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我穿书了? 祁国,宁都,巷子里。 傅颖芝是在柴房中醒来的,双手被麻绳勒得生疼。 迷糊间听到有人低语:“大哥,这小娘子生的真美,看得老子心痒痒,你就让我进去吧。” “胡闹,不能来真的!如若坏了二爷的好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另一个沙哑的男音低声呵斥道。 闻言,傅颖芝只觉脑袋中轰地一声,不觉喉头发紧,心中暗惊:我被绑架了? 她使劲眨了眨重见光明的双目,才看清周遭的一切。 木制的房梁上挂着乱丝丝的蜘蛛网,屋内光线昏暗,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她皱了皱眉,目光不经意间看向身下,借着房中昏暗的光线,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身着粉霞锦绶藕丝缎襦裙。 傅颖芝心中涌起一阵恍惚,她颤颤巍巍的想努力站起来,但是长时间的蜷缩让她双腿早已麻木,一个踉跄,又重重的跌回了稻草堆上,发出一声闷响。 屋内的动静瞬间引起了屋外两人的警觉,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老实点,别以为你还是伯府高高在上的小姐!既已到了这里,便由我们说了算!” 一个身着灰色粗布长褂的精瘦男子站在面前,只见他面露凶光,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模样阴森可怖,一边说着,一边用阴狠的眸子死死盯着傅颖芝。 见她并未哭闹,想来是吓傻了。 刀疤脸不由得嗤笑一声,转身重新锁上了房门。 见他离开后,傅颖芝微微蹙眉,目光重新环视眼前这陌生的房间,最终停留在墙角遗落的一方绣帕上。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向墙角挪去,背在身后的双手被麻绳勒得生疼,但她仍努力挣扎着,一番艰难的摸索后,终于用指尖勾住了绣帕的一角,缓缓将其拉到身侧后,铺展开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傅颖芝终于看清,这方黄绸绣帕上赫然绣着“静安”二字。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再联想到之前的二爷,伯府。 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难不成她穿书了? 傅颖芝隐隐记起,昨夜入睡前,她读的那本《摄政王传》,这熟悉的绑架剧情,难不成她穿成了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伯爵府二小姐——傅颖芝! 刹那间,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头部袭来,她咬了咬牙,摇了摇快要爆炸的脑袋,“唰”地瞪大了双眼。 原身的记忆如过电影般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那日,在柴房中,歹徒欲对原主不轨,绝望之际,萧煜如黑夜之光,及时现身,拼死相救。 然而,众人赶到时,他却含糊言辞,坐实了原主失贞,并自诩“见义勇为”。 原主因此声名狼藉,若非她的亲姐明月拼死相护,恐怕早已命丧父亲棍下。 就在原主绝望欲自戕之时,萧煜寻来,言辞情真意切地说早已倾心于她,并承诺,待他日擢升五品,定给她凤冠霞帔。 在萧煜的甜言蜜语中,原主步步沦陷,又念及所谓的“救命之恩”,将母亲留下的所有财产尽数给了他“打点官场”不说,还未婚失身,有了孩子。 可原主不知,这个男人早就与她的庶姐暗中苟合,二人设计,在毁掉原主的清誉,霸占她的钱财后,又下药打掉了她腹中的孩子,将她关进了庄子,自生自灭。 即便这样,恶人仍旧不愿收手。 那个原主一直视为亲母、曾对她百般疼爱的侧夫人,竟遣恶仆至庄子,对她肆意凌辱。她常常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腊月十八那天,漫天风雪,滴水成冰。庶姐踩着满地碎冰渣子踢翻炭盆,原主被几个婆子按住跪在雪地里,融雪混着血水浸透她膝头旧伤,刺痛顺着骨髓直往心口钻。 傅静安笑的妖艳至极,“明月临去前攥着你的玉佩不肯咽气,我只好用这热炭帮她松松手,想来她能有今天,也是你这个好妹妹的功劳。” 闻此,原主心中最后那根弦铮然断裂,剧痛自五脏六腑炸开,血色漫上齿关,她死死盯着庶姐摔碎的玉佩不愿闭眼,破椽漏下的雪粒渐渐凝在睫毛,天地褪色前,她依稀看见明月站在红梅下,微笑着唤她的乳名…… 回忆至此,傅颖芝的双眸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欺人太甚!”她握紧双拳,心口一阵酸涩蔓延,却被生生压了下去。 她用左手轻轻拍了拍右手,像在安慰另一个自己,柔声道:“你的委屈,我都明白。既然我来了,那必会帮你跟他们好好算算这笔账。”话语间,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深藏于心底的怨恨与不甘。 一股清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深吸口气,抬眸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继而双手紧握,语气坚定决绝道:“放心,这一世,我定代你活出个名堂来。” 语毕,她的心莫名的定了定,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从身体慢慢抽离,傅颖芝一阵恍惚,像是看到一缕白烟,在渐渐远去…… 傅颖芝摇了摇头,回到现实。现在最主要的是尽快脱身,绝不可能再任人宰割! 想毕,她低头看向地面,寻了一颗最尖锐的石子,三两下磨开了捆住双手的麻线。 悄悄扶墙起身,慢慢移到了窗棂之侧,透过缝隙暗中观察着外头的两名男子。 只见其中一人身形圆润肥胖,看似威猛,但听其呼吸急促不稳,步履虚浮,显然只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 另一个就是刚才进来的精瘦男子,他虽然身形虽瘦削,但气息听着却沉稳有力,显然是习武之人。 硬刚不可,只能智取。 若此时手中有毫针,或许能解此危局,傅颖芝心中暗暗思忖。 下一秒,她发现眼前竟凭空出现了一个精致的黄花梨圆盒。方才心心念念的毫针,竟在眨眼间出现在盒中! 她惊愕不已,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拿,却发现扑了个空,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感到右臂微微一沉,好奇之下,伸手向袖中探去,摸到了一个特制的盒子,抽出一看,竟是一个针灸盒! 天助我也!傅颖芝暗叹道。 手握银针,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只见她取出两根毫针,稳稳捏在指尖,又在门后堆了些稻草,方便一会藏匿。 待准备齐全后,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窗外拼尽全力,大吼一声。 “救命啊!” ------------ 第二章 你会医术? “喊什么喊,不想活命直说!”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刀疤脸手拿短鞘,凶神恶煞的朝傅颖芝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出手,只见少女手腕轻抖,毫针破空竟带出箭矢般的嗡鸣,一根毫针精准照着刀疤脸的百会穴就飞了过去。 快!狠!准! 下一秒,刀疤脸腿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见状,傅颖芝一个闪身,猫在了门后的草堆边。 屋内的动静瞬间吸引了门口壮汉的注意。 他快步跑向屋内,刚进门,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同伙。 壮汉眉心一跳,颤颤巍巍伸出手,探向刀疤脸的口鼻。 “大哥……你不会死了吧。” 正说着,一根毫针飞来,直怼壮汉的眉心,随即一股痛感传来。 他猛地抬起头,见房内并无他人,瞬间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啊!鬼啊!” 须臾间,又一根毫针如鬼魅般迅速飞出。 这一次准确无误的钉在了壮汉胸口的定穴上。 一股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壮汉惊恐的发现,他不会动了! 直到这时,傅颖芝才拍了拍手,笑眯眯的从门后走出,一双杏眼直直对上了壮汉惊恐的双眸。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壮汉额头上滴落,他看着傅颖芝,嘴里不住地发出求饶的呜咽声。 这滑稽的模样,傅颖芝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这? 她哧笑一声,收起二人身上的毫针,转身离去,突然又想起什么,在衣袖里一阵翻找,掏出那条写着“静安”的帕子,笑眯眯的把它塞在了此刻正一脸哀怨看着自己的壮汉手中。 曾经,原主为了保住庶姐的清誉,誓死护着这方帕子,可庶姐又是如何待她呢? 这次,还是让它去它该去的地方吧。 傅颖芝整了整耳后的碎发,嘴角闪过一丝玩味。 想来,这个时候萧煜该来“英雄救美”了。 既然他想把事情闹大,自己何不推波助澜? 想到这,傅颖芝冲到门口,用最大的音量连声高呼“救命”。 听到四周传来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她提起裙裾,朝巷子的另一头的小道跑去。 一扇扇门从身边略过,听着背后传来越来越大的动静,正当傅颖芝思索该去哪里藏身时,忽然,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钻入鼻腔。 是五味子和白芍的味道!她心中暗叹,难道前面是个医馆? 想罢,便毫不犹豫的顺着药香跑去…… 片刻间,便来到了一个虚掩的门边。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伸手轻轻一推,门开了…… 傅颖芝边向屋内走去,心中边组织着语言,思索着一会见到主人家,该以怎样的开头不显突兀。 突然,一身利刃出鞘的脆响,惊得她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这是……杀气! 她心中暗道不好,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傅颖芝下意识抱住头,慢慢朝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 只见屋内两点钟方向的青纱帐内,坐着一个男子,看身形约莫十六七岁,一声黑衣,高束着头发,手中的利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但听这气息…… 她凝神细听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傅颖芝对着青纱帐盈盈一礼,轻声道“公子,我无意闯入此地,只请您让我在此暂避一会儿,等我度过此劫,定能帮您脱困。” “帮我……脱困?”青纱帐后传来一道清冷而又威严的声音。 傅颖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又缓缓开口。 ”公子舞象之年,声息却促如金铁相搏,沉吸时膻中隐现断续之音,此乃暴痛攻心之兆。想必此刻公子正备受疼痛折磨。” 话音刚落,一只修长且骨骼分明的大手挑开帘帷。 只见少年剑眉入鬓,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眸,分明是如寒玉琢就的五官,此刻却苍白如素绢,额上隐隐有些虚汗,薄唇紧闭。 傅颖芝呼吸一滞,怔然出神。待男人不自觉冷哼一声,才堪堪收敛心思。 “你会医术?”见面前女子出神的盯着自己,男人不觉冷哼一声,那轻轻勾起的唇角让这脸瞬间又魅惑了几分。 傅颖芝尴尬的轻咳一声,快速走到床边,见男子依旧一手握刀,一脸警惕的盯着自己,不禁撇了撇嘴,往上拉了拉袖子,向男子展示自己光溜溜的双手和小臂。 一脸无辜道:“放心,我就想给你把把脉。” 少女露出的皮肤好似凝脂白玉,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男子不觉红了脸。 嘴上喃喃着“不成体统”,手却不由自主伸了过来。 见状,傅颖芝莲步轻移,走向床边,欠身垂眼,专心把起了脉。 长久的沉默让男子心中不由得紧了紧,刚想开口,就听少女缓缓说道:“公子可是近两年身染胃疾?发作时经常嘴苦,头晕不已,胃痛不止?” 傅颖芝抬眸望去,见男子眉梢微挑,便知自己所言不虚。 她轻抿朱唇,略整神色,继续道:"公子可是每逢服药,胃脘疼痛便得缓解?然则近来病势愈频,药石之效已大不如前?" 若说方才所言尚在寻常医者能及之列,此番话落,男子不由得挑了挑眉,此女所言,竟分毫不差! 看着男子的神色,傅颖芝不觉自得起来。 自己可是21世纪国内顶尖医学院的中医学博士,十余载寒窗苦读,加上规培历练,早已将中医理论与临床经验融会贯通。这般病症,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若有桂枝去皮三两,芍药六两,甘草二两...... 她正思忖着药方,忽然忆起家中那本世代相传的族谱——那记载着傅家历代名医的"杏林录"。 傅家世代行医,族中长辈皆醉心医道,造诣精深。唯独她,曾是家中最叛逆的一个。若非还有个姐姐承继家业,父母也不会放任她随心所欲。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打碎了一切风平浪静。 “咳。”男子微微清了清嗓,唤回她的思绪。 看着眼前的一切,傅颖芝不觉眼神又是一暗,这是古代,纵使中医传承千年,却也不及后世精进。那些精制药材、先进器具,这里能有吗? 手中男子的手臂微微抽动,想来已是失了耐性。 “别动!” 她制止道,随即又闭上眼睛,默念着心中成型的药方,暗自思忖是否有什么古老药材可作替代。 可就在闭眼默念完药方的瞬间,她发现那个精致的黄花梨圆盒竟又一次出现了!方才心中所想的药物,竟在眨眼间汇聚于盒中,凝结成了一颗药丸! 随即,她的右臂又沉了沉,傅颖芝心头一紧,伸手探去,发现还真有颗丸子!如果刚才是凑巧,那这次…… 她眉头紧蹙,为了验证心中的设想,一把掏出那颗丸子放在了嘴里,却不想一阵浓烈的苦涩味直冲上颚,傅颖芝被苦的不禁一个激灵,却也瞬间确定了——这药丸正是刚才自己那方子所制。惊愕之下,她猛地抬起头,却正好撞上了一双漆黑的深眸…… ------------ 第三章 做个交易吧 傅颖芝怔愣片刻,慌忙起身欲遮掩失态,绣鞋却踩在了长长的裙摆上,踉跄间整个人竟直直栽进了男子的臂弯里。 腕间无意扫落了案头的药盏,瓷片坠地刹那,碎玉清音刺破满室寂静,傅颖芝眉心微搐,目光瞥见男子玄衣微荡,半截蟠龙玉佩擦过她手背。 冰凉的触感刺得她瞳孔骤缩——原主的记忆骤然翻涌,这金鳞五爪的图腾,正是靖王府的徽记! 残片迸溅的余韵仍在耳边回荡,下一秒,屋外便响起了震天响的拍门声。 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从屋外传来“惊闻异响,殿下可好?” 殿下二字入耳,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原主活着时,曾听闻圣上第四子身染异疾,常年深居府中,鲜少在人前露面。 而眼前的男子,身形清瘦,面色泛白,眉宇间虽透着几分病态,却难掩其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想必,他应当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第四子——靖王宋修远! 傅颖芝脊背倏然绷直,抬眸间,正撞进男子藏着探究和隐怒的深眸中。 她掩住眼底惊涛,心中喃喃:重活一世竟撞上这位贵人,倒像是天道予她的机缘。 男子将她禁锢在臂弯里,傅颖芝忽然发现掌心已沁出薄汗,二人距离如此接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玄色衣襟上暗绣的云纹。 “殿下?” 见屋内久久无人回应,门外传来利刃出鞘的轻响。 傅颖芝能感觉到,那人随时要破门而入。索性心中一横,抬起双臂勾住了宋修远的脖颈,悄声道:“得罪了”。 温软的唇瓣覆上对方双唇的刹那,她的舌尖已顶开他的齿列,将药丸推入了男子咽喉深处。 宋修远喉结急滚,白玉般的面颊骤然升起一抹绯红,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然闪烁着几丝无措的羞恼。 “砰!” 雕花木门被轰然踹开,破门而入的侍卫看着这暧昧的一幕,手中的长佩刀震惊间,哐当落地,他盯着男人身上的少女纤细的背影,活似见了白日出鬼,话都说不利索了,“属属……属下告退。” 说罢,慌忙捡起佩刀,狼狈不堪地夺门而逃。 随着关门声响起,屋内的男子这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放肆!” 他低声怒呵道,猛地将少女推倒在地。 “殿下腹中可还疼?”少女不恼,只是仰起头看向他,眸光清亮如林间幼鹿。 闻此,宋修远指尖下意识抚上腹部,才惊觉之前那如利刃翻搅般的剧痛,此刻竟如退潮般消散无踪。 “方才给本王服下的是何物?”男人皱了皱眉,目光中透着戒备与探究。 “祖传胃痛丸,用料金贵得很。”傅颖芝摔得生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边嘟囔着,一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你为何来到此处?”宋修远拧了拧眉,突然问道。 “被奸人算计了。”少女气鼓鼓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委屈。 宋修远不语,只是轻呵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有人抢了我的马车,妄图将我绑走,污我清名。”傅颖芝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又道,“所以我必须逃离此地,平安归家,绝不能给奸人可乘之机!” 看着少女嘟着嘴、气鼓鼓的模样,宋修远心中竟莫名有一丝想笑,他勾了勾唇,轻声道:“谢谢。” “什么?”简短的道谢落入耳中,傅颖芝只觉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她抬眸看向宋修远,重新露出了笑意。 宋修远目光微闪,淡淡道:“没听清就罢了。” 傅颖芝闻言,先是一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眨了眨眼,看着他,笑意盈盈地说道:“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见男人皱了皱眉,她忙又道,“殿下既是王爷,您将我平安送回家,我定期给您刚才的药,保您不受胃痛叨扰,早日身体康健!” 见男子依旧抚腹沉思不语,少女吸了吸鼻子,无奈补充道:“药效仅三日,需定期炼制哦。” 闻此,宋修远眉头紧了紧,霍然起身,广袖翻飞间,将少女逼退半步,声音冷冽如冰:“仅此而已?” 少女却是不以为意,悠悠道:“眼下我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谢礼,殿下不妨先将这份恩情记下,日后再慢慢偿还。” 宋修远眯了眯一双寒眸,威胁道:“若三日后配不出药……” “殿下都知道我家了,还怕我会跑?”傅颖芝柔媚一笑,抬眸看向他,“还是,怕我下毒?” 宋修远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傅颖芝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道:“真要下毒,何须等三日?方才唇齿相渡时……” 话音未落,便见男子耳尖瞬间红的滴血,须臾间,傅颖芝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怒喝:“墨松,备车!” 闻声,墨松迅速从屋外走来。有了方才的教训,他一路低垂着头,目光紧盯着地面,丝毫不敢乱瞟。模样滑稽却一本正经道:“是,殿下。” 说罢,转身疾步离去,着手安排车马事宜。 傅颖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轻轻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故作镇定地站在一旁,目光却时不时瞥向宋修远,暗中观察着他的反应。 宋修远虽面色如常,但耳尖的红晕仍未褪去。似是感受到傅颖芝的目光,他侧过头,语气冷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别耍花招。” 傅颖芝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殿下这是答应了?” 宋修远凝视她片刻后,微微颔首,随即抬脚径直朝外走去。傅颖芝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加快脚步,紧随其后,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道玄色身影。 …… 片刻后,她轻提起裙裾,踏上车辕,掀开马车的丝绸帐幔,阵阵木香扑面而来。宋修远早已端坐其中,玄衣如墨,神色淡然,仿佛已陷入忘我之境,对外界的动静浑然不觉。 车内空间宽敞,傅颖芝却故意选了宋修远身侧的位置坐下,与他仅隔一掌之距,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车帘垂落的瞬间,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姑娘这般能耐,不如猜猜王府地牢能关你几日?” “地牢阴暗,不利制药。” 少女歪了歪脑袋,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准备闭目养神。 蓦地,手中被塞入一个织金软垫,她怔愣片刻后,噗嗤一笑,“殿下这般体贴,以后定是个好郎君。” “聒噪。”宋修远闻言皱了皱眉,闭目继续养起神来。 疾驰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阵阵声响同时也掩去了车内某人骤然紊乱的呼吸。 …… 忽然,一阵嘈杂声自外传来,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 宋修远自锦帘间探出半面,目光冷冽如霜,看向车外的人群,遂像墨松抬了抬眉。 只一个眼神,站在一旁随侍的墨松立即明白,躬身道:“属下马上回来。” 片刻后,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 二人行至马车旁,墨松上前一步,对着车内低声禀报道:“殿下,前方有京兆府吏查案。这位是负责的官吏。”言毕,侧身示意身后的男子上前。 那官服男子见状,连忙快步前来,躬身深深一礼,语气谦卑而恭敬道:“下官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宋修远微微颔首,神色淡漠,未再多言。 那官服男子见状,连忙挥手示意手下:“快,让道放行!” …… 马车再度缓缓行驶起来,傅颖芝悄然将帘子掀起一线,瞥见外头的情景。 只见几名衙役如铁塔般镇住场子,围观的百姓伸着脖子议论纷纷,场中瘫坐着两个模样狼狈的男子——一人沉沉睡着,鼾声如雷,另一人肢体僵直,宛如木偶。 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正拿着那方绣有"静安"的帕子,让围观的百姓辨认此物主人。 耳边传来百姓的议论声:“静安,不是傅府二小姐的闺名吗!” “二小姐的手帕怎会在此,难道……” “快别乱说,祸从口出啊” ……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马车,傅颖芝不禁勾了勾唇,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心中暗道:真是活该! 随即,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修远倏然侧目看向她,眸中带着几分不解和探究。 傅颖芝轻咳两声,故作正经地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继续欣赏起沿路的风景来,仿佛方才的笑声从未发生过。 穿巷过陌,不消片刻,马车便已驶向福安巷深处。 傅颖芝葱白的玉指指向向东南角飞檐,柔声道:"烦请在此驻车。" 朱门铜兽近在咫尺,傅颖芝心中却如翻江倒海,前世种种如走马灯掠过心头——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之窟,此刻怕是早备下天罗地网。 她定了定神,看向宋修远,杏眸顷刻泛起潋滟水光:"小女子迟迟未归,家中亲人恐生误会……"话音未落,珍珠般的泪滴已悬在眼尾,"明日殿下遣人取药时,可否……" "好。"宋修远见此心头一软,不由颔首答应。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傅颖芝藏在袖中的指甲方松开掌心,不禁长舒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带着几分柔弱之色。 她缓缓起身,向宋修远行礼后,方才下车,迈着沉重的步子,心事重重的向家中走去。 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宋修远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 片刻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的目光落在“敬文伯爵府”那精美华丽的牌匾上,眸色骤然一沉,低声唤来心腹。 “墨松,去查。” …… 这边傅颖芝刚迈入正门,便见一个婆子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连声高喊道:“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 ------------ 第四章 豺狼虎豹之地 只见一位身着素色罗裙的女子踏着莲步缓缓行来,随云髻上未饰珠翠,远观之下面色苍白,却别有一番弱柳扶风之态。 待她行至距傅颖芝数步之遥,一股专属胭脂的香粉味扑面而来,傅颖芝凝眸细看,发现她面上敷着过厚的铅粉,这般刻意作出的憔悴之态,让少女不由拧了拧眉。 那女子望见傅颖芝,眸中霎时涌出清泪。 未及言语,竟踉跄着扑上前来,一双玉臂将傅颖芝紧紧箍住,伏在她肩头呜咽不止。 见状,夏嬷嬷立刻上前谄媚地说道:“自打小姐迟迟未归,侧夫人一直食不下咽,忧心不已,现下见着小姐平安归来,这颗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傅颖芝闻言心头一凛,才知眼前这位,就是原主视若亲母的温侧夫人。 温氏假意抹了抹眼角,拉着傅颖芝,情真意切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颖芝定是受委屈了,别怕,只要你活着,小娘养你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傅颖芝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委屈,她咬了咬唇,一把挽住温氏的手臂,微微颤抖着说道“小娘,女儿不过是去购置些丝线,此事亦是您亲口允准的。怎的到了那嬷嬷口中,竟成了遭人劫持之事?” 说罢,怯生生地看了温氏一眼,两行清泪缓缓滑落。还不等温氏开口,傅颖芝便抽泣起来,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有人忍不住出声道,“方才我看见三小姐衣冠整齐入府,若真被绑架,怎会是这般模样?” “是呀是呀,三小姐一言不发,倒是这婆子演了许久,可怜三小姐还一头雾水。” 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温氏眼中寒光一闪,狠狠地剜了夏嬷嬷一眼,随即,看向傅颖芝,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关切:“颖芝莫不是被吓糊涂了?早先你与静安一道,待到申时,静安已安然归来。偏你一人下落不明,叫人忧心如焚。这当中,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究竟是如何回来的?” 傅颖芝听此,故意撅了噘嘴,一脸委屈与愤懑,道:“小娘这话倒叫女儿不解了。我与二姐姐行至半路,她便说临时有事,让我在此等候。女儿依言而行,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她的踪影。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围观的百姓,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如今想来,倒是奇怪,为何静安姐姐让我等候,却自行先回府中,莫非存了心想让女儿‘意外’失踪不成?” 温氏听罢,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忽而眼波一转,身子便如弱柳扶风般摇晃起来,作势欲倒,夏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傅颖芝眉尖微蹙,抬眸望去,只见温氏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柔声道,“颖芝,家中上下都为你忧心忡忡,眼下都在正厅候着,就等你过去回话呢。”说罢,又轻咳几声,拍了拍傅颖芝的手背,道:“别怕,小娘定会为你撑腰。” 傅颖芝一听这话,不禁冷笑一声,她目光如炬,看向夏嬷嬷,声音清冷,字字如刀,“嬷嬷张口闭口就是我被绑架了,此刻我身上可有半点伤痕?衣衫可有一丝凌乱?勋爵门楣重于泰山,奴仆妄议主家者,若查无实证,按大祁律法,该当何罪?还是说……”她眸光一凛,语气陡然转冷,“有人给了你胆子,指使你这么做的?” 说罢,倏然转头看向温氏,正色道:“母亲说是要为颖芝撑腰,可是却冷眼旁观一个仆人在大庭广众污蔑女儿。母亲既然这么担心女儿,可派人寻我?敢问寻人的家丁姓甚名谁?出府时辰几何?走过的街道巷陌又在哪里?如若没有,就派一老嬷嬷在门口唱戏。到底是关心我,还是陷害我?” 围观百姓听此,看向傅颖芝的眼神变得同情起来。 不等二人作答,傅颖芝便又高声道“清者自清!”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径直向府中走去。 留下温氏和夏氏二人面如土色,怔愣在原地。 傅颖芝眉头紧皱,边走边嘀咕,有母如此,其父也定是个蒙了心的。思及此处,她眸中的霜雪之意更甚,加快了步伐向正厅走去…… 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一片红梅盛开的园子映入眼帘,只见园中梅枝横斜,花瓣如点点朱砂缀于枝头,映得满园生辉,美丽至极,可她无暇驻足欣赏,步履匆匆地穿过这片梅园,很快,来到了伯爵府正厅。 傅颖芝刚迈入正厅门槛,便听到一声怒斥,厅内,敬文伯傅书翰身着褐色长袍端坐主位,面色阴沉,黑眸锐利,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不觉给人一种压迫感。 院子里站满了丫鬟婆子,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生怕触怒了主位上的老爷。 唯有清脆的巴掌声在院内回响。 只见庭中跪着两个小丫鬟,身形单薄,脸上带着红肿的掌印,显然是刚刚受完责罚。见到傅颖芝,二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傅颖芝凭着原主记忆,一眼认出她们是琴心和琴音,随原主长大的两个贴身丫头。 原书中她们随她流落庄子,受尽苦楚,却始终不离不弃,拼尽全力护她周全。最终,一个惨死,一个被发卖。此刻,再见到她们,傅颖芝只觉胸口百般滋味,灼烧心头。 她努力将心中的情绪压下,镇定坦然的抬头,对着父亲行了一礼。 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温侧夫人匆匆赶来,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下。 “老爷,都是妾身管教不严,才让颖芝遭此大难。若是她清白有损,咱们伯爵府养她一辈子便是!”温氏语气哽咽,声若莺啼。 傅静安闻声而入,赶忙上前将温氏扶起,“妹妹被人掳去那么久,发生了什么大家可想而知。如今,谁心中都不好受,母亲不必过于自责。”说罢,一也假惺惺挤出几滴眼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敬文伯闻言,面色铁青,眉头紧锁,看向傅颖芝。 傅颖芝上前恭敬行礼后,不卑不亢的答曰:“女儿今早与二姐一同外出,行至半途,二姐称有急事需处理,让女儿在原地等候。却迟迟未归,眼见天色渐晚,女儿无奈只得先行回府。谁料刚至府门,便见夏嬷嬷又哭又喊演了一出大戏。” 傅静安听罢,一副委屈不已的样子,道:“我原欲出门寻找妹妹,刚出府门,便听有人说你被绑架了,这我还如何去得?” “姐姐当真不知我为何晚归?”傅颖芝抬眸,泪水盈盈望向傅静安,模样竟比对方还要委屈三分。 话音未落已是浑身轻颤,珠泪簌簌而落,”我与姐姐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要受这般折辱?" 傅静安眸中闪过一丝慌张,她慌忙看向温氏,却见后者眉心紧蹙神色凝重,心头不由一跳。 "既如此,颖芝愿自请前往祠堂,在傅家列祖列宗面前与姐姐辩个分明!"傅颖芝朗声道。 此言一出,傅静安霎时面色惨白,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温氏朝夏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会意,急忙上前搀住傅静安,转向敬文伯俯身道,"老奴斗胆,不如给三小姐验个身,一切不都清楚了?” 温氏听后,故作惊慌地抬手阻拦:“怎可……”,又看向敬文伯,见伯爷只是皱着眉,却并未阻止,心头不禁一喜,努力挤出几滴清泪,声音颤抖,仿佛满心皆是疼惜与无奈,道:“老爷,颖芝已然受了委屈,难不成没有别的法子了?” 伯爷面无表情看向夏妈妈,命令道:“去叫几个经验丰富的婆子来。” 夏氏听罢,恭敬领命,眼底是藏不住的窃喜。与温氏抬眸对视间,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这可是二人花了好一番功夫的筹谋。虽绑架之事稍有变故,不知为何萧煜没有出现,一切未按照原计划进行。但她们可还有后手,一会几个婆子,皆是主院忠心耿耿之辈,至于三小姐“失真”之事,谁又在意是真是假。 