“住口不了,太后亲自来堵住臣的嘴吧。” 萧令宜忍不住浑身一颤。 祁鹤安很少在这种时候提两人的身份,但有时兴起,那称谓便像是一种咒语般,带着禁忌与悖德,让两人失去理智地跌入更黑的深渊。 祁鹤安还要说什么。 萧令宜盯着他薄薄的唇,手被这人抓着,便只好俯身用唇堵住他的话。 半晌,她才急促呼吸着离开,“祁鹤安,你怎么如此无耻,荒唐,下流……” ------------ 第一卷 第124章 朝阳公主 她的指责祁鹤安照单全收,含糊地嗯了几声,水下的动作毫不停歇。 一个时辰后,云雨方歇。 萧令宜被他从早就凉透的水里捞出来,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无力地任他摆布。 祁鹤安餍足地替她擦拭干身上的水痕,伺候人的活儿堂堂明宣侯干起来十分顺手。 只是穿回衣衫时,雪白一片上突兀绽着累累红痕,叫人看得眼热。 萧令宜感受到他的变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 “适可而止!” 祁鹤安被打了也不恼。 见她实在疲乏,才歇了心思,迅速扯上她的衣衫,嘴上随意道,“是,臣遵旨。” 萧令宜没忍住又给了他一巴掌,“不准叫朝堂上的称谓。” 她的力道轻得可以忽略,但祁鹤安还是配合的将脸歪向一边,“遵命,夫人。” 萧令宜刚褪下些许血色的脸再次红成了云霞。 她扬起手,简直想再给他一巴掌,但最后轻轻地落在他侧脸,变成了抚摸。 “疼不疼?” 祁鹤安看她一眼,含笑道,“疼极了,夫人给我吹吹。” 萧令宜轻哼道,“活该,谁让你整日言行无状。” 祁鹤安不再挑逗她,抱着她轻柔地放到梳妆镜前,替她将沾水发尾擦干。 又将她抱到床上放下,再躺下将她揽入怀中。 萧令宜今日本就疲乏,又被他一通折腾,这会儿伏在他怀中,背后被大手轻拍着,已然有些昏昏欲睡。 祁鹤安视线落在她委顿在身后的发丝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他以为怀里的身躯陷入沉睡时,她突然出声了。 “差些忘记,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祁鹤安回过神,替她拍背的掌心下滑,重重拍了那起伏一下。 “跟夫君还需要这么客气?什么事,看为夫出马为你解决。” 萧令宜瑟缩了下,没力气与他油嘴滑舌了。 “今日接到了夏朝的来信。” 猎场遇刺一事后,肃王将此事推到了夏朝身上,朝廷也对夏朝发了公函诘问。 可那时不巧,夏朝皇室正陷入内乱,自然无人应这诘问。 如今内乱平息,夏朝新皇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此事尽数推到斗争失败的大皇子头上,抹黑他的名声,让自己显得更光明磊落,并派遣了自己的亲妹朝阳公主来使略表歉意。 “嗯?需要我做什么?”祁鹤安随意地问。 萧令宜若有所思地答道,“等他们入境后,你暗地里带人去跟着他们。” 祁鹤安闻言正了神色,与抬起头的萧令宜对视一眼,彼此都心中有了数。 萧令宜之所以没有明说,是因为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发生什么状况。 只是近日肃王一党太沉寂了,沉寂的有些不像肃王的风格。 萧令宜不得不对即将发生的所有事保持戒备,未雨绸缪。 “放心,交给我。”祁鹤安低沉地应下。 大手再次轻抚着萧令宜的后背,这次她很快呼吸绵长,安稳入睡了。 …… 十日后,夏朝的使臣进入了商朝的境内。 祁鹤安点足了人手,整装待发。 深夜,萧令宜将一枚玉龙交给了祁鹤安,“这支锤炼了半年之久的利刃,是到了出鞘的时候了。” 祁鹤安低头看了一眼,轻哂一声,“用不着,你自己留着吧。” 萧令宜知道他是担心她在京中会有什么危险。 她漾出一抹笑意,轻轻晃了晃祁鹤安的手。 “就当是帮我检验下成果。” 祁鹤安反握住她的手,俯身靠近她,稀罕道,“你这是在对我撒娇吗?” 这半年,他无数次感叹皇宫真是吃人的地方,活生生把她的小性子磨没了,让他深以为憾。 “说两句好听的,为夫就答应你。”祁鹤安逗她。 萧令宜那抹笑意顿时消失,扭过头道,“你不愿就算了,哀家不喜欢强人所难。” 祁鹤安就知道她不会说,不无失望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玉龙符,“好好好,答应你就是了。” 萧令宜这才扭过头来,还是没忍住叮嘱道,“保护好自己。” 顿了顿,又低声道,“谁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明白吗?” 祁鹤安的胸腔霎时被这句好听的话填满了,他低头在萧令宜额间轻触。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不带丝毫情态与欲望,却让人胸腔里的心跳的陡然加快。 一触即分。 祁鹤安已经勾起那玉龙,打量道,“这支队伍,叫什么名字?” 萧令宜回过神仍是一愣,迟疑道,“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祁鹤安挑眉,“没有名字便没有归属感与凝聚力,还是要取一个。” 萧令宜蹙眉,她从没想过这事,现在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什么名字来。 “就叫宜安卫吧。”祁鹤安突然道。 萧令宜眉心一跳,却见他神色竟然很认真,并不似玩笑。 “我不在身边的时候,能守护阿宜的安危。” “……嗯。”萧令宜轻轻点了点头,近来萦绕在两人间的微涩氛围又浮上,她重复道,“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祁鹤安见她神色伤感,暗叹一声,笑道,“骗你的,取我们两个名字各一个字,这样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微涩的氛围瞬间被打破,萧令宜无奈地看了祁鹤安一眼,拍他的胳膊,却没有用力。 祁鹤安紧了紧胳膊,难得没有折腾她,“睡吧。” 萧令宜嗅着他身上的檀木香,很快睡去。 黎明将至,祁鹤安轻手轻脚地抽出萧令宜脑后的胳膊,收拾妥当后离开了坤宁宫。 他已经递了养病的折子,今夜便要出发,他要先赶往城外与等候多时的宜安卫回合。 回到侯府时,又撞上了祁莲。 祁鹤安道,“阿姐,这么巧。” 祁莲冷哼一声,巧?她专门在等祁鹤安。 他递了养病的折子,外人不知,她可知道他有多生龙活虎,何来之病? “你又要离京是不是?” 祁鹤安干脆利落地点头。 祁莲气的摆摆手,不愿搭理他。 祁鹤安便转身回了院子,不多时,便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带着宿辰离开。 祁莲站在原地,面容平静。 丫鬟看她的脸色道,“夫人不想侯爷离开,为何不拦着,想必侯爷会听夫人的话的。” 祁莲轻笑一声,带着嘲意,她道“他如今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姐姐。” “只是我却不能不管他,你替我送帖子进宫,我要求见太后娘娘。” ------------ 第一卷 第125章 意在和亲 荒芜的土地上,伫立着一座苍茫的城池。 灰黑色的城墙上带着经年被风霜雨雪侵蚀的痕迹,斑驳,却无比威严。 城池外百里,浩浩荡荡的车队正在赶路,其中有许多封好的木箱,有成群的骏马,有美丽的异域美人。 在最中央被团团围拢的地方,是一架轻纱飞舞的马车。 这马车不似商朝的制式,没有四面八方的密封起来,仅仅用四根柱子支撑起了车顶用来遮挡阳光。 车顶四面垂下红色黄色的纱幔,随着风无序飞舞,十分美丽。 马车十分宽敞,足足能容纳十人,而里面只坐了三个人。 一个做丫鬟打扮。 另一个优雅俏丽的少女正披着狐裘趴在扶手上,眺望那远方的巨城,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少女的声音如金铃般清脆悦耳,“不是说商朝很繁华吗,怎么三伏天还这么冷,要我看,还不如我们夏朝呢。” 另一位比她稍年长的青年瞥她一眼,“你可不要小瞧这座城,古往今来,它连带着它身后的鸿雁山脉,筑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不知多少次将我夏朝的兵马拦于城外。” 少女吐了吐舌头,显然不把青年的话放在心上。 青年声音稍微严厉了些,“朝阳,这次皇兄意在和亲,平日里在夏朝你骄纵惯了,入了上京绝不能如此放肆了。” 少女乖乖坐正,眼神里闪过一丝忧伤,但很快被掩藏。 “三皇兄,朝阳知道了。” 待三皇子夏清转过头,朝阳又嘀咕道,“听说那商朝的皇帝才六岁,我怎么嫁给他嘛……” 三皇子只当没听见。 大皇子败了,那些人便将心眼打在朝阳这新皇唯一妹妹的身上。 新皇不愿意委屈朝阳,便将她送来商朝,正是看中了皇帝只有六岁,在这里待几年,等夏朝平静下来,再将她接回。 很快,车队入了城。 这里是北境军的地盘,民风淳朴。 使臣队伍停留两天补给,没出一点乱子,反而受到了百姓的热烈欢迎。 直线经过了几座主城后,使臣队伍进入了商朝的腹地。 一直的风平浪静,让一路忐忑的三皇子稍微放下了些心。 再经过翁城,就要抵达商朝的都城上京了。 使臣队伍准备在这里停留几日,休息充足后再入京觐见。 越靠近上京,经过的城池就越繁华,饶是朝阳出身皇室,也不禁被这截然不同的风貌所吸引。 傍晚,朝阳拖着三皇子出现在了街上。 俩人穿着一身商朝的服饰,混在人群中不怎么显眼。 朝阳在街上跑来跑去,见到个卖糖人的小摊都觉得稀奇。 三皇子黑着脸跟在她身后,不时催促她回去。 朝阳不以为意,“三哥你就是太谨慎了,我们一路走来,什么都没发生呀,这里的治安比我们家乡的要好许多呢,你就别担心了。” 三皇子无奈地摇摇头。 日头西斜,天空中火红的残阳不知何时被幽幽的月色代替了。 乐不思蜀的夏朝一行人并未察觉一派祥和的街道外,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一道街外,是一条安静的巷子,这条巷子似乎通往了一座威严的宅邸,因此少有人经过。 巷子一侧隐在阴影里,一片宁静。 这时,另一侧的巷墙上落下了几只毛色混杂的鸟儿。 它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阴影,似乎能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 盯着阴影看久了,才发现些不寻常来。 那阴影中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整齐地站着两排人,从巷头一直延伸到巷尾。 他们不知从何时站在里面,亦不知站了多久。 他们俱穿一身黑衣,面部除了眼睛也都被黑布包裹。 他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似乎连心跳声都不存在一般,寂静中让人毛骨悚然。 即便有人在此时经过这条巷子,也很难发觉在几步之外的阴影里竟然藏着几百人。 这些人中,唯有一个人抬着头,睁眼看天上的月亮。 那双黑色的眸子森冷不带一丝感情,他在心中默数着时间。 夏朝新皇的亲弟弟亲妹妹死在商朝境内,绝对会让两国微妙的关系立刻破裂。 谁都知道新皇很是疼爱朝阳公主这个亲妹妹,到时新皇震怒,商朝给不出满意的答复,夏朝必然会出兵攻打商朝。 而与夏朝接壤的第一道险关便是北境。 不论夏朝能不能破了鸿雁山脉这道易守难攻的险关,最起码北境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被困在那里,分身乏术。 那段时间,足够做很多事,足够商朝的天变个来回。 此行亦是计划中的一环,无论猎场刺杀成不成功,都不算一步废棋。 随着时间流逝,游玩的人逐渐开始减少,摊贩们也开始收拾摊子。 朝阳将街道逛了个来回,最终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 木制的简约架子上摆着几个面具,而小摊的主人在一旁摆了个藤椅,正躺着上面,脸上盖着一个面具,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朝阳径直试了几个面具,最终挑选了一个白狐面具拿在手上。 她又看了一眼那小贩一眼,“喂,这个面具怎么卖?” 小贩依旧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没听见一般。 朝阳皱了皱眉,不习惯被忽视的感觉。 她身边的丫鬟正要替主子出声斥责时,斜里伸过来一只脚,狠狠踹了藤椅一脚。 随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十文钱。” 朝阳下意识朝声音来处看去,只是视线接触的一瞬,她后颈一麻。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窝深邃,眼皮薄薄的,眼尾略微上翘,睫毛很密。 瞳孔幽深,像一望无际的辽阔海面,只消看一眼,便会被拖入深沉漩涡,无法自拔一般。 朝阳恍惚了一瞬,随即那人整个人映入眼帘。 只见是一位蓄着络腮胡的高大汉子,一身布衣,平平无奇。 朝阳有些疑惑,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竟会如此普通? 这时,那个藤椅上睡觉的人也终于醒了过来,却只嘿嘿笑,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被人踹了一脚。 那汉子已经垂下眸子,向朝阳伸出了手。 朝阳回过神,从婢女手中接过银钱递过去,对方点了点头接过,再没说话。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朝阳抛诸脑后。 又逛了一会儿,她终于累了。 三皇子松了口气,拉着她往回走。 就在这时,惊变陡起。 街道边蓦地跃过一个黑影,落地时撞翻了杂货摊,上面的商品洒了一地。 但没人在意这种小事,因为几个呼吸的功夫,街道已经被黑影包围了。 ------------ 第一卷 第126章 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到上京 摊贩们瞬间混乱起来,惊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夏朝众人带的护卫立刻将三皇子和朝阳公主团团围住。 朝阳吓了一跳,三皇子立刻将她护在身后,大喝道,“我们乃夏朝皇子公主,出使商朝,何人胆敢来犯!?” 那群黑衣人压根没有理会他们,一语不发地拔剑攻杀来。 三皇子额头沁出冷汗,出使他国本就不会带太多护卫,尤其是进入了商朝境内后夏朝护送军队便已返回。 这一路走来,都是商朝一位姓陶的将军护送,可此时他的兵马正在他们下榻的驿馆驻守。 跟在身边的护卫不过几十人,可来人足有几百人。 这等阵仗,若要隐藏在城中,绝不可能避开太守的耳目,看来,是商朝朝廷里有人不想让他们安全抵达上京。 朝阳已经从呆滞中回过了神。 她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咬牙道,“三哥,对不起,都怪我贪玩非要出来害了大家,我留下来拖住他们,让护卫们带着你突围!” 三皇子皱着眉摁下了她的剑,“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省省吧。” 他唤护卫的名字,“带公主突围!” 即便朝阳不闹着要出来玩,护送队伍不过两千士兵,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刺客,即便强攻,他们也很难全身而退。 厮杀已起,血光四溅。 护卫冲过来拽住朝阳公主,便要带着往驿馆的方向突围。 朝阳公主小巧的脸上唰地流下两行泪,大喊道,“三哥,我不走……” 一片混乱中,突兀地响起一道低笑声。 “别在那儿上演兄妹情深了,今日他们翻不了天去。” 那道声音在按理说会被淹没在嘈杂中,可朝阳却听见了,甚至觉得有些耳熟。 三皇子也蓦地回头。 不过他并不是听到声音,而是将视线落在了街边的那些原本不起眼的摊贩与行人身上。 只见那些佝偻着身子讨生活的百姓,蓦地挺直了脊梁。 一瞬间,气质天翻地覆。 他们从犄角旮旯的地方抽出泛着寒光的兵器,面无表情地冲向那些黑衣人。 三皇子粗略一扫,竟也有两三百人。 虽然这伙人明显是来保护他们的,可他却忍不住暗暗心惊。 这向来富庶的商朝,暗地里的水竟这么深。 正当他愣神的瞬间,一道毒蛇般的剑光穿过保护直刺他的胸膛。 “三哥小心!”朝阳的惊呼声传来。 剑尖在即将捅破他衣衫前被一把匕首挡住,三皇子回神,见一个农妇打扮的女子正挑眉看他,“不是吧,有帮手就愣着?” 女子丢下这句话后便与刺客缠斗起来,身手凌厉,一把匕首转瞬间便收下一条人命。 三皇子回过神来,拉住朝阳公主开始指挥护卫们。 局势控制住后,厮杀的人群里有个人收刀朝三皇子和朝阳走来。 他一身布衣,脸上的大胡子由于激烈的动作掉下来一半,剩下一半滑稽地粘在他脸上。 他不耐地轻啧了一声,伸手一把扯下。 而后朝两人问道,“无事吧?” 朝阳瞪大眼睛,认出了那双眼睛和声音,“是你?” 祁鹤安本是随意地瞥了她一眼,却忍不住微微愣神了一瞬。 但他很快回神,将这一瞬的愣神掩盖了过去。 三皇子看了朝阳一眼,只道,“无事,阁下是?” 他朝三皇子拱了拱手,淡声道,“大商明宣侯,幸会。” 三皇子眼前一亮,“明宣侯?可是镇守北境的祁家之人?” 祁鹤安意外点了点头,“你认识本侯?” “不,只是久仰大名。”三皇子眼神中带了些敬意。 几年前两国边境频频摩擦,他虽未上过战场,却从将领们口中听说过祁家这一代元帅的威名。 三皇子稳了稳心神,朝祁鹤安介绍了自己与朝阳的身份。 头顶上,掩盖月亮的乌云逐渐散去,投下清亮的光辉。 领头刺客的双眼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耳边隐隐响起马蹄声,大概是护送的队伍察觉不对赶来了。 他环视四周,见己方死伤惨重,而目标却被牢牢保护在包围圈里,在脑中快速权衡利弊。 很快,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撤!” 任务失败,保存实力,扫清尾巴要紧。 安身边,“他们撤退的方向是太守府,追吗?” 祁鹤安朝那边看了一眼,答道,“不用了,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他们必然早已留好了退路。 青羽也不恋战,笑嘻嘻道,“怎么样,属下没有辜负侯爷的期望吧,比起我们鹤宜卫如何?” 这群人刚到她手里的时候,个个眼神苦大仇深,时刻紧绷。 哪怕是个瞎子,也能从他们身上的杀气判断他们的身份。 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们调教成如今的模样,随时能隐没在人群中,挥出致命一击,这才是杀人的功夫。 祁鹤安扫了一眼眼神兴奋的众人,点头道,“不错,是把好剑。” 没说两句,马蹄声便近了。 陶将军满头大汗地赶来,一会儿恨老娘没给他多生两条腿,一会儿恨胯下马的老娘没给它多生四条腿。 可赶到现场后,他着实懵了片刻。 刺客呢? 怎么只剩一的尸体了? 这些百姓怎么都拿着刀? “陶将军,你这护送工作做得好啊。”带着一丝嘲意的声音传来。 陶将军一下子锁定了目标,他下马奔来,惶恐道,“侯爷?您怎么在这儿?” 祁鹤安还没说话,朝阳公主便插嘴道,“不怪陶将军,都是本宫非要偷偷出来玩,才惹出的乱子。” ------------ 第一卷 第127章 人都是贪心的 祁鹤安瞥她一眼,转身离开,“回驿馆,明日起程入京。” 直到回到驿馆后,陶将军才松了口气,“三皇子,朝阳公主,早些歇息。” 朝阳正要点头回房间,却被三皇子拉住。 他淡淡地道,“今日之事,贵朝是否该给本皇子与皇妹一个解释?” 他虽没点名,但眼神却是看着祁鹤安的。 只是祁鹤安正一脸平静地站在陶将军身侧,没有接话的意思。 陶将军只好一脸严肃道,“这是自然,明日回京,本将军定会上达天听,大理寺与刑部定会……” 正说着,有手下急忙上前,“陶将军,出事了,太守大人死了!只留下了一封认罪书,太守府已经乱套了!” 陶将军一脸僵硬地接过手下递上来的认罪书,马不停蹄地转交给了祁鹤安。 “侯爷,您看?” 祁鹤安随手打开,看完后嗤笑一声,“倒是认了个干干净净。” 三皇子已然恢复了冷静,“明宣侯相信?” “怎么,三皇子不信?”祁鹤安瞥他一眼。 三皇子深吸了两口气,看来没有哪个国家是水浅的,皇兄将朝阳送过来的一事,还是作罢的好。 “怎会,只要今天的事不再发生,我们也无意干预商朝的内政务。” 三皇子知道朝堂之事复杂,他现在只想要一个保障,然后早日带朝阳回朝。 祁鹤安自然满足他,“本侯保证接下来你们在商朝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三皇子虽然不太清楚商朝的事,但看陶将军对祁鹤安的态度,便知他在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得了他的承诺,自然安心,点了点头便拉着朝阳公主上楼了。 朝阳公主被拽着上了几阶楼梯,没忍住回头朝下望去。 不算华丽的驿馆里,他一身平凡的布衣站在身着甲胄的士兵中间,明明该是很不起眼的,却偏偏让人一眼便先注意到他。 他负手站在原地不动,没有上楼休息的意思。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蓦地抬眸,两人对视。 朝阳公主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忍不住呼吸加速,可仅仅一秒,他便又漠然地转开了视线。 她伸手轻抚胸口,只觉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待他们人影消失在楼梯上,陶将军才忐忑道,“侯爷……” 祁鹤安斜睨他一眼,“与你无关,本侯去太守府看看。” 陶将军放松之下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懂事道,“天色不早了,不如下官替侯爷去?” 祁鹤安懒散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走出两步,他又突然回头,朝陶将军挑眉一笑,“对了,陶将军养了个好儿子啊。” 待他身影消失,陶将军还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他那不成器只知道逛花楼的儿子何时与祁鹤安攀上关系了?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陶将军不由感叹,这明宣侯还真是个难以琢磨的人物。 另一边太守的尸体已经被运到了衙门。 祁鹤安到的时候,被拦在了门外。 衙役冷冷道,“没有孙长史的手令谁都不能进去。” 太守之下,便是长史。 陶将军派了个手下跟着,闻言上前道,“我们是奉护送使臣队伍的陶将军之命……” 祁鹤安挥手拦住了他,轻飘飘道,“长史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本侯看孙长史是不记得真正的上司是谁了。” 话音落下,衙役一怒,便要拔刀。 “住手。” 衙内走出了一个蓄着胡子中年男子喝止了他,“侯爷?不知是哪位侯爷大驾光临?” 这一脸精明的大约便是孙长史了。 祁鹤安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太守已死,翁城需要一个新的父母官,有些人,可要看清脚下的路,别步了旧尘。” 孙长史眼珠子一转,态度大变,恭恭敬敬地一伸手,“几位请。” 太守的尸体就放在正堂。 他脖颈上带着恐怖的一圈淤青,眼睛睁得大大的,是上吊死的。 祁鹤安给了宿辰一个眼神,宿辰立刻上前将太守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而后冲祁鹤安摇了摇头。 祁鹤安冷冷一笑,下手还挺干净。 当日皇家围猎,他和萧令宜便已经知道翁城已经暗地里被肃王控制了。 所以发现一路上肃王都未动手,而又经过瓮城后,祁鹤安便猜到他要在翁城出手,才提前给他来了一手黄雀在后。 现如今任务失败,而他国皇子公主在境内遇刺必然要给个说法。 与其到时被掘地三尺挖出马脚,不如直接推个替罪羊出来。 这太守有妻有子,内宅和睦,仕途顺遂,谁知临老了落了个横死的下场。 肃王此人,虽然不算聪明,却实在担得起心狠两字。 “走吧。” 祁鹤安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衙门。 他本就不对尸体报什么希望,不过是顺势敲打一下最有可能接任翁城太守一职的孙中史,替萧令宜夺回翁城控制权打个基础。 祁鹤安没回驿馆为他准备的房间,反而在房顶上躺了一宿。 他已经许久不能安稳入睡了。 与萧令宜能重归于好固然很好,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有很多。 祁鹤安不可否认,人都是贪心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只要萧令宜对他还有一丝情意在就好。 后来他开始不满足,想要她的身她的心。 这些现在他也都得到了,可他仍不满足。 他还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萧令宜身旁。 不是臣子,不是拥趸,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头。 可这太难了,两人之间隔着天堑,商朝的风俗,两人的身份,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朝堂。 仲夏的风都带着热意,吹得人心浮气躁。 祁鹤安习惯了北境的寒冷,也愿意为萧令宜留在湿热的上京。 他在热风拂面中,细细思索着他们的未来。 …… 第二天一早车队整装待发前,祁鹤安姗姗来迟。 他换了一身黑色劲装,一夜未眠的他看起来不见疲惫,反而精神熠熠。 他吹了声口哨,凌霄从马群里踱步而出,祁鹤安翻身上马,赶在了车队最前方。 他身后那架华丽的马车里,朝阳公主的视线自从他出现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见他身影越来越远,她有些坐不住了。 “皇兄,这些日子坐马车憋死了,朝阳去骑马透透气。” 丢下这句话,朝阳三步并做两步跳下了马车,然后从要送给商朝的骏马中挑了一匹骑上,一夹马肚朝祁鹤安冲去。 ------------ 第一卷 第128章 与她相似的公主 三皇子无语地看了看四面透风没墙的马车,这哪里闷了? 他微微眯眼看向朝阳直奔祁鹤安的背影,内心有了了然。 他这明珠般的妹妹,要情窦初开了? 他又细细回忆起记忆中关于祁鹤安的消息,还有昨晚到现在短短的相处。 虽然零碎,但已经能拼凑出一个强大又靠谱的形象了,外貌也不错。 三皇子越想越满意,反正以朝阳的年纪是不可能嫁给那小皇帝的。 和二等侯爵和亲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她如果也喜欢祁鹤安的话,也算两全其美。 三皇子暗暗心想,得找个时机问问妹妹的心思。 另一边,朝阳公主已经驾马赶上了祁鹤安。 “侯爷……” 祁鹤安漫不经心地侧头扫了她一眼,他似乎在想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嘴角还带着一抹极轻的笑意。 朝阳公主被笑意晃了眼,顿时失神了一瞬,忘记减速将祁鹤安落在了身后。 她反应过来连忙拉紧缰绳。 可她出使后,夏朝为了彰显风范,给她准备的都是一些繁琐的宫装。 这一勒缰绳马匹一扬前蹄,整个身子近乎直立起来,丝绸般的布料让她夹不住马腹,整个人朝后倾倒下去。 朝阳惊呼一声,死死闭上眼。 她第一时间没想自己会不会摔断胳膊腿儿,反而在内心哀嚎,第二次见面,就在他面前出这么大的丑,她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他啊! 夏朝女儿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没传来,反而后背传来一道坚硬的触感支撑住了她滑落的身体。 片刻后,她感觉自己平稳地坐回了马背上。 朝阳公主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就见祁鹤安一手抓着缰绳与她的马并驾齐驱,正皱眉看着她。 而她后背坚硬的触感则是他握着圈起来的马鞭抵住了她。 见她坐稳,祁鹤安立刻收回了手,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回可不是遇刺,这夏朝公主自己跌下马摔断个胳膊腿儿也赖不到商朝身上。 他是最讨厌麻烦的人,出手帮她干嘛? 难道就因为…… 祁鹤安又扫了她的脸一眼,紧皱的眉毛舒展开,而后面无表情地想,昨晚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今天一看还真有点像。 朝阳公主不知他心中所想,带着感激地开口,“多谢。” 但一出口她就被自己细如蚊虫叮咛的声音给吓了一跳,顿时一把捂住嘴。 她这是怎么回事? 祁鹤安古怪地看她一眼,也没接话,径直驱马赶路。 朝阳公主连连拍了几下胸脯,才把那诡异的感觉驱散。 找回自己的声音后,她再次赶上祁鹤安,这次她没再出乱子。 “你叫祁鹤安,对吗?” 这是她昨夜偷偷问一个商朝士兵问出来的。 可祁鹤安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知道他的名字奇怪,只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公主殿下,你到底有何事?” 那双乌黑的眼珠似乎能看清她心中的所有肮脏,让朝阳一下子羞愧起来。 不对,她心里有什么肮脏的?? 朝阳公主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你们商朝的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 祁鹤安对这个话题倒是有些意外,让本不欲理会她的念头转了个弯儿。 他上下打量了朝阳公主一眼,问道,“是个六岁的小孩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本宫自然知道呀,本宫是想问,他的脾气性格是怎样的。” 祁鹤安离京多日,也有些想念小皇帝的母后了,因此难得不吝啬多说几句。 “我们的陛下啊,他娇气,脾气坏,动不动就要砍人的脑袋……” 祁鹤安略带恶意地抹黑商景的形象,过足些嘴瘾,他才随意地瞥了朝阳公主一眼。 却没想到她小脸煞白,眼眶里似乎还闪过一丝水光。 祁鹤安:“……” 夏朝皇室是怎么养这公主的,好歹是皇室中人,胆子这么小,这就吓哭了? “你不用担心,摄政的是他的母后太后娘娘,她是个很好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祁鹤安念在她是使臣的份上,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一句。 可朝阳公主依旧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垂下眸子失落地道,“可我不想嫁给一个小小年纪便如此残忍的人啊……” 她声音细弱近乎呢喃,本该被风吹散。 可偏偏祁鹤安耳力很好,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话。 他此行只知道夏朝的皇子公主亲自出使,并不知其他。 此刻听到朝阳公主的话,顿感荒谬,“你比他大许多吧?” 他看这公主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比商景大了八九岁。 朝阳公主愕然地抬眸,没想到祁鹤安耳力这么好。 不过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瘪了瘪嘴,“那又如何呢?二皇兄说,我等他几年不就是了?” 这是夏朝新皇糊弄她随口一说的,谁知她当了真。 “罢了,父皇就我一个公主,身受供奉,为家国和亲是我的本分。”朝阳公主有些自暴自弃道。 祁鹤安看着她秀丽的眉眼,恍惚了一瞬。 他抑制不住地想起了萧令宜。 他少时不懂事负气离京,后来在边关风雪中心智成熟,察觉到了当日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可他终究怨恨,明明离京的是他,可他知道自己一直被困在原地那个雪夜,从未走出过。 他怨恨萧令宜将他抛下七年,所以不愿去深想。 分隔天涯时,恨意比爱意更长久。 但回京后,一次一次的接触让他坚定了当年之事一定并非萧令宜本意。 或许是她的父母想用她攀附先帝,端看梁夫人和她儿子便知他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那时的她,是否也如同此刻的夏朝公主一样,在他看不到地方内心苦苦挣扎。 被血脉亲情,养育之恩困住,最终认命? 她口中那些残忍的话,伤他的同时是否也伤了己? 在这一刻,祁鹤安下意识将对少年萧令宜的怜惜投射到了这个与她有些相似的公主身上。 他几乎是冷笑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你的皇兄若是这等只会用和亲巩固自己权利的卑劣之人,那这皇位他也守不住多久。” 在这一刻,他对素未谋面的夏朝新皇无比厌恶,亦如他对命运的不甘。 ------------ 第一卷 第129章 哀家是自愿的 朝阳公主惊愕不已,呆呆地看了祁鹤安半晌,才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皇兄是个很好的人!” 祁鹤安不在乎她皇兄在她眼里是什么样的人,见她执迷不悟,便也懒得多说。 一扬马鞭,凌霄瞬间将朝阳公主胯下上等的夏朝骏马甩在身后。 朝阳公主一脸迷茫地看着祁鹤安远去的身影。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冷脸了? 她说错什么了?好像也没有吧? 不过骄傲的朝阳公主鼓起的勇气已经消耗完毕,她没有再追上去说话,而是灰溜溜地回了马车上。 …… 与此同时,上京。 祁莲正坐在坤宁宫的殿内喝茶。 过了一会儿,萧令宜才姗姗来迟。 她浅笑着止住祁莲行礼的动作,“宋夫人久等了,不必多礼。” 这些日子她忙于命礼部筹备接见夏朝使臣的典礼,一直不得空,才拖到了今日。 祁莲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命妇觐见的大礼。 而后慎重道,“臣妇有个问题想请教太后,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太后恕罪。” 她语出惊人,“不知近日京中传言是否为真,臣妇弟弟明宣侯常常留宿后宫,与太后娘娘有染?” 即便冒着触怒萧令宜的风险,她也不在意了。 祁鹤安眼看就要回京,她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萧令宜被她如此直白的话惊了一瞬。 看着祁莲急切的眼神,虽然明知她不赞成此事,但萧令宜依旧不想骗她。 “是。” 祁莲紧皱眉头,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她道,“太后恕罪,臣妇知道都是臣妇那不成器的弟弟强迫于您,臣妇此来,便是为解决此事而来,如果太后娘娘愿意配合,臣妇一定……” “等等。”萧令宜轻声打断了她。 “哀家想宋夫人误会了什么,之前……的确如你所说,可现如今,他并没有强迫哀家。” 萧令宜直视祁莲愕然的双眸,“换言之,哀家是自愿的。” 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便不会将污水骂名尽数推到祁鹤安身上。 祁莲脸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嘴唇蠕动几次,才近乎失声般地喊出来,“你们……太荒唐了!” 情绪激动下她甚至忘记面前是需要保持尊敬的一国之母。 但萧令宜自然不会介怀,她贴心地沉默着,留给祁莲平复的时间。 但过了好一会儿,祁莲还是那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显然此事超出她意料之中太多。 半晌,她才喃喃道,“你们没听说京中关于你们的传言吗?” “听过,但我们都不在意。”萧令宜撒了个小小的谎。 祁莲闻言更是诧异地倒退一步。 她似乎很不能理解地摇着头,“你们在想什么呀?太后娘娘,谣言传的那样难听,说你是妖后,说鹤安是佞臣,你们怎么会不在意呢?” “您出身书香门第,如今又是一国之母,挽大厦之将颓,而我祁家世代戍边守护大商,鹤安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眼看都是要名垂青史的人物啊……” “你们怎么能不在意?将来史书工笔,后世子孙百姓会如何看你们?岂非名垂青史变遗臭万年?” 祁莲说的这些,萧令宜都想过。 可是人生太苦,何必死守贞烈的名节? 可是祁鹤安太执着,她不忍负他。 她试图说服祁莲,“暂且不提哀家的想法,可鹤安呢,你知道他的性子,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更改的。” 可祁莲显然被刺激得不轻,曲解了萧令宜的意思。 她急道,“只要太后愿意配合,我一定能劝服鹤安,他是我弟弟,会听我的。” 萧令宜无奈,“宋夫人,你误会哀家的意思了。” 祁莲怔怔地看着萧令宜,半晌后似乎冷静下来了。 “太后,您如此……可想过陛下来日成人,该如何接受这一切?”她转换了策略。 这的确是萧令宜的痛处。 她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过商景,不会与祁鹤安在一处,可谁知短短时日她便食言了。 她想遍了万全之法,却总是下意识不去想商景失望的面容。 “他以后会理解哀家的。”即便心中起伏,萧令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祁莲没想到萧令宜会如此坚定地与祁鹤安胡闹。 无奈之下,她只好搬出杀手锏,“那太后就不为鹤安考虑考虑吗?” 她知道萧令宜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祁家这一辈只有臣妇与鹤安两人,臣妇当年生孩子大出血,捡回一条命却身子孱弱再不能生育,孩子也不足岁夭折。” “而鹤安今年二十有七,京中与他同龄的公子孩子都有八九岁了,可他还是孤身一人,你们两情相悦臣妇知道,臣妇也知道太后曾用药流掉了鹤安的孩子……” 说到这儿,祁莲忍不住垂泪。 若不是祁鹤安受重伤回来,她去探望正好撞上他说梦话,这件事她还懵然不知。 想到那个孩子,萧令宜内心也是一痛。 祁莲擦擦眼泪接着道,“您有苦衷,臣妇知道,可您难道能眼看着我祁家的香火断在鹤安手里吗,这是不孝大罪啊,如何对得起我们死去的爹娘……” 萧令宜沉默,饶是她再能言善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祁莲见她沉默,以为自己说动她了。 立刻趁势追击哀求道,“鹤安是臣妇看着长大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若臣妇这个姐姐以死相逼,他必然不会无动于衷,就让他回北境去吧,臣妇冒犯太后,愿意以死谢罪!” 萧令宜被祁莲的话惊到了。 她紧紧蹙眉,劝阻道,“就因为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才更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胁他,你这是在往他心上插刀子,他会很痛苦。” 祁莲摇头恍惚道,“顾不了那么多了,祁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手里……” 眼看她又要来哀求,萧令宜知道今日是无法解决此事了。 她站起身,平静道,“哀家还有政务在身,乌苏,派人好好送宋夫人出宫。” “是,娘娘。” 乌苏走上前朝门口伸出手,恭敬道,“宋夫人,这边请。” 祁莲不想走,可萧令宜已下了逐客令,她知道今日势必要无功而返了。 ------------ 第一卷 第130章 英雄降烈马,美人忧泪垂 祁莲走后,萧令宜枯坐片刻,而后起身去了太和殿。 那里供奉着先帝的牌位。 一片肃穆中,她走到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牌位前。 他们不就不算恩爱,她更因为朝政繁忙,许久未来了。 他的名字就那样镌刻在上面,一如既往地让萧令宜感到陌生。 是的,陌生。 她从未唤过他的名字,只叫他陛下,他也从来只会唤她皇后。 萧令宜看了半晌,动作生涩地抽出香来,如从前一般唤道,“陛下。” “他回来了,你知道吗? “臣妾……不,我,这些年来,我很想他,他亦从未忘记过我,所以,我想与他一辈子在一起。” “今日来知会你一声,希望你不要介怀。” 她边说着,边将手中点燃的香插入香炉。 啪—— 上好的香炷竟同时拦腰折断。 同时,肃穆的殿中也似乎拂过一阵冷风。 萧令宜脸色未变,再次拿起三炷香点燃,口中道,“陛下,你不爱我。” 香柱又断。 她重复点燃三炷香,道,“你我本就因利结合,你亦有心爱之人,为何不肯放我自由?” 香炷再断。 萧令宜脸上终于带上了些表情,她有些生气,加重了语气。 “陛下,这些日子,我为了你的夙愿殚精竭虑,从未有过一丝懈怠,我不欠你任何。” 她说完,平复了下心境,将香炷再次插入香炉。 这次香炷没再断,萧令宜默默盯了半晌,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那笑意很轻,却如释重负。 她道,“多谢。” …… 午后,使臣车队停下休息。 陶将军递过来水壶,“侯爷,卑职已经派人回上京传信了,我们傍晚便能到上京了。” 祁鹤安随意地点了点头,拿上水壶便离开休息地了。 朝阳公主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悄悄跟上了他的身影。 祁鹤安正站在凌霄身前,伸手梳理它颈侧的长而飘逸的鬓毛,眼神专注,似乎并未发现她的靠近。 朝阳公主视线落在他唇上,那薄薄的唇比刚刚要莹润很多,看起来柔和了些许,大约是喝了水的缘故。 她摁住自己砰砰跳的胸膛,迟疑地开口,“你……” 祁鹤安微微侧脸,锐利的视线如刀子般蓦地射向朝阳公主,声音里是化不开的寒意。 “朝阳公主,本侯没兴趣陪你玩少女怀春的把戏。” 她年纪太轻,心思都写在脸上。 即使祁鹤安与情爱一事上并不算敏锐,也能一眼将她看穿。 只是他对她的那点耐心,不过是因为她与萧令宜有两分相似的容貌和经历,但也仅此而已了。 朝阳公主绯红的脸颊一瞬间凝滞,而后迅速褪去血色。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祁鹤安,然后看着祁鹤安面无表情地越过她离去。 她回到马车上时,眼角还泛着红。 三皇子狐疑地扫视她几眼,被她不耐烦地打发过去。 朝阳公主趴在扶手上,神色失落。 原来,她见到祁鹤安的后的种种异样,是因为喜欢他么? 她从没喜欢过谁,居然一直没反应过来,还是被喜欢的人戳破的。 可惜,他戳破她,同时也拒绝了她。 朝阳公主发了会呆,恶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不喜欢就不喜欢!她堂堂公主,身份尊贵,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傍晚的时候,车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上京城外。 余晖下,一身红色官袍站在最前方的正是沈则言。 他奉命来迎接使臣队伍。 三皇子和朝阳公主都下了马车,一群人站在城门口寒暄了片刻,才沿着禁军开的道入城。 道路两侧站满了城中百姓,他们中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如今听说有异国人来使,纷纷好奇地围观。 朝阳坐了一下午马车,这会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骑上了马。 百姓好奇地看她,她也好奇地看着这些衣着陌生的百姓。 走着走着,看到人群中有位少年手里拿着一朵花,似乎要送给她,她便开心地驱马靠近了些。 就在这时,另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手里拿着昨日隔壁成亲剩下的爆竹点燃了朝脚下扔去。 刚好朝阳的马匹凑近,顿时被这爆炸的响声和微弱刺痛惊到了。 烈马发起性子来是很凶的,登时朝着人群冲去,引起一阵骚乱。 禁军顾忌着马上的朝阳公主,不敢动刀,只能护着百姓不断后退。 附近骑马的陶将军连忙上前,却被发狂的烈马逼得不敢靠近。 三皇子半个身子探出马车,着急地喊着朝阳的名字。 混乱中,一声清越的嘶鸣声响起,凌霄闪电般冲到了烈马身侧,两匹马身紧贴,马鞍摩擦。 祁鹤安皱着眉,伸手抓住朝阳公主的后领,将她一把提起来扔到凌霄身上。 而后自己俯身抓着烈马鬓毛一跃跨上马背。 烈马发狂地想将身上之人甩下去,却被死死勒住缰绳,硬生生将它头拽偏过去。 一人一马在被让出的宽敞道路中博弈了几十个来回,数度惊险万分,让众人捏一把冷汗。 但幸好,有惊无险。 祁鹤安是训马的好手,再烈的马在他手里最后也温顺极了,这次这么惊险,不过是因为场地不合适罢了。 将恹恹的马交给夏朝的马夫牵下去的功夫,朝阳公主已经下马朝他扑来。 “呜呜祁鹤安,吓死我了。” 若说昨日是惊鸿一瞥,那这次祁鹤安便是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朝阳公主满心感激与感动,流了满脸的泪。 祁鹤安只来得及推住她的肩膀将她拦在一臂之外,皱眉道,“公主自重。” 可离得稍远些的其他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还道是明宣侯英雄救美后在安慰受到惊吓的公主。 闹剧结束后,有读过几本书的好事之人还做了首诗。 “英雄降烈马,美人忧泪垂。” 当然,这些当事人并不知情。 祁鹤安将人送到上京的大使馆便回了侯府。 在外面奔波许久,一身风尘,他沐浴完第一件事就是入宫。 自从两人说开后,他们许久没有分别过这么久,祁鹤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萧令宜了。 这个时辰,她应当还在泰文殿。 祁鹤安此次护送使臣队伍有功,光明正大地朝泰文殿走去。 谁知一进去,就看见一身官袍的沈则言正坐着喝茶。 萧令宜诧异道,“你怎么刚回来就过来了,不在侯府休息休息?” “别人来的本侯自然也来得。”祁鹤安冷哼一声。 萧令宜微微拧眉,他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沈则言目光在两人中扫视一圈,明哲保身地站起来,“太后,侯爷,臣先告退了。” 萧令宜挥了挥手,宫人也随着沈则言一同退出。 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萧令宜起身,亲自为祁鹤安倒了杯茶,“瞧你,风尘仆仆的,这么急着进宫做什么?” 见祁鹤安站得远,她就一直举着杯。 热茶透过杯壁,将她指尖熨得泛红。 祁鹤安哪儿舍得她这样,那点不值一提的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快步走过去,就着萧令宜的手啜了一口茶,才在她好笑的目光中接过茶盏。 “我离开这些日子,上京没发生什么吧?” 萧令宜摆弄着茶具,漫不经心地想,上午祁莲闹到她面前,算不算? “没有,一切如常。” 这几日夏朝使臣会觐见,两国交好,是商朝很重要的日子,祁莲明理,起码这些日子不会乱来。 她扫了面色略带疲倦的祁鹤安一眼,轻笑道,“你呢?还顺利吗?” 祁鹤安便将翁城之事说与她听。 萧令宜点点头,随口又问,“那位朝阳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 第一卷 第131章 你属狗的吗? 祁鹤安抬眸看她一眼,只当她是想知道使臣脾性如何,以便用更适合的方式应对。 他随口道,“有些骄纵,但还算心思单纯良善。” 例如今日那个扔炮仗惊了她马的小孩子,商朝大臣碍于夏朝面子公事公办,要将他抓起来严惩。 朝阳公主自己尚且惊魂未定,却道他不过稚子,并非有意,出言赦免了他。 也是因此,虽然觉得她是个麻烦,但祁鹤安并未对她生出厌恶之心。 “朝阳公主只是个受兄长疼爱的公主,使臣队伍是以三皇子为主导,他是个聪明人,你不如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萧令宜扫了他一眼,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好,我心中有数了。” 祁鹤安以为关于使臣的话题结束,朝萧令宜伸手要揽她入怀,却听她话锋一转。 “听闻夏朝出美人,那朝阳公主今年十五岁,当是生的倾城绝色吧?” 祁鹤安伸出的手一顿,不满道,“你为何一直问她,对她这么感兴趣?” 萧令宜失笑,伸手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胡说什么呢?” “她美,很美,美得天怒人怨,满意了吗?” 祁鹤安咬牙切齿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对女子也感兴趣了。” 萧令宜刚刚升起一丝情绪,便被他后半句话打散得无影无踪。 这人怎么什么飞醋都吃,着实离谱了些。 她无奈地起身走回书案前。 祁鹤安哪肯罢休,紧紧跟了上去。 他一把揽住萧令宜,将她抵在书案前,“我离京那么多天,你就只关心公事和旁人,嗯?” 萧令宜耳垂微痛,她吃痛扭头,“祁鹤安,你属狗的吗?” “这是惩罚。”祁鹤安尖锐的犬齿松开。 “你怎么知道我不担心你?你来之前,我已经召见了宜安卫的首领来仔细问过一遍,在他口中确认过你无恙的。” 再说,城门口明宣侯英勇训烈马的事迹都传遍了,像是受伤的样子么? 不过这句话萧令宜没有说出口,太不符合她的身份了。 祁鹤安觉得人真是贱得慌,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抚平所有不满,只剩汹涌的欲念。 他将萧令宜转了过来面对他,她被迫抬起头,身后是坚硬的书案。 她整个人被圈在中间,动弹不得。 许是因为近日要接见使臣,萧令宜穿得较为正式。 里外几层交领牢牢包裹着上身,只露出一截白瓷般的修长脖颈。 祁鹤安得控制着力道不留下明显的痕迹,很是磨人。 “哗啦——” 纸张翻动的声音唤回了萧令宜的思绪。 是祁鹤安是伸手到将书案上的奏章尽数拂开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蓦地后退一步,然后伸手将她托上了书案。 萧令宜登时浑身僵硬起来。 身下的紫檀木书案坚硬光滑,散发着宁神的木香。 这是她处理政务的地方,无数个夜里她为了商朝伏案劳神,但绝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坐在上面。 她不适地动了动,想要下去,却被祁鹤安不容置疑地摁住。 他在萧令宜腰间折腾了半晌,对腰封上那繁复的结无可奈何,干脆放弃,转移阵地到长裙。 萧令宜察觉到他的意图,气息不稳,蹙眉低道,“别,这不是寝殿……” 祁鹤安的声音含糊不清,“第一次就是在桌上,我弄疼你了,放心,这次不会了。” 萧令宜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膀,失神地盯着他身后的高大书架。 她自以为的端庄持重,温慧守礼,竟如此轻易地在祁鹤安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晃。 目光所及之处都在晃动。 书架,书架上的书,书架旁的烛火,无一不在晃动。 直到平息下来,她才回神明白,不是书架在晃,是她在晃。 祁鹤安替她简单清理干净,放坐在椅子里。 他整理好两人的衣衫,如果忽略萧令宜脸上的红晕与凌乱的书案,两人看起来依旧衣冠楚楚。 萧令宜浑身酸楚,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祁鹤安。 “下次不准如此了。” 可她此刻一双眸子含水,不但看起来毫无气势,反而像娇嗔,看得祁鹤安喉结微动。 他转开视线去整理凌乱的书案,随手拎起一本奏章,示意萧令宜看。 “……”萧令宜扭开了头。 祁鹤安微微勾起嘴角,一本一本将那些弄脏的奏章挑拣出来。 “你真的不喜欢么?” 萧令宜道:“住口。” 祁鹤安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等他整理完后,萧令宜也恢复了些精神,她接过那些奏章翻了翻。 “幸好,都是些不大要紧的请安折子,不必发回,晚些时候我让乌苏处理掉就是了。” 祁鹤安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萧令宜抬眸看他一眼,“你待会回侯府吧,奔波多日,好好休整一下。” “为何?”祁鹤安餍足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萧令宜微微蹙眉,“今日见也见过了,……离京多日,你回侯府能更好地休息。” 她想到半天前祁莲的声声哀求。 不过三十五岁的女子,已有了老态,眼角眉间细纹丛生。 祁鹤安刚从外面回来便一夜不归,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暂且不要刺激祁莲为好。 只是她的话落在祁鹤安耳里又是另一层意思了。 难道在她眼里,他想见她只是为了欢好之事么? 分别时的时时思念,归来时的迫不及待,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有? 祁鹤安理智上明白萧令宜若无情,不会愿意为了他不在意名声。 但感情上,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念头。 他盯着萧令宜姣好的面容片刻,勾唇笑了笑。 “你说得对,走了。” 他不想与萧令宜产生嫌隙,她既然开口了,听她的就是。 ------------ 第一卷 第132章 海压竹枝低复举 看着祁鹤安干脆离开的背影,萧令宜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已经按她说的做了,不是么? 半晌,她叹了口气。 再等等,等朝会过了,再解决了祁莲和流言之事,一切都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这边忧愁,另一边的肃王府也不好过。 秋时院里,不时传来巨大的声响。 肃王提着剑,几乎将视线内能看见的一切都砍了。 即便昨夜便接到了任务失败的消息,可当今日亲眼看见夏朝使臣高高兴兴地住进驿馆时,他还是压抑不住汹涌的怒意。 这些日子,他在京中早已不复往日的风光。 朝堂上接连失意不说,名声更是一团糟。 他堂堂亲王,父皇最爱重的皇子,在那些低贱的百姓口中竟成了下流之人,叫他如何不恼! 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忍,以待来日。 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他成事,百年后他依旧会是名垂千古的君王。 可滔天的怒火怎么都消散不了。 都是萧令宜那个贱人算计他!还有…… 他狠毒的目光扫向殿外,却在身侧不远处看见了梁清如的身影。 她站在一地碎裂的家具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如同逗猫狗一般,“过来。” 每次他发怒的时候,下人们便如鸟兽般散去,整个王府没人敢凑在他面前,包括肃王妃。 这个胆小如鼠的妾室,为何不躲? 梁清如一身素色纱衣,整个人如弱柳扶风。 却在肃王勾手时,乖顺地走过去,任由他掐住自己的下巴,“你不怕?” 梁清如浑身因害怕地瑟缩着,却抬起盈盈的眸子。 “妾身害怕,但妾身也想陪着王爷,妾身知道王爷受了委屈,都是妾身不好……” 肃王盯了她半晌,神情莫测。 人,都是天生趋利避害的。 她明明害怕,却不躲反而靠近,违背本能,是因为她口中那可笑的心意吗? 他松开掐住她下巴的手,用手背轻抚摸她丝绸般滑嫩的肌肤。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院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王爷,东境的信!”是肃王的幕僚。 肃王蓦地松手起身,“进来。” 他情急之下甚至没顾上梁清如还在身侧,却听她主动柔声道,“王爷,那妾身先回避了。” 肃王瞥了她一眼,摆摆手,心道这女人还算懂事。 梁清如缓步离去,直到在院中仆人的视线里走到一个绝对听不到屋内声音的地方才停下。 她如今必须十足谨慎,才能取得肃王信任,在他心防最放松的时候给他致命的一击。 这些时日肃王发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代表着他在与太后的角力中不占上风。 她暂时帮不到太后不要紧,只要在最紧要的关头发挥作用即可。 她有预感,那一天不远了。 梁清如抬头看了会儿天,又低头看着脚边水池里的鱼儿。 白色的细密鱼鳞在光线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莹润的质感。 她无端地想起了一枚玉鱼儿。 自入了肃王府,她心知自己还未取得信任,未避免暗中有人监视,她几乎断了和太后的一切联络。 唯有一次,她被王妃灌下绝子汤伤了身子奄奄一息,怕她死了,王妃不敢告诉肃王,只不情不愿地给她请了位太医。 那位太医临走时,‘无意’落下了一张‘方子’。 打开一看,上书两行诗: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那字颇有风骨,力透纸背,遒劲老道。 重要的是,那字迹她很熟悉,她在梁府的闺房内,便收着几幅。 彼时她摸着那字迹,只觉得破败的身体内仿佛又凭空生出了一口气。 正如那诗中所言,被暴雨压得直不起身只是一时的,终有一日,大风拂过山峦,晦暗尽散光明会到来。 后来身子好转后,她亲手烧了那副字。 在绝境中汲取一丝力量可以,但全心做一件事时,心中不可有阻碍。 …… 残阳还未落下,洒下一片金辉。 祁鹤安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侯府时,出乎意料,迎接他的是一阵欢声笑语。 他见祁莲坐在不远处的亭子中,身边围着几个丫鬟,正说说笑笑地。 祁鹤安已经许久没有见阿姐笑过了,即使她回了侯府,对他也总没什么好脸色。 祁莲对他来说亦姐亦母,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她能开怀,也略略抚慰了他不虞的心情。 祁鹤安朝亭子走去,“阿姐,什么事这样开心?” 那群丫鬟见到他纷纷收声。 祁莲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她温和地拍拍祁鹤安的手示意他坐,而后又看向那群丫鬟们: “你们怎么停了,我听得正高兴呢,继续说呀。” 说着从桌上的茶盘里抓了几颗金瓜子递给丫鬟们。 丫鬟们欢欢喜喜接过,又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说到那公主甩着手绢伏在救命恩人肩上啜泣,那恩人也甚是君子,只轻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后来那公主便要以身相许……” “……等等。” 祁鹤安出声打断了丫鬟口若悬河的讲述。 他越听越不对劲,这怎么这么像今日城门口发生的事? 可此事哪儿有丫鬟们说的夸张。 朝阳何时伏在他肩上啜泣了? 他不是推开了她吗,哪里安慰了? 还有朝阳何时要以身相许了? 丫鬟恍然大悟,笑道,“夫人,瞧您高兴坏了,这不是侯爷在这,您让他亲自与您说说不就是了,奴婢们就不喧宾夺主了。” 祁莲拍了拍手,笑着拉祁鹤安,“是了,鹤安,快跟阿姐讲讲你与那朝阳公主之间的事儿。” 祁鹤安顿了顿,将他们之间发生之事简略讲了一遍。 只是比起丫鬟们的想入非非,他口中的经过十分干巴,不过寥寥几句便讲完了。 惹得祁莲很是不快,“只是如此吗?” 祁鹤安皱眉看了丫鬟们一眼,“事实本就如此,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事关公主清誉,此事怎能胡说?” 丫鬟们面面相觑,小声道,“不是奴婢们说的,奴婢们也是听来的,现在上京中都这样说……” 祁莲淡了神色,“好了,拿丫鬟们撒什么气,有本事你堵住整个上京百姓的嘴就是。” “阿姐。”祁鹤安无奈。 祁莲的好心情消散无踪,起身带着丫鬟离开,将祁鹤安一人丢在亭中。 暮色四合,他独坐于亭中良久,叹了口气。 第二日。 天将亮起。 祁府没有太大的规矩,除了祁鹤安会早起练剑,其余人起的都不早。 却在此时有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赶来,“侯爷,一早有贵客登门拜访,是个女客,大小姐已经起身去招待了,让我来通知侯爷。” ------------ 第一卷 第133章 用谣言掩盖谣言 贵客?还是个女客? 祁鹤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他拿过武器架上的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简单清洁了一下,“带本侯过去。” “是,在正厅。”小厮在前方引路。 人还未到,远远的便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祁鹤安隐约觉得声音耳熟,走近一看,果然是朝阳公主。 她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祁莲捂嘴直笑,自己也欢快地笑着。 祁莲见到他,微微蹙眉道,“怎么也不换一身衣服,这样潦草就来见客?” 祁鹤安毫不在意,面色淡漠地对朝阳道,“三日后便是使臣觐见的日子,公主不好好待在使馆里准备,来本侯这儿做什么?” “那些事有皇兄忙,用不上本宫。” 朝阳公主也不介意他身上沾染的汗气,浅笑着凑近道,“何况,本宫今日是特意来谢侯爷救命之恩的。” 她招了招手,身后丫鬟捧上一个华丽精致的木盒,里面是个白瓷瓶,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我夏朝国师从十万大山中取材研制的百毒丹,只要还有一口的时候服下,可解世间百毒,整个夏朝包括国库中也只有三枚,皇兄给了本宫一枚,今日将它转赠给侯爷。” 祁莲看着药瓶啧啧称奇,“居然有这么神奇的药啊?” “本侯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与公主无关,谢礼还是收回去吧。”祁鹤安神色带着不耐。 别说他不信有如此奇药了,就算真有这么神奇,他也不会收朝阳的礼。 朝阳有些无措。 “本宫以为你收到如此珍贵的礼物会开心才对……” 祁莲视线在两人中扫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抢在祁鹤安前面开口,“公主,这谢礼如此珍贵您还是带回去,但心意我们收到了,我正要鹤安陪我去街上挑选首饰,公主可要一起?” 朝阳一听祁鹤安也去,顿时又露出笑脸,“自然!” 祁鹤安:“……我什么时候?” 祁莲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暗地里扭起一块肉,“算阿姐求你,闭嘴。” 祁鹤安皱着眉沉默下来。 祁莲的手劲儿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但祁莲很少向他提什么要求,他无法拒绝。 最后他被祁莲半拖半拽上了马车,又黑着脸跟在她们身后走进珠宝坊。 祁莲似乎很喜欢朝阳,一路上都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 短短半日功夫,她对祁莲的称呼已经变成了祁家姐姐。 祁鹤安面无表情地跟在两人身后,只觉折磨。 他视线百无聊赖地随意转动,却陡地被一抹莹润的玉色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支步摇,他从架子上拿下在手中仔细看。 那玉质地与他家传的玉佩有些像,奇特的是玉形天然有些像鸟类的模样,头部镶嵌了两枚红宝石做眼睛,竟十分像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他无端地想起萧令宜的样子,觉得这步摇插在她柔顺的黑发中一定很美。 思绪分散时,祁鹤安没注意到身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手臂被轻拍了下,朝阳公主的声音传来,“侯爷,本宫戴这个好看吗?” 他转过头,朝阳公主鬓间戴着一只海棠花簪,一脸羞涩地问他。 她视线落在祁鹤安手上,看见白玉仙鹤步摇时眼前一亮,“这是送给……” 祁鹤安手腕翻转,将步摇收入袖中。 朝阳公主把‘我的吗’三个字咽下,是她自作多情了…… 祁鹤安敷衍地看了一眼她头顶,道,“尚可。” 然后便干脆地转身朝柜台走去。 祁莲走过来拉住朝阳公主的手,宽慰道,“公主别难过,鹤安他一向对女子的首饰不感兴趣。” 是吗?可她明明看见他拿着一只步摇端详,眼底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若朝阳公主再大些,便会懂那是他对另一个女子的柔情。 可她年纪尚小,只握了握拳,“本宫才不难过,我喜欢他,所以他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他!” 祁莲惊讶,“公主说什么?” 朝阳的白皙的脸庞顿时泛红,跺跺脚转身跑了。 祁莲盯着她的背影,脑海中转过一个念头,这位朝阳公主身份高贵,样貌出挑,难得是并未有那些骄矜的性子。 若她喜欢鹤安的话,倒算是个良配。 让鹤安多与她相处相处,说不定便会把心思从那位身上收回来些。 另一边祁鹤安将那支步摇递给掌柜。 掌柜奉承道,“客官真有眼光,这步摇是小店的珍藏之一……” “包起来。”祁鹤安递出荷包,低声打断。 掌柜甚少见到如此爽快的客人,连忙从荷包里数出足数银两,又将步摇仔细包装好。 “您夫人真有福气,有您这么体贴的夫君!” 祁鹤安勾唇笑了一声,接过步摇转身离开。 他懒得应付朝阳,珠宝坊很大,他随意找了个角落等她们。 正垂眸出神时,耳边突然传入一道低低的女声。 “看见了吗,门外那是明宣侯府的马车。” 这些日子他听到别人提起自己便有些应激,可她们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可不,听说是与朝阳公主一起来的,看来昨日城门口的传言都是真的了!” “我也听说了,两人一个侯爷一个公主,当真是郎才女貌,让人好生羡慕呢。”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便要成就一段佳话了。” …… 才过了一日这些谣言便传得这样迅速且离谱? 祁鹤安拧眉,不过这样一来便没人提他与萧令宜之事了,这样看也未尝不算一件好事? 思绪到这儿,他又想到昨夜萧令宜赶他回侯府一事,或许也是担忧谣言愈演愈烈的缘故? 虽然她嘴上说不在意,但哪儿有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名节呢? 他为此介怀,倒是不应该了。 正思索着,祁莲找到了他,“走吧,鹤安,我们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祁鹤安低低应了一声。 后来两人逛了半日,午时一起在上京最大的酒楼吃了午膳。 午后太阳愈发毒辣,祁莲有些疲倦了。 她笑意吟吟道,“我有些乏了,今日不能陪公主游玩了,不如这样,让鹤安送公主回使馆如何?” 朝阳公主立刻用期待的眼神看向祁鹤安。 “……”祁鹤安微顿,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拒绝咽了回去,“好。” ------------ 第一卷 第134章 足够的信任 朝阳公主顿时喜笑颜开地上了马车。 祁莲有些诧异,她还以为祁鹤安会果断拒绝,她都做好了威逼利诱的准备,谁知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那好,你快去吧。” 祁鹤安点点头,也上了马车。 停在酒楼外的功夫,挂着祁字灯笼的马车已经吸引了一众目光。 又亲眼见着他与朝阳一同上马车,众人八卦的神色几乎掩藏不住了。 “你在看什么?”朝阳公主问。 祁鹤安收回掀帘的手,淡漠地道,“没什么。” 一路上,朝阳公主不停地与他说话,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吵人的麻雀。 祁鹤安不想回答,敷衍几句后便闭上眼养神。 朝阳有些失落,他若是不高兴,可以拒绝送她回使馆,既然答应了,又为何对她这样冷淡? 但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不一会儿就不在意了。 管他呢,既然答应了,那便代表他也喜欢自己,不爱说话怎么了,说不定他就是这样性子古怪呢! 只要能让她与他多呆一会儿,她就心满意足了。 马车在微微摇晃中到了使馆,朝阳公主也盯着祁鹤安看了一路。 明明她也见过许多长相优越的男子,她的两位皇兄便是夏朝一等一的美男子。 可到祁鹤安这里,他的每个细微的表情,都让她怎么也移不开眼神。 到底是为什么呢? “看够了没,到了。” 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蓦地张开,祁鹤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被他如此直白地戳破,朝阳公主顿时脸红起来。 她火急火燎地跳下马车,祁鹤安微顿片刻,也跟着她下马车。 经常空置的使馆自从夏朝使臣入住后便热闹非凡,这些异域人进进出出,引得许多百姓无事就来附近逛一圈。 此刻两人下了马车,顿时吸引了许多视线。 朝阳公主毫无所查,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明日本宫还去你府上找你玩儿,行吗?” 祁鹤安看着小公主脸上的期待,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半晌,他勾唇笑了笑,“自然。” 朝阳顿时开怀,蹦蹦跳脱地进了使馆。 祁鹤安转身上了马车,帘子落下的瞬间笑容消失无踪,他冷声道,“走。” 车夫依言赶车回了侯府。 第二日,朝阳公主果然又造访。 这次祁莲带着她将诺大的祁宅逛了一遍,又叫祁鹤安过来一起吃了个午膳,傍晚,仍是让祁鹤安送她回去。 祁鹤安照做了。 回府后,他坐在亭中吹着晚风。 做戏就要做全套,他有意让借着与朝阳的流言转移注意力,因此这两日便没有进宫。 他将昨日买下的那只步摇拿在手里微微摩挲,想象着萧令宜戴上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远处,祁莲带着丫鬟经过,也欣慰地一笑。 看来朝阳公主这步棋是走对了,祁鹤安这两日不就都没进宫么? …… 泰文殿内。 乌苏第三次替萧令宜剪去烛心。 烛火映照在萧令宜沉静的面容上,添了一丝阴影。 又过了许久,乌苏道,“娘娘,回吧,时辰很晚了。” 萧令宜抬头,揉了揉泛酸的手腕,“近日事多,哀家晚些再回去,你累了便换旁人伺候吧。” “奴婢不是累,只是……”乌苏面色有些不好看,“……娘娘您就不介意吗?” 萧令宜抬眸看了乌苏一眼,乌苏觉得那清凌的目光能将她心中所想尽数看穿。 可萧令宜又平静地垂下头去,“介意什么?” 介意祁鹤安这两日频频与朝阳公主在上京同游? 还是介意昨日等他到了亥时也没等到? 萧令宜不是怀春的少女,她不愿将情绪精力都浪费在吃醋和计较上。 既然选择了他,就应该给对方足够的信任,不是么? 只是萧令宜思绪被乌苏引起,再看书案上的公务,便总是分心。 她想起前日祁鹤安非要在这张书案上…… 她想让人将这张桌子扔出去,却又觉得有些大张旗鼓,只得作罢。 又分神了…… 萧令宜叹了口气,放下朱笔,“乏了,回吧。” 洗漱过后,萧令宜早早上了床榻。 只是闭目许久,却仍旧没什么睡意。 往日这个时候,祁鹤安多半伸着四肢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夏日炎热,即便有殿内有冰扇,这样的姿势依旧让人发汗。 萧令宜表达拒绝,祁鹤安表达拒绝无效。 这两日倒是好了。 祁鹤安不在,宽敞的床榻她一人独占,想怎样躺就怎样躺。 但萧令宜却诡异地休息不好了。 直到深夜,她依旧精神清醒。 萧令宜在床榻上翻覆了几个来回,直到把帷幔外守夜的宫人都吵醒来询问。 “无事。”淡淡打发了宫人,萧令宜没再辗转,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半晌后闭上眼。 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次日,萧令宜和新任礼部尚书敲定了关于觐见朝会上的所有事项后,早早地离开了泰文殿。 另一边,祁鹤安今日陪着祁莲与朝阳看了一天戏。 他不懂戏,只逼着自己坐着,好生无聊厌倦。 很古怪,明明与萧令宜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他都不觉得无聊,哪怕只是发呆看她处理枯燥的政务时,心间也充盈着淡淡的愉悦。 所以送走朝阳后,他没忍住低调地去了皇宫。 做贼一般翻进坤宁宫寝殿后,里面除了个打扫的宫女没有其他人。 祁鹤安习以为常地走向茶桌,“还在泰文殿是吧?本侯等等就是了。” “侯,侯爷……”宫女结巴了下,“太后娘娘去了陛下宫里,留了话要陪陛下,今日不会回来了。” 祁鹤安倒茶的动作一顿,神色凝滞,这么不巧? 宫女见状,迟疑道,“要不奴婢去与太后娘娘说一声您来了?” 祁鹤安将茶杯里的茶饮尽,摆了摆手。 “罢了。” 这半年,他几乎每晚都在萧令宜这里,霸占了她大部分的时间。 有时白日为商景上课时,还听他说过几次想母后了。 小小一个,有时看着也挺可怜。 也罢,今日便将萧令宜让给他吧,反正明日朝会,自然能见了。 祁鹤安摸了摸袖中细长形状的盒子,就是可惜今日这步摇是送不出去了。 ------------ 第一卷 第135章 两国联姻 次日休沐。 朝会在宣和宫举行。 祁鹤安一夜没睡好,早早地到了。 不多时,文武百官与夏朝众人也相继到来。 三皇子与朝阳公主盛装出席,一个气宇轩昂,一个貌美无双,将夏朝皇室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 朝中不乏有心思活络的官员,知道公主出使多半是要和亲的。 新皇年幼,他们的目光不免落在宗室子弟中,揣摩这等好事会落在谁头上。 宗室子弟也心中有数,个个精心打扮过,别管内里怎样,面子上俱是一表人才。 可一些人故作潇洒的动作都快做僵了,也没见朝阳公主视线扫过来一眼。 再一看,公主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在那明宣侯的身上,那眼神像是恨不得粘上去一般。 一些人顿时恨的咬牙切齿,看来前两日京中的传言是真的了。 这个祁鹤安,还真是心机深重,早早去讨好那朝阳公主。 但他们嫉妒的同时又不免轻视,非皇室子弟也敢肖想和亲公主? 正当气氛暗潮涌动时,大殿上有太监唱道,“陛下,太后驾到——” 众人纷纷看去。 萧令宜一身华丽的朝服,与商景并行,裙摆拖行数米。 视线与下座的祁鹤安交错,她嘴角微勾后移开眼神。 落座后,商景泰然自若地开口作为朝会主办国致辞。 萧令宜含笑看着商景,心中颇为骄傲。 不过一年的功夫,那个初次上朝连平身都说不出的小皇帝已然脱胎换骨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萧令宜与三皇子聊起了正事。 这次出使,夏朝是有正事的。 他们的新皇手段颇为强硬,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恢复当年两国谈过又因夏朝内斗而搁置的两国边境互市一事。 互市对两国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因此两厢情愿下谈得很顺利。 解决完此事后,夏朝又就商朝太后被持有夏朝武器的刺客刺杀一事诚恳道歉,且奉上了许多夏国特产的珍宝以做赔礼。 萧令宜与几位大臣都心知此事的罪魁祸首是谁,夏朝不过是个背黑锅的。 因此都表现得很是大度,惹得三皇子连连称赞有大国风范。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好不热闹。 席间,祁鹤安的座位刚好在朝阳公主的下首。 期间她数次用余光瞥到祁鹤安朝她扭头,可她视线转去时,却并未与他视线相交,而是越过她前方,扫向了某处。 朝阳公主只好狐疑地收回视线。 来回几次后,她坐不住了,好奇地随着祁鹤安的视线看去,想看他一直在看什么。 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大殿高台,商朝皇帝与太后的座位。 朝阳看了看一派小大人模样的商景打了个寒颤,连忙移开视线,眼神落在了他身侧端庄大方的女人身上。 她盯着看了许久,又回头小声唤祁鹤安。 祁鹤安听到了,但不想理会。 于是朝阳公主拎起一根长长的银筷,戳了戳祁鹤安桌下的大腿。 这下祁鹤安无法忽视了,“你做什么?” 朝阳公主道,“那就是你说的很好的太后娘娘?” “她真的很美诶,和我皇嫂一样的美丽,高贵典雅。” 祁鹤安轻哼一声,心道:这还用你说? “但是你老看她做什么?她欺负过你?”朝阳公主疑惑地问。 祁鹤安闻言不悦地看向朝阳,“你胡说什么?” 朝阳理所当然地道,“你就是一直在看她啊,不是讨厌她难道是喜欢她不成?” “咳咳——咳咳咳!”祁鹤安正举杯饮下一口酒,闻言顿时被呛到,猛咳了两声。 动静太大,引起了周围几人的注意。 上座的萧令宜本就较为关注他,闻声也看了过来,微微蹙眉,带着几分担忧。 但是见朝阳公主朝一边倾身,与祁鹤安窃窃私语的模样,她又淡淡地转开了视线。 商景察觉到母后的情绪变化,转过头关切道,“母后怎么了?” 萧令宜平静地摇头,“母后没事。” 祁鹤安没有察觉到这短暂的注视,他正一边闷咳着一边推开朝阳公主递过来的手绢。 平复下来后,他眼含怒意地道,“住口,不要胡言乱语!” 朝阳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多荒唐,那可是太后呀,商朝皇帝的生母。 可她只是说错了一句话而已,也没被旁人听到,祁鹤安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朝阳公主有些闷闷不乐。 她觉得有些古怪,这是她诡异的直觉。 三皇子从祁鹤安身上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妹妹,“你们怎么了?” 朝阳公主闷闷不乐地道,“没什么皇兄。” 三皇子这几日在使馆就没怎么见过朝阳公主的面,再一听外面的传言,自然知道她这几日都与谁在一处。 他皱眉看着妹妹不高兴的模样,道,“他欺负你了?” 朝阳公主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的事!哎呀,皇兄你别多管闲事了!” 三皇子被她顶撞,也不生气。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呀。” 她对祁鹤安的维护之情,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会看不出来? 自己这个妹妹的芳心‘明’许,三皇子也心知肚明。 他这几日忙公务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向接触的官员打听祁鹤安的为人。 除了脾气性格以外,也知晓了他种种事迹。 尤其是父母亡故后独自撑起侯府门楣之事,让他想起了母妃故去后庇护他们兄妹二人的皇兄。 心下对这个明宣侯有了几分欣赏与敬佩。 虽然他并非皇室子弟,但皇兄本就是不希望她的婚事被政治牺牲,才将她送来这里的暂避。 既不是以利益为目的的联姻,是不是皇室子弟也没什么所谓了。 只是日后皇兄怕是再难经常见她了,不过只要朝阳喜欢就好。 他伸手摸了摸朝阳公主编着辫子的长发,“朝阳,你喜欢明宣侯是不是?” 朝阳愣了愣,羞红了脸,“皇兄……” “皇兄送你个礼物。”三皇子说罢站起身,朝上方一拱手,“陛下,太后娘娘,孤还有一件不情之请。” 萧令宜诧异地挑眉,“三皇子请说。” “孤的小妹朝阳年方十五,她与贵国明宣侯两情相悦,孤想请太后赐婚,两国联姻,成就一段佳话,此次朝会亦圆满了。” ------------ 第一卷 第136章 她在害怕 “砰——” 奢华的金樽酒杯脱手而出,砸入桌下发出一声脆响。 萧令宜唇角的笑容还在,但若离得近仔细看,才会发现那笑容像是僵硬地印在脸上一般。 偌大的宴会上寂静无声,有人欢喜有人有忧。 喜的自然是后党,祁鹤安是后党中的定海神针,若他娶了夏朝公主,将对他们更有助力。 然而知道内情之人例如沈则言,则担忧地看向高台上依旧含笑的萧令宜。 再其他,就是肃王一党了。 肃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面色阴沉不似活人。 没想到这趟出使,不但没给北境招来夏朝这个难缠的敌人,还让他与夏朝公主生出如此羁绊,来日两国交好,他若出兵,岂非腹背受敌? 此刻他大脑快速运转,思索着该怎么组织这场婚事。 三皇子扫视一圈,带着丝疑惑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最让他疑惑的还是祁鹤安的神色。 竟面色难看,浑身绷得笔直,似乎下一刻便要掀桌而起一般。 三皇子心中泛起浓重的不悦,他妹妹堂堂公主下嫁给他,难道还配不上他一个侯爵不成? 他那单纯善良的妹妹朝阳公主还对这一切一无所觉,正惊讶又羞涩地低头绞着手帕。 朝阳公主内心极度惊喜,还以为她心悦祁鹤安不想嫁给商朝皇帝若是被皇兄知道了,定要狠狠责骂她。 没想到皇兄非但不惩罚她,反而为她和祁鹤安提出联姻? 见状三皇子更为不忿。 他瞪了祁鹤安一眼,朝萧令宜道,“太后娘娘,怎么,此事有为难之处吗?” 萧令宜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道:“怎会,两国联姻哀家自然喜闻乐见,只是这联姻历来都是在皇室成员之间,明宣侯乃外姓侯,并无联姻先例,朝阳公主可在我大商几位皇室子弟中择一人为婿,哀家赐他亲王之尊,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那几个皇室子弟顿时又恢复了精神,纷纷起身朝三皇子与朝阳公子拱手。 各自展现自己的风度翩翩,期望朝阳公主能够擦亮眼睛回心转意。 三皇子唤妹妹,“朝阳,你以为呢?” 这便是要将选择权交给朝阳公主了。 朝阳公主抬起了头,脸上的红晕稍褪,她眼神挨个扫过搔首弄姿的几位皇室成员,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所谓皇室,她在夏朝也见得多了。 这些人,连祁鹤安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蓦地站起身,与三皇子视线交错,在她皇兄眼中看见了宠溺和鼓励。 她顿时内心踏实,深吸一口气看向高台。 “陛下,太后娘娘,朝阳的姻缘并不为与商朝换取什么,只为本宫真心喜欢,请陛下与太后娘娘成全。” 她声音清脆如铃,不卑不亢,尽显一国公主的傲骨。 不止三皇子为她自豪,就连萧令宜也忍不住升起一丝欣赏。 这位朝阳公主,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女子,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男子。 若她喜欢的不是祁鹤安,萧令宜定会支持她追寻心中所爱。 可偏偏是祁鹤安…… 萧令宜神色犹豫。 她想出言拒绝,却碍于两国交好不便直言。 思索间又想起这两日的传言,压抑许久的一缕念头终是冒了出来。 或许他也对这娇俏可人的公主生出了一丝情愫呢?若真如此,她断然拒绝,岂非太过自私? 萧令宜这才反应过来,从三皇子提出联姻到现在,她一眼也没看过祁鹤安。 为什么呢? 是害怕在他脸上看见惊讶与……喜悦吗? 是,萧令宜承认她心底是有一丝害怕。 她害怕这半年来的倾心相伴,会如镜花水月一般消逝。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脆弱摒弃,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直面这一切。 看看吧,看看祁鹤安的表情。 若他也有那么一丝念头,那么成全他也不是不可。 这条路太累太艰辛,他想半路退出也是人之常情,她不怪他。 萧令宜内心百转,宫宴上不过只过了几息罢了。 正当她理清思绪要开口时,有道声音抢在了她前面开口。 “本侯不同意。” 祁鹤安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声音低沉,坚定至极。 朝阳蓦然回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你……” 话还没说出口,两行水痕便从眼底滑落。 三皇子心疼地将朝阳揽入怀中,怒瞪祁鹤安,“姓祁的,你这是何意!” 祁鹤安再次开口,“本侯说,本侯不愿意娶朝阳公主。” 一字一句,在安静的宫宴上清晰可闻,没有一丝迟疑。 萧令宜身为一国之后,有她的为难之处,她已经为他拒绝过了一次了,这就够了。 剩下的,他自己来承担。 祁鹤安的话像一巴掌狠狠甩在三皇子与朝阳公主脸上,更是甩在夏朝的脸上。 一时间夏朝的所有使臣纷纷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堂堂一国公主联姻被拒,简直是奇耻大辱。 三皇子目光彻底阴沉了下来,“孤问你,你若不喜欢朝阳,那这几日为何日日与她一处,以至于整个上京都传言你与她两情相悦?” 朝阳倚在三皇子怀中,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用那双泪眼看着祁鹤安。 可祁鹤安没有看她,他只是平静道,“公主殿下与本侯姐姐很是投缘,姐姐身体孱弱,本侯不放心是以日日作陪,谁知惹出了许多流言,损伤了公主清誉,是本侯之过,三皇子与公主若愤怒,本侯愿承担任何后果。” 三皇子还要说些什么,朝阳公主突然从他怀中离开。 她颤抖着声音朝祁鹤安问道,“你在说谎,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都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于是祁鹤安视线朝下,盯着她哭红的双眼道,“本侯所言,句句属实。” 朝阳公主脑中空白了一瞬。 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这个人多狠心,她说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便直直地盯着,不容她有一丝的逃避。 她望进祁鹤安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拨开迷雾看清了,那里面一丝对她的柔情也无。 “我讨厌你……” “不,我恨你!”朝阳公主狠狠地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不顾一切地飞奔离开。 ------------ 第一卷 第137章 四十廷杖 三皇子下意识追了两步,又生生止住步伐。 他应该留下来,为他受辱的妹妹讨个公道。 他转头看向属下,“你们两个,去好好跟着公主。” 两位属下立刻领命,向朝阳公主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三皇子回头,冷漠地扫了祁鹤安一眼,而后看向萧令宜。 “贵国的臣子如此折辱我夏朝公主,孤的妹妹与整个夏朝都断断不能容忍,太后娘娘是否该给孤一个交代?” 萧令宜从愕然中回神,她双手交叠在腹部站起身。 “三皇子,贵国的朝书上并未写有联姻一事,哀家看此事也是误会,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别伤了和气,至于明宣侯,哀家定会好好训斥他。” 她自然不愿让夏朝真的对祁鹤安做什么。 三皇子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这商朝太后虽然客气,但言语间竟全然是袒护之意。 转瞬他又想明白了,这明宣侯似乎是坚定站在她身后的权臣,她自然要维护。 可他夏朝,也不是好欺负的。 三皇子冷笑一声,“看来,商朝对此次朝会没什么诚意了,那孤也要再考虑考虑商朝是否为可信的盟友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拿互市之事威胁萧令宜。 一旁被这诡异的变化惊住的肃王终于回神。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几乎要开怀地大笑出声了。 这祁鹤安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公然拒绝了联姻,将这等光耀门楣的好事拒之门外,还为此得罪了本该交好的夏朝,实在愚蠢! 愚不可及!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肃王整理好神色,落井下石地站起身道,“三皇子说得有理,此事明宣侯的确过分了,依本王看,该降爵再杖责八十,让他去使馆向朝阳公主负荆请罪!” “你住口!” 萧令宜骤然看向肃王斥道,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肃王大庭广众之下被斥责顿觉面上无光,只是两国之间他不可太明显的偏帮夏朝,因此只能冷哼一声拂袖坐下了。 三皇子尚且觉得肃王说的惩罚轻了些,见萧令宜斥责顿时更咬牙愤怒。 “看来太后娘娘是要公然袒护明宣侯了。” 萧令宜见肃王偃旗息鼓,才顺了口气。 她并不害怕三皇子的威胁,互市一事对两国都有好处,若真取消,夏朝自己也有损失。 她沉声道,“三皇子,哀家稍后会修书一封给贵国新皇商议此事,你不要冲动,为此伤了和气。” 三皇子不为所动,“孤是皇兄亲封的使节,总领此次出使队伍的一切要事,太后不必劳烦皇兄了。” “你……” 萧令宜蹙眉,这个三皇子的脾气怎么跟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正僵持着,祁鹤安跨步离席,走到正中一撩衣摆跪下,“太后娘娘不必体恤臣,臣愿领受一切责罚。” 廷杖八十,死不了。 降爵,他可以立功再封。 都不要紧。 他不愿让萧令宜为难。 萧令宜深深地与他对视一眼,握紧的双手,指尖陷入了皮肉里。 眼看三皇子步步紧逼,又有肃王在一边虎视眈眈地要落井下石,此事恐怕真的无法善了。 萧令宜转开视线,“你既甘愿受罚,哀家也不好阻挠。” 她高声道,“明宣侯对夏朝使臣不敬,来人,廷杖四十。” 殿外持刀的禁军立刻进来,恭敬地对祁鹤安道,“侯爷,请吧。” “慢着!”三皇子伸手阻拦,他冷冷道,“怎么太后将廷杖减半,降爵也绝口不提?” “够了!” 萧令宜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足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声音不怒自威,“三皇子,这里毕竟是商朝,不是你夏朝,你要惩罚我朝臣子,哀家不拂你面子,但你也不要越界,若有不服,尽管请示你皇兄,哀家等着就是。” 三皇子脸色难看至极,嘴唇动了几次,终究没再说些什么,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了,其他夏朝使臣还在。 祁鹤安起身随着禁军走到殿外,不多时,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响声传入殿中。 萧令宜疲惫地坐回椅上,商景伸手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萧令宜勉强朝他笑了笑。 很快,四十廷杖结束了,从始至终祁鹤安一声痛都没叫。 禁军快步入殿,“启禀太后,廷杖四十已完毕。” “派人将明宣侯妥善送回侯府。”萧令宜嘱咐道。 而后又挥了挥手,朝宫宴上其余人道,“都散了吧。” …… 祁鹤安被送回侯府没过多久,宫中的太医便到了,是祁鹤安认识的姜太医。 匆匆赶来的祁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得知原委后想责骂他,却见他受伤不忍心。 祁鹤安解决了此事,内心舒畅,嘴角一直勾着笑。 祁莲骂他,“你脑子被打坏了是不是?皮开肉绽了还笑?” 姜太医写好方子,宽慰祁莲,“夫人不必忧心,禁军下手有数,且侯爷年少从军身体强健,这点伤对他而言不过小伤,过不了几天便能愈合下床了。” 祁莲这才稍稍放心。 啰嗦叮嘱了一大堆后被丫鬟扶着离开。 一出门,她脸上便布满愁云。 “行不伦之事,必是要遭报应的……鹤安屡屡受伤,便印证了这一点,这可如何是好,孽根深种呀……” 说着竟闷咳了起来。 丫鬟连忙替她轻抚后背,“奴婢看侯爷很好,倒是夫人您,日日这样忧心,瞧瞧这身子骨坏成什么样了?” 祁莲平复了咳嗽,摇摇头没有接话。 这几日,祁鹤安行动不便自然不能做梁上君子,老老实实在侯府养了几天伤。 萧令宜虽然担心他,但碍于夏朝不方便公然探视,只能从每日去一趟的姜太医口中得知他无恙。 她已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夏朝。 身为皇帝,即便新皇疼爱妹妹,也要比三皇子考虑得更多。 这个她并不很担心。 祁鹤安平日里经常不见踪影,这次受伤了,反倒在侯府待得久了。 祁莲日日亲自照顾他,端饭喂药都不假手于人。 姐弟两人难得有如此温馨的时光,彼此都很明智地没有提朝会上赐婚一事。 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三天,朝阳公主再次到访了。 ------------ 第一卷 第138章 你与太后有染,对吗? 祁莲正在祁鹤安房中,听到消息时愣了愣。 她想到自家弟弟在朝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人家,这会儿上门来八成是寻仇来了。 朝阳公主也的确是来者不善。 下人的消息送到没一会儿,朝阳公主便到了门口。 她衣着利落,一手提着马鞭,下人们围在她身边劝却不敢再阻拦。 哪儿有上门不去待客厅反而横冲直撞跑去主人卧房的? 祁莲见她气势汹汹,连忙起身迎上去,“朝阳公主,您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迎您呀。” 朝阳公主见到祁莲脸色缓和了一些,几天相处下来她觉得这个祁家姐姐确实是个好人,不愿与她为难。 “祁家姐姐,本宫是来找祁鹤安的,让他出来见我。” 祁莲面色为难,“公主殿下,我知道鹤安对不住您,我替他给您道歉,但鹤安他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床上,您体谅体谅……” “他伤得很重?”朝阳公主有些急地问道。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冷哼了一声,“不过四十廷杖,他好歹是大名鼎鼎的将军,不至于这点小伤便几天下不来床吧?” 祁莲只小心陪着笑。 祁鹤安确实能下床了,但她怕这尊贵的公主再给他来几鞭子,那不就真成重伤了吗? 不过没等朝阳公主继续施压,祁鹤安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阿姐,请公主进来。” 朝阳一听,便拎着鞭子要进去。 祁莲在身无奈地张了张口,只好看着她进去。 祁鹤安虽然能下床,但并不能坐,因此只站在桌前等待。 朝阳公主进门,倒并未提鞭抽他,而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祁鹤安给她倒了杯茶,淡道,“公主可满意本侯的伤势?” 朝阳公主冷哼一声,“这点小伤,不及本宫心中之痛万一。” 少女情窦初开,便被心爱之人毫不留情地拒绝,这伤害不亚于拿刀剜她的心。 她将自己锁在使馆房间内三日,眼泪没有停过。 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继续哭,把她皇兄急了个半死,又不敢破门生怕刺激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三日后,朝阳公主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说,“皇兄,别担心,朝阳没事。” 她洗漱,吃饭,用冰袋消去了眼部的浮肿,然后乘马车直奔了明宣侯府。 “所以公主今日来,是报仇的?”祁鹤安见她不接,便把茶盏放她面前。 他又扫了一眼她一直握在手中的马鞭,“本侯可以站着不动让你抽几鞭子,直到你解气为止,但联姻一事要到此为止。” 终究是他利用了朝阳公主,心中有愧。 朝阳扬起手中的马鞭看了一眼,又看了祁鹤安一眼。 嘴角扯起一个骄傲的弧度,“抽你几鞭子又怎会解气?” “况且你不会以为,被你这样羞辱过后,本宫还想嫁给你吧?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祁鹤安皱起眉,“那你想怎样?” 朝阳公主端起他亲手斟的茶,几乎是快意地将那句话说出了口,“你与太后萧令宜有染,是吗?” 在那三日里,她脑海中无数次浮现朝会上祁鹤安看萧令宜的眼神。 想起想起入京路上他提起萧令宜的样子,想起入京后无意间听到的有关于他们二人的流言。 那时她所有心思都在祁鹤安身上,没将那些当回事。 可独自一人细细思索时,一切便抽丝剥茧呈现在了她面前。 “砰——” 祁鹤安猛地打落了她手中的茶盏,茶盏落在桌上,在随后覆上的大手下碎成几瓣。 鲜血几乎是瞬间就狂涌了出来,被茶水稀释成粉红色。 “你……”朝阳公主被吓了一跳,盯着他的手。 “你想怎样。”祁鹤安阴沉着脸重复道。 朝阳呼吸几次后冷静下来,嘲道,“怎么,想杀了我灭口?” “告诉你,本宫来侯府的事整个使馆都知道,我若死在这里,整个侯府都要给我陪葬。” 祁鹤安眸中酝酿着风暴,重复道,“你想怎样。” 饶是朝阳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在这可怕的眼神下心惊。 她顿了顿,没再激怒祁鹤安,“我要互市一事,商朝在其中让利给夏朝一成。” “你放心,此事本宫谁都没告诉,包括我皇兄。” “而且现成的理由送到你们面前,为了平息夏朝怒气,让利一成,不是很顺理成章么?” 情爱一事已成镜花水月,可朝阳还是夏朝的公主。 既已受辱,便用这辱来换取更值得的东西吧。 祁鹤安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但却没应下。 “此事不归本侯管。” 朝阳公主又生起气来,“难道你想本宫再去把你们的事与你心爱的太后娘娘说一遍,让她也体会一下你刚刚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觉?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没用的男人?” 她嗤道,“祁鹤安,不是本宫敏锐,是你们太明显,既做出了这种事,付出些代价是你们应得的。” 何种事? 祁鹤安不觉得他与萧令宜有何不堪。 他冷冷地盯着朝阳公主,“好,本侯答应你,但你若哪天泄密,本侯能从刺客手中救下你,便能取走你的性命,即便你是公主,亦不例外。” 朝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自然。”她站起身欲离开,祁鹤安也没阻拦。 目的达成,她也没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她拉开了门又忍不住回头道,“本宫三日后会随使臣队伍离京。” 祁鹤安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不送。” 恩怨利益已了,寒暄就没什么必要了。 朝阳公主抿了抿唇,转身离去。 这趟商朝之行,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个旖旎的梦境。 梦里有喜悦,失落,悲痛,百种滋味交杂。 还有祁鹤安。 只是出了这个门,梦就该醒了。 回到夏朝后,她仍旧是最尊贵的公主,她的两位皇兄依旧疼爱她,什么都不会改变。 什么都不会改变,对吧? ------------ 第一卷 第139章 与妻书 朝阳公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祁莲扶住朝阳公主的肩,“公主,这是怎么了?” 瞧这神思恍惚的模样。 朝阳公主回过神,摇了摇头,“祁家姐姐,你放心,本宫没对祁鹤安做什么。” 这个祁莲自然知道,她就在门外没走远,若朝阳公主真做了什么,肯定不会这么安静。 “我知道,公主,我是想问您,鹤安他和太后之间……” 祁莲说得有些迟疑。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虽然朝阳公主说过不会宣扬出去,但她还是有些忧心。 这两人实在荒唐,不但有违伦常,还表现得这样明显,让人轻易发现了。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朝阳公主给打断了。 “没有……他和太后之间能有什么?左不过君臣之谊罢了。” 朝阳公主不知道祁莲早已清楚他们二人之事,还在守诺为他们二人遮掩。 只是她到底年轻,虽然极力掩饰,些许慌乱还是被祁莲收入眼中。 祁莲有些哑然。 她被祁鹤安伤了心,却在她这个姐姐面前都未曾吐露半分他的秘密。 这份心胸,不可谓不宽阔,性情亦是至纯至善。 若说之前只是为了能有个人转移祁鹤安的注意力,那么现在她对朝阳公主有了几分真心喜欢。 祁莲不无遗憾地道,“错过公主这等女子,是鹤安的损失。” “是吗。”朝阳扯了扯嘴角。 她又想起与萧令宜仅仅在朝会上见过的那一面,没说上几句话,只觉得是个貌美端庄的女子。 但其实在来使之前,朝阳公主就听过萧令宜的名字。 知道她在夫君崩逝后,是怎么在暗潮汹涌的局势中一人护着幼子,撑起了风雨飘摇的商朝。 让朝阳公主那时还是皇帝的大皇兄放弃了出兵攻打商朝。 这样一个女子,不过比她大了十岁而已。 她只是个躲在兄长羽翼下的娇贵公主,三日中她曾扪心自问,再给她十年,她能成为萧令宜那样的人吗? 朝阳是有些钦佩她的。 祁鹤安被那样的女子所吸引,也是理所应当。 祁莲不知她心中所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停顿片刻,她又有些迟疑地问,“公主,您,还喜欢鹤安吗?” 祁莲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突然有此一问。 明明事情已成定局了,不是么? 这几日她照料祁鹤安之余,不知怎的总有些心慌,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 朝阳公主闻言也怔了一瞬。 随后略显失落道,“不过过去了区区三天时间,若本宫说不喜欢,不免显得太假了,只是我明白祁鹤安是不会喜欢我的,待我回去,或许时日长了,会渐渐淡忘吧。” 她略略叹了口气,扬起一抹真挚的笑意。 “祁家姐姐,我走啦。” 说完她没再犹豫转身,一如她的封号,迎着朝阳离开。 祁莲怔怔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傍晚时分,姜太医又来为祁鹤安看诊。 他换好药后,说伤势已经快好了,行走坐卧都没有太大问题了。 若是之前,祁鹤安一听这话,早就进宫去了。 但他垂眸片刻,将朝阳公主的要求告诉了姜太医,请他代为转达给萧令宜。 朝阳说他们太过明显的那句话,印在了祁鹤安心中。 他仔细思考了半日,觉得还是避一避嫌为好,暂时的远离,是为了保护对方。 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 皇宫里,萧令宜听着姜太医的汇报,默然半晌。 而后她召来了负责此次互市的官员,将让利一成一事交代给他。 官员知道前些日子朝会之事,只当这是对夏朝的弥补,也并未多问。 祁鹤安的意思,萧令宜也大概明白了。 送走官员后,她提笔写了一幅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欣赏半晌后,让人裱起来送去了侯府。 第二天早朝结束时,侯府送了封信进来。 萧令宜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坐在书案后拆开了那封信。 与妻书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诉情之书已然收到,夫甚喜。 然笔墨丹青情谊有余,气势不足,请妻每日书写,夫检阅之。 萧令宜抿唇一笑。 写出这么一封文绉绉的信,真是难为他了。 信封里还还另有一张白纸,上面写了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萧令宜抚平纸张,收回信封,寻了个精致的木盒将信封妥善放了进去。 这是她与祁鹤安之间的第一封书信,值得收藏。 傍晚处理完朝政后,她回到坤宁宫沐浴焚香,立在书案前思索着给祁鹤安的回信。 提笔半晌,她写下: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大约是与他们当下心境最贴切的诗了。 二人从未这般用书信联络过,因此都觉得很新鲜。 他们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般,在宣纸墨香间,写尽了情意。 虽然身体离得很远,却觉得彼此的心近了许多。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 萧令宜在第六日的书信里告诉祁鹤安,明日太皇太后寿宴,她大约没空给他写信了。 祁鹤安其实明日也有事,三皇子命人给他带了句话,希望他明日能去送送朝阳公主。 祁鹤安不想招惹这个宠妹无度的人,便应下了。 但他偏偏要在回信里不依不饶,要惩罚萧令宜后一日写十首诗来赔罪。 萧令宜熟读诗书,十首诗自然不在话下,爽快应下了。 次日,萧令宜梳妆得当去了太皇太后的寿康宫。 这次寿宴并不是整寿,加上又刚好赶上夏朝的使臣离京,因此并没有大办。 只在寿康宫里搭了个戏台,请上京里的名角儿唱几处戏。 除此之外,宾客也只有萧令宜,先帝的几位太妃,还有京中的诸位诰命夫人们。 萧令宜懒得应付太皇太后,特意去了得迟了些,刚好戏台开场。 她朝太皇太后行礼,太皇太后只是含笑看了她一眼。 “哀家这老婆子的寿宴,辛苦太后拨冗前来了。” 萧令宜不卑不亢地直起身,“母后哪儿的话,儿臣便是再忙,也不敢缺席您老的寿宴。” ------------ 第一卷 第140章 上京很好,但我再也不会来了 太皇太后摆摆手,也没有多为难,倒是让萧令宜有些诧异。 她面色不显,落座前扫了四周一眼。 的确只有几位太妃和诰命夫人们,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人。 她还在其中看见了祁莲。 是了,明宣侯府没有女主人,这些年来祁鹤安的军功便为这个姐姐请封了诰命。 萧令宜朝祁莲轻轻点了点头,祁莲抿抿唇,而后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那次跪下哀求,却依旧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终究是让她对萧令宜生出了一丝怨恨。 萧令宜并没在意,淡淡落座,将目光放在了戏台上。 太皇太后爱听戏,萧令宜却并不太感兴趣,只觉得咿咿呀呀地十分吵闹。 她坐了半个时辰便觉得疲倦,又不好离席,便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指掖着手绢撑着头。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道,“太后累了?喝杯茶提提神吧。” 萧令宜提起些精神,端起茶盏送到唇边。 太皇太后广袖下的手握紧,略显浑浊的眸子盯着萧令宜,和她即将入口的茶。 太皇太后宫里的茶自然是顶好的,只是醇香的茶气飘入鼻中,却让萧令宜微微头晕。 她近日确实不太爱喝茶,闻到便有些头晕,遂又放下了。 太皇太后迅速将视线转回戏台上,以免被萧令宜这个狡猾的女人发现她眼中的失望。 萧令宜从进寿康宫以来,手旁桌上的糕点与茶一动也不动。 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不可能。 太皇太后在心中断然否认。 此事经手的人不过包括她在内不过三个,是必然不会提前泄露任何消息的。 她定了定神,不再疑神疑鬼。 今日萧令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必死无疑。 太皇太后大牙咬得很紧,似乎已经能品尝到萧令宜血肉的味道。 腥臭,令人作呕。 肃王答应她要为安王报仇,却接连失利。 而就在这几日,他竟准备要离京了…… 虽然他嘴上说得好听,待他夺得帝王宝座,定会用萧令宜的人头来祭奠安王。 可太皇太后已经不信任这个大儿子了。 她终于看清,肃王其实根本不在乎安王的死活,甚至可能她这个母后也比不上他的帝王宝座来得重要。 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太皇太后不怪他。 但她却也等不了他实现诺言的那日了。 肃王无用,她就自己出手。 有时候,越是精密谋划的杀招,越是容易在某个环节出纰漏,以至于功亏一篑。 所以,计谋越简单越好,这样才能一击杀之。 今日,萧令宜必会死在这历代太后所居住的寿康宫中。 …… 另一边,使臣队伍已经在上京外整装待发。 依旧是礼部尚书与沈则言带领百官送行。 朝阳公主坐在马车里,抬头看了看天色,“皇兄,怎么还不启程?” 三皇子看了看城门口,不言语。 又过了片刻,那巨门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祁鹤安一身劲装,骑着凌霄缓步出了城。 百官见到他脸色都有些尴尬,恨不得冲祁鹤安嚷:送行名单里又没你,你这个当众拒绝人家公主示爱的人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 祁鹤安却没理会众人,只驱马上前,停在了马车前。 “三皇子,本侯来赴约了。” 朝阳公主听到熟悉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三皇子看了一眼不过几日便瘦了一圈的妹妹,心下微叹。 他招手让下人送来一匹马,抬手替朝阳擦了擦眼泪,“去吧,告个别。” 然后忘了他。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但他知道他聪慧的妹妹会明白。 朝阳公主没有犹豫,下了马车翻身上马。 她朝祁鹤安道,“我们去旁边走走。” 说完率先打马离开,像是怕祁鹤安拒绝一样。 祁鹤安心胸倒没那么狭窄,送个行都不肯,也淡淡跟上。 朝阳公主带着他绕着护城河走了一会儿,直到听不见使臣队伍那边传来的声音。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路寂静。 护城河的水很清澈,像是知晓她的心境一般,不断拍打出浪头。 但炎炎夏日,河堤太高。 浪头怎么也越不过,连河边的草也打不湿。 就像身旁的人一般,一步之遥,却咫尺天涯。 朝阳公主扭头看了祁鹤安一眼,这张面容依旧令她心动不已,却是最后一次看了。 她看得很仔细,像是要把五官轮廓深深记在脑海中。 半晌,她轻声道,“我要走了。” 祁鹤安看着汹涌的护城河,平静道,“一路顺风。” 朝阳公主调转马头,“上京很好,但我再也不会来了。” 说罢,她一扬马鞭,马匹朝着等候多时的使臣队伍狂奔而去。 不消片刻,庞大的使臣队伍就动了起来,正式踏上了归乡之路。 祁鹤安与凌霄立在原地,目送长长的队伍渐渐缩小,而后朝反方向的上京城门而去。 这里也是他的乡,有他的家,他爱的人。 祁鹤安想萧令宜了,也想他阿姐了。 狗屁的避嫌,他现在入宫,说不定等太皇太后的寿宴结束,还能同时见到她们两人。 正好祁莲一直对两人关系不满,趁此机会他在中间说和说和,说不定能让她回心转意。 进宫之前,他要先回府拿上那支白玉仙鹤步摇,然后亲自为萧令宜簪上。 不过时间还早,不急。 凌霄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慢悠悠地踱步而行。 时不时有腿脚快的行人越过它,它也不急,偶尔啃着路边被晒黄的草,一派悠然。 日头西斜,余晖洒落大地。 金色的残阳照在护城河水里,折射出一片红晕,波光粼粼,血一般鲜艳。 寿康宫里,大戏终于落幕。 听了半天戏,萧令宜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身后的太妃诰命们正在奉承太皇太后,赞她选的戏一个比一个好听。 太皇太后精神头倒是很足,含笑应下,看了萧令宜一眼。 “太后想必累了,正好也是到了晚膳的时辰,走吧,咱们去殿内,开宴。” ------------ 第一卷 第141章 剧毒鹤顶红(加更一) 说是简单办一下,还真是很简单。 内殿摆了两桌席面,虽说也都是龙翅凤肚,珍馐美味,但对于太皇太后的寿宴来说,的确简陋了点。 众人又是一番奉承她勤俭节约。 萧令宜内心冷哼,这群人是没见过当年还是贵妃的她,一次寿宴的规模快要赶上国宴。 不过她面上不显,不时含笑点头。 很快,众人在宫人的指领下落座。 太皇太后坐主位,萧令宜坐在左边的尊位,太妃们坐在太皇太后右手边。 萧令宜另一边则是各诰命夫人们,她朝右手边看了一眼,正巧是祁莲。 她是一品诰命夫人,被安排在最前方也是理所应当。 两人上次可称得上是不欢而散,今日也未曾交谈。 但既坐到身边了,萧令宜依旧朝她笑了笑,“宋夫人。” 祁莲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萧令宜略显疲倦的面容,还道是因为她上次说的话的缘故,心下不由有几分愧疚。 但她都是为他们二人好呀…… 桌上香气四溢,宫中御厨的手艺自然是顶尖的,道道菜都让人食指大动。 但萧令宜近日因着天气炎热又忙于朝政,胃口不佳。 此时这些荤腥气息钻入鼻腔,让她本就微微沉重的头更加眩晕。 她耳边听着众人的奉承,素白的手拎着玉勺轻搅面前的汤羹,却一口也未喝过。 身边的祁莲似乎也身体不适,甚少动筷。 宴席过了一大半,太皇太后不着痕迹地看了萧令宜几眼,见她面前的汤羹更换过三次,却硬是一口未喝。 她沉了沉心神,开口道,“太后,哀家见你一口未动,怎么,膳食不合太后口味?” 萧令宜回神,淡笑道,“母后宫中的膳食自然是好的,只是儿臣近日胃口不太好,因此用不下什么。” 太皇太后闻言连忙关切道,“事多而食少,可不是长寿之相。” 说着又扫了一圈席面上的膳食,“是油腻了些,来人,给太后上些清淡开胃的饮食来。” 太皇太后身后的大宫女亲自福身,“是,奴婢这就去交代小厨房。” 不多时,一位膳房的太监端着几道菜上来了。 清蒸山药,白灼凤尾虾,凉拌鸡丝,还有一碗冰镇的银耳雪梨汤。 的确是一些清淡开胃的膳食,奈何萧令宜是真的没有胃口。 太皇太后为免太过明显,没有多言,只是道,“多用些。”便转头继续与其他太妃诰命们言笑晏晏了。 萧令宜想到今日还未给祁鹤安回信,便思索着找个什么理由提前回宫。 却听这时,身边响起细微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见祁莲正低着头,用帕子捂着嘴,身子一抖一抖地。 似乎是犯了咳疾,却又不敢惊扰太皇太后寿宴以免晦气,只好自己强忍着。 毕竟是祁鹤安的姐姐,萧令宜存了照顾的心思。 她见好一会儿祁莲都没缓和,便将面前的雪梨银耳羹递到她面前。 萧令宜轻声道,“雪梨润喉,待会哀家提前离席,你既然身子不适,便与哀家一起走吧。” 祁莲抬起咳得泛红的眼尾,轻轻点了点头。 待咳嗽稍缓,她低声道,“多谢太后。” 喉间的确难受,便端过银耳雪梨羹用玉勺含了一口,喉间涩痛稍缓。 祁莲面色好转几分,朝萧令宜道,“臣妇好多了,多谢太后娘……” 她细弱的声音一顿,面色也几乎凝固。 萧令宜正侧耳听她说话,见状低声问道,“怎么了?” 祁莲没有回答她,萧令宜再次追问,“宋夫人?” 这次祁莲终于张口了。 她一张口,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她口中溢出,顺着下巴迅速滴落,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萧令宜面色大变,陡地站起身,“来人!传太医!” 这一惊变立刻将在场所有人都震住了,片刻后所有人都慌乱起来。 在座无一不是纵横后宫后宅之人,不会看不出祁莲泛紫的唇色是中毒的标志。 她们纷纷扫视着眼前的膳食,会不会,这里面会不会就藏着会夺去她们性命的剧毒? 可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上怎么会有剧毒之物? 是啊,怎么会? 萧令宜招手唤来宫人将祁莲抬到了后殿,而后冷冷扫视向太皇太后。 “禁军首领何在,将整个寿康宫包围封锁,给哀家严查!” 太皇太后也刚从震惊中回神。 只不过她不是震惊剧毒之事,而是震惊毒发之人怎么会是一个命妇! 明明她只在萧令宜的膳食里下了毒,为何?! 她视线迅速地在桌上扫视着,而后看见了祁莲面前的那碗冰镇银耳雪梨羹。 她骤然闭眼,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这场针对萧令宜的杀机,简单,却绝不会失手。 明明只要她在听戏时饮下一杯茶,明明只要她在寿宴上服下一碗汤羹。 那她立时三刻便会毒发身亡,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她的命! 可为什么,她偏偏一口未动! 是真的身体不适没有胃口,还是她早已知晓了她的计划才会如此? 若她早已知晓,那为何又会有命妇毒发? 是了,有人毒发,萧令宜才好借由向她问罪! 好一手祸水东引,好一个狠心的女人! 那么是谁泄露了秘密?是她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大丫鬟?还是那个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她手里的膳房太监? 太皇太后浑浊的双眼在两人之间扫视,看得两人心惊胆战。 萧令宜不知太皇太后心中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人了。 吩咐禁军将整个寿康宫包围后,她便没有理会太皇太后。 祁莲正死死抓着她的手,指尖陷进了她的皮肉里,渗出鲜红的血迹。 萧令宜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她握着祁莲的手,朝门外怒道,“太医人呢!怎么还未到!” 话音刚落,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医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太后恕罪!微臣来迟!” 萧令宜认出这太医是太医院里最擅解毒的圣手,连忙道,“快,为宋夫人诊治,务必保住她性命!” 老太医放下药箱,伸手扒开祁莲的眼皮,舌头,一通望闻问切,最后颤颤巍巍地得了一个答案。 “回禀太后,此毒乃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太后恕罪,微臣无能为力……只能以百年参汤吊住精神一时半刻,太后娘娘有什么想问的,速速问吧……” ------------ 第一卷 第142章 我不怪你……(加更2) 鹤顶红三个字撞入萧令宜耳中,让她头脑嗡鸣,如坠冰窖。 “去查……”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是。” 老太医连忙提起衣摆起身,朝身后随从说了几个药名,打发他去熬药,然后又蹒跚走到正厅里。 半刻钟前,这里还在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半刻钟后,那两桌席面孤零零地立在正殿中间。 禁军们挎着刀立在桌前,手放在刀柄上,谁敢靠近必会出鞘。 宫人们也都被看管了起来,不给任何人一丝一毫销毁证据的机会。 太皇太后坐在凳子上,面色阴沉,在她身后是惊疑不定的太妃与命妇们。 老太医挨个检查了宴席上的所有食物,发现只有摆在萧令宜面前的膳食里有毒,除此之外,便只有她递给祁莲的那碗银耳雪梨羹有毒。 这场低调至极的毒杀是针对谁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祁莲不过是无意之下代萧令宜送了命。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猜测,但是亲耳听到太医验证,萧令宜还是没忍住闭上了眼。 那碗银耳雪梨羹,本是她的膳食…… 是她亲手递给了祁莲。 她绝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在自己的寿宴上对她下毒。 此事太过明显,一查便知是谁下的手,即便萧令宜毒发身亡,太皇太后也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的。 可即便她事先并不知情……即便她是出于好心……可也改变不了祁莲是代她送命的事实。 萧令宜想到祁鹤安,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惶然。 祁莲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亲人,却因她而死,他若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祁莲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张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鲜红的血不停溢出。 萧令宜替她擦拭,鲜血浸透了手帕,也染红了她的手。 终于,老太医端着药碗过来,“太后,参汤熬好了。” 萧令宜让开身子,老太医小心地将参汤喂入祁莲口中,然后默默退下。 大约过了半刻钟,参汤起效了。 祁莲不再大口吐血,涣散的瞳孔也终于有了些神采。 她口中不停喃喃低语,萧令宜凑近上去,听见她在一声声喊着鹤安。 萧令宜眼眶鼻尖泛酸,连忙扭开头去,“派人去接明宣侯入宫,快!” 有宫人连忙领命而去。 她的声音似乎惊动了祁莲,她挣扎着微微侧头,看向萧令宜,“我……我有话对你说……” 萧令宜点点头,挥手,“你们都退下,明宣侯到之前谁也不许进来。” 宫人们连同老太医一起鱼贯退出侧殿。 殿门关上,萧令宜道,“宋夫人,对不起,那碗银耳雪梨羹有毒,是我害了你。” 她本以为祁莲应该会懊悔,憎恶地看着她。 可出乎意料的,祁莲似乎已经明白自己将命不久矣一事。 她并没把精力浪费在此事上,反而孱弱道,“我不……不怪你……” 萧令宜愕然抬头,面颊上有着清晰的两行泪痕。 “……为什么?” 她以为,祁莲该是很厌恶她才对。 祁莲闭了闭眼,好一阵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恢复了些力气,才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子,你当年和鹤安……我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和他白头偕老。” 萧令宜默然。 “只是时移世易,早已物是人非,你们这样纠缠不休……” 她又深深喘了一口气,才有力气接着说,“只会……只会伤害彼此……” “宋夫人,对不起。”萧令宜除了这句话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祁莲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我是个柔弱……无大用的女子,身子也不好……,当年夫君过世,我便想……随他而去,只为了鹤安与一双公婆,才撑了这许多年……” “我其实是很……钦佩你的,大商离不开你……” “若你死了,鹤安也定会很伤心……用我的命换你的,很值……” 萧令宜垂泪,“这世上没有谁的命比谁的值,宋夫人你别说了,哀家已经派人去接鹤安了。” 祁莲听到祁鹤安的名字,眸子亮了一瞬。 她紧紧抓着萧令宜的手,眼睛睁的大大的,“你若觉得……愧疚……就答应我……放过鹤安……别再纠缠不休,这是我……唯一的遗愿。” 月亮不知何时攀上了天际。 惨白的月光洒下,照的人脸也惨白。 祁鹤安负手站在泰文殿的窗前,盯着天边那残缺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已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 起先还悠然自若地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打发时间,可渐渐地,他开始有些心烦气躁。 刚刚端茶的时候甚至手抖打翻了茶水,深蓝色的袍子被水渍浸成黑色。 祁鹤安没有去更衣,站在窗前只觉得胸腔里跳动的越来越快。 他终于耐不住,问泰文殿外的宫人,“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没有结束吗?” 宫人并不知道,因此也只能摇头。 就在这时,远远地有个宫女跌跌撞撞跑来,看衣着,是坤宁宫的宫人。 祁鹤安心头猛地一跳,快步迎了上去,“怎么了,坤宁宫出什么事了?” 宫女一路跑来,几乎喘不上气,“回明宣侯,您快去寿康宫,宋夫人中毒,性命垂危,太后派奴婢来……” 她话还没说完,身前已没了祁鹤安的身影。 祁鹤安做过禁军指挥使,知道寿康宫的位置,不需要人带路,此刻已奔出去好长一段路。 寿宴中毒一事,还未到满宫皆知的程度。 因此沿途的宫人看见祁鹤安在后宫内狂奔,纷纷一脸惊悚。 有几个胆子大的太监上去拦他,“侯爷,这是后宫,您不能随意走动!” 祁鹤安早已听不清谁在说话,他只知道谁也不能拦他。 他要去亲眼看看那宫女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好好的寿宴,他阿姐怎么会中毒性命垂危呢? “滚开!” 他常年习武,那些太监哪里是对手,被推到在地上哀嚎。 祁鹤安看都没看一眼,继续朝寿康宫奔去,一路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这才赶到。 “都退下,这是太后召见。” 祁鹤安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寿康宫,却见富丽堂皇的宫殿被禁军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的如铁桶一般,不时还有太医进出。 如此情况,必有大事发生。 心间最后一丝希冀也被打破,他忍不住两眼一黑。 ------------ 第一卷 第143章 祁莲之死(加更三) 身后赶来的宫人立刻扶住他,“侯爷,您没事吧?” 祁鹤安甩了甩头,推开了宫人,朝禁军让开的大门里走去。 整个寿康宫里几乎三步一禁军,所有宫人都被看守了起来。 祁鹤安一步步朝正殿走去,看见了惊惶的命妇们和一脸阴沉的太皇太后。 他被引着朝侧殿走去,还没进门,便敏锐地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祁鹤安双手双脚宛如灌了铅般,沉重无比。 宫人见他不动,替他推开了那扇门。 没有他想象中惨烈的场景,只有一坐一躺在床上的两个女人。 听见脚步声,萧令宜回头看了一眼,见是祁鹤安微微松了口气。 但也仅仅只看了一眼,她转开视线,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祁鹤安。 祁鹤安此刻顾不上与萧令宜说什么,他眼神尽数落在床上的祁莲身上。 祁莲手上颈上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只有胸前衣襟上残留的触目惊心。 她闭着眼,毫无生气。 只有胸间微微的起伏代表着她还活着。 祁鹤安唤了她一声,“阿姐。”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那是极度恐惧所带来的身体反应。 那么多年在战场上生死搏杀,数度身陷险境,他都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这是他唯一的阿姐啊……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祁莲惨白的眼皮剧烈抖动,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晃了片刻,涣散的眼皮才聚焦在床前祁鹤安的脸上。 她似乎很急促,一睁眼便张口道,“鹤……鹤安,阿姐以后不……不能陪着你了……你要好好的……” “别哭……阿姐只是去……找爹娘和你姐夫了……” 祁鹤安眼眶滚烫,烫得他痛不欲生。 他一生经历的生死很多,却仍旧在此刻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告别。 祁莲竭力抬起手,似乎想要为他擦一擦眼泪。 可她早已没了体力,不过是在凭着一口气强撑,那手颤巍巍伸到半空,便骤然滑落。 祁鹤安握住了那只手,将它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祁莲眼神已然涣散,苍白瘦弱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挲。 祁鹤安却蓦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回身朝门外大喊,“来人!快,去拦使臣的队伍!” 屋内只有萧令宜,她一面唤人,一面问祁鹤安,“你想做什么?” 祁鹤安咬着牙,“朝阳公主手里有一颗万毒丹,那丹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解百毒,告诉她,我愿用侯府的一切来换!” 他心中泛起的懊悔几乎淹没了他。 明明朝阳公主曾将那丹药赠与他,为何,为何他没有收下? 若是收下,此刻便可救他阿姐的性命……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萧令宜看了气若游丝的祁莲一眼,别开了头,“听到了吗,派人去追。” 使臣队伍巳时出城,如今已近黄昏。 但即使她明白来不及,也不愿打破祁鹤安这最后的希冀。 宫人领命退下。 祁莲却挣扎着又凝聚了一口气,她急促道,“鹤安,你答应我,回北境去,柳絮也好,朝阳也好,其他无论谁都好,你要娶妻生子,平安一生。” 祁鹤安整个人宛若凝固,除了紧紧握着祁莲的手外一动不动。 “这是我最后的遗愿,你答应我……” 说完这句话,祁莲甚至没有等到祁鹤安回答,便没了声响,胸口上最后一丝起伏也消失了。 她的手还贴在祁鹤安脸上,他仿佛能感受到最后一丝热意从她身上抽离,最终只剩冰凉。 祁鹤安伸手盖住祁莲仍旧睁着的双眼,高傲的头颅垂下,低到了尘埃里。 “对不起,阿姐。” 殿内一时寂静。 祁鹤安似乎只是半跪在床前低着头,但萧令宜却看见了他细微颤抖着的肩。 她眼眶酸涩,想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手却停留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她该以什么立场? 是杀死他姐姐的间接凶手,还是不被他姐姐接受的人? 那手悬在半空良久,还是慢慢收了回去。 “对不起,鹤安。” 萧令宜听见自己这样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祁鹤安声音沉重,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一般。 “寿宴的膳食里掺了鹤顶红,我因胃口不佳并未食用膳食,你阿姐犯了咳疾,那碗银耳雪梨羹是我递给她的,对不起。” 多么凶险的绝境,只要她动了哪怕一口,便会如祁莲现在一般生机断绝。 可她没有赘述,三言两语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祁鹤安没说话。 萧令宜只好继续道,“我定会严查此事,抓出下毒的凶手,为你阿姐报仇。” 祁鹤安仍旧没说话。 萧令宜在一室寂静中,感到有些窒息。 “如果你要遵守你阿姐的遗愿,我没有意见。”她艰难地道。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胸口宛如撕裂般剧痛,几乎让她眼前一黑呼吸不过来。 但她清楚,这件事她躲不开,他也是。 这次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 他们中间隔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是祁鹤安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位血亲。 半晌,祁鹤安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嘶哑至极,“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一刻钟前,他还在泰文殿安逸地等待寿宴结束。 很快,他就会同时见到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会接阿姐回家,会将白玉仙鹤步摇送给他的阿宜。 可一刻钟后,他的阿姐死在了他眼前。 他的阿宜明明就站在他身后,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装着步摇的细长盒子还在他袖中,明明白玉本该冰凉,此刻却散发着灼人的温度,直透过盒子,烫得他手臂生疼。 该怎么办? 祁鹤安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 他要好好想想才行。 在此之前,要带阿姐回家。 祁鹤安直起身子,俯身手臂穿过祁莲的后背与膝弯,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 乌苏站在外面,脸上是难得的无措。 她道,“侯爷,您这样抱着宋夫人走不太好,宫里准备了棺木……” “让他走吧。” 萧令宜在身后出声阻止了乌苏的话。 ------------ 第一卷 第144章 灭口(加更四) 乌苏闻言收起话让开了身子。 祁鹤安恍若没看见她一般,直直地越过。 其他宫人和禁军也都听到了萧令宜的话,没人敢不长眼地上去拦祁鹤安。 他就这样抱着一具逐渐僵硬的尸体,在皇宫里一步步走着。 萧令宜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远离。 乌苏走到她身侧,小心地开口,“娘娘……” “去让人准备马车停在宫外,送他们回侯府。”萧令宜道。 “那派去追使臣的队伍……” 萧令宜疲惫地垂眸,“不必了,派人追他们回来吧。” “是。” 交代完这一切,萧令宜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 她踉跄一步,跌坐在了身后的床榻上。 乌苏大惊,“娘娘,您没事吧?” 萧令宜摆了摆手,想说她没事,却又蓦地顿住。 她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透白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艳丽得如女子唇上的胭脂。 那是祁莲的血。 她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眶炙痛。 乌苏一把握住她的手,“娘娘,这不是您的错,您并不知情啊。” 萧令宜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平复心神站起身,乌苏有句话没说错,真正的凶手,还另有其人。 正殿里,禁军忠诚地执行萧令宜的命令,参加宴会的所有人都还在场。 萧令宜缓步而出,第一个与端坐着的太皇太后对上视线。 而后她转开目光,挨个扫过她身后太妃和命妇们的神情。 一字一顿道,“宋夫人,是中了银耳羹里的鹤顶红毒发身亡,待哀家查出下毒之人,必让他死无全尸。” 萧令宜脸上的神情是罕见的狠辣,让人望而生畏。 太妃们本就甚少出来走动,命妇们也人人自危,纷纷喊冤。 “太后娘娘,我们与宋夫人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她呀,太后请您明察!”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来参加寿宴的,皇宫守卫森严,我等入宫时都搜过身,怎可能携带毒物进来呢?” 萧令宜冷笑,“是啊,那碗银耳雪梨羹本是哀家的膳食,宋夫人不过是误服,下毒之人真正想毒杀的,是哀家。” 毒杀太后的罪名,可足够诛尽九族了。 太妃与命妇们顿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萧令宜自然知道大概与这些人没什么关系。 她扫了一眼不动如山的太皇太后一眼,“此事哀家已通知大理寺协查,严审整个寿康宫的宫人,在水落石出之前,要委屈诸位在这寿康宫住一住了。” “太后,你这是要软禁哀家?”太皇太后终于开口了。 萧令宜嘴角扯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若不是母后身份尊贵,今日怕是要去内狱走一遭了。”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假惺惺地维持表面和气了。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哀家要见肃王。” 事情败露,萧令宜却没死,都是肉体凡胎,她不指望心腹进了内狱后会不把她供出来。 此计虽险,胜算却大。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取得萧令宜的性命。 明明萧令宜没有洞察她的计谋,却偏偏冒出个宋夫人莫名其妙替她喝了有毒的银耳羹,让一切功亏一篑。 太皇太后不由恨老天,太不公平。 她闭上眼,成王败寇,她认了。 她知道或迟或早会查到她头上,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对萧令宜示弱。 “待一切水落石出,儿臣保证母后能见到肃皇弟。” 萧令宜淡淡地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寿康宫。 在她身后,禁军将整个寿康宫包围的水泄不通。 回到坤宁宫时,商景正等在正殿里,一见到萧令宜便担忧地扑上来。 萧令宜勉强笑了笑,“景儿,母后无碍,你先回宫去,听话。” 她实在是没有精力顾及商景了。 所幸商景也早已懂事,见萧令宜脸色奇差,便乖乖转身回宫了。 待她走后,乌苏扶着萧令宜进了寝殿。 最后萧令宜几乎是跌倒在床上的,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乌苏大惊,“太后,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了。”萧令宜声音极低地阻止了她,“哀家只是太累了,休息会就好了。” 她和衣蜷缩到了床上,闭上眼不动了。 乌苏不敢违逆,小心地替她摘下发间的朱钗,又脱下绣鞋,让她更舒适些。 …… 肃王府接到消息时,已是亥时。 “你说什么?!” 肃王一身寝衣,明显已经入睡。 肃王妃也是匆匆而来的,“妾身说的都是真的,母后此刻已被软禁在寿康宫了!” 此事发生在寿康宫,两人都心知肚明必然与太皇太后脱不开关系。 肃王猛地抄起手边茶杯砸出去,“本王不是已经告诉母后,不要轻举妄动了吗!” “这下好了,萧令宜没弄死,还把自己折了进去!” 他起伏的胸膛抚上一只素白的手,梁清如亦是一身寝衣,细细安抚。 “王爷莫要动气,身体要紧。” 肃王妃不着痕迹地瞪她一眼,狐媚子! 而后才对肃王道,“侧妃妹妹说得对,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王爷快想个法子救救母后呀。” 肃王气归气,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只要有太皇太后这个名正言顺的位置在,来日他起兵也会名声更好听,以免被人骂乱臣贼子。 他思索片刻,道,“买通人去内狱,去问问母后身边的心腹宫女,除了她还有谁知晓此事。” 肃王妃点头,“然后将那人灭口?” “不,连同母后心腹一起,都不要留活口。”肃王眼中尽是狠辣。 …… 萧令宜本是想小憩一会,谁知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乌苏还守在殿外,见她醒来脸色好多了这才放下心来。 “娘娘放心,一早陛下来过了,见娘娘还在休息,便让奴婢不要叫醒娘娘,今日他独自上朝即可。” 萧令宜发了会怔,飘在天上的魂儿仿佛在落回身体里。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查得怎么样了?” “大理寺的人昨日便连夜提审了所有宫人,无人招供,此刻正在内狱严审,大约很快便会有消息了,娘娘别急。” “替哀家更衣,哀家要亲自去内狱。” ------------ 第一卷 第145章 有毒的膳食(加更五) 乌苏劝阻了几句,但萧令宜态度坚定。 她要给自己找点事做,若能尽快审出幕后主使,也算告慰祁莲在天之灵了。 萧令宜换下身上因参加寿宴而稍显隆重的衣衫,洗去一身疲惫后换上常服去了内狱。 内狱设立在西六宫最偏僻处,面朝北,常年不见阳光。 墙角生长着厚厚的青苔,长久无人打理而散发出些许腐烂的气味。 即便是炎炎夏日,走进去也觉得身上阴冷潮湿,令人不适。 萧令宜的銮驾还未到,总管内狱的太监便远远地迎了上来。 他尖着嗓子浮夸道,“哎呦,太后娘娘千金贵体,怎么到这等腌臜地方来了?这可使不得啊!娘娘想问什么,传奴才们去问就是了!” “李全,寿康宫的人审的怎么样了?”萧令宜懒得听他奉承,直接边往里走问道。 李总管连忙跟在后面,面色有些虚,“回禀太后……那都是一些硬骨头,暂时还没吐出什么,不过您放心……” “寿康宫的掌事宫女若春,给哀家务必撬开她的嘴,生死不论,你,明白么?” 李全一凛,知道这是允许他动用那些最残忍的刑罚了。 之前因着她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内狱的人并不敢对她上什么可怕的刑,这下有了太后的口谕,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是,奴才遵命。” “带哀家过去看看。”萧令宜冷声吩咐。 “是。”李全一路引着萧令宜走。 越往里走,越阴森,这里的房屋设计与其他宫室不同,窗户开得又高又小。 内狱里几乎照不进阳光来,昏暗的只能看清五步之外的情形。 且一进去,就感受到难以忍受的湿热,仿佛浑身浸泡在某种粘液里一般让人泛起恶心。 不时还有不怕人的老鼠窜来窜去。 萧令宜做皇后时,曾罚过犯错的宫人来内狱,自己却从没来过。 偌大的屋子被分为左右两边,用木栏杆隔开。 李全带着萧令宜经过时,不时有枯瘦肮脏的手伸出来乱挥,口中嚷着人听不懂的话。 李全挥舞着手中的拂尘抽那些伸出来的手,“去,太后娘娘在此也敢冒犯?” 萧令宜知道,内狱关押的全是犯了大错的宫人。 不过也关押不了太久,受了刑后在这里呆上几个月,人也就疯得差不多了,再一口老鼠药毒死扔去乱葬岗便了了事。 一行人正走着,前方拐角处却突然闪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个小太监,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他似乎很紧张,边走边左右看着,却没注意到身后的萧令宜几人。 萧令宜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他是谁?” 李全闻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好像是奴才的一个徒孙,李土,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后半句他是冲那小太监喊的。 小太监被一喊,顿时抖了一抖,然后才转身来到一行人面前行礼。 萧令宜打量了他两眼,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这是?” 那叫李土的小太监一抖,颤声道,“回禀太后,这是给犯错宫人们送的膳食。” 萧令宜又问,“给谁送的?” 李土面如土色,嗫喏半天没答上来。 李全用拂尘抽他,“糊涂东西,太后问话也敢吞吞吐吐?” 