想到此处,夏嬷嬷眼角露出一抹沾沾自喜,刚欲退下,就听一声厉呵:“谁敢!” ------------ 第五章 一场大戏 只见一个身穿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女子疾步走入正厅,看向夏嬷嬷的眼神凌厉不已,“只因几句无端揣测,尔等就敢查主子的身?” 傅颖芝闻声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所在,顿时一个激灵,怔然愣在原地。 只见面前女子,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明净清澈,见她看过来,颔了颔首。 傅颖芝的身体微微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眼眶瞬间湿润起来,她呆呆地望着那张脸。 这面容……竟与她前世车祸去世的亲姐傅颖月一般无二! 傅明月察觉到她情绪波动,走上前来,眼中满是关切。她握住傅颖芝的手,柔声道:“三妹妹,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傅颖芝如遭雷击,直到傅明月手心的温度传来,心中百感交集。斯人已逝,又恰似韶年重逢。 这世间玄妙之事,难以胜数。可这一回,她却是对那冥冥之中的因缘际会,心头尽是千恩万谢。 她强压下眼中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姐姐,我没事。” 傅明月松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这熟悉的温度与触感,让傅颖芝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涩,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喜悦。 仿佛这一刻,所有的疑虑与不安都被那真实的触感驱散了。现在她终于可以确信,她的姐姐,在这个世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不是梦境中的幻影,亦不是记忆里的影子。 过往回忆如洪水般涌上心头,思及种种,她鼻尖一酸,眼尾一行清泪滑过,被她快速以帕遮去,双手回握住傅明月的手,声音哽咽地又唤道,"姐姐..." 傅明月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泛起温柔之色,抬手轻轻将傅颖芝额前凌乱的碎发别至耳后。 傅静安见状,故作委屈地轻叹一声,道,“若三妹妹肯验身以证清白,岂不比现在这样不清不楚要好许多?外人又怎会妄议伯府的不是?如此一来,既还了三妹妹一个公道,也免了伯府的名声受损,岂不是两全其美?”说罢,含泪望向敬文伯。 傅明月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夏嬷嬷来报:“验身的婆子已到,都在后厅等三小姐过去呢。”说罢,欲伸手来拉傅颖芝。 傅明月上前一步,正要阻拦,却见傅颖芝朝她轻轻摇头,眼中带着安抚之色,步履从容地上前几步,对着敬文伯盈盈一拜:"父亲,我与二姐一同出门,又因二姐要求原地等待,这才比她晚了两个时辰回来。现如今是我该像二姐要个说法。"说罢,看向傅静安。 傅静安怔愣片刻,连连摇头否认,“没……没有的事。父亲莫听三妹胡说。她这是诬陷我!” “那姐姐之前说有急事要办,是什么事?为何让我独自在临安巷苦等两个时辰?”看到傅静安脸上的慌张之色,傅颖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步步紧逼道。 “我……我身体不适,回家拿药。” “哦?身体不适?”傅颖芝闻言,不禁嗤笑一声,道,“姐姐平日身子康健,何时染了疾?可曾看了郎中?吃的是什么药?药方何在?” 这一连串问题,让傅静安瞬间脸色变得通红,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傅颖芝见状,转身对敬文伯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父亲,此事蹊跷,可否请门房前来,核实一下二姐何时回府,又何时出府?若真如二姐所说,她因身体不适回府取药,那从临安巷到府中,再赶回去,半个时辰足矣。为何我在原地苦等两个时辰,却不见二姐踪影?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听罢,敬文伯不禁眯了眯眼睛,看向傅静安,眸中闪过一丝怀疑。 傅静安被父亲的目光看得不觉后背一紧,双腿发软,她慌乱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温氏。 温氏对着傅静安,轻轻摇了摇头,暗示她不要慌了神,随即缓缓上前,柔声道,“如今事情已经闹得够大了,何必再惊动门房?若门房是个嘴不严的,胡乱说些什么,岂不是连累整个伯府的名声?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我们伯府治家不严?”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尾,语气愈发柔和:“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但是为了伯府,快跟嬷嬷去吧。” "父亲三思,三妹是伯府嫡女,若是让旁人知道府中嫡女被验过身,传出去也不是件好事。"傅明月上前阻拦道。 "大小姐还是先顾着自个儿吧。"夏嬷嬷冷笑一声,"三小姐若真失了清白,第一个受牵连的可是即将议亲的您啊。" "主子说话,何时轮到奴才插嘴?"傅明月眸光一凛,直视夏嬷嬷,怒喝道。 温氏见状,眼中瞬间泪光闪烁,她转向敬文伯低声哭诉道:"老爷,您瞧瞧,大小姐如今连我身边的嬷嬷都不放在眼里,我这个做母亲的,平日里在府中是何等处境,您也该明白了..."说罢,掩面啜泣起来。 傅明月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正欲辩解,却见温氏哭得愈发凄切。 "母亲莫要再哭了,"傅颖芝压抑已久的怒火,“噌”的一下涨了起来。她冷笑一声,提高声量,"这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看着呢。若传出去说伯府侧夫人动不动就哭天抹泪地冤枉人,还哭得这般不顾体面,外人怕是要说咱们伯府是非不分、小家子气了!" 温氏闻言,险些背过气去。她虽出身商贾之家,却是靠着原配夫人,也就是她表姐的娘家才得以入府为妾。即便在原配去世后爬上了侧室之位,却因庶出身份始终无法扶正。这"小家子气"的讥讽,正戳中了她最深的痛处。 "放肆!"敬文伯拍案而起。 傅颖芝并未胆怯,她对着敬文伯福了福身,直视温氏的眼睛,不卑不亢的问道:“母亲如何断定我被绑架了?” 温氏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三姑娘出门这么久,若不是被歹人掳走,为何独自一人回来?"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还是说...有人能证明颖芝这些时辰的去向?" 巧了!傅颖芝等的就是这句话。 温氏话音刚落,她便从容答道:"女儿并未被歹人劫走,而是去为靖王诊治了。靖王府的人明日会上门说明情况,父亲若不信,大可明日细问他府中之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敬文伯的目光落在傅颖芝身上,那素来淡漠的眼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儿。 温侧夫人嗤笑一声,尖声道:“什么靖王?你何时会医术了?” 傅静安故作惊讶地掩住朱唇,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诮:“妹妹莫不是受了刺激,胡言乱语?” 傅颖芝不慌不忙,走到温氏身边,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腕,淡淡道:“母亲脉象急促,可是近日心烦气躁,夜不能寐?女儿稍后可为母亲开一剂安神汤药。” 温侧夫人刚欲挣脱,听到这话,不禁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会知道?” 傅颖芝微微一笑:“女儿方才说了,会些医术。” 敬文伯眉头紧锁,正欲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官府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两名官差已大步踏入正厅,二人恭敬地向敬文伯行礼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沉声道:“伯爷,方才临安巷有人来报,称听到巷中传来呼救声。我等赶去后,发现两名形迹可疑之人,其中一人手中正攥着此物。因事关贵府,特来请伯爷过目。” 闻言,府中众人神态各异。一听还有物证,温氏和傅静安的嘴角更是压都压不下来。齐齐伸长脖子,看向官差手中。 当看到官差手中帕子上赫然绣着“静安”二字之时,傅静安顿时脸色煞白,险些晕了过去,温侧夫人也慌了神,尖声道:“这帕子怎会是静安的?” 傅静安强作镇定,颤声道:“这帕子我遗失多日,定是被人偷了去。今日我不过出门片刻,怎会与歹人扯上关系?” 言毕,府中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向傅颖芝看去。 她神色淡然,缓缓开口道:“今日,我在为靖王诊治,他可为我作证,此事与我无关。” 官差一听“靖王”二字,态度愈发恭敬。敬文伯见状,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站起身来,对官差说道:“此事涉及府中女眷声誉,且并无其他事发生,我会亲自处理,你们先退下吧。” 官差闻言,恭敬行礼后,悄然退了出去。 傅颖芝看向敬文伯的眼中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原来父亲也会维护自己的女儿,可惜,这份维护并非为她。 许是感受到傅颖芝的目光,敬文伯转头看向她,语气缓和了许多:“我怎不知你会医术?” 傅颖芝莞尔一笑,答曰:“女儿也是近日才有所领悟,不敢妄言。” 敬文伯点点头,又道:“你方才说,靖王府的人,明日会来?” 傅颖芝神色恭敬,语气笃定,“女儿不敢欺瞒父亲。” 敬文伯沉吟片刻,挥了挥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闻言,众人正欲起身,便听一句:“父亲且慢!” 出言者正是傅颖芝。敬文伯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却还是坐回原位,傅颖芝见此,这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夏嬷嬷?" 见敬文伯默然不语,眉头紧锁。傅明月上前一步,与妹妹并肩而立,正色道:"堂堂伯府,岂容一个奴才肆意诋毁主子清誉?若不严惩,只怕这府中上下都要乱了规矩,主仆不分了!" 见敬文伯脸色似有松动,夏嬷嬷脸色骤变,连滚带爬地跪到傅颖芝脚边,连连磕头:"三小姐明鉴!老奴绝无恶意,只是太过担心小姐安危啊!"说罢,求助似的望向温氏。 温氏刚想张开,却见傅颖芝朝自己盈盈一拜,语气恭敬:"夏嬷嬷是府中老人,又是母亲跟前得力之人。若随意处置,只怕下人们要说女儿不近人情。不如..."她微微一笑,转向敬文伯:"请父亲允准,将夏嬷嬷暂调至女儿院中。一来可将功折罪,二来我院中人多是年轻丫头,正好让夏嬷嬷传授些母亲治家的经验。" 听此,众人神态各异。 "准了。"敬文伯大手一挥,就此定夺。 “父亲!”傅静安还想说什么,却被温侧夫人一把拉住,只得悻悻作罢,眼中满是不甘。抬眸间,见傅颖芝正看着自己,不禁莞尔一笑,故作不经意地抚过发间那支梅花步摇簪。 见此情景,傅颖芝心中蓦然一动,瞬间忆起,那簪子竟与前世萧煜赠她的生辰礼如出一辙。而那支旧簪,如今还躺在她妆台上的铜鎏金珐琅彩妆匣中。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傅颖芝暗叹。 这偌大的伯府,犹如一盘死棋,内有不作为的父亲,笑里藏刀的侧夫人和虎视眈眈的庶姐,外有步步紧逼,无耻至极的萧煜。她傅颖芝虽为嫡女,却如困兽般被层层枷锁束缚。 今日与靖王的意外相遇,虽让她躲过了温氏和萧煜的暗算,却也彻底改变了原书的走向。面对前路未卜的凶险,她傅颖芝,偏要落子无悔,解了这局死棋,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 第六章 整治刁奴 回院路上,傅颖芝开始在脑海中过电影般回溯前世的人和事,她细细思量着府中哪些人可堪大用,哪些人又需多加提防。 一旁同行的傅明月见妹妹一路沉默不语,不免心中担忧,忍不住轻声问道:“颖芝,你真的见到靖王了?” 傅颖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姐姐,低声答道,“姐姐放心,明日一切自有分晓。” “刚才……”傅明月咬了咬唇,犹豫片刻才又道,“刚才在正厅,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妹妹以往与她并不亲近,倒是和温氏打得火热,屡次成为温氏的替罪羊。自己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每每劝诫,却总是碰壁。 像今日这般姐妹情深的场景,实属罕见。 傅颖芝闻言,便知晓了姐姐的顾虑,不禁莞尔一笑,“从前妹妹被猪油蒙了心,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我只想不再受人摆布,保护我在意的人,堂堂正正地活这一世。” 说罢,她伸手握住傅明月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姐姐放心,你我姐妹同心,未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傅明月听罢,心头一暖,气氛逐渐轻松了下来,二人天南海北的聊着,不知不觉,傅颖芝的院子便到了。 与姐姐依依惜别后,琴心与琴音的陪伴下,傅颖芝终于踏入了自己的院落。 一进院门,迎面扑来阵阵木芙蓉的淡香。只见院内红墙环护,绿柳周垂,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古香古色的垂花门上悬挂着“梦云亭”三个字的匾额。 单看这院子的布置,侯府至少在明面上,并未苛待这位三小姐。 院子里静立着几名仆人。 见傅颖芝一行人归来,忙匆匆迎了上来,行礼问安。见琴心琴音脸上的伤,具是一惊,却不敢多言,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琴心琴音跟着傅颖芝走进屋内,见傅颖芝刚一落座,琴音忙不迭地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瞧这脸冻得,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小姐今日在前厅可威风了。终于不再似从前那般被侧夫人牵着鼻子走了!”琴心年纪小,心思单纯,心直口快。 琴音稍大些,更显沉稳,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赶紧打断了琴心,扯开了话题。 “你们俩上前来,我看看你们的伤。”傅颖芝将琴心琴音拉到身侧,看着二人脸上的伤,不觉心头一阵酸涩。 “琴心,琴音。”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而郑重地说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这院子里的人,以后只听我的吩咐。今日温氏的这笔账,我会记着的。” 见二人怔愣在原地,傅颖芝莞尔一笑,在心中默念了一个药方,随即从袖中取出两个精致的小药丸。 她取来一杯温水,将药丸慢慢化开,轻轻地将药敷在二人脸上的伤口处,边上药边柔声叮嘱道,“一日二次,按时敷药。我定不让你俩的脸留下疤痕。” 琴心和琴音见状,心中又是一震——小姐难道真懂医术?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头匆匆走来,恭敬地行礼道:“三小姐,夏嬷嬷来了。” 傅颖芝看向琴音,微微颔首,不多时,夏嬷嬷便被带了上来。 只见夏氏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认起错来:“三小姐,老奴知错了,求您饶了老奴这一回吧!”说罢,把头嗑得邦邦响,一副悔恨至极的模样。 傅颖芝冷眼瞧着她那副做作的模样,皱了皱眉,道,“从前不知这便是侧夫人院中的礼数吗?” 夏氏闻言,虽不情愿,却只得收起眼泪,颤颤巍巍站起来,向傅颖芝恭敬行礼。 傅颖芝直视夏嬷嬷,悠悠道:“方才在父亲面前,嬷嬷可不是这般作态,如今这错认的,有几分真心?” 夏氏心头一颤,刚想再辩驳几句,却听坐上之人又道:“夏嬷嬷,我院中一扫撒的丫头刚好告假,这不巧了,你不如将功补过,就先顶了这个差吧。” “三小姐,我的好小姐啊!”夏嬷嬷尖着嗓子喊道,“老奴年纪大了,这扫撒的粗活实在做不得啊!不如……不如您骂我几句,放我回侧夫人的锦绣院吧!” “嬷嬷倒是好算计。”傅颖芝皱了皱眉,冷哼一声,“骂你几句,若今日在院中之言传到外头,岂不是坐实了我跋扈任性的名声?”说罢,变了张脸,眨了眨无辜的杏眼,浅笑道,“嬷嬷今日在门口可是亲口说的,只要我平安回来,您怎样都行。怎么,这不会这会儿功夫,就不作数了吧?这么多人可是都听见了。” 夏嬷嬷闻言顿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琴心见状,立刻出门拿了把扫把,毫不客气地往夏嬷嬷手里一塞,“夏嬷嬷,院儿里的地就麻烦您了。记得先用清水泼,再用刷子刷干净。嬷嬷可要用心些,若是做完这活,地依旧不干净,可是要返工的。” “嬷嬷还是抓紧些,做完了就能用晚膳了。”傅颖芝轻抿一口茶,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夏嬷嬷脸色铁青,心中暗恨,却又不敢发作。她平日在温氏那里,做的无外乎是端茶倒水的活儿,再不就是陪着温氏说话解闷,她自觉与府中的寻常奴仆不同,就是府中账房先生见到她,都要敬她三分!这些粗活,她可从没做过!也不屑于去做! 但如今……夏嬷嬷抠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怎么出去了一趟,之前对温氏和自己言听计从,依赖有加的三小姐,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见众人都齐刷刷地地盯着自己,她感觉如芒在背,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过扫把,走到院子里,慢吞吞地开始扫起了地。 傅颖芝跟了出来,冷眼瞧着她那敷衍的动作,嘴角微微一勾,开口道:“琴心,你去看着夏嬷嬷。嬷嬷年纪大了,身子弱,难免有些疏漏的地方,你可要多提醒着她些。” 琴心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笑嘻嘻地走到院子中央,像模像样地“指点”起夏嬷嬷来。 夏氏脸色一僵,心中暗恨,却又不敢发作,但也不敢再怠慢,只得卖力地扫起地来,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珠。 傅颖芝坐在院中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琴音看着眼前的场面,不禁忧从心来,低声问道:“小姐,夏嬷嬷毕竟是温氏的人,咱们这样对她,会不会……” 傅颖芝微微一笑,打断道:“无妨,侧夫人若是来兴师问罪,我自有说法。你们只管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不必忧心。” 琴音点了点头,眼睛亮亮地望向自家小姐。自从今日小姐回府后,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般硬气了起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 再看看夏嬷嬷那狼狈不堪的模样,琴音忍不住掩嘴轻笑,心中畅快无比,仿佛连日来的憋闷都一扫而空。 夏嬷嬷听到那笑声,心中更是羞愤交加。她一边机械地挥动着扫把,一边暗自咬牙:今日之辱,他日定要十倍奉还!她低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手中的扫把几乎要被捏碎。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娇滴滴的女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三妹妹,我来了!” 夏嬷嬷闻其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扫把,扑向了那声音的源头…… ------------ 第七章 傅静安的试探 “二小姐啊!”夏氏尖锐的哭喊声瞬间在梦云亭内回荡。 刚刚进门的傅静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喊惊得一愣,不禁皱了皱眉,“二小姐,老奴一到三小姐的院子,小姐便吩咐老奴做扫撒的活儿。老奴这把年纪,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这不是要了老奴的命吗!”夏嬷嬷紧紧拽着傅静安的裙摆,哭得声嘶力竭,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二姐。”傅颖芝看了眼夏嬷嬷,对着傅静安行了一礼,随即看向夏氏,神色委屈地说道:“颖芝见嬷嬷身形丰腴,久站后气息短促,有疲惫之态,想来是年纪渐长,气血不畅,脂浊内生,运化迟缓所致。这才借以让嬷嬷顶替扫撒之职,实则是为了让嬷嬷活动筋骨,强身健体。” 说罢,她眼眶微红,又道,“颖芝怎敢要嬷嬷的命?我只盼着嬷嬷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夏嬷嬷听完,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 傅静安见状,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夏氏,眸中尽是嫌弃。 她并未多言,转而看向傅颖芝,脸上却瞬间挂起温婉的笑容,语气柔和道“妹妹累了吧?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所以特意为各院做了些桃花酥,权当赔罪,还望妹妹莫要介怀。” 说罢,看也不看夏嬷嬷一眼,拉着傅颖芝径直朝里屋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一进门,傅静安身边的筝弦便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黑漆花卉食盒放在桌上。见主子点了点头,筝弦打开食盒,一阵桃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傅颖芝凑近看了看,只见那一盘盘精致的糕点让人垂涎欲滴。然而,其中一盘却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鼻尖微微一动,细细一闻,便嗅出了莨菪子的气息。这莨菪子若是吃下去,轻则致幻,重则昏迷。若她真的中了招,恐怕明日便会传出“三小姐因受惊过度而神志不清”的流言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既然她们想演,那她便陪她们演到底。 只见傅静安将那盘放有莨菪子的桃花酥拿出,一脸温柔地说道:“三妹妹,这是你的。我刚给大姐姐送了些去,一会还要给父亲母亲也送一点。” 傅颖芝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道:“谢谢二姐姐,二姐姐真是蕙质兰心。” 傅静安腼腆一笑,催促道:“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好!”傅颖芝坐了下来,拿起一个桃花酥,放入口中。 看着傅颖芝将桃花酥咽下,傅静安的心情不由得大好起来,心中暗道:看来,这丫头根本不懂什么医理,连点心中暗藏的玄机都未能察觉。至于靖王的事,恐怕也不过是她一时胡思乱想罢了,不足为虑。 想毕,她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可她并不知道,傅颖芝早已悄悄在脑海中用甘草、天麻和犀角等材料配制出了解毒丸,并趁其不备扔进了嘴里。 此刻人家腮帮子鼓囊囊的,嚼得津津有味的,是解毒丸! 傅颖芝抬眸,碰上傅静安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让不知情者看了真是好生羡慕! 见事已成,傅静安悠悠起身道,“妹妹好生休息,姐姐先去母亲院中了。” 傅颖芝闻言,急忙唤住她,眉宇间满是关切“姐姐,我与你一同去见母亲吧,今日的事母亲也受累了,我正想去探望她。” 说罢,不由分说起身拉着傅静安向锦绣院走去。 傅静安本想拒绝,她心中尚有许多话想与温氏私下细说,但此刻被傅颖芝紧紧拉着前行,一时也无法挣脱,想来,先随她的意吧。 院中,夏嬷嬷正扫得满头大汗,见傅静安出来,可怜巴巴地想上前,却被她用眼神制止。夏嬷嬷长叹一口气,暗中思忖,看来只能好好留在这里替侧夫人“监视”三小姐了,要想回去,还是得指望侧夫人啊! …… 锦绣院内,温氏见姐妹俩一同前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母亲。”傅颖芝率先迎上去,拉着温氏的胳膊,道“今天您受累了。” 温氏脸上立刻浮现出慈祥的笑容,轻声说道,“不辛苦,只要颖芝平安,母亲就心安了。” 傅静安撇了撇嘴,上前一步,拿起黑漆花卉食盒放在桌上,“母亲,今日的事各院的人都受惊了,我特意做了点桃花酥,给大家压压惊。”说罢,从食盒中拿出一碟糕点,温声道,“这是母亲的。” 话音刚落,傅颖芝便眼疾手快地拈起一块桃花酥,笑意盈盈地递到温氏唇边,柔声道:“母亲快尝尝,姐姐的手艺可好了。” 温氏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的张嘴轻咬了一口,一脸疑惑地看向傅静安,见她神色如常,便没再多想。 可她不知,傅颖芝早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心中配了加了量的莨菪子,趁温氏不注意,在喂桃花酥的时候,给她“加了量”。 三人各怀心思,虚与委蛇,面上却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片刻后,傅静安与傅颖芝在锦绣院门口分别,待庶姐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傅颖芝脸上的笑容顷刻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冽。 她看向琴音,悠悠道,“今晚有一出好戏,咱尚且等着吧。”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盯紧夏嬷嬷,别让她有任何动作。” … 另一边,温氏在二人离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日,她险些以为这丫头就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心中不免一阵紧张。没想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蠢,将自己视作慈母。想到这里,温氏心中暗自得意,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冷笑。 “侧夫人,老爷吩咐说今夜歇在锦绣院。”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低声禀报。 一听敬文伯今夜要来自己院里,温氏更是喜上眉梢。这侯府的生活,果然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 靖王府内,宋修远倚坐在书案旁,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听着墨松汇报今日伯爵府发生的一切。 他俊眉微蹙,随着墨松的叙述,神色愈发凝重。思索片刻后,起身更衣,趁着夜色翻入了伯爵府的后宅。 傅颖芝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回忆着原书的情节,忽被一声轻响打断。 她回眸望去,不由得心头一跳——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瘦高男子立在面前,黑色的面巾将脸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 那双眸幽深清冷,却带着独特的辨识度。傅颖芝当即认出这双眼的主人,连忙起身行礼:"殿下。" 宋修远眉头轻皱,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冷冷开口道:"从未听闻伯爵府三小姐精通医术。" 傅颖芝垂下双眸,柔声道:"殿下怎知不是久病成医?" 见宋修远神色未改,她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哽咽:“您贵为皇家之人,尚且有隐疾未愈,更何况我这伯爵府的三小姐?殿下既能打探到我的医术,想必也清楚我在这府中的处境。” 闻此,宋修远心头一动,似是忆起了什么往事。他语气稍缓:“是本王多虑了。” 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他眉梢轻挑,意味深长道:"三小姐既与家中人说,我府中之人明日会来,若本王失信于你,你当如何?" 傅颖芝从容不迫,盈盈一拜:"殿下素来重诺,岂是失信之人?更何况..."她抬眸直视宋修远,"今日我的医术殿下已亲眼所见,想来日后也有用得着小女的地方。"说罢,看着他莞尔一笑。 宋修远垂眸凝视着少女,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 月色渐渐引入云雾,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 第八章 恶有恶报 “啊!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伯府的寂静,黑夜中,一盏盏灯火依次亮起,下人们匆匆披衣起身,瞬间,整个伯府人心惶惶。 接着,又一声又一声的惨叫连续从锦绣院传来,丫鬟嬷嬷们闻声赶去,推开门,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温氏衣衫凌乱,发髻散落,双手虽被敬文伯死死钳制,却仍如困兽般拼命挣扎,面目狰狞,不管不顾地尖声叫喊,宛若疯妇。 敬文伯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脸上几道鲜红的抓痕和巴掌印清晰可见,衣袍也被扯得凌乱不堪。他无暇顾及仪容,只是咬紧牙关,奋力抵挡着温氏近乎癫狂的攻击,额上渗出颗颗细密的汗珠,显然已力不从心。 众人见状,吓得心惊肉跳,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你们都是死的吗!”敬文伯见下人们都站在原地,无人上前帮忙,不由怒火中烧,厉呵道。 奴仆们皆被这声怒喝吓得一震,几个胆大的嬷嬷这才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上前,试图将温氏制住。 然而,就在她们伸手的瞬间,温氏忽然眼皮一沉,身子如断线的木偶般软软倒下,像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众人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这……莫不是梦游?”一位嬷嬷轻声嘀咕。 “疯妇!”敬文伯怒骂一声,他匆匆披上外衣,衣带未及系紧,便甩袖离去。 温氏的心腹周嬷嬷赶紧跟了出去,就看见敬文伯步履急促地朝花香居的方向走去,夜风拂过,他的衣袍微微扬起,背影在昏暗的廊灯下显得格外狼狈。 …… 花香居这边早已听到动静,见伯爷深夜前来,嬷嬷丫鬟们赶忙上前相迎,神色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这位显然心情不佳的主子。 安姨娘手持一卷书册,静静坐在室内,烛光映照下,清秀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疲惫,眉目间透着一丝清冷与疏离。她比傅明月大不了几岁,本是正经耕读人家的女儿,无奈家乡遭灾,父母双亡,孤身流落至宁都。机缘巧合之下,被敬文伯遇见,收留府中,成了妾室。 生性淡泊的她,对于温氏的刁难、府中的明争暗斗厌烦至极,因此常年称病,深居简出,只求一方清净,护着幼女平安长大。 因她无心争宠,时日一久,敬文伯的新鲜感渐褪,来她院中的次数也愈发稀少。 如今深夜到访,安氏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烦躁,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将伯爷迎进屋内…… 翌日清晨,温氏醒来,只觉得浑身酸软,手腕处隐隐作痛,仿佛昨夜经历了一场恶战。她正疑惑间,发现周围的丫鬟婆子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终于,在周嬷嬷第三次欲言又止时,温氏忍不住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一边在镜子前试戴钗环,一边不耐烦地问道。 “侧夫人,昨夜……”周嬷嬷咬了咬牙,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温氏听完,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如坠冰窟。 难怪今晨醒来浑身乏力,手腕处还有青紫的痕迹。她原以为是昨夜与老爷“太过热络”,却不曾想…… 昨夜的事,她竟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一个黑衣男子面目狰狞,脸色惨白如纸,眼中闪着幽冷的光,脸上两道血泪清晰可见。他那枯槁的手指青筋暴起,指尖长着锋利的利爪,直直朝她扑来…… 她拼尽全力抵抗,终于在梦中将“恶鬼”赶走,随后便浑身脱力,沉沉睡去。 本以为只是一场梦魇,却不曾想,那“恶鬼”竟是老爷! 更糟糕的是,她竟将老爷抓伤了! 温氏心中慌乱,正想着去小厨房煲个参汤,好好安抚老爷一番。 然而,还未等她起身,便听周妈妈低声补充道,老爷昨夜离开后径直去了花香居,她心中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哼,府里的这些贱人,真是见缝插针,抢恩宠抢得紧!” 