李全积威甚重,李土挨了打终于说了,“是给寿康宫若春的!” “原来如此。”萧令宜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全一眼,“你这个内狱总管倒很是宽和……” 李全被她一句话逼得脑门冒汗,他脑子飞快旋转,一脚便朝李土踢了过去。 “混账东西!进了内狱的都是犯人!不把脏事给吐干净,还想吃饭?” 李土瘦弱,被一脚踹到地上,手中食盒也倾倒,里面的饭菜洒了一地。 “总管饶命,总管饶命!” 他磕头的间隙里,饭菜的香气散发,吸引了角落里的老鼠扑上来啃食。 萧令宜后退一步垂眸盯着老鼠不语。 她不说话,李全与李土也不敢动,只好原地呆着。 过了片刻,那老鼠终于吃饱喝足,窸窸窣窣地又要窜回阴影里。 猝不及防间,那老鼠蓦地直挺挺倒下,一动不动。 乌苏顿时惊呼一声护在萧令宜身前,“有毒!” 李全一头冷汗,朝着李土就招呼过去,“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谁给你的狗胆!” 他可是还记得萧令宜清洗皇宫那次的铁血手腕,钱哪儿有命重要! 萧令宜懒得看他,吩咐身后太监把地上的饭盒和死老鼠捡起来。 “去关押若春的刑室。” 李全招来太监看管李土,连忙又奔到前方为萧令宜带路。 昏暗的刑室内,若春被绑在木架上,身上只有一些鞭伤。 她一见萧令宜,便扭开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这与太皇太后无关!” 萧令宜看她两眼,招了招手。 太监立马将手中的食盒与死老鼠丢在她脚下。 很快又有老鼠被饭菜吸引,上来抢食。 萧令宜并不言语,只是看着若春的脸色从茫然到怀疑再到震惊。 那老鼠在她眼前死了。 “知道这个食盒本来是要送给谁的吗?”萧令宜问。 若春嘴唇剧烈颤抖,却没说话。 “若是没被哀家拦下,恐怕现在你已经将同谋供出,然后将这些穿肠烂肚的饭菜高兴地吃下了吧?” 萧令宜冷冷地道,“你的主人这么待你,你还要为她守口如瓶?不如痛快说了吧,哀家会给你个全尸。” 她没有给出平安无事,亦或者荣华富贵之类的承诺。 全尸?听起来很没有诱惑力,不都是要死吗? 若春面色惨白,却仍旧没有说话。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有太监鱼贯而入,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刑具。 光她认识的就有烙铁,银针,更别提其他奇形怪状的刑具。 她不怀疑,若这些东西尽数用在她身上,她绝对会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全挥了挥手,很快太监便拿着烧红的烙铁靠近了她的腰侧。 若春在越逼越近灼热下终于崩溃,“我说!我什么都说!” ------------ 第一卷 第146章 体面的死法(加更六) 两刻钟后,萧令宜从内狱里出来了。 身后太监手上捧着若春的证词,上方印着一个沾血的鲜艳指印。 不过短短的时间,她再抬头看到阳光,顿觉亲切不少。 乌苏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担忧道,“娘娘,咱们回宫吧,奴婢让人烧点艾草去去晦气。” 萧令宜回神,摇摇头,“不,去寿康宫。” 也许此刻,祁莲的冤魂正飘在天上看着这一切。 早点了结,早点让她解脱,也让萧令宜能稍微消除一丝愧疚。 胸口又泛起钝痛,萧令宜连忙转开注意力,不再让自己沉溺。 乌苏见她坚持,只好顺着她。 一刻钟后,萧令宜从轿辇上下来。 她立在寿康宫门口,看了看鎏金华贵的牌匾。 就在昨日,这里还在人来人往,一派欢欣地为主人过寿。 谁能想到一日之后,这座宫殿的主人的生命便即将结束? 今日值班的是禁军校尉王奇,他走过来朝萧令宜行礼,“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将那些命妇与太妃都放了,送她们回宫和出宫。” 王奇一顿,明白这是查出凶手了,“是,属下遵命。” 禁军让开,萧令宜带人朝关着太皇太后的寝殿走去。 站立半晌,她问门边守卫的禁军,“里面一直这么安静么?” “回太后,是的。” 萧令宜嘴角勾起,冷笑,“倒是冷静。” 禁军替她推开大门,她不再言语迈步进去。 乌苏手上捧着一个托盘,带着两个太监跟在萧令宜身后。 殿内依旧干净整洁,只是没了往日大盆的冰块,难免有些燥热。 太皇太后盘腿坐在贵妃榻上,面容平静,手上拎着一串佛珠不停拨动。 萧令宜走上前去,垂眸看了半晌。 她突然开口问,“这皇宫里的女人大部分都信佛,只不过儿臣有些好奇,你们到底是真信佛,还是借此来掩盖自己内心血腥的欲望?” “佛祖会希望有你们这样狠毒的信徒吗?” 太皇太后的眼皮剧烈颤抖片刻,终于睁开。 她面无表情,“太后,你是来与哀家闲话的吗?” 见她显然不欲与自己解释,萧令宜略带遗憾地道,“自然不是,儿臣是来送你上路的。” “既然你不想与儿臣闲话,那便选一样吧。” 萧令宜侧身,指了指乌苏手中的托盘。 那上面依旧是断送过无数妃嫔性命的老三样。 毒酒,匕首,白绫。 太皇太后闻言扫了一眼托盘,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随手指了指毒酒。 萧令宜抚掌,“毒酒,妙,的确是个最体面的死法。” “这么看来,您对儿臣还是仁慈的,为儿臣选的也是最体面的死法。” 太皇太后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 是啊,昨日她是下毒之人,今日就变成了将要服毒之人,怎么不讽刺? 她冷冷一笑,“太后,你手段还真是不弱,哀家本以为至少也要三日。” “太皇太后如此栽培,儿臣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早日送您与安王一家团聚啊。”萧令宜含笑道。 提起安王,太皇太后才终于发怒,“毒妇,你害我安儿,你定会不得好死!” “您怎么生气了?” 萧令宜恍然道,“是了,您一家团聚,怎能少的了肃皇弟?是儿臣说少了。” “你!” 太皇太后被她气的面色通红,指着她的手颤抖个不停。 “你痴心妄想,越儿比安儿出息,你想杀他,做梦吧!今日即便哀家死了,来日越儿也定会为安儿与哀家报仇!” 萧令宜只含笑不语。 太皇太后抖了半晌,才发现萧令宜是在故意激怒她羞辱她。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下来。 她端起那杯毒酒就要饮下,败局已定,何必要苟延残喘任人羞辱? 只是毒酒还未送入口中,便被乌苏突然伸手打翻,酒液洒了太皇太后一身。 “贱婢,你做什么!”太皇太后惊怒。 萧令宜接过话答道,“可惜,儿臣没有那等善良的心肠。” “听说上吊的人,会双目暴突,口鼻出血,舌头伸在嘴外,死状十分狰狞,这样看来,白绫或许更适合母后?” 太皇太后倒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蓦地上前的两个太监,他们一左一右钳制住太皇太后,回头一看,乌苏已经踩着凳子将白绫搭在房梁上打好结了。 两个太监拽着太皇太后到白绫下,一人抱住她的腿举起来,一人禁锢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太皇太后惊怒之下拼命挣扎,衣衫凌乱,发髻倒塌,当真是一丝一毫体面都不存在了。 萧令宜就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行事向来干脆利落,只要达到目的,从不宣泄情绪。 可这一次,她无法再那样冷静了。 她就是要折磨太皇太后,要她狼狈不堪,要她凄惨死去。 因为她,祁莲死了。 祁鹤安痛不欲生。 因为她,萧令宜与祁鹤安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一夕之间化为齑粉。 萧令宜怎能不恨? 她恨得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碎骨抽筋也难泄她心头之恨。 萧令宜闭上眼,掩去眼中血色。 太皇太后已被强制挂上了白绫。 她头颅充血,双手紧紧抓着颈上的白绫,双脚在空中乱踢。 萧令宜从乌苏托盘上拿起最后一样东西,若春的供词。 那上面记载了太皇太后自进宫后干的所有伤天害理之事,萧令宜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念给她听。 念完后,她抬眸,“真是罄竹难书,你说,你这样的人,怎配葬入皇陵呢?” “哀家会以陛下的名义将你这个祖母废去玉碟,贬为庶人,便将你葬在甘霖寺的山上,让你生生世世为你的罪孽恕罪,听说那山几百年前是个乱葬岗,后来煞气太重才建的寺庙超度。” “你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想过最后会落到这个下场吗?” 太皇太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萧令宜,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于,她挣扎的双脚不动了,紧攥白绫的双手也垂了下来。 她就如萧令宜所形容的那样,双目暴突,口鼻出血,舌头伸在嘴外,死状十分狰狞。 萧令宜抬头看了她良久,才转身离开。 “乌苏,着人拟旨,昭告天下:太皇太后于今日自缢于寿康宫,因其罪行罄竹难书,着废为庶人,无谥字追尊,不入皇陵。” ------------ 第一卷 第147章 并蒂海棠(加更七) 雷厉风行地了结了这一切后,萧令宜离开了寿康宫。 很古怪,来时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却突然狂风暴雨起来。 萧令宜坐在轿辇上,被突如其来的雨淋的猝不及防。 旁边就是一个空置的宫殿,乌苏着急地催促抬轿太监进去避雨。 萧令宜却突然开口,“落轿。” 抬轿太监们茫然地听令将轿辇落下。 萧令宜便在乌苏的惊叫声中快步走入雨中。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乌苏顶着雨冲上来抓着萧令宜的手。 萧令宜甩了甩手,平静道,“哀家只是想走一走。” 乌苏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朝身后吩咐道,“你们先回宫,然后再派人来接娘娘。” 说完,她快步跟上萧令宜。 没有出声在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雨越下越大,萧令宜浑身上下早已湿透。 偶尔路过撑着伞的宫人,见堂堂太后淋雨,大惊失色地要将伞给她,却被乌苏无声拦下。 她看出来了,萧令宜只是想发泄情绪罢了。 那就发泄吧,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萧令宜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只一步步沿着路走在高大的宫墙之间。 她没去想这条路通向何方,她又会走到哪里,左不过还是在这皇宫里罢了。 她是离不开这里了。 暴雨如注,砸得她睁不开眼。 索性闭上,反正宫道平坦,闭着眼走也行。 但还是不适。 那雨越来越烫,灼得她眼皮生疼。 还未等她烦躁,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她睁眼去看,是一块凸起的青砖。 她只觉怒意,愤恨地伸出脚踢了一踢。 不顾端庄温婉,却换来脚尖剧痛。 萧令宜苦笑一声,一时间所有情绪纷纷消散,只剩无奈。 她和一块石头较什么劲呢? 她绕开那块石头,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眼前蓦然开阔,是到了御花园。 下着雨,御花园里自然没有人赏花,连侍弄花草的宫人们也不见踪影。 萧令宜漫无目的走着,见百花被暴雨淋得七零八落。 起初她会伸手试图为开得正艳的一朵遮雨。 遮了一会儿,她又想到,生于天地间,躲过这次还会有下次。 既然它的命运就是碾落尘泥,她又何苦强行干预? 又走了片刻,她停在一颗海棠树下。 只见粗大的树干上,突兀地伸出一根细小的分杈,上面开着两朵并蒂海棠。 它们相依相偎,原本开的极好极美。 可暴雨如注,无情地浇打在它们身上,打的它们不停摇晃,花瓣零落。 萧令宜没有伸手去挡,只静静看着。 不出片刻,那两朵并蒂海棠便先后从枝头落下。 一朵落入泥地里,一朵被不知何时刮起的风卷着,打着旋儿飘向了远处。 她视线追随着那朵海棠,直到它越变越小,消失在视野里再也看不见。 萧令宜又在雨中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直到停在一座华丽典雅的宫殿前,她抬眸看上方的牌匾。 坤宁宫。 竟是绕了一圈又走回来了。 真是时也命也。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迈步进去前,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今日之事谁也不要外传。” 身后的乌苏也松了口气,赶紧跟在身后张罗着,热水,姜汤一个不落。 萧令宜沐浴完喝着姜汤,只觉得淋了这场雨,胸口的郁气散了些许。 时间正至午时,困意袭来,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的不久,却尽是美梦。 仿佛周公也知道她命途多舛,不忍再叫她睡梦中也不得欢欣。 萧令宜醒来时,不过未时三刻。 商景正紧张地趴在床前,“母后,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母后无碍。” 看他一副不信的样子,萧令宜无奈地笑了笑。 她没说谎,真的不觉得哪里不适,反而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很舒服。 商景脱掉鞋子上了床,躺在萧令宜身旁。 “母后,你吓坏儿臣了。” 他下了朝正在上课,便听宫人说太后发了癔症,正在淋雨。 急急赶来,正好萧令宜已经沐浴完入睡,便守了她一个时辰。 他知道最近发生了大事,他怕母后伤心。 萧令宜轻抚着商景的后背,是安抚,也是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片刻后,她坐起身,问侍立在旁边的宫女,“宋夫人的丧礼如何了?” 宫人显然有些不知情。 恰好此时乌苏听闻萧令宜醒了,赶了过来,“娘娘,不太好,宋家上门要接宋夫人回去,侯爷不肯放人,两家有些摩擦。” ------------ 第一卷 第148章 为明宣侯府出头 “什么?” 说着,萧令宜便要整衣下床,“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乌苏边替她打理边道,“昨晚的事,奴婢们见您疲惫便没禀告,谁知今日两家闹起来,侯爷不放人,宋府便派人待在侯府不走了。” “没出什么大乱子吧?”萧令宜也没责怪什么。 乌苏摇头,“到底是姻亲,还是顾着面子的。” 萧令宜知道祁鹤安当年便想祁莲回侯府,再嫁也好,做回小姐也好,总比伺候宋家二老一辈子强,所以才会扣着祁莲尸身不肯归还。 而祁莲上侍奉公婆下打理家事,一向是宋府的好儿媳,宋府也不过是想接她回去入祠堂罢了。 她整理好衣衫,沉吟片刻道,“摆驾,哀家要出宫。” 实则想解决这事也很容易,她一道懿旨下去安抚宋家便是了。 只是她终究存了私心,她想看看祁鹤安怎么样了。 半个时辰后,太后的仪仗出了宫。 不过她前脚出宫,肃王后脚就心急如焚地入了宫,刚好错开。 坐在宽敞的轿辇上,萧令宜撩起帘子看向车窗外。 绵绵细雨中,依稀是有些熟悉的街景。 只是没了热情的摊贩和熙攘的行人,自然也没了藏于人中的此刻。 一年前,她微服出宫去找祁鹤安,便走的是这条路。 那时她只带了四个禁军,却遇到了数倍于禁军的刺客。 彼时的萧令宜初入朝堂,步步艰难,是祁鹤安从天而降,将她从乱箭下救出,也一路帮她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这次护卫的禁军仍旧不多,但她却并不担心会再次遇刺。 短短一年时间,朝堂势力天翻地覆。 她不再需要祁鹤安救她与水火,站到了势均力敌的位置。 可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比那段隔着深沉误会的日子更加遥远了。 轿辇的微晃停止,乌苏在帘外唤她,“太后娘娘,到了。” 萧令宜回过神,拎起衣裙下了轿辇。 明宣侯府的大门下站着侯府的管家,与一对面生的老夫妇,没有祁鹤安的身影。 萧令宜心想这应该就是宋家二老了。 一行人恭敬跪下,“恭迎太后大驾光临,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管家道,“我家侯爷守灵因此未能迎驾,太后娘娘恕罪……” 萧令宜自然不会计较,点点头率先进了侯府。 大门一关上,萧令宜便明知故问道,“两位老人家怎么在这里?” 因着他们是祁莲的公婆,祁莲又是为她而死,萧令宜对二人很是客气。 宋家二老也是心思复杂,他们孝顺的儿媳死于非命,可这人,偏偏是他们不敢,也无法责备之人。 宋老夫人忍不住又啜泣起来,“莲儿是我们宋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如今过世,自然是要由我们接回去安葬,入宋家祖坟祠堂的,侯府却迟迟不将尸身交由我们,即便侯爷是莲儿弟弟,也没这道理!” “还请太后为我们做主啊!” “二老放心,哀家正是为解决此事来的。” 萧令宜安抚完宋家二老又朝管家道,“带哀家去见你们侯爷。” 管家应是,带着众人前行,最后停在祁莲从前的住处前。 萧令宜示意宋家二老跟着自己进去。 她缓步迈入,一开门便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冰凉。 “滚出去。” 与此同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出,带着股浓重的戾气。 萧令宜听出这是祁鹤安的声音。 “明宣侯,是哀家。”她道。 于是里面一寂,没再传来声音,萧令宜这才抬步进去。 屋子里面很昏暗,窗户紧闭。 萧令宜走入其中,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看清屋内场景。 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木,棺木并未封口,祁鹤安正背对着棺木坐在地上,身边零落着几个酒瓶。 宋家二老显然对他这个样子不满,发出了轻嗤的声音。 萧令宜没管,缓步走上前去,停在了棺木旁边。 她朝里望去,祁莲已换了一身青蓝色的衣衫,鬓发妥当,朱钗环佩。 乍一看,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可她脸颊泛着青灰,双腮凹陷下去,又将死气暴露无遗。 极热的天气,棺木周围摆满了冰盆,将整个屋子冻得一片冰凉。 可即便如此,萧令宜凑近后,鼻尖依旧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 她道,“侯爷,下毒的太皇太后已经自缢于寿康宫,陛下下了诏书,废去她后位,无谥字追尊,不入皇陵,宋夫人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宋家二老闻言,不由流下了欣慰的泪水,“那就好,那就好。” 但祁鹤安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萧令宜只好又道,“天气炎热,宋夫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尽早封棺为好。” 祁鹤安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宋家二老忍不住道,“侯爷,你这样是存心让你阿姐魂魄不宁吗?” 祁鹤安蓦地转头,冷冰冰地盯着二人。 眼见气氛又僵持起来,萧令宜连忙站到中间,阻隔他的视线。 而后她对宋家二老道,“宋夫人并未与亡夫和离,自然是要入宋家祖坟,只是也要体谅她是侯爷最后的亲人,不如让宋夫人的丧礼在明宣侯府操办,待六日后出殡,再葬入宋家祖坟也不迟。” 宋家二老明显不满意。 萧令宜抬手止住他们话头,“宋夫人乃是误服哀家的膳食而死,哀家终究内心有愧,哀家想从宋家旁支过继一位嗣子给她,承袭爵位,终身侍奉宋夫人灵位。” 宋家二老一脸茫然,“……宋家哪儿有什么爵位啊?” “以后就会有了,哀家已命人拟好懿旨,明日送入宋家,赐封宋家三等伯爵爵位。” 宋家二老怔然。 历来封爵无不是立了大功之家才有此殊荣,或是战功赫赫,或是从龙之功。 此番祁莲虽是因太后而死,可她是女眷,又是一品诰命,已是封无可封了。 他们以为最多不过封赏些金银财宝,谁知竟赐了爵位下来。 宋府人丁凋零,只等他夫妻二人闭眼便没了人丁。 如今却得了爵位,虽是嗣子,可也算是血脉有了传承…… 这个封赏,实在太厚。 二老视线扫过萧令宜,又扫过被她挡在身后的祁鹤安,明白了太后娘娘这是在为明宣侯府出头。 ------------ 第一卷 第149章 跪下求哀家 可这却又是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 “一切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萧令宜又看向祁鹤安,“侯爷觉得如此处理可妥当?” 祁鹤安似乎是嗯了一声。 其实他没醉,的确是喝了很多酒,可意识却一直很清醒。 他垂着的眸子向左移动,一片月白色的裙角映入眼帘。 那裙角就垂在他手边,只要他轻轻动一下手指,便能触碰到。 但他没有动。 他知道萧令宜并非有意,也知道祁莲并不怪她,该死的人也死了。 可从昨晚到现在,祁莲的临终的话像魔咒般不停在他耳边回荡,那双没有闭上的双眼也一直在他眼前。 那是她唯一的遗愿,因为没得到他的回答,连眼睛也不肯闭上。 是因为他,她才会死不瞑目。 祁鹤安愧疚,却又无论如何下不了决心。 明明他和萧令宜什么错都没有,却要经历这些。 可若要他与萧令宜像往常一样,他却又没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向前向后皆做不到,他夹在中间,整个人宛如时时刻刻被剧烈撕扯着。 萧令宜侧眸看向宋家二老,“侯爷答应了,二老先回宋府等六日后出殡吧。” 宋家二老没话说,行礼后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萧令宜立在棺木旁良久,才出声道,“鹤安,你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怪她也好,怨她也好,她都接受。 说什么? 祁鹤安喉间像是被一颗大石头堵住,脑海依旧一片混沌。 “我明白了。”萧令宜低声道,提步往外走。“我先走了,六日后,我会来参加宋夫人的出殡。” 她明白什么了? 祁鹤安依旧坐着,冷眼看着那一片月蓝色的裙角消失在视线中。 萧令宜踏上回程的路,面容一片平静。 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 黄昏时分,她回到了皇宫。 乌苏道,“娘娘,肃王午后入宫了,他去看过太皇太后的尸首,此刻正在泰文殿内等您。” 她语气严肃,隐隐包含着担忧。 萧令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就去吧。” 当日先帝崩逝,肃王强创太和殿,令她在灵前受辱,她永生不忘。 时隔一年,她再次与肃王单独会面,猎物与狩猎者的地位却已经悄然调转。 泰文殿内,肃王已经等了许久,就在他耐心告罄时,萧令宜回来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暴躁,起身行礼,“皇嫂。” 听见这称呼,萧令宜便知道他此行的对策是怀柔了。 可她偏不如他的意,“肃王,你是臣哀家是君,你与哀家,要先论君臣才是。” 肃王胸口一梗,能屈能伸道,“是,太后。” 萧令宜坐到书案后,“肃王是为了你母后来的?” 肃王见她主动提起,还道此事有回旋的余地,“正是,臣弟知道母后犯了错,但她也已……” 他想到太皇太后狰狞的死状,心知肚明她是被折磨死的。 嘴上却只能咬牙道,“……自缢谢罪,她毕竟是父皇心爱之人,且人死为大,还是让她入皇陵安葬吧。” 太皇太后已戴罪身死了,若让她再被废为庶人,葬在荒郊野岭,他虽有实权,影响不到什么实际的,可于名声实在难听。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群宗室子弟会在背后怎样嘲笑他。 况且太皇太后终究是他母后。 “你言之有理。”萧令宜点点头,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可若哀家执意如此,你当如何?” “你!”肃王蓦地站起,神色恼怒,“太后耍我?” 萧令宜噙着一抹笑,“怎会?只要你交出兵权,跪下求哀家,你想要的一切,哀家都能给你。” 当日肃王在太和殿威逼利诱她的话,现如今被她以更直接的方式甩回了他脸上。 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肃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止他,殿内宫人的脸上也十分精彩。 肃王借机大发雷霆,“本王与太后谈事,你们这群奴才还不退下?!” 宫人们个个将头垂的更低,脚却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此情此景,与太和殿那晚一般无二。 萧令宜欣赏够了肃王的脸色,才眼睫轻扫淡然道,“都下去吧。” 宫人们几乎是在她出声的一瞬间便抬脚鱼贯而出。 “肃王,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可以跪了。” 肃王盯着萧令宜,眼神阴狠无比。 这一跪与朝堂上跪拜大不相同,何况她还胆大包天地要他交出兵权,痴心妄想! 肃王蓦地上前两步,撑着书案朝萧令宜俯身。 “萧令宜,你不要欺人太甚。” 萧令宜垂眸凝视书案,而后站起身,声音似冰,“退下!” 肃王与她视线相交,被她眸中的寒意惊了一瞬。 反应过来时,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两人之间气势逆转。 肃王不甘心地道,“别以为你如今在京中站稳了脚跟,本王就毫无招架之力了,东境二十万大军,永远是本王最坚强的后盾。” 事到如今,两人几乎是明牌在对话了。 “是吗?”萧令宜嘲弄一笑,“那倘若以你这最锋利的矛,攻击你身后最坚固的盾,孰强孰弱?” 她在暗示肃王,只要他留在京中,她迟早会对他动手。 到那时,不管是直接杀了他派兵收复东境,还是以他的命为要挟逼东境兵马缴械,都不在话下。 他在上京几乎山穷水尽,萧令宜要逼他,做出破局动作。 肃王自然也听懂了萧令宜话中隐含的意思。 他脸色铁青,神色几次变幻,最终还是镇定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他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未到最后关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本王劝皇嫂不要高兴得太早。” 说罢,他嚣张地睨了萧令宜一眼,一撩衣袍转身离开。 萧令宜抿唇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影消失许久,仍在沉思。 她自认已经摸清了肃王的全部实力,那他这最后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 他是不肯丢面子在虚张声势,还是他手中真有萧令宜所不知晓的底牌? ------------ 第一卷 第150章 军医王安 想了许久,萧令宜都无法确定。 不得不承认,肃王这一手烟雾弹玩得很不错。 起码让萧令宜做一切行动前,都会多一丝顾虑。 她从沉思中回神,垂眸看向书案。 自两日前傍晚,她便再没顾上来泰文殿。 洒扫的宫人不敢动她的书案,因此这里还和她离开前一样。 被肃王摁出褶皱的白纸上,是一排排娟秀的小字,墨迹也早已干透。 她那时在干什么? 是了,她在给祁鹤安写信。 萧令宜回忆那日将要写的诗句,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提笔,将那未完成的诗句一字一画补上。 可无论怎样回忆,她都找不回当时的心境了。 萧令宜遗憾地想,当日应当将它先写完的。 于是她再提笔,写下了另一首诗。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 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此诗与她心境契合,提笔落墨,一气呵成。 待墨迹干透,萧令宜将信纸折了起来,放入木盒最下方。 这信大约不会有到它主人手上的一天了。 …… 太皇太后毒害太后不成自缢谢罪被废黜的旨意,与宋家封爵的旨意在同一天下达。 一时间上京里有人欢喜有人忧。 不过这都和祁鹤安无关了。 皇宫里派了礼部侍郎来协助办祁莲的丧礼,算是从未有过的殊荣。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丧礼在明宣侯府举行,办的十分盛大。 当日,太后亲自出宫吊唁,百官几乎到齐,那场面几乎超越了皇室子弟的丧礼去。 只是人都已经死了,身后事办的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祁鹤安一身麻衣,面无表情地听着熟识的,不熟的人来来往往地与他寒暄。 偌大的明宣侯府,只有他一个主人迎来送往,无限凄凉。 但他只麻木地道,“多谢,多谢。” 直到一抹玄色停在眼前,他听见萧令宜道,“明宣侯,节哀。” 她的嗓音沉静,官方又疏离。 就像他们间一夕倒退的关系一样。 祁鹤安听见自己说,“多谢太后。” 然后那抹玄色微微停顿,便飘然远去了。 一整日的忙碌,饶是祁鹤安身体再好,也感到无法消除的倦意。 再然后便是出殡,送葬,下棺。 那玄色的棺木沉入挖好的土坑,一捧一捧的黄土洒上去,直到将棺木逐渐掩盖。 那一刻,身旁哭声震天。 有丫鬟下人的,有宋家老两口的。 只有祁鹤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一滴泪都没掉。 他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诧异,大约是在觉得他冷血无情吧。 祁鹤安无所谓。 他只是在想,这茫茫大地上,再没有人与他血脉相连了。 终于,只剩他一个人。 祁鹤安回到侯府后,突兀地陷入了昏迷。 下人们慌乱地请了大夫,幸好只是心力交瘁的缘故,休养几日便会好转。 萧令宜得知后又下旨让他安心养病。 祁鹤安并没能休养太久,醒来的第二日,北境来了消息。 他命人追查许久却屡屡受挫的事,突然有了很大的进展。 他们找到了当年北境军里声望颇高的军医,王安。 那时老明宣侯病逝没多久,他便称年老辞去了职务归乡。 祁鹤安察觉当年之事另有蹊跷时,便一直派人追查当年的几位军医。 其中有人排除了嫌疑,有人因为不同的原因过世,只有王安,既没有过世的消息,也一直没回过故乡。 整个人像是从这个世界上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次他的人却得到了王安出没的消息,而地点,竟是上京。 黄昏时刻,永安巷尾。 祁鹤安一身市井布衣,站在陈旧的巷子里,身后只跟了同样打扮的宿辰一个人。 路过的人不认识朝堂上大名鼎鼎的明宣侯,只以为这是新搬来的邻居。 就是这个邻居很是古怪,大热的天,站在这里半天一动不动,好像不嫌热。 祁鹤安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却如万年不化的寒冰,冷气逼人。 他微微仰头,眺望远处位于巷中的一道二进的院子。 王安及其一家人就住在这里。 永安巷,上京的平民巷,这里人数众多,鱼龙混杂。 这么多年,王安就躲在这里,化名谢平,从未露过踪迹。 只有前几日,他故乡的祖坟被雨水冲了,他急匆匆地回去了一趟,深夜到,托人处理好,清晨便离开了。 可不巧,祁鹤安的人没过两天也刚好到来。 他们本来是想碰碰运气,谁知真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路顺藤摸瓜,排查到了这里。 确认里面住的是王安一家人后,便迫不及待地通知了祁鹤安。 天知道祁鹤安是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压抑住直接冲进谢宅里的冲动,他从午后站在这里,等了许久。 天边残阳如画,金色的余晖一寸寸消退,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隐入天边。 黑暗中,有一声不大却十分清越的口哨声响起。 四面八方似乎有气流涌动,若是有人聚精会神看去,便会藉由月光,看到几道黑色的影子如轻盈的燕子般汇入谢宅。 祁鹤安提步朝王宅正门走去,步伐落到时,大门正好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身夜行衣的鹤宜卫朝祁鹤安点头,低声道,“侯爷,一切妥当了。” 祁鹤安迈步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跟着鹤宜卫朝院子里走,不多时便停在一间屋子前。 鹤宜卫推开门,祁鹤安带着宿辰步入其中。 屋子里只有一盏昏灯,朦胧地照亮四面的装饰,红木桌,青铜挂钟,金玉屏风。 祁鹤安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了。 这院子虽然地处永安巷,但内里陈设只怕比一些小官的府邸还要豪华。 “呜……呜呜呜……” 含糊的呜咽声响起,祁鹤安循声望去。 侧面大床上,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窈窕,一动不动地昏了过去。 另一个身材臃肿,正被五花大绑着倒在床上,呜咽声便是他发出的。 祁鹤安朝床边走过去,扫了一眼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 他道,“谢平,不,或许该叫你王安,看来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不错。” ------------ 第一卷 第151章 当年真凶 王安在床上扭动了几下,一身苍老的皮肉和半白的发丝乱颤,“呜呜……呜呜呜!” 宿辰上前一步,伸手将他嘴里的布料拽了出来。 定睛一看,是个粉色的肚兜,宿辰顿时嫌恶地甩了出去,鹤宜卫那帮人还是这么低级趣味! 王安顾不上这些,嘴巴一重获自由便惊恐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月光下,来人的脸庞线条如刀刻般凌厉,眼神如无底深渊让人望而生寒。 他薄唇轻启,“躲藏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本名都抛弃了,你在躲谁,你自己不清楚吗?” 王安面色青白,嘴唇颤抖半晌,道,“你是……明宣侯府祁家的人……” “不错。”祁鹤安答他,“想必你知道落到本侯手中的下场。” “本侯问你,当年给我父亲下慢性毒素的,是不是你。” 如祁鹤安所说,王安落到他手里,便知道自己的下场。 他没有试图狡辩,何必呢,现在招也是招,受尽酷刑招也是招。 “……是我。” “为什么?” “为了银子……” 祁鹤安逼问的节奏一声快过一声,“谁给你的银子?” 王安压力到了顶点,他双眸一闭,“是……” 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祁鹤安也仿佛听到了,是肃王吗?是他吗? “是皇帝!” 一瞬窒息后,祁鹤安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王安急切道,“不,不是现在的皇帝,是先帝,宣德帝!是他以黄金千两买我下毒毒害老侯爷!” 祁鹤安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你在撒谎,谁教你这样说的?” 王安浑身一颤,但他眼神却忽然镇定下来,“我的妻儿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就在隔壁,被迷香迷晕了过去,若你配合,本侯不会伤害他们,若你不配合,那本侯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说真话,或者证明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否则,明日这里便会‘失火’,主人家无一幸免。” 祁鹤安声音暗沉,仿佛地狱恶鬼的低语,无情地替王安一家写好了结局。 王安丝毫不怀疑,眼前的人真有这样做的能力。 他沉吟片刻,咬牙道,“我知道落到你手里必然活不成了,我只求你放过我妻儿。”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有证据!” 祁鹤安凝视他,“在哪儿?” “在暗格里,你先给我松绑。” “你放心,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就算想做什么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王安还在啰嗦地解释着,生怕祁鹤安不肯信他。 “给他松绑。” 整个谢宅已经被鹤宜卫控制了,就算这王安有三头六臂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祁鹤安并不担心这个。 足有两指粗的麻绳被解开,王安浑身一软,瘫软在了床上。 他年纪大了,被这样绑这么久,几乎去了半条命。 宿辰对他可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粗鲁地将他拽了下来,“暗室在哪儿,赶紧拿出来。” 王安踉跄几步,也不敢埋怨,哆哆嗦嗦地朝着屋子另一侧走去。 这似乎是昏迷的那个小妾的屋子,经过红木梳妆台时,王安从上面拿了一支朱钗。 然后他蹲在墙角,藉由昏暗的灯光在地上摩挲着。 片刻后,用朱钗插入木质地砖的缝隙中,活动几下后将那块木地砖撬了起来。 平平无奇的地面下方,竟然有个一尺见方的空格。 不同于如今藏匿物件流行的暗门与墙上暗阁,很少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地上。 若不是王安自己上手,恐怕祁鹤安还真想不到会在这里。 王安弯腰俯身,将半个手臂都伸进去摸索着,不多时,从里面拿出了个木盒。 木盒陈旧,材质也普通,上面的花纹已经磨损到看不清,一看便只是有年头的物件。 王安喘着气起身,将木盒递给了祁鹤安。 宿辰伸手截过,打开木盒一看,里面只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王安的名字。 他看了王安一眼,王安连忙道,“我说的证据就是这封信!” 宿辰翻了翻信封,没发现什么古怪之处,便将信递给祁鹤安。 里面的信纸早已泛黄,祁鹤安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信纸展开: 替孤办一件事,明宣侯祁望山此人迂腐不堪,既不能为孤所用,便是敌非友,你替孤除去他,做得干净些,事成后赏黄金千两。 短短两行字,似乎便是他父亲被害的真相。 祁鹤安捏着信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你不老实,王安。” “如果真是他,他为什么要用如此容易留下把柄的方法,写信给你?” 唰——的一声,宿辰的刀骤然出鞘,架在了王安的脖子上。 刺骨的寒意透过剑刃渗入骨缝,王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没说谎!当年北境军治下极严,随军时常年见不到外人,这封信是假作家书送到我手中的,起先是他手下人写的信,我因为害怕便置之不理,然后他便亲自写了这封信。” “当时随信寄来的还有我妻儿的贴身之物,他用我在故乡的妻儿威胁,我无法,只能应下,留下这封信也是担心他用完我后会杀人灭口,侯爷若不信,可以找人查证这是否是先帝的笔迹。” 似乎想起先帝已死,他的墨宝旁人怕是甚少有机会看见。 于是怕祁鹤安不信,他连忙又道: “后来下毒期间,他手下与我通信,曾提起过先帝与萧丞相的女儿时常通信好事将近,势力大增,以此来警告我老实听命,萧丞相府或许会有先帝是亲笔书信存在!” 祁鹤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神色莫测,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王安在这目光下,只觉得像是被一头吃人的猛兽盯上。 不由额间冷汗直流,浑身上下寒毛倒竖。 直到他几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要昏厥过去,才听祁鹤安冷漠的开口。 “本侯会去查证,在此之前,你与你妻儿便待在这里,若有异动,本侯保证你们会死无全尸,你若老实,本侯会给你个全尸,放你妻儿一条生路。” ------------ 第一卷 第152章 被背叛的愤恨 王安很清楚,做了事,拿了银子,总有一日会遭报应。 落到祁鹤安手里,他没有想活。 祁鹤安没有假惺惺地承诺他活命,他反而觉得祁鹤安磊落。 那他说会放他妻儿活路,也更有了可信度。 所以他自然是拼命点头,连连保证绝不会生事。 祁鹤安这才让宿辰把剑挪开。 一炷香后,两人踏着夜色出了谢宅。 身后宅子依旧静谧,但此行带来的所有鹤宜卫都已潜藏在各个角落,确保王安等人在控制之中。 宿辰被凉风一吹,才从茫然中回过神。 今日所探知的真相,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他忍不住看向祁鹤安,却见他面沉如水,仿佛并无情绪。 宿辰道,“侯爷,接下来我们是回府还是?” “去萧府。”祁鹤安平静地丢下一句话,便率先转身离去。 萧府离永安巷足足有半个时辰路程,坐落在上京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祁鹤安上一次来,还是萧老夫人寿宴萧令宜出席的那次。 后来萧夫人邀请过他上门做客,都被他拒绝,后来她见萧令宜肚子迟迟没有变化,知道出了差错,便再没敢打扰。 祁鹤安娴熟地绕了一圈,找到一处高墙,然后带着宿辰翻了进去。 果然进去后是一片幽静的竹林,月色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宿辰心惊胆战地翻进来,看到没人才松了口气。 他道,“幸好没人,这要是撞上护院被认出来,我一个随从倒无所谓,侯爷你可要名声扫地了。” 他刻意在调节气氛,想让祁鹤安心情好点。 但显然没能达到目的。 若是往常,祁鹤安绝对会皱眉看他,然后冷冷地让他闭上乌鸦嘴。 但今日祁鹤安甚至没看他一眼,自顾自辨别了方向快步离开。 宿辰内心叹了口气,不再废话,迅速跟上祁鹤安的步伐。 八年未进过这里,不知当年记忆中的路径可有错误,因此祁鹤安走得很是小心。 幸而他记性颇好,加之来过的几次都记忆深刻,因此他顺利地找到了正确的路。 萧府很大,又要避开夜间巡逻的护院,两人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到了萧令宜待字闺中时住过的院子。 这里久无人住,因此防备很是疏松,只在院门上了把锁,并无人把守。 祁鹤安没有动那锁,依旧是翻墙进了院子。 穿过宁静的院子,闺房的门有锁,祁鹤安给宿辰一个眼神,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支铁丝,朝锁孔里捅进去。 半晌后,咔嚓一声,锁便开了。 祁鹤安推门进去,借着月色打量了一圈屋子。 这里一如八年前一般,陈设清雅,一桌一椅都透露出主人不俗的喜好。 祁鹤安目光扫向梳妆台,似乎还能想起多年前他夜晚翻窗进来时,主人吃惊回头的样子。 他伸出手,在梳妆台上轻轻擦过。 没有灰尘。 看来这里应当常有人打扫。 他又拉开梳妆台上的抽屉,原本应该放着朱钗首饰的盒子里空空如也。 这里应当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他只希望她的旧物还保存在这里。 “找,尽量别破坏这里的陈设。” 祁鹤安回头低声吩咐宿辰。 宿辰一点头,朝他相反的方向搜查起来。 祁鹤安凭借着对萧令宜的了解,将那些她可能放置信件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但很可惜,一无所获,倒是找到了许多他当年送她的,不方便带进皇宫的小玩意。 他转头看去,另一边宿辰正毫无章法地乱翻着,也不像有收获的样子。 祁鹤安紧蹙眉头,思索着王安欺骗他的可能性。 不应该啊,他一家老小的命已经捏在他手中了,这种时候欺骗他,不怕他立刻回去把他宰了? “侯爷,找到了!” 宿辰突然的低声惊叫唤回了祁鹤安的思绪。 他神情一凛,伸手道,“拿来。” 宿辰将信从衣柜最下方的夹层里抽出,快步走来递给祁鹤安。 祁鹤安接过,借着月光看清信封上的几个大字:萧小姐亲启。 他心蓦地一沉,因为仅仅看这封面的字,与王安那封信的字迹已很是相似。 信封拆开,泛黄的信纸展露在他面前: 萧小姐,北境失主,已然起乱,他这个新任明宣侯失去靠山,短时间难以服众,若北境再出了差错,你觉得他的下场会如何? 萧小姐是聪明人,该懂得大势所趋,顺势而为的道理。 孤相信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商渊笔。 祁鹤安自己便颇擅书法,自然能看出这两封信笔迹极相似,很大可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安恐怕没有撒谎。 其实细细回想,那混乱的一段年月里,受益最大的人是谁? 也是商渊。 北境失主起乱,那时东境也有战事,商渊与商越的父皇崇明帝手中能调动的兵力不多。 他病危时无奈之下,只能将东境的兵权赐给商越,让他有能在商渊手下活命的筹码。 而后商渊在以萧丞相为首的百官支持下登基。 纵然多有掣肘,他是却实实在在坐上了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祁鹤安再次低头,信上看似温文尔雅的文字,实则句句是刀不血刃的威逼利诱。 用当年明宣侯府的前途,用他的性命安危来威胁她。 逼萧令宜妥协的人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当年的太子商渊,是后来的宣德帝,是她的夫君,是现在的先帝。 亦或者说,是祁鹤安。 她那样聪明,怎会看不出字里行间的威胁之意? 若不是怕商渊对他动手脚,她本可以不用嫁入那吃人的皇宫。 都是为了他。 可笑他竟一直以为她是贪慕虚荣,才将他无情抛弃。 其实他才是那个愚蠢无知,拖累她,被她所保护的人。 那么多年的爱恨都成了虚无,一时间祁鹤安眼眶酸痛,泪意将要冲破阻碍。 可萧令宜明明知道这一切,明知道商渊是个不择手段的卑劣之徒,为何要与他生育子嗣。 又为何要在商渊死后,替他苦苦支撑皇位,甚至不惜拒绝他带她走的念头。 那不是他们共同的仇人吗? 难道她曾经,在他不知道的年月里,真正爱上过商渊吗? 爱上他们共同的仇人。 这一刻,祁鹤安无端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恨。 似乎涌动的情绪已经崩到了极致,左突右撞地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而后肆无忌惮地宣泄。 但理智又清楚,萧令宜才是这次这件事中最无辜之人,却为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两种情绪纠缠撞击,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撕碎。 他蓦地闭上眼,牙齿咬得死紧,瞬间便尝到了血腥味儿。 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克制,才能忍住将手中信纸揉成一团的冲动。 于是祁鹤安只能为这些情绪找一个宣泄点。 这一切,都有一个罪魁祸首。 商渊。 ------------ 第一卷 第153章 你愿意跟我走吗? 宿辰看不见信纸上写了什么,但单从祁鹤安的表情也能看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长久的沉默与窒息。 直到宿辰受不了了,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祁鹤安才蓦地动起来朝外走去。 宿辰见状连忙跟在祁鹤安身后,一路将门锁恢复回原来的样子,又跟着他悄无声息地出了萧府。 祁鹤安的步伐越来越快,宿辰在后面追着累得快要忍不住吐舌头了。 过了一会儿,宿辰觉得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回谢宅或者侯府的路。 再过了一会儿,宿辰肝胆俱裂地发现这他爹的是去皇宫的路! 他喊了几声侯爷,前方疾行的祁鹤安仿佛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 宿辰只好提起一口气加快速度追上去,拽住了祁鹤安的胳膊。 他大喘气道,“侯爷你是不是走错了,这是去皇宫的路啊……” 祁鹤安阴沉着脸觑了他一眼,甩开他继续走。 宿辰这下知道了,他家侯爷要去的真是皇宫。 这他哪儿敢撒手,死死拽着祁鹤安,“侯爷,很晚了,咱们先回侯府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啊。” 祁鹤安回答他的是再次用力将他甩开。 宿辰无法,只能站在原地大吼,“夜叩宫门等同谋逆,是死罪!” “大小姐尸骨未寒,侯爷就急着要随她去了吗?!” 抬出祁莲显然很有用,祁鹤安的脚步蓦地顿住。 宿辰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边大口喘着粗气边死死盯着他。 夜色深重,几乎要将祁鹤安整个人吞噬殆尽一般,仅剩一截月光勾勒出的轮廓,透着浓重的悲意。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里站着,肢体僵硬,像一尊过不了河的泥菩萨。 过了不知多久。 消散的理智终于回到了脑海,祁鹤安动了动麻木的脚,转了个身。 正是回侯府的方向。 宿辰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两人披着月色回到侯府,沉默地走在青石子路上。 这里原就很安静,祁莲走后,整个雕栏画栋的庭院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像一座空荡荡的牢笼,将他困在里面。 回到卧房,宿辰问他,“明日可要为侯爷准备朝服?” 祁鹤安连鞋子都未脱,随意躺到床上,侧身面对着里侧。 “不必。” 在揭开这一切前,他要先见萧令宜一面。 次日。 萧令宜上早朝时,看了一眼武将最前方,那里依旧空着一个位置。 她不由走神,不知道他的病怎么样了…… 另一边,祁鹤安拿着那两封信出了侯府。 若说这个世上有谁最熟悉先帝的笔迹,那除了他生前侍奉起居的太监别无他人。 宣德年间的大太监张全。 自新帝登基便告老隐退,如今正住在京中养老。 祁鹤安已是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带着人直接闯入张宅,一边将刀架在张全脖子上,一边将折去隐秘内容的信伸到他眼前。 “本侯问你,认不认得这上面的字迹。” 他本以为还要威逼利诱一番,没想到张全只是看了一眼,便连连点头,“正是!” “……你不需要仔细看看?”宿辰在身后疑惑道。 张全看了眼脖子上的刀,咽了咽口水,“不用,先帝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字迹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一眼便能认出来,绝不会错!” 若他不胆小,便也不会先帝一驾崩便要隐退明哲保身。 祁鹤安用目光审视他半晌,挥手示意收刀撤退。 一行人光明正大地来,又光明正大地走。 留下张全一头冷汗地跌倒在地。 他不知道那信里具体写了什么内容,只是他的确没有说谎,露出来的那些字确实是先帝的字迹。 …… 啪—— 上好的天青瓷茶盏跌落,磕出触目惊心的裂痕。 滚烫的茶水顺着桌沿迅速流下,将繁复的宫装浸湿。 “娘娘小心!”乌苏惊叫一声,一边推开倾倒的茶盏,一边用手绢替萧令宜擦拭衣裙。 “今日这是怎么了?神思不属的,要不要请太医来替娘娘瞧瞧?” 这已经是她今日打碎的第二只茶盏了,还不小心撞到过桌角。 萧令宜回过神,用指尖轻掐眉心,疲惫地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姜太医被她派去侯府照料祁鹤安的身子,太医院那些太医,都不够知根知底。 尤其是在这个不知道肃王会怎么走下一步的节骨眼上,她谁也不信。 何况她并未觉得哪里不适,只是有些疲倦罢了,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那今日就早些回坤宁宫休息吧?” 萧令宜看了眼天色,的确也不早了,便点点头。 只是她心里装着事,直到被乌苏扶着回到了寝殿,还沉浸在思绪中。 她只觉得乌苏的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眸想询问,却见寝殿中立着一个高大矫健的背影。 不是祁鹤安又是谁? 她忍不住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祁鹤安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乌苏一眼。 萧令宜顺着他的视线,朝乌苏点了点头,乌苏便松开手退出寝殿关上了门。 殿内一时安静,萧令宜只好又重复一遍,“你怎么来了?” 祁鹤安盯了她半晌,慢慢朝她走了一步。 他答非所问,“你愿意和我走吗?” “走去哪儿?” “哪儿都可以。” 萧令宜直觉祁鹤安有些古怪,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鹤安,你是不是忘了你阿姐的遗愿?” “不要提其他人,你只要问你的心,愿不愿意跟我走。” 萧令宜沉默下来,祁鹤安却死死盯着她的眸子,不给她丝毫回避的机会,“回答我。” 怎么会不想跟他走呢? “鹤安,你知道的,现在我不能走。” 她愿意为他舍弃一切尊荣,可那最少是十年后,商景成人后。 祁鹤安蓦地笑了一声。 萧令宜蹙眉,摸不透他的意思。 随即那笑声越来越大,大到萧令宜似乎能听到他胸腔震动的声音。 她担忧地朝外面看了一眼,怕引人注意。 “鹤安,你到底怎么了?” 祁鹤安渐渐收了笑意,从袖中掏出两封信,狠狠地砸在萧令宜身上。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你为之殚精竭虑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第一卷 第154章 我只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吗? 信封砸在萧令宜胸口,锋利的边缘划过她裸露的脖颈,带起一阵刺痛。 她看了一眼暴怒的祁鹤安,将信将疑地接住掉落的信封。 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他如此情绪激动? 萧令宜视线落在信封上的大字上时,只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但当她拆开信封取出信纸,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却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商朝与夏朝不同,能用孤自称的,只有当朝太子。 记忆翻涌,她终于想起来这字迹何来熟悉,因为那正是先帝,她已逝的夫君,商渊的笔迹。 她蓦地抬头,呼吸急促,“这不可能!” 祁鹤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可能?我追查了数年之久才找到当年的军医,这封信也被商渊的大太监张全亲口印证是他的笔迹,还要怎样才可能?” “我倒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父亲的死另有蹊跷的?” 萧令宜被他问得一怔。 的确,她入宫最初的那几年身居后宫,甚少过问外面的事。 知道这件事,是她嫁入皇宫的第二年。 因为每月十五商渊必会去她宫里,恰好那日深夜,他的手下传了消息进来。 商渊便起身,萧令宜隐约听到了北境两个字,心中疑惑,便在商渊回来后直接询问他是不是北境出什么事了。 商渊倒也没有瞒着她,直截了当地坦白他在追查老侯爷病逝一事。 他告诉萧令宜,他怀疑老侯爷的死并不是因病,而是其他原因。 只是下手之人做得很干净,他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所以查起来也不免束手束脚。 后来多年,他忙于收拢朝中势力,打压肃王,这件事也一直没有过进展。 但萧令宜会知道这件事,的确是从商渊那里无意听到的。 如果她没听到然后发问,那商渊会告知她此事吗? 萧令宜声音涩然,“是先帝告诉我的……” “是吗,若不是他做的,他又怎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到底是追查者,还是真凶,你真的清楚吗?” 祁鹤安勾唇冷笑。 萧令宜微微摇头,脑海中一片混乱。 诚然,先帝不是个纯粹的好人,萧令宜更愿意称他为有底线的小人,但绝不是个伪君子。 他会光明正大地用祁鹤安的性命威胁她,但也会在事成之后真心地向她道歉并做出弥补。 这样一个人,竟会是杀害祁鹤安父亲的真凶吗? 他躺在她身侧与她说起老侯爷时,口中的惋惜,是假的吗? 萧令宜不想相信,但证据却又摆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相信。 多年信任在此刻崩塌,她所为他做的,也尽成了笑话。 萧令宜下意识想逃避,她颤抖着手举起另一封信,嗓音干涩,“那这封信又是什么?” “这封信,你应该比我熟悉才对。”祁鹤安的眼神充满愤恨。 萧令宜听他这样说,定了定神看去,才发现信封上竟是她的名字。 这是一封写给她的信? 萧令宜打开信纸,一行行看过去,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这次比字迹更熟悉的,是内容。 这里面的每个字,都是商渊曾亲口对她说过的,她永远不会忘。 两封信的内容交汇,似乎勾勒出了个狠毒的阴谋,像一张无形的蛛网,将两人都裹缠在其中。 但萧令宜却在森然的天罗地网中,突然看到了一丝缝隙。 她喃喃道,“不对……不对……” 她突然抓住祁鹤安的手,“这封信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祁鹤安凝视她,“你在萧府的闺房。” 萧令宜终于发现了破绽。 如这信上所说,商渊曾用祁鹤安性命威胁她不假,但他当时是亲口对她说的,并未写过什么书信。 即使有书信,也绝不会出现在她的闺房。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收到过商渊的信,那么这封信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既已知道了真相,便绝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她呢,会不会跟他走,站在他这边? 萧令宜也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但她却给不了祁鹤安想要的答案。 “鹤安,这件事有问题。” 祁鹤安闭上眼接连后退了几步,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为商渊开脱。 “萧令宜,你就这么信任他……倘若他不死,你与我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吗?我们的一切,只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吗?!” 萧令宜急切地摇头,上前一步道,“当然不是!你先冷静冷静,听我说……” 祁鹤安大手一挥,桌上昂贵的茶壶杯盏被推落在地,尽数碎裂在二人中间。 萧令宜被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地上密密麻麻的碎片,正像是一条难以跨越的河流,横亘在两人中间。 萧令宜只犹豫了一瞬,便抬腿跨了上去。 轻薄的绣鞋抵不住锋利的切割,即便已经避开大块的碎片,萧令宜的角度却依旧被细小的碎片划破。 阵阵刺痛传来,萧令宜却仿佛感受不到。 她知道承认这件事会让祁鹤安对先帝的误会更深,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骗他。 “先帝的确是用你的性命威胁过我,但他是亲口对我说的,并未写信,这信有问题,这件事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被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淹没的祁鹤安却只觉得她是在为商渊狡辩。 他蓦地甩开萧令宜试图拉住他的手,情绪爆发,“我不想听你替他狡辩!萧令宜,我最后问你一次,跟不跟我走!” 萧令宜踉跄着退后几步,脚下踩过碎瓷片,剧痛阵阵。 她看出来祁鹤安现在已经失去理智,听不进去解释了。 她想先说些软话,将他稳住,再慢慢分析局势。 正要开口时,殿外却突然传来乌苏的声音,“太后娘娘,陛下到了。” 她声音里满是提醒之意。 商景也道,“母后,快开门呀。” 萧令宜这才想起,今日早朝过后,商景说想和她一起住一晚。 她觉得祁鹤安不会再来坤宁宫,所以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今日祁鹤安突然出现,两人撞了个正着。 她暗道不好,祁鹤安必然不会如上次那般听话躲着,今日恐怕难以善了了。 ------------ 第一卷 第155章 杀了他,带你走 她连忙转头朝外面道,“景儿,母后今日身子不适,你……” 她想假装自己身子不适,先将商景打发回去。 可谁知话刚说出口,身后突然贴上一具躯体,紧接着嘴便被捂住了。 “唔……” 祁鹤安踩在碎瓷上,紧紧捂着萧令宜的嘴不让她出声。 “为什么撒谎?你不想让他进来,是怕我对他做什么吗?” 他低沉的声音在萧令宜耳边响起,明明是炙热的吐息,却莫名让她浑身发寒。 她用力摇头,同时轻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祁鹤安却并未顺她的意。 殿外商景听萧令宜说她身子不适后便安静下来,有些着急。 “母后,您身子哪里不适,让儿臣看看。” 依旧没有声音。 商景等不下去,伸手便要推门。 乌苏大惊,连忙阻拦,却没想到六岁的孩子动作如此之快,一眨眼便迈入门中。 她暗道不好,却也无法只好跟了进去关上门。 只是一转身,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萧令宜与祁鹤安一前一后站在一地碎瓷片中,祁鹤安紧紧捂住萧令宜的嘴,不让她出声。 烛光一闪,乌苏甚至还在碎瓷片上看到了血迹。 她和商景同时惊呼出声,“太后娘娘!” “母后!” 乌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急道,“这是怎么了?侯爷,快放开太后呀。” 商景见到萧令宜被禁锢,下意识出声斥责。 他到底是皇帝,很有几分威严,“太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可知道挟持太后是死罪!快放开母后,朕可以既往不咎!” 祁鹤安低低冷笑一声,松手放开了萧令宜。 商景和乌苏同时松了口气,他连忙朝萧令宜伸手道,“母后快过来!” 萧令宜却并没理会他,只是转身抓住了祁鹤安的手,“鹤安,你想做什么?” 刚刚她紧紧贴在祁鹤安身上,感觉到他胸前有一长条状的冷硬之物。 如果她猜得没错,那是一把匕首。 祁鹤安唇角勾起一抹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弧度,“杀了他,然后带你走。” “……你疯了?” 萧令宜话音还未落,那把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到了祁鹤安手中。 寒光一闪,商景惊呼一声,乌苏下意识闪身挡在他身前,“陛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乌苏却并没感受到剧痛。 她一头冷汗地睁开眼,却见那把匕首被一双纤细的手紧握,挡在了她身前。 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顺着手指流下,在关节处汇聚,然后一滴滴坠向地面。 商景回过神,下意识就要叫护驾,被萧令宜喝止,“景儿,不可!” 若是禁军进来,此事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程度。 商景捏着拳头,最终还是听萧令宜的话收了声。 萧令宜紧紧握着匕首,甚至顾不上剧痛,“鹤安,他是我儿子!” 祁鹤安耳边听着她急切到变了调的声音,硬生生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流血的手上挪开。 他盯着萧令宜的眼睛,又扫了一眼商景和她并不相似的面容。 “他不是你的孩子,对吧?” 萧令宜眉头皱起,却抿唇没有回答。 倒是商景骤然激动起来,“你胡说什么呢!朕怎么可能不是母后的孩子!” 乌苏伸手蹲下轻拍他胸口安抚,却并没说什么。 商景本来很愤怒,但看萧令宜和乌苏的神色,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嘴唇动了动,两行眼泪流下,却再不开口说话。 萧令宜心疼得别开眼,她本想永远不让他知道这件事的。 当年他的母亲是地位卑下的妃嫔,生下他便撒手人寰。 彼时她已入宫两年,在外人眼里是个不得宠又无所出的皇后。 萧令宜嫁入皇宫后,觉得自己做了商渊帝王路上的垫脚石,心灰意冷。 商渊也并不强迫她,但他担忧萧令宜只担个皇后虚名,来日会没有倚靠。 于是便将长子商景送入她的宫中,对外称作是皇后嫡子,一直以来也加以宠爱寄予厚望。 外人不知晓皇宫内的事,尚好糊弄,但宫里许多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商渊虽然下了封口令,但难保不会有人无意间提起。 所以萧令宜并不想去探究祁鹤安是怎么知道的,她加重语气道,“可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宛如亲生。” 祁鹤安嗤笑一声,“宛如亲生?你对真正亲生的孩子都能那样狠心,却对这个与你没有半分关系的孽障关怀备至。” “说到底,不过是我比不上他的父亲在你心中的地位罢了。” 祁鹤安虽是带着笑,眼神里却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商景听到这儿,终究忍不住开口,“就算我不是母后亲生,亦是父皇的血脉,你凭什么说我是孽障!” “景儿!”萧令宜急急喝止商景,担忧他会激怒祁鹤安。 祁鹤安却冷笑着看他一眼,“与你母后无关,只因你父皇是个卑鄙下作的小人,你身为他的儿子,自然是孽障!” 商景敬爱父皇,焉能听祁鹤安如此侮辱他,顿时就要冲上来。 一旁的乌苏赶紧将他拉住,也顾不上是否对皇帝不敬,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萧令宜见商景被控制住,才松了口气。 此刻地上的血已经汇成一片,朝着四周逸散开来。 大量的失血让萧令宜止不住的头晕,她强撑着清明安抚祁鹤安。 萧令宜知道,不管表面如何美好,那个孩子终究是埋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一旦碰触便痛彻心扉。 此刻她顾不上商景还在,“鹤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有爱过商渊,我此生只爱过你一个人。” “此事真的有古怪,我只是不希望你一念之差酿成大祸,你此时杀了景儿,商朝必然大乱,你信我,我一定会查清此事……” “够了。” 祁鹤安蓦地松开紧握的匕首,匕首失去力道,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他扫了一眼萧令宜被鲜血染红的手掌,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 他转身朝殿外走去。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想在皇宫里杀了商景无异于异想天开。 即便侥幸得手,他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他不过是想试探萧令宜,很明显,他又一次失望了。 ------------ 第一卷 第156章 北境军虎符 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从坤宁宫走出去。 他玄色的靴子踩过的地方,留下一片片或深或浅的红痕。 宫人们看到他很是诧异,在他身后窃窃私语,但他仿若未闻。 寝殿里,乌苏见祁鹤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神来松开商景。 她连忙道,“奴婢该死,陛下恕罪!” 商景没有在意,只是跑过去捧起萧令宜的手。 看到手心深可见骨的两道伤痕时,他的眼泪唰地一下汹涌而出,“乌苏姑姑,快去叫太医来啊。” 乌苏迟疑地看了萧令宜一眼。 “不必了。”果然萧令宜道,“去太医院拿些金疮药来替哀家包扎好就是了。” 祁鹤安刚从坤宁宫离开,这里就马上叫太医,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刺杀太后了呢。 她忍痛垂眸看了眼被血染红的双手,自嘲一笑,还真像。 乌苏明白,应了声便退下了。 萧令宜转身绕过一地碎瓷片,走到贵妃榻上坐下。 商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捧着她的手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令宜脑中一片混乱,正在思索着此事到底怎么回事,也无暇顾及他。 半晌,商景突然道,“太师在皇宫内行凶,儿臣要派禁军去将他抓回。” 萧令宜蓦然回神,下意识道,“不可!” 商景眼神闪过一丝哀伤,抬眸盯着萧令宜,“可他刚刚是真的想要杀了儿臣……” 商景不懂为什么。 他以前是很顽劣,但他都已经改了,这些日子对祁鹤安也一直是尊敬有加。 正因为商景早已真心将祁鹤安当成老师,所以发觉他是真心想杀自己,才会更加难过。 六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心痛,他只觉得胸口很难受,很想流眼泪。 萧令宜用手背唯一干净的皮肤轻抚商景的脸。 “他不是真心想杀你的,他只是……迁怒于你了,这一切事出有因,景儿听话,此事母后会处理妥当的。” 商景看她半晌,然后倚进她怀中,小声换了话题,“母后,你食言了吗?” 萧令宜哑然。 商景曾问过她,是否会嫁给祁鹤安,当时萧令宜断然否认了。 时至今日,隔着祁莲的遗愿,又发生今日之事,她很清楚两人已经走到了尽头。 可商景再次问起时,她却无法像上次那样果断。 否认的话怎样都说不出口,萧令宜嘴唇动了半天,只是道,“对不起,景儿。” 商景眼泪流得更凶,却摇了摇头。 “母后没有对不起景儿,母后是这个世上对景儿最好的人。” “母后,儿臣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吗?” 萧令宜叹了口气,轻声向他讲述当年的一切。 末了,她郑重地道,“不管是否血脉相连,母后早就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这桩往事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明白吗?” 