她重重放下茶杯,咬牙切齿地骂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周嬷嬷。 “昨日,其他院中可有什么动静?” 周嬷嬷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怎会如此……”温氏低声喃喃,心中隐隐不安。 “母亲,您觉得靖王府的人今日会来吗?”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温氏的思绪打断。 她抬眸望去,只见傅静安身穿一袭粉衣,梳着精致的雾鬓云髻,步履轻盈却带着几分急切地跑了进来,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宛若春日里翩然飞舞的蝴蝶。 看着女儿,温氏定了定心,安慰自己道,她还有女儿。只要女儿日后能嫁入高门,她何愁没有风光的日子?思及此处,脸上不觉地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昨夜傅颖芝院中如一潭死水般寂静,而母亲院中却动静不小,这令傅静安不由地心生疑虑。所以今日一大早便来到了温氏院中,欲求证自己的猜测。 但看如今温氏的神色,想来是自己多思了。 傅静安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面前正出神的温氏,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母亲,母亲!” 温氏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爹在哪儿?”她一把拉过傅静安,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伯爷一大早就去了书房。”周嬷嬷连忙上前一步,低声答道。 温氏闻言,心中了然。伯爷并未对傅颖芝的话有所行动,显然也是不信的。 她嘴角微微扬起,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随即转头看向傅静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笃定道:“静安,你放心,今日母亲定为你出口气!”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高声禀报道:“靖王殿下已到府门口了!” ------------ 第九章 靖王来访 这一声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靖王?不是靖王府的人,而是靖王本人亲自登门? 温氏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镇定。 见傅静安依旧怔愣在原地,温氏一把拉起女儿,匆匆朝前院赶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会定要沉住气,切不可失了礼数。”她边跑边暗暗嘱咐傅静安。 待二人气喘吁吁赶至前院时,就见敬文伯正一脸谄媚地对着一个翩翩少年行着礼,傅颖芝则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院子中央的那位公子,身着白色锦缎长袍,腰间挂着翡翠腰佩,手中握着一把象牙折扇。剑眉星目,气质非凡,浑身散发着皇室特有的贵气与威严。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敬文伯。 温氏呆呆地望着站得笔直的靖王,又看了看腰几乎弯到地上的敬文伯,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而傅静安,早已看痴了。她从小到大,何曾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此刻,她眼中哪还有半点萧煜的影子? 温氏见状,连忙扯了扯女儿的衣袖,二人赶忙上前行礼。 靖王颔了颔首,目光重新落在了敬文伯身上,缓缓开口道:“昨日在临安巷,本王身体突发不适,幸得贵府三小姐偶遇,及时相救。”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今日特来致谢。” 短短几句话,如惊雷般在伯府众人心中炸开。 见敬文伯呆愣在原地,宋修远眉梢微挑,他抬了抬手,身后的仆从立刻将一个个精致的红木箱抬进了院子。 “区区薄礼,聊表心意,还望伯爷笑纳。”宋修远朗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敬文伯闻言,回过神来,心中不由暗叹道,怎么惹上了这位爷!宁都局势复杂,暗流涌动,自己可是好不容易才入那位贵人麾下…… 虽心中打鼓,但他面上依旧笑得无比灿烂,奉承道,“殿下真是太客气了!小女能得殿下赏识,实在是小人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殿下若有任何差遣,小人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能为殿下效劳,是小人祖上积德,天大的荣幸啊!” 这夸张的表演让宋修远忍不住蹙了蹙眉,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后目光转向傅颖芝,悠悠道,“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语毕,不等众人作何反应,便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傅颖芝看向敬文伯,见后者早已收起笑容,皱着眉头暗自沉思,不由沉了沉心,快步跟上了宋修远的步伐。 “令尊,还真是……特别。”在大门口宋修远猛地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傅颖芝跟在身后,差点被绊得一个趔趄,她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子,眨了眨眼睛道,“殿下也很特别。” 宋修远一噎,就见面前的少女低着头,嘟着嘴,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药囊,小心递到了自己面前。 “我以为三小姐这次又要用嘴喂药呢。”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傅颖芝闻言,轻笑一声,她向前两步,在宋修远耳边轻声道,“殿下这话,可真是让人浮想联翩。莫非……殿下对小女动了心思?” 少女发梢间若有似无的木兰香幽幽传来,宋修远不由呼吸一滞,耳根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傅颖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笑,却故作镇定,神色一正,语气严肃地岔开了话题“一日三粒,饭后服用。连服三日后,我再为您诊脉。” 宋修远看着少女故作镇静的模样,心中忽然一颤,仿佛被什么轻轻触动。 “多谢三小姐。”他对着傅颖芝作了一揖,转身登上马车。 傅颖芝看着绝尘而去的车驾,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当敬文伯与众人匆匆赶至门口时,恰与回府的傅颖芝迎面相遇。 想到靖王突然的造访,敬文伯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向女儿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颖芝,做得不错!这次可是为咱们伯府立了大功!”他面上不动声色,慈爱地摸了摸傅颖芝的头。 “这都是女儿应尽的本分。”傅颖芝乖巧地答道,随即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突然,她脸色一变,用手捂住嘴,假意惊呼道:“父亲,您的脸!” 敬文伯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心中一阵懊恼与焦虑——明日还要上朝,这般模样如何面圣? 他冷冷地看向温氏,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厉声喝道,“温氏!” 温氏浑身一颤,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 “有病就得治!从今日起,你便在院中静养,不得外出!”敬文伯语气冰冷,一锤定音,毫无商量的余地。 温氏闻言,面色霎时惨白如纸,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她纤手轻抚心口,眼波含怨地望向敬文伯,声音微颤:“老爷,您的伤……让妾身为您上药吧。” 敬文伯神色冷漠,“用不着,你好生养病!” 温氏闻言,刚想开口反驳,抬头对上敬文伯那凌厉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寒,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面上只是缩了缩身子,低头应道:“是,老爷。” “你身为女儿家,应恪守礼法,平日莫要再出去招风头!”敬文伯又转头看向傅颖芝,训诫道。 …… 入夜,伯爵府花园内,一黑衣男子头戴帷帽,鬼鬼祟祟地向假山走去。 “怎么会这样?”帏帽下的人低声质问,语气中满是怒意。 “我把人带出府了,是你找的人办事不力!”傅静安刚迎上来,便听到这声质问,气极反笑。 来人摘下帏帽,正是萧煜。他脸色铁青,眼中满是阴鸷。 傅静安见状,心下一惊,慌忙压下心中的怒意,故作委屈地红了眼眶。 “事情不成,还差点牵连到我,都是傅颖芝的诡计……”她低声啜泣,两行清泪滑落,显得楚楚可怜。 见萧煜面色稍缓,傅静安连忙保证:“春日宴上,我一定会让傅颖芝好看!只要我能得到荣佳公主的青睐,日后定能为萧郎美言几句。” 听到“荣佳公主”四字,萧煜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他伸手将傅静安拥入怀中,语气温柔:“荣佳公主是靖王的亲妹妹,若能得她青睐,我定能在靖王手下谋得一官半职。” 傅静安第一次与萧煜如此近距离接触,心中不免小鹿乱撞,她脸颊通红,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脑海中一片混沌。 萧煜见怀中之人久久没有回音,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静安,你手头可有银票?” 傅静安一愣,随即清醒过来。若昨夜之事顺利,萧煜此刻本该手握一间绸缎铺子,哪会像现在这般捉襟见肘?可如今计划失败,他自然手头拮据,又来找她填补亏空。 她心中虽有不悦,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得强颜欢笑,从袖兜中取出五十两银票递给他。 见萧煜皱眉,显然嫌少,傅静安咬了咬牙,又取下头上的发簪。那发簪是她特意为今日与萧煜相会而新制的,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玛瑙,精巧无比。 “这是我新做的发簪,本是为了今日与萧郎相会特意戴上的……”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舍与委屈,却仍将发簪递了过去。 萧煜接过银票与发簪,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抬手轻抚傅静安的脸颊,语气敷衍却温柔:“静安,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 二人正情意绵绵之际,忽然听到草丛中传出“咚”地一声。 傅静安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抬头看向萧煜。萧煜也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他轻轻松开傅静安,像声音源头走去,手指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 第十章 花香居出事了 二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了许久,却再未听到任何动静。 傅静安轻轻拍了拍萧煜的胳膊,柔声宽慰道:“许是野猫,萧郎不必太过紧张。” 萧煜点点头,悄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也快些回去吧。” 说罢,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傅静安恋恋不舍站在原地…… 夜色渐深,敬文伯府却愈发不平静。廊下不时有下人匆匆行走的脚步音和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传来。 梦云亭内。 傅颖芝被这些声响搅得静不下心,见琴心进来添茶,她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发生了何事?” “四小姐病了,花香居那边请了府医许多次都不见人来。” “哦?”听此,傅颖芝坐直了身体,她记起,这位四小姐此刻应该尚不足6岁。 琴心见傅颖芝感兴趣,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咱这位侧夫人还真是好本事,上午老爷才让她反思,下午去了趟文心阁,竟将老爷哄好了!这不,晚上老爷又去了锦绣院。” “那跟府医有何关系?”傅颖芝赶紧打断喋喋不休的琴心,让她说重点。 “今天老爷在锦绣院,怕又出现昨天的事,所以府医一早就去候着了。安姨娘和侧夫人一向不对付,这花香居的人求到锦绣院,怎能有好果子吃。”琴心说完,撇了撇嘴,又小声叹道:“不过可怜了四小姐,早上还是好好的,不知怎的竟入夜发起了高烧。” 真是离谱至极!傅颖芝在心中暗暗骂道。医者仁心,她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叫上琴心和琴音,在夜色中,匆匆赶往花香居。 …… 花香居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伯爵府四小姐傅梓梨此时正虚弱地躺在她的小床上发着高烧。 不足六岁的小梨因为持续高热,浑身滚烫,双颊通红,额头上不断冒着虚汗,两只小手因为难受紧紧攥着被子。 安氏揪心不已,双眼红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不断地为小梨擦拭身体降温,派出去找府医的丫鬟婆子前后去了几趟,只听说府医都被侧夫人叫走了,而锦绣院的人连门都不让她们进。 最后一个回来的小丫头,此时正跪在地上,抹着泪。脸上高高肿起,五指印清晰可见。 “姨娘,周嬷嬷说了,今夜谁都不能打扰老爷和侧夫人,小姐这病一晚上不打紧。” 安氏的目光紧紧盯着床榻上那抹小小的身影上,此刻的小梨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安氏的心如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痛难忍。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站起身,声音坚定道:“我亲自去!今夜无论如何,我都要为小梨把府医求来!”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便见一个婆子快步上前,低声禀报:“姨娘,三小姐来了。” 安氏的心猛地一沉,眉头紧锁。 三小姐?那个温夫人膝下的傅颖芝?她与自己素来不睦,此刻前来,莫不是来落井下石的?现下自己可无心搭理她!安氏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然而,就在她思索间,傅颖芝已经站在她的身前了。 只见少女一袭蓝衣,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清冷美丽,一双眸子清澈而深邃,却又不带一丝敌意看向安氏,而是淡淡颔首后,便朝小梨的榻前奔去。 “你要做什么!”安氏的声音陡然升高,带着几分尖锐与慌乱,她猛地跨前一步,伸手欲拦。 傅颖芝眸光一沉,低声道,“你还要不要救她?” 见安氏目光中尽是疑惑与担忧,不由得轻叹一声。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安氏的手背,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无奈与怜惜:“她是我妹妹,更是个孩子。” 闻此,安氏愣住了,心中那股戒备竟在这一刻微微动摇。拦住她的手,也不由一松,眼角泪滴滑落,但是还是跟紧了傅颖芝,生怕她有不轨之心。 傅颖芝径直走向小梨的榻前,俯身坐下,指尖轻轻搭在小梨纤细的手腕上,凝神细察脉搏的跳动。 片刻后,她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在来时的路上,傅颖芝心中还隐隐担忧,生怕小梨是遭人下毒,如今看来,像是受了刺激引发高烧。 她抬眸看向安氏,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姨娘放心,待会儿我给她喂些药,很快便会退烧的。” 安氏刚放下来的心,一听傅颖芝要给小梨喂药时,不由又是一紧,她虽对傅颖芝的医术心存疑虑,但昨日府中传闻她却是略有耳闻,这位三小姐出了趟门后,突然精通起了医术,连靖王都敢医,还医好了! 眼下府医被温氏扣在锦绣院,确实没有比这三小姐更合适的人选了。只得点了点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默默祈祷小梨千万别有事。 傅颖芝未再多言,只是静下心来,闭上眼在脑中快速思索着药方。 片刻后,她从袖中掏出一颗小巧的药丸,随即吩咐琴音,“去取一碗温水来。” 琴音应声而去,很快端来一碗温水。 傅颖芝将药丸轻轻放入水中,用勺子缓缓搅拌,直到药丸完全溶解。 她坐到小梨床边,一手轻轻托起小梨的头,另一手端着药碗,耐心地将药水一点点喂入小梨口中。 安氏站在一旁,双手紧握,目光紧紧盯着小梨的脸,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这一碗药水服下没多久后,小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安氏见状,急忙探身抚住小梨额头,发现温度已经降了下去,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看向傅颖芝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傅傅颖芝递给安氏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轻声嘱咐道,“这里面的药丸,按我刚才的方法,一日三次,兑水服下。三天后,小梨便能大好了。” 安氏接过瓷瓶,双手微微颤抖,眼中泪光闪烁。 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哽咽:“谢谢三小姐!今日若不是您……” 傅颖芝连忙弯腰扶起安氏,语气温柔却坚定的说道:“安姨娘不必如此,小梨是我妹妹,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之前我被蒙蔽了心智,多有得罪。我不愿与你为敌,今后同在府中,有什么需要找我即可。”她的目光真诚而坦然。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抚在安氏耳边,悄声道“等小梨醒了,姨娘不妨问问她经历了什么,小梨这病,来势汹汹,疑是惊吓过度所致。” 安氏站起身,看向傅颖芝的眸子带着不解,见她一脸严肃,握着瓷瓶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面上却未过多表现。 一番千恩万谢后,亲自将傅颖芝主仆送出了花香居。 “姨娘,我总觉得这三小姐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望着三小姐清瘦的背影,安姨娘的贴身嬷嬷喃喃道,“从前她可是对咱们冷眼相待,今日却这般热心,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安氏轻轻叹了口气,眸中带着几分复杂,“从前我只当她与温氏母女一般,视我们如眼中钉。可今日看来……”她顿了顿,又道,“我本无意与她们争什么,只求小梨平安长大。若能和平共处,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这次三小姐的情,我记下了,日后有机会,定要还她这份恩情。” 嬷嬷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担忧道,“只是如今府中局势复杂,咱们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安氏心中思绪万千,她转身回到屋内,坐在了小梨榻前…… 夜色沉沉,花香居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安氏那张疲惫的面容。 …… 夜晚,傅颖芝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努力回忆起安氏的生平来,原书中并未交代过多安氏的事情,倒是原主的记忆中,在庄子上的时候,零星听过一些安氏的传闻。 原主离开伯府后不久,安氏便离奇身亡了,庶妹在某个清晨也不知所踪,但是当时原主已经无暇自保,加之对安氏母女素无好感,便未曾深究。现在想来,应该另有蹊跷。 想来安氏和小梨上一世的遭遇,恐与温氏脱不了干系。 这府中,究竟还有多少性命折损在温氏手中。 …… 翌日清晨,刚用过早膳,傅颖芝就被文心阁的人请到了正厅。 她正端着茶盏暗自思忖此次召见的缘由,便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粉味。 抬眸间,“香粉堆”温侧夫人正笑盈盈的挽着敬文伯跨过门槛,身后还跟着同样春风得意的傅静安。 傅颖芝看得分明,那傅静安自打进门起,看向自己的目光便充满了同情,这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 第十一章 春日宴前的准备 敬文伯乐呵呵地坐在了主位上,目光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个女儿。 这二女儿,虽不是绝色,但也是小家碧玉,一张极为标致的鹅蛋脸,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皮肤白皙,身材苗条,也是妩媚可喜。 而这三女儿,则更是绝色。乌发如漆,肌肤如玉,一双杏眼宛若林间幼鹿般灵动,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美人图。 “咳咳。”敬文伯清了清嗓子,看了看正皱眉看着自己的三女儿和一脸不悦的二女儿,朗声道,“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即将拉开帷幕,荣佳公主已经发来请帖,邀请我们伯爵府的女眷们共襄盛举。明月因前往蜀州参加你们堂哥的婚礼,届时定赶不回来,这次就你二人前去了。” 说完,他的目光在傅静安和傅颖芝之间扫过,就见前者脸上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而后者则依旧神色淡然。 敬文伯神色一正,继续说道:“你二人也快及笄,春日宴上切记谨言慎行,莫要乱了规矩,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 见两位女儿齐步上前,恭敬地应声,礼仪周全,敬文伯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欣慰。 温氏一副慈母做派,含笑看着面前的二人,唤来了周妈妈,“快把绣罗阁做好送来的锦裙,给两个小姐拿上来。” 不多时,两个小丫鬟捧着两个精美的金丝百鸟花卉纹缎盒走了进来。 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玫红,一件浅蓝的衣裙,两件裙子绣工精致,流光溢彩。 傅颖芝的目光落在那件浅蓝色裙子上时,猛然一怔,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 她想起来了! 在原书中,绣罗阁曾经送来两匹布料,一匹是玫红色,一匹浅蓝色。 原主本来选了玫红色的料子,可是后来通过萧二公子乳娘打听到萧煜喜欢“文静清雅的姑娘”,便在府中又哭又闹,嫌玫红色艳俗,要跟傅静安换。 而傅静安则“委曲求全”,将已经带回院中的浅蓝色衣裙“大度”地送到了傅颖芝院中。 这一举动,让傅静安在府中得到上下一致的赞美,而傅颖芝却因“刁蛮任性”被众人诟病,名声自此一落千丈。 但其实,这一切都是温氏和傅静安精心设计的局,连那个所谓的“乳娘”都被二人买通,真实原因是二人暗中打听到,浅蓝色和庆欢公主的锦裙撞色了,傅静安生怕因此惹怒公主,便想了这个办法,让傅颖芝“抢”走了本该自己倒的霉。如此一来,不仅避开了祸端,还让傅颖芝成了众矢之的。 前世穿着浅蓝色锦裙赴宴的傅颖芝,被庆欢公主在春日宴上好好针对一番,出了很大的洋相。 真是便宜都让她们占了!思及此处,傅颖芝暗暗捏了捏拳,面上云淡风轻地接过了那个玫红色的盒子。 正厅中的几人又闲话几句后,各自散去。 傅颖芝刚刚回到院中,便见夏嬷嬷匆匆跑来。一脸谄媚道:“三小姐,我打听到了!”说罢,挤开傅颖芝身边的琴心,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见傅颖芝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又讨好的说:“如今老奴在您院中,自是一心向着您。您且宽心,待到春日宴,定能将二公子好好抓在手心。” “哦?锦裙我已拿回来,嬷嬷觉得现下我该如何?”傅颖芝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嬷嬷,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当然是去向二小姐讨要!侧夫人一向疼您,若二小姐不给,您在侧夫人那里闹一闹,定能成事!”夏嬷嬷说得眉飞色舞,甚至还推了推傅颖芝,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嬷嬷今日院中的地已经扫完了?”傅颖芝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悠悠道。 夏氏一时语塞,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嬷嬷快扫吧,一会就要吃午膳了,扫不完,可莫说我苛待你。”傅颖芝放下茶杯,看着夏氏莞尔一笑。 “噗嗤。”一旁的琴心瞬间笑了出来。 她原本还担心小姐会被夏嬷嬷蛊惑,再次冲动行事,惹出麻烦。如今见小姐如此从容应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夏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悻悻地退了出去。 待夏嬷嬷走后,琴心便再也按捺不住,欢呼道:“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 “是吗?”傅颖芝含笑看着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因为这次你没有被夏嬷嬷带偏。”琴心一脸认真的回答道。 “她们既然想忽悠我换裙子,那么还会再来的。”傅颖芝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杯中的浮茶,淡淡道。 “那怎么办?”琴心和琴音脱口而出。 “那就换吧。”傅颖芝放下茶杯,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自有应对之策。”她的语气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雅香院内,傅静安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指尖紧紧绞着帕子。她不时抬头望向院门,心中盘算着时间——这会儿,傅颖芝应该已经快到院门口了吧?怎的还不见动静? 她越等越心焦,只得命心腹丫鬟去打探一番,不多时,筝弦匆匆回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二小姐,三小姐……应该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傅静安抬手拂掉了桌上的茶杯,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雅香院中骤然炸开,茶水溅了一地。她脸色铁青,声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她怎可能不来!定是知道了什么!” “这么浮躁,能成什么事?” 一道尖锐的女声从门外响起,温氏在周嬷嬷的搀扶下,款款走进屋内。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蹙了蹙眉。 “我怎能沉下心!”傅静安猛地转身,看向温氏,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春日宴快到了,我可不想跟荣佳公主撞衫!若是出了岔子,我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定是那夏嬷嬷不靠谱!她肯定倒戈了,否则傅颖芝怎么会不来!” 温氏见状,眉头皱得更紧。她迈过地上的碎瓷片,缓步走到傅静安身边,伸手拉过她,走向了窗边的软榻。 “你放心,那玫红色的衣裳自开始便是按照你的身量做的,为娘自有办法让她物归原主。”温氏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丫头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她若不肯乖乖听话,我自有法子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 十二章 换衣风波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窗边的黄花梨透雕鸾纹围榻椅上,微风拂过,飘来阵阵木芙蓉的香味。 傅颖芝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之时,便听外间传出琴心的声音:“周妈妈来了,小姐在午睡呢,您且等片刻。” 话音刚落,一个沙哑谄媚的声音骤然响起:“琴心姑娘还是速去把小姐叫醒吧,老奴尚且等得,伯爷可等不得!” 傅颖芝闻言,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阵不悦,她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不快,语气淡淡地开口唤了声:“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外二人推门而入。 周妈妈步履匆匆,见傅颖芝起身了,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催促道:“三小姐,夫人吩咐,请您带上锦裙,即刻前往雅香院。”傅颖芝轻叹一声,看向周嬷嬷,带着几分试探道:“你方才说,父亲也在?” 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收拾起身,暗自叹息道,这伯府的日子,何时才能清净片刻? 收拾妥当后,在周嬷嬷的带领下,傅颖芝终是出了院门。 琴音紧随其后,手中捧着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跟在傅颖芝身侧。 一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几处假山池沼,很快,便来到了雅香院。 一进院门,眼前景象便豁然开朗,只见院中竹林环绕,假山流水,鲜花盛开,如临仙境。 傅静安屋内也布置得富丽堂皇,丝绸帷幔,瓷器精美,雕刻精致的家具,充满雅致和富贵之气。 踏入屋内,傅颖芝心中不禁皱了皱眉,这屋子与原主的闺阁简直大相径庭,一个素净,一个奢靡,甚至有点艳俗。在联想到傅静安本人,傅颖芝不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静安来了!”温氏从内室出来,快步迎上,一脸热络地拉住傅颖芝的手,向内室走去,柔声说道:“快试试你的锦裙,看看合不合身。” 傅颖芝一头雾水,却未多言,任由丫鬟婆子们为她换上那件玫红色的礼裙。 刚穿戴整齐,还未等她在正院站稳脚跟,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父亲!您看!定是绣罗阁那帮糊涂东西弄错了尺寸!”傅静安身着浅蓝色锦裙,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声音尖锐,满脸愤懑。 傅颖芝见状,蹙了蹙眉,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的玫红色礼裙竟只到脚腕处,而傅静安那身浅蓝色衣裙竟活生生在地上拖了不少,显然尺寸大了许多。 原来在这等着呢,傅颖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抬眸看向敬文伯,见他眉头紧锁,显然对眼前的混乱感到不悦。 温氏见状,连忙上前,不动声色地瞥了傅静安一眼。 随即看向姐妹二人,眉头轻拧,柔声说道:“静安的裙子倒还好,叫裁缝再收一收边,还能凑合穿。只是颖芝这裙子……”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随即转头看向周嬷嬷,语气陡然严厉了许多:“去把绣罗阁那帮糊涂东西叫来!连个尺寸都量不准,伯爵府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罢了罢了。”敬文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烦躁,“三丫头比二丫头高了一点,她们俩换条裙子,不就都合身了吗?” 闻言,傅静安眸中一亮,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很快掩去,换上一副温婉的笑容,看向傅颖芝,“三妹妹,你看可好?” 见傅颖芝不语,温氏的眸色冷了冷,随即向周嬷嬷使了个眼色。 周嬷嬷会意,立刻去了内间,不多时,捧出一套精致的鎏金累丝蓝宝石头面。 