商景点了点头。 他相信母后。 乌苏回来时,商景已经趴在萧令宜怀中闭上了眼。 时辰本就不早了,他年纪小又受了惊讶,是该困了。 乌苏先将商景从萧令宜怀中抱出,分开的时候,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萧令宜的衣裙,抓的很紧扯都扯不开。 萧令宜只好让乌苏用剪刀将那块衣裙剪下来,才将商景安稳地放在床上。 安顿好他,乌苏连忙给萧令宜清理伤口上药。 百草霜融进水中,用来冲洗伤口,斑驳的血污消失后,触目惊心的伤口便暴露了出来。 乌苏不忍多看,抖着手洒上金疮药,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裹缠起来。 简单的动作已经让萧令宜疼的额间全是冷汗,她面色苍白地嘱咐,“今夜外面侍奉的宫人都记得封口。” 乌苏点头,“奴婢明白,只是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侯爷怎会如此……” 萧令宜神色疲倦地摇了摇头,没精力再多说。 乌苏便没再追问,替萧令宜换了身衣衫,扶她囫囵躺在商景身边。 …… 祁鹤安回到侯府后,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任凭宿辰在外面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 书房内内开灯,连窗户都被关上,渗漏进来的月光少得可怜,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祁鹤安坐在椅上,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不大的盒子。 盒子已被打开,里面铺着一层红布,红布之上放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 看不清具体的形状,只是在月光偏移时,散发着铁制品冰冷的光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祁鹤安就坐在那,身影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一动不动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直到黎明时分,安静的书房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恍若雕塑的祁鹤安眼中蓦地射出寒光,扫向发出声音的窗台。 木制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抬起了一道缝隙,一只腿从外面伸进来,然后是胳膊,身体,头。 宿辰刚把头伸进来,便撞上冷的几乎能杀人的目光,顿时一个哆嗦从窗户上跌落。 他摔在地上,不敢惨叫,一咕噜爬起来,讪笑着举起了手中热腾腾的包子。 “侯爷,我去门口买的,刚出锅的!” 他听到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才敢翻窗进来的,谁知道祁鹤安还清醒着! 看着样子,恐怕又是一夜没睡。 祁鹤安没说话,宿辰便举着包子朝他走来,“事情是急不得的,既然已经有了线索,迟早能报仇雪恨,在那之前,可要好好养身子。” 他絮絮叨叨,话语中满含关心之意。 直到走到桌前,借着没关上的窗户照进来的光刚好让他看清桌上之物。 宿辰登时愣在原地,手中肉包差些拿不稳,“侯爷,你这是……” 那盒子里是一个虎形的铁质品,正是北境军的虎符! 持此符者可以号令整个北境军,虎符珍贵,持有此物的将领除了动用兵权以外,几乎从不将它示人。 而祁鹤安却将虎符拿出,盯着看了一夜……? 宿辰神色几番变幻,最终定格在坚定上。 他沉声道,“侯爷,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兄弟们都会誓死追随你,绝无二话!” ------------ 第一卷 第157章 萧府出事了 祁鹤安看了宿辰一眼,没有言语。 他还未下定决心。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迈出一步,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更是彻彻底底地将祁家家训违背了到底了。 可若要他放弃杀父之仇,也绝无可能。 昨夜漫长的黑暗中,他想起刚接手北境军的年月,那时候崇明帝薨逝,将皇位与兵权分别给了两个儿子。 商渊和商越斗的不可开交,不论是朝政还是民间都是一团混乱。 世道艰难,匪徒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当时他带着几乎四分五裂的北境军,一边要守住北境防线,一边要向内剿匪。 那段日子可称得上是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后来,北境军渐渐被他收拢,号令起来得心应手,两边出力也轻松了些。 很快,上京的明争也转为了暗斗,虽仍是一池浑水,却让民生有了喘息的机会。 这几年,百姓们休养生息,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 若境内再有战争,他们便又要陷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生活里了。 出身武将世家,祁鹤安从小耳濡目染,他清楚很多时候战争是政治必要手段。 可唯有亲自参与战争的人,才能深刻体会战争的残酷。 如今要由他亲自掀起战火,祁鹤安还需要过自己心里那道槛。 见宿辰还在盯着自己,祁鹤安伸手将他手中肉包接了过来。 “你……做好准备吧。” 虽未言明,却也明白彼此意思。 一天,两天,三天,皇宫里风平浪静,仿佛祁鹤安那天压根没有出现过。 祁鹤安心里清楚是萧令宜从中斡旋的结果。 否则商景那小子恐怕恨不得立刻派兵将他抓进刑部大牢。 思索间,昨日商景惊恐盯着他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祁鹤安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他烦躁地将画面打散。 他是仇人之子,这毋庸置疑。 虽然他年纪尚小,当年之事与他无关,但他的皇位却实实在在是踩着祁家的血和萧令宜的牺牲得来的。 罪魁祸首商渊已死,商景是他唯一的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更何况,那小子从来也没真心将他当过老师,不过是应付萧令宜罢了。 两人间既无恩,也无情,他实在没有对商景心软的必要。 午后,祁鹤安提着酒瓶去了祠堂。 这里一如往昔,肃穆的牌位整齐摆放,光线照射进来,显出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浮尘。 他上次来这里,还是被祁莲请家法的时候。 时间没过去多久,那个拎着鞭子抽他的阿姐却已再也不会出现了。 祁鹤安站在牌位前,垂眸凝滞,却发现上面都落了一层薄灰。 大约是前些日子侯府忙于祁莲的丧礼,便疏于打理祠堂了。 祁鹤安没有责怪下人,只是掏出随身的手帕浸湿,从最里面开始擦拭。 每个牌位他都仔细擦干净端详后才放下,起初的一些,他只在族谱上见过。 后来出现的名字他开始有些眼熟,他曾祖父,祖父与祖母,还有叔祖父,再然后是他的父母,与堂兄。 他们曾祖父的牌位是由祖父与叔祖父做的,他父亲又为祖父打了牌位。 他父亲过世时,牌位是祁莲和祁鹤安一起打的。 一代一代,代代相传。 只是到了他这里,却断了。 若哪天祁鹤安死在战场上,又有谁会为他做好牌位,每年祭奠呢? 起先,侯府的老仆人大约会忠心地执行这一切。 但十年二十年,总会有遗忘与意外。 百年后,商朝的上京依旧繁华,那时大约不会有人记得,上京曾极煊赫过的明宣侯祁家了吧? 百年世家,到他手中将要断代。 祁莲说的没错,他是个不孝子。 祁鹤安独自在祠堂待了半日,直到日暮黄昏才离开。 余晖洒进昏暗的祠堂中,只见最前方老侯爷和夫人的牌位旁,赫然立着一个新的牌位。 牌位似乎只是用普通的木板切割而成,简单打磨了下边缘,做工很是粗糙。 正面是潦草却又凌厉的字迹,像是用利器刻上去的。 仔细看去,写的是:不孝子祁鹤安之牌位。 无人的祠堂陷入寂静,一排排模糊的轮廓伫立在阴影中,散发着沉沉死气。 随着日头偏移,阴影逐渐扩散,最终将那崭新的牌位也吞噬殆尽。 …… 另一边,萧令宜召集了先帝年间身边侍奉最久的人。 祁鹤安带走了那封商渊写给王安的信,威胁萧令宜的那封则被她握在手中遗留了下来。 她找这些人来,便是寄希望于谁能看出不妥之处,证明这信并非商渊亲笔。 可惜得到的答案都与祁鹤安所说一样,所有人都确认这封信正是先帝亲笔。 萧令宜甚至取出了商渊当年亲自写下的圣旨,将字迹一一比对。 却依旧是一模一样,连笔锋与收笔时的力道与习惯都十成十的像。 可她又很清楚,自己的记忆绝没有错,她从未收到过商渊的亲笔信, 退一万步来将,假如这封信是商渊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写下,那么也不应该会出现在萧府她的闺房里。 是谁悄无声息地将这封信放入她的闺房,并且引导祁鹤安去找到。 又是谁能伪造出先帝身边最亲近大太监也识别不出的字迹? 是的,在种种证据下,萧令宜依旧认为这封信是伪造的。 她无端想起肃王曾经与她说的话: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当时他的神情绝非是虚张声势,而是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破釜沉舟之态。 肃王自然是没这个本事模仿先帝的字迹,那么他身边是否有这种奇人异士存在? 那么问题又出现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本该只有萧令宜和先帝才知道的对话? 萧令宜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无奈之下,她只好打算先从萧府入手,查查看这些日子都有何人造访过。 虽然对方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将信放入萧府,但暗地里动手前应该会先萧府内部构造摸清楚。 思及此,萧令宜正想呼唤乌苏派人将萧母接进宫。 却见她疾步从殿外进来,神色间很是焦急,“不好了太后,萧府出事了!” ------------ 第一卷 第158章 没有谁的命比谁金贵 “什么!?出什么事了?” 一天前。 宿辰匆匆找到祁鹤安,身后带着一群面色恭敬,怀中抱着账册的中年男人。 祁鹤安拧起眉头,“他们是何人?” 还没等宿辰回答,那群中年男人纷纷开口,“侯爷,小的是永安巷粮面店的掌柜……” “小的是西华街当铺的账房。” 众人纷纷报上来处,有酒楼,药铺,布庄,珠宝铺,赌坊……等等。 祁鹤安面色不妙,“侯府欠他们钱了?” 宿辰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侯爷,这些铺子都是侯府名下的产业。” “那发生了何事要这样上门?”祁鹤安面色稍霁。 这回不等宿辰回答,掌柜账房们纷纷开口,“从前账簿和经营事项都是向宋夫人汇报过目,有些铺子盈亏也要主人家拿主意,宋夫人过世后,就无人管理这些了,小的们无奈之下只好上门来请侯爷做主了。” 随后各自手捧着账簿,期待地看着祁鹤安。 祁鹤安扫过那一摞摞厚厚的账本,额间隐隐作痛。 原来祁莲竟每月都要操持如此繁琐的事吗? 他这么些年只顾着在外面打仗,还以为已经将阿姐照顾得很好。 现在看来,是谁照顾谁更多一些,还说不好。 半晌,他叹了口气伸手,“来吧,一间一间来。” 厚重的账簿在他面前翻开,上面一笔笔记着进货,售出,店租,还有工人工钱。 这些账簿被理得清清楚楚,即便是祁鹤安这个门外汉也能勉强理解个差不多,可想而知祁莲在管理上费了多少心思。 祁鹤安一边听着掌柜们的汇报,一边思绪翻涌。 一间铺子从掌柜到账房再到伙计,少则四五人,多则二三十人。 而这样的铺子,侯府足有上百家。 据掌柜们说还有许多庄子田地的产业,只不过那些按季收成,如今还没到时间。 林林总总,哲学产业的伙计们,粗略一算也有上千人。 得知这个数字,祁鹤安有些哑然。 这若放在军营里,比一个千户人数还多。 他总以为自己已是孤身一人,除了北境军同吃同睡的兄弟们,再没什么牵挂。 可今日方知,竟有这样多的人依附与侯府生活。 祁鹤安觉得肩上微沉,像是平白多了个担子。 他正出神,甚至没听清面前的掌柜在说些什么,只是貌似认真地点着头。 却在这时,侯府的下人们又急急忙忙带了个人过来。 那伙计衣衫凌乱,额间还青了一块,看着像是被打了。 果然,他开口便朝其中一个掌柜道,“不好了徐掌柜,赌场有人闹事,出了人命了!” “什么?!” 这下众人纷纷看去,赌场有纠纷很正常,但是闹出人命可是会惊动京兆尹与大理寺的。 “具体发生了何事?你快一一说来。”那徐掌柜急道。 “是。”伙计咽了咽口水,“萧家公子与杨家公子起了冲突,那萧公子似乎喝了酒,又带了人,便要教训杨公子,行事失了分寸,打死了杨公子一个随从,就连咱们赌坊上去劝阻的伙计混乱间也给打死了一个!小的们做不了主,只好来请掌柜了。” 那徐掌柜一听便知事情的重要性,连忙朝祁鹤安一拱手便要起身随伙计离开。 没想到一直沉默听着的祁鹤安却突然开口,“哪个萧公子?” 徐掌柜闻言答道,“京中只有一个萧府,便是那顶煊赫的国舅府了,这萧公子虽然身无官职,却是太后的亲弟弟,向来是横行霸道惯了的,今日之事恐怕很难善了。” 提到这萧公子,徐掌柜脸上满是头疼。 “是么。”祁鹤安站起身,“此事本侯亲自走一趟。” 徐掌柜很是诧异,但明智地没有多问,引着祁鹤安便朝赌坊赶去。 一路上,祁鹤安从徐掌柜那里将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 这萧公子萧煜仗着有个太后姐姐,向来横行霸道,家里不让他赌钱,他便偷偷赌。 光在侯府的赌坊里就欠了黄金千两,赌坊碍于太后的面子,虽不情愿也只能由着他记账。 银子方面的事也便罢了,这萧煜欺男霸女的事也不少。 谁知今日遇上了个不肯服软的硬茬子,便惹出了人命官司。 徐掌柜在心中思索,虽然朝堂上的事他一个小小掌柜不懂,但明宣侯府是后党一事上京无人不知。 大约侯爷亲自走一趟,是想替这萧煜公子料理此事吧? 很快,祁鹤安便随着徐掌柜到了赌坊。 这家赌坊坐落在上京最繁华的东临街,名为长乐坊,规模颇大。 此刻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好事者,最里面是一排官兵,将赌坊团团围住。 徐掌柜表明身份,官兵们便放他们进去了。 偌大的赌坊里已被清了场,只剩下萧杨两位公子与各自随从,地上则躺着两具尸体。 祁鹤安扫了一眼。 一具浑身是伤,是被活活打死的,另一具则穿着赌坊伙计的衣衫,只有后脑有伤口,看样子是劝阻的时候被推撞到了桌角而死。 仵作正在查看尸体,得出的结论与祁鹤安的想法一致。 这时,两位负责此事的官员也转过身。 不巧,正是和祁鹤安打过交道的京兆尹与大理寺侍郎。 两人连忙道,“侯爷,您怎么来了?” 祁鹤安淡淡道,“这家赌坊是我侯府名下的产业。” 两人顿时腹诽,一直知道这长乐坊背后东家来头不小,没想到竟是这尊大佛。 杀人的又偏偏是当朝国舅,也不是好惹的,这案子可怎么结? 这边两人为难,却见祁鹤安勾着唇看向了萧煜,“萧公子,好久不见啊。” 萧煜见到祁鹤安,自然也高兴,毕竟是他姐姐的人么。 “侯爷,你来得正好,杨公子已经表示既往不咎,这赌坊既然是你的产业,此事便了了,那位伙计我赔些银钱给他的家人就是了。” 祁鹤安闻言扫了一眼那杨公子,见他一脸菜色,却强忍着不言语。 看样子是被家人强压着‘既往不咎’了。 祁鹤安冷冷一笑,“都是爹生娘养的,没有谁的命比谁金贵,本侯的伙计出了事,自是要追究的,两位大人,此事可要秉公处理。” ------------ 第一卷 第159章 阿姐救我 京兆尹和大理寺侍郎瞬间明白了祁鹤安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便道,“那萧公子便先随本官到大理寺走一趟吧。” 萧煜一愣,随即惊道,“祁鹤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姐姐可是太后,你为难我她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不放过我最好。” 祁鹤安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让萧煜看了内心发毛。 他骂骂咧咧地被大理寺请走了,祁鹤安则闲适地回了侯府。 不多时,此事就传回了萧家。 萧母听说了来龙去脉后,立刻便送了拜帖往明宣侯府,却被用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总之就一句话,不见。 萧母心急如焚,不知儿子在大理寺狱内受苦没有,亲自上门都见不到祁鹤安后,再也忍不住,第二天急匆匆进宫找萧令宜了。 萧令宜刚见到萧母,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上来,“阿宜,你可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啊!” 萧令宜受伤的手被她一碰痛得嘶了一声,萧母这才发现,只是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哭。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萧令宜只好皱眉问。 萧母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与她说了一遍。 当然,是替萧煜遮掩过的说法。 只是再如何遮掩,萧令宜一听便将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恼怒地甩开萧母的手,“哀家早就与你说过,好好管束萧煜,即便没有能力出将拜相,也不能沾染狂嫖滥赌的恶习!” 萧母期期艾艾,“母亲知道了,只是事已至此,还是先将你弟弟救出来要紧啊。” “他们不但要追究此事,还要他将之前欠的赌债连本带利还回去。” 萧令宜蹙眉,“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怎么,他到底欠了多少,萧府还不上?” “自然不是。”萧母咬牙道。 虽然的确很多,但她不敢说出来惹萧令宜生气。 “只是不知道你弟弟到底怎么得罪那明宣侯了,连我卖出这张老脸上门,他都不肯见,他到底想要如何……” “祁鹤安?”萧令宜惊讶。 萧母点点头,“正是他,他不是支持你的朝臣吗,怎么针对起你弟弟来了,若是你出面,想必他定会放人。” 萧令宜沉默片刻,道,“哀家知道了。” 祁鹤安哪里是在针对萧煜,分明是在针对她。 送走萧母,萧令宜吩咐乌苏,“派人通知他,哀家会亲自去一趟大理寺狱。” 半个时辰后,萧令宜的銮驾便低调地到了大理寺。 提前接到消息的大理寺卿与侍郎站在外面迎接。 “微臣参见太后!” 萧令宜看出他们的忐忑,却没心思说什么安抚,只是道,“带哀家去见萧煜。” “是,太后。” 大理寺狱的环境要比后宫内狱好上不少,起码每间牢狱都有一扇窗户,能每天见到阳光。 饶是如此,萧煜仅仅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便已经面容憔悴。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尊贵,何曾住过这种地方。 他一见到萧令宜,便崩溃地扑上来,“阿姐,你终于来救我了,快让这些人放我出去!” 但他的手却被铁门拦住,碰不到萧令宜的一丝衣角。 萧令宜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身影,“真是可怜。” 萧令宜眼神一闪,朝大理寺卿道,“你们先退下,哀家有话要与萧煜说。” 大理寺卿看了一眼太后身边的明宣侯,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萧令宜方才沉声开口,“鹤安,你想做什么?” 祁鹤安答非所问,“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萧令宜招了招手,乌苏递上一个木盒,里面是一摞厚厚的大面值银票。 “这是他在长乐坊欠的所有银子,连本带利。” 萧令宜将木盒递给祁鹤安。 祁鹤安却没有接。 “这不是他第一次闹出人命,可是他这次倒霉,落到了我的手里,按我的脾气,这等渣滓,自然是该杀人偿命的。” 身为长乐坊的东家,他自然有追究的权利。 即便萧煜身份尊贵,若是祁鹤安施压,他不脱一层皮也绝不可能脱身。 萧令宜知道这话后面定然有可是。 果然,祁鹤安又道,“可是他是你弟弟,我不能不顾及你的意思……” 萧令宜怎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她无奈道,“你知道我的底线的。” 祁鹤安低低笑了一声。 他知道萧煜不学无术,混账到了极点,只会给萧令宜惹麻烦,她应当很讨厌这个弟弟。 但不论怎样,毕竟血脉相连。 等来日萧母故去,她在这个世上也只会有这一个血脉亲人了。 与他何其相像的境地? 将心比心,假如祁莲像萧煜一样不堪,祁鹤安也绝不忍心看她去死。 所以祁鹤安清楚萧煜在她心中的分量即便不是最重要的,也应当不轻。 他道,“你跟我走,我会放了萧煜,还有……你的儿子。” 当然,那只是暂时的。 只要能带萧令宜走,这里的一切,他迟早会讨回来。 即便知道希望渺茫,可这已经是祁鹤安仅剩的希望了。 气氛诡异且凝滞。 就连萧煜这草包也察觉到了不对,虽然很想哭喊着让萧令宜答应下来,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祁鹤安的耐心即将告罄时,萧令宜出声了。 “鹤安,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的。” 她将祁鹤安不接的木盒还给乌苏,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祁鹤安不看那卷轴,只是冷笑,“所以,你不想要萧煜的性命了?” 萧煜顿觉不妙,刚要后退,却被祁鹤安迅速出手抓住了手腕。 “你要干什么!” 祁鹤安从腰间拔出匕首,在萧煜的手指上比划着,“这一刀下去,你弟弟可就成残疾了。” 萧煜惊恐大喊,“不要,阿姐,阿姐救我,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呀!” 祁鹤安斜睨着萧令宜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一丝强撑的神色。 可惜,那张脸上十分平静,“你说得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便你要杀了他,哀家也无话可说。” ------------ 第一卷 第160章 不想你有朝一日后悔 祁鹤安还未说什么,萧煜便骤然咆哮起来。 “萧令宜,你敢!萧家可只有我一根独苗,我若死了,你便是萧氏的罪人!” 萧令宜闻言一静。 高门大户最重子嗣血脉传承,这的确是很难割舍的责任。 祁鹤安面无表情地盯着萧令宜,想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萧令宜盯着萧煜扭曲的脸,良久,她动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萧煜伸出门栏缝隙的脸上多了个鲜红的掌印。 他头歪向一边,似是被打蒙了。 萧令宜收回发麻的手掌,面色冷淡,“蠢货,萧家指望你,早就衰落了。” “父亲过世后,你以为你是仗着谁的势维持光鲜?” “这国舅府靠的不是你这个国舅,而是哀家这个太后,与其留着你这个败家子,不如早早从旁支过继个嗣子,只要哀家在,萧家就没落不了!” 萧煜呆愣地看着萧令宜无情的脸。 他迟了好多年终于发现,她已经不是那个总会用羡慕和容忍眼神看自己的阿姐了。 他恐惧地发现,萧令宜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做得出来! 她压根不在乎自己这个亲弟弟的性命! 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萧煜再没了嚣张的底气。 他竭力伸出手,想去拽住萧令宜的衣袖,“阿姐,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萧令宜却平静地退后一步,任由他脏污的手在空中凌乱地挥舞。 萧煜终于绝望,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沉默观看的祁鹤安嗤笑一声,“萧令宜,每次我自以为了解你的时候,你都会给我惊喜。” “你还真是,狠心啊。” 萧令宜垂下眸子,“百年大族,不怕子嗣平庸,但怕德行有亏,既家门不幸,唯有祛除蛀虫方能生存。” 祁鹤安从军多年,自以为心肠冷硬,此时若换做祁莲,他也万万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萧令宜偏偏就能做到。 祁鹤安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是悲凉? 她总是比他狠心。 “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人都可以牺牲?” “那么来日,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丝丝缕缕的悲凉,像无数银针插进了她心里,心间登时泛起细密的刺痛。 怎么会呢? 萧令宜这一生,唯有祁鹤安毫无条件的选择过她。 他是萧令宜最无法舍弃之人,倘若可以,她宁愿牺牲自己。 但她只能将这些缱绻情话咽下,面色平静地回答,“是,包括我自己。” 祁鹤安违逆祁莲的遗愿,心中不知有多少负罪感,再说这些,只会让他更加痛苦,不如就让她当这个无情的恶人。 祁鹤安恨她也好,恨越多爱越少。 这是她给祁莲一条命的交代。 祁鹤安只觉得胸腔结冰,大热的天,他却骨缝中都透出寒意。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用尽手段威逼利诱,终于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满意了? 萧令宜不愿看祁鹤安的神色,只能再次将那明黄色的卷轴递上。 “这是什么?” “圣旨。” 祁鹤安没有跪接,直接粗暴地夺过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看完,他抬眸看向萧令宜,却见她依旧垂眸不看他。 “放我回北境?”祁鹤安冷笑一声,“怎么,不怕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起兵夺了你儿子的江山?” 萧令宜抬起了头,“怕。” 怕,但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伤害他。 事已至此,只有让他回北境,将一切交给天命。 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突然问祁鹤安,“你还记得我们在翁城外那对老夫妇家里养伤的日子吗?” 祁鹤安冷眼不说话。 萧令宜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有一天,婆婆与我们聊起她的儿子。” “老两口唯一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一个好好的家支离破碎,他们落到了无人养老的地步,这样的家世上还有很多。” “诚然我们都清楚,有时候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鹤安,我不想那战争是由你掀起的,不想你有朝一日后悔,你明白吗?” 祁鹤安嘲弄地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萧令宜很了解他,句句都说在他的症结上。 但他与她,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祁鹤安将圣旨毫不留情地扔下,转身离去。 萧令宜在他身后,忍住道,“给我些时间,我定会查清你父亲之事,还你公道!” 他的背影毫无留恋。 萧令宜声音低下来,“鹤安……” “我心悦你……”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或者她其实并未说出口也不一定。 被忽视的萧煜还在哀嚎,“阿姐……” 萧令宜厌倦地看他一眼,提步离去。 乌苏捡起地上的圣旨,然后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食盒放在萧煜面前,“公子,这是老夫人给你做的点心。” 说罢快步追上萧令宜的步伐。 她们走到一半时,大理寺卿迎了上来。 他神色谨慎,“参见太后娘娘。” 说着,他瞄了一眼萧煜所在牢房的方向,神色犹豫。 萧令宜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此案你看着办便是,不用顾着哀家的面子。” 大理寺卿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将萧令宜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萧令宜离开大理寺时,不过早她半刻钟出来的祁鹤安早已不见了踪迹。 繁华的街道上,有小本生意的摊贩,有为生计奔波的百姓,亦有身着绫罗绸缎的富人。 祁鹤安打发了宿辰会侯府处理那些商铺的账本,自己牵着凌霄漫无目的地走着。 猝不及防间,身后传来阻力。 祁鹤安回神低头看去,是一只脏兮兮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瘦弱的孩子跪在地上,哀求地抬头看他,“好心人,给我点吃的吧,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祁鹤安微顿,朝街道两侧望去,却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乞丐,几乎隔几步就有一个。 如这个孩子一样年纪的小乞丐也不少。 父亲教他男子要昂首挺胸,一往直前,所以祁鹤安走路从来只看前方,遇事也会毫不犹豫地冲破。 他从未低头看过脚边,今日看了,竟是这样一幅景象。 ------------ 第一卷 第161章 断掉的小指 上京已经是商朝最繁华的都城了,商朝又是最为富庶的国家。 饶是如此,这里依旧有那么多的苦难。 祁鹤安蹲下身,“你几岁了?” 小乞丐怯生生答道,“七岁了。” 七岁?比商景还要大一岁,可这孩子瘦弱的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倘若战起,人人自顾不暇,这些靠乞食为生的孩子,毫无疑问会化为路边的一捧枯骨黄土。 他又想起萧令宜的话。 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可是比她更深刻体会过战争的人。 老夫妇提起儿子时哀痛的样子,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若他真的起兵,又会有多少老夫妇与小乞丐因此出现呢? “好心人,我好饿,你可以给我吃的吗?”小乞丐见他久久不说话,又摇了摇他衣角。 祁鹤安回过神,视线落向另一只手里一直握着的白玉步摇上。 他举起步摇,眼神随着流苏晃来晃去。 片刻后,他垂眸拉起小乞丐的手,“跟我来。” 每走几步,就是一间当铺。 祁鹤安将那步摇放在柜台上,“死当。” 老板拿起仔细看了一会儿,道,“二十两银子。” 连买价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不过祁鹤安也不在意,“十两银子换成铜钱。” 老板答应下来,不多时便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祁鹤安接过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惶恐地道,“都……都给我吗?” 祁鹤安将荷包塞进小乞丐怀里,“藏好,别被人发现。” 然后在小乞丐震惊的眼神里转身离去。 将那白玉步摇当掉后,祁鹤安像是摆脱了执念,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萧令宜回到坤宁宫时,萧母还没走。 她听到萧令宜回来的动静后,连忙迎出去。 在萧令宜身后扫视半天没见萧煜的身影,才急道,“你弟弟呢?” 萧令宜冷淡地推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大理寺狱里。” 萧母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你去问明宣侯,哀家不知道。”萧令宜厌倦地坐进椅中。 “你不是太后吗,你命令大理寺放人呀,你弟弟娇生惯养的,怎么能受得了那种苦呢。” 萧母啰啰嗦嗦了半天,见萧令宜一句也不答的样子,才渐渐住了嘴。 “……那他多久能回来?” 萧令宜烦道,“可能会缺胳膊少腿回来,也可能不会回来。” 萧母骤然惊叫,声音尖利到几乎要刺破萧令宜的耳膜。 “那怎么行!你弟弟只不过犯了点小错,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你还有没有良心!” 萧令宜心头一直没有熄灭的火终于在此刻燎原。 她蓦地站起身,挥袖将桌上的杯盏拂到地上碎了个干净。 “小错?小错便弄出两条人命来,大错还要怎样?岂不生杀大权都握在他手里了?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将景儿的皇位也给他坐如何?” 她声音狠厉,伴随着陶瓷碎裂的声音,一时震住了萧母。 她嗫喏两声,“母亲不是这个意思……” 萧令宜已听不进去她的话了,她又捧起桌上的琉璃花瓶摔在地上。 “我就是没有良心如何?你去大街上告诉所有人,你的女儿,萧府的大小姐,当朝的太后,是个没有良心不忠不孝之人!你去啊!” “反正这个太后我也做的厌烦疲倦,干脆一起去地下见我父亲吧!” 她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憋闷与委屈,几乎将殿内的摆设砸了个遍。 萧母完全被她吓到,站在殿中一个字也不敢说。 直到萧令宜气喘吁吁地停下,她才慌忙道,“乌苏你照顾好太后,我先回府了。” 而后匆匆离开。 萧令宜后退一步坐在椅上,失神地望着一地的狼藉。 这样的任性,几乎是她平生从未有过的,可心中的痛意却没有丝毫消散。 乌苏见她平静下来,正要上前劝慰,却见萧令宜蓦地伏在桌上,将头埋入胳膊中。 乌苏听不见她的声音,却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不由也眼眶一酸,不忍地别开眼。 谁曾想过,她家小姐今岁也不过才二十七的年纪呢。 萧母回萧府的路上时,还在琢磨等萧令宜消消气再去求她救救萧煜。 谁知马车刚停下,便听下人来报说公子已经回来了。 萧母闻言急道,“快带我过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又朝萧煜的院子赶去。 一进屋,萧母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她啜泣着捧住萧煜的右手,“我的儿,这是怎么回事!” 萧煜正边哭边对着桌上的茶点狼吞虎咽,被关在大理寺狱里的两天一夜,他水米未进。 乌苏留下的糕点他还没来得及吃,祁鹤安就又折返回来了。 想到那个煞神,他打了个哆嗦,顿觉小拇指剧痛起来。 那里被一块破布缠着,比其他手指要短上一大截,几乎是齐根被砍断。 萧母没想到萧令宜说的是真的。 萧煜虽没有缺胳膊断腿,却失去了一根手指。 她望着萧煜残缺的右手,怒从心起,“是不是祁鹤安干的!母亲这就去明宣侯府找他!” 萧煜连忙咽下嘴里的糕点,死死拽住萧母,“别去!您还嫌儿子不够惨是不是!” 祁鹤安冷漠的眼神,手起刀落溅起的鲜血,真实的杀意,都成了萧煜忘不掉的噩梦。 现在整个上京他最不想得罪的人就是祁鹤安! “还有,死的那两个人,双份补偿银两补偿他们,不,三份!” 萧母见他胆怯的样子,又想起方才萧令宜癫狂的样子,不由几分心虚。 她不再叫嚣着要去明宣侯府,而是抱着萧煜哭了起来,“好好好母亲都听你的,儿啊,你以后可要争气些,莫再干不着调的事了,你要是有个好歹,让母亲怎么活啊。” 萧煜连忙点点头,“我近日都不出门了,在家好好温书,争取来年春闱榜上有名!” 萧令宜的威胁他还记得很清楚。 若是他再犯错,他不怀疑他狠心的阿姐会真的舍弃他。 萧母知道自己这儿子不成器,并不指望他能及第,只盼他能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子也便罢了。 ------------ 第一卷 第162章 能不能替我送送他 如萧令宜所愿,祁鹤安决定回北境了。 离开之前,他将鹤宜卫所有人留在了上京。 一是为继续暗中控制王安,以待来日用他指证真凶,二是为上监视上京,使他即使在北境也能掌握一切信息。 祁鹤安离开那日,在上京外的将军亭前驻足许久。 这日的天气不那么燥热,日头掩在云后,照下的光线都柔和许多。 偶有微风拂过,清爽宜人。 他离京的消息一出,交好的世家纷纷上门,要为他践行。 登云楼的好酒好菜摆了五桌,一群人不醉不归。 热闹一夜后,又各自散去。 真正离京那日,都是由亲人送行。 上次虽冷清,却还有祁莲殷殷叮嘱,万般不舍。 这次倒好,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想起那时他还嫌弃祁莲啰嗦,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祁鹤安负手立在亭中,自嘲的笑笑。 正感慨着,身后由远及近响起一阵马蹄声。 祁鹤安思绪还未回笼,身子便已转回。 沈则言在亭外勒马,不甚熟练地翻身而下。 他依旧是一身浅蓝的衣袍,文质彬彬,“侯爷,我来迟了。” 祁鹤安挑起眉,“你来干什么?” 他怎么记得,他与这沈则言并无什么交情,相反还颇有过节? 沈则言从马上拎下一瓶酒。 “此次离京,山高路远,不知何时会再见,我来为侯爷送行。” 见祁鹤安无动于衷,沈则言无奈笑笑,“从前争一时意气,与侯爷针锋相对,如今想来实在惭愧,侯爷要走,我便想来与侯爷一杯泯恩仇,只是不知侯爷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祁鹤安神色间的冷硬微微消融。 过往种种,说起来没过多久,却让人回忆起来有恍若隔世之感。 祁鹤安微微抬起下巴,高傲道,“你既诚恳开口了,本侯也不是不能给你个面子。” 他还是这幅样子,嘴上断然不肯吃亏。 沈则言也不在意,又从马背上的布袋里掏出一对酒樽来。 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先干为敬。” 一饮而尽后,他又往另一个酒樽里倒酒。 祁鹤安嫌弃地看他一眼,劈手将酒瓶夺过,仰头灌了一口。 “酒要这样喝才有滋味,懂吗?” 沈则言笑笑,“那我便在此祝侯爷此行一帆风顺了。” 祁鹤安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然后两人间便静了下来。 也是,他们本就称不上有什么交情。 连沈则言会来送他,都是祁鹤安没想到的。 他们没能沉默多久,远远站着的宿辰唤道,“侯爷,时辰差不多了,再晚的话晚上赶不到投宿的驿站了。” 天边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鹰,高高低低地盘旋,不时有鸣叫声响起,似乎也在催促。 祁鹤安挥手示意听到了,然后朝沈则言举起手中酒瓶。 “酒不错,我带走了。” 沈则言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他玄色的披风一扬,翻身上马。 凌霄早已等待已久,顿时撒开蹄子朝将军亭外狂奔而去。 沈则言驻足原地,也觉得这场送行实在潦草。 他本没想过要来的,毕竟明宣侯府的践行宴也没邀请过他。 他虽不再对祁鹤安怀有成见,两人却也算不上什么知己好友。 只是那本该高高在上的女子失魂落魄地问他,能不能替她去送一送祁鹤安时,他感到一阵心酸无奈,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不过他对祁鹤安说的那些话,倒也真的出自真心。 一路顺风,他朝祁鹤安逐渐缩小的背影默默道。 城楼上。 一阵风起,吹得素色的裙角猎猎作响。 身着铠甲的士兵远远站着,正敬畏地看向这边。 萧令宜双手撑在城墙上,身子微微前倾,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乌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从这里望去,将军亭不过是个模糊的黑块,别说里面的人了,便是连亭子都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萧令宜收回了视线站直身子。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她无端感到一片凉意,可明明如今还尚未入秋。 感受到手边身子的微颤,乌苏贴心地替她披上披风。 萧令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四次离开上京,她一次都没去送过他,如何能不遗憾。 又驻足片刻,她转过身,“走吧。” 乌苏扶着她的手随她走下城楼,远处的士兵默默目送她们远去,行了个恭敬的大礼。 天色渐晚,月亮升起。 如以往的每一个日夜一样,照耀着伫立在城墙上如雕塑般的守卫。 但今日,这些守卫迎来了他们的将军。 驻扎大营里的高塔上,士兵陡然激动起来,大喊着,“将军回来了,快,将铁蒺藜搬开!” 回应他的,是凌霄一声比一声响亮的迎风长鸣。 下方迅速躁动起来,很快那些拦路的铁蒺藜便被挪开,露出平坦的大道。 凌霄风一般刮过,带着祁鹤安疾驰进了大营。 片刻后,宿辰才姗姗来迟,“侯爷,等等我啊!”身后跟着一片嘲讽的笑声。 半个时辰后,营地里燃起了火堆。 上面架着一整只羊,在火舌的炙烤下滋滋滴下油,油落到火堆里,又溅起一片火星。 这是北境欢迎人最好的方式。 几个驻守北境的将领围坐在火堆旁,他们许久不见祁鹤安,正不停对他问东问西。 祁鹤安都一一答了。 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凌厉的轮廓上竟是极温和的神色。 羊肉被一刀刀片下来,他带来的酒也温热了。 北境的肉和上京的酒混合在一起下肚,别有一番滋味。 直喧闹到清晨,众将领们才渐渐散去。 天边似亮微亮,祁鹤安独自躺在火堆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上空。 北境的天其实和上京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一碧如洗,一样的月朗星稀。 但他置身此片天空下,才感觉到厚重的归属感。 北境的夏季夜晚依旧很凉,他懒得动弹,将披风一裹,沉沉睡去。 而上京,却有人一夜未眠。 强撑着上完早朝,萧令宜的脸色青灰,比死人还难看。 乌苏扶着她瘦弱的手,心惊不已。 “娘娘,奴婢觉得还是请姜太医来看看吧。” ------------ 第一卷 第163章 再次有孕 萧令宜这回没再拒绝,她也察觉到了近日她的不对劲。 她最近膳食上总是没有胃口,睡也夜不安枕。 起初,她以为是夏季炎热的原因,并没放在心上。 可这几天情况越发严重起来,她渐渐什么都吃不下,也开始彻夜失眠。 加之祁鹤安离开后,她日日用朝政将时间塞得满满的,从早到晚不停歇地忙碌。 这种日子过了半个月,身子终于撑不住了。 乌苏传轿辇直接回了坤宁宫。 姜太医来得很快,他走到床榻前放下药箱,隔着帷幔将手指搭在萧令宜的腕间。 很快,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讶然,而后蹙眉再次细细摸脉。 片刻后他抬眸,神色间一片凝重。 乌苏提心吊胆地盯着他,正想问他到底是什么病时,却见他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 乌苏会意。 虽然能进坤宁宫内殿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心腹,但乌苏还是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直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她才道,“姜太医,太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太医收回把脉的手,凝重道,“娘娘,您已有近三月的身孕了。” “什么!”乌苏惊呼。 帷幔后躺着的身影蓦地坐起,随即传来萧令宜难以置信的声音,“怎么可能?” 姜太医额间布满冷汗,却不敢擦拭,“的确如此!微臣不敢撒谎!” 萧令宜蓦地撩开帷幔,神色冷厉,“你不是给开了避子汤么,哀家为何会有身孕!” 姜太医正是因此才会惶恐,他连忙伏身磕头。 “太后明鉴,无论何种避子汤皆做不到十成十的药效,即使服用也依旧会有一定几率有孕,只是那概率很低,这微臣曾和太后您还有……都说过的。” 谁曾想,那样低的概率竟也能被撞上,真是运势极衰…… 姜太医胆战心惊地想,自己的前途恐怕要到此为止了,甚至小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萧令宜沉默下来,姜太医的确是与她说过此事。 可她竟真撞上了这么小几率的事情,一时间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不对…… 萧令宜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画面。 是她与祁鹤安在泰文殿书案上的样子…… 她紧蹙眉头,细细回忆那天的经过。 是了。 唯有那次,因地点和姿势的不同,两人都有些精神紧张。 那时她隐约间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而后就被祁鹤安拖入深渊,再没想起来过。 现在仔细回忆起来,才想起那天被遗忘之事。 那天祁鹤安没有喝避子汤。 萧令宜蓦地闭眼,哑声道,“罢了,此事不怪你。” 此事全怪两人的疏忽,的确与姜太医没什么干系。 但姜太医不知内情,松了一口气,感激地道,“多谢太后宽宏大量。” “您这些日子的虚弱皆是胎气不稳导致的,微臣先给您煎一剂安胎药,缓解您的症状。” 他想着,既然要服用避子汤,那便是不想有孕。 因此为表忠心,他又道,“同时微臣会准备好一副药,太后可随时派人来取,您放心,此事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萧令宜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药。 只是她没有应下,只是含糊地道,“你先退下。” 姜太医直起身子,“是,微臣告退。” 两刻钟后,姜太医亲自送了一碗药过来。 看着褐色的药汤,萧令宜又回忆起那碗让她痛不欲生的落胎药,手腕不自主地轻颤,迟迟没有入唇。 乌苏见状,小声地道,“太后,这是安胎药。” 萧令宜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闭上眼一饮而尽。 药效散发的很快,刚放下药碗没多久,她便升起一阵困意。 乌苏贴心地扶着萧令宜躺下,“奴婢见今日的奏章不多,娘娘先安心歇下吧。” 萧令宜带着满腔愁绪入睡,却难得地没有做梦。 她醒来时已是傍晚。 乌苏走进来,见她面色好了一些,笑道,“姜太医的方子还真管用,那娘娘现在可有胃口了?晚膳已经备好了。” 萧令宜许久没有睡好,此刻还有些懵然。 她感受到腹部一阵饥饿,遂点点头。 虽吃得不多,但终归是吃的下了。 恢复了些精神,萧令宜才有精力去思索如今的情形。 在今日之前,她多日不适,却并没往有孕这方面想过一丝一毫。 全因这次的反应于上次截然不同。 上次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呕吐不已,与有孕的症状极为相似,才引起她的怀疑并证实。 这次则从始至终没有呕吐过,只是有些食欲不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适。 若非这些日子她心绪动荡,加之刻意用朝政麻痹自己累到了,以至于症状严重起来,恐怕她到现在还不会发现此事。 萧令宜纤细的手抚上腹部。 那里一片平坦,没有丝毫有孕的迹象,可她却仿佛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它的存在。 它从诞生之初,便丝毫没有折腾过她,应当是个很乖的孩子。 她身子受损,明明很难受孕,可命运三番两次将他的孩子送到她身边。 如此种种看似厚待,却又在两人间设下无数阻碍,让他们爱而不得,无法相守。 萧令宜无奈笑一声,苦涩至极,叹命运实在弄人。 如今祁鹤安离京,还不知下一步会如何行动,若是起兵她该如何应对? 上京里又要盯紧肃王的一举一动,等他狗急跳墙。 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她已是分身乏术,如今又有了这个孩子,可真是让她心力交瘁。 她抬眸望向窗外,不由自主地出神。 黑沉的天上,一轮明月高悬,周边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颗寒星。 此时祁鹤安应当已经到了北境,他在做什么呢? 是否也在抬头仰望天际,北境的天,与上京的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若是知道她又有了身孕,会是什么反应? 他应当会很开心吧? 一滴珍珠似的水滴落在窗台,洇入其中留下一片深色。 若他此刻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 第一卷 第164章 娘娘是否想留下这个孩子? 这几日喝着姜太医开的药,萧令宜那些不适之症很快消退。 变得能吃能睡,面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于是她又照常处理政务,只不过有乌苏的监督,她并没太辛苦。 这日回到坤宁宫时,时辰还早。 八仙桌上已经提前摆好了温养滋补的膳食。 萧令宜扫了一眼,由宫人服侍着净手,一切完毕后才坐到桌边。 还未动筷,殿外又走进一个拎着食盒的心腹宫女。 萧令宜本没在意,御膳房时常加膳也是常事。 只是宫女走近,却从食盒里捧出一碗色泽浓郁的药汤。 她眼神一凝,盯着宫女没说话。 乌苏见状连忙接过药碗放在她面前,“娘娘,这是奴婢吩咐她熬的,姜太医说,您的身子已经恢复,随时可以用药了。” “刚在小厨房里熬好的,还热着,不太苦呢。” 萧令宜怔然片刻,才伸手接过。 的确如乌苏所言,刚熬好的药散发着浓郁的苦气,热度透过瓷碗,烫得她指尖生疼,几乎端不住。 啪—— 药碗被重重地放到桌上,溅出了几滴褐色的药汁。 乌苏惊讶看来,“娘娘,怎么了?” 萧令宜蜷缩起手指,朝她笑了笑,“无事,有些烫。” “是奴婢失职,那娘娘先用膳吧。”乌苏自责地端起药碗,用汤匙缓缓搅拌,疏散热气。 萧令宜轻轻点了点头,拿起筷子。 盘中早已布好了她爱吃的菜,刚刚还充盈鼻腔的香气却统统消失不见,只余苦涩。 她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没滋没味地咀嚼着。 耳边汤匙和瓷碗碰撞的清脆声不绝于耳,无端让她有些烦躁起来。 正在这时,殿外突然有宫女走进来行礼,“太后娘娘,陛下派人传话说今日想和娘娘您一起用膳。” 萧令宜一顿,然后迅速放下手中筷子。 “哀家是有几日没有陪景儿了,你去传轿吧。” 她说着用手绢擦拭了下嘴角,便起身朝外走去。 “娘娘?”乌苏还端着药碗,有些无措,不知道手上的动作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萧令宜回头朝她淡笑,“你近日伺候哀家辛苦了,今日便早些歇息吧。” 走出坤宁宫后,萧令宜才几不可闻地送了口气。 到了商景的寝宫,陪着他用了晚膳,又抽他背一些文章后,他被大宫女唤去沐浴了。 萧令宜起身随意地在殿内转着。 她走到内殿时,正好见另一个宫女云香在柜子前整理些什么。 走近一看,是些小衣服。 云香是常伺候商景的人,与萧令宜也并不陌生。 她福了福身笑道,“奴婢在整理陛下小时候的衣物,太后娘娘来得正巧,您看,这还是您当年亲手给陛下缝的呢,早就穿不上了,陛下也一直不让奴婢们丢掉。” “是吗?”萧令宜诧异地走近,随手翻出一条小衫子,只见上面的绣花技艺粗糙,倒的确是她做的。 她想到回忆,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当年商景皱巴巴一团被送入坤宁宫,她虽觉得丑了点,但还是很喜爱的。 虽然手艺不佳,也不辞辛苦地亲手为他做的许多衣衫,当时还将十指都戳了不少洞。 后来商景渐渐大了,要常见外人,便不好穿那些做工粗糙的衣衫,改穿宫中绣娘做得了。 没想到过了几年,他竟还留着这些。 萧令宜抿唇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些手痒,便吩咐道,“给哀家拿块布料和针线来。” 云香虽疑惑,却依言找来递给萧令宜。 萧令宜将月白色的布料放到手绷上,穿上湛蓝色的丝线,慢慢绣起。 起先手生,但毕竟年岁渐长,稍微熟悉后,竟比之前绣的还要好些。 不多时间,一个展翅翱翔的鹰便出现在布上,虽绣不出神气,倒也可爱。 萧令宜又将布料折叠缝上,正是一件小小的肚兜。 她抿唇一笑,心间一片暖意。 “母后这是绣给谁的肚兜?”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了她一瞬,萧令宜扭头才发现商景不知何时穿着一身寝衣站在了她身侧。 商景口中在问她,视线却盯着她手中的肚兜一动不动。 萧令宜下意识握紧了肚兜,扯出一抹笑来,“母后不过随手绣绣。” “是吗。”商景终于从肚兜上收回视线。 随便绣绣竟有这么专注,连他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 不过他没将这话说出口。 “儿臣起先还以为母后终于又给儿臣做新衣服了,谁知母后绣了只鹰而不是儿臣常穿的龙,又见母后将布料裁得这样小,儿臣便知自己穿不下了。” 商景微微弯眼,虽是笑着说的,眼神中却隐隐有些失落。 萧令宜见状不由心软,“母后技艺不佳,怕你穿出去惹人笑话。” “母后可以绣内衫,儿臣贴身穿,这样外人就看不见啦。”商景的眼神亮晶晶。 “好,那母后哪天得空一定给景儿绣条大大的龙。” 萧令宜笑着摸了摸商景的脑袋。 商景高兴地点点头,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萧令宜便道,“不早了,母后先回宫去了,景儿早些歇息。” 商景乖乖地上床躺下,然后目送萧令宜离去。 她走的时候,带走了那件商景穿不上的肚兜。 萧令宜回到坤宁宫时,乌苏并不在。 宫女说她听了萧令宜的话,萧令宜离开后便回去歇息了。 桌上的膳食早已尽数撤下,那碗汤药自然也不在了。 萧令宜看了两眼,便垂眸转身去沐浴了。 次日一早,乌苏照常出现服侍萧令宜洗漱早朝。 两人都没提昨日之事,像是不约而同地遗忘了一般。 只是几日后,那汤药再次出现在了萧令宜的餐桌上。 乌苏将药碗递给萧令宜,笑道,“这次奴婢特意将汤药放凉了片刻,现在喝正好,不冷不热的。” 萧令宜没接。 乌苏顿住,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 殿内只有她们两人,她道,“姜太医叮嘱奴婢,若要落胎,两三个月是最合适的时机,娘娘已经有孕三月,若再迟些,孩子长大了,娘娘便要受大罪,若严重些,甚至可能会危及性命。” “因此奴婢僭越问一句,娘娘不愿喝汤药,是否想留下这个孩子?” ------------ 第一卷 第165章 为自己任性一次 萧令宜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抚上腹部。 想留下这个孩子吗? 这个问题这些日子偶尔会冒出片刻,然而很快便会被她刻意抛诸脑后。 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起初她是抱着能多相处一天,便留着一天的念头。 可渐渐的,萧令宜惊觉自己有些不甘于此了。 这个孩子每在她腹中多留一天,她就多生出一分不舍来。 这份不舍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壮大,以至于现在萧令宜一想到要失去它就觉得钻心的疼。 蓦地,萧令宜觉得掌心似乎被轻轻顶了一下。 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她的心已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起来。 那一下很轻微,转瞬即逝,她回过神后竟不确定那是她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但也是这一瞬间的奇异感受,给了她莫大的震撼。 亦有勇气。 她开口回答乌苏,“是,哀家要留下这个孩子。” 她已经亲手杀死过一个自己的孩子,绝不能有第二次了。 萧令宜此刻没有想任何人,任何事。 她做这个决定也不为任何人,任何事。 萧令宜只是在想,她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别人。 幼时为家族门楣隐忍本性,少时为心爱之人心死入宫,后来又为先帝未竟的抱负步步为营,呕心沥血。 她其实很累。 为什么不为自己一次呢? 哪怕任性,自私,大逆不道。 那又怎样呢? “哀家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萧令宜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凝重,不知是在说与乌苏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乌苏怔然片刻,却是松了一口气。 “奴婢也希望如此,娘娘身子本就不好,若接连落胎,伤了根本可如何是好。” “何况这毕竟是娘娘亲生的孩子,奴婢也不舍得。” 萧令宜回过神朝她摇摇头,“乌苏,以后可不要说这种话了,哀家不想景儿伤心,在哀家心里,他也是哀家的亲生孩子。” “是,奴婢明白了。”乌苏连忙点头。 想了想,她又问:“那娘娘可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侯爷?若侯爷知晓此事,定然很高兴,说不定便不会与娘娘闹别扭了。” 乌苏并不很懂朝政之事,将一切想的比较简单。 萧令宜却没有这样天真,她道,“此事千万不要告诉他。” 横亘在两人间的,是他尚未明晰的杀父之仇,在她没找到证据之前,两人之间的鸿沟谁也跨不过。 不论是祁鹤安因为这个孩子放弃仇恨,还是他因为这个孩子牵挂上京,都不是萧令宜想看到的。 她既然放祁鹤安回北境,便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萧令宜不愿去干涉他任何。 更何况他们间还有祁莲一条命在。 想到祁莲,萧令宜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她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祁鹤安能离开上京,娶妻生子,绵延血脉。 算时间,早在太皇太后寿宴之前,她便已经有了身孕。 当日若不是祁莲替她喝了那碗银耳雪梨羹,萧令宜此刻恐怕连同腹中胎儿一起化为一捧枯骨了。 如今祁鹤安已经离京,这个孩子虽是她最不想见到的萧令宜所生,身上却也流着一半祁鹤安的血。 是祁莲冥冥之中用命救了这个孩子。 若她在天有灵,见萧令宜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不知可否会安息? 乌苏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违逆萧令宜的意思。 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那娘娘有没有想好,这个孩子如何安置?” 萧令宜垂眸轻轻摩挲腹部,片刻后摇了摇头。 “先帝已经过世许久,这个孩子名义上无论如何不能与哀家有任何干系,要在垂帘听政的情况下瞒过所有人,谈何容易?” 乌苏走近一步握住萧令宜的手。 “不管如何,奴婢定会竭尽全力帮娘娘隐瞒的。” 萧令宜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度,踌躇不定的心像是突然安定下来。 萧令宜轻轻将脸靠在乌苏手上,喃喃道,“乌苏,多谢你一直陪在哀家身边。” 若没有乌苏,恐怕她在这深宫早就撑不下去了。 乌苏虽然从小陪伴萧令宜,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毫无防备展露脆弱的模样。 常言说得还真对,有孕之时大约会是一个女子最为脆弱的时候。 只可惜孩子的亲生父亲远在天边,不能陪伴她们母子。 乌苏微微一笑,“奴婢无父无母,年幼饿晕在雪中,是娘娘捡回奴婢,给予新生,奴婢永志不忘,不论娘娘做什么,奴婢都会陪在娘娘身边,永远。” 萧令宜轻轻阖上眼帘,掩去其中水光。 许是因为解了这些日子心中深埋的忐忑忧虑,这晚萧令宜睡得很香。 次日是休沐日。 一大早,乌苏侍奉萧令宜洗漱过后,从身后托盘中拿出了一卷白绸。 萧令宜问:“这是什么?” 乌苏笑着拿白绸在她腰身比划,“娘娘的肚子很快便会显怀,到时难免引人注目,不如从现在开始束腹。” “这是奴婢听来的土办法,说用白布束腹可以让腹部凸起不明显,奴婢一大早便问过姜太医了,他说的确有这个效果,也不会伤害娘娘腹中的胎儿。” 萧令宜的确有这个担心,闻言便由着她一圈圈在腹部缠上白绸。 乌苏控制着力道,并没勒的很紧。 萧令宜并不觉得不适,除了有些闷热以外,竟觉得有一丝安心。 难得休沐,萧令宜想起自己答应商景的内衫,便让乌苏找来针线。 商景大了,衣衫款式较孩童时复杂许多,尺寸也大了,裁衣衫超出了萧令宜的能力范围。 因此她是用内侍省尚衣局裁好的面料,她只需缝合,再刺绣些图案即可。 乌苏捧来明黄色的衣料,轻笑道,“娘娘这是给陛下做的吧?” 见萧令宜点头,她兀自笑着。 过了片刻,又突然染上了愁绪,“娘娘有孕之事,可要告诉陛下?” “其他人尚且还好应付,只是陛下若是亲近娘娘,来日月份大了,恐怕这白绸也瞒不过他去。” 萧令宜穿针引线的手一顿,“先瞒着,等哀家想好劝他的理由时再说与他听吧。” ------------ 第一卷 第166章 凶手不是她 商景毕竟是皇帝,萧令宜是他的母后,更是太后。 大商民风并不算开放,他能接受萧令宜和祁鹤安之间的事已经超出萧令宜的预料。 但他恐怕很难接受他的母后会生下臣子的孩子。 萧令宜有预感,这将会是他们母子间有始以来最大的冲突。 可若要她放弃这个孩子,她也绝不肯。 在她未想到解决办法之前,只能先尽力隐瞒,延缓那天的到来。 …… 日子一天天过着。 北境一切如常,据周边的城池送入京中的折子来看,他们都没察觉到任何异常。 萧令宜那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 看来,祁鹤安的选择没有让她失望,是为了民生也好,为了她的承诺也罢,他终究没有起兵。 那么萧令宜也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她思索良久,此事的关窍还在这两封信上,既她不信是出自先帝之手,那必然有伪造信件之人。 她已将宜安卫都派了出去,挨个排查当年能接触先帝墨宝的人。 只是范围之大,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有结果。 但急也急不得,只好耐住性子等待。 近日朝堂上倒也非常省心。 往日不断和她作对的肃王一党纷纷沉寂下来,肃王本人更是借着太皇太后的由头称病不来上朝。 他在避开萧令宜的锋芒,也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不过这也是萧令宜喜闻乐见的。 她如今有了身孕,很长一段时间会不同于以往那样精力充足。 肃王沉寂,让她省心不少。 她只盼这沉寂能更久些,让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再腾出全部精力与肃王做最后一搏。 不知不觉入了秋。 上京的秋老虎依然凶猛,但北境却已经落了第一场雪。 “王勇,张华,李长……念到名字的这些人家里有信寄来!” 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从最近的驿站回来,高举着手中的包裹。 大营里响起阵阵欢呼声,被念到名字的士兵一拥而上,各自接过了家书。 一片吵吵嚷嚷中,一道兴奋的大笑声蓦地爆发。 “我媳妇生了!是个儿子!哈哈哈哈!” “行啊你,就农忙时回去几日,就让你媳妇怀上了,这下你老张家有后了!” 一群兵痞子笑闹起来,宿辰好不容易从中挤出来,口中骂骂咧咧。 一转眼,却见祁鹤安不知何时站在了营帐门口,手中还握着一卷兵书,正出神地望着喧闹的人群。 “侯爷,家书。”宿辰上前两步,将手中信封递给祁鹤安。 祁鹤安从那年轻汉子脸上收回视线,接过了信封转身回了营帐。 他面无表情地拆开看着,丝毫没有收到家书的喜悦之情。 手上的‘家书’只不过是他和鹤宜卫掩人耳目的通讯方式罢了。 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哪儿来的家书可收。 宿辰凑上来瞄了几眼,“侯爷,信上说了什么?” “有人想杀王安,但没能得手。”祁鹤安冷声道。 “什么!”宿辰大惊。 “王安这么多年来隐姓埋名,没什么仇家,如今在鹤宜卫的控制下更是连门都不出,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谁会想要他的命?” 祁鹤安面色阴沉,没有说话。 宿辰皱眉思索,片刻后吐出两个字,“凶手。” “幕后凶手得知是他背叛,所以来取他的性命,一定是这样!” 祁鹤安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宿辰听他也认同,顿时愤愤不平,“太后怎么能这样!走之前还说会查出真相,这才走了一个月就对王安下手了!” “不是她。”祁鹤安声音低沉坚定。 宿辰疑惑地盯着他,“凶手是先帝,那不是她会是谁?小皇帝?” 祁鹤安视线扫到末尾,确认没了其他消息,随手将信封丢到了火盆中。 噼里啪啦的火星溅起,将信纸吞噬,转身间焚烧殆尽。 “谁知道呢。”祁鹤安平静道,“让鹤宜卫加派人手,务必保证王安的安全。” 宿辰得到个似是而非的回答,怏怏不乐地退下了。 北境的秋冬很难熬,入了秋气温便直降,要靠棉衣棉靴度日。 因此虽然驻扎在此的北境军威名赫赫,却一向不是从军之人的首选。 不过这恶劣的天气有一个好处。 那便是任何焦躁的情绪,都会被这冰天雪地给尽数消融。 归来一月,祁鹤安胸腔里那股无时无刻在撞击灼烧的愤恨不甘,渐渐平息了下来。 头脑清醒,又远离了上京,祁鹤安开始站在一个外人的视角去看这一切。 自然,也看到了从前看不到的事。 火炉中的信纸早已化为一片灰烬,祁鹤安垂眸盯着火盆,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上京。 姜太医今夜不当值,他料理完手上的事,便准备换下官袍出宫回府。 谁知还未解开扣子,便听小徒弟在门外唤他,“师傅,陛下派人来,说身子不适请您去诊脉。” 姜太医有些惊讶,商景的身体一向是由太医院最擅小儿疾病的许太医照料的,从未经过他手。 但疑惑归疑惑,他也不可能违逆圣意,理了理衣衫便拎着药箱出门了。 半个时辰后,姜太医一头冷汗地出了商景的寝殿。 商景身边的太监奉命送他,姜太医推拒几次他也一概不理。 直到送他回到了太医院,太监才施施然离去。 姜太医见他身影消失,犹豫片刻,连衣服都没换,拎着药箱又出了门。 一路疾行到了坤宁宫。 殿外,侍立的宫人知道姜太医是太后心腹,只当他要把脉,便带着他推门进去。 边走边道,“来得有些不巧,陛下也刚到。” 姜太医面色一僵,陛下也来了? 正好宫人撩开内殿的帷幔,萧令宜与商景同时朝他看过来。 萧令宜道,“姜太医,哀家没有召见,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姜太医跪下行礼,低头时只觉得一道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微臣……” 他额间浮起冷汗,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萧令宜侧头看了一眼正盯着姜太医的商景,心下了然,“今日不必请脉了,你退下吧。” 姜太医也无法,只能起身快速退下。 待他走后,萧令宜才道,“景儿,你刚刚要和母后说什么?” ------------ 第一卷 第167章 孽种 商景从姜太医身上收回视线,又是一阵沉默。 萧令宜打量他,只觉得他瘦了许多,脸颊上的婴儿肥消失,显露出清秀的骨骼。 身子抽高,不到七岁的孩子,个头已到了她胸口。 远远看去,已隐约是一副少年人的长相了。 其实最近商景的不同寻常之处她也有所察觉,今日见他突然来坤宁宫又不说话,她就有了预料。 加上姜太医突然到来,她也差不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景儿,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我们母子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商景闻言,才终于扭头直视了萧令宜的眼睛。 “母后,你有孕四个月了,是不是?”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并不疑惑。 萧令宜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是。” “母后不想瞒你的,只是一时不知该……” 商景打断萧令宜的话,“可母后还是瞒了。” “……母后向你道歉。”萧令宜道。 商景蓦地站起身,“儿臣不敢。” 他初绽锋芒的面容上带着压抑的愤怒,眼中却泛着泪光。 萧令宜看着,内心不由又叹了口气,隐隐有些头疼,只怕今日很难善了了。 “景儿,你在生母后的气吗?” 商景别开头,瓮声道,“那母后要生下这个孩子吗?” 萧令宜微顿,搁在腿上的手缓缓挪到腹部。 四个月了,即便有白绸束缚,也能摸到微微凸起。 虽然她再没感受到过上次那样真实的动静,却一日比一日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她微微勾起唇角,“是的,景儿。” “不可以!”商景压抑的情绪蓦地爆发,“母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看着他面色泛红,胸腔不断起伏的激动样子,萧令宜脸上的笑容淡去。 “母后很清楚。”她重复道,“母后要生下它。” 商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您是太后!是父皇的皇后,是一国之母,父皇已经仙逝,您怎么能再生下孩子!” “世人会如何看您,又会如何看父皇与儿臣,这些您都不在意吗?” 萧令宜蹙眉,“所以此事除了乌苏和姜太医以外无人知晓。” “可儿臣却知道了,母后真以为能瞒过这众目睽睽吗?!” “我能。” 萧令宜伸手替他擦拭不知何时掉下来的眼泪,“母后瞒不住你,是因为你是母后最信任的人之一,明白吗?” 若非他是萧令宜的儿子,姜太医对他没有防备,否则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半分端倪。 商景扭头躲过萧令宜的手绢,冷冷道,“母后为了保住这个孽种,还真是费尽心思!” 萧令宜一顿,缓缓收回了伸出的手。 她声音低沉,“景儿,它不是孽种,它与你一样是母后的孩子。” 商景眼泪更加汹涌,却大声怒道,“那怎么能一样!难道来日儿臣要叫它弟弟妹妹吗!岂非混淆皇室血脉!它的父亲想杀儿臣,您却要生下它!