屋内人的视线瞬间都被这蓝宝石吸引,傅颖芝听到身旁的傅静安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眼似火,呆呆地看着那副头面,蓝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幽冷的光芒,绝美无比。 “这……不是你的陪嫁吗,把它拿出来做什么。”敬文伯瞪大了眼睛,看向温氏,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与不解。 温氏眉眼低垂,露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柔声道:“我知道颖芝不愿意换,可是,这春日宴是咱们伯府的脸面!总不能两个丫头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前往啊!”说罢,上前拉住傅颖芝的手,又道:“母亲怎能看着颖芝受委屈,这套珍贵的头面,就拿给颖芝春日宴的时候带吧。” 敬文伯闻言,感动不已,他欣慰地点了点头:“为夫甚是幸运!夫人如此贤惠,处处为伯府着想,二丫头,还不快谢谢母亲!” 温氏听此,脸上慈母般的笑意更甚,小心翼翼地接过周嬷嬷手中那套鎏金累丝蓝宝石头面,递向傅颖芝。 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道:“三丫头,拿着吧!母亲只盼着你能在春日宴上惊艳四座,觅得良婿。”说着,她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清泪,声音微微哽咽,“若是你能有个好归宿,母亲便是付出再多,也是心甘情愿的。” 敬文伯坐在主位上,看着面前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又联想到之前在众人面前斥责温氏,心头不禁一动。他走上前去,轻轻揽住温氏的肩膀,眼中满是欣赏与感动,低声叹道:“夫人真是识大体。” 傅颖芝双手接过那套头面,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假装欢喜不已,恭敬地福身行礼:“多谢母亲厚爱。我就知道母亲还是最在意我的,就是二姐姐也没我这般福气。”她语气诚恳,可分明却看到温氏在她接过头面时,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意味深长。 她低垂着眼眸,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的蓝宝石,想起刚才夫妻情深的父亲和温氏,眼底寒意更胜。 待从雅香院离开后,傅颖芝暗自思忖,想到了对策。 她借口出门采买,带着琴音很快出了府。主仆二人先是在桃源楼买了些当季的时兴点心,随后却未按原路返回,而是绕至后巷,借着熙攘人群的掩护,悄然拐入一条僻静小路。 傅颖芝凭着记忆,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穿行,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甩开了身后的“尾巴”,转过几个弯后,她在一户不起眼的门前停下,抬手轻叩门环。 未几,门内传来窸窣响动,片刻后,门扉微启,一个中年妇人探出身来…… ------------ 十三章 造访靖王府 门再次“吱呀”一声开启时,就见刚才那位中年妇人此刻正一脸笑意地看向傅颖芝,眸中满是敬意与感激,她微微欠身后,又欲再次行礼,被傅颖芝轻轻扶住。 “娘子,不必客气。”傅颖芝莞尔一笑,柔声道“就送到这里吧。” 妇人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动容,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目送着傅颖芝转身离去。 从小巷出来,已经日上三竿了,阳光如金纱般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四周一片明亮。微风拂过,带来远处花香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傅颖芝的心情,也如这阳光般明媚。 琴音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黄花梨木箱子,箱子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古朴中透着几分贵气与神秘,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傅颖芝的背影,眼中满是钦佩与欢喜。 “小姐,咱们回府吗?”琴音打破沉默,轻声问道。 “去靖王府。”听到傅颖芝的答复,琴音不禁心头一震,瞳孔微张,心中暗自惊讶:小姐和靖王,何时已经这般熟稔了? 穿陌过巷,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朱雀街。 这条街街道宽阔,两旁商铺林立,行人熙攘,热闹非凡。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街尽头那座高大宏伟的府邸。朱红色的正门巍然矗立,古铜色的门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门楣上方高悬的金匾上,“靖王府”三个大字赫然在目,字迹如龙蛇游走,苍劲有力,听闻,是当今圣上亲笔所题。 琴音抬头望着那块金匾,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畏。 正出神间,忽见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门房匆匆迎了上来,神色严肃地打量了她们一眼,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疏离:“不知是哪家小姐?这可是靖王府,若无要事,还请快些离去吧。” 傅颖芝闻言,莞尔一笑,朗声道:“我就是来找靖王的。” 门房一愣,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竟有如此胆量。 刚想驱赶,却见来者神态自如,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心中犯难道:殿下那个暴脾气,素来不喜外人打扰,更何况是个小姑娘,自己若是贸然通传,定会惹来责罚;可若是置之不理,万一这位贵人真与殿下相熟…… 犹豫不决间,他的额上已渗出了层层薄汗。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小姐?” 傅颖芝闻声微微转头,看向声音所在。 金色的阳光透过王府门前的老槐树,斑驳的光影如碎金般洒落在傅颖芝的侧脸上。 少女长睫微颤,双瞳犹如深潭碧水,清澈透亮,看到墨松,朱唇轻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仿佛画中走出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墨松怔愣片刻,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他慌忙后退半步,对着傅颖芝深深作了一揖,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与恭敬:“三小姐可是来找殿下的?” 傅颖芝点了点头,一脸严肃的说:“昨日殿下亲自来府中证明我的清白,我总得回报一二。这不,今晨我特意做了些强身健体的补药,拿来送给他。” “咳咳咳——”墨松被“补药”二字呛得连连咳嗽,险些笑出声来。 他强忍住笑意,心中却忍不住想象:若是殿下知道这三小姐大中午特意来送补药,不知会作何感想? 墨松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恭敬而客气地说道:“三小姐,殿下今日有公务在身,暂时不在府中。您可要进府坐坐,喝杯茶?” 墨松话音刚落,便听傅颖芝欢快应道:“好啊!” 说罢,少女轻轻一抬手,示意身后的琴音跟上,步履从容地向府内走去。 墨松见状,心中不禁一惊,暗自懊恼:自己不过是客套一句,怎的这三小姐竟当真了?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忐忑,只得硬着头皮领着傅颖芝一行人往正厅方向走去。 靖王府内一片寂静,偶尔有几个下人路过,也是低着头不语,见到傅颖芝一行人匆匆回避。 府中布置的颇为风雅,廊院曲折,亭角飞檐,雕梁画栋间透着一股古朴的贵气。假山池沼错落有致,奇花异草竞相开放,景致如画,令人目不暇接。 院中有一个修缮得十分精美的凉亭,凉亭毗邻着一方清澈的池塘,清澈的水面碧波荡漾,倒映着天光云影,宛如一块剔透的翡翠。 “三小姐,殿下真的不在府中,请您移步正厅,稍等片刻,我这就遣人知会殿下。” “不用如此麻烦,又不是什么急事。”傅颖芝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一边悠然欣赏着府中的景致。 她目光流转,最终落在凉亭上,少女唇角微扬,伸出纤纤玉指,向凉亭的方向指去,语气中带着几分随意与惬意:“不去正厅了,我坐在那就好。” 墨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不由一惊,那凉亭正是殿下平日最爱逗留之处,没想到三小姐竟也一眼相中了此地,二人心思如此契合,倒真是难得的缘分。思及此处,他不禁勾了勾唇角,面上却依旧恭敬,侧身引路道:“三小姐请随我来。” 到了凉亭,墨松在恭敬询问傅颖芝饮茶喜好和忌口后,匆匆退下准备。 目送他离去后,傅颖芝便找了个阳光最好的位置,随手抓了个软垫,悠哉游哉地倚在栏杆处,欣赏起王府的风景来。 凉亭四角悬着铜制风铃,微风轻拂,铃声清脆甚是悦耳。亭内围栏皆以上等红木精制而成,栏杆上雕琢着繁复精美的纹样,金线勾勒其间,更显雍容华贵之气。亭外一方池塘,几尾锦鲤悠然自得地游弋其中,好不惬意。 傅颖芝放眼远眺,突然,一抹红色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院中阳光下,有一片花海,朵朵红花在光影交错间绽放,花瓣如红丝绒般细腻,艳而不妖,美丽至极。微风拂过,花枝轻摇,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傅颖芝看得入了迷,但是下一秒,一道现代的公式出现在心中,少女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她提起裙摆,像那片红色花海跑去…… ------------ 十四章 送你补药,借点花 墨松端着茶水匆匆赶来时,看到眼前的景象,差点吓得把手中的盘子都扔了出去。 只见傅颖芝正蹲在那片红色的花海里,左右手开弓,毫不留情地拔着花朵,动作干脆利索,一脸从容不迫。 琴音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紧张地观察着四周。 府里的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不远处,窃窃私语,频频看向这里。 要说这片红色的花海,可是大有来头!这是当初桓王殿下好不容易从西域得来的奇花,名为曼陀罗,及其娇弱不易养活,平日里,府中的花匠们对它呵护备至,浇水要恰到好处,阳光要温和适宜,甚至连施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它的根茎。 府中的下人们若要经过此处,宁愿绕道而行,也不愿冒险从花丛旁经过。 曾经有个花匠因不慎折损了几朵花,便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还挨了二十板子。自此之后,府中上下便知,这花是靖王殿下饿心头肉,更是对这片曼陀罗花更是敬而远之起来。 如今,整片曼陀罗几乎被眼前这位贵人薅秃了,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 墨松急得直跺脚,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声音尖细得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三小姐,快住手啊!这可是殿下的心头肉!” 一直埋头苦干的傅颖芝听到这声变了调的喊声,这才抬起头,见到墨松急得花痴乱颤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着说,“墨侍卫,您这声音再高点儿,怕是连宫里的太监都要自愧不如了!别急别急,你就跟你们殿下说,这花算我借他的,他的情我记下了。” 墨松一听,差点没晕过去,心里哀嚎:“借?您这借法,怕是连根都要借走了!殿下回来,我这脑袋还能保住吗?” 面前的少女眼角弯弯,笑得明媚,可在此刻的墨松眼中,这哪里是什么美人图,分明是个无法无天的女霸王! 看着一地的狼藉,傅颖芝满意的活动了下自己因为弯得太久而有些许发酸的腰部。又挥了挥手,示意琴音过来帮忙。 琴音战战兢兢地走进花丛,声音微颤:“小姐,这可是靖王府的花,咱们这样……真的没事吗?” 傅颖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琴音的肩膀:“放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走吧,咱们回府还有更重要的事呢!”说罢,转头看向墨松,见后者愁眉苦脸,眨了眨那双灵动的杏眼,对墨松说:“墨侍卫,你这儿可有纸笔?我给你主子留个话。” 墨松心中叫苦不迭,却又不敢违逆,只得匆匆取来纸墨。 傅颖芝接过笔,大手一挥,寥寥数笔便写好了信,随手将信封起来递还给墨松,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墨侍卫,谢谢款待,我们走了!” 墨松接过信,此刻只感觉自己手中犹如烫手山芋一般。 他看着傅颖芝潇洒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那被薅得光秃秃的花园,心中一片凄凉。 他哭丧着脸,忍不住对着少女的背影大喊道:“三小姐,您将我也带走吧!” 傅颖芝头也不回,只是挥了挥手,笑声随风传来:“墨侍卫,放心!” 墨松看着地上光秃秃的花茎,只觉得自己的前途比这花园还要荒凉。 …… 傅颖芝就这样捧着花,大摇大摆地回到了伯爵府,刚进院子,迎面撞上了夏嬷嬷。 “三小姐,您这是去哪了呀?”傅颖芝斜了一眼夏嬷嬷,心中暗道:这是又要旧戏重演? 夏氏被她瞪得马上收了声,只是目光,一直凝视着傅颖芝怀中的花上,仿佛要看清这些红花到底是何来头。 傅颖芝见状,眼珠一转,故意扬起下巴,声音清脆响亮:“这可是靖王殿下送我的!怎么样,好看吧?” 夏氏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嘴巴惊得都能塞进一个鸡蛋,半天没合上。 傅颖芝莞尔一笑,抱着花径直向院内走去,嘴角却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她这话可不是只说给夏嬷嬷听的,周围路过那些三三两两的仆人,此刻早已竖起耳朵,将这些话尽数听了进去。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靖王给三小姐送花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不胫而走了…… 文心阁。 敬文伯正坐在书桌前品茶,听到小厮的禀报,“蹭”一下站了起来,茶水洒了一身也顾不上擦。 他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此话当真?” 小厮恭敬地站在伯爷面前,垂着手,低头道“府中之人都是这么说的。” “好,好啊!”伯爷大笑道,他搓了搓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一帆风顺的仕途。 锦绣院。 傅静安正巧在温氏的院子里闲话,听到这个消息时,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砰!砰!”又是几声脆响,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跟你说了多少次,遇事要冷静!”温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皱眉斥责道。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傅静安红着眼,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屋顶,“那个贱人,她凭什么?靖王殿下怎么会看上她?她不过是个没娘养的野丫头!” 温氏叹了口气,走到傅静安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这不马上就到春日宴了吗?你当她能狂多久?” 傅静安听了这话,终是定了定神,她深吸一口气,含泪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 她捏紧了双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眸中尽是狠厉,喃喃道:“是啊,春日宴……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 宋修远一身玄衣,眉头紧锁,步履匆匆地向府内走去。 方才在养心殿与皇上商议的事,此刻仍在他心头盘旋。北宁近日蠢蠢欲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穿过长廊,向着凉亭的方向走去,脚步虽快,却总觉得今日府中与往日似有不同。回头看去,身后的墨研早已脸色发白,正小心翼翼地看向某处。 宋修远顺着他的视线,目光瞥见一片光秃秃的空地。 他脚步一顿,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如果没有记错,那片地曾经种着他最爱的曼陀罗,曾经开得妖艳的花园,此刻竟像是被狂风席卷过一般,只剩下几根残枝败叶,凄凉地耷拉着。 “墨松!”宋修远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墨松颤颤巍巍地从某个角落闪了出来,脸色比纸还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宋修远眯起眼睛,冷声道:“府中进贼了?” 墨松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是……是三小姐。”说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宋修远的脸色,又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她还给您留了信。” 宋修远从听说是这三小姐做的好事时,胸口那股无名火,便“啪”的一下熄灭了。他无奈扶额,心中苦笑道,这笔交易真是越来越不划算了!他摇了摇头,接过了信。 读罢,脸却瞬间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跳得更欢了。 墨研好奇,悄悄凑上前去,只见上面龙飞凤舞,赫然写着: “殿下,借花一用,赠您补药以作感谢,一日三次,定当还您龙马精神!——傅颖芝” “噗”墨研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靖王一脸黑线转过身,墨研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低下头。再抬头时,便见靖王已阔步向书房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只是脚步似乎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 第十五章 春日宴 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如期而至,一大早,伯爵府众人忙碌不已,车夫将马车擦了一遍又一遍,小丫鬟们围着两个小姐不断调整着妆容和发型,敬文伯对着两个女儿嘱托再嘱托后,才让二人登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向着公主府驶去。温氏望着绝尘而去的车驾,摸了摸快要笑烂了的脸,扶着周嬷嬷,一脸春风得意,向院内走去。 今日,她只需静待佳音,一旦事成,她便能将那位三小姐彻底压制。 嫡女又如何?一旦两位嫡女的名声受损,她的静安将成为伯爵府中最受尊崇的小姐。届时,为了静安的前途,伯爷定会将她扶正。若能再有孕,一举得男…… 思及此处,温氏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 公主府外,早已被看热闹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目光紧紧盯着来来往往的马车。 这,也是今日第一个出风头的地方。 谁家的小姐花容月貌,谁家的公子英俊潇洒,都会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日一过,经过这些人的口口相传,便是芳名在外了。 人群中,不断传出阵阵议论之声。 “瞧,那是陆尚书的马车,听说他家小姐倾国倾城,今日我可定要好好瞧瞧!” “忠义侯府的公子来了吗?据说此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间,便看见两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有人眼尖,低呼道:“是伯爵府的马车!” 傅静安的马车在前,听着车外的议论纷纷,她强压住狂跳的心,整理仪容后,优雅地掀开了车帘,走下马车。 她梳着朝云近香髻,金色的朱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甚是夺目,一袭玫红色的衣裙将她的腰线衬托得更加纤细,皮肤也被衬得格外白皙,她浅笑着,对着人群盈盈一礼,便收获了不少赞美声。 傅静安的目光懒懒地扫向身后那辆马车,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然而,马车中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仿佛故意吊人胃口。 傅静安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娇声道:“真是矫情。” 刚抬腿欲走,便感觉到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傅静安眉头一挑,疑从心来,顺着众人的目光转过头去。 下一秒,她的视线定格在了一抹紫色上,瞬间被惊艳地张开了嘴,再也无法将视线移开。 那并非寻常的紫色,还带着阵阵暗香,仿佛有一种异域的风采,又带着几分冷冽与高贵,将周围的一切都压得黯然失色。 傅静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紫色,直到它在她身旁站定,她细细打量着身边之人。 只见少女梳着凌虚髻,头戴一副紫色宝石头面,那宝石在阳光下,泛着冷艳的光,宝石的周围环绕着细腻的金丝,勾勒出繁复的花纹,两侧的流苏由细小的珍珠串联而成,轻轻摇曳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灵动而美丽。 少女身着同色紫衣,妖而不艳,还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紫色衣饰裹住玲珑身段,宫腰楚楚,眉眼如画,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傅静安怔愣在原地,目光随着那抹紫色渐行渐远,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才猛然回过神来。 她的攥紧双手,长长的指尖几乎嵌入掌心,双眼猩红,浑身微微颤抖。 “小姐,小姐。”筝弦低声唤回她的思绪。 “那人……可是傅颖芝?”傅静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语气中夹杂着难以置信与隐隐的怒意。 “正是三小姐。”筝弦小心翼翼地回答,目光偷偷打量着傅静安的神色,生怕她一个控制不住,又像从前那般在众目睽睽下失了分寸。 傅静安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加快了脚步,朝着府内疾步走去。 公主府内百花齐放,林木葱茏,清流掩映,亭台错落有致,拱桥相连,步步皆是美景。庭院中,女宾们身着华服,笑语盈盈,宛如一朵朵盛开的春花,竞相斗艳。 男宾们则都在外室,高谈阔论,欢笑不断。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春景! 傅颖芝一踏入府内,瞬间吸引了所有世家贵女的目光。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目光流连于她那华美的衣裙与精致的头面,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急切询问这身装扮出自宁都哪家名匠之手。 “妹妹怎么不穿母亲为我们做的锦裙?”傅静安快步走来,声音高亢,打断了面前的笑语喧闹,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她目光狠厉,直勾勾地看着傅颖芝,仿佛要将她身上的华服生生剥下。 见傅颖芝不语,她又佯装委屈道:“虽说妹妹与母亲不合,但也不能任性至此啊,母亲为了给你置备宴会的锦裙,可是废了好一番功夫。” 傅颖芝闻言,抬眸看向傅静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朗声道:“这身衣服是侧夫人帮我准备的,怎会与旁人有关?” “侧夫人”三字让傅静安眉头一紧,她捏了捏发硬的拳头,转向周围围观的人群,故意提高了声调:“妹妹何必撒谎?” 她顿了顿,故作委屈地说道:“不知是哪位姐姐妹妹,好心借了我妹妹一套锦裙,静安在此谢过了。”说罢,她微微福身,对着人群行了一礼,姿态端庄,语气却满是挑衅。 顿时,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窃窃私语,众人的目光在傅颖芝和傅静安之间来回游移,看向傅颖芝那件华美至极的裙子也多了几分鄙夷。 “你胡说!这身衣裙可是我们小姐自己染的!”一直跟在傅颖芝身后的琴心再也忍不住,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地对着傅静安喊道。 傅静安闻言,轻轻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垂下眼眸,柔声道:“三妹妹,家中父母一向不拘着你,平日在府中你飞扬跋扈便罢了,怎的你的下人出了府也不知收敛?” 傅颖芝闻言,微微一笑,目光淡然地看着傅静安:“姐姐看这衣裙可是熟悉?这就是之前母亲为我准备的浅蓝色锦裙啊,姐姐见过的,这么快便忘了吗?” 傅静安听罢,眉头一皱,定睛仔细瞧去,果然发现那紫色衣裙的款式与之前那件浅蓝色锦裙一模一样。 她心中一惊,却不肯示弱,冷声道:“你自己都说了是蓝色,如今这身,可是紫色!” 忽然,她神色一转,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神情,带着哽咽道:“一开始你便不喜那浅蓝色的衣裙,吵着闹着要换,看来母亲终究是顺了你的意,给你换了一套衣裙。想必那蓝色的那套妹妹也不会再穿,就算我们是伯府,也不能浪费至此啊!”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傅颖芝依旧从容,她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含笑开口:“这是我将那浅蓝色衣裙染的,红色加蓝色就是紫色。熟识染布的师傅都知如此,姐姐若是不信,叫个师傅来问问不就好了?” 傅静安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却仍不肯罢休,尖着嗓子咄咄逼人道:“红色?你哪来的红色染料?” 傅颖芝摇了摇头,看向傅静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红色的花捣碎不就是红色染料?” 傅静安突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尖声嚷了起来:“这染一件衣服需要多少染料,你哪来那么多红色的花?二妹妹,你到底去哪偷了那么多的红花?这成何体统?父亲母亲是怎么教你的?”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傅颖芝,她正要开口,便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冷哼。 下一秒,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悠悠响起:“何事喧闹?” ------------ 第十六章 本王与你认识吗?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宝蓝色暗云纹锦衣的男子缓步而来,他手中握着一把象牙雕松折扇,扇骨细腻如玉,扇面绘着苍劲的松枝,隐隐透出几分雅致与不羁。乌黑的长发高束于顶,以一枚镶嵌着碧玉的金冠固定,更衬得他英武非凡,气度逼人。 男子的面容清冷俊朗,剑眉入鬓,眸若寒星,眉宇中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鼻梁高挺,唇角微微上扬,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在场的世家小姐们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男子吸引,纷纷盯着他出了神,脸颊悄然染上一抹绯红,心中小鹿乱撞。有人低声窃语,有人掩袖轻笑,却无人敢贸然上前。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靖王殿下!”这一声如同惊雷,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问安:“参见靖王殿下!” 宋修远神色淡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站定于人群之中,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抬手淡淡道:“免礼。” 傅静安站在人群中,看向宋修远,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狂跳的心,又摸了摸红得发热的脸颊,深吸一口气,主动上前两步,对着宋修远盈盈一礼,热络地说道:“未曾想殿下也来这春日宴!您和公主当真兄妹情深啊!” 这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在除了傅颖芝外每个旁观群众的的心中。不少世家小姐向她投来嫉妒的目光,众人窃窃私语,纷纷猜测傅静安和宋修远的关系。 宋修远眯了眯眼睛,看向傅静安,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与疑惑:“你是哪家小姐?本王与你认识吗?” 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场面一时变得尴尬至极。 傅静安见状,脸色骤然一白,挤出笑容,轻颤道,“殿下,我是敬文伯府的二女儿,傅静安。前些日子您曾驾临府中,我们还见过的。”说罢,她抬眸望向宋修远,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闻言围观人群又是一阵轰动,敬文伯?靖王何时与敬文伯爵府扯上关系了? 宋修远听罢,这才认真看了几眼傅静安,眸中带着探究和一丝意味深长,片刻后,淡淡开口道:“不记得了。” 说罢,不再多看她一眼,径直迈开步子,朝着人群稀少的湖边的方向走去。 周围的笑声此起彼伏,傅静安几乎无法维持面上的体面,目光幽怨地看向男子潇洒的背影。 “本王的花,三小姐可喜欢?”宋修远不动声色走到正在喂锦鲤的傅颖芝身侧,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傅颖芝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听到这话,不觉微微一怔,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宋修远,轻声道,“甚是喜欢。” 得到答复的宋修远勾了勾唇角,眯起眼睛咬牙切齿轻声说:“三小姐的补药,本王也甚是喜欢。” 身后的墨松闻言,险些又要咳出声来,他努力低头掩饰自己的笑意,肩膀却微微颤抖。 两人的耳语虽轻,却逃不过傅静安的目光。她在人群中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二人。 未几,忽然抬高声音,对着宋修远的背影朗声道:“殿下,静安在此赔罪了。” 宋修远缓缓转身,疑惑地看向傅静安。 见靖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傅静安的脸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她声音娇柔地又道:“方才二妹妹说,她这身衣裙,是用您送的花染的,实在是无稽之谈,恐怕有损殿下的清誉。静安代表伯爵府向殿下请罪。” 宋修远嘴角闪出一抹讥讽,“你?代表敬文伯府?” 傅静安一见宋修远愿意搭理自己,不由得喜从中来,忙上前两步,婉转娇声道,“臣女离府时,父亲母亲特意嘱咐,托我代为向殿下问安。”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清亮中带着几分凌厉的女声传来“哥哥和敬文伯爵府很熟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浅蓝色宫装的女子款款而来。那衣裙上绣着金丝线的祥云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金光,甚是好看。 不多时,一个明眸皓齿,肌肤胜雪,鼻梁高挺,唇色如樱的女子就站在了人群之中。 “这春日宴办得不错。”宋修远看向女子,含笑温声道。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行礼问安:"见过荣佳公主。"一时间,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荣佳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傅颖芝分毫。 “方才听闻,”她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不满,“傅小姐这身衣裙,是用我哥哥送的花染的?” 