还将它与儿臣相提并论!不是孽种是什么!” “儿臣知道母后与父皇感情不深,所以母后与太师……儿臣不敢阻拦!可是容忍这些已是儿臣的底线了!母后不要太过分了!” 他到底年纪不大,上一秒大喊大叫,下一秒又拉住萧令宜的手哽咽: “母后,儿臣求您了,只要您不要这个孩子,儿臣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不可以?” 看着他哀求的眼神,萧令宜一阵心痛,却仍旧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对不起,景儿,母后不能答应你。” 商景感受着手中温暖的手掌抽离,终于崩溃。 “儿臣如此求您,您都无动于衷,是不是在母后心里,儿臣并非亲生,根本比不上这孽种与太师的地位!” “既然如此,他们来日总会凌驾于儿臣之上,儿臣那日就该命禁军以刺杀皇帝的罪名将太师就地正法!”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商景的头蓦地侧向一旁,脸颊瞬间泛红。 “哀家暂且先不论你的书是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萧令宜收回颤抖的手,用力吸了两口气。 “你既然不信任哀家,那哀家会退出朝堂,从此不再垂帘听政,还政于你,如此一来,即使哀家偏心,一个无实权的太后也不会对你这个皇帝造成什么威胁,如此你可还满意?” 这是商景从小到大萧令宜第一次动手打他。 不能说不失望。 萧令宜自认为对商景无愧于心,她能接受他年少不懂事,却无法接受他怀疑她会动摇他的皇位。 商景似是被打懵了,满面泪痕,却说不出话来。 萧令宜垂下眸子,掩去眼中泪意,“既无话可说,便退下吧,哀家等你的圣旨。” 商景愣愣地看了萧令宜好一会儿,终于一扭头冲出寝殿。 外面天色将黑未黑,商景泪眼朦胧间看不清路,迎面撞上一个人。 乌苏刚从浣衣局回来,手上还端着托盘,这一撞上面的东西纷纷掉落在地。 商景扫了一眼,似乎是一些布料绸缎之类的东西。 乌苏看清眼前是商景连忙想扶他,“陛下没事吧,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 商景没有理会她,径直踩在那些布料绸缎上冲出了坤宁宫。 乌苏摸不着头脑,只好心疼地先将地下的布料捡起,匆匆进了内殿。 萧令宜正坐在椅上,手肘撑在桌上,一只手覆住额间,遮掩了神色。 乌苏将托盘放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奴婢刚刚见陛下急匆匆跑出去,好像还哭了。” 萧令宜没抬眼,疲惫地道,“去告知沈尚书,哀家病了,这几日便不去上朝了,封闭坤宁宫,谁也不见。” “是。”乌苏先应了下来。 而后小心翼翼道,“……是不是陛下知道了?” 过了片刻,萧令宜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用多说,看两人这样子乌苏便清楚必然不是什么好结果。 她暂且顾不上商景,轻声安慰萧令宜,“娘娘别伤心,陛下还小,若是说了什么,也是年幼无知,不是有心的,只是太过依赖娘娘了。” ------------ 第一卷 第168章 陛下应该多多理解太后 “我不怪他,我只是觉得,他越来越像他父皇了。” 萧令宜的声音很轻,羽毛一般飘飘然落不到实处。 乌苏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只能安抚道,“子肖父,也是十分寻常的事。” 萧令宜倦怠地摇摇头,没再说话。 她认可商渊的抱负,理解他的野心,但唯独,她不能接受他行事的方式。 极度利己,为了实现目标,可以不择手段,亦能将身边一切之人都算计进去。 商景是她亲手养大的,与她的亲生孩子没有任何分别。 萧令宜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也成为那样的人。 即便是九五之尊,身边繁华似锦,却很难有人真心待他。 …… 商景当晚是带着脸上清晰的掌纹入睡的。 幸而他年纪小,恢复力强,次日醒来时,已看不大清痕迹了。 商景顾不上难过,在宫人的服饰下换好朝服,又坐上轿辇往坤宁宫去。 以往每一日都是如此,他与母后一起从坤宁宫去宣文殿上朝,路上的时候母后便会与他分析朝堂上的事情。 他也从最初的似懂非懂,到如今的偶尔能说出些见解,进步许多。 可轿辇走了一半,他才想起昨日的争执与萧令宜的话。 他神色黯然下来,拍了拍轿辇,“改道,直接去宣文殿。” 抬轿太监们不知内情,只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 而后整个早朝,萧令宜果然都没有出现。 商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金碧辉煌的大殿,武肃的带刀侍卫,与一群恭敬却喋喋不休的臣子。 他们偶尔会说一些商景听不懂的话,他便有些不安。 只是下意识看向身侧时,却没接受到鼓励安抚的眼神,那片冰凉的珠帘后,没了那道令他安心的身影。 商景收回视线,微微挪动了下身子。 不知怎地,他竟觉得身下的龙椅有些冰凉。 后来有大臣问起,商景便按照萧令宜的意思,言太后身子不适要休养几日。 如此这般应付过去,商景便开始了每日独自上朝。 只是他的异样能瞒过众大臣,却瞒不过沈则言。 几日后的下朝后,他刚回到书房坐下,便听宫人汇报,“陛下,沈尚书来了。” 商景微顿,抿了抿唇。 “请尚书进来。” 宫人行礼转身,很快沈则言撩着袍角快步进来,行了一礼便道,“陛下,太后娘娘出了何事?” 商景就知道瞒不过沈则言。 沈则言在朝堂上是对他的忠心耿耿的臣子,但在朝堂下又是对他谆谆教诲的老师。 商景与他相处的时日,实则比与萧令宜还多,若论了解,只怕他也不比萧令宜少。 沈则言虽没有太师之名,却已是商景实际上的老师了。 他闷闷不乐地道,“母后没事。” 沈则言何等了解他,见状松了一口气后便道,“那是陛下惹太后娘娘生气了?” 商景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炸毛起来,“朕才没有!” “是母后她为了……自己不肯来上朝的!” 商景虽然信任沈则言,却也不敢将此等皇家秘辛告诉他。 “哼!”他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下去,只委屈地冷哼一声。 沈则言见商景面色古怪,又说话吞吞吐吐,便知有难言之隐。 思索片刻,他试探道,“可是与明宣侯有关?” 这下商景可称得上是呲牙咧嘴了,“别跟朕提他!” 沈则言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能让如此亲昵依赖萧令宜的商景如此生气,除了知道了祁鹤安与他母后的事以外,没其他的了。 沈则言其实理解他,知道没有哪个孩子能接受父亲亡故一年,母亲便有了新欢。 但他陪着一路走来,更加理解萧令宜的艰难与不易。 “陛下,不论他们两人如何,您都该多多理解太后才是,她真的很不容易。” 商景瞪大眼睛,诧异道,“太师一早便知道此事?” 沈则言点了点头。 商景脸上一阵火热,像是被知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难堪。 可他抬眸时,却见沈则言面色平静,眼神清澈,与平常讲经论义时并无不同。 “他们之间若有什么,陛下也要知道最初太后是为了您才会如此。” 商景怔住。 “若非为了您,她不用将自己困在朝堂与后宫之间汲汲营营,自然也不必去拉拢手握重兵的明宣侯了。” 商景对这些并非毫无所察,只不过所知朦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此事摊开在他面前讲。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颓然道,“可母后她现在真心喜欢上了他。” “那是很正常的。”沈则言温和道。 “除了是您的母后以外,她先是她自己,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子,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商景眼中泛起泪花,“母后为了他不惜打朕……” 沈则言微微蹙眉,却依旧温和,“依臣对太后的了解,可是陛下说错了什么话惹她生气了?” 商景:“……” 为何他说得如此断定,难道自己在他眼里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吗? 他低头扣弄着书案上的纸张,兀自生了会儿闷气。 过了一会儿,又惭愧地觉得自己这般实在太过稚气任性。 于是他抬头,将那日在坤宁宫发生的事与争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则言,只是含糊隐瞒了萧令宜有孕之事。 沈则言听罢,果然不赞同地看着他,“无论如何,陛下也不该那样对太后说话,她一心一意为陛下,陛下却还猜忌她,怎能不叫她伤心?” “……朕没有!”商景仰头反驳道。 “朕只是一时口不择言……沈尚书,朕现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沈则言看着踌躇难言的小皇帝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尘世间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身处其中之人无一不是满身业障,竟连九五之尊的帝王都不能幸免,实在煎熬。 他道:“陛下不妨静下心来问问自己的心。” “您就真的如此不能接受吗?难道看着太后娘娘还如此年轻,以后便要在深宫枯萎,孤独一生,陛下会开心吗?” ------------ 第一卷 第169章 沉重的分量 沈则言走后,商景独自一人在书桌前坐了很久。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他起身离开书房。 今日没有习武,便没坐轿辇,走路回去权当锻炼。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时不时踢一脚路边的石子,一刻钟的路程硬是被他走了半个时辰。 眼看快到了,他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长长的宫墙过道中伫立着一扇门,通过这扇门后有两条路,一条直行一条左拐。 一条是回到他住所的路,另一条则是通往坤宁宫的路。 云香见他站着不动,心道这祖宗今日是怎么了,这么难伺候。 她皱眉思索着片刻,突然福至心灵,“陛下若不想这么早回宫,奴婢再陪你逛逛这边?” 商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神一亮,然后严肃地点了点头。 只是路过而已,随便看一眼。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回商景没再慢悠悠地走,而是快步带着云香朝前走去。 远远地,便看见坤宁宫外站着轮值的禁军。 商景走过去,却见坤宁宫大门紧闭。 他扫了一眼禁军,“这是怎么回事?” 禁军朝他行礼,“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凤体有恙,故而闭门。” 商景皱起眉,急忙问道,“母后病了?严重么?叫太医来看过么?怎么没人来通知朕?” 一叠声的问句后,他也没等禁军的回话,便上前一步亲自推门要进去。 紧接着他被拦在了门前。 禁军神情为难又惶恐,“陛下……太后娘娘说,近日她谁也不见……” 商景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包括朕?” “……回陛下,是。” 于是商景明白了。 这皇宫中,太妃大都移居行宫,太皇太后自缢,偌大的皇宫,也不过只有他们两位正经主子。 哪儿有什么病,母后只是找了个借口不想见他而已。 他收回手,深深地看了一眼坤宁宫的牌匾,失魂落魄地转身疾步离去。 难道,他真的错的很过分吗? 母后真的要与他生分了吗? 禁军目送他走远,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正巧没过多久,他们见坤宁宫的掌事姑姑乌苏出来,似乎要去处理宫务,便唤住她将刚刚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乌苏闻言,朝商景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早就走了,乌苏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乌苏收回眼神,“我知道了。” 她思索片刻,转身回了坤宁宫。 …… 商景回去后没有沐浴也没有用膳,一头扎进了寝殿,将门死死关上谁也不准进来。 少年天子扑在床上,强忍了几天的委屈与恐慌肆意蔓延。 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明黄色的被褥。 只是他强忍的哽咽声还是透过门扉传入外面的宫人耳中。 云香在门外急得走来走去,苦恼无比。 商景的脾气在皇室子弟中算很好,平时既没有太大架子,也不折腾宫人。 可偏偏他脾气真正上来的时候,却是谁也无法招架的。 以往这个时候,云香早就跑去坤宁宫请太后娘娘救场了。 可如今坤宁宫闭门不见人,更何况商景就是从坤宁宫回来后才这样的,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焦急着,却有小宫女跑进来,“云香姐姐,乌苏姑姑来了!” 乌苏跟在她身后缓步走入,手中端着一个装着衣料的托盘。 云香大喜过望,连忙行礼低声道,“姑姑来得正及时,快帮奴婢劝劝陛下,一回来就躲起来,不吃不喝的。” 乌苏笑笑,“我就是为此事来的,你们先退下吧。” 云香闻言连忙点头,带着其他宫人退出了寝殿。 寝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乌苏也听到了里面压抑的低啜声。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陛下,是奴婢。” 商景自然听出了乌苏的声音,但他依旧不吭声。 母后都不想见他了,乌苏姑姑还来做什么? 乌苏等了好一会儿没人回应,也不气恼。 只依旧柔声道,“陛下今日去了坤宁宫是想看太后娘娘吧?只是不巧,太后娘娘自从前几日后就病了,因此才闭门不出的。” 商景在被褥中竖起耳朵,想听乌苏姑姑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谁知却迟迟没再听到她的声音。 他又凝神听了一会儿,门外依旧一片安静。 他终于耐不住,翻身下了床。 商景光着脚拉开殿门,却见外面空无一人。 他视线往下,只见地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的衣料似乎还有些眼熟。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像是那日他跑出坤宁宫撞到乌苏姑姑时她手中倾倒的衣料,当时他还从上面踩过去了。 商景蹲下将托盘端入殿内,放在桌上后翻了翻。 果然见其中一两件白色的衣料上还残留着脚印。 乌苏姑姑特意来一趟,没说几句话又走了,只留下这个托盘是什么意思? 商景抿唇思索了片刻,又将注意力放在衣料上。 他仔细翻看片刻后,怔然了半晌。 他想他明白了乌苏姑姑的意思。 这堆衣料是已经裁制好的,只需要绣上花纹,再缝制起来便是一件崭新的衣衫了。 商景数了数,有十多件。 衣料上的花纹均已完成,只差缝制了。 而这一堆衣料中,绣有龙纹的大块衣料占了大半。 另外的布料上则是绣什么的都有,有鹰图,海棠花,但衣料很小,一看便是做给婴儿穿的。 这上面的刺绣无一例外很眼熟,并不精细,却是他最喜欢的,母后亲手做的。 原来母后并不是敷衍自己,她真的给他做了许多衣衫,比为那个孽种做得多许多…… 不,不能再说孽种,母后会不高兴的…… 商景眼前视线渐渐模糊,有水痕滴落在他揪着的布料上,洇开一片深色。 他明白了在母后心中,自己永远占据重要的分量。 母后为他付出那么多,可他却心胸狭窄,妒忌怨恨,还说出那样过分的话,伤了母后的心。 他真是,很不孝顺的一个儿子。 商景泪眼朦胧间又想起刚刚乌苏姑姑的话。 她说母后真的病了? 商景又着急起来,仓皇地奔会床前套上鞋子往外跑去。 “云香,传轿,朕要去坤宁宫!” ------------ 第一卷 第170章 您别不要儿臣…… 待他赶到坤宁宫时,不出意外等待他的依旧是紧闭的大门。 禁军侍卫神色惶恐地拦着他,“陛下,您别为难微臣们……” 商景看了他们一眼,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母后,儿臣来探望您了!” 他不知道萧令宜听不听得到,喊完这一句后,他后退两步,一撩衣摆端正地跪在坤宁宫门正前方。 禁军侍卫顿时慌忙退到两侧,不敢站在门前。 “母后,儿臣知错了!”商景继续道。 坤宁宫里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 于是商景垂下眼不再说话,只端正跪着,双手垂在两侧。 天顶上悬着的红日渐渐落下,银盘般的月亮缓缓爬上最高处。 今夜似有乌云,遮掩了清亮的月光,只朦胧地洒下昏暗的光线,将坤宁宫前的影子拉得老长。 坤宁宫寝殿内,萧令宜倚靠在床头,神色倦怠苍白,倒真是一副病相。 乌苏递过来一碗药,萧令宜皱着眉头慢慢喝下。 “去将门窗打开散散风。” 殿内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让人闻着就喉间发苦。 乌苏依言照办了。 萧令宜躺了几天,身子发软,便披着寝衣起身走到窗前。 她仰头看了一会黯淡的月色,背对着乌苏道,“他还没走吗?” 乌苏轻轻点头,“回娘娘,还在呢。” 萧令宜像只是随口一问,没再说话,似乎答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不过她好不容易主动开口,乌苏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娘娘,奴婢觉得陛下是真心知错了,这不,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了。” 萧令宜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 乌苏趁热打铁,“娘娘就别再生陛下的气了,否则于身子也不利呀。” 她这说的是真心话。 那日商景走后,萧令宜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就病了。 姜太医诊脉说是气血逆行,加之前些日子不知有身孕时,日夜操劳,忧思不已,这下爆发出来,便有些严重了。 若要保胎,必得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才行。 这几日一天几碗药的喝着,连一向不怕苦的萧令宜见到药碗都要皱眉头了。 这两个母子怄气,彼此各自伤心不说,她看着也难受。 萧令宜回眸看向她,“他前几日还在与哀家冷战,今日怎么突然想开负荆请罪了?” 乌苏一顿,讪笑一声,“奴婢也不知。” 萧令宜扫她一眼,也不拆穿。 这几日卧床静养,白日里睡的多了些,这会儿便睡不着了,萧令宜索性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出神地盯着窗外。 黑云渐浓起来,逐渐将最后一丝月光也吞噬。 坤宁宫内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尽数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嘈杂的声响,噼里啪啦的,是雨滴打在窗台上的声音。 殿外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乌苏轻轻拉开门,宫女收起雨伞,神色无措地小声道,“姑姑,雨越下越大了,陛下还在外面跪着呢……” 乌苏回头看了眼床前贵妃榻上的背影,叹息着转身出了门。 她撑着伞出了坤宁宫的大门,果然见雨中跪着一个湿透的身影。 商景早已维持不住端正的姿态,萎靡地跪坐着。 雨水打的他睁不开眼,隐约见一个人撑着伞朝他走来。 他眼神刚刚亮起,便看清了来人,“姑姑,母后还是不肯见朕吗?” 乌苏将伞撑在他头顶,“陛下,雨下得这样大,您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商景自然听得懂她的避重就轻,他负气地推开头顶的雨伞。 “母后不见朕,朕就跪着不走!” 乌苏一时发愁,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却见商景蓦然直起身子,神色激动起来。 乌苏转头,见萧令宜正披着件单薄的外衫撑伞走来。 她连忙急道,“下着雨,娘娘怎么出来了?” 萧令宜没有答话,只是走到商景面前垂眸看他。 商景双手在身前握紧,抬头小心地看着萧令宜,“母后……” 再配上那浑身湿透的模样,别提多可怜巴巴了。 萧令宜握紧伞柄,半晌叹了口气,将雨伞倾斜遮在他的上空。 商景顿时哽咽,膝行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萧令宜的大腿。 “母后,儿臣知错了,您别不要儿臣……” 萧令宜由着他抱了会儿,伸手将他拉起,又替他擦了擦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湿润。 乌苏见状松了口气,护着两人往坤宁宫里走。 一进寝殿,商景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近日虽然白日依旧闷热,但夜晚清凉,又淋了一场秋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乌苏连忙张罗着宫人准备热水替商景沐浴。 商景还拽着萧令宜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不肯动。 萧令宜只好对他道,“去吧。” 商景这才跟着乌苏去沐浴。 等他出来时,萧令宜也已换了身干爽的衣裙,正坐在桌前看书。 商景慢慢挪过去,她眼也没抬地将桌上的碗推到他面前。 商景垂眸一看,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被那热气蒸腾着,他突然又眼眶一酸掉下泪来。 他没发出声音,萧令宜却放下书看了过来,见他哭,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 商景终于忍不住扑进了萧令宜怀中。 “母后,对不起呜呜呜……” 萧令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了,不要哭了。” 谁知被她一安抚,商景哭得更大声了,“母后不要生儿臣的气了,儿臣只是太害怕了,儿臣只有母后了呜呜……” 他哽咽着说了很多话,萧令宜听着也有些怔然,她竟不知道他平日里脑中念头如此繁多。 也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商景长大了,不是小时候只要吃饱喝足有人陪着玩闹就会很开心的孩子了。 而她自认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却忽略了他的许多情绪。 那晚商景足足哭了两刻钟,任由萧令宜怎样都停不下来。 最后哭得头昏脑涨,缩在萧令宜的床榻上睡着了。 第二日,萧令宜在偏殿还未睡醒时,被腹部上传来的一阵痒意弄醒。 她恍惚地睁开眼,却正好看见商景皱着眉在她小腹上抚摸的样子。 ------------ 第一卷 第171章 妖凤当道 骤然接触到萧令宜的视线,商景吓了一跳,慌乱地便要收回手。 “母后您醒了……” 萧令宜却微微一笑,伸手将他的手摁回小腹。 她入睡时不会束腹,单薄的丝绸寝衣也起不到丝毫掩盖作用,小腹的凸起便明显起来。 虽然商景主动求和,便代表已经同意萧令宜生下这个孩子,但他内心还是十分别扭,手被萧令宜压着,便扭开脸不去看。 正当他强忍着想抽回手的冲动时,掌心下却突然传来奇异的动静。 像是有什么东西顶了他的掌心一下。 商景一下子愣住,不敢再动,“这这……” 萧令宜也有些诧异,这也是她第二次感觉到胎动。 她正要说话,那动静便再次出现。 这次的胎动比刚刚更加清晰,像是有人在里面拿小锤子轻敲了下她的小腹。 商景瞪大双眼,乌黑的眸子尽数显现,慌乱地道,“母后,你的肚子会动……” 萧令宜短暂的恍然会回神,她轻笑道,“景儿,它在与你打招呼呢。” 感受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是很神奇的一件事。 即使见过诸多生死的大人都会忍不住动容,更何况尚未成人的商景。 那两次的不大的动静,是他短暂一生中绝无仅有的体验。 商景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受,然后他下意识地抽回手落荒而逃了。 萧令宜盯着他惊慌失措的背影,终于露出这段时日来第一个真心的开怀笑容。 她又躺了一刻钟,便见商景去而复返。 他已梳好了发髻换上朝服,脊背笔直,面色严肃,俨然一副少年帝王的模样。 他已从乌苏那里知道了萧令宜的身体状况,因此连忙摁住要起身的萧令宜。 “母后,您身子不适便安心歇息吧,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儿臣应付得过来。” 萧令宜的确是力不从心,听他如此说也就没强求。 商景又替她将薄被拉高,然后才转身离去。 …… 自从上次雨夜过后,商景变得格外粘人,每日下了朝都要到坤宁宫来一趟。 虽然他不说,但萧令宜也看得出他对她腹中孩子的好奇,每每都要假装不耐烦地摸上一会儿。 四个月的胎动还不太频繁,但许是有缘,十次里有七次都是在商景抚摸的时候出现。 似乎这孩子也知道要讨好这个别扭的哥哥。 至于商景,他与萧令宜关系缓和,心中有了底气,朝堂上也更游刃有余。 萧令宜便安心借着养病的由头在坤宁宫养身体。 入秋一场大雨,让今岁的收成颇丰,风调雨顺之下,上京也一片安宁。 但聪明的人都能看出,平静表象下的,是正在酝酿之中的惊人风暴。 如今,不过是黎明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罢了。 萧令宜有孕五个月时,商朝出了件大事。 位于商朝腹地的丰饶之都江州突然爆发了时疫。 这时疫来得又急又凶,三日之间便蔓延了全城,在此之前并无任何征兆。 萧令宜正在后宫休养,便被众朝臣一致请回了朝堂。 萧令宜实则对时疫一事也并无了解,但幸好商朝有旧例可循。 她依照旧例,第一时间派了擅长疑难杂症的太医赶往江都,并下令封锁了江都,除了药物与粮食以外任何人不得进出。 这本是应对时疫的常规法子,情形也暂时得到了控制。 但就在这时,江州的渔民却突然从河里打捞起了一块大石头。 这大石头很是不凡,石体是白色,却透着莹润的玉质,上面还有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是什么字一般。 渔民不识字,便将这块石头拿去书生那里询问。 谁知书生仔细研究半日后,大惊失色地找来了江洲官府。 官府很是重视,第一时间将石头带走封闭。 但石上刻字的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连什么字都流传了出来。 据说是:天命不佑,妖凤当道,故天谴之,以而肃商。 若在太平盛世,这种事只会被当成装神弄鬼唾弃。 可偏偏,此事发生在突发时疫的江州。 百姓将此奉为神迹,试图从短短一行字中找到神谕。 于是有许多秀才举人对‘神谕’做了注解。 天命,多用于皇族,凤,则是多指身份尊贵的女子。 于是大家便都知道了,因为这个身份尊贵的皇族女子德行不堪,因此遭了天谴。 这个身份尊贵的皇族女子是谁,许多人心里都有了影子。 本就民心惶惶的江州百姓因此更加陷入恐慌,加之派去的太医迟迟没有研制出对症的时疫药方,导致伤亡渐渐增多。 终致动乱。 起先是江州的百姓上街抗议,要求官府给一个说法。 被官府弹压下来,短暂的沉寂过后,再次爆发。 一时间有传言朝廷根本就不打算救他们,把他们关在江州,只不过是想让他们在这里等死。 有许多百姓聚集在江州城门口,要出城逃命去,因此与江州城守卫爆发冲突。 而另一边,则有人收拾家当以各种方法悄悄离开了江州。 待江州官府发现时,时疫已经蔓延到了周边两座城池。 消息传到上京朝堂上时,已是两日后。 宣文殿内,萧令宜冷眼看着上奏的大臣,冷声喝道,“一派胡言!” 太后震怒,众臣连忙下跪高喊息怒。 萧令宜斜睨了跪在最前方的肃王一眼。 他躲了多日,出了这事才终于肯露面,却依旧沉默寡言一副不愿理政的模样。 萧令宜却偏偏不让他如意,她朗声问,“肃王,此事你怎么看?” 肃王伏低的身子一顿,而后慢慢直起脊背道,“依臣弟看,太后大可问罪江州知府,命他速速平息此事。” “哦?肃王的想法倒出乎哀家的预料。”萧令宜盯着肃王,神情难测。 肃王不卑不亢,“此言论荒谬可笑,江州的百姓实在愚昧。” 萧令宜冷笑一声,“他们是愚昧,所以才会被人利用。” 肃王:“……” 谁知萧令宜紧接着话锋一转,“江州知府若有用,事态便不会到如此地步,事到如今,依你看该怎样转圜?” ------------ 第一卷 第172章 有风险必然会有牺牲 肃王微微蹙眉,随后淡淡提议,“臣弟以为,皇嫂可以举行祭天仪式,为商朝百姓开坛祈福。” “好,那便按肃王说的办吧。” 萧令宜爽快应下,然后在肃王诧异的眼神里微微勾唇。 肃王知道萧令宜不是真心想让他回答解决方法,因此也就是随口应付,却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地应了下来。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拧眉思索片刻,肃王淡淡舒展开眉头。 管她想做什么,这样也好,更利于他想做的事,不是么? 早朝过后,萧令宜真的将祭天典礼提上了日程,命礼部尚书尽快筹备。 因祭天仪式繁琐,即便尽量简洁,也依旧需要七日的准备时间。 筹备一切顺利,但在第三天的时候,上京出现了一例时疫感染。 时疫传染性极强,有一个例子被发现时,就代表已经有许多人被感染了。 上京乃天子脚下,这里的百姓习惯了和平繁荣的生活,却没想到有一天灾难也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其他地方出事,百姓第一时间会想往上京逃命,可如今上京都出了事,上京的百姓又该向哪儿逃命呢? 一时间上京人人自危。 这里的百姓比江州的百姓离政治中心更近,于是根本不需要人引诱,那神石上的字句便已借着百姓的口传遍上京,并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妖凤’萧令宜。 这日,送走前来询问是否要继续筹备祭天礼的礼部尚书后,泰文殿马不停蹄地迎来了下一波人。 殿内有宫人手中端着燃烧着草药的炭盆在四处熏着,白烟袅袅升起,苍术与艾叶的清苦味充斥鼻腔。 沈则言与商景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萧令宜见状便挥退宫人。 商景一溜烟地跑到萧令宜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 此时萧令宜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了,腹部能清晰地摸到隆起。 不过仰仗束腹与宽大渐厚的华服遮,尚能遮掩过去。 商景摸了两下,很快收回了手。 他抬起头,尚未褪尽稚气的脸上满是严肃,“母后,您真的仍要举行祭天仪式吗?” 萧令宜捏了捏他的手,柔声道,“是,这的确是个安抚民心的方法。” 一旁的沈则言耐不住开口,“太后明鉴,肃王心怀鬼胎,此事必然是个阴谋啊。” “哀家知道。”萧令宜眼尾撩起,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句。 “那样一顶黑锅已然扣到哀家头上了,哀家若不出宫举行祭天仪式,反而躲在宫中,便更显得贪生怕死,流言发酵,肃王便可顺应民心,起兵造反,说不定此刻东境军队都已整装待发了。” 沈则言一时语塞。 他抬起头,仔细地看上座的女人。 萧令宜脊背微弯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青葱般的指尖轻敲出闷沉声响,另一只手随意地整理着商景耳边的发丝。 那是个一派轻松的姿态。 萧令宜好性子地解答了他的疑惑,“他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那哀家自然要给他这个机会,否则,他看不到甜头,又怎能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呢?” 沈则言神色一凛,明白了萧令宜的意思。 只是他仍旧不赞同地摇摇头,“可如今上京里时疫蔓延,时疫一事,实非人力可抗,更何况如今您还……” 他咽下后半段话,视线从萧令宜腹部一扫而过。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此事萧令宜并没有瞒着他,毕竟她若要临盆,必须有段时日离开朝堂,还需要沈则言协助商景。 “哀家倒觉得,人定胜天。” 萧令宜轻笑了一声,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了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 她将木盒递给沈则言,“打开看看。” 沈则言接过,木盒打开,里面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背面隐隐透着灰色的墨痕,像是写满了字。 他迟疑着打开纸张,谁知越看他的眼神就越亮。 看完整页纸张的内容后,沈则言蓦地抬头,“这似乎是一张治疗时疫的药方?” 萧令宜淡淡地点了点头。 “姜太医整日给哀家请平安脉实在是屈才了,他最擅长的竟是疑难杂症,前日,他刚刚研制出了这张药方,哀家已经找人试验过了,的确有用。” 她唇角微微上扬,长长的眼睫轻颤,将晶莹瞳仁中的寒光挡去大半。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站在我们这边了。” 沈则言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下情绪。 “臣还是担心,若是常人有此药方自然无虞,可太后您怀有身孕,万一……” 萧令宜打断了他的话,“沈尚书,这个世上没有毫无风险的计谋,这个道理哀家相信你懂。” 沈则言哑口无言。 是了,他是关心则乱了。 一时沉默中,商景清脆的声音响起,“有药方?那母后为何不公布这个消息呢?” “那些得了病的人很惨,若早一日有药方,他们便少受一些苦,也会少死一些人了。” 沈则言下意识看向萧令宜,想知道她会怎样与商景解释此事。 却见她摸了摸商景的头,“景儿,有风险,必然就会有牺牲,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商景还是不懂,“可被感染的人真的很可怜,儿臣看奏章上说,他们会浑身发痒,呕吐,然后越来越虚弱直到死去……” “你有怜悯心很好,这代表你以后会是个为民的好皇帝,但你要清楚,带来这一切苦难的人不是你,你要做的就是用最小的牺牲平息这一切,若控制不好你的仁慈,那么你更适合去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而不是帝王,明白吗?” 萧令宜的声音平淡又残酷,却是通透到了极点的一番话。 商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还需要消化这番话。 沈则言则是钦佩地垂下眸,这一切,都已在萧令宜的掌控之中。 他只需要做她手中的武器,忠诚地执行她的命令即可。 ------------ 第一卷 第173章 若食言,以死谢罪 祭天仪式如期举行。 太后的銮驾黎明时分从皇宫出发,午时前到达上京西面的泰山天坛。 禁军开路,百官随行,声势十分浩大。 萧令宜一身繁复华丽的礼服,头顶九凤衔珠冠,这一身行头便有数斤重。 但她一步步攀上石阶,脸上并不见疲色。 沈则言看在眼里,不由敬佩。 在场只有他知道,萧令宜有孕五月,身子疲乏,平日是常常卧床的。 起先一切顺利,但在人群攀至半山腰时,异变突起。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了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很快在禁军的警惕中现出了身形。 让人诧异的是,来人并非是想象中穷凶极恶的刺客,而是一群衣着朴素的百姓。 他们其中有身姿矫健的年轻人,有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人,甚至还有几岁的孩子。 但无一例外,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同样的义愤填膺。 禁军尽忠职守地持刀站在石阶两侧,将这些百姓尽数拦在萧令宜十步之外。 “大胆刁民,竟敢擅闯祭天仪式,太后仪仗在此,还不速速退去!” 谁知这群百姓们不退反进,一步步朝着严阵以待的禁军凑近。 “什么祭天,不过是做给我们看样子罢了!” “就是,我们都知道了,这时疫本就是天谴!让天谴之人去祭天,这是嫌我们死得还不够快吗!” “只要妖凤退位!天谴自然会散去!” “是,妖凤退位!” “妖凤退位!” 他们握着拳头挥舞,大喊着上前。 禁军大怒,唰地一声抽出佩剑。 “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一片寒光凛冽间,这群百姓脸上有恐惧害怕,却视死如归地朝刀剑逼近。 “死就死!就算你们将我们杀干净,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反抗妖凤!” “对!” 禁军见他们冥顽不灵,握紧刀柄就要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慢。” 禁军顿住,回头见萧令宜正转身朝着他们走来,身后宫人将她长长拖地的裙摆调转了个方向。 萧令宜一步步朝着百姓走去,最终站定在禁军身后。 此时她与义愤填膺的百姓距离不足五米,这距离近到足够她看清他们脸上的厌恶和害怕。 但她一点都不生气。 她明白这些人只不过是被人煽动利用的棋子,若换一位残酷的掌权者,他们此刻已经身首异处,白白丢了性命。 他们的血会化作欲望的养分,滋养更多的反抗与愤怒。 此刻萧令宜脸上甚至是带着丝丝怜悯的,她轻启朱唇,“你们为何如此笃定哀家是妖凤?” “不是你还会是谁,你以后宫之身参政本就于理不合,还水性杨花,秽乱朝政,才会招来天谴!可怜我们老百姓因为你一人而遭受天谴,死伤无数啊!” 说话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丈,他枯如树皮的脸上老泪纵横。 他的儿子便死在这次时疫中,孙子也感染了时疫生死不知,失去了这个顶梁柱,即便侥幸活下来,一家老小还不知以后要如何过活。 绝望之下,他们一群人视死如归地藏在这半山腰,即便飞蛾扑火,也要妖凤感受他们的恨意。 萧令宜眉心微皱,却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身后远远站着的百官队伍。 肃王就站在最前方,见萧令宜的视线扫来,不但不心虚,甚至还朝她微微笑了笑。 萧令宜知道,指望这种人有良心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收回视线,挥开禁军,步履平稳地上前一步。 这次她与百姓们之间再无阻碍,只要他们上前两步,便能撕扯她华丽的衣裙,打乱她端庄的发髻。 但他们似是被震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动。 萧令宜扫了众人一眼,声音依旧温和,“各位,哀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哀家可以承诺你们,此次时疫很快便会结束,若哀家食言,甘愿引咎退帘,以死谢罪。” 说罢,她甚至不给众百姓质疑的时间,便转头吩咐随行太监,“照哀家的话拟旨,昭告天下。” 太监应声退下。 一时寂静。 百官被她如此干脆利落的行事镇住了,百姓亦然。 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位高权重之人,他们从来都知道,天家威严,只可远观。 可现在,这位皇帝生母,尊贵至极的太后,就站在离他们一臂之外的距离。 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衣着与外貌。 她的衣着很华丽,外貌也很美,那是一种用无数金银财宝堆出的照人光彩。 与她相比之下,站在她面前的百姓们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格格不入。 但不等他们升起不忿,怨恨的情绪,他们又看见了萧令宜的表情。 她的脸上没有贵人惯有的傲慢,微垂的眼角似乎还带着悲悯之意。 她唇角绷直,明明没有笑,却是极温和的神态。 “现在,请大家各自回家去,按照防疫规定不要外出,要相信朝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 原本叫得最凶的老丈早已失声,半晌,他才讷讷道,“朝廷真的会救我们吗……” “会的。”萧令宜温和地回答。 没有慷慨激昂的宣言,也没有信誓旦旦的承诺。 她就那样轻声地回答,却让仓皇的百姓们无端感到一丝安心。 他们已有了退意,在老丈的率先转身下缓缓跟着他转身离开。 落在最后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看身高与商景差不多年岁。 许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一场秋雨,泥地有些湿润,他一脚没踩稳,身子便摇摇晃晃地跌下去。 山路难走,到处是坑坑洼洼的石头与树杈,这要是跌下去,可能会跌得头破血流。 萧令宜站在他身后不远,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那孩子。 那孩子站稳后受惊一般从她手中抽回手,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朝她磕了两个头才彻底离开。 萧令宜站在原地,静静地握着手,感受手心依旧残留着的滚烫触感。 远处台阶上,肃王伸手整理自己的衣袖,微垂的面庞上不屑一笑。 再厉害的女人,也一样妇人之仁。 不过无所谓,即使她萧令宜心如铁铸,残忍地将这些百姓全杀了,也一样落入了圈套。 ------------ 第一卷 第174章 紫微星黯淡 虽然中途出了些小插曲,但祭天仪式还是顺利完成了。 萧令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坤宁宫,在乌苏的帮助下脱下身上沉重的朝服与凤冠。 像是蓦然从枷锁中解脱出来,她甚至松快地叹了口气。 乌苏将朝服妥当收起,又伸手想去拉下萧令宜的中衣为她更换。 只是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脖颈上的肌肤时,感受到一阵不同寻常的热意。 乌苏脸色唰不好看了起来,她松开衣领,将手贴在萧令宜的颈侧感受片刻。 “娘娘,您在发热……” 萧令宜回神,倦怠地伸手摸了摸额头,“唔……好像是有些热。” 乌苏见她这不急不缓的样子无奈,连忙朝门外唤人。 “快将温着的药端过来。” 很快有宫女端着药碗进来,乌苏接过,伸手探了探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 她舀起一勺褐色的药汁要喂给萧令宜,“娘娘快喝。” 萧令宜无奈地低头抿了一口,“瞧你急的,哀家自己来吧。” 她接过乌苏手中的碗端到唇边,治时疫药的那股熟悉腥涩气便冲入鼻腔。 她控制不住地紧紧皱起眉,闭上眼将药汁一饮而尽。 见乌苏还担心地看着自己,萧令宜低声安抚她,“不会有事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是,希望如此。”乌苏低低应了声,服侍着萧令宜沐浴换好衣衫躺到床上。 第二日清晨,萧令宜没能起来上朝。 窗户打开,明亮的日光倾斜进来,殿内沉闷凝滞的空气也渐渐散了出去。 殿内十分安静,乌苏拉开床前帷幔时,萧令宜正端正地躺着,双眼紧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虚虚抿着的唇瓣苍白一片,雪白的肌肤却白里透红,散发着热意。 乌苏强忍下担忧,先派人通知商景太后近日不上朝之事,又派人去请了姜太医过来。 而后将殿内其余人都打发出去,从床尾摸出一卷白布,小心地解开萧令宜的寝衣。 乌苏先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裹缠了几圈,再替她穿回寝衣盖上被褥,便看起来平坦下来。 不多时,姜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赶来。 把脉过后,便在脉案上登记为过于疲累引发的气血两虚,这便是不怎么严重的意思。 只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 鸿雁山脉秋冬季的雪像是永不停歇一般,接连下了半旬,终于在今日停了。 只是雪虽停,目之所及之处却依旧是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一般。 偶有寒风刮过,打着旋卷起地上厚厚的雪奔向远方,同时枝头上的白霜簌簌掉下,将大地又恢复成风来前的模样。 祁鹤安披着一身风雪从营地外回来,站在火堆前消融寒意。 与他同行的副官无所事事地抬头,然后唤他,“将军,您看。” 祁鹤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头看去,无边寂夜中,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着。 他并不懂星象,因此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副官便指着其中一颗黯淡的星道,“这颗是紫微星,已经稳定明亮了许久,今日不知怎的,竟晦暗了起来。” 祁鹤安盯着那颗被称为紫微星的星星,隐约记得似乎每到夜晚上空的确总有一颗很亮的星。 “这象征着什么?” 他知道这副官对星象之说颇为痴迷研究,因此随口问了一句。 副官摩挲着下巴,“这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天上恒星中的三垣,紫微垣居中央,太微垣、天市垣陪设两旁,北斗七星则围绕着它四季旋转,乃是承大气运之星,多代指帝王,紫微星明亮,指代王朝兴盛,紫微星黯淡,这,恐怕不是什么吉兆啊……” 他一提起这些就爱掉书袋,啰啰嗦嗦说个没完。 祁鹤安本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放在心上,却在听到他故作玄虚的话时心间一跳。 那悸动的感觉太清晰,让他不由皱起眉,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怔愣间,宿辰蓦地从祁鹤安的营帐中掀帘而出。 他手臂举起,上面停着一只翎羽整齐,喙缘尖锐的海东青。 “侯爷,上京的急信。”他声音压的很低。 不用祁鹤安吩咐,宿辰已经从海东青爪上解下一卷细长的纸张。 祁鹤安伸手接过打开,待他看清上面的字时,面色已然铁青。 他陡地握紧手中纸条,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而不自知。 几乎没有迟疑,祁鹤安决绝转身,朝马棚而去,宿辰则懂事地转身回了营帐去替他收拾行装。 大氅掀起一阵风,将地上的薄雪卷起,只剩一双深刻的脚印。 那副官沉浸在思绪中,并未发觉身边的一切,还在兀自念叨着,“不对,这紫微星怎么尾带小星,真是奇了怪了,将军……” 他转头想与祁鹤安说话,却见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他扫了一圈没见到人,只好疑惑地挠挠头然后回了自己的营帐。 另一边,祁鹤安秘密召集了几个心腹做了些安排,便带着宿辰和几个护卫轻装上路。 雪地难行,直到天亮他们才到了第一个驿站。 疾驰一夜,到驿站后几人浑身都被冻得僵硬无比,下马时屈膝都觉得艰难。 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没停留多久。 温得热烫的烧刀子酒下肚,在脾胃里烧灼。 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后,祁鹤安率先走出驿站,闷头上马疾驰起来。 十多天的路程,被日夜不歇压缩到了四日。 到上京外的时候,祁鹤安是栽下马的。 宿辰连滚带爬地过去扶住他,“侯爷,你没事吧!” 祁鹤安借力稳住身体,闭上眼咽了口口水,喉间是刀割般的剧痛。 这四日的时间对他而言像四年那样漫长。 第二日的时候,属下的马匹先坚持不住了,宿辰焦急地道,“不行,再不休息马就要死了!” 祁鹤安低头看身下,凌霄也已十分疲倦,往日发亮的鬓毛变的枯燥。 他们只好在驿站停下,换了几匹马才再次上路。 属下们坚持不住,同骑着休息过片刻,但祁鹤安却从始至终没有合过眼。 大腿内侧早已被磨出血,夹紧马腹的小腿也酸软用不上力,全凭惯性坚持。 直到看到上京城门的那一刻,那口气散去,他才蓦地跌下马。 ------------ 第一卷 第175章 回到她身边 一闭上眼,那信纸上短短的两行字便又浮现在眼前。 上京爆发瘟疫,太后感染垂死。 祁鹤安很难形容当时看到这两行字时的感觉,胸口像是被一柄长满倒刺的巨锤轰然砸中,五感轰鸣时,血肉被碾烂流血剧痛无比。 身体走出一会儿后,耳边的尖鸣和眼前的白光才渐渐消散。 彼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刻,马上,回上京去,回到她身边。 祁鹤安缓了口气,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没事。” 他扶着宿辰站稳身子,视线扫向远方高耸的城门。 这里与他离开时变化很大,早已不复当时繁荣至极人来人往的模样。 城门紧闭着,口鼻覆着白布的守卫在城墙上来回巡逻。 墙下放着一个大铜盆,白烟冲天,焚烧草药的苦涩气味离得老远都能闻到。 铜盆不远处的地上或坐或躺着许多人,有老人有年轻人亦有孩子。 他们无一例外衣衫褴褛,身下只铺着毫无作用的肮脏破布,神色麻木地躺在其上。 祁鹤安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感染瘟疫之人进入上京,因此关闭城门将这些人拦在外面,只每日给些食物水和药物。 他不禁恍惚了瞬间。 商朝十年前爆发过一次瘟疫,也是气候炎热的南方。 那时他还是上京里无忧无虑的浪荡公子哥儿,只有耳闻,并未亲见过。 今日见了,才知道是这般残酷的景象。 在离人群远些的地方,有一个凹陷下去的土坑。 祁鹤安站在远处的土坡上,借着高度大概能看清坑内的景象。 最上方扔着一张破布遮盖,但透过破洞还是能看清下方交叠的肢体。 有些生了疮,有些化脓,再下方的已经腐烂。 祁鹤安目力极好,甚至能看清腐烂肢体上蠕动着爬行的肉虫,那是一幅极为恐怖恶心的场景 饶是他久经战场见过无数断肢残臂,也不由脸色发白。 这些大概就是感染瘟疫死去的人,尸体也会传染,所以被人嫌恶地随便丢在坑中,只铲些土和破布下去遮盖。 他绝对无法想象和接受萧令宜也会变成这种模样,只要念头升起,胸口便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侯爷,喝点水。” 宿辰没注意这边,从马上卸下水壶递给祁鹤安。 祁鹤安收回视线,摇头拒绝了。 其实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急需水源的滋养,但看了这幅景象,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他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哑声道,“还要多久?” “快了,信号已经放出去了,鹤宜卫收到后回来接应我们进城。” 正门自然是不能走的,这里已经封城,贸然进入会引起城门口那些民愤。 更何况祁鹤安如今是接了圣旨正式回北境任职的。 在外将领无诏离开驻地是大罪,此行注定要掩人耳目。 又等了些时刻,夜色也悄无声息地降临。 鹤宜卫打点好了一处城墙守卫,垂下一道云梯,藉着夜色的掩护,祁鹤安几人悄无声息地绕开城门口的百姓入了城。 宿辰本想回侯府修整一下,祁鹤安却摇头拒绝。 他掏出自己的令牌递给手下,“去找禁军杨指挥使,就说我要见他。” 宿辰虽然担心,但见祁鹤安神色清明,不像有事的样子,也只好随他了。 杨泉猛今日恰好不当值,两刻钟后祁鹤安便出现在了他在京中的宅子里。 “侯爷……您怎么回京了?我听到家丁汇报时还以为我听错了。”杨泉猛迟疑地问。 祁鹤安上前两步,走入烛光照亮的范围中。 “杨指挥使,本侯有要事想进宫一趟,能否行个方便?” 他话很客气,杨泉猛现在毕竟不是他的属下了。 杨泉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仔细打量了祁鹤安几眼,眼前男人一身风尘仆仆,俊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他有些为难,“侯爷,如今皇宫戒严,除了上朝外不许无关人等进入,这……” 祁鹤安深吸一口气,“戒严是为了掩盖太后性命垂危的消息对吧?可是本侯已经知道了。” 换言之,没必要瞒着他了。 杨泉猛有些卡壳,半晌无奈地苦笑,“不愧是侯爷,如此神通广大,这样的秘辛也能探知。” 祁鹤安神色严肃,没有接话。 杨泉猛不知那两封信的事,对他和萧令宜的关系的认知还停留在之前。 思索了片刻,他觉得让祁鹤安进宫不会影响到什么,加之祁鹤安对他到底有恩,也就同意了。 祁鹤安让宿辰回侯府等着,自己独自进了宫。 坤宁宫灯火通明。 祁鹤安站在后门阴影处,听着里面太医和宫女来来往往的声音,鼻尖是浓郁的药味。 他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即便早已收到消息,但心中总是存了一丝希冀。 如今亲眼看着这一切,才意识到信上所说都是真的。 祁鹤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肢体早已僵硬到毫无知觉。 直到月亮升至中央,坤宁宫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祁鹤安迈出步子的时候踉跄了一步,他稳住身形,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缓了口气才闪身避开守卫进入。 离开上京两月,这里的一切还和从前无任何分别。 祁鹤安轻车熟路地绕到阴影中的窗户,抬起窗户利落地翻身进去。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气,一片寂静中,祁鹤安听到了起伏的呼吸声。 但不是萧令宜的。 他闪身进入内殿,果然见殿内有两个靠坐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宫女,口鼻上都覆着白纱,她们是为萧令宜守夜的人。 祁鹤安迅速上前,在她们察觉之前,两手各朝她们后颈干脆一击。 两个宫女顿时陷入了深层的睡眠,软软地倒在地上。 祁鹤安确认她短时间不会醒来,这才提步朝床榻走去。 他撩开帷幔时,手在颤抖。 他在害怕,怕看到萧令宜,怕看到她病危的样子。 祁鹤安深吸一口气,手上不再犹豫用力撩开帷幔。 病床上萧令宜的闭目的睡颜映入眼帘,他蓦地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 第一卷 第176章 你摸一下 床上女子一身月白的寝衣,乌黑柔顺的秀发披散在身后胸前,没有一丝装饰。 这样素净,却依旧美得惊人。 祁鹤安视线从头扫到脚,在她比之前弧度略圆润的腹部停留片刻,而后掠过。 她虽然面色略有些苍白,但神色安宁平静,并不像垂死的模样。 相反,她身形比他离开前还要稍微圆润一些。 胸间焦灼不安的忧虑恐惧散去后,祁鹤安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弄的弧度。 看来他离开后,她过得不错,比他在时要好。 祁鹤安静立在床前,伸手扶住床柱,疲倦地闭上眼。 他太累了,心神放松下几乎有些站不住。 未关严实的窗户缝隙间有一阵微风吹进,床上沉睡的女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昏迷几日,萧令宜初睁眼时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模糊地见床前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 待她眨几次眼,眼前的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也看清了床前人的脸。 她没出声,亦没发出任何动静,就那样躺着,视线静静地描摹祁鹤安的五官轮廓。 瘦了些,也黑了些。 比之前看起来还要凶,若景儿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不知会不会被吓哭? 萧令宜的思绪恍惚又跳脱,想着想着将自己逗得忍不住勾唇扯出一抹笑意来。 祁鹤安缓了会,觉得那股从骨缝里透出来的疲惫稍微消散后才睁开眼。 没成想一睁眼便见萧令宜不知何时醒来,就那样睁着眼看着他。 祁鹤安身子一僵,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但她明明醒了,见到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终究是他先耐不住性子,皱眉道,“既醒了为何不说话?” 萧令宜只见他嘴唇轻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她早已习惯了,梦么,都是如此的,只有画面,听不清声音。 祁鹤安见她依旧没反应,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奔波千里,日夜不歇地赶回上京,她却连一句话也不愿说,显得他像个笑话。 他再次上下扫了她一遍,而后转身便走。 她既无大碍,他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谁知他这一动,床上的萧令宜也终于有了反应,她蓦地坐起身,用力拉住了祁鹤安的手。 祁鹤安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间被拉得踉跄两步跌坐在床榻上。 还未反应过来,怀中便贴上一具温热柔软的身躯。 萧令宜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微哑的嗓音透着委屈的意味,“怎么这么快就要走……鹤安,再多陪我一会儿……” 那是一个极为依恋与不舍的姿势,祁鹤安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细微地颤抖。 但他却身躯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为什么? 不是她狠心将他推开的吗? 每一次都是。 现在为何又做出这幅模样,把他当成傻子耍。 祁鹤安下颌角绷成一个凌厉的弧度,后槽牙咬紧又放松,终于豁然动手将萧令宜从身上扯下。 “萧令宜,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扯动,萧令宜纤细的手臂交叠,将他的脖颈圈得紧紧的。 祁鹤安手掐着她的肩膀,想用力却怕伤着她,一时间脸色阴沉得简直快要滴出水来。 萧令宜依旧没有回答他,她感受到祁鹤安不再要走,才微微放松,在他脖颈里轻蹭。 柔软的唇渐渐往前蹭过他的侧脸,而后又瑟缩着躲开。 “好痛。” 祁鹤安拽不开她,只能面无表情地由着她乱动,口中呢喃着他听不清的话。 在他颈间乱动就算了,还抓着他的手贴到小腹上。 “你摸一下……” 祁鹤安眉心微跳,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算什么,让他侍寝来了? 他正要出声,萧令宜却又没了动静,他忍了会儿,正要抽回手时,殿门外却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 有人来了? 祁鹤安脸色一凛,用了点力推开萧令宜,一个闪身就到了殿门旁。 殿门很快被推开,待来人进来,祁鹤安侧手成刀,闪电般便要劈下。 电光火石间,他和来人对上视线。 落下的手刀在来人颈肩上方一寸时堪堪停下。 “……”乌苏面上覆着白纱,只露出一双震惊瞪大的眼睛望着祁鹤安。 祁鹤安冷静地与她对视一眼,朝外面使了个眼神。 乌苏也瞬间回神,手往身后一拽,然后快速将殿门关上。 她回身急切地低声道,“侯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祁鹤安没看乌苏,目光冷凝地往下,与站在她身后的商景对上视线。 乌苏一顿,想起两个月前两人最后一面是那惨烈的场景,下意识挡在两人中间。 “侯爷……” 祁鹤安眼中寒光闪烁,半晌却别开视线,“你以为本侯会对他做什么?” 乌苏还未答话,商景便冷哼,“你敢吗?” 虽然两人看起来还是颇不对付,但起码一个没叫人一个没动手,乌苏还是松了口气。 她朝两人福身,“陛下与侯爷都少说两句吧,娘娘还在昏迷呢。” 商景闻言瞪了祁鹤安一眼,便快步朝床榻上走去。 乌苏这才看向祁鹤安,“奴婢知道,侯爷是听说了娘娘染疫垂危的消息才赶回来的吧?” “就是来得比奴婢想的要早很多。” 祁鹤安眉头紧拧,神色冷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侯看她不像病危的样子。” 乌苏伸手示意祁鹤安坐,伸手给他倒茶。 “娘娘的确没有性命之危,不过也确实是染了时疫,前两日颇有些惊险,幸好是轻症,又有姜太医研制的时疫方子,这才转危为安,只是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虽说没有大碍,但乌苏的声音里还是饱含担忧之意。 祁鹤安没落座,径直走向床榻,却见刚刚还扯着他不肯放手的萧令宜这会儿已经倒回榻上闭着眼陷入昏睡了。 “她刚刚醒过来一次。” 坐在床榻边的商景闻言连忙晃着萧令宜的胳膊,“母后,您醒了吗?” 只是无论他怎么晃萧令宜都毫无反应。 于是他又瞪祁鹤安,“你莫不是在骗朕?” ------------ 第一卷 第177章 万无一失的计谋 祁鹤安垂眸冷漠地扫他一眼。 他能克制住自己的仇恨已经是极为不易了,压根不想多看一眼商景,因此也没有理会他。 商景便恼怒道,“你没听到朕在与你说话么?” 眼看两人气氛又不对,乌苏连忙上前,“陛下,您忘了姜太医的话么,娘娘第一次醒来不会太久,意识也是模糊的。” 商景这才作罢,又抱着萧令宜的手垂头丧气起来。 祁鹤安下颌绷紧,意识模糊么,果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将脑海中的思绪甩出,冷声问道。 乌苏抬眸看了一眼商景,脸色为难地道,“这……侯爷既然来了,便留下来等些时候,应当用不了多久了。” 她说得模棱两可,祁鹤安再追问她便不肯多说了。 他扫了眼床榻上母子情深的两人,冷着脸坐到桌前去了。 乌苏松了口气,放下内殿的帘子,走到外面叫醒了那两个昏倒在地上的宫女。 两人醒来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犯懒睡着了,诚惶诚恐地请乌苏恕罪。 乌苏心知肚明,因此只装模做样地训斥两句便让她们退下了。 两个宫女感恩戴德地迅速离开,殿内很快又恢复一片安静。 乌苏轻手轻脚地走回内殿。 这会儿已近子时,她打发丫鬟的功夫,商景已经合衣服躺在了萧令宜身侧。 她坐到床边替萧令宜拢了拢散开的发丝,盖好薄被。 一转头,便见祁鹤安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握拳撑着额头闭上了眼。 仔细看去,他玄色的衣衫有些发灰,似乎几日未换了。 人瘦了许多,脸上亦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原本便立体的轮廓更加突出,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下一片青黑。 祭天仪式距离今日不过才过了五日时间,即便第一时间接到消息,能这么快从北境赶来也必是日夜兼程的。 这份情谊,当真不薄。 可惜…… 乌苏叹了口气,神色也带了几分难过。 …… 肃王府。 这平日即便是夜里也到处挂着灯笼的奢华之处,如今却一片黑暗。 夜色中,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被掩去了面孔,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在黑暗远远中望去,仿若阴森的人影,又像恐怖的猛兽,让人后背发凉。 寂静里,有人一身黑衣在其中穿梭疾行,然后停在唯一亮着昏暗的灯的一间书房前,轻轻扣了扣门。 门很快打开,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去。 “怎么样了!”肃王原本背对着门站着,待人进来后蓦地转身,急促地走两步问道。 来人单膝跪在地上,沉声回答,“王爷,东境军已经开拔,周边几个城池在我们控制下,消息暂时不会泄露,徐副将也已带人在上京外,随时准备接应。” “好,本王知道了。”肃王应了一声。 他后退两步坐回椅中,双手交握,拇指下意识地不停摩挲着另一只手上的碧玉扳指。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燃了许久已有些昏暗了。 肃王的轮廓半隐在黑暗中,让书房里的属下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地上跪着的人问道,“王爷打算何时动身?天亮了恐怕便不好走了。” 肃王抬了抬头,没答话而是视线扫向书房内另一个属下。 那属下收到视线恭敬道,“王爷,宫里的消息是和前几日一样,日日有白纱蒙面的太医出入,且整个寝殿防守严密,除了心腹外不让任何宫人进入。” 肃王点了点头,又陷入沉思。 祭天仪式的第二天,萧令宜便称病没有上朝。 她近段时日总是身子不适,朝堂上大部分人也都没当回事。 但只有肃王知道,那群被煽动的百姓里,有时疫感染者。 萧令宜与他们近距离接触过,很大可能,她也感染了时疫,此时正性命垂危。 后党担心消息泄露会引起朝堂动荡,因此一力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并且派人在肃王府周围严密监视他的动作。 肃王曾废了好大功夫在皇宫里安插进了一个探子,这探子虽然进不去坤宁宫,但这个消息本身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东境本身就比其他边境更靠近上京,待他的军队离开他能控制的地段时,已十分逼近上京了。 到那时即便被朝堂发现,临时再调兵遣将已然滞后于他。 仅靠上京外驻扎的三万禁军与上京守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至于祁鹤安的北境军,别说他现在恨不得商景去死,就算他忠君爱国到愿意抛下杀父之仇,也鞭长莫及。 只要他在此刻起兵,朝臣必然会动乱,萧令宜病危的真相也就瞒不住了。 没了萧令宜坐镇,只剩下一个七岁的兔崽子和一个不懂军政的文臣,那群墙头草会倒向谁已经毫无悬念。 虽然会暂时背上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但只要他来日登基,史书工笔,还不是任由他写。 是了,一切都安排的很好。 通往上京城外的密道就在这间书房下方,王府里重要的人也已收拾好行装,只差他一声令下执行。 但肃王却在此等关头,有一丝犹豫。 他神经质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个计划的每一个步骤。 不论他怎么盘,都没有任何错漏。 可偏偏,正是这种万无一失,让他迟疑了。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顺利的计谋吗? 肃王一向自负,但与萧令宜交手屡屡受挫的这两年,他的自负已渐渐被磨平了。 在他迟疑的时间里,书房里的气氛一度凝滞到令人窒息。 直到属下再三看外面的天色后,忍不住低声催促道,“王爷,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今日还是早朝日……” 肃王从沉思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多疑。 真龙之命乃承大运者,自该一切顺利。 屡屡受挫又怎样?冥冥之中或许一切都是为了磨砺他,只待今日绝地翻盘! 他下定决心,“去,通知王妃带上郡主,一刻钟后动身!” 属下连忙拱手,“是,属下这就去!” 肃王盯着他走出两步,又突然出声叫住他,“等等……” “王爷还有何吩咐?” 肃王迟疑一瞬,才道,“派人去将如侧妃带来。” ------------ 第一卷 第178章 什么时候了还争风吃醋? 属下显然有一瞬间的愣神,因此此事显然不在他们原先的计划之内。 但王爷如此行事必然有他的道理,也便没有多问转身照办。 “是,王爷。” 眼看属下朝着梁清如的住处赶去,肃王皱眉垂下眼。 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整个王府里只有几个心腹还有王妃知晓。 王妃出身望族,又为他诞育郡主,自是不能舍弃。 至于其他女人,待来日他登基,坐拥天下,想要什么美人寻不到? 都不要紧,因此他一早便准备好将她们舍弃在上京,是死是活便看造化。 梁清如原也不例外。 只是就在前些日子,她害喜被他发现,他才知道她已有了身孕。 被他质问时,她强忍着眼泪说不想惹王妃生气,不愿让他为难,求他不要告诉王妃。 王妃善妒肃王是知晓的,也知晓她在王府受了不少委屈,原也不在意。 可这些年来不知为何,他子嗣不多,唯有一位郡主。 梁清如怀了他的孩子,又这般委曲求全,肃王到底有了一丝心软。 只是个满心情爱的女人而已,带上便带上吧。 很快,肃王妃便带着郡主赶到,她提心吊胆了几日,面色十分憔悴。 等了一会儿,见肃王坐着一动不动有些疑虑,人都到齐了,为何还不动身? 正当她耐不住要开口询问时,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夜色中,一道清冽又沁人心脾的香味传来。 梁清如脸上带着懵然,身上衣衫也有些凌乱,明显是被从床上叫起时随手套的。 她扫了一圈屋内,面色更加惶然不安。 “……王爷这么晚叫妾身来可是有要事?” 肃王妃也惊诧地道,“王爷要带上她?” 肃王没有回答她们任何一人,只是蓦地站起身,沉声道,“动身!” 属下快速上前,两人一起搬开了书架。 后面是一面空旷的墙,极适合作为密道的暗门。 但属下没有在墙上多费时间,而是俯身在地上敲敲打打。 不多时,两人便合力掀开了一片几乎与旁边看不出差别的地板。 地板下,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密道。 属下率先下去,半晌后似乎推开了一扇门,然后才返回,“王爷,一切妥当。” 随后是王妃,郡主,然后是肃王,再是梁清如,依次下了密道。 梁情如下来时,肃王伸手接了一把她,视线在她腹部一扫而过。 肃王妃在一旁看着,不由心间妒意横生,这等重要的行程,王爷竟也要带着这个该死的女人,还真是宠爱她! 一行人穿过一扇打开的石门,才终于进入了真正的密道。 这里看起来有年头了,头顶上的泥壁早已发黑,散发着许久未见天日的腐朽气味。 四周没有烛台,环境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便是护卫手中的火把,只能照亮身前身后不长的一段距离。 这里四通八达,短短一刻钟,便经过了三个岔路口。 落在最后的护卫拿着工具,迅速地将众人走过的痕迹抹消。 若是走错一个,便会离目的地十万八千里。 可想而知若没有熟悉密道的人带路,必然会迷失在这密道中。 