说罢她的目光扫向傅颖芝和宋修远,见二人不语,荣佳眸光一沉,语气却陡然转冷:“无故攀咬靖王府,这就是敬文伯爵府的教养?” 傅静安突然站了出来,随即又迅速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声音哽咽道:“都是静安没有照看好妹妹。公主有所不知,那日妹妹被歹人劫持,受了惊吓,这才胡言乱语,冲撞了殿下。还请二位贵人宽宏大量,饶过妹妹这一回。静安愿代二妹妹向二位殿下赔罪。”说罢,她朝着荣佳和宋修远盈盈一礼,一滴清泪悄然从眼角滑落,她连忙用帕子拭去,目光中满是担忧地看向傅颖芝。 闻言,围观的众人不禁低声议论起来。早些时候,坊间隐约传闻伯爵府的三小姐曾遭绑架,后来不是说是谣传吗?竟真有此事! 大家看向傅静安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心中不禁感叹:真是一位疼惜妹妹的好姐姐啊。 傅颖芝听此,拧了拧眉,看向傅静安,朱唇轻启,“姐姐既然说妹妹被劫持,不如请那日来府中的官差前来对质,也好让大家知晓真相究竟如何。” 言毕,她环视四周,见众人交头接耳,便又徐徐说道:“姐姐起初指责妹妹偷花,可有凭证?后又言妹妹受惊胡言,又有何依据?” 傅静安闻言,脸色骤变,一时语塞,见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自己,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带着几分哽咽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在你眼中,就是那等无凭无据、随意诬陷他人之人?” 她话音一顿,面上浮现出委屈至极的神色,“那日我也是无意听下人们提起,宁都最大的花坊突然少了很多牡丹,而妹妹你恰巧又捧着大束的花回府,姐姐不过是依常理推测,何来诬陷之说?至于妹妹被绑架一事,那日你迟迟未归,且自从回府后像变了个人一般,我这才担心你受了惊吓,怎就成了姐姐的不是?” 傅颖芝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越发离谱的话语,声音陡然提高,“姐姐的‘关心’,我可承受不起。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可字字句句都在往我身上泼脏水。牡丹之事,绑架之事,你哪一件不是凭空捏造,故意引导众人怀疑我?父亲常说,一个家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颖芝无心让姐姐难堪,可姐姐步步紧逼,实在令人不解!”说罢,抬眸直视傅静安,眼眶微红,不卑不亢,声音中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抖,“姐姐若是对妹妹有何不满,大可直言相告,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污人清白?妹妹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姐姐的事,可姐姐今日这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带刺,究竟是何用意?” 她话音刚落,周围众人一片哗然,人群中有人看不过去,高声道,“傅大小姐,今日之事,究竟是何缘由?若真有误会,不妨当面说清,免得伤了姐妹情分。” 傅静安听此,脸色骤然一白,目光闪烁不定,似是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 荣佳公主见状,拧了拧眉,看向傅静安的眸子中也透出审视与探究之意。 突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未几,便有人高声惊呼:“庆欢郡主又发病了!” “快!去请陈御医!”荣佳公主闻言,再也顾不得仪态,惊慌失措地向庆欢郡主奔去…… ------------ 第十七章 我相信她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轰”的一声炸开了锅,纷纷向事发地跑去,傅颖芝听到“发病”二字,不由皱了皱眉,也跟着人潮,向声源处赶去。 只见那小郡主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四肢僵硬,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荣佳公主正欲上前,突然,小郡主的身体猛地一颤,下一秒,手臂和腿脚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一般,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画面让周围的贵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有人捂住胸口连连后退,有人紧紧抓住身旁的同伴,随着几声“闹鬼了!”的惊呼,场面顿时更加失控。 “诸位且退开些,莫要围堵,令气息通畅。”傅颖芝忍不住高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面面相觑后,纷纷后退,慌乱中让出一条狭窄的小道。 傅颖芝见状,毫不迟疑地迅速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搭上小郡主的脉搏,凝神细察,只见脉象急促且不规则,再结合小郡主方才的症状——全身僵硬、四肢抽搐,心中已然有了判断:定是小儿癫痫发作。 她的脑海中快速思索,用天麻、钩藤、石菖蒲等镇静、安神的药物制成一个小丸子,从袖兜里掏出,刚准备放入郡主嘴边,就被荣佳公主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荣佳横眉冷对道,眼中寒光凛冽,带着戒备与质疑看着傅颖芝。 人群中的傅静安早已暗中捏了把冷汗,见此情景,她赶忙上前,焦声道:“三妹妹,你在做什么?平时在府中你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这可是郡主!” “是啊!傅三小姐,若医坏了,你能负责吗?”人群中有人跟着喊道。 见傅颖芝未有所动,傅静安急得脸色煞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哭腔:“三妹妹,你何时学过医术?这般胡来,若是害了郡主,我们全府上下都要为你陪葬!” 闻言,荣佳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她看向傅颖芝,眸中透着怀疑和警告。 宋修远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的一幕,眸色冷了冷,正欲开口,却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悠悠响起,“看来本小姐的医术是无人认可了,难为我按时精心制作的丹药了,终究是吃下去便忘了。” 宋修远闻言,眸色一沉,看向傅颖芝,就见少女微微侧头,朝他眨了眨眼,用只有他们两人能读懂的方式,轻轻动了动唇,无声地“威胁”他:不做保没有药。 宋修远眯了眯眼,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宠溺的弧度,随即转向荣佳公主,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朗声道,“荣佳,让傅三小姐医治。如若出了事,由我来担。” 荣佳闻言,瞳孔一震,“哥哥!” “我相信她。”宋修远看向荣佳,点了点头。 庆欢郡主这病自小缠身,发作时毫无预兆,且一旦发作起来,便如狂风骤雨般突然袭来,令小小的庆欢痛不欲生。即便是宫中资历最深的御医,也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庆欢苦苦挣扎,祈祷她能自己挨过来。 而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傅家三小姐,真能有本事医治妹妹吗? 正当荣佳公主犹豫不决时,耳边再次响起傅颖芝的催促声:“快点,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就见庆欢郡主突然开始双目翻白,口吐白沫,身体颤抖也更加剧烈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着。 虽不是第一次见妹妹发病,但荣佳依旧被眼前的情形揪紧了心。 她紧张地看向傅颖芝,却见后者神色镇定自若,迅速拉起郡主不断抽搐的手,指尖银光一闪,动作迅捷而精准,一根根银针稳稳地刺入郡主手心的穴位中。 不消片刻,便将郡主的抽搐止住了。周围的人都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震惊了,大家呆呆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傅颖芝轻轻将庆欢郡主从荣佳公主怀中接过,温柔地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扶住郡主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掰开了她的嘴,将一枚小小的药丸送入她口中,随后轻抬郡主的下颌,确保药丸顺利咽下。 待一切完成后,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额头已渗出层层薄汗。 见庆欢郡主在傅颖芝怀中迟迟没有动静,傅静安又跳了出来,高声道,“三妹妹!郡主吃了你的药怎的没用啊!你莫不是在做戏?” 傅颖芝拧了拧眉,眸光中透出一丝讥诮,似看傻子般望向傅静安,“寻常药物尚需时日吸收,姐姐莫非以为我这药是仙家神丹,顷刻便能见效?” “三妹妹,你还是早些认错吧,莫要再执拗了,免得酿成大祸,追悔莫及啊!”傅静安跺了跺脚,声音微颤。 闻言,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声,“这二小姐一再逼三小姐认错,莫非三小姐当真不懂医术?” “三小姐竟敢在皇家面前弄虚作假,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从未听说三小姐通晓医术,难不成真是一场骗局?” 庆欢听着四周的议论,眉头皱得越来越深,看向傅颖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犹疑与审视。正当此时,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声道:“御医到了!” 话音刚落,傅颖芝怀中的庆欢郡主便轻轻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羽睫轻颤,一脸茫然地看向周围,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只是从一场短暂的梦中醒来一般。 “郡主可觉得哪里不适?”傅颖芝低头看着怀中的小郡主,温声道。 “只是有点困乏。”小郡主轻声答道,她转过头,看向双眼微红的荣佳公主,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带着几分歉意问道:“姐姐,我是不是又发病了?” 荣佳公主闻言,眼眶更是红了几分,她强忍住泪意,轻轻回握住妹妹的小手,柔声道:“已经没事了。”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傅颖芝,又对庆欢道“是这位姐姐救了你。” 庆欢郡主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傅颖芝身上。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扬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软糯糯地说道:“谢谢你,仙女姐姐。” 荣佳公主面色一软,伸手轻轻抚了抚妹妹的额头,又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着傅颖芝福了一礼,语气诚挚道,“傅小姐,方才对你多有误解,今日之事,本宫铭记于心,定当厚赏于你。” 傅颖芝见状,连忙倾身,伸手扶住荣佳公主的手臂,“公主言重了,救人乃医者本分,不必如此客气。” 见此情景,众人不免都有些动容,看向傅颖芝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与羡慕。敬佩她的果断施救和精湛医术,也羡慕她能得到眼高于顶的荣佳公主的青睐。 攸地,一道尖锐的女声从人群中传出,不免几分清讥之意,“这么多人,为何只有这傅三小姐随身携带解药?这莫不是三小姐故意演的一出戏吧?” ------------ 第十八章 是清白还是做戏? 此言一出,原本轻松的气氛骤然凝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紫金织锦杏花裙,头戴珍珠垂帘步摇,腰间还挂着琉璃玉佩的贵女站在人群中,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满是挑衅。 “主子,要不要帮帮三小姐?”墨松见此情景,皱了皱眉,在宋修远耳边低声道。 “她能应付。”男人勾起唇角,目光看向傅颖芝,淡淡道。 见目的达成,那女子的丹凤眼中流出一丝得意。 傅颖芝见她眼生,从容不迫道,“随身携药具以备急用,乃医者之本分。今日恰巧派上用场,倒也算是机缘巧合。至于‘做戏’一说,未免太过荒谬。郡主发病突如其来,若非亲眼所见,谁能预料?” 她言辞恳切,既无咄咄逼人之势,又无半分心虚之意。 那贵女冷笑一声,悠悠道:“那傅小姐这应急药,可真是“对症”啊。”她将“对症”二字咬得极重,像是在暗示什么。 傅颖芝拧了拧眉,她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药瓶,举至众人面前,“此药瓶中装的,不过是寻常的安神镇静之药,并非专治郡主之症,对突发的晕眩、恶心、心悸等病症皆有奇效。”说罢,看向荣佳公主,盈盈一礼,“还请殿下唤御医前来查验此药,还颖芝清白。” 荣佳公主闻言,见众人依旧窃窃私语,点了点头,朗声道,“我自是信得过你,但众人既有疑惑,那不如让陈御医来浅查一番。” “妹妹,你还是快些认错吧!”傅静安的声音再次从人群中响起。 她匆匆上前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她咬了咬唇,带着哭腔道:“二妹妹你何苦执迷不悟,为了攀附公主,使出这等阴险手段!” 说罢,猛地跪倒在荣佳公主面前,芙蓉面上已是泪珠盈盈,抽泣道:“殿下,此事我们伯府真的一点都不知情!都是我这妹妹无法无天,胆大妄为!还望殿下明察,饶过伯府啊!” 她哭得凄切,那零星散乱的碎发,和隐约勾勒的妙曼身姿,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傅颖芝冷眼旁观,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傅静安那哭声、那姿态,甚至连泪水的时机都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这副做派,定是煞费苦心地练习了许久。 见状,一直在人群中等候通传的陈御医快步上前,对着荣佳郡主恭敬行礼后,接过傅颖芝手中的小药瓶,将药丸倒出,碾碎细查,又浅尝一口后,抬头看向众人,朗声道:“此药确是寻常的应急药物,可治多种急症,并无不妥。”他顿了顿,转头向傅颖芝作了一揖,道,“老夫尝出天麻,半夏、茯苓的味道,可是后几味药,老夫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请小姐指点一二。” 傅颖芝闻言,淡淡一笑,轻启朱唇,“后几味药有钩藤、石决明、龙骨,这三味药一起服用有助于适用于镇肝息风,对于因肝阳上亢、肝风内动引起的癫痫效果最好。还有两味是远志、茯苓,有安神的效果,可治心脾两虚之症。” 陈御医听罢,沉思片刻,对着傅颖芝深深作揖,激动道,“之前从未听说宁都有这等医术如此高超之人,敢问傅三小姐师从何人?” 傅颖芝略一沉吟,福了福身,轻声道:“是小女无意遇到的西域奇人所传。” 陈御医闻言,不禁高呼道。“妙哉!早听说西域奇人医术了得,今天也算有幸受教了!” 荣佳公主眼见陈御医还有继续滔滔不绝的架势,不由轻咳一声,见二人望向自己,朗声道,“庆欢这病,发作起来是越发急促了。”说罢,她转向傅颖芝,微微福身,语气恭敬而诚恳道,“傅三小姐医术了得,又与舍妹有缘,更得陈御医赏识。不如请傅三小姐与陈御医一同会诊,对症下药,助庆欢早日康复,可好?”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傅静安也不觉傻了眼。 “颖芝定当尽心竭力。”傅颖芝福了福身。 “此女医术尚待考证,万一此次只是侥幸,岂不误了大事?还请公主三思!”人群中,一道尖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荣佳公主不由眉头微蹙,目光冷冷看向声源处,见是先前生事的那位贵女,不由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悦:“康乐,休得胡言乱语!先前之事本宫尚未与你计较,你倒是不知收敛。还不速来向傅三小姐赔罪!” 那名贵女被荣佳公主的气势所慑,她咬了咬牙,勉强上前几步,对着傅颖芝敷衍的福了一礼。 “看来妹妹也见识到了这三小姐的医术。”一个低沉清冷的男声传来。 宋修远摇着他的象牙雕松折扇,缓缓而来,开口道,“前几日临安巷中,本王突发不适,若不是傅三小姐偶遇,出手相救,恐也要遭好一阵磨难。” 说罢,他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语气悠然却带着几分深意:“本王感念三小姐及时相救之恩,特将府中的曼陀罗赠与三小姐,以表谢意。” “可曼陀罗如此贵重!怎能随意赠予她?岂不是糟蹋了!”康乐闻言,忍不住插话道,她的眉头紧蹙,看向傅颖芝的眸中闪过一丝嫉妒与轻蔑。 宋修远听罢,皱了皱眉,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悦:“难道康乐认为本王的命还没曼陀罗贵重?你的礼数都去了哪里?” 康乐郡主闻言,双颊发烫,嘴唇颤动,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红着眼眶凝视着宋修远。 一声声“康乐”,唤起了原主的记忆,傅颖芝这才隐隐想起,面前这位趾高气扬的贵女,原来是桓王的嫡女,康乐郡主。 原书中,这位桓王嫡女康乐郡主行事张扬跋扈,且深深迷恋着自己的皇叔宋修远。 宋修远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位康乐郡主的目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目光一转,看向此刻正跪在地上,一副我见犹怜模样的傅静安,眸中寒意更深,厉声道,“前几日本王登门,已与敬文伯说明临安巷之事。如今你张口闭口依旧说傅三小姐被绑架了,怎么,敬文伯是耳聋了,还是失忆了?” 闻言,傅静安不由一颤。 “还是……”宋修远挑了挑眉,声音愈发冷清,“没把本王当回事?” 傅静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抬头哆哆嗦嗦看向宋修远,急忙辩解道:“不是,是我……” “你?”宋修远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之前这位小姐,不是口口声声说代表敬文伯府吗?” 一旁的荣佳公主见此情景,眸中露出深深的鄙夷。她冷冷扫了傅静安一眼,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傅二小姐,今日你这番做派,真不知敬文伯知道会作何感受。” “坏人!”一旁的庆欢在荣佳公主奶声奶气的高声道。 人群中不断传来轻笑声和议论声,傅颖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 随着丝竹之声响起,宴会正式开始。 众人渐渐散去,只留下傅静安孤零零地跪在原地,此刻的她脸色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 萧煜隐在人群中,暗中观察着一切,眸中闪过一丝算计,迈开步子径直向着人群中那抹艳丽的紫色走去…… ------------ 第十九章 又被绑架了? 萧煜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束着金色腰带,微风吹过,衣决飘飘,衬得他更加清朗俊逸。 男子眉宇间带着几分自信与傲然,迈着步子,直直向不远处那抹艳丽的紫色身影走去。路过傅静安身边时,甚至连一个侧眼都未曾施舍给她。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此刻傅静安的心,碎了一地,如果现在有个地缝,她一定毫不犹豫钻进去! “三小姐,别来无恙。”萧煜在傅颖芝面前站定,微微躬身,作了一揖,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温柔。 他今日特意装扮了一番,自觉风流倜傥,英俊无比,一路走来,见众多贵女频频侧目,心中更是得意不已。 傅颖芝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在萧煜脸上停留片刻,一双清澈的杏眼满是疑惑,少女蹙了蹙眉,不解道:“你是谁?” 此话一出,萧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面部险些失去控制。他呆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未几,他笑了笑,朗声道:“想来是傅三小姐贵人多忘事,上次你送我的文竹宝月瓶,可还在我的书房中放着呢。” 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傅颖芝,眼神中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深情,低声道:“颖芝可是生萧郎的气了?” 闻言,傅颖芝只觉得一股油腻之气扑面而来,不觉地打了个寒颤。她强忍住内心的不适,抬眼看向萧煜,勉强福了一礼,冷冷道,“还请公子自重。” 说罢,转身就走,脚步飞快,仿佛萧煜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 周围目睹这一幕的人,纷纷掩唇轻笑,今日这场面,可真是热闹非凡! 前有那傅静安强行与宋修远套近乎,后又有萧二公子自以为与傅颖芝熟络,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而这被碰瓷的二人,竟是不约而同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 这出戏,简直比戏台上的还要精彩。 待刚刚走远,一旁的琴音忍不住掩嘴轻笑,凑近傅颖芝耳边,低声道:“小姐,您刚才可真是厉害!那萧二公子脸都绿了。” 傅颖芝闻言,微微侧头看向琴音,眼中透出一丝茫然:“什么?” 琴音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小姐,悄声道:“小姐,那是国公府的二公子萧煜啊,以前您不是还……” 傅颖芝闻言,眉头轻蹙,她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几分嫌弃道,“真丑。” “咳咳咳……”角落里,一直默默跟随的墨松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心中暗道:这传言果然不可信。之前不是说三小姐心仪萧二公子吗?怎么如今看来,倒像是萧二公子自作多情了? 傅颖芝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转向那声音来源处,对着墨松眨了眨眼,薄唇轻轻一抿,娇笑道:“替我谢谢你们主子。” …… 锦绣院内,温氏卧在软榻上小憩,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夏嬷嬷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站在了软榻边上。 “侧夫人,您何时接老奴回院啊!”夏嬷嬷一见温氏,顿时鼻头一酸,声音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些日子,她快被折磨疯了。 夏氏一边抹泪,一边哭诉道:“老奴在梦云亭那边可真是受够了!三小姐让老奴日日扫地,扫得腰都快断了,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温氏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她扶了扶额,冷声道:“嬷嬷今日匆匆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夏嬷嬷闻言一愣,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哭声戛然而止。她小心翼翼看了温氏一眼后,连忙蹲下身子,一边为温氏捶腿,一边讨好地说道:“夫人,奴婢刚刚在梦云亭内,您猜看见了谁?” 温氏不耐烦地轻“啧”一声,眼神凌厉地扫向夏嬷嬷。 夏嬷嬷被她这么一看,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忙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是四小姐!她鬼鬼祟祟地在梦云亭周围晃荡了许久,手里还拿着一个金镯子。那镯子老奴可熟悉得很,是先夫人的陪嫁之物,也是三小姐最珍爱的东西,平日里可是从不离身的!” “什么?”温氏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再次看向夏嬷嬷,眼神顿时温和了许多,温氏微微欠身,伸手扶起夏嬷嬷,催促道:“继续说。” 夏嬷嬷被温氏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吓了一大跳。见温氏一脸热切,顿时心情大好,也放松下来,凑近温氏,压低声音继续道,“这三小姐一向不喜四小姐和安姨娘,您说,若是三小姐回来,发现四小姐偷了先夫人的遗物,而您又‘恰好’发现了此事,并将镯子物归原主,您说……” 温氏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她勾了勾唇角,拉住夏嬷嬷的手,温声道:“辛苦嬷嬷了,我定想办法,早日将您接回来。” 夏嬷嬷闻此,不由得鼻头又是一酸,身子一软,跪在温氏面前,语气诚挚道:“侧夫人,今日宴会结束,咱们的二小姐定是赢得满场赞誉,春风得意。定有不少世家公子被静安小姐的美貌与才情倾倒。到时,多少高门贵胄登门求情,您可别挑花了眼!” 见温氏面露笑意,夏嬷嬷说得更起劲了:“等二位小姐回来,看到侧夫人抓住了偷先夫人陪嫁的小贼,安姨娘再落得个管教不力的罪名,伯爷定会更加信任您!夫人,咱们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夏嬷嬷最后特意加重语气唤了声“夫人”,这一声直叫得温氏心花怒放。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在宴会上大放异彩,自己深得伯爷信任被扶了正,成为这伯爵府堂堂正正的女主人的画面,心中不禁一阵激荡,忍不住将桌子一拍,怒喝道:“去花香居!” …… 在杯盏交错和丝竹声声中,春日宴渐入尾声。 傅颖芝拜别荣佳公主,在琴音的陪伴下,登上归家的马车,马车缓缓起程,傅颖芝靠在软垫上,轻轻合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今日宴会上的一幕幕…… 忽然,只听马儿一声嘶鸣,紧接着,马车猛地一个急刹车,车身剧烈晃动了几下,原本正倚靠在车厢内闭目沉思的傅颖芝,一个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惯性狠狠甩向前方,险些从座位上摔下来。 琴音连忙扶稳她,惊呼道:“小姐,小心!” 傅颖芝稳住身形,心头一震,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吧,又被绑架了? ------------ 第二十章 肌肤相对 琴音轻轻挑起车帘,便见一位身穿锦缎水蓝色长袍,高精致的银冠将长发高高束起的翩翩的少年,垂眸立于马车前,朗声道“公子有何贵干?” 少年神色间透着几分局促与焦虑,他直直站立在车前,见里面传出回音,马上上前一步,恭敬作揖道:“在下武安侯府六公子顾逸峰——恳请傅三小姐出手相救。” 侯府六公子?傅颖芝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琴音。 琴音会意,凑上前来,压低声音介绍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位顾六公子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与之前那位国公府二公子萧煜交情匪浅。” 闻此,傅颖芝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略一沉吟,清了清嗓子,向着帘外朗声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惊了我的马不说,出口还要我相救,如此便是武安侯府的礼仪吗?” 见那六公子一愣,傅颖芝又道,“就算是悬壶济世的圣手,这人救得也可不救得的。” “当救得,当救得!”六公子急急打断,“只要是傅三小姐出手,阎王殿前也抢得回人!” 语毕,便一个箭步跃上马车,匆匆作揖道,“得罪了!”话音未落,便急急解开外袍与里衣,转眼间上半身已赤裸无遮。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傅颖芝和琴音主仆二人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便见一光膀男子已立于身前。 “公子快将衣服穿起来,莫污了我家小姐的眼!”琴音忙挡在傅颖芝身前,厉色道,正欲唤人,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怔愣在原地。 只见这六公子身上有一圈红白相间的“带子”像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腰,细看之下,发现竟然是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水疱,有的已然破裂结痂,有的还在向外渗出脓液,甚是骇人。 琴心惊得捂住了嘴巴,傅颖芝眸光一凝,细细端详后马上判定出症状来——带状疱疹,俗称“缠腰蛇”。 见眼前的少女镇定自若,顾六公子仿佛像见到救星一般,带着哭腔道,“这些时日我总疑心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日日忍着这蚀骨之痛,却不敢与人言说。今日亲眼见得三小姐妙手回春,将郡主从鬼门关拉回……” 他忽然深深一揖,“求三小姐救我于水火,此恩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说罢,顾逸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刚要叩首,腰间剧痛骤然袭来,疼得他龇牙咧嘴,险些落下泪来。 "公子莫要折腾了。"傅颖芝见他这般模样,有些于心不忍,略一沉吟,开口道“公子此病虽不致命,却足以令人痛不欲生。道理来说我是该救你,但我尚未及笄,如此贸然施救,恐声名有损,让我着实为难。” 顾六公子闻言,忍着生疼,对着傅颖芝磕了几个响头,高声道,“只要三小姐救我,我定是能负得起责的,大不了我娶了你就是!” 傅颖芝闻言,眉心一跳,心中暗忖,这大可不必! 见她不语,顾六急得眼眶发红,“三小姐若肯相救,莫说上刀山下火海,就是要顾某这条性命,我也绝无二话!” 少女轻叹口气,“我这有药,可让公子暂时止痛,症状缓解,但根治之法,还请容我再思虑一二。” “谢傅三小姐!”顾六公子闻言,不由感激涕零。 少女凝神用意念在脑海中配药,马车内一片寂静,少女身上的木兰香气阵阵飘向顾逸峰鼻中,让他不觉耳尖微红,呼吸急促起来。 “顾六公子。”少女抬眸看向跪在地下的男人,须臾间,从袖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温声道,“这是我用四黄膏,如意散等药材调制的外敷药,一天两次,抹于患处,可让公子免受疼痛困扰。” 顾六公子连连道谢,感叹自己终于有救了,望向傅颖芝的目光,宛如见到至亲一般。 “公子快把衣服穿起来吧。”琴音见他这副呆愣模样,忍不住掩唇轻笑。 顾逸峰这才惊觉失态,慌忙整理好衣衫,退至车外,在轩窗处站定,深深作揖道谢。 傅颖芝掀开纱帘,浅笑嫣然,对着顾六公子又细细叮嘱起饮食禁忌。 恰在此时,傅静安的车架从旁驶过,她老远便瞥见这一幕,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她扯碎,指尖也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好个狐媚子,勾搭完靖王又来招惹侯府嫡子!”她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此刻,她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傅颖芝撕个粉碎。 傅颖芝似有所觉,抬眼望向傅静安远去的车驾,眸中闪过一丝探究。她思忖片刻后,转向顾逸峰,温声道:"公子可会赌钱?" 顾逸峰闻言先是一愣,想到传闻中的自己,不由脸颊发热,低声道:“是会一些,但是——我可没有赌瘾!”说罢,还骄傲地挺了挺胸。 傅颖芝轻笑一声,随后一脸认真又道:“如若公子真要谢我,不如带萧煜去赌几把,让他也感受一下赌桌的快乐。” 顾逸峰闻言咋舌,心中既惊讶又羡慕。他早就听闻这傅三小姐心仪萧二公子,却不想她竟能为心上人如此费心。如此贤良的娘子,当真是世间难寻,自己怎没这等福气! 思及此处,顾六公子不由得轻叹口气,目光刚巧对上面前女子清澈的双眸,他不禁心头一热,当即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道,“三小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 这边温氏正在前往花香居的路上,便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夫人!二小姐回府了!" 她不由心头一跳,赶忙转道,刚到正厅,就见敬文伯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远远看见傅静安的身影,二人忙不迭地迎上前去。 