梁清如收敛心神,紧紧跟在肃王身后。 在他们离开不久后,上方的肃王府外突然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与犬吠声,而后装备森严的官兵将整个王府团团围住。 这一切动静自然传不入封闭的密道中,他们毫无所知地前行着。 许是气氛太紧张,因此无人说话。 一片寂静中,肃王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今日身上的气味怎么有些不同?” 梁清如正紧紧拽着肃王的胳膊,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 她闻言抬起头,神色害怕地往肃王妃的方向看了一眼,“王爷忘了,妾身近日身子不适在服药,大约是药味吧……” 肃王微顿,似是明白了什么,扫了肃王妃一眼后点点头没再说话。 肃王妃本就妒火中烧,再见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 她略带嘲意道:“王爷对妹妹还真是在意,连身上的香气变化都能分辨出来,依妾身看来,王爷与妹妹日日在一处,身上的气味也都是相同的呢。” 她话里酸意太过明显,护卫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听,恨不能把耳朵堵上。 梁清如连忙柔弱道,“王妃,都是妾身的错,您不要生气。” 肃王妃一拳打到棉花上,气闷地瞪了她一眼。 梁清如又转移话题,“王爷,深更半夜的,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肃王皱起眉,“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梁清如连忙称是。 肃王妃见她不知此事,终于找到了一丝优越,“如此重要的事,王爷带着妹妹,难道竟没告诉妹妹此行为何吗?” 梁清如垂下眸子,不言语了。 肃王精神本就一直紧绷,这会儿耐心终于耗尽,朝肃王妃喝道,“住口,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争风吃醋,无知妇人!” 肃王妃何时被他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责过,还是当着女儿妾室还有下人的面,一时间面色难看,眼眶悬泪。 “王爷你……” 肃王见状很是头疼。 但肃王妃的家世对他还有用,不好寒了她的心。 他本想将梁清如有孕一事说出,又想到梁清如哀求的样子,此时说出此事,依肃王妃善妒的性子,未免节外生枝。 于是他只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安抚道,“好了,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该有正室的气量,跟个妾室争什么长短?” 肃王妃这才心下舒服些,略带得意地看了一眼‘妾室’梁清如。 “是,王爷。” 梁清如恭谨地垂着头,仿佛听不到这些一般。 肃王见她如此懂事,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恢复平静,又穿过几个岔路口后,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起来。 笔直的一条道路,头顶高出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悬在头上颇具压迫感,也逐渐有了些新鲜泥土的气味。 所有人的步伐几乎同时加快,他们都知道,这是快要到出口了。 ------------ 第一卷 第179章 为什么要背叛? 然而就在此时,肃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跟着他停下,肃王妃疑惑道,“王爷,怎么不走了?” 肃王没有理会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径直闭上眼。 其余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很快,肃王睁开了眼,面色凝滞道,“有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护卫们互相对视,也竖起耳朵听了听。 隐秘的地道里,安静到落针可闻,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可是太紧张了?马上就要到出口了,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肃王扫了众人一眼,没有言语,再次迈开步子。 这次气氛更加凝滞,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在这种气氛下又前进了一刻钟,所有人都渐渐变了脸色。 因为他们听到了,肃王说的声音。 只听身后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声,起初很遥远很细微,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扩大,代表着距离的急速缩短。 “王爷,这……”护卫们额间直冒冷汗,不知该怎么解释。 肃王脸色阴沉得可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走!” 话音落下,一行人顿时加快速度。 护卫们和肃王这等习武之人自不必说,郡主被护卫抱着,王妃虽是女子,但身体康健,短时间也不至于太落于人后。 只有梁清如,她体质孱弱,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步伐慢了下来。 就在她跑不动时,一双铁钳般的大手蓦地扣住她的手腕。 梁清如抬头,只见肃王扫了她一眼,然后拽着她快速往前走。 她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他都置若罔闻。 梁清如也没有叫苦喊累,只是盯着他紧握住自己的手,嘴角勾起一抹高兴的弧度。 耳畔渐渐有了风声,那代表他们距离出口越来越近。 然而身后的声音也越逼越近,不止脚步声,还有铠甲摩擦的清脆声,和隐约的犬吠声。 梁清如的体力到了极限,脚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肃王一回头,就见身后长长的密道尽头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下颌绷紧,咬紧牙关用力去将梁清如拽起来,“起来!” 梁清如没力气,他就硬拖着她走。 很快,密道到了尽头,护卫伸手在头顶摸索片刻,然后用力顶开了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黎明前昏暗的天色露出,灰尘扑簌簌砸落下来,让人忍不住呛咳。 护卫身手矫健地上去,然后垂下身子,“王爷,快!” 肃王拽着梁清如上前,两人一起被拽了上去,而后才是肃王妃与郡主。 他们一离开密道,便目标明确地朝东南方向直奔而去。 只可惜没能走多久,身后便传来了迅捷的脚步声。 “王爷留步。” 很快,甲胄整齐的禁军涌出密道,追上肃王一行人将他们围拢在中央。 他们足有数百人,是肃王护卫的十倍不止。 杨泉猛和沈则言越众而出,停在肃王面前。 “眼看便要早朝了,王爷怎会出现在城外?”沈则言穿着一身官服,含笑问道。 肃王阴沉如水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意,“沈尚书不也在这儿?” 沈则言点点头,“下官正是来请王爷回去的。” 杨泉猛没有他文雅,冷哼一声道,“沈尚书与一个乱臣贼子费什么话?带他回去见陛下就是了!” 禁军正要动手,却听肃王突然笑出了声。 “十年前本王出宫建府时便存在的密道,错综复杂,无人带路绝不可能找到,乃是本王最后的底牌,当年工匠都早已化作白骨,多年来只有本侯与寥寥几个心腹知晓,你们能如此快跟上,想必是本王身边出了叛徒。” 肃王面色称得上是平静,然而他心中几乎已经翻江倒海。 此地离约定好的接应之地还有二十里地,禁军又数倍于他的护卫,此次出逃,已然失败了。 他阴沉的视线一个个扫过身边的护卫,肃王妃,甚至连小郡主也没放过,然而最终都从他们身上移开了,只落在了梁清如身上。 梁清如被抓着奔波许久,此时早已上气不接下气,面色惨白。 但她察觉到肃王的目光,仍然抬起脸朝他露出一抹柔弱的笑容。 那笑容与从前在王府的每个笑容都一模一样,像是刻在她脸上一般。 肃王蓦地掐住她的脖颈,手腕用力几乎将她提离地面。 “是你吗,清如?” 梁清如双脚离地,原本惨白的脸色也因窒息泛起薄红,她艰难地笑着,双手覆上小腹。 肃王视线也随之下滑,面色隐隐一变。 “是,你还怀着本王的孩子,所以,为什么要背叛!” “什么!这不可能!”肃王妃尖厉到穿透耳膜的声音响起。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梁清如,“我灌过你绝子汤,你怎么可能会怀孕!” 看眼下的情形她也明白今日凶多吉少,也就没想着隐瞒了。 肃王蓦地看向肃王妃,然后恶狠狠地转头狠声道,“你这贱人竟敢骗本王!” 竟是如此! 为了这个女人腹中的孩子,使得此次计划功亏一篑,到头来这个孩子竟然也是假的,这怎么不让他怒极! 他掐着梁清如脖颈的手下意识用力。 她几近窒息,却反而弯眼勾唇漾出一抹笑意来,只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癫狂。 肃王盯着那抹笑意,反而缓缓松开了手。 梁清如双脚落地,踉跄几步站稳后,才咳着道,“是,咳咳……又怎样?” “王爷,您身份尊贵,恐怕没想到有一天会栽在我们这种在你眼中命如蝼蚁之人的手中吧?” “梁小姐!”沈则言急急地呵止她,不想让她再激怒肃王。 原来的计划是将肃王一党拿下后,梁清如自会无恙,可谁知肃王这么快就怀疑到她头上了,恐怕她性命危矣! 他扭头看向杨泉猛,“指挥使,还不动手?!” 杨泉猛正等他下令呢,闻言一挥手,禁军顿时朝肃王的护卫冲杀而去。 十倍之数,毫无悬念。 护卫们拼死抵抗,却仍在节节败退,不过片刻功夫便不剩几个了。 肃王妃惊恐地抱着哭嚎的小郡主尖叫。 梁清如还在笑着,下一秒,颈间却横上一柄闪着寒光的剑。 “都住手,否则本王杀了她!” ------------ 第一卷 第180章 梁清如之死 随着他的话声,禁军们进攻的攻势逐渐缓了下来,他们在等着上级的命令。 杨泉猛扭头看向沈则言,“沈尚书,你看……?” 此次行动,萧令宜昏迷前就交代过,由沈则言代她主导一切,因此即使他们平级,他也必须听从沈则言的意思。 沈则言并没有看杨泉猛,他注意力早已集中在肃王身上。 “不要伤害她!” 肃王看着沈则言勃然色变,再不复刚刚平静从容的样子,不由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 “沈尚书,你不会是喜欢本王这个低贱的妾室吧?”他嘴角的弧度嘲弄又不屑。 手下温软的身躯蓦地僵硬,让肃王的神色更加狠厉。 沈则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呼吸一口气,收敛了情绪。 “肃王,难道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活着离开吗?” 肃王眼神微闪,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本王记得,当日梁成棋曾想将她许配给你,可惜你拒绝了?” “若你那时答应,那么她就不会利用自己的身子进入王府,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肃王的嗓音里似乎满含遗憾,句句都在往沈则言胸口上戳。 沈则言面色有些发白,宽袖下的手紧攥着,但仍紧抿着唇没有言语。 他听得出肃王在用激将法,也的确激到他了。 他喜欢梁清如吗? 直到现在他也并不清楚。 他只清楚自己不想让她死,她一个弱女子,已经付出了太多,眼看要大仇得报,若是死在今日,命运未免太过不公。 然而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太后的期许,朝政的稳定,都系在今日了。 此情此景,没有让他讲私情的余地。 “别这副表情,沈尚书,你还没问本王想要什么呢,或许本王想要的,你给得起呢?” 许是知道自己败局已定,肃王已没了方才怒发冲冠的模样,整个人平静下来了。 沈则言定了定神,抬头沉声道,“那么,你想要什么?” 肃王黑沉的视线扫过惶然的肃王妃,落在她怀中幼年的郡主身上。 他的女儿不足七岁,扎着双环髻,小小一团玉雪可爱,紧紧抱着母亲,大眼睛挂着泪。 “放过本王的女儿。” 肃王明白皇位之争极为凶险,一朝落败便绝无活命可能,若此刻换做是萧令宜任人宰割,他也绝计不会放过她。 他虽不甘,却无可奈何。 但既然自己已经没有活路,那便用最后的筹码为自己留下一丝血脉。 他道:“她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丫头片子,留下她不会对皇位产生任何影响,若你肯答应,本王会‘病逝’,太后便可以名正言顺,不费一兵一卒地收复东境军,怎么样,这个条件很划算吧?” 肃王妃亲耳听到丈夫最后的谋算中没有自己,眼角落下一行泪,却也并无怨怼。 她带着郡主站到肃王身后,挺直脊背,与以往每个一同出席的宴会一样。 年幼的郡主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蓦地挣脱开王妃,双手紧紧抱住肃王的大腿,呜咽哭泣。 “父王……呜呜呜父王……” 在她凄厉的哭声中,沈则言的神色挣扎,最终逐渐妥协。 如肃王所言,郡主只是个小女孩,失去了尊贵的出身和兵权,留下她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用她的命换回梁清如的命,很值。 他相信今日即便是萧令宜在这里,也会做出与他同样的选择。 “好,我答……” “沈尚书!”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骤然响起的女声打断。 这是一直沉默着被肃王钳制的梁清如第一次出声。 她被肃王掐住的脖颈上已经浮现淤青,锋利刀尖抵着的地方也不断溢出血珠。 她蹙着眉,痛得浑身颤抖。 沈则言见状连忙应声,“梁小姐!” 她叫了沈则言一声后,并没继续与他说话,而是垂下了眸子。 小郡主抱着肃王的腿,正抬头看她。 圆溜溜的眼中,瞳仁黑沉,与她父亲很像。 即使那双眼睛正在大颗大颗涌出泪珠,却依然掩盖不了其中的恨意。 那眼神梁清如很熟悉。 当年姐姐死在王府,母亲随之而去后,她搬进秀丽的大屋子后,夜里睡不着在铜镜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她比谁都清楚,仇恨能给一个原本平凡懦弱的人带来多么巨大的改变与力量。 梁清如朝小郡主一笑,暗道:我要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只能对不住你了,你享受了一生的荣华富贵,也不算亏了。 没等小郡主读懂她眼神里的含义,梁清如已经抬起了头。 她凝视沈则言,大声道,“沈尚书,女子有没有本事你很清楚,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你也应当比我更清楚!” 她说话时颈间鼓起青筋,刀尖也刺得更深,鲜血几乎是顺着她脖颈在流。 沈则言浑身一震,在她眼中看到了死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吼道,“梁清如,不要冲动!” 然而他终究是说晚了。 在场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梁清如已经蓦地伸手握住肃王持刀的手,狠狠从用力。 一抹雪亮的寒光闪过,紧随其后的是喷溅而出的鲜红。 “我……没有遗憾了……”她最后意识模糊地喃喃道,可惜声音太小,无人听到。 肃王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他下意识闭了闭眼,手中的身躯已经瞬间软塌下去。 匕首‘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他面如死灰,知道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 沈则言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紧紧围着肃王的禁军拦下。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身躯倒在泥土地里,溅起一片灰尘。 从她颈间流出的血太多了,几个呼吸间便在身下汇聚起一泓血泉,染红了她身上浅蓝色的衣衫,也染红了沈则言的眼。 他愣愣地盯着,喉间堵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泉猛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面色冷凝地大喝,“禁军听令,肃王谋逆叛逃,杀无赦!” ------------ 第一卷 第181章 臣,幸不辱命 秋风拂过,穿透薄薄的衣衫,带来一丝抵挡不住的凉意,已经泛黄的树叶挂在枝头,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天色将亮未亮,有朦胧的白雾弥漫,将远处的山峦遮掩得若隐若现。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护卫的尸体,禁军正穿梭其中将他们摆放整齐。 肃王,肃王妃和小郡主被摆在最前方,尸体上盖着白布,到底是为这皇室血脉留了颜面。 沈则言僵硬地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远处似乎升起一簇烟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杨泉猛用力一锤手心,急声道,“成了!陶将军那边已经找到了接应肃王的兵马,私调兵马入京,这样谋逆叛乱的罪名便坐实了!” “沈……”他抬眸想与沈则言谈论这件事,却见他神色恍惚,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地上委顿的女子,又讪讪住了嘴。 他在此之前并不知晓梁清如的身份,乍见她自尽,也只是有些唏嘘。 但他听肃王临死前的话,猜测两人之间应该是有些情谊的,便默默去忙别的,留沈则言一人静静。 不知过了多久,沈则言才回过神。 他迈动着僵硬的双腿,缓缓走到了梁清如的身边。 浓郁的血腥气冲入鼻腔,刺激的他眼眶有些酸涩,他单膝蹲下,怔怔地看着梁清如的脸。 他从未仔细看过这张脸,不论是高兴的还是失落的。 今日终于有机会,这张脸上却再没了任何表情。 许是相相信肃王一定会死,她神色平静,死而瞑目。 她就那样躺在地上,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整个人单薄得也像一张纸。 她脸上溅上的血和灰尘混合,快要凝固,有些肮脏。 沈则言掏出手帕,伸手缓缓替她擦拭干净。 他也不知要和她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间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量般往下坠。 很快身边传来了脚步声,禁军抬了担架过来。 “沈尚书,咱们该回京了。” 沈则言抬头,见肃王及其护卫的尸体都已经处理妥当,只剩下这一具了。 于是他低低应了声,“好。” 禁军闻言,便要去将梁清如抬到担架上,刚伸出手,却被拦下。 “沈尚书?” “我来。” 沈则言淡淡丢下一句话,也不欲多解释,俯身抱起了梁清如。 不知是失去太多血液的缘故,还是她本身就这样瘦弱,胳膊间的重量轻飘飘的。 他忽视禁军异样的眼神,将梁清如轻轻放到担架上。 “将她送回梁家,命梁家好生安葬,告诉他们,这是太后的意思。” 沈则言知道她虽然厌恶梁家,但她的姐姐与母亲都长眠在梁家,她应当是想与她们团聚的。 禁军不敢多问,齐声称是。 …… 早朝前半个时辰,坤宁宫。 一整夜焦灼的等待,让所有人脸上都布满疲惫。 乌苏站在殿门口不停地走来走去,商景已经换上了一身朝服,正端坐在座椅中。 祁鹤安也早已醒来,他精神稍微好了些,正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沉睡的萧令宜。 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沈则言一身血污走进坤宁宫,一夜无眠的面容憔悴。 “沈尚书!您身上怎么都是血,可是……不顺利?”乌苏忐忑道。 商景虽然没说话,但看他急切的眼神,便知道他的担忧不比乌苏少。 沈则言止住乌苏想要搀扶他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商景面前端正跪下,“回禀陛下,微臣,幸不辱命。” 商景蓦地松了口气,亲自扶起他,“太好了,母后醒来得知也定会欣慰,沈尚书快快请起。” 而后沈则言将一切行动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听到梁清如自尽的时候,殿内所有人都一默。 虽然他们与梁清如并不相熟,也不由为这女子的烈性所惊叹。 却在此时,听得一声意味不明的低语。 “还真是一出精彩的博弈,以身入局,机关算尽。” 祁鹤安的语气不褒不贬,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如萧令宜所说,在江山面前,所有人都可以舍弃牺牲,包括她自己。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所以祁鹤安无话可说。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床边站着的男人,神色各不相同。 沈则言神思恍惚,因此刚才并未发现殿内还有第五个人,但他也没去问祁鹤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俯身哑声道,“微臣私自用太后娘娘的名义命梁家将她好好安葬,还请陛下降罪。” 商景又扶起他,声音尚且稚嫩,却已有了帝王威仪。 “尚书何罪之有?即便你不这样做,朕也会昭告天下,肃王谋逆,侧妃梁氏大义灭亲之举,朕会追封她为郡主,让她身后极尽哀荣。” “多谢陛下。”沈则言恍惚谢道。 商景见他神思不属的样子,贴心地道,“朕命人送尚书回去休息吧,今日便免了你的早朝。” 沈则言的确是筋疲力竭,却强撑着问,“可陛下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自然。”商景郑重地点了点头,“尚书与母后已替朕将一切平息,若区区善后朕都做不到,岂非太过无用,尚书放心吧。” 沈则言看着商景,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年高中状元时,觐见先皇的样子。 他心下欣慰,便没再推拒,“那臣多谢陛下。” 乌苏招手唤进来几个小太监,扶着沈则言离开了。 她又看了看时辰,提醒商景道,“陛下,早朝的时辰快到了,您该前去宣文殿了。” 商景点点头,简单理了理朝服便往外走。 不过走出两步他又回头,没好气地看向祁鹤安。 “喂,你私自回京一事朕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但你可不要被人发现,否则到时候御史台那群倔老头子参你朕可管不着。” 他别扭的样子落在乌苏眼中,她忍不住偷笑,被商景发觉狠狠瞪了一眼后才收敛。 她道:“侯爷,陛下说得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这样,您乔装一下,奴婢派人送您先回侯府吧,等娘娘醒来奴婢再派人通知您。” 这安排可称得上甚是贴心了,但却听祁鹤安平静地道,“不必了。” ------------ 第一卷 第182章 不要告诉她本侯来过 “什么?”乌苏一愣。 “既然她没事,本侯这便离开回北境,看了这一出精彩的戏码,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祁鹤安深深看了萧令宜一眼,然后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衣袍一旋便转身离去。 乌苏无措地站在原地,迟疑道,“您日夜兼程来了,不等娘娘醒来见一面么?” 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子…… 但想到萧令宜的叮嘱,乌苏没敢说出口。 祁鹤安脚步一顿,淡漠地扫了她一眼,“有什么必要和意义?” 徒增伤感罢了,这一切,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何苦再拉上她。 乌苏被他问得答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过自己离开。 “不要告诉她本侯来过。”低沉的声音回旋在耳边。 直到他离开殿门,乌苏才如梦初醒地追上去,“奴婢知道了,但还是让奴婢派人送您回去吧,这样也好掩人耳目。” 祁鹤安没再拒绝,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被独自丢在殿内的商景眉头一皱,委屈地冷哼一声自己去上朝了。 …… 乌苏刚送完祁鹤安离宫回到坤宁宫时,便听床榻上传来几声微弱的动静。 她上前撩开帘子一看,果然见萧令宜正睁着眼,只是眼神还有些恍惚。 乌苏连忙转身去桌上倒了杯热茶来,扶着萧令宜喝下。 萧令宜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先抚上了腹部,神色紧张。 乌苏知道她担心,宽慰道,“娘娘放心,姜太医说胎儿没有大碍,只是得好好养些时日才行。” 萧令宜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外间。 日头早已升至正中,明亮温暖的金辉透过窗纸洒进来,有细小的浮尘在上下漂浮,被光线晕染成金色,朦胧又温馨。 “乌苏,哀家昏迷时梦到他了。”她怔怔地盯着看了许久,才轻声道。 他? 乌苏眼神一闪,“做梦也很寻常呀,娘娘不要多想。” 萧令宜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说着。 “哀家梦见他站在床榻前,黑着脸盯着哀家,他一定是很不高兴,没等哀家看他一会,便要走,哀家便拉着他不让他走,还让他摸摸我们的孩子。” “他摸哀家肚子的时候,哀家仿佛感觉孩子动了,它也一定知道是它的父亲正在摸他。” “但他还是很生气,甩开哀家就走了,然后梦就醒了。” 萧令宜声音渐低下去,“连梦中都这幅样子,他定是很恨哀家吧?” 乌苏不知内情,只当这些真是梦境。 她有心想安慰萧令宜不是这样的,祁鹤安听说她有恙日夜兼程入京,怎会恨她呢? 但她想起祁鹤安的嘱咐,又不知该不该多嘴。 纠结一番,只好移开话题,“娘娘是孕中多思了。” “娘娘还不知道吧,肃王及其王妃和郡主已经伏法了,今日陛下就会在朝堂上公布他的累累罪行,姜太医也已经将治疗时疫的药方分发下去,一切都在按照娘娘的计划发展,娘娘可以安心了。” “是么。”说到此事,萧令宜才展露一丝笑颜,“那简直是太好了。” 乌苏见她难得高兴起来,一时不知该不该将梁小姐的事告诉她。 正犹豫着,萧令宜却主动提了起来,“沈尚书与梁小姐都无事吧?” 这场行动中,她唯二担忧的就是这两个人。 一个是不会武的文官,另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肃王垂死挣扎,不知会不会伤到他们。 她问完,却见乌苏并没立刻答话。 瞧着她的眼神,萧令宜隐约感觉到了不妙,“发生了什么说就是了。” 乌苏见状也不敢再隐瞒,“沈尚书无事,只是梁小姐她……过早暴露,被肃王挟持做人质,自尽身亡了。” 萧令宜听着,倒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在乌苏递过茶盏时,手一抖没接稳。 茶汤洒在红色烫金的被褥上,洇开一片深色,血一般鲜红。 乌苏惊呼着将被褥抱开,询问萧令宜有没有烫到。 萧令宜一只手覆住额头,遮掩了眉眼,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自己无事。 乌苏安静下来,却将她眼角的微微湿润看得分明。 半晌,萧令宜才低声道,“将她送回梁家好好安葬,就说是哀家的意思。” 出嫁从夫,梁清如明面上是肃王侧妃,肃王谋逆梁家恐被牵连,只怕会避之不及。 “娘娘放心,沈尚书早就安排过了,陛下也要追封梁小姐为郡主。” 听乌苏这样说,萧令宜点头的同时也叹了口气。 命运弄人。 这些时日来,她将与梁清如联络一事交给沈则言,旁观者清,她能看出来沈则言对梁清如是有些不同之处的。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他是后悔的。 萧令宜甚至想过,待一切终结时,若两人互相看透彼此心意,她不介意为梁清如改换身份,再亲自为两人赐婚,不叫他们有情人抱憾终身。 可如今一切终结,梁清如却也永远留在了这一日。 到死,她都是仇人名义上的侧妃,何其悲哀讽刺。 萧令宜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像是从骨头缝中丝丝缕缕渗出的,让人无法抵抗。 她麻木地想,如今肃王伏诛,短时间内社稷再无忧虑,她也是时候该歇一歇了。 萧令宜又躺了一会儿,才下床由乌苏扶着在殿内慢慢走。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皇帝仪仗的唱声。 萧令宜听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她朝乌苏无奈道,“这孩子,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她当商景是高兴极了要与她报喜,却见商景进来时脸上的神色极为严肃。 “母后,您醒了,太好了!” 萧令宜也严肃起来,“景儿,发生了何事?” “母后,抄家的官员禀告说,并未在肃王府里找到东境军的虎符。”商景皱眉道。 ------------ 第一卷 第183章 战争掀起 持有虎符之人可以号令军队,调兵遣将。 若是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定会惹出大麻烦来。 这样重要的东西,肃王不随身带着,也不在守卫森严的王府,很不合常理。 萧令宜拧眉吩咐道,“派人将整个肃王府掘地三尺,务必找到虎符,同时立刻发诏令命东境军归顺派首领入京!” 商景一一应下,“是,母后,儿臣这就去派人办,母后您先休息。” 他刚来一会儿,又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萧令宜坐回椅中,心头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出宫后,祁鹤安乔装回了趟侯府。 侯府如今就是个空壳子,仆人遣散了大半,除了门口有个门房看门外,内里一片寂静。 又值秋季,落叶虽被扫去,入目却仍是一片黯淡,尽显荒凉。 他没有惊动人,独自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而后才往祠堂赶去。 祠堂掩着门,一片昏暗。 祁鹤安解下腰间随手从街上买的酒,挨个祭奠过后,他行了一礼。 “父亲母亲,阿姐,我如今一切都好,你们也要在下面好好的。” 礼罢,他没有多留,随便找了个空房间进去,囫囵躺上床闭眼。 他实在太累,这一睡过去,再睁眼已是月上枝头。 祁鹤安呆坐半晌,吐了口浊气,起身离开了侯府。 他带来的人都还在杨泉猛的府邸中,他趁着夜色上门将人带出,一行人直接伪装成杨泉猛的属下出了城。 北境暂无什么事,因此归期不必着急,一行人放缓了速度,也算是边赶路边修整前几日的奔波劳累。 他们赶在黎明前到了最近的翁城。 也是运气好,朝廷发下的治时疫的药方十分有用,三帖药服下去便渐渐退了烧,因此各个城池也不再闭城门,只要交钱即可通行。 祁鹤安决定留宿半日再起程,几人穿着普通的布衣进了城,直奔酒楼。 开好房间后,便在楼下随便找了个包间汇合用餐。 宿辰风餐露宿几日,大手一挥,豪气道,“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全给爷上来!” 待小二走后,其他人骂他,“你还爷上了,我们装的可是平民!” 宿辰不甘示弱,和他们斗起嘴来,“平民怎么了,花钱的就是大爷!” 砰—— 祁鹤安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顿时让宿辰一抖,他连忙讪笑道,“您是爷,您是爷……” 却见祁鹤安并没理会自己,只是微微侧脸,竖起耳朵听着什么。 宿辰安静下来,也听到了些声音。 似乎是隔壁包厢传来的,一群男人嗓门颇大地谈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上京可出了大事,咱们陛下的亲叔叔,肃亲王,谋逆不成反被抓了,今早昭告天下的圣旨已到了城中,还牵连了好几位与叛贼交好的官员呢!” “可不,不止咱们这儿,京官也倒台了不少啊……听说昨日抄家的圣旨下了几道,大理寺和刑部大狱都快人满为患了。” “啧啧。” 说话的人陡然压低了声音,祁鹤安等人坐得稍远,幸好个个都是耳力不凡之人,才勉强听清。 “这事情的真相谁知道呢,成王败寇,当然是想怎么说怎么说了。” “何兄的意思是……?” “你们说那肃王好好的谋反做什么,堂堂一个亲王,被就地格杀,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 “这可不敢说啊……”有人胆小劝阻,被称为何兄的人则不屑一顾。 正在这时,另一道冷凝的声音斥道,“蠢货,你那点消息还是别说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人显然地位颇高,那被称为何兄的人顿时没了声响。 其余人又奉承这人,“许公子有消息?” 那冷凝声音的主人凝重道,“我爹今早得到的消息,东境军悄无声息地开拔,直到到越城才走漏了消息,越城,离咱们这儿也就隔了三座城池……” 私动兵马,这谋逆一事是无可置疑板上钉钉了。 其余人安静下来,有政治嗅觉的人都隐隐觉得不妙了。 正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小二端着托盘来上菜。 很快小二上完菜离开,但众人也都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祁鹤安垂眸,修长的手指端起面前茶盏,随意转动着。 越城,已是商朝腹地,离上京十分近了。 大军已入腹地,即使肃王伏诛,他觉得此事恐怕也没那么好平息…… 用完膳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午后准时起程。 又赶了半日路,于戌时到了延城,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关闭,一行人迫不得已在城外露宿一宿。 翌日也没进城,继续起程。 这次快马加鞭,在日落前赶到了目的地漳城。 只是这次入城前,城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龙。 祁鹤安牵着马混在人群中,一眼望去,有背着包袱的穷苦人家,但更多的则是精致的马车,周边还围着几个护卫,一看便是有钱人家。 一个两个还正常,可数量多了,便显得较为不寻常了。 且祁鹤安留心发现,这些人入城的时候缴纳的过路费数目要远超平常。 因此一些老百姓付不起这高额的门票,只能被城门守卫骂骂咧咧地赶走。 他们进不去城,有人选择绕路而行,有人则选择缩在城墙下。 轮到祁鹤安一行人时,听得城门守卫懒懒道,“过路费一人五两银子。” 祁鹤安眉头微皱,五两银子对他而言自然是不算什么,但对百姓来说足够一家五口生活一两年了。 “为何要这么多银子?”他按住宿辰掏钱袋的手,朝守卫问道。 城门守卫听见询问,又见这一行人穿得普通,顿时横眉冷对,“就这么贵!爱进不进!不进滚!” “诶,你这人……”宿辰自然不能容忍祁鹤安遭受侮辱,当场便和守卫理论起来。 祁鹤安正皱眉思索,却听身后有人小声提醒他,“这位兄台,若是有钱就给吧!” 祁鹤安回眸,见是一对同样衣着普通年轻的夫妻,其中妻子还怀着孕,腹部凸起。 男子搀扶着妻子,劝道,“钱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我们也是拿全部家当缴纳这过路费了。” 祁鹤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发生何事了?” “兄台不知道吗?前边的越城打起来了!情况很不好,昨日便有许多人往漳城涌,这群当官的见流民太多,便提高过路费,想着狠捞一笔!” ------------ 第一卷 第184章 城破了 祁鹤安心下一沉,看样子昨日他们没进城,才错过这消息的。 他面上不显,只朝男子点了点头,“多谢兄台。” 而后摁住宿辰的肩膀,制止他和守卫理论,干脆地从荷包里掏出银子递过去。 “多出的十两银子是替这对夫妻交的。”祁鹤安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人。 男子和妻子都是一惊,连连摆手,“使不得,这可怎么好意思……” “不必推诿,算是谢你的消息。”祁鹤安摇头道。 男子很不好意思,因为这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他也就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祁鹤安临走时,视线又扫过那妻子凸起的小腹。 不由心底一声叹息,生逢乱世,这孩子必然命途多舛。 “希望你们的孩子能平安降生。” 守卫偷摸将一些碎银子塞到自己袖筒里,也倒老实,很快将祁鹤安一行人与那对夫妻都放了进去。 盘查行李的功夫,待那对夫妻进了城,眼前已没了祁鹤安的踪迹。 男子扶着妻子喃喃道,“真是遇上好人了,希望他们也一路平安。” 这边祁鹤安正带着人找酒楼。 只是情况却不如在瓮城的时候,接连问了几家酒楼都人满为患。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空房的,也只剩三间房了。 没办法,一行六人只能将就一下,宿辰与祁鹤安一间,其他四人两两一间。 待安顿下来,天色已经暗了。 他们在楼下大堂从举家迁徙的富人口中得知,朝廷连发了三道诏令命东境军速速归顺返回驻地,但都被他们尽数无视。 非但如此,还在昨日直接动兵攻打越城,俨然一副要谋反的势头。 祁鹤安紧皱眉头,肃王已死,东境军群龙无首,也没有出兵的名头,应该会立刻归顺朝廷才对,怎会是这个发展? 实在奇怪。 晚膳后,一行人便各自回了屋子休息。 连日疲惫,宿辰沾到铺盖的瞬间便不顾一切昏睡了过去。 响亮的呼噜声中,祁鹤安仰躺在床榻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上方的房梁。 昏暗中,他的瞳孔微微发着光,仔细望去,如深渊一般,叫人看不清其中情形。 翌日一早 祁鹤安等人在楼下用早膳。 宿辰边狼吞虎咽边道,“爷,如今前面的越城打起来了,咱们是不是要改变下路线?” “是啊,现如今不太平,咱们还是尽快回到北境比较好。”其他人也都赞同。 祁鹤安听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他们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他没什么可反对的。 正在这时,酒楼外的街上传来了一阵骚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祁鹤安也寻声扭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盔甲手持长枪的士兵快速从街上掠过,看目的地,似乎是城楼的方向。 正当酒楼里众人各自思索时,街上跑过几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 他们边跑边大喊道,“不好了,越城城破了!下一个攻打的目标就是漳城了!” 所有人都被惊到了。 越城北攻打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兵力再怎么悬殊,也不至于连两日都撑不住吧? 看来,东境军是用了不顾牺牲的攻势强行攻城了。 祁鹤安正蹙眉分析,他放在桌上的手被猛地拉了一把。 “爷,咱们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吧,否则等大军压过来就出不去了!”宿辰压低声音催促道。 祁鹤安回过神,短促地嗯了一声。 宿辰得到答复招手示意众人上去拿行李下来。 一行人离开酒楼的时候,原本满满当当的大堂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酒楼外的街道上多了许多行人,很多都背着大包小包焦急地走着。 只是他们的方向与祁鹤安一行人相反,是通往上京的方向的南门,祁鹤安要去的则是距离东门不远的北门。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临战前,再身经百战的将领与士兵也不由心思沉重。 祁鹤安骑着马,面沉如水。 尽快回北境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旦战起,朝廷必然会发诏令给各军队命他们入京勤王。 他作为北境统帅,必须坐镇军中指挥。 但实则他很清楚,北境离上京太远,大军再急行也并不可能像他们单骑一样日夜兼程。 越城沦陷得那么快,漳城又能支撑多久? 等诏令到达北境,再等北境大军赶到,上京还在不在? 但这对于祁鹤安来说,却并非坏事,反而更像是是上天赐给他的绝妙机会。 东境军若能攻破上京,那么他的杀父之仇也算借人之手报了。 待北境大军赶到,再借着勤王的名头平定叛乱,到时谁当皇帝甚至都是他说了算。 这是个不小的诱惑。 祁鹤安脑中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一闪而过,是萧令宜的眼睛。 叛军一旦入京,她毋庸置疑会死。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不,或许是很长久的迟疑。 但那迟疑最终依旧被他硬生生打散。 他已经给了萧令宜很多时间,很多机会了,为了她甚至连杀父之仇都能暂时放下。 可她答应他的真相却遥遥无期。 或许从始至终都根本没有什么真相,只不过是她为了拖住他的一个谎言罢了。 他很爱她,事到如今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但他的爱绝不是毫无底线的。 若是为了儿女私情,便将杀父之仇抛诸脑后,那他何配为人? “自私一回吧,待一切结束,我去殉她就是了。”祁鹤安低声道。 “侯爷,你说什么?”一旁宿辰扭头问道。 祁鹤安抬眸,“没什么。” “这街上人越来越多了……”宿辰又抱怨道。 的确,宽阔的街道已被人群占满,偶有几辆马车与马匹夹杂其中,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他们逆着行人驾马,速度与走路无异。 祁鹤安当机立断吩咐,“下马。” 他一松马绳,正要从马上下来时,斜里却突然跌下来一个人影。 祁鹤安心头一跳,连忙勒紧缰绳,马儿打着响鼻堪堪停在原地。 祁鹤安翻身下马,见马前倒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嚎啕大哭,大约是被吓到了。 他上前一步将人扶起,还未说什么下一秒便被人抄手夺去。 “死丫头,乱跑什么!” ------------ 第一卷 第185章 家国大事前,没有私情 那声音凶厉无比,顿时让女孩哭声更大。 祁鹤安皱眉看去,是一个布衣打扮的青年男子,正一手抱着个两三岁的男童,另一只手拽着女孩。 许是女孩的哭声让他心烦,他厉声喝道,“眼瞅着要打仗了,老子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已算是善良,你再给老子哭个没完,信不信老子把你卖了!” 话音一落,小女孩便被另一个畏缩的妇人抱住,“相公,你别生气,招弟以后一定听话!” 小女孩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哭声渐歇,只是不住地抽噎着。 男子又骂了声,“两个赔钱货。”才罢休,骂骂咧咧地朝前走。 妇人连忙带着小女孩怯怯跟上男子,一家人朝与祁鹤安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祁鹤安立在原地,沉默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爷,怎么站着不动了?” 宿辰边催促边腹诽,这两日侯爷总是走神,也不知怎么回事。 祁鹤安回过神,跟众人一起逆着人流艰难朝北城门去。 在商朝,一向只视儿子孙子为传宗接代之人。 高门大户尚可,不是养不起几个女儿孙女,便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供着,日后也能嫁得高门为家族添光添彩。 但若是穷苦人家,则境况不同。 若是生了女儿是要唉声叹息的,拧着眉头,缺衣少食地养到十三四岁便迫不及待地将之嫁出去,换些礼钱补贴家用。 但无论如何,也算是能好好活着长大。 只是若是在战乱时期,那便又另当别论了。 战乱会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农田无人耕种,银钱贬值。 在那种情况下,穷苦人家易子而食都不算罕见的事,儿子要传宗接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弃。 女儿则不同,不论是卖掉换些食物,还是与人易子而食,似乎都已经注定了一生悲剧。 刚刚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大约不久后便会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还有许许多多与她命运一样的孩子们。 不知为何,祁鹤安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还在上京整日游街打马时,曾闯了祸被回京述职的父亲抓回去。 又因他背不出祁家的家训,被关在祠堂里罚跪。 那时父亲面色铁青地骂他,“‘家国大事前,没有私情,百姓安危重于一切’这句话不但是家训,更是每个士兵都要刻入骨子里的!你个不孝子,区区十几个字你都记不住,以后还怎么指望你继承我的衣钵执掌大军,守护一方安危?” 彼时他少不更事,对这种宣言不屑一顾,气得父亲旧伤发作。 后来父亲回了北境,逢年过节回京时也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再后来他懂事了些,还未来得及与父亲道歉,父亲便被人毒害长眠于北境。 这些年来殚精竭虑,他从没时间回想那些过往。 可时至今日,祁鹤安突然很想回到过去。 去问一问父亲:这私情,可包括杀父之仇? 若是此刻站在这儿的人是父亲,他又会如何选择? 祁鹤安机械般地拨开人群逆流而行,视线盯着前方,脑海中却在天人交战。 不知走了多远,祁鹤安忽然停住脚步。 这次还未等宿辰疑惑发问,便听祁鹤安沉声道,“我们不回北境了。” 宿辰:“……?” 祁鹤安说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丝迟疑,但转瞬眼神便已坚定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顺着人流行走速度一下子快起来。 宿辰等人无法,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走了几步,祁鹤安拽住一个看起来衣着不错的人,问道,“这位兄台,可知道漳城太守府往哪儿走?” 那人一愣后,真的给祁鹤安指了路。 “多谢。”祁鹤安朝他一抱拳,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离开。 那人还在身后好心劝道,“兄弟,这个时候还去什么太守府,逃命要紧啊!” 祁鹤安没有回头,“总要有人站出来的。” 那人怔然片刻,摇摇头继续行他的路去了。 宿辰好不容易赶上祁鹤安,气喘吁吁道,“侯爷,您去太守府干什么啊?!” 该不会是嫌弃走得太慢了,去威逼太守派兵护送他们出城吧? 祁鹤安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沉声答道,“我要留下来帮他们守城,你们跟我来,若有不愿的,稍后我会派人送你们出城。” 宿辰一愣,却见祁鹤安已经又转身快速前行了。 他扭头与其他四个护卫对视一眼,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晰。 他们一齐追上祁鹤安的步伐,异口同声道,“我们跟着您!” 留下,就意味着陷入死战的境地。 他们毫不犹豫地追随而来,让祁鹤安此刻更明白父亲那句,刻在每个士兵骨子中的含义。 祁鹤安重重地拍了拍宿辰的肩,又环视了其余四人一眼,眼神中有欣慰,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去往太守府的路很快脱离了主街,一下子空旷起来。 祁鹤安一行人上马扬鞭奔腾,两刻钟后便到了太守府门口。 这里守卫依旧森严,且不时有身着盔甲的士兵疾步进出,一看便知城外情形紧迫程度。 祁鹤安利落勒绳下马,但刚上前一步,然后被手持长枪的护卫拦住。 “大胆,何人敢惊扰太守!” 那泛着寒光的枪尖几乎要戳到祁鹤安胸口。 不怪他们疾言厉色,祁鹤安一行人都身着布衣,在这种大军压境的关口,很容易被误认为百姓动乱。 祁鹤安没与他们计较,而是干脆利落地从胸口掏出一物举到护卫面前。 “本侯乃北境军统帅明宣侯,要见你们太守,立刻。” 泛着莹润光芒的玉质令牌上俨然刻着一个祁字。 护卫们一惊,但却仍旧不敢轻信。 祁鹤安见状,直接将玉令抛给其中一个护卫,“若不信,大可带着令牌去通报你们太守,他必定认得出。” 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玉令快速进了太守府。 祁鹤安也不急,退后一步,负手立在太守府前。 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泛着寒意,似要将一切宵小斩尽。 太守宋明一出来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虽还未看清脸,心中疑惑却已然消了几分。 他连忙道,“祁侯爷,下官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 第一卷 第186章 情愿他自私一些 那两个守卫听得太守的话,连忙朝祁鹤安拱手,“卑职有眼无珠,请侯爷恕罪!” “无妨。”祁鹤安摆摆手,并不计较。 他跟着宋明朝里走去,见一路上传令兵来来往往,便道,“已经在做战备了吗?” “回侯爷,是的,斥候预估傍晚的时候,东境军便会兵临城下了,朝廷已经下了军令,在援军到来之前,要死守,可我们漳城守备军满打满算也才二万人,如何能守得住二十万大军的攻势呢?” 宋明声音颇有些无奈,又忍不住拿眼觑身边的男人,“侯爷,您为何会在此处啊?” 祁鹤安眼神平静,“路过。” 宋明:“……” 您老人家到底是怎么从北境路过到这离京这么近的漳城的?这明明就是擅离职守好吗?! 但想归想,他也不敢说出口。 恰好到了太守府正厅前,宋明停住了脚步,“那侯爷登门可是要下官派人护送您出城?” 他心里很清楚,漳城守不住,充其量只是在为援军拖延时间罢了,这城里的人,结局早已注定了。 祁鹤安堂堂侯爷,虽然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但他身份尊贵,必然不会留在这等险地里。 其实宋明不是没有怨怼,已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人手不够的情况下还要再派人做这闲事…… 正当他如此想的时候,却听祁鹤安回答了。 “不,本侯是要留下来。” “是,下官这就……什么?!”宋明敷衍的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祁鹤安已经一脚迈进了正厅中,顿时里面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正厅中摆了个大桌子,坐着的人有书生打扮的幕僚,更多的则是身着盔甲的漳城将领,其中一两个还曾与祁鹤安打过照面。 祁鹤安毫不客气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最上首,原本属于宋明的位置坐下。 “从现在起,本侯会接过漳城统战一职,有人有意见吗?”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开口。 宋明愣了一会才慌忙走到祁鹤安身侧,“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是上京那边的意思?” 祁鹤安听得出宋明声音里掩盖不住的激动与期待,他又环视一圈,见其余人也都和宋明反应一样。 他沉默片刻,还是没有否认,“不要多问,相信朝廷与本侯就是了。” 左右一场战局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便是军心,但显然这些人军心并不稳。 漳城所有人都知道此战的结局,一场注定不会胜利的死战,所有人心中都是凄凉的。 他给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也是在给这些人一个期望。 那就是朝廷没有放弃他们,如今的一切都还在朝廷的控制中。 他话音落下,众人神色各异,但眼中却都有了些斗志。 宋明率先朝祁鹤安弯腰行礼,“遵命。” 又朝其他人道,“本府宣布,即日起,漳城一切军务都交由明宣侯统帅!” 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其余人纷纷起身往后挪,给宋明让出祁鹤安下首的位置。 开玩笑,祁鹤安统领北境三十万大军,战功赫赫,在场任何一个将领不心服口服于他的威名。 权利交接完毕后,祁鹤安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向上京发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请求调用后方与周边所有城池的守备军,要将东境军死拦于漳城外。 此等行为等于背水一战,万一漳城城破,那后方诸城皆为空城,东境军便可长驱直入京城。 为了加大朝廷同意的几率,祁鹤安为此不惜立下了军令状。 第二件,派宿辰出城,用北境军独有的联络方法,命他们即刻开拔出兵。 此时朝廷的文书应当还未到北境,等于是擅自出兵,但现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 第三件,打开城门送老弱妇孺出城往后方城池避乱,同时用明宣侯与北境军的名义向城内征兵。 上京是在第二日早朝时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此时距离东境军对漳城展开攻城攻势已经过了一夜。 斥候当堂宣读军报后,百官哗然。 “明宣侯不是在北境驻守么?怎么会出现在漳城里?” “这岂非擅离职守?实在是目无王法!” “都住口!” 威严的女声从珠帘后响起,顿时让整个宣文殿一寂。 萧令宜缓缓松开从听到消息便死死抓住扶手的手,青葱般的指甲已崩坏殆尽,她却无暇顾及。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大脑在极短的时间里快速思索。 现在不是追究祁鹤安为何会出现在漳城的时候,他立下了军令状,又素有威名,有他在无疑是对军心士气的很大鼓舞。 萧令宜很快做出了最利于现状的决定,“不必计较,明宣侯是奉了哀家的手谕私下进入漳城。” 她又唤,“兵部尚书。” “臣在。” “准许明宣侯一切要求,以最快的速度调兵支援,粮草辎重充足供应!” “是!” 再细化地商量完这件事后,萧令宜宣布了退朝。 退朝后,沈则言匆匆去了泰文殿。 一进门,便见萧令宜焦虑不安地在殿中来回走动,见他来了只随意一摆手。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则言听清了萧令宜的喃喃自语,不由惊讶,“太后,您不知道侯爷曾私下里回京过一趟?” 萧令宜蓦地抬眸,“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日您昏迷,臣奉命捉拿叛贼商越时。” 恰好这时,乌苏端着茶盏从殿外走来,闻言手一抖,几滴热茶便洒了出来。 萧令宜利剑般的眸子扫向她,“为何不告诉哀家?” 乌苏连忙道,“娘娘息怒,是侯爷不让奴婢告诉您的,说既然您没事他就起程回北境了,奴婢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跑到漳城去……” 萧令宜怔然半晌,叹了口气示意不怪乌苏。 原来是因为她病重的消息回京的,又不想让她再受一次分别之苦,选择了默默离开。 连祁鹤安会出现在漳城的原因她大约也清楚。 左不过是途经那里,战争打响,他见百姓流离,不忍离开罢了。 她知道,这些年来他其实从未变过,骨子里还是那个心怀大义的少年。 萧令宜为他自豪,可有时,又情愿他自私自利一些。 ------------ 第一卷 第187章 她比他想象中更睿智 如今情势不好,东境军的虎符显然落到了有心之人的手中。 肃王已死,没了登基的希望,此人还要掀起战火,实在难以用常理揣测。 如今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援军最迟也要十天才能赶到。 即便将几个城池的守备军尽数调给他,也不到十万人,面对双倍之数的敌军,漳城能守十天吗? 倘若守不住,京城还有三万禁军可以抵挡,但祁鹤安便会与漳城一起被湮灭于铁骑之下。 萧令宜急促地喘了口气,不敢再想下去。 事到如今,只能一切往好的方向去想,寄希望于天会眷顾他,眷顾漳城。 …… 黎明到来,最后一丝暗沉也被大亮的天光取代。 秋风呼啸着,将浓烈的血腥味传遍整个漳城的大街小巷,让还未撤离的人心生凄凉。 一夜过去,高大的青石城墙下堆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有漳城守备军的,但更多的是东境军的。 昨日夜里,东境军发动袭击,无数云梯搭上城墙,攻势猛烈。 即便漳城守备军早已有所准备,且占据有利地形,但抵挡这波攻势仍伤亡不少。 远处传来号角声,那是鸣金收兵的号令。 城墙上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活着的人疲倦的脸上升起庆幸,但更多的,还是对死去同胞的哀痛。 祁鹤安松开紧握的弓箭,由于长时间的用力紧握,磨破的血与肉粘在了弓上,撕下来时又是鲜血淋漓。 祁鹤安只是皱了皱眉头,甩了甩满手的血,从衣袍下撕下一块布料缠上去权当包扎了。 一路走来,所有士兵看向他的眼神都无比钦佩。 一夜的攻势,士兵们轮换了两波,只有祁鹤安从始至终坚持着,他像是不会累不会痛一般。 明明是该在后方发号施令的统帅,却也站上了城墙,将自己的命与士兵们放在一起。 祁鹤安停住脚,沉声道,“辛苦了,诸位。” 他没有多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转身下了城墙。 有军医凑上来想要为他清理伤口,祁鹤安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诸多中箭之人,摇头拒绝。 城门后设立了临时营帐,他掀帘进去,问漳城镇守使陆江,“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陆江面色不太好,“折损了五千将士……” 其余人亦默然不语,东境军的攻势太猛了,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这下众人明白为何越城城破得那么快了。 若不是祁鹤安经验充足指挥得当,这个数量还要再翻一倍不可。 即使东境军的损失要比他们多得多,可他们兵力充足,损失得起。 漳城就不一样了,守备军总共也才两千,一夜就折损了四分之一,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祁鹤安面色没太大变化,又道,“那城内征兵人数呢?” “仅有一千余人。”这个数字远远达不到补充士兵的数量。 百姓也很精明,能逃命的谁愿意留下来送死呢? 就这些人,还有大半是冲着祁鹤安和北境军的名头来的。 “知道了。” 祁鹤安坐回椅子,阖上眼的时候才透露出一丝疲惫来,“都抓紧时间休息吧,最迟午后,东境军便会发起下一波攻势。” 其余人纷纷低声应是。 果不其然,不过午时三刻,出兵的号角又吹响了。 祁鹤安站在城墙上,在进攻的间隙里俯视着下方的人潮。 他心里很清楚,他一个人能带来的士气终究有限,一切还要看朝廷是否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萧令宜很聪明,他清楚,但她对军务之事知之甚少,祁鹤安并没有把握她会同意这看似冒险的举动。 想到萧令宜,祁鹤安极为难得地在战场上出了神。 那夜匆匆一面,原来很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当时不该推开她的,应当紧紧抱住她,将她融入骨血。 就在这时,一声兴奋的吼叫冲破云霄,回荡在城墙上所有人的耳中。 “加急军报,朝廷抽调三个城池的守备军共六万大军支援我城,今夜便能赶到!” 祁鹤安蓦地回头,心间一片庆幸。 庆幸那群朝臣没有啰嗦地不停争论,没有拖延,军报来得这样快,萧令宜比他想象中要更睿智英明。 这军报亦像一剂强心剂狠狠打入漳城所有人心中。 原本疲惫的守备军顿时像打了鸡血般嘶吼起来,挥动着长枪将云梯上不停往上爬的敌军砍落。 日落时分,东境军再次鸣金收兵。 祁鹤安依旧坚持到最后一刻才下了城墙,一路威严地回到临时营帐,却在进门时脚步踉跄一瞬。 有力的大手搀扶住祁鹤安,陆江激动地朝他道,“统帅,今日伤亡只有三千!且城内征兵人数翻了一番!” 祁鹤安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拍了拍陆江的肩头,“好势头,朝廷与百姓如此信任我们,这城门我们誓死也要守住。” 陆江眼眶含泪,狠狠地点头。 待他走后,祁鹤安连盔甲都未褪,直接和衣躺在了硬板床上闭目休息。 他的疲惫不仅来自身躯,更来自没有一刻停歇过的脑海。 祁鹤安很清楚,目前只是过了第一关。 云梯攻城,借着城墙,优势在我方,所以还能将东境军阻拦在城外。 待敌军的大型攻城器械随军到后,城门与城墙便不再坚不可摧。 到时守备军必须出城,在城外空地与东境军短兵相接。 到那时,敌军人数的优势会再次扩大,漳城伤亡对比现在绝对会成倍增长。 当夜亥时,抽调的守备军准时到达。 不止如此,同时到的还有足量的辎重与粮草。 漳城去迎接的众将领几乎要感恩戴德了。 打仗时,粮草与辎重短缺乃是常事,这次朝廷出手简直是史无前例的大方,这大大缓解了漳城军备武器不足的危机。 众将领体恤祁鹤安劳累,并未叫醒他,因此他醒来时已是深夜。 祁鹤安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援军到来的时机,顿时皱眉,其他的都不要紧,他是必得见见朝廷派来的监军的。 打仗时,一个头脑不清的监军会影响到统帅的决策,这是他最在意的事。 只是他抬眸时却见营帐内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堆着军报的书案后有一青衫男子端正坐着,听到他起来的声响朝这边扭头微笑。 “监军沈则言,见过祁将军。” ------------ 第一卷 第188章 他怕会辜负这份信任 烛光下的男子比之记忆中清瘦许多,微微弓腰时甚至能看到后背上凸起的肩胛骨。 面色也有些憔悴,唯有一双眼还是明亮的。 祁鹤安怔然地打量他片刻,才疑惑道,“怎么是你?” 并非是看不起沈则言,也不是不欢迎的意思,只是沈则言一个工部尚书,监军的差事的确轮不到他头上。 “近日朝中动荡,因着肃王谋逆一事牵连了不少官员,又有几位老臣言病告老,一时朝廷缺人手,下官便只好毛遂自荐了。” 沈则言拢了拢肩上外袍,温润一笑,“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哦。”祁鹤安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见沈则言住了口翻书,他又忍不住道,“太后娘娘近日如何?” 沈则言闻言抬头,“尚可,多事之秋,朝中诸事繁多,娘娘整日不得闲暇,甚为辛苦。” 祁鹤安微微皱眉,似是想说什么,但只是垂下眸子,沉了脸色没说话。 沈则言看着,不免有些好笑。 这两个人啊……明明互相惦念,却又都不宣之于口。 “肃王已伏诛,朝政再繁杂也没什么难料理的,难处如今都在侯爷这儿了。” 他说得没错,只要此役得胜,一切问题就将迎刃而解。 若反之,则有大麻烦。 “比起朝政,太后更担忧的是侯爷您的身体,她托下官告诉侯爷,战场刀剑无眼,万望保重自身。” 却听祁鹤安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你是怕本侯心有怨怼,特意安抚本侯么?” “此话怎讲?”沈则言虚心求教。 “她怎么可能会托你说这些话,怕是你自己杜撰的吧。”祁鹤安嗓音里带着嘲意。 沈则言承认得很爽快,“的确是下官杜撰的,但也是照着太后的未尽之言杜撰的,如此岂能算杜撰?” 祁鹤安又不说话了。 “若非如此,下官一介文官怎会来这里做监军呢?太后娘娘派下官来,便是为了侯爷无人掣肘,可以大展身手,下官会无条件支持王爷的任何决策。”沈则言温声道。 祁鹤安一时沉默。 这样的支持,可比千万句关怀的话分量要重得多,他比沈则言要更清楚。 半晌,他套上靴子起身出了营帐。 沈则言摇摇头,也并不欲多说。 旁人情感,点到即可。 那边祁鹤安趁着夜色上了城墙。 他半分困意也没有,甚至被清凉的夜风拂面,十分清醒。 今夜月朗星稀,视野良好。 远远望去,能看见远处东境军的驻扎地,密密麻麻的营帐像一个个起伏的黑影,一眼望不到尽头。 萧令宜给他这样的信任,这是好事。 可祁鹤安却有些隐秘的担忧,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说打包票,他怕他会辜负这份信任。 …… 如祁鹤安所料,东境军沉寂了一天一夜后,后方的辎重终于运送到了。 比之前更猛烈的攻势再次展开。 第一天,冲车顶着城墙上的箭雨猛烈地撞在城门上,城门震颤,后方堵门的士兵被震倒一片。 第二天,四城守备军出城与东境军短兵相接,战损八千余人。 第三天,祁鹤安深夜命军队在两侧设伏,在东境军出击时截断队伍,以一万人吃下了东境军三万。 第四天,天降暴雨,冲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双方休战一日。 第五天,东境军不欲再拖延,自杀式攻城,终于冲破防线入城。 第六天,幸好百姓早已疏散,漳城内全民皆兵,与街头巷尾与敌军殊死拼杀,将敌军赶出城外,折损一万三千人。 第七天,祁鹤安接到了宿辰的传讯,北境军已入淮古关,两日后便可抵达东景军北侧。 漳城死守至今,兵力折损至只剩两万,已是岌岌可危。 接到这个消息,祁鹤安着实是松了口气。 当夜,他第一次睡了个整觉。 第八天,东境军的斥候也探知到漳城援军即将到来,不再不惜一切代价攻城,而是退居越城,保存实力。 第九天,傍晚,祁鹤安开城门迎接了北境军的将领入城。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令人信任的面孔,祁鹤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漳城,已经守住了。 他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一遍后,突然皱起了眉头,“本侯的副官宿辰呢?” 只是督促行军,一路上似乎也并没遇到什么事故,他怎会不见踪影?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一人道,“大帅,宿辰在后方,晚些时候便会入城来见您了。” 他们不再多说,祁鹤安也只好摁下担忧。 后半夜,他睡不着上城墙沉思,却是被巡防的士兵声音惊动回神。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祁鹤安顺着那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黑沉的天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猩红。 那猩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几乎将半天黑天照得通红一片。 同时还有滚滚浓烟升起,缭绕着直冲天际。 “是火势!着火了!”士兵高叫的声音里没有急促反而充满兴奋。 因为那着火的方向正是东境军驻地的方向。 看敌人倒霉,怎么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呢? 祁鹤安也不例外,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不多时,耳边响起了阵阵马蹄声,由低到高,由远及近。 远处似乎有大批人马在往这边冲来,士兵们一时惊慌,举着火把道,“是不是敌袭?是不是敌袭!” 祁鹤安双手撑在城墙上,微微倾身往远处望去,玄色的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昏暗的夜色中,渐渐有一行人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 在他们身后,还缀着乌压压的一片人,那数量繁多的马蹄声就是这些人的坐骑发出的。 士兵还在喊着戒备,祁鹤安眼神却亮了起来。 他大手一挥,“不必,点齐三千人,随本侯前去接应!” 吱呀—— 不多时城门打开,祁鹤安一身雪亮的盔甲带着三千士兵鱼贯而出,朝着人来的方向赶去。 待距离不远后,盾手举盾,弓手拉弓,一个简易的阵型便摆了出来。 那前方策马奔腾的一行人也到了近前。 最前方身着东境军服饰的人与祁鹤安对视一眼,高兴地挥手,“侯爷!” ------------ 第一卷 第189章 我是先帝宠妃 祁鹤安朝他点头,然后挥了挥手。 阵型顿时打开一个口子,让他们一行十几人汇入其中,于是矛头便只指向了他们身后追着的队伍中。 那队伍大约有一千人,显然是仓促中追着出来的,在三千士兵面前便有些不够看了。 他们发现祁鹤安等人后,便立刻勒马,但已经有些晚了。 密密麻麻的箭矢以一道弧线划过天际,如从天而降的暴雨一般落入人群中,一茬过去,便倒了三分之一。 领头的人见状便知道此行讨不到好处了,未免将自己折进去,几乎是立刻调转马头下令,“撤退!” 饶是如此,紧跟而来的箭雨还是又留下了上百人。 见他们落荒而逃,祁鹤安抬手止住欲追的士兵,“穷寇莫追。” 谁知道他们后方有没有大军,他们这三千人可不够看,完成目标就是了。 这三千人将尸体料理完,便回了城内。 直到城门关上,才有个小兵打扮的人越众而出,一把抱住祁鹤安。 “侯爷,这份大礼可喜欢?”宿辰哈哈大笑。 祁鹤安给了他后背一拳,“这谁出的主意?实在是太冒险了。” 宿辰顿时龇牙咧嘴,“就知道侯爷你会这样说,这是我们全体一起想出来的!” 法不责众,祁鹤安只好放他一马。 宿辰嘚瑟道,“这群孙子嚣张了这么久,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知道谁是大小王了,趁着他们以为我们刚到,出其不意地绕到东面,截断了他们刚运过来的粮草,这下子他们可损失大了!” 祁鹤安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副官。”宿辰嘚瑟一笑。 城内的众将领士兵也已看到了天边那冲天的火光,知道东境军粮草被烧后,个个都激动得不得了。 