心中既期待又忐忑,盼着能从女儿口中得知这场盛大宴会的见闻,若能得荣佳公主或哪位贵人青睐,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傅静安刚一跨过门槛,便见双亲正满脸笑意地望着自己,不觉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敬文伯脚边,带着哽咽高声道:"父亲母亲,女儿...女儿不活了!如今咱家,恐已成为整个宁都的笑话了!" 敬文伯闻言,眉心一跳,厉声道:“那个孽障又闯了什么祸事?” 傅静安被父亲的厉呵吓得身子一颤,瑟缩着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与哽咽:“妹妹今日……并未穿母亲为她准备的衣裙,反倒自作主张,穿了件极为招摇的衣裳。席间,她还当着众人的面,恶意中伤女儿。”她顿了顿,抬眸怯怯地看了敬文伯一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还有,还有……” 敬文伯脸色铁青,拳头紧握,呼吸因情绪过度起伏而急促起来,他冷哼一声,道:“说下去。” 傅静安咬了咬唇,似是在犹豫,片刻后才低声道:“妹妹……妹妹在席间不知检点,竟公然对靖王殿下示好,举止轻浮,引人侧目。散席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武安侯府的六公子调笑……”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以手掩面,哭得愈发凄惨:“那顾六公子在三妹妹马车边站了很久,二人有说有笑甚是亲密!静安怎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妹妹,女儿……女儿真的替三妹妹羞愧不已!” “啪”敬文伯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跳动,案几几欲碎裂。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仿佛下一刻便要爆发。 就在此时,门外又是一声:“三小姐回府了!” ------------ 第二十一章 上家法 厅内霎时一静,敬文伯猛地抬起头,目光冷冽瞪向门口,胸膛因怒意而剧烈起伏。 温氏站在其身侧,神色复杂,不知是该惧还是该喜,伯爷如此震怒连她也不曾多见,但如果这次能让傅颖芝再无翻身机会,倒也是件好事,她脑中飞快转动,手中不断绞着帕子。 傅静安哭声一滞,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故意抽泣得更加厉害起来。 门外脚步声渐近,一道纤细的身影很快踏入正厅中。傅颖芝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几人,沉了沉心,她微微福身,恭敬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敬文伯抬手摔碎了茶盏,岁瓷迸裂在傅颖芝脚边,傅静安吓得尖叫一声,躲在了温氏的怀中。 “来人!把她给我绑了!”敬文伯怒喝道,声音之大震得周围人不由一颤。 几个老嬷嬷闻言,立刻上前,正欲动手,就听一声冷喝:“谁敢!”少女面色如霜,声音不大,浑身却散发出一股威严之气,竟令敬文伯不由眉心一跳。 几个嬷嬷见状,脚步一顿,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一步。 傅颖芝从容不迫地直视敬文伯,冷声道,“父亲何意?” 敬文伯正欲开口,温氏却已抢先一步,声音哽咽,带着几分委屈与失望:“妾身一直将三小姐视如己出,连陪嫁的头面都舍得拿与你在春日宴上撑场面,可如今……三小姐既不愿穿妾身准备的衣服,也看不上妾身给你的头面,终究是妾身自作多情了。”说罢,她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母亲。”傅颖芝闻言,对着温氏福了福身,神色委屈道,“母亲好好看看,女儿这身衣裳,正是母亲为我准备的,只是女儿觉得颜色过于素净,便自己动手将它染了个色,才显得别致了些。”她抬眸看了眼敬文伯,嘟了嘟嘴,低声道“至于那头面,女儿发现时间已久,有几处破损,还自己贴了银子找工匠修缮。只是修补做工繁复,春日宴前实在赶制不及,女儿也只能作罢。”说罢,她红了红眼眶,看向温氏。 温氏被这话一噎,她悄悄看了眼敬文伯,声音愈发柔软:“三丫头,头面的事是母亲不好,母亲给你置办锦裙也是一直按照你的喜好来做的……都是母亲的错。”温氏捏着帕子,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哽咽道:“可是咱们是一家人,就算你对我这侧夫人不满意,也不能公然中伤你姐姐啊。” 傅颖芝闻言,挑了挑眉,看向傅静安,朗声道“二姐姐,有这回事吗?” 傅静安被她这一问,不由脸色微微一变,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身子向温氏身边缩了缩。她抬头看了一眼敬文伯,见他正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故作镇定道,“三妹妹,你难道没有在宴会上故意攀附靖王吗?宴会结束后,是不是你,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武安侯府六公子勾勾搭搭,不成体统!”她越说语气越发激动起来,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高声道,“就算妹妹想挑夫婿,也得恪守礼法!你这样任性妄为,置我们伯府颜面于何地?” 傅颖芝闻言,冷笑一声,她直视傅静安,一字一句地问道“二姐姐说的是实话吗?需要我请人当面对质吗?” 傅静安一听“当面对质”四个字,瞬间面如土色,她低下头,身子微微发抖,忍不住抽噎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姐姐,你若还不跟父亲说实话,一会我可拦不住。”傅颖芝扫了傅静安一眼,悠悠道。 温氏见状,心疼不已,她立刻上前挡在傅静安面前,眸中含泪,责备道,“三丫头,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她可是你的亲姐姐啊!”说着,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转头看向敬文伯,声音哽咽:“伯爷,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得罪了贵人,咱们伯府可怎么办是好?” 敬文伯闻言,更是怒火中烧,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通红,指着傅颖芝厉声喝道:“孽障!你如此不知检点,还敢中伤你姐姐!还不给你母亲和姐姐磕头认错!” 傅颖芝丝毫不惧,她从容不迫地挺直身板,抬头直视敬文伯,一字一句道:“我没错。” “三丫头!”温氏皱眉道,“你真的太任性妄为了,出门在外,你代表的可是伯府和伯爷的脸面与官声!”说罢,绞了绞帕子,一脸幽怨地看向敬文伯,柔声道:“今日这事,若被有心人传出去……” 敬文伯被她这一番话激得怒火更甚,猛地一拍桌子,高声道:“来人!上家法!” “是!”周嬷嬷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应声立刻从外头小跑进来,不由分说便将傅颖芝强行按着,跪在敬文伯面前。 “父亲何曾真正信我一回?又可曾愿意了解真相?”地上的人气极反笑,看向敬文伯的眼睛透着失望与悲伤。 敬文伯被她这一问,心中微微一颤,但随即便听到温氏在一旁低声抽泣的声音,又想到她方才的话。 如若这等混账行为传出去,自己还不得被同僚的唾沫星子淹死?如若圣上知道了,那自己这官…… 不由得怒意更甚,高声喝道:“给我把这败坏家门的东西给我狠狠打上十五棍!” 语毕,就见一小厮低垂着头,手中捧着一根粗长的藤鞭,恭敬上前。 只见那鞭身表面粗糙无比,布满细密的尖刺,令人不寒而栗。 厅内寂静无比,温氏和傅静安眸中闪过一丝激动和得意,二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屏住呼吸,像是在等待一场期待已久的好戏上演。 傅颖芝被周嬷嬷她们死死按在地下,那小厮上前,躬身行礼后,缓缓举起藤鞭,准备行刑。 就在那藤条高高扬起,即将落下的瞬间,厅外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急呼。 “伯爷!伯爷!荣佳公主府的人来了!” ------------ 第二十二章 贵客来府 话音刚落,便见一行仆从抬着数个雕工精美的红木箱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荣佳公主府的总管嬷嬷文氏,她身着深绿色锦缎宫装,头戴鎏金点翠簪,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稳威严。 文氏上前一步,对着敬文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清亮,“伯爷,今日春日宴上,傅三小姐妙手回春,救了庆欢郡主。这些都是荣佳公主特意赏赐给傅三小姐和敬文伯爵府的心意,以表感谢。” “文总管送错府了吧?”敬文伯闻言大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温氏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姿态谦卑地福了福身,温声道:"文总管,您可是弄错了?我们家这位三小姐,怎会有这等本事?" 文氏看着二人,脸色骤然一沉,“荣佳公主金口玉言交代,老奴怎会搞错?您二位若是不信,不如随老奴去一趟公主府,让殿下亲口与你们分说?” 敬文伯立刻意识到失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连忙堆起笑容,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语气中带着几分惶恐,“怎敢,怎敢!本伯只是听闻郡主身子不适,一时心急如焚,这才口不择言,实在是失礼了。”说罢,微微颔了颔首,以示歉意。 随即,他看向地上一排的红木箱子,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文总管,这些赏赐...当真是荣佳公主赏给伯府的?” 温氏见状,赶紧上前轻轻扯了扯敬文伯的衣袖,柔声道,“郡主千金之躯,听闻她身体抱恙,伯爷也是关心则乱,文总管您莫要见怪。”说罢,疯狂地对着文氏身后的周嬷嬷使眼色,让她快点放手,可周嬷嬷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吓得呆若木鸡。 文氏拧了拧眉,顺着温氏的目光看去,竟见傅三小姐正被几个粗使婆子按在地上,发髻散乱,模样狼狈,不由皱了皱眉,“傅三小姐这是犯了什么大错,需要伯爷如此动怒?”文氏的目光转向敬文伯,面色也冷了下来。 敬文伯见状,如梦初醒般,对着那几个婆子厉呵道,“还不松手!没眼力见的东西!” 话音刚落,就见温氏已上前几步,将傅颖芝小心扶起,又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这才转向文氏,柔声道,“文总管,都是误会。这孩子刚刚回府,许是太过高兴,顶撞了伯爷几句,伯爷这才气急想吓唬吓唬她。” 说罢,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堆笑道,“文总管,您请坐下说话。”又转头对身后的丫鬟厉声吩咐:"还不快看茶!" 文总管并未理会温氏的讨好,目光径直落在傅颖芝身上,神色间透着几分审视。 傅颖芝不动声色地从温氏手中轻轻抽回自己的胳膊,对着文总管盈盈一拜,恭敬道,“文总管,庆欢郡主可还有不适?” 文氏见傅颖芝举止得体,言语从容,面色不由一软,“小郡主一切安好,今日多亏了傅三小姐。” “那颖芝便安心了。”傅颖芝微微颔首,语气诚恳,“这几日切记饮食清淡为主,不可过食荤腥之物。若郡主有头晕体虚之症,可用些安神茶,我稍后写个方子给您。” 文总管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含笑点了点头,“老奴记下了,回去定会跟乳娘细细强调,三小姐放心。”言毕,她转身指向那些红木箱子,温声道,“这些都是荣佳公主赏赐给三小姐和敬文伯府的,以感谢您今日之举。” 顿了顿,见傅颖芝面上并无得意忘形之色,心中对她的认可更深几分,遂郑重其事地向她行了一礼,语气恭敬而恳切,“公主特命老奴带话,日后郡主的病情,还望三小姐多多费心。” 傅颖芝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文总管,“文总管折煞颖芝了。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今日颖芝既已向公主承诺,定当竭尽全力,助郡主早日康健。” 文总管对傅颖芝的这番应答甚是满意,看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见此情景,敬文伯和温氏不由面面相觑,额上冷汗涔涔。两人万万未曾料到,这一向跋扈无脑的三女儿,竟在不知不觉间攀上了荣佳公主这棵大树! 敬文伯见状,眼中寒光一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呆愣在温氏身后的傅静安,心中暗恨:这等大事,回来竟然只字不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温氏和傅静安皆被伯爷这凌厉的眼神吓得一个冷颤,傅静安更是下意识地往温氏身后缩了缩,见状,温氏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拿起桌上的紫砂提梁壶,上前几步,为文总管添了些茶水,柔声道:“文总管跑这一趟辛苦了,还望您回府在公主面前,多为伯府美言两句。” 话音刚落,便见一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高声道:"伯爷,靖王到了!" 这一声如同惊雷,震得厅内众人皆是一愣。 敬文伯心中暗道不好,这位爷怎么又来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忙堆起笑容,乐呵呵地起身相迎。 温氏惊得紫砂壶险些脱手,她慌忙稳住心神,将茶壶轻放在桌上,跟在敬文伯身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迎接贵客。 …… 只见靖王宋修远面色阴沉,大步流星地踏入厅内。敬文伯的礼还未行完,便见他已径直坐在了主位之上。 文管事神色淡然,仿佛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从容不迫地上前,对着靖王行万福礼。宋修远见是文管事,面色稍缓,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 敬文伯见状,心中不由忐忑万分,颤颤巍巍地想要起身,却听宋修远冷哼一声,吓得他跪在地上再不敢动弹,温氏眼见形势不妙,忙带着傅静安、傅颖芝一同跪在了靖王面前。 厅内一片寂静,宋修远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傅颖芝身上,柔声道:“傅三小姐,你先起来吧。” 傅颖芝闻言,抬眸正对上男人深邃的双目,就见他嘴唇微动,用口型对她说,“我为你做主。”不由心中一颤,一股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 见傅颖芝起身,退至一旁。宋修远的目光随即转向敬文伯,神色骤然转冷,厉声道,“敬文伯,你眼中可有我这个王爷?” ------------ 第二十三章 我为你做主 敬文伯闻言,不由大惊失色,瞬间冷汗直冒,慌忙叩首道:“殿下,此话何来啊?臣对殿下绝无半分不敬之心!还请殿下明鉴!” 宋修远冷笑一声,目光冷冽,直视敬文伯,一字一顿道:“上次本王可是亲口说过,三小姐在积福巷偶遇并救我一命之事,为何你们伯府依旧外散布谣言,说三小姐是被绑架的?是你敬文伯耳聋脑晕听不见、忘记了,还是你觉得本王的命——不值一提?” 敬文伯瞳孔一缩,脸上血色褪尽,看向靖王的眼中满是惶恐与疑惑,“殿下,绝无此事!殿下尊贵之躯,伯爵府能为殿下做一点事,臣都觉得荣幸至极!您的金口玉言,臣更是铭记于心,不敢有违,更何况——”他声音微颤,抬手拭了拭额间的冷汗,道,“颖芝是臣的亲骨肉,亦是伯爵府堂堂正正的三小姐,臣身为父亲,怎会造谣污蔑自己的亲生女儿?此事定是有人恶意中伤,还请殿下明鉴!” “哦?是吗?”宋修远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目光转向一旁的傅静安,悠悠道,“那贵府二小姐在春日宴上当众宣称能代表伯府,可是得了伯爷授意?” 傅静安闻言,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她将头埋得更低了,精心描画的妆容也已一点点被汗水晕花,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敬文伯见状,不由心中怒火中烧,转头瞪着傅静安,质问道:“可有此事?” 傅静安颤抖着身子,无奈地点了头,她不能不认,这是春日宴上众多夫人小姐都亲耳听到的,更何况,当事人之一——靖王就在眼前。 “孽障!你都说了什么?”敬文伯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 “父...父亲...”傅静安喉头发紧,抖得更厉害了。 宋修远见状,凤眸微眯,寒声道,“贵府二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仅散布谣言,还说本王不久前来府中拜会过,甚至代你和侧夫人向本王问好。”看着敬文伯越来越沉的脸,宋修远挑了挑眉。 突然,他猛地一拍桌案,众人皆是一震,便听上座之人怒声道:“伯爷是嫌命太长,想让本王陪你一起担这结党营私的罪名吗?” 敬文伯脸色一白,眼神惊恐,慌忙叩首道:“殿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定是这逆女胡言乱语,臣定当严加管教!” 宋修远眼神如刀子般,扫过跪在地上颤抖如筛的敬文伯,语气森然,“那就还请伯爷严加管教,如若还有下次,本王定不轻饶!” 说罢,看了文管事一眼,起身甩袖大步离开,路过傅颖芝时,眸色稍缓,向她点了点头。 文管事心领会神,遂也起身对着敬文伯福了一礼,恭敬道,“伯爷,请容老奴再多说一句。今日这春日宴,老奴也是看得分明。您家这位傅二小姐,的确需要严加管教。今日若不是傅三小姐机敏,及时救了庆欢郡主,恐怕老奴此次来,也与殿下一般,是来问罪的。” 说罢,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文管事!”温氏双手紧握着帕子,眼中似有点点泪光,凄声道,“这里定是有误会的,我们二小姐她……她平日里最是乖巧,今日之事,定是有人陷害……” 话音未落,便听文管事冷笑一声,她看向敬文伯,意有所指道:“伯爷,傅家是勋爵之家,家风严谨,世代清明,莫要因一时疏忽,坏了百年声誉。” 敬文伯闻言一震,耳边又传来温氏的哽咽声,不由怒意更甚,朗声道,“闭嘴!莫要再丢现眼!” 温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万万没想到伯爷竟会在文管事和府中众人眼前,下了她的体面。 …… 送走文管事后,敬文伯重新坐回主位,见他脸色阴沉,眼里泛着寒意,众人都不敢再言语,厅内一片死寂。 “来人!”敬文伯一声冷喝打破沉默,把二小姐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傅静安闻言,顿时脸色惨白,颤声道,“父亲,女儿知错了……” 敬文伯不为所动,皱着眉挥了挥手,就见两名老嬷嬷立刻上前,将她架起,拖向祠堂方向。 温氏见状,心如刀绞,哽咽道,“伯爷,您就饶了静安这次吧,她还小,祠堂苦寒,她受不住的……”” 敬文伯闻言,冷哼一声,“她经不起苦?那我敬文伯府的清誉就经得起她在外如此糟蹋?今日如若不是颖芝,伯府的脸面早已被她丢尽了!”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温氏,平日若不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对她纵容溺爱,又怎会惯得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之事,你难辞其咎!若再为她求情,便与她一同去祠堂反省!” 温氏闻言,不由缩了缩身子,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她却不敢抬手去擦,更不敢再多言半句,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然而,敬文伯显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冷声道,“温氏,你即刻将管家钥匙交给安氏。从今日起,你便专心管教女儿,若再让她生出半点事端,休怪我不顾多年情分!” “伯爷……”温氏声音颤抖,带着几分哀求,见敬文伯不为所动,瞬间如坠冰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与绝望,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场春日宴,本该是她扬眉吐气之时,怎的凭白失去了管家之权。 “颖芝。”敬文伯深吸口气,平息了些许怒火,看向一直在角落里站着的三女儿。 “今日之事,是为父不对。”他顿了顿,像是突然对三女儿的疼惜之心一般,柔声道,“以后,受什么委屈跟为父说,为父定为你撑腰。” 话音刚落,便见傅颖芝福了福身,“谢父亲。”少女面上恭敬,心中寒意更甚,方才那根家法棍还横在桌上,现在看来更是讽刺至极——傅静安不过跪个祠堂,而若没有靖王和文管事,此刻自己怕是...... …… 众人散去,只余敬文伯一人独坐在厅中主位上,他怔怔望着桌上青铜鹤嘴吐出的袅袅香气,思绪纷乱,今日这事,彻底打破了他多年的认知——那个被他忽视的三丫头,何时学了医术?又何时攀上了公主府和靖王府这两棵大树?而自己一向宠爱的那个素来乖巧懂事的二丫头,又怎会如此胆大妄为? 忽地,一个可怕的念头蹦出:这些年来,他究竟被蒙蔽了多少?又错看了多少?——这府里,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 第二十四章 你中毒了?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傅颖芝尚在睡梦之中,便被窗外的阵阵低语吵醒。 她欲披衣起身,就见琴音轻手轻脚地掀开珠帘,神色慌张地凑上前来。 “小姐,”琴音低声道,“靖王府中的墨松天不亮就在院中等候了,看那模样似是有什么要紧事。” 傅颖芝闻言,心头猛地一沉,她匆匆命琴音梳妆后,随手抓了件藕荷色披风,便推门而出。 晨雾未散的庭院里,墨松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额上渗着薄薄的细汗,一见傅颖芝的身影,这个平日较为沉稳的侍卫竟踉跄着扑上前来。 “三小姐!”墨松眼底布满血丝,沙哑着嗓子低声道,“王爷……王爷从昨夜起就胃痛不止,甚至还伴有高烧,您给的药恰好用完了,如今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您快去看看吧!” 傅颖芝心中一揪,她在脑中用吴茱萸、木香等药材做出止痛丸,从袖兜里拿出,交给墨松,“墨侍卫,你先拿着。先给你们主子服下一粒,观察观察,我稍后就到。” 墨松闻言,拿着药行礼后,匆匆离去。 傅颖芝思忖一二,唤人来禀了敬文伯,借以要出门采买药材的名义,方才出了门。 …… 马车缓缓行驶在石板路上,朱轮华盖的车檐上悬着的鎏金铃铛,伴着屡屡晨风和颠簸发出叮当清响,傅颖芝正倚着织金软枕闭目养神,忽的,正前方传来车夫一声低沉的"吁——",马车随之缓缓停驻。 她眉心微蹙,暗忖这路程未免太短了些,却听车窗外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傅三小姐。” 闻言,傅颖芝抬手掀开车窗的锦帘,便见武安侯府的顾六公子,此刻正恭敬地立在车边,像是等候多时的样子。 “顾六公子这是……”她微微蹙眉。 顾逸峰对着少女深深作了一揖后,恭敬答曰,“今日顾某特意在此等候,一为答谢傅三小姐的药,二有一事相告。” 傅颖芝思及那日,面色稍缓,柔声道,“顾公子的伤……用药后可还见效?” 顾逸峰面带笑意,朗声道,“多亏三小姐的良药,每逢疼痛难忍时,敷上此药总能缓解许多。”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有上次三小姐交代之事,萧公子在赌坊中出师不利,没出三局,便已欠了赌坊5000两银子有余。” 说到此处,他抬眸观察傅颖芝的反应,却见她神色从容,只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赌坊催债甚急,萧煜却放话说,待康乐郡主寿宴过后,自有大笔银钱入账,让那些人别后悔。”顾逸峰语气微沉,压低声道,“我思来想去,此事或许与三小姐有关,故特来相告。” 傅颖芝闻此,眸中冷意稍敛,道,“顾六公子有心了。”少女看向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又道,“知恩图报,是君子所为。公子身子既渐缓,日后定当前程似锦,人活一世,当有所作为,方能不留遗憾。” 说罢,对着顾逸峰点了点后,就见少女指尖一挑,锦帘垂落。 马车缓缓驶离,顾逸峰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影,陷入了沉思…… 车架甫在靖王府大门前停稳,青石板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颖芝掀开车帘,就见墨松已疾步前来相迎。 “你家主子如何了?”傅颖芝问道。 “回三小姐,已经好多了,只是此刻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墨松恭敬行礼后答曰。 二人步履匆匆向府内走去,墨松在前引路,二人穿过重重庭院,不消多时,便来到了靖王的寝院——玉锦堂。 墨松朗声禀报,“主子,傅三小姐到了。” 见里面似有响动,便对着傅颖芝点了点头,推开雕花木门,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迈入屋内,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浓浓的药香,屋内布置典雅,一眼望去,就见一张紫檀雕刻的螭纹罗汉床,一个玄衣男子,此刻正躺在床上,盖着织锦毛毯。 傅颖芝慢慢走进,就见他脸色苍白,眼睛微闭,额头上还渗着薄汗。 听到动静,男人微微睁眼,嗓音低沉而沙哑道,“你……来了?” 少女见状心头一颤,快步上前,拉过男人的胳膊,三指精准扣住其腕间寸关尺。 屏息凝神间,指尖便传来异样——这脉象虽弱,却诡异多变,乍按似有还无,间或乍现雀啄之态,三五不调,这……难道是? 少女微微蹙眉,脑海中浮现出读博时导师研制的那件精巧器具——“测百”。 此物外在像一根寻常的银针,但内里实则暗藏玄机,针管内嵌纳米级感应芯片,能在接触血液的刹那完成毒素分析。 只需三秒便能得出结果,针管会随毒性强弱,从淡青到深紫进行变色反应,毒性越烈,颜色越深。 更妙的是,一分钟后,针芯内置的分子分离器还能精准解析出毒药中的重要成分,并显示在针盒的显示屏上。 凭着这种先进材质与特殊技术的完美结合,世间万千毒物几乎无所遁形。 傅颖芝不由眸光微动,暗忖既然之前能靠意念得到药物,那么......实验室里那套尚未面世的新型医疗设备,是否也能如法炮制?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少女深吸口气,进入意念之中,一根“测百”竟当真出现在盒子里! 傅颖芝将手伸进袖兜,当指尖触到那抹微凉的金属质感,不由心头一喜。她迅速取出那支泛着银光的“测百”,俯身靠近面前脸色苍白的男子,柔声道,“殿下,请暂且忍耐。” 宋修远注视着少女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目光在她手中那支泛着冷光的奇形银针上停留了片刻。这针看着小巧精致,不似凡物,男人眸中闪过一丝探究,却并未开口,只是配合地将手臂往少女的方向挪了挪。 少女手腕轻转,将银针精准地刺入男子修长的指尖。宋修远瞬间感到指尖处有刺痛传来,微微蹙眉间,便见少女正全神贯注地捻动针尾,让针尖在他渗出的血珠上缓缓游移。 下一秒,耳边传来少女的惊呼:“你中毒了?” ------------ 第二十五章 幽冥草 宋修远闻言,眸色一惊,目光不由看向少女指间的那枚银针,却见那枚原本银光闪烁的异形针,此刻竟泛着深紫色的幽光,心头蓦地一沉。 傅颖芝朱唇紧抿,小心翼翼地将那针收入铁盒中,思忖着盒中精密仪器会有何分析结果,抬眸间,正对上男子探究的目光,少女似是想起什么,柔声问道,“殿下现下感觉如何?” 宋修远剑眉微蹙,带着几分疑惑和不可置信道,“你方才说...我中毒了?” “殿下这病症,是何时开始的?”少女轻叹口气,一脸严肃地问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宋修远毫不犹豫地答道,“三年前。” 思起这顽疾的源头,男子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三年前,为庆贺他将北宁铁骑逐出边境三百余里,在“汉州之战”大捷,父皇特赐宫宴。宋修远记得,那夜的酒格外醇厚,却也格外灼喉,因着高兴,觥筹交错间他贪杯了不少。 回府后他在榻上绞痛难忍,辗转至天明,本是领兵打仗的少年英雄,却因这胃疾生生被折磨得像是丢了半条命。此后这隐痛便如附骨之疽,太医院众口一词说是酒伤脾胃,可直觉告诉他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傅颖芝见男子垂眸出神,悄悄瞥了眼手中的药盒,突然,瞳孔一缩。 只见那琉璃盒盖上赫然浮现出“幽冥草”三个小字。 这三个字,对她这样熟读医术的人来说,都甚为少见,只依稀记得,《毒史》残卷中仅有一句记载:“幽冥草,生于极北雪岭之巅,无色无味,纵华佗再世亦难察觉,此毒入体,蚀五脏,侵六腑,凡六载则腑脏溃败而亡。” 她指尖微微发抖,未曾想到,这种传说中的奇毒竟真存于世。更棘手的是,古籍并未记载此毒应该如何解。 “殿下可知幽冥草?”傅颖芝拧了拧眉,让自己镇定下来。 宋修远眸光骤然转冷,沉声道,“这是北宁国特有的奇毒,据说……六十年方得淬炼半盏毒液,珍贵无比。”男人拧了拧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为何问起幽冥草?”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墨松急促的劝阻声,“康乐郡主,殿下在谈事,您不可进去啊!” “放肆!” 一道尖厉的女声响起,“就凭你也敢拦本郡主的驾?”这极具辨识性的女音让傅颖芝瞬间忆起春日宴上那个处处与她不对付的贵女。 宋修远听着外面的动静,眸色一沉,看向傅颖芝,低声道,“得罪了。” 傅颖芝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突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量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男人身上特有的木香阵阵传入她的鼻中,她能清晰感受到男人修长的手指,此刻轻托她后脑的温热触感,傅颖芝将头微微埋在男人的胸膛中,一只手下意识绞紧他的玄色衣襟,另一只手微微抵在男人的胸前,二人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感受到,男子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和他衣襟下逐渐上升的温度。 四周骤然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男子胸腔里传来的阵阵心跳声,一股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少女不禁瞬间红了脸。 宋修远呼吸微滞,少女发间丝丝木兰香气萦绕鼻尖,怀中那温软的躯体此刻正紧紧贴着自己。令他不觉浑身燥热,耳尖滚烫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宋修远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冷静......冷静...... “阿远!阿远!”一阵急促的呼唤伴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让二人瞬间清醒。 下一秒,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听父亲说你病了,我特意......”康乐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那个在她心中风光霁月,向来不好女色的阿远,此刻正以一个极其暧昧的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青丝如瀑,半掩的香肩若隐若现,身形婀娜纤细,虽看不清面容,但单看这背影,便知定是个绝色佳人。 康乐只觉胸口一窒,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手中捧着的药匣在猝然坠落,几株珍贵的山参从匣中滚落出来。 墨松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此刻显得镇定了许多,他对着宋修远恭敬行礼后,转向康乐郡主,低声道,“郡主,请您移步外间。” 见康乐仍呆立不动,他轻叹口气,上前半步,将声音压得更低补充道,“殿下此刻……实在不便待客。”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住口!”康乐如梦初醒般突然厉喝道,可是话音未落便失了气势。 她死死盯着相拥的二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看向宋修远,哽咽道,“阿远,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修远闻言,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他轻抚着怀中人的青丝,语气却冷得骇人,“康乐郡主,其一——按礼制,你该尊我一声‘皇叔’。” “其二——”他突然看向康乐,眸色如霜,“本王的靖王府,可容不得你在此撒野。还不速速退下!” 康乐听罢,鼻子一酸,之前强忍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将目光狠狠钉在宋修远怀中的女子身上,历喝道,“你是何人?见了本郡主为何不行礼!” 见那女子竟毫无反应,康乐不禁怒火中烧,朗声叱道,“好个没规矩的贱婢!还不转过脸来!”说罢,便扬起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手,就要上前将那女子从宋修远怀中扯出来。 墨松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将她拦住。 “康乐。”宋修远震怒大喝,揽着傅颖芝的手臂不觉收紧了几分,“注意你的身份。” 康乐像是如遭雷击般踉跄后退两步,捂着嘴哭着夺门而出,墨松见状,连忙追了出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很贴心帮二人带好了房门。 “殿下真是好伤人心呢。”傅颖芝倚在男人怀中,见识到了刚才的一切,悠悠道。 男人顿时面红耳赤,他慌乱地松开环着少女的手臂,低声道,“今日...多亏三小姐相助。” “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少女突然凑近,抬眸看向男子,嘴角闪过一丝狡黠。见他红着脸迟迟不语,不由莞尔一笑,低声道,“不如,殿下陪我演出戏……” …… 从靖王府出来时,傅颖芝刻意以帕掩面,在琴音的搀扶下步履匆匆登上了马车。 府门处,墨松对着车架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洪亮得恰到好处,“傅二小姐,殿下特意为您做的首饰我已派人送至府上。以后还得仰仗傅二小姐。” 见马车渐行渐远,不远处暗巷里的阴影方才动了动。那人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眸中闪过一丝阴毒…… ------------ 第二十六章 偷窃疑云 刚迈入府中大门,傅颖芝便觉一阵压抑之气扑面而来。 整个伯府静得出奇,下人们一个个垂首敛目,连脚步声都刻意放得很轻,几个婆子聚在回廊拐角处,正偷偷交换着眼色,见她经过时又慌忙低下头去,傅颖芝不觉心生疑惑,直觉告诉她,此刻府中定有要事发生。 “三小姐,老爷唤您去正厅。”一个婆子匆匆迎上来,福了福身,恭敬说道。 傅颖芝心头一紧,不由加快步伐向正厅走去。 …… 一进门,便见敬文伯端坐在主位上,面色铁青得可怕,温氏坐在侧边的椅子上,唇角挂着掩不住的得意,涂着丹蔻的手指正悠闲地摆弄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傅静安则站在温氏身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而厅中央,跪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傅颖芝定睛一看,竟是安氏!只见她跪伏在地,发髻散乱,模样狼狈,身旁的小安更是抖如筛糠,抽泣不止。 傅颖芝拧了拧眉,走到厅中,向敬文伯福了福身,“父亲。” 敬文伯微微颔首,端起茶杯看向傅颖芝,朗声道,“三丫头,你近日可曾遗失什么物件?” 傅颖芝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温氏向周嬷嬷使了个眼色,周嬷嬷会意,立即端起一个木制托盘向傅颖芝走来。 “好孩子”温氏唇角噙着慈蔼的笑意,看向傅颖芝柔声道,“你仔细瞧瞧,这可是你的物件?” 傅颖芝定睛一看,只见那托盘中央,赫然摆着一个累丝镂雕花纹金镯!心头蓦然一颤——这镯子不正是前几日夜间为小梨诊治病时,她嫌繁琐褪下的那只吗! 当时烛火昏暗,事务繁杂,仓皇间自己竟忘了取回。 不曾想,这无心之失,如今竟成了温氏手中的把柄。 见傅颖芝垂眸不语,温氏唇角笑意更深,笃定道,“想来这便是三丫头遗失的物件了。”说罢,看向安氏,语重心长道,“安妹妹,不是姐姐心狠,只是小梨这般……你平时到底是如何教养这个孩子的,怎得让她学会了这……哎。” 说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旁的傅静安。 傅静安眸光一闪,立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轻叹道,“四妹妹年纪尚小,怎就染上这般贪慕虚荣的毛病?你若真喜欢三姐姐的金镯,大可堂堂正正向母亲讨要,何至于行此偷窃之事!” “是啊,四丫头,你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同妾身说。你也是伯爷的骨血,我又怎会亏待了你?”温氏看着小梨,柔声道。 小丫头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地摇头,小手急急比划着什么,泪珠子断了线似地往下掉。 安氏看着这一幕,心疼不已,刚欲开口为女儿辩解,傅静安却抢先一步道,“母亲暂且宽心,此番所幸只是三妹妹院里的东西遭窃,终究是家丑未扬。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凝重起来,“若纵容这偷窃之癖,他日若在府外也是如此,宁都如此多勋贵世家,这要是真偷得哪一家的物件被抓住了了,岂不让整个伯府蒙羞?" 温氏偷偷看了看身侧的敬文伯,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愈发阴沉,心中不由一阵暗喜。 “老爷……”她带着几分哽咽,绞着帕子柔声道,“妾身瞧着实在心疼。安妹妹年纪轻,怕是不懂得如何教养孩子……”"她顿了顿,抬眸含泪望向敬文伯。 “小梨这般行径若是传出去......”她抬起手,借机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不如......不如先将她送去庄子上住些时日?一来全了府里的规矩,二来也是给她个改过的机会。若是改好了,日后再接回来也不迟。若是......若是实在改不了,庄子上总不会短了她的吃穿用度……” 见敬文伯眸色松动,似有动摇之意,温氏用锦帕按住胸口,哽咽道,“老爷明鉴,妾身这般提议,实在是为着伯府的颜面着想。宁都勋贵云集,若因小女儿家的事损了府上声誉……” “不可!”安氏浑身一颤,将怀中的小梨搂得更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凄声道,“伯爷,小梨绝不会偷东西……她那么小,定不是这样的。” 见敬文伯眉头紧锁,神色晦暗不明,安氏不由生出一阵绝望,她跪行几步,伸手死死攥住敬文伯的袍角,哀求道,“伯爷……求您,求您别把小梨送走……她是我的命啊!若非要罚……” 她忽然直起身,重重叩首,决绝道,“让妾身代她去庄子上吧!” “父亲容禀。”傅颖芝见状,上前福了福身,“这镯子确是女儿的东西。” 众人望向傅颖芝,温氏更是将身子坐直了些许,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可偷镯子的,并非小梨。”傅颖芝轻叹一声,朗声道,“前几日夜晚小梨染了寒气发了高热,女儿为她诊治时将此物褪了下来。昨日我在花园偶遇小梨,才知镯子仍搁在花香居,只是近日琐事缠身,尚未得空去取。” 说罢,她看了眼敬文伯,见父亲神色稍缓,又解释道,“想来四妹妹是记挂在心,这才随身带着,只盼哪日遇见我时物归原主……倒是我疏忽,反倒让她平白受了委屈。” 满院霎时寂静,众人神色各异。 温氏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焦灼,看向傅颖芝,柔声道,“好孩子,这……这当真是如此?你再好生想想……” “三妹妹,母亲这可是一心为你啊,知道你镯子丢了,马上急匆匆为你去寻,连午膳都未顾得上吃。”傅静安上前几步,亲昵挽住傅颖芝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何时说过丢了镯子?”傅颖芝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胳膊,望向眼前之人。 傅静安喉头一哽,思及傅静安刚到正厅的情形,不觉面红耳赤,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对着傅颖芝高声道,“那你为何刚才进门不说,搅得府中人心惶惶!” 傅颖芝深吸口气,不卑不亢道,“我方才进厅时,尚不知实情原委。待要解释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温氏,“侧夫人似乎更急着定罪呢。” “你——”傅静安脸色骤变,正要发作,就听一阵抽泣声传来…… ------------ 第二十七章 桓王府的请帖 众人随着抽泣声望去。 就见温氏拿帕捂鼻,两行清泪滑过脸庞,哽咽道,“老爷,是妾身不好,不知听谁说了句三小姐镯子丢了,一时焦急,凭白让安妹妹哭了一场,连累四丫头也受了不少惊吓。” 说罢,上前几步,亲自俯身将二人搀扶起来。她指尖在小梨脸上轻轻一抚,又怜爱地说道,“可怜见的,这小脸都哭花了。”说罢,掏出绣帕,作势要替她拭泪,小梨身子一颤,下意识往安氏身后缩去,温氏手中帕子落了空,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她顺势转向安氏,福了福身,哽咽道,“安妹妹,你千万别怪姐姐,今日这事,姐姐心里比谁都难受。可为了伯府的体面,为了老爷的官声……” 安氏冷眼瞧着温氏这番做派,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却始终不发一言。 温氏见安氏不接招,眼中闪过一丝恼意,随即又换上一副慈母模样,转向傅颖芝,柔声道,“你这孩子,素日里最是谨慎,怎得落了一只金镯子都不知晓? 说着,她状似无意地瞥了安氏一眼,语重心长道,“虽说你一直不喜安氏,可她终究是长辈,若是你平日里肯多去请安,早早将镯子取回,何至于闹出今日这般难堪?” 敬文伯闻言,看向傅颖芝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疑惑与审视。 傅颖芝向他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父亲,女儿若真不喜安姨娘,那夜小梨高烧不退时,我又何必出手相助。” “伯爷。”安氏突然出了声,嗓音还带着方才哭喊后的嘶哑,却字字恳切,“三小姐待妾身母女恩重如山。那夜若不是三小姐,小梨不知会受多少罪。”言语间,似是忆起了那日之事,不由有些泪目,看向傅颖芝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之情。 傅颖芝对安氏微微颔首,继续从容道,“至于手镯一事,女儿近日确实无暇顾及,近日女儿一直忙于研制新药,父亲那日也在场,女儿既已应允荣佳公主要助庆欢郡主恢复康健,自当尽心竭力。” 敬文伯闻言,神色微动,眸中似在思索什么。 一提起春日宴那日之事,傅静安气便不打一处来,不由提高音量,“你少拿公主说事……” “放肆!” 敬文伯突然拍案而起,满屋人皆是一震。 “温氏!”敬文伯厉声喝道,“你掌家这些年,越发不知分寸了!禁足期间仍不知收敛,如此冒冒失失,冤枉稚子,传出去我敬文伯府的脸往哪搁?" 温氏脸色唰地惨白,踉跄着跪倒在地,“伯爷明鉴啊……”她哽咽道,“妾身、妾身也是一时焦急……” 敬文伯面色铁青,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朗声道,“还不滚回去继续禁你的足!” "老爷......"温氏红着眼眶抬头,却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打了个寒颤——那目光里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情谊?温氏不由心头一紧。 “父亲息怒。”傅颖芝嘴角闪过一丝讥讽,朗声道,“四妹妹年纪小,又大病初愈,经不得吓。既然已分说清楚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说罢,她俯身抱起幼妹,小丫头立即将脸蛋埋进她颈窝,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领,傅颖芝感受到怀中微微颤抖的小小身躯,轻轻拍了拍妹妹单薄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了,姐姐带你回去。” 敬文伯看着这一幕,心头蓦地一软,他狠狠地瞪了温氏一眼,看向傅颖芝,慈爱地笑着,温声道,“三丫头,你们快回去休息吧。”他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公主交代的差事务必上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为父。” 傅颖芝微微颔首,“女儿记下了。”说罢,便抱着小梨和安氏一同离去了。 望着几人的背影,敬文伯重重叹了口气,对着满屋子的人疲惫地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 “老爷!老爷!”急促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惊得文心阁内正在品茶的敬文伯手腕一抖,险些将手中那盏上好的雨前龙井洒了出来。 “混账东西!”敬文伯重重搁下茶盏,“这般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门外的小厮缩了缩脖子,颤声道,“回、回老爷,是桓王府的李管事来了……” “桓王?!”敬文伯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茶盖“当啷”一声落在案几上。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中暗叹这府上近日贵人往来频繁,却都是些让他既惹不起又攀不上的主儿。 “快!”敬文伯整了整衣冠,脚步匆匆地往正厅赶去。 刚跨入门槛,就见一位身着靛蓝锦袍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于正厅之中。 一见敬文伯,那人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礼,双手捧上一张烫金请帖,“小人桓王府管事李德全,见过敬文伯。” 敬文伯连忙接过,指尖触到那上好的云纹笺时微微一颤。待看清内容,他瞳孔骤然收缩。 “三日后乃桓王嫡女康乐郡主及笄之礼,特邀贵府女眷莅临观礼。”李管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郡主特意嘱咐,请贵府二小姐务必到场。” “二丫头?”敬文伯闻言,不由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疑虑,面上却依旧端着滴水不漏的笑意,拱手应道:“郡主及笄之喜,侯府上下自当备厚礼相贺,还请李管事代为转达本府的恭贺之意。” …… 日影西斜时,安姨娘带着贴身嬷嬷来到了梦云亭。 “今日多谢三小姐。”安氏一见傅颖芝,便深深下拜,瞬间红了眼睛,哽咽道,“今日若非您……” “安姨娘快请起。”傅颖芝见状,赶忙扶起安氏,吩咐琴音看茶。 二人闲话了几句家常,安氏因心中挂念着小梨睡醒寻她,便起身告辞。 傅颖芝送安氏到了院门口,意味深长道,“安姨娘可有何心愿?” 安氏闻言鼻子一酸,垂眸苦笑道,“妾身只求小梨平安长大……” 闻言,傅颖芝轻叹口气。她凝视着安氏,一字一句道,“这深宅大院,向来是暗流汹涌之地。姨娘若只知忍让,今日之祸,来日必将重演,到时您又将如何自处?” 安氏闻言,不由浑身一颤,眸中似有万千思绪在其中翻涌,一滴清泪无声滑过,她忽然对着傅颖芝深深一拜,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小姐。”琴心在一旁轻声道,“您为何与安姨娘说这些。” 傅颖芝并未作答,只是看着远方暗自喃喃道,“这府里的天......怕是要变了。” …… ------------ 第二十八章 萧煜夜访傅静安 文心阁内。 “什么?康乐公主及笄礼?竟指名要我去!”傅静安杏眼圆睁,声音陡然拔高,狂喜道。 这般聒噪失态,令敬文伯不由眉头紧锁,审视的目光在女儿脸上来回逡巡,低声道,“你与康乐郡主并不相识?怎会……” “许是......许是春日宴上,郡主就注意到我,想与我交好?”傅静安被父亲看得心头一虚,嗫嚅道。 "春日宴?"敬文伯闻言,脸色一沉。若说郡主赏识三女颖芝,倒还合乎情理,可眼前这个行事莽撞的二女儿...... “郡主可与你说过话?”敬文伯挑了挑眉,疑惑的问道。 “许是……说过?那日发生太多事情,女儿有些记不清了。”傅静安声音轻颤,低垂着眸子,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角。 敬文伯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二女儿,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见父亲沉吟不语,傅静安心中焦躁不已,现在的她,恨不得立刻跑到锦绣院,向小娘报喜。 “父亲。”傅静安上前几步,扯着敬文伯衣袖嘟着嘴娇声道,“父亲若没有别的吩咐,女儿就先告退了。” 敬文伯见她这般模样,只得无奈摆摆手,放她离开。 待那抹雀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 “小娘,小娘!”傅静安还未到锦绣院内,便高声喊道。 周嬷嬷匆匆迎了出来,急得直跺脚,“二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悄声些,侧夫人因今日之事心情不好,刚刚歇下。” 傅静安哪管这些,一把拨开周嬷嬷拦着的手,风风火火就往里闯,“天大的喜事!小娘快醒醒!” 温氏被这一声声“催命”般的呼唤,搅得心头更是烦躁不堪,她支起身子,刚拢好寝衣,就见傅静安进了门,见来者一脸喜意,到嘴边的呵斥顿时化作一声轻叹,“你这丫头,又闹什么幺蛾子?” 傅静安一把将温氏按在桌前坐定,自己则仰头饮尽杯中残茶,随即眉飞色舞地同温氏说了起来…… …… 那夜,锦绣院的灯亮到了子时,在周嬷嬷的声声催促下,傅静安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院子。 只是出来时,头上多了两只云纹金簪,在夜色下泛着幽幽的光,她手中紧握着一叠银票,哼着小曲,步伐轻快地向雅韵阁走去。 刚一推开门,却见萧煜一身墨色锦袍,正闲适地倚在窗边的紫檀雕花椅上把玩着茶盏,似是等候已久。 傅静安瞳孔骤缩,下意识将银票往身后一藏,可这动作早已落入萧煜眼中,他看向傅静安背后露出的银票边角眼睛亮了亮。 筝弦见状,立刻退出屋子反手将门合上,挥退廊下值夜的仆役,独个儿守在了门前。 待四周恢复寂静,萧煜倦眼微抬,望向傅静安,指尖轻叩案几,温声道,“听说桓王府的请帖特意点了你的名?” “康乐郡主赏识我,想与我交好。”傅静安轻抚云鬓,下颌微扬,悠悠道,“倒是二公子夜晚越墙而入女儿家闺阁,传出去怕是有损萧家清誉。不如您自行快些离去吧。” 说罢,兀自背对萧煜坐在妆台边,板着脸将银票收至妆奁深处。 此番乃是春日宴后二人第一次见面,忆起春日宴上萧煜的举动,傅静安还是隐隐有些气恼,加之康乐郡主特邀一事,她早已自醉于郡主垂青,认定来日可凭此机缘顺风顺水,故而此刻对待萧煜,言辞间颇有几分疏冷之意。 萧煜见状,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傅静安肩头,指腹在她的锁骨上暧昧地摩挲了两下,声音低沉而温柔,“静安,那日是我不好。”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畔,傅静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惊得面红耳赤。 “未将你护周全,回府后,我日夜难安,悔恨不已。静安,你说,我该如何才能赎清这罪过?”萧煜在她耳边喃喃道。 傅静安闻言,心头一软,眼中泛起盈盈泪光。 萧煜见状,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他微微直起身子,垂眸看向傅静安,继续说道,“这偌大的国公府,唯有你最懂我的不易。我以为我对你的心意,你同样也是明白的。”他执起傅静安的双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深情道,“待我加官进爵之日,定许你凤冠霞帔,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于我。” “萧郎……”傅静安再也抑制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此刻,她已完全沉浸在幸福和满足之中了。 萧煜抬手为她拭泪,指尖在她乌发间流连,眸底却闪过一丝不耐,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道,“说起来,康乐郡主的及笄礼,你可有什么打算?” “但听萧郎吩咐。”傅静安抬眸看向萧煜,娇声道,“这次我定能让康乐郡主为我们所用,也定会让那傅颖芝身败名裂。”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萧煜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伸手将傅静安揽入怀中,向她低声交代着什么…… 梦云亭内,夜风拂过,药香幽幽。 “哎呀,咱们院最注重养生的三小姐今儿个可是破天荒地熬起了夜!”琴心揉着惺忪睡眼,望着梦云亭里里外外摆满的药材直打哈欠。 傅颖芝忙碌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老长,此刻,她正麻利地分拣着药材,嘴里还念念有词,“党参要选纹路清晰的,茯苓的是云片状的...白术和炙甘草要分开摆放...” 琴音举着灯笼凑近,认真记着小姐的嘱咐,“四味药材需用山泉水浸泡半刻,头煎武火三刻,二煎文火两刻.……” 琴心凑了上来,轻声道,“这般严谨,小姐明日到底用来做什么?” 见傅颖芝笑笑不语,琴心抱着药碾子直跺脚:"我的好小姐,这大半夜的,您就别卖关子了~" 傅颖芝狡黠一笑,从袖中变出两枚蜜饯塞到二人嘴里,柔声道,“乖,再坚持会儿。等明日……”话未说完便突然噤声,假装严肃地整理起药材来,只是眼角眉梢都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琴音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小姐,如今府中盛传,桓王府送来请帖,邀请侯府女眷为郡主及笄观礼,还特意嘱咐二小姐务必要到。” “这不挺好。”傅颖芝闻言神色淡然,眉宇间不见半分讶异,倒似早已料定此事一般,“此番便让二姐好生风光一回。” 说罢,看向二人,眨了眨眼睛,悠悠道,“咱们,且等着看戏吧。” ------------ 第二十九章 药膳 翌日清晨,福安巷。 初升的朝阳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柔和的金光,早起的鸟儿在屋檐间来回跳跃着,偶尔发出三两声清脆的鸣叫,巷子两旁的早肆已经支起了摊子,蒸笼里升腾的白色水汽在晨光中氤氲缭绕,空气中飘荡着包子、小面的香气,偶尔有挑着担子的货郎经过,扁担发出吱呀的声响,整条巷子都洋溢着温暖的烟火气息。 傅颖芝小心翼翼地拎着个精致的大漆描金提篮食盒走在街上,琴音跟在她的身后,手中亦是捧了个大大的黄花梨木盒,二人特意未乘家中马车,就这么踏着朝阳缓步而行。 转过街角,不稍片刻,靖王府的鎏金匾额已映入眼帘。 门房远远望见那袭熟悉的身影,忙不迭整衣迎上,躬身行礼行问安后,一溜烟跑进府里通传去了,不敢有一丝怠慢。 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见一身玄色劲装的墨松从府中走了出来。 “三小姐。”墨松抱拳一礼,侧身引路,傅颖芝微微颔首,随他踏入了王府。 “殿下可醒了?”傅颖芝轻声问道。 “回三小姐的话,殿下卯时初刻便起身了。”墨松恭敬答曰。 “这般早?”傅颖芝拧了拧眉,“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练剑、读书、习字,日日如此。”墨松挺直腰板,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骄傲,“我们殿下自律得紧,连当今升上都说他是‘日夜勤勉’呢。” 傅颖芝闻言眸光微动,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殿下可曾用过早膳了?” “还未。”墨松在玉锦堂前收住了脚步,他躬了躬身子,朝门内恭敬道,“殿下,三小姐到了。” 门内静了一瞬,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进。” 傅颖芝唇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暗忖这人倒真是金口难开,连多一个字都吝啬。 门扉轻启,阵阵药香和靖王身上特有的木香缠绕着钻入鼻尖。 男人独坐案前,低眉拭剑。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细碎金斑。剑锋寒芒流转,他眉宇微蹙,神色凝重,似在沉思着什么。 听见响动,向这边看来,对着傅颖芝微微一笑,起身将那寒刃归入鞘中重新挂回了墙上。 “三小姐大早上来府中,所谓何事?”男人看向傅颖芝,眯了眯眼睛,悠悠道,“总不会……是太想我了吧?” 傅颖芝眉梢微挑,朱唇轻勾——能同她这般调笑,想来他今日心情甚佳。 遂拎着食盒款步上前,在离他寸许之处停下,俯身将食盒放下时,少女的一缕青丝垂落,若有似无地拂过宋修远的手背。 “殿下猜得真准,”傅颖芝娇声道,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挑衅,“小女子因思念殿下夜不能寐,所以这一大早便来找您以解相思之苦了……”少女羽睫轻颤,抬眸浅笑道,“怎么,殿下不欢迎?” 宋修远闻言,呼吸一滞,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本想学着这小丫头的方式也逗一逗她,不曾想,又被她反客为主了。 少女身上的木兰香气阵阵萦绕鼻尖,那明亮清澈的眸子此时直勾勾的看着他,让他一时忘了回话,只觉耳根发烫,心跳如擂。 傅颖芝瞧见宋修远的反应,眼尾掠过一丝得逞的狡黠,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小心翼翼打开了桌上的食盒。 瞬间,一股浓郁的饭食香气在室内漫溢开。 宋修远不自觉地倾身向前,只见食盒第一层静静卧着一碗莹白如玉的粥,旁边配着两碟精致小菜,色香俱全,甚是诱人。 傅颖芝将盒中的食物一盘盘取出来,不多时,便摆了一整张桌子 她退后半步,像凝视佳作一般看着这一桌子的饭食,眼中带着几分得意,温声向宋修远一一介绍起来,“这是桂花山药羹,有补土生金,培元固本之效,这是八珍糕,健脾养胃,益气消食之效,这是蜜炙南瓜,有护胃气,厚肠胃之效,这是姜汁菠菜,有沃焦救燥,煦胃散寒之效……” 宋修远看着傅颖芝专注讲解膳食效用模样,心头忽地一颤,眼眶竟不自觉地泛起湿意。 待傅颖芝终于介绍完满桌佳肴,抬眸间正撞上宋修远怔怔的目光。莞尔一笑,柔声道,“这些都是益于肠胃的药膳,殿下快些来用,看看合不合口味。” 宋修远缓步落座,目光灼灼地望向她,轻笑道,“三小姐这般大清早送来药膳,莫非是有事相求?” 傅颖芝不由轻嗔道,“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见宋修远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由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殿下可还记得上次我提过的幽冥草?” 宋修远神色倏然一沉,点了点头。 傅颖芝咬了咬牙,斟酌着如何开口。 “但说无妨。”宋修远看出了她的顾虑,温声道。 “你这病,应是中了幽冥草的毒。”傅颖芝看着男人的眸子,轻声道。 心头一紧,焦声道,“可有解法?” “暂时没有。”少女轻叹口气,忽而抬眸笃定道,“但是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册绢帛,正色道,“此毒尚不致命,我们还有时间。您可先服汤药,辅以药膳调养脾胃,或能缓解症状,延缓毒性发作。” 说罢,将绢帛递给宋修远,“这是我连夜手录的药膳方子,其中所需药材,入府时已遣琴音交付给墨松侍卫了。殿下可令府中膳房,依方烹制,日进一膳为宜。” 宋修远忽然抬眸问道,“我还有多少时日?” “三年。”傅颖芝轻声答曰,男人深思片刻,再起抬头时,眉宇间阴霾尽散,他接过绢帛,温声道,“三小姐如此厚待,本王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殿下言重了。”见宋修远重见笑意,傅颖芝的心,傅颖芝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 宋修远执起银匙,舀了一勺桂花山药羹送入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羹细腻绵软,还有淡淡桂花清香,不由朗声道,“妙哉!” 傅颖芝见状,轻笑起来,羽睫轻颤,露出两个小酒窝,甚是娇俏。她执起象牙筷,夹了几片翠绿的菠菜放入宋修远碗中,“殿下,这菠菜是用鸡汤煨过的,最是养胃。” 宋修远望着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和眼前这个为他布菜的少女。突然意识到,自母妃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的饮食起居了。 傅颖芝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不由飞起两朵红云。她今日未施粉黛,只穿了件素雅的碧水青烟罗裳,发间那支木兰花步摇随着她布菜的动作轻轻晃动,宋修远望着她低眉敛目的侧颜,忽觉满桌佳肴皆为陪衬——原来人间至味,不过是一室晨光里,她素手分羹的温柔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在宋修远心头涌动。他突然很想伸手拂去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往日里运筹帷幄的冷静自持在此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护她一世周全。 …… 当宋修远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后,傅颖芝起身告辞,却在门扉处,被男人叫住了。 “听闻……”宋修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国公府那位萧二公子近来沉迷赌坊,债台高筑。这般局面,不知三小姐的手笔?” ------------ 第三十章 “叫爹” 傅颖芝闻言,脊背倏然绷直,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她缓缓回眸,挤出一抹浅笑,朗声道,“与我何干。” 语毕,抬脚跨出门槛,径直离去。 宋修远立在原地,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纤瘦身影,陷入了沉思。 …… 傅颖芝和琴音迈出靖王府的大门,主仆二人沿着青石御道,说说笑笑向积福巷走去。 不远处的茶楼二层,雕花窗棂后,一道目光死死盯着主仆二人的背影,那人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和愤怒…… 在朱雀街的一个暗巷口,傅颖芝突然被一道月白色身影拦住去路。抬眸细看,拦路的是个瘦高挺拔的锦袍公子,俊逸的面容上还挂着三分深情、七分忧郁,仿佛随时准备吟诗一首。 少女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琴音已经福了福身,低声道,“萧二公子。” 竟是他! 傅颖芝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 萧煜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沙哑男低音,温声道,“颖芝,许久不见,你可安好?” 傅颖芝拧了拧眉,毫不客气道,“萧二公子,这是何意?” 萧煜好似并未察觉到她的疏远,带着隐怒低声道,“三小姐这一大早,竟是从靖王府出来?” “与你何干?”傅颖芝白了他一眼,懒得废话,抬脚欲走。 萧煜一个闪身又将她拦住,薄唇微扬露出几分讥讽,仿佛胜券在握一般,悠悠道,“三小姐这招欲擒故纵,倒是使得炉火纯青。” 傅颖芝疑惑地看向他。 见少女蹙眉不语,萧煜得意更甚,压低声音继续道,“若说你这般作态是为了让我吃醋.……”他刻意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发出暧昧的轻笑,“那我确实心中不痛快了。” 说着便欺身上前,带着脂粉味的吐息直往人脸上扑,“你我何必闹到这般田地?不如……”他话锋一转,柔声道,“近日我在官场遇着些小麻烦,少不得要打点一二。你且借我五百两银子周转,待我……” “萧公子自重。”傅颖芝后退一步,冷声道。 “颖芝”萧煜得寸进尺的跟进一步,故作深情的叹气道,“你真就如此狠心?” 傅颖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叫爹。” 萧煜瞬间僵住,脸上的深情面具“咔嚓”裂开,他瞪大眼睛,满脸通红,朗声道,“你……你说什么?” 傅颖芝云淡风轻地从他身旁走过,还不忘回头补刀,“若要钱,萧公子该叫我叫声爹啊。否则,我这侯府三小姐,该以什么身份给你这笔钱呢?” 萧煜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瞪着傅颖芝远去的背影,嘴唇颤抖着“你……你……”了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巷子尽头。 萧煜不由攥紧拳头,心中又恨又恼——最近真是诸事不顺!都怪那侯府六郎,非要拉他去赌坊见什么世面,谁曾想这一去,就让他彻底陷了进去。 那种血脉偾张、一掷千金的快感,让他着实是欲罢不能。 可偏偏国公府虽名声在外,内里却早已经如空壳一般,他这堂堂国公府二公子手中的银钱,竟连侯府、伯府的少爷都比不上! 老国公清高了一辈子,那有限的俸禄要养一大家子人不说,还从未想过通过旁门左道赚些银子,国公府日日入不敷出,可每逢宴请,偏要摆足排场,府里那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淌。母亲整日愁眉不展,他这才铤而走险,想着若是能在赌桌上翻了身——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这个家,何错之有?萧煜安慰自己道。 可一想到赌坊那群凶神恶煞的催债人,他的眉不由又拧了起来。 今日本想从傅颖芝这儿弄点银子应急,谁知她竟如此……难道她真攀上了靖王? 思及此处,萧煜心头陡然一沉,眸中掠过一丝阴鸷,他冷哼一声,低喃自语道,“既是如此,便休怪我手下无情。” …… 梦云亭内。 “小姐……”琴音将青瓷茶盏递给傅颖芝,欲言又止道,“您当真……不喜欢萧二公子了?” 傅颖芝闻言指尖一顿,眸中闪过一丝讥诮,“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他?” 这话确实不假。至少对于穿书而来的傅颖芝,萧煜这个人实在让她提不起半点好感。 “那小姐先前还给了萧公子那么多银票。”