正好为北境军接风洗尘,太守府宰了几头猪,大家好好庆祝了一番。 翌日。 连日急行的北境军休息一日的功夫,圣旨也到了漳城。 朝廷大批粮草辎重供应,要他们务必收复被东境军占领的越城,降了敌军。 反击的号角正式吹响。 双方调转,东境军由攻城的一方变为了守城的一方。 在此起彼伏的士气加持下,几次交手都是北境军大获全胜。 他们不过是依靠着高大坚固的城墙负隅顽抗罢了。 不过五日功夫,便损兵折将,丢盔弃甲地撤出越城了。 北境军入城的那日,艳阳高照。 越城城门大开,任由他们长驱直入,清剿城内还未来得及撤离的残兵。 北境军拆成无数小队,涌入冷清的大街小巷中。 祁鹤安骑在凌霄身上,也亲自带了一队人选了一条街道巡视。 一路上,入目净是零落凄凉景象,许多门户大开着,里面箱笼倒了一地,一看便知是被劫掠过,街边还有许多不知死了几天的尸体,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看得祁鹤安脸色越来越阴沉,一时间杀心空前高涨起来。 不论战争局势如何,越城百姓亦是东境军的同胞,并非异国人,他们治军如此不严,做出这种劫掠行为,简直是畜生不如。 不多时,便遇到了一伙残兵,大约有数十人。 这伙残兵还在百米外就发现了他们,纷纷上马逃窜起来。 祁鹤安带队追着一行人而去,只是越城内街道交错复杂,拐个弯便丢失了踪迹。 正在这时,众人耳边突然有女子的呼救声传来。 “救命,救命啊……唔……嗯呜呜……” 那呼救声很快被捂住,但祁鹤安听力极好,已通过声音迅速锁定了方位。 他一挥马鞭,示意分成两队,一队跟着他走,一队绕行拦路,很快便在一处巷子里围堵住那伙残兵。 祁鹤安视线一扫,很快便锁定在了为首那人马背上的一个麻袋。 那人正一脸恼恨,举着刀朝麻袋中捅去,被祁鹤安眼疾手快地一箭射穿手臂。 刀掉在地上,那人惨叫一声,连带着麻袋一起从马上滚落。 祁鹤安收起弓箭,拔出腰间刀刃横刀向前,声音冷若冰霜,“降,或是死。” 剩下的残兵面面相觑地对视着,不多时便纷纷下马丢下兵器举手投降。 祁鹤安挥手,身后士兵一拥而上,将那伙人纷纷捆成粽子。 又有人隔开了麻袋上的绳子,将里面的女人放了出来。 青天白日下,所有人的呼吸都窒了一瞬。 那张脸实在是太美,即便是蓬头乱发,衣衫破烂,但依旧难掩惊艳,一眼望去几乎要夺人心魄。 且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大片大片的淤青与红痕,叫人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 一般每个军营里都有军妓,大多是犯错被抄家的官员家眷罚没而来,这女子呼救,应当是因貌美被抢占为军妓的越城人。 但北境军军纪严明,很快便移开了目光,还有人想为女人披上件衣衫。 “姑娘,敌军被打退了,你可自行回你的家中去。” 女人却像是怕极了一般躲避着士兵的手,“不要,不要……” 那模样像是被吓疯了,士兵不忍直视,为难地看向祁鹤安,“大帅,您看这?” 祁鹤安眉头微皱,正打算开口时,却见那女人的视线蓦地朝他扫来。 “大帅?北境军统帅?你是明宣侯祁鹤安,是吗?!” 女人的声音里难掩激动,眼眶含着一泓要落不落的泪,我见犹怜。 祁鹤安身子一顿,随后打马上前几步,“你认识本侯?” 那女人猛地点头,又摇头,“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我在宫里听人提起过你!” 她朝祁鹤安伸出手,露出雪白的皓腕,哀哀求道,“明宣侯,救救我……” 宫里? 祁鹤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而后不动声色地道,“你是何人?” 那凝脂般的纤细玉手悬在空中无人去接,又颤颤巍巍地落下,十分可怜。 “我是先帝的宸妃,江浸月。”女人含泪道。 ------------ 第一卷 第190章 祁鹤安被俘! 祁鹤安眉头拧起,倒的确从记忆中翻出了这个封号和名字。 那时先帝巡视江南时带回一女子,盛宠已极,一入宫便封了妃,还赐下了象征尊贵的封号‘宸’。 一时间整个商朝人人津津乐道帝妃的恩爱事迹,甚至越过了北境重重雪山,传到了祁鹤安耳中。 那时他满心嘲弄地想,萧令宜抛下他要嫁的人就是这样的货色,见异思迁,朝秦暮楚。 世人都赞叹帝妃恩爱,谁还记得皇后是谁? 他倒是一直想看看这比萧令宜还要受宠的宸妃到底有何过人之处,今日一见,的确容貌极美,但也仅仅如此了。 祁鹤安驱马上前几步,“据本侯所知,宸妃不是已为先帝殉葬了吗?” “明面上的确是如此。”江浸月苦涩一笑。 “其实是先帝不忍他死后我在后宫终老一生,给了我一道离宫的圣旨,也仰赖皇后娘娘宽宏大度,让我假死后秘密将我送回江南,然而前些日子我随父亲行商来到越城,谁知遇上叛乱,我便被劫掠……” 说到这儿,她已是泣不成声。 听到萧令宜的名字,祁鹤安神色微动。 “你与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关系很好么?” 江浸月慌乱点头,“当时后宫嫔妃都嫉妒我盛宠,多番为难,只有皇后娘娘待我和善,我是很敬佩她的。” 祁鹤安眉梢微挑,他竟不知她这样大度。 “你的身份本侯还要派人确认,你先随士兵回营安置吧。” 他说完一挥手,便有士兵要去搀扶她。 但江浸月浑身颤抖,满面痛苦地低叫,“别让他们靠近我!” “那些士兵……对我……”不必她再说下去,众人也明白了。 她这样的姿色,落入军营,尤其是东境军那群畜生手里,必然是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所以对所有士兵都产生了下意识的抗拒害怕。 祁鹤安眉宇间有一丝不耐烦,但还是下马走近,“那你在这等着,本侯传医女……” 说到一半,他话音蓦地顿住,与此同时巷头巷尾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祁鹤安沉着脸扫去,见来的人都穿着普通平民的衣衫,人数几乎是他带的人的双倍,一看便是早已埋伏在附近的,且毫不犹豫地发起了进攻。 古怪,很古怪。 这样埋伏在城内,压根没有意义,只会增大折损人数罢了。 但祁鹤安皱着眉迅速指挥士兵迎敌,而后弯腰去拽江浸月想带她离开。 就在这时,江浸月突然仰头道,“侯爷你想知道萧令宜和先帝当年之事吗?” 祁鹤安一愣,就是这愣神的功夫,他眼前一闪,有大片粉末迎面扑来。 祁鹤安反应极快地捂住口鼻,但还是有大量的粉末被吸入口鼻。 随之而来的便是浑身一软。 不好……祁鹤安心想。 下一秒,一道冰凉的刀刃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上。 这惊变谁也没有预料到,一时间正在拼杀的北境军纷纷一愣,随即怒喝道,“放开大帅!” 然而那胆敢用刀指着祁鹤安的女子却丝毫不惧。 “明宣侯,对不住了,跟我走一趟吧。” 耳边是如兰的香气,动听的女声随之传入祁鹤安耳中,可他却浑身绵软动弹不得。 这药性太猛,恐怕是足以放倒一头雄狮的剂量,若非他训练过对药物的抗性,此刻早已不省人事了。 此时埋伏的东境军却缓缓将江浸月围在中央,呈保护的姿势。 看来,她并不是逃不出越城,而是专门在这儿等他的…… 祁鹤安定了定神,脑中瞬间有了方向:拖延时间。 他一动不动地哑声道。“宸妃,这是何意?” “你竟还意识清醒?”江浸月一顿,诧异道,随即又轻笑一声,“不愧是将我东境军打得节节败退的战神。” 祁鹤安隐约的猜测被证实,不由神情一凛,“你是东境军幕后之人?” 江浸月却没了与他废话的意思,刀刃用力,胁迫着祁鹤安渐渐往后退。 “都退后!否则我杀了他!” 祁鹤安踉跄地随着她退了几步,然后在她注意力放在周围士兵身上时蓦然爆发出积蓄的力量。 胳膊上肌肉隆起,毫不怜香惜玉地向后全力一击。 胳膊肘精准命中柔软的腹部,江浸月痛呼一声。 祁鹤安面色阴沉地便要脱离她的掌控,只是刚迈出一步,却察觉到颈上移开的刀刃再次狠狠抵上皮肉,割得血珠滚滚而落。 江浸月阴沉的嗓音里还带着扭曲的痛意,“侯爷还真是丝毫不怜香惜玉啊……” 这下祁鹤安是真的有些惊了,刚刚那倾力一击即便是军中好手也吃不消要头脑发蒙一阵子。 可明显不会武艺的江浸月却如此短的时间便清醒了过来,实在惊人。 好不容易凝聚的攻击没能起作用,祁鹤安这会儿是真的浑身发软了。 两方人马又交上手,但祁鹤安脖子上架着刀,北境军束手束脚,一时落了下风,只能眼睁睁看着祁鹤安被挟持着消失在视线中。 药力迅速发作,祁鹤安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中。 …… 上京,坤宁宫。 暮色四合,萧令宜处理完一天的朝政方才乘轿辇回了寝殿。 乌苏服侍她更衣完,端来一碗安胎药递给她,“娘娘,人参汤熬好了。” 萧令宜心照不宣地接过,握着勺子舀起又放下。 等待放凉的过程里,她突然问道,“今日的捷报还未送来吗?” 近日前线捷报连连,差不多每日这个时候送到。 乌苏忍不住偷笑,“瞧娘娘急的,哪儿就这么准时了?” 萧令宜抿唇轻笑,知道她说的也是,战场情形复杂,谁也说不好。 她端起药碗轻蹙眉尖便要饮下。 药汤即将入口时,殿外却突然在此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前线出事了!明宣侯被俘了!”太监惊慌失措的声音惊雷一般劈到了殿内两人耳中。 ------------ 第一卷 第191章 杀夫夺位 啪嚓——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乌苏惊然扭头看向萧令宜。 只见她端着的药碗已经跌在地上碎成了几瓣,膝上衣裙被洒出来的药汁染成棕褐色,还散发着热气。 萧令宜耳边嗡鸣阵阵,丝毫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连手中瓷碗摔碎都没察觉,还做着捧碗的姿势。 “娘娘,您没事吧?!”乌苏连忙扶住萧令宜,轻轻晃她的肩膀。 萧令宜在这阵晃动中勉强回神,她急忙朝跪在远处的小太监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出口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几不成声。 太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小心翼翼道,“刚到兵部的军报,据说是进入越城的时候遭遇了埋伏。” “伤亡如何?”萧令宜定了定神,追问道。 “几乎没有伤亡。” 萧令宜猛地一拍桌子,“那明宣侯是怎么会俘的!” 太监头埋的更低,“这……这个奴才不知道……” “愚蠢!立刻去传兵部尚书还有诸位大臣来见哀家!”萧令宜被气的胸口不停起伏,一时间头都晕了起来。 “是!是,奴才这就去。”太监连忙退下了。 乌苏唤人来将地上碎瓷片清扫完,才担忧地唤萧令宜,“娘娘,您没事吧?” 萧令宜手肘撑在桌上,修长的手遮住额间和眉眼,看不清神色。 听到乌苏的声音也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乌苏见状只好收了声立在一旁不再打扰她。 萧令宜在想,怎会如此。 历来两军交战,统帅被俘那是一败涂地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 可如今战况优势明明在他们,且刚刚夺回了被敌军占领的城池。 祁鹤安戍守边境多年,大小的战役也经历过近百场,经验谋略谨慎都不缺,按理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的。 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萧令宜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他究竟是怎么被俘的,一时间心乱如麻,头痛欲裂。 幸而很快有太监来通报大臣们已经入宫,很快便会抵达泰文殿。 萧令宜也便收拾思绪起身往泰文殿赶。 她到时,众大臣已在等候,见她进来,哗啦啦跪了一地。 萧令宜沉着脸没有理会,只道,“军报何在?” 兵部尚书立马膝行两步上前从袖中掏出军报递上。 萧令宜先落座,而后接过太监呈上来的军报翻开查看着。 越看,她眉头皱得便越紧。 军报上说,当时跟着祁鹤安的一队人尽数被伏杀,唯有站在后方的一个士兵逃出。 据他说,他们一行人是遇到了敌军,将敌军降服后,救出了一个女人。 祁鹤安与她交谈时,一行人遭遇了敌军埋伏,祁鹤安也被那女人偷袭挟持后带走沦为俘虏。 萧令宜放下军报,长久地沉默下来。 那女子便很可疑,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女人,绝对会引起众人的警惕,祁鹤安更甚。 祁家已经人丁凋零,祁鹤安在北境也并无姬妾。 那女子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才能让祁鹤安对她放下警惕,允许她靠近身边给了她偷袭的机会? 半晌,萧令宜深吸一口气,“诸位如何看?” 见状,下方的众大臣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有人说祁鹤安大意犯下大错,有人说应当发诏令贬斥他,以挽回颜面与民心。 啰嗦了许久,没几句有用的话。 萧令宜听在耳中,脸色越来越阴沉。 因着叛军作乱,她一时间不好大动朝堂。 但她凤目从大放厥词之人身上挨个扫过,记下他们的脸,预备着秋后算账。 幸好还算有聪明人,兵部尚书擦了擦额间的汗。 “启禀太后,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选出接任侯爷统帅之位的人选,方能稳定军心!” 萧令宜道,“此言有理,不知尚书心中可有人选?” 兵部尚书低头思忖片刻,报出了几个武将的名字。 萧令宜点头,却并未立刻决定选谁,而是道,“人选哀家还要再思虑,明日早朝时会做出决定,告知尔等。” 众大臣纷纷称是。 萧令宜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黎明时分昏沉地睡了过去,但还没闭眼半个时辰,又蓦地惊醒了过来。 萧令宜没有出声惊动乌苏,一身冷汗地坐在昏暗的帷幔中。 她梦到祁鹤安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滩烂泥中只有那双眸子依旧亮亮地注视着她。 萧令宜闭上眼,不停告诉自己只是个噩梦而已。 半晌,才渐渐平息下急促的呼吸。 她扭头看了眼天色,离早朝还早。 虽然睡不着了,但她还是躺回了枕上闭目休息。 没过一会儿,殿内响起了低低的脚步声。 随后帷幔被撩开,乌苏俯身低声道,“娘娘,听说前线又有了动静,众大臣已经到宣文殿外了,是否要提前去早朝?” 不知为何,萧令宜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她皱眉点点头,扶着乌苏的手起身洗漱。 一刻钟后,她与商景一同到了宣文殿。 “又发生了何事?”刚一落座,她便沉声道。 “昨日晚上东境军发布了诏令,今晨刚刚传入京中,诏令上说,说……”兵部尚书说到一半抬头看了眼萧令宜,有些支支吾吾。 “说什么?”萧令宜皱眉。 兵部尚书眼一闭,快速道,“他们说陛下得位不正,说太后您为了让儿子登基,设计害死了先帝,又因嫉妒下毒杀她,她好不容易才假死逃出宫去,先帝只有陛下这一个孩子也便罢了,但您杀夫夺位,罪不容诛……因此东境军和肃王一直以来的目的都是为先帝报仇,如今肃王也被您泼脏水害死,因此东境军揭竿而起,要……清君侧……” “大胆!荒谬!母后怎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萧令宜还未说话,商景已经狠狠一拍龙椅,满面怒容地大声斥责。 百官又跪了一地,“陛下息怒!臣等都知道这都是那叛军扯虎皮之言!” 萧令宜面上倒并不见愤怒之色,只是冷的有些发青。 “所以,他们这番言论,可有证据?” “回禀太后,并无物证,却有人证。” “谁?”萧令宜继续问道。 “回禀太后,乃是已故的先帝宠妃……宸太妃娘娘……” 这话实在离谱,已故之人,如何能为人证? 可偏偏这句话是出自最不可能胡诌的朝堂之上。 萧令宜蓦地闭上了眼。 ------------ 第一卷 第192章 哀家要御驾亲征 百官还在出着主意,“东境军说宸太妃娘娘假死,那我们是否需要开棺验尸?若那棺淳里真是宸太妃,便可证明他们是在信口雌黄!” 有迂腐之人反对:“不可!宸太妃已与先帝合葬,若要开棺验尸,岂非要惊扰先帝英灵?!” “老顽固,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直肠子的人则差点一口啐他脸上。 吵吵嚷嚷间,上座的萧令宜终于出声了。 “不必了。” 众臣一时不解。 然萧令宜并非为了什么狗屁打扰先帝英灵。 她很清楚,那棺淳里只有一些衣物和压重量的金银珠宝罢了,还是她当日亲自吩咐人安排的。 “当日先帝口谕,让哀家在他身后送宸太妃秘密回江南故土,哀家不敢不遵,因此宸太妃的确还活着,只是不知为何会与肃王一党狼狈为奸,构陷哀家。” 萧令宜面色难看地道。 听了她的解释,众臣也有些无言以对。 不说别的,这事儿办得可真够荒唐,亏得这夫妇二人一人敢吩咐一人敢照办。 如今这朝堂上可说是太后一人独大,不管信的还是不信的,都只有听的份儿。 “那依太后看,宸太妃的身份属实?” “当日先帝出行时时要她随侍,但凡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她的容貌,若是假的,早便被揭穿了。” 萧令宜眼前浮现出江浸月的面容,当真是极美。 萧令宜自认为待她不薄,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何处得罪了江浸月,才让她如此报复? 她深吸一口气,甩开那些无足轻重的思绪。 “重要的不是她是谁,而是东境军虎符恐怕在她手中,再借着身份扯一张虎皮,才能号令东境军。” 萧令宜指尖在扶手上轻叩,沉如水的面色透过珠帘看的不甚清晰,无形的气场却笼罩了整个大殿,让众臣噤若寒蝉。 下方沉默片刻后,兵部尚书站了出来。 “太后言之有理,不知去接任明宣侯统帅一职的武将太后可选定了?” 他话音一出,有些战功的武将纷纷挺直胸膛,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 其中以陶奋陶将军最为自信,除开一些老将,年轻些的武将中,他的职衔与战功最高,自认为仅逊色于祁鹤安,这统帅一职舍他其谁? 他正摩拳擦掌,却见那高座上的人影缓缓站起了身子。 悦耳中带着威严的女声缓缓传出珠帘,“想好了,哀家要御驾亲征。” “什么?!” “什么?!” 同百官一起发出惊呼的还有商景,他不赞同地摇头,“战场危机重重,母后您并不擅武艺,怎能涉险?” 众大臣也连忙跪了一地,“太后三思啊!” 陶奋也急忙拱手,“太后,还是让臣去吧,臣愿意立下军令状,不退东境军绝不还朝!” 殿下一群人在心里腹诽,那传言难不成是真的? 太后与那明宣侯旧情难了,才会听他被俘便急得要上战场? 再怎么聪慧也毕竟是个弱女子,跑到战场去万一缺胳膊少腿了,这刚稳定下来的朝政怕是又要乱了。 萧令宜不知道众臣心中所想,只解释道: “主帅被俘,北境军必然士气萎靡,原本大好的局势可能也会因此扭转,所以必须给他们打一针强心剂,君主御驾亲征是最好的方式。” “只是陛下年纪尚幼,恐怕起不到作用,哀家身为太后,自然当仁不让。” 她一口气说完,也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时间,便又道:“陶将军放心,你便是想歇也不成,此次出征你也随行,实际战场之事都由你决策。” 陶勇一听能上战场,便连忙应下再不说话。 其余人见他这么好糊弄,不由无语。 他们还想劝,便见萧令宜伸出一只手,手背向上轻轻往下一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哀家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 淡淡的嗓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众人见她如此坚决,也只好捏着鼻子闭上嘴。 萧令宜环视一圈,见无人再说话,便道,“散朝。” 回宣文殿的路上,商景一声不吭地跟在萧令宜身后。 一回到殿中,他便抱住萧令宜的腰道,“母后,太危险了,您不要去好不好……” 他身形抽长,站着时头已经够到他她胸口下方了。 此刻埋首在她身上,声音被闷得有些瓮声瓮气。 “景儿,于公于私,母后都要去,你别拦母后,好吗?”萧令宜轻拍他的后背。 于公的理由方才她已在朝堂上给了,于私的理由,她即便不明说商景也懂。 他身子一僵,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萧令宜伸手将他拉开,却见他小脸上一片湿润,眼睛也红得像兔子。 他见萧令宜盯着看,难堪地扭开头,但又忍不住哽咽道,“母后,儿臣怕你会……” “不会的,母后不会有事。”萧令宜打断他安抚道。 商景不信,“可是他武功那么好,那么厉害,都会出事,儿臣不想母后涉险。” 萧令宜一时沉默下来。 商景见她不说话,以为话起了作用,连忙乘胜追击。 他轻轻用手抚摸萧令宜微微隆起的腹部,“母后,您看,您还怀着弟弟妹妹呢,您那么喜欢它,万一战场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像是在配合他一般,腹部蓦地一动,被顶起了个小包。 一旁的乌苏见状也见缝插针,“是啊娘娘,奴婢也觉得太危险了……” 乌苏虽然跟了萧令宜许久,对宫闱之事了如指掌,但终究只是内宅之事。 她不懂那些军心大义的,只是担心萧令宜的身子吃不消。 莫说哪儿有女子上战场的,更别提萧令宜已有孕五个月。 这么大的月份,去战场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一个不小心,便容易一尸两命…… 萧令宜垂眸,手上轻抚腹部,面容柔和下来。 商景与乌苏见状,还道有希望。 正要再加把劲时,却听她道,“你们忘了,此次险境他本可以避免的,若非是他,漳城能不能守住还很难说。” “况且,若哀家的孩子这么孱弱,只能证明它与哀家没有缘分罢了。” ------------ 第一卷 第193章 我与侯爷倒算是知己了 她面容如此慈悲,说出的话却这样无情。 商景与乌苏一时呆住,这才明白她的决心究竟有多强烈。 商景不再劝了,只是伸手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水痕。 “母后,儿臣一定会快些长大,直到足够独当一面,再也不要母后为儿臣受累了。” 萧令宜眼角微弯,“母后相信你。” 她招手唤来宫人将商景带出去,然后疲惫地坐到椅上。 乌苏凑上前蹲下去替她捶腿,自从月份大了,萧令宜便时常腰酸腿疼,很是辛苦。 萧令宜盯着她额间的发旋,“此次你不用跟着哀家去了。” 乌苏蓦地抬头,“那谁来照顾娘娘?” “哀家会带上青羽,还有宜安卫后来招收的女暗卫。” “她们是会武艺,但不会照顾人呀,娘娘还是带着奴婢吧。”乌苏扯了扯嘴角笑道。 萧令宜摇头,“哀家不需要你照顾,你留在宫里,替哀家照顾景儿吧。” “娘娘……你,你是不是……” 萧令宜目光平静,其中似有千言万语。 乌苏看着,渐渐地也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战场瞬息万变,就连百胜的将军也未必敢夸海口万无一失,古往今来,史书上多的是驰骋一生的将军最终也埋骨沙场的故事。 他们如此,更遑论萧令宜。 她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在尽自己所能罢了。 她不带乌苏,是怜惜商景年幼,若有意外,便是托孤了。 乌苏知道自己不够格,只能做些伺候人的琐事,若是沈尚书在,此刻被托孤的便是他了。 肩上的担子忽然重了起来,沉甸甸,压得她有些直不起身。 原来她的娘娘一直这样辛苦。 乌苏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奴婢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陛下的。” 萧令宜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乌苏,多谢你。” …… 祁鹤安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双手被一左一右地吊在了两边。 他眨了眨眼,确信自己睁开了眼,才发觉这里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祁鹤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时辰的东西。 他皱起眉,也不知情势如何了。 越城虽然被收复了,但东境军撤退的当机立断,损失并不是非常大,尚不可小觑。 但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俘,当真是栽了一个大跟头。 历来被俘虏的将领,甚少有能生还的,即使最终战胜生还,往日的荣耀与战功,也将烟消云散。 祁鹤安是骄傲的,他的从军生涯煊赫至极,这种耻辱是从未有过的。 即便不谈他个人荣辱,此事的影响也绝不会小。 他素知自己在北境军中威望甚高,手下的士兵将他奉若神明,不管他下什么看起来离谱的命令,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去执行。 这便是北境军威名远扬的原因。 所以他此番被俘,可以想象会对北境军的士气带来多么大的打击。 他们又素来性子傲人,还不知朝廷派来接任的统帅是谁,能不能服众…… 一时间百种思绪缭乱,祁鹤安只觉得胸口闷痛,似有一股气体在左冲右突地急欲寻找宣泄之所。 他强自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察觉不对劲。 祁鹤安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闭上眼不再露出任何情绪。 黑暗中恢复了寂静,并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这片黑暗中终于照进来一束亮光,直直地打在祁鹤安脸上。 他睁开眼,那束光是从打开的门照进来的,借着光线,他才看清身处一间没有窗户的牢房中。 很快有人搬进来一把椅子放在祁鹤安身前不远处,祁鹤安垂着头,只见一袭白衣停在椅前。 “祁侯爷,你比我想象中醒得快。” 祁鹤安不说话。 江浸月又道,“你不敢看我?” 祁鹤安终于抬起了头,盯着她那张绝美的脸,“你觉得本侯是怕被你迷惑?” “可笑,本侯只是厌恶你这张脸,懒得看罢了。”他嗤笑着,一张嘴里说出的话简直能气死人。 但他没想到江浸月轻笑一声,“好巧,我也厌恶这张脸,这样说来,我与侯爷倒算是知己了?” “知己?你还不配。”祁鹤安嘲弄地道,“既厌恶这张脸,划花了便是。” 江浸月依旧不生气,反而蹙眉思索片刻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好主意,待一切结束,我便照你说的做。” 祁鹤安:“……” 这女人脑子没问题吧? 江浸月收了笑,“好吧,我与侯爷说正事,我奉侯爷为座上宾,侯爷与我合作如何?” 这回祁鹤安直接闭上眼,懒得搭理她了。 江浸月盯着他轮廓锋利的脸看了半晌,低低笑了一声。 “侯爷既然没有说话的兴致,那我过会儿再来问。” 说完她真的没有纠缠,转身离开。 随着门关上,牢房又恢复一片黑暗。 药效还未挥发干净,祁鹤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死一般的寂静,耳边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祁鹤安又闭上眼,这次没他没有睡着,他的意识中过了许久,仿佛一夜那么长。 可再睁开眼,依旧是没有一丝变化的黑,仿佛他只不过是眨了个眼。 祁鹤安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会模糊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太静了,他久违地感到一丝不安。 于是他晃动手臂,铁链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才平静些。 过了不知多久,他再次困了,便又睡过去。 这次他觉得睡的时间极短,睁开眼一看,果然还是只有黑暗。 祁鹤安想提起精神思考一下如今的局势,却发现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一般,上一秒还在想的事,下一秒便忘了个干净。 他模糊地想:好刑罚,若他能回去,定要将这法子教给刑部尚书,让那群犯事的畜生好好遭一回罪。 细微的锁链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频繁,几乎到了不停歇的地步。 吱呀—— 在这声响中,牢门再次打开。 还是那一抹惨白色停在眼前。 这次祁鹤安主动说话了,“你这是在为先帝服丧吗?” 这是一句闲话,祁鹤安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安静太久了,他迫不及待地想与人说话,哪怕这个人是害他的罪魁祸首也无所谓。 可谁知一向冷静的江浸月却勃然色变,“与你无关!” ------------ 第一卷 第194章 骨头真硬 祁鹤安一怔,混沌的眼中蓦地清明了起来,他垂下眼没再说话。 江浸月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又恢复了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一日过去了,我昨日的提议,侯爷考虑的如何了?” 祁鹤安感觉自己睡睡醒醒,好似过了许久,原来竟只过了一日吗? 看着他恍惚的样子,江浸月好心重复了一遍。 “侯爷与我合作,招降北境军。” 见祁鹤安不说话,她又从袖筒里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打开后轻轻诵读了起来。 正是东境军昭告天下的诏书。 读罢,江浸月合上卷轴,“理由我都为你找好了,有了这诏书,你便不算是叛国,而是清君侧的正义之师,你被俘一事,也可以洗脱成假借名头投诚,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说罢,她期待地看着祁鹤安。 却见他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而后再次闭上了眼。 江浸月蓦地握紧卷轴,白皙的手背上因用力的缘故青筋蛇一般暴起。 她没想到被关了两日的祁鹤安竟无一丝动摇! 江浸月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怒意压了下去,“若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唤人。” 她转身离开牢房,冷声吩咐,“继续关。” 牢房外等着的将领有些迟疑地抬眸,“宸……江小姐,再关下去,只怕他便会变成傻子了……” 这可怕的刑罚被命名为黑刑,正是眼前一派柔弱的女子提出的。 起初他们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女子怕黑,便以为是多么可怕的事。 谁知后来恶贯满盈的死囚不过被关了两日,便成了疯子后咬断自己的手腕自尽了。 这刑罚也成了东境军中臭名昭著的刑罚之首。 犯了错的人宁愿被斩首,也不愿受此刑。 正思索着,便见江浸月冷冷地道,“他是大名鼎鼎的明宣侯,自然受得住,关门。” 将领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低头应是。 待江浸月走远,他才敢抬头腹诽:也不知道王爷为何要将虎符交给这个疯癫的女人。 她完全不把人当人,离上京还有老远,东境军便已在她的手中折损惨重。 偏偏虎符在她手中,她又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众人无法反抗。 …… 战时一切从简,通知亲征的次日一早,萧令宜与陶将军便正式从上京开拔。 萧令宜换下了繁琐的宫装罗裙,只穿着一身简单的蓝色骑装。 她内里着软铠,肩上是绣着大片金色的披风,在这些的遮掩下,小腹的隆起便十分不明显了。 身前是浩荡的仪仗,身后是百官相送。 萧令宜难掩心中激荡,快步上了轿辇。 浩荡的队伍开动,但速度却很快,不过两刻钟,便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与此同时,上京南城门打开,一队轻骑纵马而出,朝着江南的方向疾奔而去。 …… 这一次的黑暗格外漫长。 若非心里清楚如今身处战场,不可能平静安稳地呆那么久,祁鹤安几乎要以为过了有半个月。 为了抵抗这种令人发疯的,无处不在的孤寂,祁鹤安用思绪塞满自己的大脑,让自己一刻也不会安静下来。 他想了许多,有自己从生下来到现在的所有记忆,还有许多他从前想不明白的事,现如今好像隐隐有了明悟。 但想得最多的,还是有关于萧令宜的事。 有回朝后两人的针锋相对与互相利用,还有早已被他尘封多年的过往回忆。 那些回忆五颜六色的,并没有随着时光与尘封变得黯淡,依旧清晰,依旧鲜艳明媚。 靠着这些记忆,祁鹤安才没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永恒的黑暗。 他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一时想再见萧令宜一面,一时又想着还是不要让她见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为好。 也好,就让他在她记忆中永远意气风发吧。 吱呀—— 牢门打开的声音似乎很遥远,但也将祁鹤安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出来。 但这次江浸月再停在他面前,他却已没了说话的念头。 江浸月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被俘的这三日里他水米未进。 肩臂上隆起的虬劲肌肉消瘦了下去,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轮廓更是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包着。 这些身体上的伤害都还不算什么。 那双只见过两次却让她印象深刻的,平静从容,深不可测的眸子,此刻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有些呆滞。 江浸月站了片刻,轻轻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侯爷,你的骨头还真硬啊。” 又过了一日,按从前的试验,犯人早已开始精神崩溃大喊大叫。 对黑暗的恐惧胜过一切,此时无论向他们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会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 可祁鹤安偏不,他一声不吭,像个死人。 若不是偶尔响起的稀碎铁链声,守门的士兵几乎真的以为他死了。 据说朝廷派来的新任统帅已于一日前开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江浸月招了招手,身后有人拎着一桶水上来,毫不留情地朝祁鹤安泼上去。 深秋的天气,水浇在身上刺骨的凉。 那股凉意让祁鹤安打了个冷战,头脑也稍微清明些许。 他慢慢抬起头,直视着江浸月的眼睛,“我祁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做叛国贼,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没想到,侯爷这等英雄竟是个愚忠之人。”江浸月再次抬起他的下颌,她用了大力,薄薄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皮肉中。 “现在龙椅上坐的,是杀你父亲的仇人之子,他的母后,是个恶毒虚伪的女人,你从前割舍不下旧情,我能理解,但如今情势到了此地步,你竟宁愿死也不肯与我合作?!” 江浸月终于撕开了谪仙般的面具,脸上的狠辣让人心惊。 “她是不是恶毒虚伪的女人,你不是很清楚吗?” “……什么?”他这话有些出乎江浸月的意料,她下意识问出声。 祁鹤安抬起眼皮,神情淡漠,“萧府闺房中的那封书信,不是出自你手吗?” ------------ 第一卷 第195章 祸水东引玩的不错 “让本侯猜猜,是先帝告诉你的吧?既知内情,何苦再栽赃她,你就这样恨她?可本侯所知,她并未对不起你过,何况她为正宫皇后你乃宠妃,要恨也该是她恨你吧?” 不知何时,那双眼中的呆滞尽数消失了。 展露出的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 江浸月被这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嗓音失真,“你……” 好一会儿她才强自镇定下来,“你被关疯了不成?胡说什么?” 祁鹤安低低笑了一声,“大约要让你失望了,本侯清醒得很。” 被关着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他将这一切想了千万遍,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答案。 离上京后,鹤宜卫依旧在为他收集着上京的一切消息。 所以他知道萧令宜一直在追查先帝在世时身边的旧人,尤其是能接触他墨宝的人。 那时他满心愤恨地离开,只觉得萧令宜是竭尽所能地想为她的丈夫和儿子脱罪。 但深陷黑暗的这段时间,在千万次的重复思考中,他想通了。 那些或是太监宫女,或是告老官员的,即使能模仿先帝的笔迹,大约也无法得知他私下里写给萧令宜的信,何况那信中内容也不是什么坦荡之事。 能同时满足这两个要求的,眼前不就有一个? “那封先帝写给王安的信,也是出自你手吧?一手祸水东引玩得不错,本侯没有出兵攻打上京,你很失望吧?” 江浸月冷冷地盯了他半晌,也笑了一声。 的确是很失望,若非如此,只怕凭祁鹤安的能力,早便踏平上京了,也不需要她抛头露面,亲自出马了。 她叹道,“不愧是侯爷啊,我竟然不知何时露了蛛丝马迹,已在你眼中暴露。” 祁鹤安既已猜到一切,没有了利用他仇恨的机会,江浸月也懒得再在他面前伪装了。 她扭头吩咐了几句,随后有士兵抬进来一个高大的架子。 借着门口的光,祁鹤安看清那架子上都是军中常用来逼供的各式刑具。 江浸月伸手拎起一条足有两根手指粗的鞭子,用力朝祁鹤安身上招呼了两下。 只是她不擅武艺,力气也小,只不过留下两道红痕,让祁鹤安皱了皱眉头罢了。 江浸月面无表情地将鞭子递给身边人高马大的士兵。 士兵将鞭子浸在一个坛子里,拎出来时,带出一阵酒香。 下一秒,鞭子破空声响起,祁鹤安胸前的黑色中衣应声破裂,皮下绽出一道血痕,鞭子上带的酒液沾上去,如火灼般剧痛。 祁鹤安闭目咬牙,却是一声未吭。 江浸月在不停歇的鞭声中拍了拍掌,“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只是不知道,我将你打的奄奄一息遍体鳞伤后,带着你出征,将你捆在帅棋下时,面对昔日同袍,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江浸月的笑容很美,却像毒蛇吐信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即便你能忍受屈辱,但他们若是看到曾奉若神明的将军如今成了这幅样子,他们会怎样?是呆滞?屈辱?还是害怕?” 不得不说,这疯女人对人性理解得很透彻。 她这番话的的确确说在了祁鹤安的痛点上,他蓦地睁眼,那双黑沉的眸子发红,仿佛有烈焰在其中跳跃。 捆缚住他双手的绳索剧烈作响,他的身子也随之前倾。 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太强,江浸月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有余力,一时同挥鞭的士兵都被吓的退了一步。 但他下一秒便不甘地被粗壮的铁链拉了回去。 士兵缓了过来,为怕江浸月不悦,立刻更加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 祁鹤安无奈地意识到如今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便再次闭上了眼。 得益于江浸月这几日的无痛折磨,他似乎能进入到一种玄妙的境界中,心念一动,几乎便再听不到耳边的声音了。 他用这种方法将自己与外界隔开,不再去听江浸月故意挑动他情绪的话。 江浸月冷眼望着,也不再继续说话。 戳心窝子的话,说一遍就够了。 那场酷刑持续了半个时辰,各色刑罚上了个遍。 祁鹤安的黑色中衣已化为褴褛,再遮不住任何。 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有鲜血淋漓的交错鞭痕,有皮肉发黑的烧焦痕迹,林林总总……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他满面冷汗,嘴角不知是咬破嘴唇的血,还是从吐出来的血,狼狈非常。 江浸月见他这模样,心口那股不断叫嚣的气终于顺了些许。 她最爱看的,便是这些出身高贵之人沦落尘埃的样子,让他们也体会体会这种身不由己,命不由人的刺骨剧痛。 她不知祁鹤安是否昏迷,但她也并不在乎。 只冷声道,“传我将令,午时发兵,将他捆于帅旗车上!” …… 萧令宜与陶将军还在赶赴越城的路上时,便又收到了一封军报。 是呈递到陶将军手中的,他看完后,才去向萧令宜汇报。 萧令宜坐在车架中,侧头看向窗外。 “启禀太后,东境军于午时发兵,我方大军……吃了败仗……” 陶将军面色难看,一边汇报一边偷偷打量萧令宜的脸色。 这是北境军自从赶到战场后,第一次战败,并且损失不小,若非将领见势不好提前鸣金收兵,损失将会更惨重。 可出乎意料的,萧令宜只是平静地道,“知道了。” 她并没有发怒斥责,也没有追问战况,似乎对此事早有了预料。 陶将军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准备退下。 却听萧令宜又道,“陶将军,吩咐下去,全速开拔,今夜务必赶到越城。” 陶将军闻言又往车架里看了一眼,迟疑道,“太后娘娘,臣担心您的身子吃不消……” 这两日来,他见萧令宜面色不好,几次提出停下歇息半个时辰,都被她断然拒绝。 瞧那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嘴唇也没了血色。 他真怕还未赶到越城,太后便昏了过去,那御驾亲征可真成了个笑话…… 萧令宜放下帘子,“哀家心中有数,你照做就是。” ------------ 第一卷 第196章 让你失望了 一夜紧赶慢赶,终于在黎明时分前到达了越城。 一入城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颓丧的气氛。 临时营地中,血腥气和药气在鼻腔蔓延,入目的伤兵成排,有断了胳膊断了腿的,甚至有整个腹部被割开肠子都掉出来的。 即使深夜,也一片哀叫声,有好容易睡着的,嘴里也是无意识的呻吟。 萧令宜是第一次去战场,亦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直白血腥的场面。 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丝毫血色也无,隐隐泛着青。 陶将军跟在她身后,“臣这便去大营交接虎符与帅印,太后的住处便安排在太守府,那里有重兵把守,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太后可稍作歇息。” 萧令宜也的确到了极限,她点点头,没有多言语,跟着带路的士兵回了太守府。 只是她还没能休息一个时辰,耳边便响起了远远的号角声。 以此同时门也被推开,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又弹了回去。 青羽一身戎装小跑进来,“太后,敌军出兵了!” 萧令宜正和衣躺在床上,闻言一撑胳膊就起了身。 短暂的休息让她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但她犹嫌不足,从袖中翻出带来的胭脂,在脸颊与唇上淡淡抹了一层。 这样一来,她的面色变的红润起来,精神十足。 萧令宜又换了身大红色的骑装,才带着青羽出门。 天色还不算太亮,两军却已在越城外相隔五百米对峙上了。 萧令宜不善武艺,自然是不可能亲自下场厮杀的,她只是在青羽的护送下登上了城墙。 城外,与敌军相比,列队的北境军队形整齐,军姿挺拔,一看便知军纪严明。 然而他们中间却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细细琢磨,便能品出那是一种愤怒中夹杂着恐惧的情绪。 没过多久,他们的愤怒与恐惧便被落实了。 只见敌军的站位分开,中间留出了一道宽阔的缝隙。 不多时,有一架木质的战车被包围着缓缓驶出,上方是深蓝色随风飘扬的帅旗。 而那旗帜下方却=,则跪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在深秋的天气只穿着褴褛的中衣,浑身上下尽是可怖的伤口与殷红的鲜血。 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双膝却被铁链紧紧缩在战车上。 眼睛闭着,似乎是昏迷了过去,头却被颈上粗重的枷锁架住垂不下去。 如此狼狈,头发却梳的整整齐齐,将他轮廓分明的脸与五官无比清晰的露出来。 那张脸北境军的所有人都十分熟悉,正是他们的统帅祁鹤安。 一时间气氛大躁,人人脸上都浮现出愤怒的表情。 昨日便是如此,开战时,敌军突然将奄奄一息的祁鹤安绑上战车,北境军众人霎时怒不可言拼杀起来,因此中了敌军的诱敌之计,被大败而归损失惨重。 今日断断不可重蹈昨日覆辙,可面对着他们敬仰的统帅,他们实在拿不出往日气势。 正在所有人迷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骚动。 “快,快看城楼!” 许多将士回身望去,只见身后的城楼上,原本青色的帅旗不知何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明黄色旗帜,旗面上用红线索绣了个硕大的商字。 旗帜下方也立了个身穿红衣的人影。 那人影比周围护卫的士兵要纤瘦许多,但她只静静立在哪里,却仿佛一颗定海神针般让众将士心安。 “是皇旗!是皇旗啊!”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出声。 更有眼尖的人激动地喃喃自语,“那是……太后娘娘!” 他们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皇旗,未曾见过皇室的尊贵血脉。 所以即便早已得知太后御驾亲征,但亲自看见皇旗与国母站在城墙上的感觉如何不让众人心潮澎湃。 陶将军一身盔甲,策马立在最前方,他垂眸扫过众将士脸上激动的表情,与刚才颓丧的样子对比,心中瞬间对萧令宜升起敬佩来。 他深吸一口气,大吼了一声,“将士们,萧太后亲征,举全国之力,倾天子之命,势破叛军!后退者立刻处死,前行者封官拜将!” 这气势昂扬的一番话吼出,连陶将军自己都心潮激荡。 战鼓敲响,他一夹马腹率先冲出。 “势破叛军!” “势破叛军!” 北境军硬生生将视线从那跪着的人影上离开,纷纷大吼着紧随陶将军的身影。 鼓声响起,两方士兵在平原上短兵相接。 萧令宜站在城墙上,北风将身后旗帜吹的呼声不停。 她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接过青羽一脸激动递过来的千里眼放在眼前。 落在远方的视线一瞬间清晰起来。 她看见了挥洒的鲜血,插在枪尖上的尸体,地上的断肢,还有战车上熟悉的人影。 萧令宜起伏的胸膛一静,面色却丝毫没变。 她从未见过祁鹤安如此狼狈的样子。 即便是他在皇家猎场重伤垂死时,也不如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冲击力大。 只粗略扫了一眼,便能窥见他被俘这几日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若非那张尚算完好的脸,她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 萧令宜缓缓放下千里眼,将之递回给青羽。 胸膛很快恢复规律的起伏,连离的最近的青羽都未曾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在细微地发抖。 申时三刻,东境军鸣金退兵。 御驾亲征带来的士气终究压过了战前主帅被俘的颓败。 这场硬仗,打赢了。 这边越城内一片欢欣时,东境军里却一片愁云惨雾。 昨日好容易赢了一场,被压着打的憋闷之气还未出尽,今日局势便又翻转,实在令人愤怒。 江浸月接到消息,在大帐里砸了一套茶具,然后在众将领的眼神中摔帘而去。 账外,祁鹤安依旧闭着眼被困在战车上,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被来来往往的士兵围观。 江浸月视线一凝,旋身走了过去。 她目光落在祁鹤安的脸上,一时吃不准他是昏迷了还是醒着。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满含嘲意的低笑,再看祁鹤安已经睁开了眼。 “让你失望了,本侯的分量没你想的那么重。” ------------ 第一卷 第197章 我与你,没什么旧好叙 江浸月面色一变,第一次发现祁鹤安比他威名更厉害的是他这张嘴。 太毒了,让人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去。 她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成了阶下囚了还这么嚣张,你不会不知道失去利用价值的俘虏会被如何处置吧?” 祁鹤安嘴角勾起,“身体,精神上的折磨本侯已经尝了个遍,你还能如何 ?杀了本侯?”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对自己命运的担忧恐惧,反而有些饶有兴味。 江浸月知道他是真的不怕死,反而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这世上能坦然面对死亡的人太少了,起码江浸月除了自己以外,她只见过祁鹤安这一个。 有人说,这种人不是圣人,便是疯子。 江浸月自认为是疯子,却有些拿不准祁鹤安是什么。 说他是圣人,他却会愤怒,会感到羞辱,和所有凡夫俗子一样,可若说他是疯子,他的所作所为,却尽是大义凛然的。 她想不懂,不过她也不十分在乎,也便不再想了。 江浸月冷冷地盯了祁鹤安半晌,突然也笑了一声。 “放心,就算侯爷想死,我却不舍得杀了你。” “来人,关回去。” 祁鹤安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中。 只是时隔一日,那股因他导致战败而产生的焦灼,懊悔,愧疚,与绝望,种种情绪都尽数消散了。 其实他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他能做的只有‘昏迷’过去,减少对北境军的影响。 所以他清醒地知道北境军因他的出现而萎靡颓丧,又清醒地知道北境军因她的出现而重燃战意。 太后亲征。 多么沉重的四个字。 古往今来,御驾亲征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万不得已。 第二:征则必胜。 因为只是战败,还可以迁都,可以议和,可以禅位。 而御驾亲征一旦战败,不但有被俘虏的风险,且还会在后世留下骂名。 萧令宜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前线,必须是大局观与决心缺一不可。 显然她又选对了。 她的到来挽救了北境军因主帅被俘而溃散的军心,一举挽救了颓局。 祁鹤安从前总觉得,萧令宜的地位稳固离不开他的扶持。 现如今才明白,没有他,还会有其他手握重兵的武将为她所用。 但她,却是遍观前朝后宫,最无可替代的那一个。 便是废了商景自立为帝,祁鹤安也觉得合情合理。 即便只是刚赢了一场仗,但祁鹤安多年征战经验,已看得出这次兵乱朝廷不会输。 他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 如今他已经清楚那两封信是江浸月故意写来混淆视听,引起他与萧令宜之间的矛盾。 凶手不是先帝,那么根据如今的局势,不难猜出江浸月很早便与肃王狼狈为奸了。 很明显一开始萧令宜告诉他的方向是对的,肃王才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或许也有江浸月的份儿。 肃王已死,江浸月战败后必然也是活不成的,他的杀父之仇也算报了。 他已无遗憾,所以无论江浸月对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了。 …… 后来几场战役,江浸月没再把祁鹤安压到战场上,也将他从黑牢中挪去了正常牢房。 至于战场上两军正常交战,则是有胜有负。 陶将军虽然不是天赋异禀的鬼才将领,却占了经验二字,加之萧令宜亲征的士气加持,总体来说还是胜的多。 你来我往地打了一个月,已将失地全部收回。 敌军节节败退,几乎快要退回到老本营东境了。 原本局势大好,可以一鼓作气将东境军彻底击溃。 但就在这个时候,雪花一样奏报从各地递到上京,又被一路送到了萧令宜手中。 托江浸月那封诏令的福,现在商朝境内各地匪乱横行,百姓陷入水深火热。 还有一些人在其中浑水摸鱼,竟折腾出了几支前朝欲孽与起义军来,借着污蔑萧令宜的诏令喊着要光复前朝,重建清明盛世。 若是在往日,自然不成气候,派兵前去剿了便是。 可如今数量最多的两支军队,一支叛乱一支平乱,其余的分散各地,也有些有心无力。 此时两军都折损颇多,萧令宜想了一夜,派人给使臣给江浸月递了消息,然后第一次披挂上了战场。 这边必须速战速决了。 否则百姓受乱太过,民生动荡,到那时即便班师回朝,商朝亦会元气大伤。 到那时便又该担心外敌了…… 翌日。 萧令宜骑在马上,缓缓挥开跟着的众人,独自越众而出。 随后远方也有一匹马离开人群,不多时,萧令宜与对面的江浸月四目相对。 “宸妃,许久不见了。”萧令宜率先开了口。 她声音平静,不像是代表两军交涉,反而更像是故人叙旧。 略带惋惜的声音被秋风裹挟着,拂过两人之间宛若鸿沟般的距离,轻飘飘地传入江浸月耳中。 江浸月脸色冷漠,交握的手却已用力到鼓起青筋。 “我与你,没什么旧好叙。” 萧令宜一静,然后道,“那哀家便开门见山了。” “宸妃,哀家不知你为何做这一切,但如今你败局已定,只要你肯就此罢手,哀家可以承诺不牵连你的家人。” “皇后娘娘,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虚伪会装呀。”江浸月突然哂笑一声,“明明境内已经乌烟瘴气,却还能若无其事来劝我归降。” “我不会降的,你若抽调兵力回去,我便会与你死战到底,你若不顾境内,即便东境军彻底败了,面对内忧外患,你儿子的皇位,你的太后之位,又能坐多久?” 萧令宜面色依旧平静,“这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宸妃,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不为什么,我想你死罢了。”江浸月嘴角微勾,一派温柔。 说完这句,便再没了说话的兴致,调转马头便要离开。 只是走出两步时,她忽然又回眸冷了脸色,“还有,别再叫我宸妃了。” ------------ 第一卷 第198章 她不会给我 萧令宜静静立在原地,目送江浸月瘦削的身影渐渐远去。 她眸子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马蹄声响起,青羽勒马停在她身侧,“太后,回去吧。” 萧令宜回神望去,江浸月的身影已经汇入大军中,成片黑压压的军队正凝视着她,再待下去确实危险。 “嗯。”她调转马头与青羽一起往回走,“哀家派去江南的人有消息了吗?” 青羽侧头看过来,弯眼道,“巧了不是,今日刚收到消息,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正带着他往这边赶,日夜兼程大约三日后能到。” 说话间,两人已经策马回到了列阵的军队前。 陶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她回来立刻驾马迎上来。 “太后,谈得如何?” 萧令宜神色平静,“传哀家的谕旨,明日精锐全出,不惜一切代价击退东境军,三日后,哀家要攻下麟城。” 陶将军闻言神色一凛。 麟城是东境军辖内最后一道防线了,破了麟城,也就代表东境军再无还手之力。 萧令宜这样说,便是和谈没有成功的意思了。 他深吸一口气,严肃道,“属下遵旨。” 他行军布阵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所以接任统帅与敌军交手以来的十几场战役都不算大规模。 但是如今的局势,显然没有慢慢打持久战的时间了。 翌日寅时。 天还未亮起,四野灰蒙蒙一片,遥遥相隔的两座城池都还在沉睡。 北境军的营帐里却在这时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很快装备整齐的士兵集结,在黑夜的掩护下结成队形有序地朝营帐外走去。 待东境军的斥候探查到时,敌军已经很近了。 敌袭的战鼓在营中敲响,士兵匆匆从营帐中钻出,有些人衣衫都穿得凌乱便胡乱套上铠甲敌袭了。 议事营帐中,东境军的将领匆忙聚集。 “此次进攻的敌军大约有多少?”坐在最上首的肖将军问道。 “回将军,据斥候报告,绝不下十万之数!” 诸位将军顿时窃窃私语,“这么激进?这不像是陶老狗的行事风格啊?” “是啊,他一向是打试探与迂回的,这次一次性派十万兵马,是疯了不成?” “……” 正激烈讨论着,一道气势凌人的男声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他的确是疯了,如今境内内乱棘手,他一时着急,将自己一贯的谨慎优点都丢了,正好,被压着打了那么多日,我们也该出口恶气了!” 说话的年轻将领朝最上首的将军拱手,“肖将军,让属下领十万兵马去吧,这回属下定会让我东境军扬眉吐气!” 被称为肖将军的人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很快点了点头。 “去吧。” 自告奋勇的这年轻将领是他的侄子,颇有军事才华,从军以来升得极快,屡立战功。 交给他肖将军的确放心。 然而,当肖小将军带着人与北境军短兵相接后,却发现对方的攻势并没有想象中猛。 他察觉到不对,勒马仔细观察周边,果然发现了不对。 刚开战不久,死伤应该还没这么严重,为何战场上会有那么多无人驾驶的马? 有诈! 脑海中蓦地跳出这两个字,肖小将军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马大吼道,“鸣金!收兵!” 但就在这时,后方却有士兵连滚带爬地冲到他身边,“将军,不好了!侧后方突然涌现了大批敌军,将我们与营地的联系切断了!” “什么?!”肖小将军惊喝一声,面容差点扭曲。 他回头望去,只见前头敌军攻势明显不足,但却在一声声的鼓声中拼命地纠缠着他们的士兵,不让他们顺利地撤退。 肖小将军紧咬着银牙,果断道,“收兵!不惜一切代价从后方突破拦截!” 说着调转马头一马当先朝后方而去。 这场战斗寅时三刻打响,申时三刻结束,足足打了有六个时辰。 最终肖小将军拼死冲破了封锁,带着剩余的五万残兵逃回了营地。 死伤三万,被俘两万,这一战东境军十万将士折损过半,损失足以用惨重来形容。 江浸月接到消息赶到时,肖小将军正跪在大帐中,浑身浴血。 肖将军迎上来想说些什么,却见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径直抽出了旁边挂着的剑架在了肖小将军的颈上。 “没用的废物!” 肖小将军惨白着脸不吭声,面上却显然是不服她的。 还是肖将军识时务,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江小姐,我这侄子犯下大错,但求念在他从前战功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江浸月胸膛起伏不定,片刻后“当啷”一声扔了剑。 不是为什么劳什子战功,而是肖将军在东境军内积威甚重,对她还有用。 肖将军踹了肖小将军一脚,让他赶紧滚。 肖小将军到底还算知道好歹,垂头丧气地起身离开了。 待他身影消失,肖将军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走到江浸月身边,低声道,“如今我们损失惨重,手中兵力不到十万,与北境军太过悬殊,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依你看呢?”江浸月抬起头,冷得渗人的眼神落到肖将军身上。 肖将军忍着不适,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不是要与您和谈吗?江小姐为何不同意呢?” “您想要什么,大可以与那萧太后提,她如今内忧外患,想必定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 至于事后清算,那便不是肖将军该操心的事了。 抓紧把这不知道到底想干嘛的瘟神送走才是要紧事。 江浸月哼笑一声,“我想要的,恐怕她不会给我。” “属下冒昧,不知您究竟想要什么?” 江浸月却没再回答肖将军的话,而是微微一笑,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他几句话。 肖将军面色犹疑地凑近,然后面色一寸寸白下来。 “这……不好吧?”他的声音都在细微颤抖。 江浸月又是一笑,那笑容诡异,荒谬,疯狂,让人看着便胆寒。 “照我说的做,否则先死的就是你。” ------------ 第一卷 第199章 哀家的确爱他 三日后,北境军兵临麟城下。 鲜亮的明黄色皇旗插在战车上迎风招展,下方立着一袭红色披风的人影。 在她身侧,青羽和宿辰一左一右站着,时刻保护她的安危。 最后一战必然艰险,萧令宜亲自上战场,弃自身安慰与不顾,便是为了给北境军带来一往无前的决心。 只是战车被层层保护着到了城下,却见麟城大门紧关,没有丝毫要应战的模样。 整个城池静悄悄的,只有城墙上站着一排士兵,中间是一个白衣飞扬的纤瘦身影。 萧令宜微微蹙眉,这唱的是哪出?空城计? 纵使内心疑惑,但她面上仍是一片平静,她提起一口气,仰头大声喊话,“江浸月,败局已定,你何必再负隅顽抗!” 声音顺着风飘到城楼上所有人的耳中。 江浸月不但不恼,听到她没再叫自己宸妃,嘴角反倒是扯出了一抹笑容。 她盯着下方的萧令宜看了一会儿,笑道,“皇后,我们相识一场,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 很快有士兵应声带过来一个被五花大绑蒙着头的人。 那人被猛地推到城楼前,手脚都被捆住,差些跌倒,还是用肩头撑着城墙凹处才稳住身躯。 江浸月就在他身侧,伸手利落地摘去了他头上蒙着的黑布。 待他看清所处环境时,不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猜测还是成真了。 江浸月既不杀他,又不折磨他,只关着他,就是为了用他的性命做筹码,来威胁北境军。 不,或者说是萧令宜。 城墙外所有人看清他脸的那一刻,都是一寂。 萧令宜握着战车栏杆的手蓦地用力,血色尽褪。 耳边是青羽和宿辰带着怒意的惊叫声,“侯爷!” 江浸月扫了情绪最激动的宿辰一眼,满意一笑,然后看向她身侧的萧令宜,“我的大礼,皇后娘娘喜欢吗?” 萧令宜不着痕迹地平复下呼吸节奏,“你若是将明宣侯好生送还,哀家自然喜欢。” “既是大礼,自然是要送出的。”江浸月浅笑点头,而后话锋一转,“不过……” 萧令宜自然知道她会有不过,“不过什么?” “不过,我的大礼可不是轻易送人的,可是有条件的呢。”江浸月慢慢道。 闻言连青羽宿辰在内,所有北境军的将领都纷纷期许地看向萧令宜。 “太后,您一定要救救侯爷……” 萧令宜轻轻抬起手,示意二人不必多言。 她仰头,与垂眸的祁鹤安视线交错。 祁鹤安没什么表情,眼神中没有丝毫祈求或者期许,平静地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萧令宜胸口隐隐泛酸,她收回视线清声道,“明宣侯为我大商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要伤及他性命。” 她已经想好,不论江浸月是要银子还是要封地,她都会答应。 先保住祁鹤安的性命,其他的事留待日后再算。 江浸月见萧令宜答应得这样爽快,也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皇后娘娘,那么,我要……皇后娘娘你现在,立刻,自尽于三军前。” 此言一出,乌泱泱站了数十万人的城前死一般的寂静。 萧令宜眉头紧皱,久久没有说话。 “哈哈哈……”一阵低沉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江浸月扭头盯着祁鹤安,“你笑什么?” 祁鹤安笑了一会,笑够了才收了声,“本侯笑你太天真。” “她是太后,整个商朝的主人,我是臣子,还是个已经被你废掉的臣子,你用我为逼她自尽,不觉得可笑吗?” 江浸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祁鹤安想起他离开上京前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阴暗的牢房前,他问他,是否所有人在她眼中都可以牺牲,来日也会毫不犹豫舍弃他? 她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甚至包括她自己。 祁鹤安其实毫不怀疑两人的相爱,但他知道她是有大抱负的女子,感情不是她人生的全部。 他死了,她或许会悲痛不已,会缅怀追思。 但现在,她绝不会答应江浸月的要求。 他毫不怀疑这一点。 祁鹤安此刻心中并无怨恨,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还能在临死前见她一面,已经足够,再无遗憾了。 江浸月视线移向城外,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萧令宜。 没有一口回绝,便是在犹豫,犹豫,便是有动心。 她蓦地笑起来,“皇后娘娘,我曾以为你很爱先帝,爱到愿意亲手将其他女子送入他怀中,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萧令宜皱起眉头,江浸月话题跳的太快,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我听闻上京民间传言,祁侯爷曾多次深夜出入你的寝宫,不巧,我也知道你未嫁入皇宫前与他关系匪浅,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江浸月冷笑,“时隔七年,他未娶,你守寡,于是顺理成章地公然在宫内苟且,你们二人还真是相爱得紧啊。” 她话音落下,这片天地间再次死一般寂静。 北境军常年驻守北境,远离京城,对这些传言一概不知,骤然听到,还有关于他们天神般的统帅,差点惊到了众人的下巴。 萧令宜与祁鹤安视线再次相撞,她眼中的挣扎迟疑尽数被他收入眼底。 半晌,祁鹤安突然朝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否认吧,我不怪你。 临死了,何必还拉上你的清誉陪葬呢。 萧令宜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只觉得眼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她不能哭,大军在前,她是所有人心中的信仰,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脆弱。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将即将涌出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 “是,哀家的确很爱他。” 清明郑重的声音响彻在所有人耳中,令人愕然。 陶将军震惊,古怪,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萧令宜身上,一时失语。 祁鹤安蓦地浑身一僵,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萧令宜会在这个关口当众承认这一切。 怔愣过后,他不由焦急起来。 她如此行径,不会是脑子抽了要答应江浸月这个疯子的要求吧? 他大声喝道,“萧令宜!你……” 谁知声音却被萧令宜打断,“但是,那又如何?江浸月,你不会以为,哀家会为了一个男人抛下所拥有的一切吧?” ------------ 第一卷 第200章 亲自送他一程 江浸月愣了一瞬,而后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你在说谎。” 萧令宜冷冷转开眼,朝陶将军道,“攻城!” 她话音落下,祁鹤安的脖颈上便已经横上一把剑。 剑柄握在一身黑铠的将领手中,那剑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皮肉,血顺着脖颈往下淌。 宿辰大惊失色,他陡地拦在萧令宜面前,“太后娘娘,不要!” “只要你们动一个人,这柄剑便会割破他的喉咙。” 江浸月嘴角微勾,俯身朝下方的北境军道,“看看,这便是你们拼死效忠的皇室,视人命为草芥,战功赫赫的将军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便也会被弃如敝履,何况你们?为这样的人守卫江山,真的有意义吗!” 她很擅长蛊惑人心。 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怜悯的笑意,北境军们抬头望着她,恍惚间觉得她是悲天悯人的神女,为他们带来上天的旨意。 萧令宜没管她,再次对陶将军道,“哀家再说一遍,攻城!” 宿辰见拦不住,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冷冷地盯着萧令宜片刻后蓦地跳下战车离开了队伍。 北境军都知道他是祁鹤安身边最信任的属下,见他离开一时纷纷躁动起来。 只有陶将军终究是臣子,臣子不可服从君命。 他面色难看地举起手,“所有北境军听令,攻城!” 然而他话音落下,战车两侧的鼓手却紧握着鼓槌没有动。 没有鼓声,士兵也都紧握兵器立在原地,无一人动弹。 “哈哈哈,萧令宜,连你的士兵都觉得你冷血无情啊。” 萧令宜脸色难看至极。 城楼上方的祁鹤安看着,心中百种滋味交杂。 即便做好了准备,可真的听到她亲口说出舍弃他的话语时,胸口还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像是有人拿着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深深扎进去,将血肉搅的一片糜烂。 他苦涩地笑了声,将血与泪尽数混合咽下。 再抬头时,忽然大声道,“北境军规第一条,任何时候不得违抗军令!都忘记了吗!” 这是祁鹤安被俘后,第一次与众人说上话。 他的声音不似从前威严清亮,沙哑中还带着浓浓的虚弱,几乎叫人快听不出来是他。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二十万北境军耳中,许多人顿时潸然泪下。 “大帅!” “大帅!” 眼看他一句话便引起这样大的动静,江浸月不悦地将刀刃用力往下压。 “住嘴!”她又扭头朝身边士兵道,“把他的嘴封上。” 士兵很快从衣衫下摆撕下一块黑布,将祁鹤安的下半张脸紧紧封住。 正在这时,萧令宜忽然连说了三个好字。 “明宣侯原来就是这样替哀家统领大军的,你们眼里只有他没有哀家,难不成是想造反?”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一把从战车旁站着的弓手手中夺过一把弓箭。 “你们既然不肯攻城,哀家便亲自送他一程!” 她弯弓搭弦的动作明显很生疏,但锋锐的箭尖却摇摇晃晃地指向了祁鹤安。 这回连陶将军都不忍了,“太后,您三思啊……” 不管怎么说,祁鹤安都是一代名将。 若被效忠的君主亲自射杀,那当真是从军之人最无法接受的结局。 青羽更是直挺挺地跪在萧令宜身前,并不言语,却将态度表达的淋漓尽致。 江浸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如此众叛亲离的场景,萧令宜又会如何抉择? 萧令宜并没受其他人影响,箭尖依旧毫不迟疑地指向祁鹤安。 “你不要怪哀家,哀家先是商朝的太后,才是萧令宜。”她道。 祁鹤安发不出声音,于是便轻轻闭上了眼,一副慨然就死的模样。 能死在她手中,也算是个好死法。 萧令宜握弓的手在颤抖,军用的弓粗糙,沉重,比不得她从前用的弓好,她却仍旧一寸寸将弦拉成满月。 勾弦的指关节没有厚厚的茧保护,于是那弦便深深陷入皮肉中,几乎是瞬间便有滚滚血珠滴落。 萧令宜对手指传来的痛感置若罔闻,眼中只有箭尖所指的方向。 她从未如此努力过,也从未如此杀心浓重过。 这拉弦的一瞬被无限拉长,脑海中似又回想起当日祁鹤安教她射箭的景象。 他站在她身后,摁她的肩,又握住她持弓和拉弦的手,“持弓者,需沉肩掖肘,揉木而弦之以发矢,身心合一,一击即中。” 弓箭离弦而去,发出‘嗖’的破空声,弦松开的震颤让萧令宜几乎拿不稳这十几斤重的军弓。 这是她习箭术以来,射出的最完美的一箭。 此箭会精准命中,夺走一条鲜活的人命。 萧令宜有这个自信。 眼看箭矢直冲城楼,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祁鹤安闭着眼,视觉受阻于是听觉愈发灵敏。 他听到箭矢急速而来的风声,脑中几乎瞬间便判断出了箭矢射来的轨迹。 身体下意识鼓起肌肉想要躲避的冲动被他硬生生按捺下来。 然而被穿透的剧痛却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搁在他颈上的剑刃似乎被拖拽着往后移了一段距离。 鲜血顿时溢了出来,祁鹤安蓦地睁眼,那箭矢的尾羽正好擦过他的侧脸,狠狠地贯入身后黑甲将领咽喉。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往后退,祁鹤安感受到的剑刃后移也正是因此。 电光火石间,祁鹤安下意识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他本就站在城墙的凹处,浑身紧绷的肌肉蓦地发力撞开身侧士兵,整个人便前倾着从凹处向外坠落。 “拉住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待江浸月反应过来怒吼出声时,祁鹤安已经急速从城墙上坠落。 她猛地俯身往下看,十几米的高度,她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躺在城墙根,生死不知。 祁鹤安‘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五脏六腑几乎同时传来尖锐的剧痛,他的骨头大约都断了个遍。 无与伦比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来将他淹没,祁鹤安挣扎着侧头,意识消散前,眸中映入那道斜立着的红影。 “开城门!将他抓回来,快!”江浸月急促地喊道。 然而她还是说晚了,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下方忽然从侧面闪出一个人影,一把捞起了躺在地上的祁鹤安。 那人仰头,朝城墙上灿烂一笑,不是方才离开的宿辰又是谁? 城墙上众人大惊,这人是何时摸到城门口的,为何竟无一人发觉? 这回不用江浸月下令,密密麻麻的箭矢便直冲而下, 宿辰抱着祁鹤安快速辗转腾挪躲避箭矢,还有时间吹了声口哨。 远处蓦地窜来一匹矫健俊逸的马,待两方交汇,宿辰一个飞身上了马。 凌霄嘶鸣一声,蓦地爆发疾奔,将铺天盖地的箭雨落在身后。 与此同时,萧令宜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攻城!” ------------ 第一卷 第201章 未亡人江氏 这次几乎没有任何凝滞,甚至不需要统帅陶将军下令,激昂的鼓声蓦地响彻在天地间。 盾手上前,将急速赶来的凌霄与宿辰纳入保护圈。 宿辰一边策马,一边急促地喊道,“军医!军医!” 萧令宜看了一眼他怀中生死不知的祁鹤安当机立断道,“陶将军,派人送他们回大营!” 陶将军点点头,火速指了百人骑兵队护送他们。 一行人很快离开战场。 这边弓手在盾手的护送下往城墙上展开了反击,负责辎重的方队也迅速跟在后方前进。 城墙上也反应迅速地举盾将射来的弓箭挡住。 肖将军急匆匆地上了城墙,朝江浸月抱拳,“江小姐,这里太危险了,您先回城内吧?” 江浸月背对着他,狠狠捶了下城墙,白皙的手顿时红肿起来。 她挥开盾手举在她身前的盾,“开城门!” 肖将军面色青白,但仍旧咬牙转身下了城墙。 此时北境军的冲车已经顶着箭雨到了城门下,军官正要指挥手下一起发力撞城门时,却见眼前的城门忽然自己打开了。 厚重的铁桦木大门缓缓向两边拉开,里面的景象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有严阵以待的士兵,没有锋利的刀枪剑戟等着他们。 迎接他们的,是一双双惊恐绝望的眼睛。 后方站在战车上的萧令宜借着高度也看清了城门内的景象。 城门后长长的街道里,跪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百姓。 他们被粗暴的几人捆在一起,嘴里塞着肮脏的布,无法动弹,无法发声。 在他们身侧,是手持武器的士兵。 雪亮的武器锋刃上早已凝成厚厚的血痂,足可见杀过多少人。 北境军第一次遇到这样城门大开的攻城战,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江浸月站在城墙上,风力猛烈地将她的白衣与乌发卷向身后,纤瘦的身形显露无疑。 这样柔弱的模样,声音却冷得像无间地狱中吹出的阴风,“攻城啊,从这些百姓身上碾过去。” “你们进一步,士兵便会挥刀屠杀这些百姓。” “城内各处早已布置好了茅草,浇了柴油,留人驻守,只要我一声令下,这整座城便会在一息之间烧起来。” “萧令宜,你敢攻城吗?!” 萧令宜脸色铁青,“江浸月,你疯了!” 一城百姓,最少也有十万之数。 从来没有一场仗是如此打法,即便是两国交战屠城,也没有如此残忍的焚毁一整座城池。 她不在意金银财宝,不在意地盘封地,不在意人命,所有人都在疑惑这个女人究竟想要什么? “只要你自尽,我便放过这数十万百姓,好不好?”江浸月笑道,“一个人的命换十几万人的命,很划算不是吗?” “一个战败被俘的废物你都那样处心积虑要救,更何况这一城无辜的百姓,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啊。” 萧令宜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掐入掌心皮肉的指尖。 “哀家能问问,你究竟为何这样恨哀家吗?” 江浸月沉默片刻,“从前,你对皇宫里的所有人都很仁慈,素有贤后之名,可对我来说,你却是助纣为虐的鬼。” “可哀家并不记得与你有过过节。”萧令宜道。 江浸月却不再回答,只是扯出一抹森然的笑,“待你死了,见到地下的人,自然会明白你的罪孽。” “哀家若不呢。”萧令宜道。 江浸月一抬手,立刻有士兵将刀横在百姓脖子上, “那我保证这座城里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有这么多人为我陪葬,我也不亏。” “你的这份大礼,着实不轻。”萧令宜呼出一口气,“来而不往非礼也,哀家这里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她侧目朝青羽点了点头,青羽便迅速朝身后喊道,“鹤宜卫,把人带上来!”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战车后几个士兵打扮的人越众而出,其中一人手中还拽着一个被套着头的人。 那人被粗鲁地推上战车,青羽一把扯下他头上的黑布。 是个中年男人,五官端正儒雅,看得出年轻时长相不错,但可惜他的胆量破坏了这份儒雅气质。 江唯生早已两股战战,一重见光明便朝着城墙上哭嚎张望。 “月儿,月儿,快救救为父啊!” 他嚎得实在太卖力,隔着纷乱的战场仍旧传入了江浸月耳中。 她撑在城墙上的手蓦地紧握成拳,眼神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来回巡视,眼中有动容,迟疑,疑惑,最终归于一片诡异的平静。 江浸月蓦地仰头大笑,“我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路,你以为我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吗?” “数十万人给我们父女二人陪葬,依旧是我们赚了!” 江唯生的脸色骤然惨白,哀嚎得更大声了,“月儿!你是发了什么疯啊!我是你亲生父亲啊!你谋逆就算了,怎能对我见死不救啊!” 江浸月不再看江唯生,“动手!” 声音传入城墙下,士兵手起刀落,立刻有一百颗头颅滚落在地。 鲜血劈头盖脸地喷溅到其他百姓身上脸上,让他们惊恐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他们奋力挣扎,即使被塞着嘴,发出的呜咽声也积少成多传入北境军众人耳中。 江浸月闭着眼,仿佛已经看到江唯生尸首分离的模样,眼角蓦地掉下一颗泪珠。 然而哀嚎声仍在继续,并毫无衰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嘹亮。 江浸月诧异地睁开眼,见江唯生果然还身体齐全着。 萧令宜何时如此优柔寡断了? 江浸月想着,眼神便疑惑地朝萧令宜扫去。 然而她视线蓦地钉在萧令宜举起的手上,那仿佛是一方黑色的砚台。 距离有些远,她看得并不是很清晰,但已足够让她勃然色变。 “你从哪儿得到的!” “江南淮杨县,一处孤坟。”萧令宜淡声回答,“碑文上写:宋氏修远之墓,未亡人江氏立。” ------------ 第一卷 第202章 才子佳人难善了 “萧令宜,你对他做了什么!”江浸月的脸色狰狞的吓人,生生将美感破坏了。 萧令宜仰头看她,“这样谈话有些累,不如你下来。” “不可!”有将领见江浸月神色迟疑,连忙阻拦,“江小姐,这是战场!” 他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怒意,这群不懂军事的人简直是在把打仗当儿戏! 江浸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后执拗地转身下了城楼。 劲风将她的白衣黑发吹的凌乱,她在百姓们憎恶的眼神中一步步出了城门。 她仰头看着不远处站在战车上的萧令宜,“我已经来了。” 萧令宜已经将那方砚台收起,她驱马走上前,身边只跟着青羽和被她拖在马后的江唯生。 她并没有走到江浸月面前,而是在一个能随时调转马头回到保护圈中的距离停了下来。 江浸月见状嘲弄一笑,主动迈步走到了萧令宜马前一步之遥的位置。 她丝毫不惧怕不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只朝萧令宜伸出手,“还给我。” 萧令宜自马上俯视着她,没有动。 “宋修远是你丈夫?”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入宫前的?” “是。”江浸月眼神哀婉。 萧令宜声音低沉,“所以你做这一切,与他有关?” 江浸月幽幽的眼珠子盯住萧令宜,“他都死了了很多年了,与其说与他有关系,不如说是与你们有关系。” “我与先帝?” “对,既然你都找到了他的墓,那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愿闻其详。” 萧令宜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没有恨意与愤怒,反而像是真的想听一个故事般。 江浸月觉得有些诡异,但很快她甩去这种感觉。 她一个人背负这些太久,今日说出来,让萧令宜做个明白鬼也好。 …… 多年前,江浸月十六岁,住在江南淮阳县,家里做着茶叶生意。 她除了生得格外好些以外,与任何普通姑娘没有任何分别。 前十六年,她待字闺中,深居简出,读女德女戒,做针线女红,只待来日父亲为她寻一门亲事。 她是商户之女,大约将来也会嫁与商贾之子,平淡一生。 幸而老天待她不薄,叫她一次去寺庙上香时遇到了宋修远。 那日下了大雨,她乘着马车,从被风吹起的帘子里看到雨中有人抱着书在雨中狼狈奔跑的样子。 她素来心软,便停车叫丫鬟给他送了把油纸伞。 那人感激地抱拳作揖,问她雨后去何处还伞。 狼狈,却颇有风骨,如雨中一株挺拔的青松。 丫鬟摇摇头,道不必了。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中的一个插曲,江浸月很快遗忘。 直到后来两人忽然在江家宅子碰见,江浸月才知他叫宋修远,是个秀才,刚在县学比试中考了第一,要去参加乡试。 那时候商贾中很兴资助贫困的读书人,宋修远便是江家想资助的读书人。 江老爷江唯生待他很是客气,将自己的爱女也叫出来见客。 只因他虽还是个穷秀才,但才名远扬,此次乡试一旦中举,便可做官。 宋修远在淮阳县是个香饽饽,抢着要资助他的商贾多的是,他却毫不犹豫地接了江家递来的橄榄枝。 后来私下里江唯生问他为何,他只淡笑道:还一伞之恩。 江老爷笑了,江浸月却愣了。 他竟记得她? 乡试前,宋修远客居江家,两人时常碰见,只是却并没多交谈。 后来的事似乎便很顺理成章了。 宋修远中了举人,衣锦还乡当了淮阳县县衙通判。 士农工商,商户低位最低,通判官职虽不大,却也是江家需要交好的。 何况宋修远天赋异禀,此时不过才十八岁,眼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于是江唯生起了要攀亲的念头。 可还没等他想好,宋修远却先一步上门求娶,郑重留下照顾一生的诺言。 江唯生只有江浸月这一个女儿,少不得问问她愿不愿意,却见烛光下,女儿的脸羞得通红。 原来缘分的种子从那日雨中便深种两人心间了。 后来就像一切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一般,半年后两人成亲了。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相熟之人无不赞叹两人佳偶天成。 又过了半年,他政绩不错,加之江家打点,他升任了淮阳县知县。 他边做官边读书,只待参加会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时,整个江南出了个大喜事,皇帝要南巡了。 两个月后,帝驾到了杭州一带。 杭州知府带着几位知县忙碌接驾事宜,其中便有江浸月的夫君宋修远。 一连忙了许多日都未曾归家,那时正值入秋,江浸月担忧他衣衫单薄,便带上秋装赶去探望他。 又是一雨中。 她赶往府衙时,经过长街,见一衣着普通的青年立在檐下负手望着雨出神,像是未曾带伞,在躲雨。 此情此景不由让她想起当日与宋修远初见,便又一时心软让丫鬟送了伞。 那青年诧异,立马便朝马车窗看来。 江浸月早已不是不能轻易见人的闺阁小姐了,便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马车轱辘压着水离开,她没有看到青年身边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矫健身影。 青年伸手止住他们的话头,方才静立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动起来举手投足间却竟是贵气威严。 他嘴角微勾,撑开油纸伞,缓步步入雨中。 江浸月见了夫君,又在府衙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准备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又在府衙中见到了昨日雨中男子。 今日他衣着名贵,一看便知身份不菲。 江浸月本不敢高攀,却见那青年朝她微笑,她便也只好恭敬地笑了笑。 这似乎又是一个平凡的插曲,江浸月并未放在心上。 她安心地在家等夫君忙碌归来。 只是两日过去,没等来夫君,却等来了知府大人拜访,同行的还有她父亲。 知府大人喜气洋洋地恭喜她,说天子看中了她,要她去伺候,还说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江浸月很抗拒,可她已是有夫之妇了呀?她要等宋修远回来。 知府走后,江唯生哭着劝她,圣意不可违,否则江家全家难以活命,宋修远的仕途也就此断送。 他的话如晴天霹雳,将十八岁的江浸月劈进了深渊。 ------------ 第一卷 第203章 黑暗滋养出的恶鬼 父亲走了,她独自在家等宋修远。 一天两天,听说其他几个县衙的人已经回了,却仍不见宋修远的身影。 她惊恐地想起父亲的话,终于崩溃。 她回江家,哭着说她愿意。 江唯生怜爱地扶起她,说月儿啊,为父就知道你是个乖孩子。 于是她被送入杭州府衙,散了头发,梳做姑娘发髻,装扮一番跟着知府去了一处华贵典雅的院子。 隔着一道屏风,知府对那头的人说江浸月是他的远房侄女,前些日子因着订婚才梳妇人发髻,如今既得圣上垂青,婚事已作罢。 知府离开,她看着屏风后转出一男子,正是那日雨中青年。 他说多谢她的伞,声音很好听。 江浸月恭敬地说民女不敢,心中却早已被无尽的懊悔淹没。 两场雨,两次心软,两把伞。 一把为她带来了温和的夫君,美满的姻缘,一把却将这一切都撕碎了个干净。 住进那院子的第三天,父亲托人送信来,说宋修远回了家,与之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和离书。 父亲叫她别怨宋修远,圣意难违,他也无力抗衡。 江浸月怎么会怨他呢,他和她一样,不过是天子脚下一只卑微的蚂蚁,都不需动脚,便能轻易踩死。 她还有父母家人,他还有青云坦途。 各自活着,总比一起死了好。 半月后,江浸月随圣上一起离开了生她养她的江南。 圣上带她回了皇宫,她第一次见到天家富贵,那是普通人穷尽一生也想象不出的景象。 圣上很喜欢她,刚入宫便将她封为了宸妃,她听宫人说,宸字象征尊贵,让六宫妃嫔好不艳羡。 圣上又赐给了她一座大宫殿,叫长乐宫,说希望她永远快乐。 多么可笑,毁了她一切欢欣的人,希望她永远快乐。 圣上对她很好,可她总是郁郁寡欢,以至于大病一场。 太医说她是神思忧虑,圣上问她在想什么,她不想说。 没过几日,有一位贵客造访了长乐宫。 是这六宫的主人,皇后娘娘。 圣上对她很好,担忧妃嫔因嫉妒伤害她,便不许人擅自打扰她,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后宫的妃嫔。 她听闻皇后娘娘出身高贵,性情高洁,素有贤后之名。 她一见,果然如此。 很美丽,很端庄,是个叫人生不出敌意的人。 江浸月感到疑惑,圣上有这么神仙般的皇后,为何会冷落她,偏偏喜欢自己呢? 皇后是奉圣上的命令来开解她的。 皇后说,木已成舟,叫她想开些。 皇后说,这世上皇权大过天,圣上是执棋之人,而我们都只不过是棋子。 皇后说,即便她心不在这里,也要好好活着,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至亲至爱之人。 江浸月知道皇后说得很对,圣上如今喜欢她,可若她一直这幅样子,他早晚有一日会厌倦。 到那时,天子一怒,会牵连她所在意之人。 她想到了宋修远,不知他怎么样了。 出神时,皇后起身告辞。 江浸月抬头,见她神色间隐有哀伤。 她大约是在怜悯她吧,真是个好人。 又过了半月,她的病好了,也想开了。 她再可怜,也不愁吃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辛苦劳作的百姓不知好了多少倍去。 难道非要郁郁寡欢到最后送了命吗? 就在这时,一封从江南来的家书送到了长乐宫。 信上说家中一切都好,长长的废话后,还有一行小字,宋家几日前夜间起火,宋修远葬身火海。 末了,他劝江浸月在宫中不要太过任性,要多为家人想想,万一触怒圣上,会祸及家人。 这话中似有含义,江浸月却一时无法思考。 她回过神时,眼前一片模糊。 手中的纸张似有千斤重,叫她拿不稳。 宋修远,死了? 江浸月枯坐了一天,然后在圣上平日来的时辰前将家书焚烧。 她朝先帝绽放笑容时,脑中闪过了半月前皇后的话。 彼时她以为是劝慰,现如今想来,更像是警告。 只不过是她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皇后是在怜悯她。 好一个贤德的皇后,好一个贤德的明君,当真是一对顶般配的夫妻。 江浸月藏起所有锋芒,在深宫中扮演着一个宠妃的角色。 直到圣上驾崩,她终于得以回到故乡。 彼时杭州知府高升,江家也成了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 可她去到宋宅,等待她的,只有一个矮矮的孤坟。 七年时间,让清隽男子化为枯骨,也让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当真是物是人非。 她为宋修远上了香后,在重建的宋宅点了一把火。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死法,去往黄泉路时,不知还能否再见他一面。 可惜上天对她宽容又残忍。 火势燃到最猛时,忽然下了场暴雨。 江浸月的一生转折点好像都与雨有关,大约是因为她名字取得不吉利吧。 暴雨熄灭了大火,却挽不回被烧塌的房屋。 江浸月被埋在了废墟下,上方却刚好有一块尚且坚固的房梁撑着,因此性命无碍。 她清醒着,却动弹不得。 那里一片黑暗,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黑暗中的每一瞬,都仿佛被无限拉长,那是一种没有尽头的,令人发疯的孤寂与绝望。 江浸月被埋了三天,直到三天后雨停,她才奄奄一息地被人从废墟中挖出。 这场雨救了她的命,却冲垮了宋修远的坟。 堂堂举人老爷,知县大人,棺椁里竟只有几件腐朽的衣物。 她替宋修远重建了坟茔,并在其中放入了他生前喜欢的文房四宝。 又为他刻了碑,时隔多年,她终于能再次以他的妻子身份卸下:未亡人江氏立。 江浸月没再寻死过,那三天地狱般的黑暗中,她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在盘旋。 不甘。 该死的人,还未死完,她的仇,也还没报完。 黑暗滋养出了一只蛰伏的恶鬼,她疯癫,病态,不惜一切代价要毁了所有人。 …… “皇后娘娘,你说,我该不该让你们付出代价?” 沙场日头当空,江浸月扯出一抹笑容,却是鬼气森森。 萧令宜望着她湿润的眼眶,并未急着替自己辩解,只是道,“若一切真如你所说,的确应该。” ------------ 第一卷 第204章 爹,我恨你 江浸月闻言陡地盯住萧令宜的眼睛,“什么意思。” 萧令宜从胸前软铠中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原杭州知府现江南巡抚已被革职,这是他的供状,此乃物证。” 江浸月死死盯着那张纸,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萧令宜俯视着她,手一松,那张纸便飘然落下,掉在江浸月脚边。 随后她扭头看了一眼青羽,青羽点点头,手上用力将马后拖着的江唯生丢到江浸月面前。 “这是人证。”萧令宜道。 江唯生还被捆着手脚,跌在江浸月脚下啃了一嘴灰,好不狼狈。 他呛咳几声,艰难地挣扎了几下,却直不起身子,只好哀求道,“月儿……” 江浸月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蹲下身子将他扶坐起。 她用袖子轻轻替江唯生擦拭着脸上的灰尘,低唤了一声,“爹。” 雪白的袖子上沾染了一道道灰黑痕迹,莫名叫人心痛起来。 江唯生嘴唇动了动,却是微微垂下头,躲开了江浸月的目光。 那是一个有些心虚的姿态。 江浸月把这一切收入眼底,只是问,“爹,您要与女儿说什么?” 江唯生只觉得身后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后背,可他看着从小养大的女儿,却觉得恐惧,怎么也开不了口。 “啪!”青羽狠狠一鞭子抽在了江唯生后背,“你不说,我来说。” “先帝南巡时,向原杭州知府询问江浸月是何人,他查到是下属的妻子,却不想放过讨好先帝的机会,故而隐而不发,找上了你,你听说女儿被皇帝看上,立刻便将利欲熏心,联合知府一起将宋修远扣押,再用一家子性命威胁你女儿将她送给先帝!可先帝并未说过此等昏聩之言。” 青羽每说一个字,江唯生的身子便颤抖一分。 江浸月垂着头,指尖深深地陷入他的肉中,一语不发。 青羽继续道,“她入宫后,知府借着此事升任浙江巡抚,你江家也受到照顾一跃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商,宋修远被放出后,你骗他是江浸月自己想要入宫,他不信,多方打听,你们觉得他迟早是个祸害,于是趁夜派人潜入宋宅纵火烧死了他,江唯生,你认是不认!” 她尾音凌厉,惊得江唯生一抖。 他蓦地哭嚎出声,“月儿,月儿,你娘死得早,爹只是想你能过上好日子,做皇帝的宠妃那岂是一个知县夫人能比的,爹都是为你好啊!” 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他几乎快要忘记恐惧是什么感觉。 然而落在鹤宜卫手中的这段时间,简直像地狱一般。 他们说,只要他愿意在江浸月面前解释这一切,就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到江浸月身边。 他知道说出这一切女儿会怨恨他,可他终究是她亲爹,再怨恨他也罢,总比被鹤宜卫折磨死好啊。 江浸月纤瘦如枯骨的手从江唯生身上滑下。 她捡起脚边的供状,游魂一般轻飘飘地站起身。 供状十分详细,将当年的一切详尽道来,无有遗漏。 她仿佛能看到宋修远挣扎到门口时,却发现门被从外面上了锁,于是他便只能惨叫着被大火生生吞噬的情景。 “爹,这是真的吗?”她声音飘忽又轻柔,听起来没有丝毫怒意。 江唯生见状心下微松,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爹知道是爹鬼迷心窍了,但爹真的都是为了你好啊月儿……” “哈哈……哈哈哈……” 江浸月忽然笑起来,声音从细不可闻到逐渐疯癫。 她仰天大笑,眼角却有滚滚泪珠滑落。 老天仿佛在与她玩笑,给了她美好的姻缘,却又将之撕碎,让她满怀仇恨地走下去,却到最后才告诉她仇人一开始就找错了。 多么可笑。 她的一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江唯生被她笑得发渗,“月儿,你……” 江浸月猛地低下头来,下一秒,刀光闪过,一道血珠飚出,溅得老高。 萧令宜下意识闭上眼微微闪躲,而后手背一凉。 江唯生眼睁的老大,死死地盯着江浸月,眼神却在慢慢涣散。 在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手指长的细长伤口,鲜血沛然流出,顷刻间浸透了他的衣襟。 割出这伤口的刀,却正握在江浸月惨白的手中。 ‘当啷’一声,刀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浸月伏下身,扶住了江唯生瘫软的身子。 她流泪道,“爹,我恨你。” 恨你生我养我,却将我推入地狱。 一旁目睹这场弑父的萧令宜与青羽都失语了片刻。 萧令宜看了半晌,蹙眉低头用衣摆擦拭去手背上的血迹。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道,“你既已知道前因后果,便知自己错得实在离谱,这场战乱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停手吧,将虎符交给哀家。” 江浸月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眼珠子乌黑,大得过分,显得有些恐怖,不似活人。 “可若不是他的出现,我本该可以和夫君幸福一生白头到老,这一切还是他的错。” 回头望去,她的身后白骨累累。 一阵阴风吹来,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拽着她的后背,要将她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么多的人命,她扛不起。 她下意识为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将自己从愧疚的深渊中拉出来。 去听萧令宜道,“是,他不该对你一见倾心,他因这喜欢断送性命,也几乎断送了宏大的抱负。” 江浸月一静,“你知道了?” “猜测。”萧令宜本就觉得先帝死的蹊跷,如今将这些一过往恩怨一一挖出,才想通了其中关窍。 “你猜得对,是我杀了他。” 江浸月出了神,“我与肃王勾结,假装生了重病,太医院束手无策,他便为我广寻天下名医,有一位名医出身南疆,我便问他要了一种毒药,他只当我是为了毒害妃子争宠,便给了我。” “那药引无色无味无毒,他吃了三年。” “诱发药引的药气味苦涩,我怕下在膳食里会被发现,于是便下在我药碗里,他知道我怕苦,便主动尝了一口,那一口,断送了他的性命。” ------------ 第一卷 第205章 我们的孩子想你了 “他是真的很爱你。”萧令宜叹了口气,“倘若他对你像对哀家那般狠心,没有那道放你出宫的口谕,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江浸月笑了一声,“是吗?” 想了想,萧令宜又道,“哀家没有那时去看你,只是觉得你与哀家一样可怜罢了,都不想入宫,却又都被困在高高的宫墙里。” 时隔多年,江浸月终于明白了她当年那丝怜悯的意味。 她在怜悯江浸月,亦或是在怜悯初入宫的那个自己。 但江浸月觉得萧令宜比她运气好,起码她挚爱之人还在世间。 她从胸前摸出一块白布包着的虎符,却没有递给萧令宜,只是道,“把砚台还给我。” 萧令宜一顿,从青羽手中接过了那方砚台。 她挥手制止青羽的话,下了马,走到江浸月身前亲手递给她。 江浸月伸手去接,看到自己双手沾满血迹时又连忙收回手在衣裙上擦了擦。 只是江唯生流的血太多了,弄脏了她的衣裙,所以她越擦手上越脏污。 萧令宜看不下去,直接将砚台扔进了她怀中。 江浸月动作终于顿住,颤抖着手拾起了那方砚台。 那是宋修远最喜欢的砚台,她精心挑选放入棺中的。 ……不对。 她眼神蓦地凝住,惊诧地抬头看萧令宜。 “哀家没有挖宋修远的坟,只不过是照你爹的口供寻的相似之物罢了。”萧令宜淡淡道。 江浸月愣了愣,而后伸出满是血污的手,将虎符递给了萧令宜。 萧令宜连忙接过,直到握住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时,胸中那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转身欲上马离开,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了低低的声音,“多谢。” 多谢你没有打扰他。 萧令宜下意识转头,却见她已经倒在地上,雪白的脖颈上一条红色的小溪汩汩流淌着。 手里还握着那把饮了她生父血,又饮了她血的匕首。 萧令宜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身上马离开。 她的孽债太多,自尽了也好,一了百了。 青羽跟在她身后,两人刚回到战车上,便见远处大开的城门口中走出了几个将领模样的人。 正是肖将军等人。 他们见虎符交给了萧令宜,江浸月又死了,本就不欲谋反这会儿更是没有丝毫战心。 陶将军带着人上去交涉,不一会儿便兴奋地赶了回来,“太后,他们降了!” 直到此刻,萧令宜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踉跄了一步,立刻被眼疾手快的青羽扶稳。 萧令宜浑身无力,便顺势倚靠在她身上,“陶将军,这里便交给你善后了,哀家要先回大营。” 陶江军豪爽地点点头,但很快又想起大营里有谁,脸色又有些扭曲。 事到如今,萧令宜早已不在意这些。 她嫌战车走得慢,便让青羽骑马带她回了大营。 营地里还未接到敌军降了的消息,气氛一片肃穆。 青羽随便找个人问出祁鹤安所在的方位便带着萧令宜快速赶去。 她们到时,正好见士兵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个军医,满头的汗,正握着白布擦拭着。 萧令宜连忙问道,“明宣侯伤势如何了?” 军医看清问话的是谁,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回禀太后,侯爷本身外伤便很严重,此番从高处坠楼又伤及了五脏六腑,情况十分棘手,小人已经处理完外伤与断掉的骨头固定,只是能不能醒过来,小人不敢说……” 言外之意,看造化了。 萧令宜闻言浑身一软,若非青羽搀扶,便要跌倒。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哀家知道了,你等尽全力即可。” 军医叩头称是,萧令宜摆了摆手,才掀帘进了帐内。 宿辰正坐在床榻边,不错眼地盯着昏迷不醒的祁鹤安。 听到动静回头见是萧令宜,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太后。” 萧令宜点点头,道,“你先出去吧,哀家与他待一会儿。” 宿辰还未回答,青羽便摇头拒绝,“不行,太后您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萧令宜也知道若非青羽搀扶着,她几乎要站不稳了。 其实这些日子在她没有一日安枕过,甚至还见过一次红。 于是只好道,“那搬一张床榻过来,哀家便在这里歇息。” 青羽还想说什么,被宿辰拽了一把,“太后放心,我这就去准备,那侯爷就劳您多照看了。” 说罢,宿辰扶着萧令宜坐到床边,然后将青羽给拽了出去。 直到走出二里地,青羽才反应过来不客气地挥开宿辰的手,“你拽我干嘛?” 宿辰恨铁不成钢,“不会揣摩主子心思的暗卫不是好暗卫!” 青羽刚想翻白眼,又见他红了眼眶,“若是侯爷……也能让他们二人多相处些时间。” 她想到军医的话,也沉默下来。 帐内,萧令宜待彻底安静下来,才敢去看祁鹤安的脸。 并非是她以为的惨白,而是有些泛红。 他只穿了件白中衣,敞开的领口处是缠着的严严实实的纱布。 不用看其他地方,萧令宜便知道他身上应当没一块好皮。 她想起祁鹤安在皇家猎场救她那次受的伤,便明白了军医为何会那样说。 那次也是如此,处理好伤口后,他发了高热。 若是能褪下,便能慢慢恢复,若是不能,便会…… 萧令宜眨了眨眼,将模糊眼睛的泪珠眨落,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入手的触感是软绵绵的,从手腕到小臂都是如此。 她知道这是因为他的骨头断了。 萧令宜小心翼翼地躺到床边,不敢碰他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只握着他的手贴在小腹上。 “鹤安,你一定要醒过来。” 他的手因为发热滚烫无比,贴在卸去铠甲的腹上,炙热的温度隔着一层衣衫和裹腹布清晰地传来,让微凉的腹部一片熨帖。 而后腹部忽地动了动,随后祁鹤安手贴着的位置蓦地顶起一个小小的包。 萧令宜还束着腹,被这突如其来的胎动痛得一抖,却是笑着喃喃道,“感受到了吗,我们的孩子想你了。” ------------ 第一卷 第206章 大结局:千夫所指,我不在乎 东境军降后,很快将百姓都释放。 几位将领领罪上京,北境军也很快返回驻地。 陶将军则马不停蹄地被萧令宜再次派往匪乱横行之地剿匪。 捷报送回上京后,便紧接着来了几封催萧令宜还朝的圣旨。 大约是商景独自一人撑了这许久,有些顶不住了。 萧令宜有意历练他,便只将沈则言送回京辅佐他。 沈则言临走前问她,“太后为何不愿回京?” 萧令宜答:“他受了重伤,不宜颠簸行路,北境气候也不适合养伤,哀家准备带着他前往了最近的安阳行宫。” “娘娘可是想好了?” 萧令宜淡淡一笑,“是。” 沈则言便没再说什么,朝萧令宜行了一礼,“希望娘娘能得偿所愿,臣告退。” 两个同样聪明的人,话不需要说得太直白清楚。 萧令宜当着东,北几十万大军的面几乎是承认了与祁鹤安有染。 消息传回上京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此时萧令宜不回去,反而留在宫外陪祁鹤安治病,便是坐实了这一切。 诚然现在已经没什么势力能威胁到商景的皇位了,但皇室终究看重贞洁,那些老顽固必会咄咄逼人。 萧令宜很有可能会因此退出商朝的权利中心。 但她已不在乎这些了。 或许不能说不在乎,只是她有了取舍。 她为了这一切已付出太多,可那并不是她一开始的目标,甚至可以说她是被一步步推上这条路的。 即便如此,她依旧对得起任何人。 如今到了分岔路口,她想去另一条路上看看。 …… 安阳行宫。 在从皇宫里加急送来的太医的照料下,祁鹤安很快退了烧。 但直到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他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原先的几个太医都是擅长外伤的,他们将祁鹤安的头部检查了无数遍,都找不到任何伤口,对此都有些束手无策。 萧令宜无法,只能修书一封回上京再找对症的太医来。 三日后,太医赶到。 一番诊断后,他抖着胡子道,“回禀太后,侯爷似乎是受了精神上的摧残……” 他说了许多掉书袋的话,萧令宜听不懂,只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太医胡子抖得更严重了,“这个没人敢打包票,且即便醒来,也可能有记忆受损之类的问题。” 萧令宜怔了许久,才僵硬地挥手示意他退下。 * 累,好累。 他脑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地方,这里一片虚无,没有颜色,没有任何能触摸到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他已经走了很久,可视野中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黑。 他很累,看不到希望的累,不知道还要这样走多久。 可每当他想停下来时,脑海中便有个声音叫他继续走,不要停下来。 每当这个时候,疲惫到极点的身躯便又会挤出一些力气。 他便这样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 在这一片漆黑的地方,那丝突然出现的光亮对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他下意识朝前方狂奔而去。 那光亮好像离的并不远,可无论他怎样追逐,却总是有一线之隔。 终于,他彻底追不动了。 身躯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跌坐在地,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到抬不起来。 他盯着那缕咫尺之遥的光亮许久后,颓然地垂下了头。 追得太累了,他有些想放弃了。 可就在这时,他发现身处的地方不知何时有了变化。 他低头视线中身下并不是一片虚无,而是有着纹路的清澈透明的……水? 他凝视着那抹浅蓝,直到水面荡漾的纹路渐渐消散下去。 而后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人。 剑眉星目,五官凌厉,十分熟悉。 那人张了口:“走下去,不要停。” 他惊愣了片刻,因为那声音正是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你是谁?” 话出口他又惊了,因为自己的声音与那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人却仿佛并不觉得惊讶,“你已经走了很久了,不要放弃,再抬头看看吧。” “你……” 他想再问点什么,比如这里是哪里,他为何会在这里之类的,却见水面一阵涟漪泛起,那人也随之消失。 这里太黑了,唯一一个见到的人也消失,让他有些恐惧。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他想到那人最后的话,迟疑地抬起头。 这一眼,他便错愕地愣在原地。 只见眼前永远可望不可即的光亮不知何时化为了一个人。 那人的一切都笼罩在耀眼的白下,模模糊糊,唯有面容很清晰,正浅笑着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萧……” 他喊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东西挤进他的脑海中。 于是他想起了一切。 他是祁鹤安,那个一直让他不要停的人是他自己,让他抬头看的人是他自己,一切都是他自己。 而他为何会在这儿,也恍惚明白了。 “跟我走吧。”那人俯身,朝他伸出一截被白光包裹的手。 祁鹤安没有迟疑,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亮到刺眼的白光一瞬间将他与周身黑暗尽数吞没。 “鹤安,你怎么了?!” 祁鹤安蓦地睁开眼,喘着粗气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净的脸,与梦中别无二致,正焦急地擦拭着他额头。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祁鹤安猛地伸手将她紧紧拥住。 “萧……令宜。” 似呢喃,又似喟叹,叫人听不真切。 萧令宜半跪在床榻上,上半身低下,被后背上的手紧紧摁住。 她愣了一秒,才蓦地扔掉手中的手帕,环住身下人的脖颈。 “你终于醒了……” 祁鹤安颈间几乎是迅速被打湿,他刚想抬手安抚萧令宜,她却又忽然抬起了头。 萧令宜满脸泪痕,紧张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她还没忘记太医曾跟她说过的话,倘若不记得了,她想了好多方法…… 祁鹤安:“……?” 他诧异了片刻,才发现萧令宜不似与他玩笑。 “我怎么会忘了你。”祁鹤安坐起身,伸手替她擦去悬在下巴的泪滴,“是你带我回来的。” 如果没有萧令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迷失在那个黑暗地方,再也醒不过来。 萧令宜得到安心的答复,眼泪反而更汹涌。 她俯身紧紧拥住祁鹤安的脖子,宣泄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 祁鹤安伸手抚着她脑后的柔顺的发丝,阖上的眼角亦是一片湿润。 她哭了许久,弄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 祁鹤安只好在她背上轻拍,另一只手下滑扶着她的腰。 入手的弧度却并不似从前窈窕,他微顿,声音微妙,“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竟还圆润了些?” 萧令宜汹涌的眼泪被他这一句话堵住,顿时挣扎着要起来。 祁鹤安反应过来连忙抱住她安抚,“是我不好,我不该说你……圆润了。” 萧令宜仍然挣扎着撑起身子,拉着他的手覆在小腹上。 祁鹤安还未反应过来,只觉手下的地方有些硬,不似从前柔软。 随之视线下移,他却蓦地怔住。 浅紫色的衣衫下,是极为明显的隆起弧度,自胸下开始,至小腹收进。 萧令宜纤细的腰身被撑得圆润了一圈,显得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手下似乎有什么在轻轻跳动,连带着祁鹤安的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 他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萧令宜双手覆着压在原处。 “感受到了吗,它已经有了心跳。” “它很喜欢你,每次你的手贴着它都会动。” “它是我们的孩子。”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地砸在祁鹤安耳朵里,让他耳膜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道,“我们的孩子?” “是。”萧令宜点头,“它实在太乖了,从不让我难受,所以你离开后我才发现它。” “你……”祁鹤安惊喜中又有些迟疑,面色一时复杂。 萧令宜望着他,若是从前,他定会霸道地对她道:生下它。 可不知何时,他在她面前再没了意气风发,反而多出许多小心翼翼。 是她不好。 萧令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会生下我们的孩子。”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祁鹤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令宜朝他轻轻笑了笑,“千夫所指,我不在乎。” 祁鹤安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亦是。” (正文完) ------------ 第一卷 第207章 番外:疏雨 祁鹤安昏迷了两个月,此时萧令宜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 月份大了,再奔波劳累显然不是好选择,于是两人便决定在安阳行宫待产。 乌苏也从上京赶来照顾起居,带来了早已准备好的产婆。 祁鹤安每日最喜欢的便是将耳朵贴在萧令宜腹上,听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他早已觉得和萧令宜走到了末路,谁成想一切峰回路转,还有今日。 所以直到现在,他时不时仍要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每当这个时候萧令宜就会不厌其烦地笑问他,“孩子的名字取好了没?” 祁鹤安便马上安下心,开始头痛起取名的事。 一向除了兵书外不爱看书的他翻遍了安阳行宫里的书籍,可无论什么字,总有不满意,总觉得配不上他们珍贵的孩子。 直到萧令宜腹痛前一日,两人还在翻着各种书籍为孩子取名。 那是个夜里,祁鹤安被耳边痛苦的低吟声惊醒,才发觉身下的被褥已经被浸湿。 他立马翻身而起抱住萧令宜,同时朝殿外大喊,“来人!” 日子到了,一应事宜早已备好,不过片刻便涌进来一堆人。 祁鹤安稀里糊涂地被推到殿外,产婆面容严肃:“产房男子不得入内!” 随后殿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 宿辰赶到时,便见他家侯爷只穿着中衣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站着,甚至脚上的靴子都只穿了一只。 他走上前去,才见到深秋里,祁鹤安一脸的冷汗。 顿了顿,他笑道,“侯爷,不知道的还以为生孩子的是你呢?” 祁鹤安没理他,连一个眼神也吝啬给他,只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殿门。 没有责骂,没有军棍,宿辰还皮痒的有些不适应。 他挠挠头,暗骂自己真是贱得不行。 骂完又拎起臂弯里的披风,伸手要披在祁鹤安肩上。 披风还未盖上,却听祁鹤安嘴里低低道,“我倒宁愿是我。” 宿辰见状有些愣了,无论是多大的战役,多惊险的战况,他从未见过祁鹤安如此模样。 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仿佛魂魄早就飞进殿中一般,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披风落下,在寒风中带来一片暖意。 宿辰认真道,“侯爷,太后是好人,你也是,吉人天相,你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降生的。” 这两人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他都亲眼见证。 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过如此了。 即便是老天爷再狠心,也不会再忍心给这两人下绊子。 祁鹤安看了他一眼,勉强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祁鹤安忽然抓住宿辰的手,“什么时辰了?” 宿辰回道,“侯爷,丑时。” 祁鹤安眉头紧皱,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可他却觉得仿佛有一天那么久。 许是因为刚刚太过入神,这会儿才发现耳边的痛叫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 正当他面色微变时,只听殿内蓦地一声惨叫,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轰隆’一声。 祁鹤安回头看去,歪歪斜斜的雷电当空劈下,几乎照亮了整个夜幕,随即是倾盆的大雨。 他心头不由一跳。 正逢殿内的惨叫声越来越高昂,祁鹤安不再犹豫,猛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产婆婢女们顿时乱成了一团,“侯爷!男子不可进产房啊!” 祁鹤安奔到床前,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谁再多话?” 在他死亡般的眼神下,众人哆嗦了片刻,连忙各干各的去了。 萧令宜神志不清地叫着,双手紧紧抓着枕头的边缘,用力到指甲都崩断,脖颈后仰出绷出一个脆弱的弧度,上面布满汗水。 祁鹤安半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在。” 萧令宜痛得神志不清,压根不知道攥着的是什么,只知道死命用力。 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血顺着手臂往下流,祁鹤安却视若无睹。 他盯着萧令宜的脸看半晌,满面戾气地扭头问,“为何这么久还没生出来?” 产婆擦了擦额头的汗,惶恐道,“回侯爷,女人生孩子多则一天一夜的都有,您别急……” 祁鹤安强忍着点头。 他从不知道,女人生孩子会这样痛苦,比牢狱里那些犯人受刑时叫得还惨。 叫得他心乱如麻,心如刀绞。 他此刻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期盼的子嗣会为萧令宜带来这样大的苦楚。 倘若可以,祁鹤安真的想替她承受这一切。 可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长夜。 “生了生了!”产婆高兴的声音响起。 惨叫声骤歇,萧令宜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 祁鹤安几乎是抖着手将手指探到她鼻下,感受到温热平均的呼吸时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这才有时间去看一眼他刚刚出生的孩子,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半截举起的手臂,上面还沾着血污,却活力十足地挥舞着。 产婆用准备好的温水将婴儿洗干净,用红布包裹起来凑到床边。 “太后,侯爷,恭喜!是个……” 产婆一时语塞,不知该称公主还是郡主? 犹豫一瞬,只好笑着道,“是个小姐!” 祁鹤安望着那双黑豆一般的小眼睛,竟不敢伸手去接。 婴儿盯着他,竟张开嘴哇哇哭起来,祁鹤安顿时更加无措。 “你快抱一抱她呀。”虚弱却温柔的声音响起。 祁鹤安蓦地回头,见萧令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瞧着他笑。 祁鹤安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 萧令宜笑着,用另一只手替他拭去眼泪,“我没事,别担心。” 祁鹤安俯身去吻她的额头,“对不起。” 让你承受这些痛苦。 顿了顿又道,“多谢你。” 多谢你拼尽全力生下我们的孩子。 萧令宜怔了怔,却也读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她伸手在他后背轻抚,笑道,“难不成还要我来安慰你吗?” 产婆也在旁边笑,“是啊,太后才生了两个时辰,小姐已算是很贴心的孩子了,大喜的事,侯爷何必伤怀。” 祁鹤安终于直起身子,从产婆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 女婴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映出祁鹤安的脸,她慢慢止住哭声,又看了一会儿,竟朝祁鹤安笑了起来。 她笑得欢快,小嘴大张着,连光秃秃的牙床都露了出来。 祁鹤安望着她,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女婴抱到萧令宜身侧,萧令宜朝她伸出手,她立刻紧紧攥住萧令宜的指尖。 萧令宜露出一抹笑意,“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祁鹤安微微侧头,望见不远处婢女将窗户半支起透气。 窗外天色将亮未亮,雾气一片朦胧,昨夜暴雨不知何时渐弱了下来,淅淅沥沥地滴着。 “疏雨。” “就叫她疏雨吧。”祁鹤安回头道。 萧令宜轻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柔和地道,“真好听。” 疏雨似乎知道在夸她的名字一般,又咯咯笑了起来。 祁鹤安想,他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幕。 ------------ 第一卷 第208章 番外:永嘉郡主 萧令宜是出了月子后回宫的。 又一个月后,祁鹤安回了趟北境,被诏回京时,带着一个女婴。 据他所说,是在北境捡的,见稚子可怜才收为了义女。 当天宫里便下了圣旨,封这个孩子为永嘉郡主。 第二天朝堂果然十分精彩,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御史台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唾沫横飞,满口嚷嚷着荒唐,荒谬。 京中谁人不知,当朝太后当着三十万大军的面承认与臣子有染,又亲自在行宫照顾臣子四个月,已是荒唐至极。 如今那祁鹤安从外面带回个孩子,说是捡的,谁信啊! 把满朝文武都当傻子不成! 商景面色沉郁地坐在龙椅上,厌烦地瞥了眼那几个老头子。 他母后早已在一个月前被这群老头子烦得宣布退帘还政了,他们还要如何? 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过商景早已预料到这种场面,因此早有了对策。 他清了清嗓子,“众卿。” 殿下顿时安静不少,准备听听他们这位不足十岁便亲政的陛下有何见解。 商景道,“朕打算改年号为:宜靖。”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瞠目结舌,“陛下好端端的为何要改年号?” “年号岂能随意更改,这不妥!” 也有聪明的,“这宜字是否犯了太后名讳?” 见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从疏雨身上转开,商景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想要掩盖一件事,只需要抛出一件更严重的事即可。 “并非犯太后名讳,而是朕要用此年号来昭告天下,母后对商朝的贡献。” 少年天子的话掷地有声,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你们对朕母后喊打喊杀,朕偏要后世都歌颂她的功德。 他话音落下,一直沉默立在最前方的沈则言出列跪下,“陛下仁孝!” 在他身后很快跪了一溜排的官员,异口同声高呼,“陛下仁孝!” 打眼一看,仍站着的,竟然不足一半。 站着的那些人尤其是御史台的老顽固们个个脸色铁青。 自东境军叛乱,商景独自接手朝政以来,他一向寡言少语,事事听取百官的意见,以至于百官私下里都觉得幼帝软弱,是个好拿捏的君主。 然而今天见此情景,却觉得自己真是猪油蒙了眼。 这哪里是软弱可欺?分明是比他父皇母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狼崽! 下朝后,商景几乎是飞奔去了坤宁宫。 今日,母后说疏雨会被带入宫。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妹妹,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强装淡定地走了进去。 入目的便是一幅温馨画面。 母后坐在贵妃榻上,手中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婴,正挥着双手抓她鬓边的步摇流苏。 祁鹤安就坐在她身边,含笑看着这一幕。 商景走进来,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祁鹤安抬眸看见商景,顿了片刻后起身行了一礼,“陛下。” 商景看了他一会儿,也回了一礼,“太师。” 从前种种恩怨都是误会,两人虽再做不成亲近的师徒,却也不愿太过疏离惹萧令宜伤心。 萧令宜朝商景招招手,“景儿快来,你不是总嚷着要看妹妹吗?” 商景脸色骤然红透,余光瞥了祁鹤安一眼,“儿臣何时说过!” 祁鹤安只当没看见他这别扭劲儿,起身将位置让给商景,自去拖了把椅子坐在三人对面。 商景凑上去,低头仔细地盯着疏雨看,又情不自禁地拿手戳她的小脸蛋。 指尖的触感柔软得令人惊叹。 比御膳房的鸡蛋羹还要光滑,比上好的和田玉还要白皙。 疏雨也盯着商景看,然后蓦地伸手抓住了他垂在额前的珠帘,而后咯咯笑开。 见商景的冕旒被拽得歪了,萧令宜连忙握住疏雨的小手,“疏儿乖,快松开哥哥。” 商景头发被扯得有些痛,但望着疏雨笑得开怀,却生不起气来。 他道:“母后,不碍事。” 然后伸手将冕旒整个取下来拿着给疏雨把玩。 萧令宜见状,心中那丝忐忑不安也尽数消散。 一番玩乐后,萧令宜提起了正事。 商景便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萧令宜微微皱眉,“其实你不必如此。” 商景她是指改年号的事,他边逗着疏雨边道,“母后,儿臣想这样做,母后为朝政殚精竭虑,这是母后应得的。” “不止如此,儿臣知道儿臣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但儿臣会让商朝往后的每一任皇帝身上都留着母后的血。” 萧令宜彻底怔住,“景儿,你……” 听到这儿,祁鹤安不干了。 他看着商景对疏雨的亲热劲儿,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商景瞥他一眼,心道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道行真差。 “疏雨是朕妹妹,太傅想成什么了?” 他语气微妙,仿佛在说: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祁鹤安脸色不好看地冷哼一声,“记住你自己的话就好。” 他的女儿未来自然要寻一个顶好的儿郎,这臭小子可配不上。 ------------ 第一卷 第209章 番外:流水的太子,铁打的太子妃 宜靖十八年。 永嘉郡主长到十六岁时,上门提亲的人几乎快将明宣侯府的门槛踏碎。 无他,盖因这永嘉郡主不但是明宣侯独女,更是从小出入宫闱,是太后与陛下身边的大红人。 陛下没有兄弟姐妹,对这永嘉郡主疼爱有佳,私下里以兄妹相称,一应待遇与公主无异。 众人还知,这郡主说不准还真是陛下亲妹。 毕竟他爹与太后之间,亦不算是不可言说的秘密,只是没有放在明面上罢了。 不但如此,郡主自身亦是生得明艳动人,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是以若论京城贵女,永嘉郡主必然位列第一,引得无数勋贵子弟趋之若鹜。 然而永嘉郡主却有个凶神恶煞的爹。 若是哪个勋贵子弟胆敢近郡主的身被他知晓了,必然是一顿马鞭伺候。 若是父亲要拦,他便连父亲一起抽,是以众勋贵子弟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好不容易挨到郡主及笄,倾心之人纷纷求了父母上门提亲。 然而无一例外,皆被拒之门外。 郡主与她爹放言,非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不嫁。 众勋贵子弟只能含恨而去。 然此言放出不过半月,郡主便当街驾马追着一穷酸男子跑。 众勋贵子弟一查,此人竟是个进京赶考的寒门士子,叫徐观澜,顿时大跌眼镜。 只是众人不忿归不忿,郡主却拎着她的小马鞭,堵在徐观澜家门口扬言非他不嫁。 当天,她爹明宣侯匆匆进了宫。 次日一早,这徐观澜便被宣进了宫,直到深夜方才放回。 这宫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此事一时沉寂。 而次年春闱,徐观澜中了贡士,又在殿试上一鸣惊人,位列一甲第一,高中状元。 与吏部委任文书一起到的,还有一封赐婚的圣旨,对象正是那尊贵无比的永嘉郡主。 让一众勋贵子弟羡慕嫉妒地咬手绢,暗地里诽谤此人的状元是陛下看在郡主面上给的。 但很快,徐观澜殿试的卷子被公布,才华横溢,字字实干,狠狠打了一众人的脸。 同年秋季,大喜之日。 明宣侯府的嫁妆浩浩荡荡地一眼望不到头。 听说这嫁妆不但有侯府大半身家,太后与陛下更添了许多,真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绵延百里,叫路人咋舌。 婚后次年,郡主生下一双龙凤胎。 这龙凤胎一出生,哥哥便被封为明宣侯世子,跟了郡主姓祁,将来要承袭外祖家爵位。 又两年,郡主又诞育一子,随夫姓,同年,徐观澜官至二品户部尚书,前途无量。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家子煊赫已极时,徐小姐长到了十六岁。 那年,陛下诸位皇子皆已行过冠礼。 这徐小姐同她母亲永嘉郡主一样,时常出入宫闱,与众皇子皆相熟。 彼时还未曾立太子,便传言出陛下有意封徐小姐为太子妃。 后来徐小姐十八岁嫁与三皇子,同年,三皇子果被立为太子。 宜靖六十年,陛下崩逝,三皇子登基,册封发妻徐氏为皇后,徐皇后所出长子为太子。 自此,上京四大顶级勋贵人家成了四家。 沈祁徐萧。 ------------ 第一卷 第210章 番外:梁沈(梁) 十二岁之前,梁清如只是梁府里微不足道的众多庶子庶女之一。 她与姨娘和姐姐三人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无人在意,时常做手工补贴家用,日子虽清贫倒也快乐。 姐姐生得很是貌美,到了出阁的年纪后终于被父亲和嫡母注意到,说会为她寻一个好人家。 姐姐很开心,说待来日境况好些,也能帮衬母亲妹妹。 然而姐姐随着嫡母出去参加宴会,却再没有回来。 听梁府下人说,她在宴会上勾引三皇子,丢尽了梁府的脸。 幸亏三皇子仁厚,将她纳为妾室,饶她一条性命。 那时梁清如还不知道何为勾引,她慌乱地跑去问姨娘,姨娘却只是摇着头哭。 梁清如见她哭得惨烈,便不敢再问。 她很想姐姐回来,想了许久许久,然后她等到了姐姐的死讯。 那日一卷草席裹着姐姐送回了梁府,姨娘哭得昏了过去,梁清如却忍着眼泪在下葬前偷偷去看了姐姐。 柴房里,一副薄棺装着她的姐姐。 不合身的寿衣下,是新旧叠加的伤痕。 梁清如被吓到了,她连滚带爬地回去找姨娘,说姐姐是被害死的,我们要为她报仇。 却被姨娘惊恐地捂住了嘴。 她哭着道,“你知道三皇子是什么人吗?整个天下都是他家的,若是被人听去你这话,你就活不成了!你姐姐已经去了,你难道也要抛下姨娘吗?” 梁清如答应了再也不提这话。 她想若是她也死了,谁来照顾姨娘呢?于是她强忍着,把这件事藏在了心底。 可姨娘日日痛哭,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姐姐走后不过三月便撒手人寰。 咽气前,她死死拽着梁清如的手,喃喃嘱咐她将来定要离开梁府,哪怕嫁与一寻常百姓,也好过在吃人的深宅大院里送了性命。 梁清如一一应下,哭着看她在怀里咽了气。 姨娘死后,或许是她尚且年幼,或许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父亲下令将她送入夫人院中,算半个嫡女。 然而她在夫人院中过得却比从前还不如,动辄被责骂惩罚,还听夫人与下人说,待她十四,便把她随便找个人嫁了打发出去。 姨娘说的对,这深宅大院会吃人。 可姐姐去了,姨娘也去了,梁清如不愿自己走出去,将她们抛在这里。 这时,三皇子却被封为了肃王,恩宠更胜。 复仇的种子不知何时萌芽,而后在一个个夜里长成参天大树,让她的心中再容不下任何。 她开始努力学琴,私下里读书习字,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后来,她被父亲看重,她成了梁府名正言顺的六小姐,连嫡母也不敢在随意责罚她。 但她心里清楚,她只不过是一颗比姐姐更好用的棋子。 不过没关系,谁说棋子便不能影响执棋之人呢? 她费尽心机成了公主伴读,借机攀上了另一颗皇室的大树,太后萧令宜。 但她却在这时碰到了沈则言。 彼时她是尚书嫡女,而他是当朝新贵,父亲有意拉拢他,于是便命她引诱他。 是何时喜欢上他的,梁清如记不清了。 大约是他总是不假辞色,却会怜悯无家可归的野猫,亦或是得知他也是太后对付肃王的人。 总之情不知所起,也称不上一往而深。 他不想娶她,她也不会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仇恨。 有缘无分,不必强求。 只是人非圣贤,在要被父亲嫁给江南总督做填房之前,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试探他。 假如呢?万一呢? 没有假如,没有万一。 沈则言是个好人,但他实在不喜欢她。 梁清如死了心,搭上自己的名节与性命,飞蛾扑火般入了肃王府。 这埋葬了她姐姐性命的地方,这害死她姐姐的人都让她无比恶心。 可她要将一切恶心与仇怨咽下,对着仇人温柔小意,尽心服侍。 在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里,梁清如其实很少想起沈则言。 她与他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想起只会平添痛苦罢了。 可他真是个好人,会在联络时关心她的身子,会偷偷给她写诗鼓励她。 梁清如恨他的好,又贪恋他的好。 后来,她终于要大仇得报了。 其实生死她已经不在乎了,况且死之前还能再见沈则言一面,也不亏了。 但沈则言好像很担心她的样子,竟然还想为了她放过肃王的女儿。 真是个好人,可惜这么好的人不喜欢她。 梁清如告诉他斩草要除根,不要留后患,而后慷慨赴死。 沈则言定会觉得她深明大义,忠心耿耿吧? 但其实梁清如只是太恨肃王了,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罢了。 她不是好人,临死前又骗了沈则言一次。 ------------ 第一卷 第211章 番外:梁沈(沈) 沈则言这一生,除了窘困的少年时代,可说得上是青云直上。 科举考试连中三元,外放做官政绩斐然,回朝任职位列一品。 一路辅佐幼帝理政,待皇子出生,又做了皇子师,待太子登基,他又做了太傅。 做官做到他这份上,也算是荣耀已极了。 更何况他出身寒门,从无家世可依托。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人物,却终身未娶。 沈则言青年时,是有许多官员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但他从来都是笑着道谢然后婉拒。 起初众人认为他是眼光高,可后来陛下要将姑姑平乐公主下嫁给他,他仍旧拒绝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青年成了老年。 五十岁的沈则言依旧孤身一人住在他的大宅子里,似乎除了朝政便再无事情能入他的眼。 渐渐地,百姓中甚至传言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来凡间历完劫难便会回归仙班。 沈则言偶然听了,只觉得啼笑皆非。 其实他并不是抗拒成亲,只是不想耽误那些女子罢了。 他可以给妻子荣华富贵,可以给妻子相敬如宾,但他清楚自己给不了真心。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是何时遗落的。 当年初回京时,他怀揣着报恩与一展抱负的念头,并不想儿女情长。 初见梁清如时,他只觉得她是个大家闺秀,与这上京无数小姐无甚区别。 直到后来,他才得知她竟然也是为太后做事的人。 他从太后那里知道了她的故事,心中有些诧异,诧异她一个弱女子,也有如此为姐报仇的气魄。 再后来寥寥几次相处,他对她了解加深,便多了些钦佩。 后来,梁清如说她爹要将她嫁给五十多岁的江南总督。 他很气愤,那气愤中似乎又多了些别的东西,然他一向愚钝,分辨不出。 太后知道此事后,说愿意帮她,问她可有喜欢的人。 她说有。 沈则言情不自禁地好奇是谁,却见她朝自己看来。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千万句话,千万种思绪,叫他看不懂。 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因此心神俱震,不知该如何是好,浑身僵在原地。 直到后来她入了肃王府,听说她差些死了,胸口传来的钝痛才让他察觉到他对她的挂念与关心。 他总是迟一步的。 当年迟一步高中,没能让操劳一辈子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如今迟一步认清自己的心意,眼睁睁看着梁清如跳入了火坑。 但没关系,他可以补救。 他接了与她联络的任务,帮她完成她的复仇心愿。 待一切终结,若是她还愿意…… 可惜没有若是,她死在了大仇得报的那一天,死在了他面前。 他伤心过,但也没有特别伤心。 毕竟那时他还有未完成的使命,忙忙碌碌,也没时间伤心。 后来梁府被抄,宅邸也被卖了。 沈则言有一次经过梁宅,抬头望见那零落的牌匾,忽然想起了梁清如。 那时距离她去世,已过了一年多了。 他似乎回想起了当日初见的情景,脑海中的画面却似隔了一层纱一般模糊。 他竟有些忘了。 不过也很正常。 他们其实总共也没见过几面,能回忆的便更少了。 他买下了那座宅子,那宅子很大,他一个人住很冷清,但本也就是个休息之地,无甚所谓。 时光匆匆,幼帝长成了威严的帝王。 沈则言很少想起梁清如,但也的确没有成亲的念头。 只是他们有一句话说的对,若不成家,以后老了怎么办呢? 陛下倒是曾说过会为他养老,可那怎么行,陛下是君,他是臣。 于是某一日路过街头,他带回了一个小乞儿。 沈则言教小乞儿读书写字,教他明理明义。 一转眼,小乞儿都娶妻生子了。 陛下与太后都走在了他前边,历经三朝,他也老得走不动了。 他将一辈子攒下的那些家产都交给了小乞儿。 他死后是配享太庙的,无需小乞儿操心。 只是有一样,他得嘱咐嘱咐他。 “爹,您说。” “城北三百里,有片陵园,最西边有座坟,白玉碑,我死后,你去替我祭拜一下。” 说完,他自己也有些恍惚。 他活得太久了,前半生那些事儿早都已记不清了,却唯独这个地方,竟记得那样清楚。 迷迷糊糊的,他好似听到一声应答。 于是沈则言安静地阖上了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