琴心在一旁嘟着嘴说道,又偷眼瞧着自家主子那骤然冷下的神色,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奴婢只是可惜,那些可都是夫人给小姐留下的傍身钱啊……” 傅颖芝心头猛地一揪。她竟忘了这茬——原主之前确实像个散财童子般,将生母留下的嫁妆银子大把大把往萧煜手里送。 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两,傅颖芝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琴音瞧着自家小姐那咬牙切齿的肉痛模样,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抿了抿唇,从袖中取出一本蓝绢簿册,看向傅颖芝,轻声道,“小姐莫急,这些年来您给萧公子的每一笔银钱,奴婢都偷偷记在这账册上了。” “当真?快拿来让我瞧瞧!”傅颖芝闻言,不由眸中一亮,向琴音伸出手来。 琴音忙不迭递上了那本被摩挲的有些发旧的册子。 傅颖芝一把夺过,仔细研究起来,只见册子上用小楷密密麻麻地记着:永乐八年四月七日,萧二公子以诗会为由借银八十两;永乐八年六月十五日,萧二公子以打点官场为由借银一百两月十二日,萧二公子以购置文房四宝之名借银八十两……最后一页还用朱砂笔醒目地记着总数。 "好个伶俐的丫头!"傅颖芝猛地将册子合上,眸中满是欣赏,夸赞道,“你真是比那户部的账房先生还要细致三分。” 琴音闻言,双颊绯红,她垂下眸子,小声道:“小姐不嫌奴婢僭越就好……” “怎会!”傅颖芝展颜一笑,一把将琴音拉到了身侧,温声道,“我的好琴音,这次真多亏了你。这笔账咱们可得好好跟那萧二公子算上一算。不仅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账册边缘,眼底寒光乍现,意味深长道,“还得让他长长教训,知道这傅家三小姐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 第三十一章 康乐郡主及笄礼 永乐十年八月五日,康乐郡主及笄礼。 天刚蒙蒙亮,雅韵阁的丫鬟婆子们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二小姐的锦裙可检查仔细了?若有一丝褶皱,仔细你们的皮!” “都手脚麻利些!若出了差错,你们就等着被发卖吧!” 周妈妈叉腰站在院中央,趾高气扬地指挥着来往的下人。 自打那天桓王府的管家亲自登门,并指名邀请傅静安赴宴后,整个伯爵府的气氛便骤然一变。 傅静安这几日在府中张扬得几乎要横着走,敬文伯府中连扫地的粗使婆子都知道,二小姐得到了康乐郡主的赏识,是她及笄礼的特邀宾客。 傅静安这两日走路带风,连说话声都比往日高了三分。连被禁足的温侧夫人,也因着这事被解了禁,如今母女俩在府中走动,眼角眉梢都挂着掩不住的得意。 这两日,傅颖芝始终从容自若,任凭傅静安如何明嘲暗讽,她都只是垂眸浅笑,能避则避。琴心和琴音气得直跺脚,她却只交代琴音把那本记着萧煜欠账的册子收好,其他无需在意。 今日,傅颖芝更是格外低调,她只穿了一条浅蓝色收腰罗裙,乌发挽成简约的云髻,发间簪着一枚木兰步摇和几支素钗,虽然简单,却衬得她若出水芙蓉般清丽素雅。 她早早备妥,此刻已坐在门外的马车上等了许久,甚至靠在车壁的软垫上小憩了一会儿,才终于听到府门处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 傅颖芝疑惑地掀开车帘,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傅静安迈着莲步,款款而来,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晃得人睁不开眼——她穿了一条月华流彩拖地长裙,外罩浅紫色的敞口纱衣,肩上还斜斜地搭着一条金丝披帛,整个人五颜六色的,活像戏台上的花旦。 更令人咋舌的是——她今日梳着极尽繁复的牡丹头,乌发上插满了各式金簪玉钗,仿佛把整个首饰匣子都顶在了头上。 傅颖芝拧了拧眉,心中暗叹——这般打扮,哪里像是伯府小姐去赴宴?分明像是宫里的嫔妃盛装出席宫宴! 傅静安听见她的笑声,不悦地抬眸上下打量了傅颖芝一番,见她衣着素净,发饰寥寥,顿时轻蔑一笑,像个高傲的孔雀一般,目不斜视的上了马车。 敬文伯和温氏站在府门口,目送姐妹俩的马车缓缓驶离。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影,温氏的眼眶竟微微泛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今日,或许真是她们母女翻身的好日子…… 桓王府。 下了马车,傅颖芝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傅静安拉开了一段距离——她可不想陪着这位“花枝招展”的姐姐一同丢人现眼。 果然,向府内走去的傅静安,一路引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是哪家的小姐?怎的穿得比宫里的娘娘还隆重?” “嘘——听说是敬文伯府的二小姐,今日康乐郡主及笄礼,她可是得了特帖的……” 傅静安听着四周的议论声,唇角微扬,心中得意更甚。 傅颖芝看着她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带着琴音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刚刚坐下,便见一名小丫鬟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傅三小姐。”小丫鬟压低声音,“萧二公子让奴婢问您……考虑好了吗?”说罢,掌心一翻,比出个"五"数来。 傅颖芝见状,拧了拧眉,心中暗叹,萧煜这脸皮,当真是比那城墙还厚! “萧二公子今日来了吗?”傅颖芝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看向小丫鬟。 小丫鬟闻言,朝西南方向微微颔了颔首。傅颖芝循意望去,果然看见萧煜负手立于回廊之下。 他今日倒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一袭宝蓝色锦袍,腰间悬着一个青白玉双鹤佩,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见傅颖芝看过来,还向她点了点头,温柔一笑,甚是儒雅,仿佛那日在巷中拦人,花言巧语借钱的人不是他一般。 傅颖芝冷笑一声,她冲小丫鬟勾了勾手指,待对方凑近,悠悠道:“转告他——叫爹。” 小丫鬟猛地抬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小姐,这……” “照实说便是。”傅颖芝抿了口茶,笑意盈盈,“一个字都不许漏。”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跑回廊下,凑到萧煜耳边低语几句。 只见那萧二公子脸色骤变,他死死盯着傅颖芝的方向,努力克制着满腔怒火,最终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傅颖芝望着他狼狈的背影,心情愉悦地拈了块糕点——今日这及笄礼,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多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傅颖芝放眼望去,发现今日的主角——康乐郡主来了。 今天,是康乐郡主的大日子,她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梳妆打扮,一袭藕粉散花如意云烟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柳腰上系着的碧色丝带更显身姿婀娜。乌发挽成时下最时兴的飞仙髻,发侧那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是她父亲——桓王殿下重金寻来,精致无比,华光熠熠,教人人挪不开眼。 当她款款步入院中时,立刻引来满堂赞叹。 宾客纷纷上前见礼,康乐郡主执起团扇掩唇浅笑,一一应酬。那双眸子不着痕迹地掠过满堂宾客,见世家贵女们皆着素色罗裙,这般识趣的做派,愈发衬得她光彩夺目,不觉唇角微扬,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突然,她眉头一蹙。 在满堂贵女中,一个穿着大红大紫的身影格外扎眼,尤其是那女子的头上,珠翠堆叠,金钗玉簪,活像个行走的首饰匣子。此刻正故作姿态地摇着团扇,含笑盈盈地望着她,眼波流转间分明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见康乐郡主向自己走来,傅静安顿时喜上眉梢,她提着裙摆匆匆迎了上去,行礼时,鬓边的一支凤蝶鎏金八宝簪,差点甩到康乐郡主脸上,傅静安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地恭维道,“郡主今日真是如同天仙下凡!” ------------ 第三十二章 你是傅二小姐? 康乐郡主冷眼打量着面前之人这身滑稽的装扮,唇角勾起一冷笑,“本郡主倒不知,今日我的及笄礼还邀请了戏子登台唱戏?” 傅静安闻言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臣女……臣女只是想着郡主及笄大礼,应当穿得华贵些……方显重视。” 见郡主脸色不好,她慌忙欲跪下请罪,却无意踩到自己过长的裙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引得围观群众轻笑出声来。 “哦?”康乐郡主挑了挑眉,眼波流转间尽是讥诮,“这么说,你觉得在场诸位都不重视本郡主的及笄礼了?” 这话一出,众人向傅静安投来不悦和讥讽的目光。 “不……不是这样的!”傅静安仓皇摇头辩解,她浑身轻颤,额间沁出的冷汗顺着惨白的面颊滚落,染花了精致的妆容。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得如此没有规矩!”康乐郡主身侧的大丫鬟突然厉声喝道。 傅静安闻言心中一颤,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开口。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道,“这不是敬文伯府上的傅二小姐吗……” 康乐郡主闻言,瞳孔骤然紧缩,她猛地向前两步,镶金护甲狠狠地挑起傅静安的下巴,不可思议道,“你就是傅二小姐?” “正是臣女!”傅静安倏然抬首,泪水盈盈地看向康乐郡主,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她深信康乐郡主是因赏识她才特意邀请她,此刻种种难堪,只当郡主没有认出她才会如此。 “哈哈哈……!”康乐郡主突然肩头不住轻颤,笑出了声来,一滴晶莹泪珠划过描金的凤尾花钿。荒唐,当真荒唐!——自己那风光霁月的阿远,怎会看上这般庸脂俗粉? 康乐郡主此刻只觉得胸中郁气尽散,她鄙夷地看了眼傅静安,曼声道,“傅二小姐既打扮得如此隆重,自然要物尽其用。一会还麻烦你献个艺,也算是没有辜负你今日的这身打扮。” 傅静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她虽为敬文伯府的庶女,却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她怔愣着看向康乐郡主,满心困惑,不知为何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既存心要让自己难堪,为何还要特邀她赴这及笄之礼? “郡主说笑了,臣女是伯府织女,怎能献艺呢……”傅静安做着最后的挣扎,哽咽道。 “为何不可?难道傅二小姐,不是真心来贺我的?”康乐眸色一沉,冷声道,“还是你觉得在我这桓王府献艺,很上不得台面?” “不是……”傅静安话音未落,却见康乐郡主已将目光定在了拱门处。 众人循着郡主的目光纷纷看去,就见拱门下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头束白玉发冠的翩翩公子,带着两名侍卫,摇着折扇向这边走来。 “阿远!”康乐瞬间换了副面孔,提着裙摆雀跃奔去,独留傅静安一人,颓废失神地倒在原地。 宋修远远远就见康乐郡主喜气洋洋地迎上来,不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阿远!”康乐郡主眉眼弯弯,娇声道。 可待看清男人冷峻的面容时,她蓦地想起那日靖王府的训斥,遂敛了敛笑意,躬身行礼道,“皇叔”。 宋修远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墨松将备好的贺礼呈上,又硬着头皮和康乐郡主闲话几句后,匆匆前往前院寻桓王议事去了。 他目不斜视地经过跪在青石地上的傅静安时,竟连眼神都未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康乐望着宋修远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看来阿远与这位傅家二小姐确实没什么情分,不然定会出手相助。 思及此处,她不由心情大好,连带着看那跪着的可怜人儿也顺眼了几分。 她示意丫鬟扶起傅静安,声音里带着胜利者的喜悦,"今儿是本郡主的好日子,原也不想为难于你。宴席就要开了,二小姐请自便吧。" 说罢,便摇曳着裙摆往正厅走去…… 傅静安怔愣半天才缓过神来,刚抬起头,那张方才还因羞愧恐惧而涨红的脸便瞬间扭曲起来——只见傅颖芝竟悠闲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顿时如遭雷击,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冲上前去,染着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傅颖芝脸上,尖声叫嚷道,“好你个傅颖芝!是不是早就在这儿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告诉你,少在这装模作样的幸灾乐祸!” 傅颖芝拧了拧眉,不解道,“姐姐好好回想回想,我当真没提醒过你?” 傅静安不觉一哽,傅颖芝确实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类的话语,也在她试装时,暗示过,“过犹不及”,可当时的她正沉浸在自己想当然的美梦中,不仅冷言相讥,还当着父亲和侧夫人的面说她“见不得人好”。 此后几天,这三妹妹便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少在这儿假惺惺!”傅静安扯着嗓子尖叫道,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道,“三妹妹,咱们这出戏还没唱完呢,既然我不好过,那你定也别想好过!” 说罢,看着傅颖芝笑了笑,仰起头高傲地离开了。 傅颖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一沉,低声吩咐琴心,“去跟着她,看看我这位好姐姐又要做什么。” 约莫一盏茶功夫,琴心匆匆回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奴婢看到筝弦拿了一包东西递给了一个小丫鬟,那丫鬟接了东西便急匆匆向内院走了。” 傅颖芝拧了拧眉,正在思索间,忽见一个小丫鬟捧着翠云玉壶向她走了过来,原以为是要为她添些热茶。 可不想那丫鬟行至跟前,却并未斟茶,而是俯身凑近傅颖芝的耳畔,低声道,“傅三小姐,靖王殿下在假山后等您,说有要事相商。” 傅颖芝闻言,抬眸细细打量这丫鬟,怎么看都觉得面生得很。 她心中疑虑渐生,但面上不显,只不动声色地起身,拢了拢衣袖道,“带路吧。” 小丫鬟瞥了眼紧随其后的琴音,忽而笑道,“这位姐姐不如在此暂候?眼看宴席将开,总得留个人替三小姐应付一二,免得郡主寻人时无人回话。” 琴音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见傅颖芝轻轻颔首,只得低声道,“小姐小心。” 傅颖芝随那丫鬟穿过回廊,绕过几个亭子,不多时便到了假山背后。 此处四下寂静,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忽然,假山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冷笑——“看来传闻不假,傅三小姐与靖王殿下果然关系匪浅。” ------------ 第三十三章 萧煜的计谋 傅颖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底的讥讽之意更甚。 她就知道,事情定不会如此简单。 萧煜笑意盈盈地望向她,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分明藏着几分隐忍的怒意。 “萧二公子为何在此处?”傅颖芝拧了拧眉,看着他冷声道。 萧煜快步上前,修长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扣住傅颖芝的手腕,悠悠道,“我不在此处,你希望是谁?靖王殿下?你果真移情与他了?” “荒唐!”傅颖芝猛地甩开他的手,正色道,“我只是伯府小姐,若靖王殿下真的传召与我,岂敢不从?倒是萧二公子,假借殿下名义,将我骗至此处,意欲何为?” 萧煜心虚地眯了眯眼睛,忽又换上那副惯用的深情面孔,温声道,“颖芝,你可还在生我的气?” 傅颖芝冷笑,“萧二公子今日费尽心机引我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萧煜一怔,竟忽然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沉着嗓音委屈道,“颖芝,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你帮帮我,借我五百两银子,下月我必定加倍奉还!” 傅颖芝抬眸看向萧煜,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正色道,“萧二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闺阁在室女,一来的确没有那么多钱借你,二来在我朝官宦内眷私放印子钱可是犯了律法的!萧二公子就算不喜颖芝,也没必要如此害我吧。” 萧煜面色一沉,强压着怒意,柔声道,“颖芝,你我二人的关系,何至于说放印子钱!更何况你生母留下的那些银钱,何止五百两,你若取一点点助我渡过此劫……” 傅颖芝挑了挑眉,朗声打断他,“你我二人的关系?不知萧二公子与我是何关系?” 萧煜闻言,眸色倏然一亮,他凝视着傅颖芝,声音愈发温柔,“颖芝,你若肯帮我,来日我定许你凤冠霞帔,让你风风光光嫁入我国公府,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好?” 话音未落,他已向前迈出几步,抬手欲抚少女鬓边青丝,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此刻的少女已是他的掌中之物一般。 傅颖芝慌忙侧身避开,却在萧煜欺身靠近的瞬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她心头猛然一颤——这分明是能致人昏迷的乌头的气息! 傅颖芝不觉眼底寒意更甚,她冷静下来,进入药物系统,以甘草等物迅速配成解药。 借着掩袖轻咳之际,将药丸悄然含入口中,继而抬眸冷声道,“谢萧二公子厚爱,只是颖芝福薄,怕是消受不起。” 萧煜见状,眸中阴狠骤现,他语气陡然转冷,高声道,“傅颖芝,你别不识抬举!今日你若不肯帮我,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萧二公子请自重。”傅颖芝从容福身,转身欲走。 “站住!”萧煜厉声喝道,声音里透着几分气急败坏,“你当真要看着我陷入绝境?” 她脚步未停,声音清冷道,“小女有心无力。” “好,好得很!”萧煜突然暴起,一把揪住少女的衣领,将她拉回身前,用一方浸透乌头汁液的绢帕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傅颖芝佯装挣扎,指尖在萧煜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身子却配合着渐渐软倒。 蓦地,她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骤然腾空——萧煜竟一把将她扛在了肩头! 随后,像做贼一般,七拐八绕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萧煜踹开了一处院落的角门,将她扔在了床上。 …… “萧郎!你可算来了!”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傅颖芝闻言心中不由一沉,这……竟是傅静安的声音! “都准备好了吗?”萧煜压低嗓音道,眼神却不住地往门外瞟,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都按你说的办妥了。”傅静安扭着身子讨好凑近,娇声道,“只是……”她抿了抿嘴唇,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是早就说好了?又怎么了?”萧煜见状,蹙了蹙眉头,不耐道。 “你找的奸夫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傅静安扫视了一圈屋内,高声道。 “嘘!”萧煜急忙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低声道,“那人就藏在暗处,等你走了我自会发信号让他进来。” 见傅静安仍是半信半疑,不由眼珠一转,又压低嗓音哄骗道,“若是让他看见你,万一事情败露,他胡乱攀咬怎么办?” 傅静安闻言,果然身体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像是思及什么,抬眸含泪道,“萧郎……今日这事若成了,我敬文伯府的脸面可就……你当真还会娶我吗?其实……其实若没有伯府先头那位主母的嫁妆也无妨吧?你们那可是国公府……” “闭嘴!”萧煜突然怒喝道,吓得傅静安一个激灵,不由更是委屈不已。 萧煜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轻抚着傅静安的背脊温声哄道,“静安,你有所不知。国公府岂止我一个男丁,父亲又怎会独独偏疼我?这年头,要想在官场如鱼得水,怎能不需要大量的银钱。” 他眸中闪过一丝算计,凑近傅静安耳畔低声道,“不过你放心,我已与户部郎中王大人说定,只要我能将他引荐给父亲,今日事成后,他便会去贵府提亲,待你大姐嫁过去后,那些嫁妆……” 躺在床板上的傅颖芝闻言,不觉浑身发冷。脑中忽然忆起原书中嫡姐傅明月嫁入王家后,被那虐妻成性的王公子折磨致死地悲惨经历。 原来那桩看似偶然的婚事,竟是萧煜在暗中操纵!而她傅静安,竟也是这场阴谋的帮凶! 想到嫡姐那张与自己现代亲姐一模一样的脸庞,她只觉得心如刀绞。 “还是萧郎想得周到。”傅静安破涕为笑,脸上又浮现出崇拜的神色来。 萧煜见状,不觉得意起来,虽然心中烦闷,但他却还是假意温柔地将傅静安连推带请送出了门,“快去吧,可别让人起疑了。” 待傅静安一步三回头地走远,萧煜“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脸上温柔之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鄙夷,暗骂道,“蠢妇!” ------------ 第三十四章 自作自受 傅颖芝听着这一切,胸口怒意更甚,可面上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萧煜缓步踱到床前,见少女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依旧还在昏迷之中,嘴角不觉勾出一抹讥诮的笑意,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沉睡”的少女,低声嘲讽道,“你们姐妹俩,都蠢。” 可话音未落,便忽然觉得颈后一凉。 还未及反应,一根银针已精准刺入他的哑门穴。 萧煜看着面前之人瞳孔骤缩,脸上得意的神色还未褪去,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 原来,方才就在萧煜与傅静安交谈之时,傅颖芝早已用意念招呼出了几根银针,并不动声色地将它们握于手中。 趁萧煜走近松懈之时,忽然跃身而起,又快又准,直贯穴位。 看着地上熟睡之人,正当傅颖芝准备稍稍舒口气之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门再次被粗暴踹开。 竟是宋修远! 他面色煞白,额角沁着层层薄汗,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待看清屋内情形,确认傅颖芝安然无恙后,宋修远紧绷的身形才略微放松,只是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中仍残留着未散的担忧。 “殿下!”傅颖芝有些意外,轻声唤道。 “方才墨松来报……”宋修远深吸一口气,“罢了,你没事便好。”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萧煜,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傅颖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悠悠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现在这般,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宋修远闻言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果决的女子,问道,“那现下三小姐准备如何处置?” “自然是让这好戏继续唱下去!”傅颖芝朱唇轻勾,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她招了招手,示意宋修远上前帮忙。 二人一个托肩,一个抬腿,配合默契地将昏迷不醒的萧煜从地上扔到了黄花梨榻上。 傅颖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直起身子,目光却被案几上的一个粉色锦囊吸引——这正是方才傅静安所谓“早已准备好”,并特意留给萧煜的物件。 傅静安拧了拧眉,指尖轻挑,将那枚绣工精致的锦囊拾起。 一缕幽香钻入鼻尖。傅颖芝心中一沉——这不正是依兰花的香气! 她一把将那香囊扔回了案几上,后退了几步,掩住口鼻。 ‘“这是何物?”宋修远见状,蹙眉看向那落在案几上的香囊。 傅颖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悠悠道,“这是我那二姐姐特意为我备下的催情药。” 宋修远眸色一沉,带着一丝担忧,看向傅颖芝,少女却已恢复从容,轻声道,“殿下不妨先去院外稍候。” 待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退至门廊之时,傅颖芝这才捂住口鼻上前,小心拎起香囊,缓步走到床边,将它扔在了萧煜的枕畔,冷笑道,“既然姐姐这般厚爱,这份大礼,自该物归原主。” 说罢,取出几根银针,精准地刺了几下萧煜的要穴,每一针落下,萧煜的呼吸便轻了几分,面色也愈发潮红起来。 她收针时,指尖在萧煜的脉搏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待确认药效已经催动,这才满意地起身离开。 傅颖芝走出房门,向宋修远点了点头,二人一起退出院子,隐在不远处假山后的阴影里。 少女凝视着院子的方向,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悠悠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 不多时,便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细碎的私语。 傅颖芝悄悄从假山后探出半个头来,只见傅静安和刚才那个小丫头正快步向这里走来,身后不远不近还跟了乌泱泱一大群的人。 “你确定三小姐是往这边来了?”傅静安朗声道,手中团扇轻摇,却掩不住眼底闪烁的兴奋。 小丫鬟点了点头,傅静安笑意更甚,脚步也加快了几分,一想到一会即将看到的场景,不由轻笑出声。 “这里如此偏僻,妹妹来此处做什么!”傅颖芝扯着嗓子尖声道,她假装焦急不已,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确定大部队正跟着自己,不由将胸膛又挺了几分。 一进院子,傅静安便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猛地将房门推开,可眼前的一幕却令她瞳孔骤缩,不由惊呼一声扑了上去。 只见萧煜满头大汗,面色潮红,眼神朦胧地斜倚在榻上,衣襟大敞,露出大片泛红的胸膛。 他呼吸粗重,待看到有一女子上前时,眼底骤然翻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燥热。 未等傅静安作出反应,便猛然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一把将她拽入了怀中,滚烫的嘴唇胡乱碾过她的颈侧,另一只手疯狂撕扯起傅静安的衣物来。 “萧郎!你怎么在这!快放开我!”傅静安又惊又怒,拼命挣扎,却被男子钳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随行的小丫鬟见状,吓得花容失色,踉跄着转身就往外跑。 傅静安方才身后那乌泱泱的人群此刻已涌至院门,恰与那惊慌失措的小丫鬟迎面撞上。见小丫头面红耳赤,眼神闪烁,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几位年长的夫人便心中了然,想来,里面定有见不得光的事! "快!进去瞧瞧!"不知是谁低喝一声,众人顿时加快脚步,纷纷往里冲去。 待进入内室,大家纷纷呆愣在原地,真是好一幅春宫图! 只见傅静安发髻散乱,衣襟已被扯开大半,雪白的肩颈上还残留着几道暧昧的红痕,萧煜双目迷离,呼吸急促,俊朗的面容因情欲而扭曲,疯狂地啃咬着怀中人的颈项,大掌粗暴地在她腰间游移。 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听到动静时才如梦初醒般分开,脸上仍带着未褪的潮红,眼中尽是慌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惊骇万分——这位伯府的二小姐,今日如此大费周章引她们前来,难道是为了让她们亲眼见证她与萧煜的私会? ------------ 第三十五章 有人暗害? “我,我……”傅静安双颊的潮红尚未褪尽,双手颤抖着想将衣带系紧,却因慌乱几次都未能系好。 她心跳如鼓,低垂着眼眸,目光闪烁不定,不敢抬头直视众人惊愕的目光,只觉得面前这无数道视线如针般刺在身上,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这难堪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喝,“桓王妃到!康乐郡主到!” 傅静安两眼一黑,心头猛地一沉,她死死的绞着手中的衣物,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 “本郡主及笄之礼,你们不好生为我庆贺,都堵到这里来作甚……”康乐郡主尖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却在踏入内室的瞬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夸张的抽气声。 庆欢郡主看着地上衣衫不整的二人,羞得满面通红,急忙以袖掩面转过身去。 桓王妃见此情景,面色骤然一沉,凤目圆睁,厉声喝道,“放肆!好一对不知廉耻的东西!当我这桓王府是什么地方!” 萧煜闻言,骤然惊醒,慌忙和傅静安一同下榻跪在了桓王妃脚下。 至此,萧煜那涣散的目光才渐渐聚焦,他看着这满屋子的女眷和面前的两位怒气冲冲的贵人,忽地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头又看向身边之人,待看清是傅静安之时,霎时间面色惨白,唇无血色。 方才那些荒唐旖旎的画面还在脑中,可再忆之下——那阵阵涌入鼻尖的幽香、那身体突然的燥热和欲望,却感觉处处透着诡谲。 萧煜此刻也顾不得满室鄙夷的目光,他踉跄着支起身子,几步走到榻前,粗暴地在凌乱的床榻间翻找着什么。 这剧烈的动作,让刚披上的宝蓝色外袍又自肩头滑落,露出大片裸露的肌肤,引得围观众人不由倒抽凉气,几位年长的女眷更是以帕掩面,连声“造孽”。 “该死!” 萧煜在心中暗骂道,迅速地将外袍拢紧,脸上如同火烧般滚烫,豆大的汗珠颗颗滴落在榻上的锦被间…… 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更想不通,身旁女子为何会是傅静安!他凌厉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傅颖芝的身影,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蓦地,他的余光瞥见了床榻边一抹粉色,他毫不犹疑一把捡起那个粉色香囊,阵阵熟悉的幽香传入鼻尖。萧煜顿时眸色一亮,如获至宝般,抓起香囊高举过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定是这香囊作祟!有人蓄意陷害!”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傅静安抬眸看向萧煜手中之物,顿时浑身一僵,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昏倒在地。 萧煜的目光扫过傅静安,见她面色惨白,嘴唇颤抖,一阵不好的预感传来——他低头细看手中的香囊,这不正是方才傅静安交给他,特意为傅颖芝准备的春药吗! “来人,去请桓王殿下。”桓王妃看着面前的二人冷声道。 “王妃明鉴!”萧煜突然跪地对着桓王妃,磕了一个响头,高声道,“是有人要害我!晚辈以性命担保!这香囊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萧煜心中已然决断——就算查出这粉色香囊的主子是谁,丢的也是他们敬文伯府的人,与他国公府何干!思及此处,他的嘴角闪过一抹讥诮,却在抬头的瞬间又换上了愤愤不平的神情。 傅静安看着萧煜的反应,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不由浑身一寒,随即,她咬了咬唇,忽然也重重叩首,梨花带雨地哭诉道,“求王妃为臣女做主!这分明是有人要毁我清誉!” “放肆!我桓王府岂容这等龌龊之事!”桓王妃不由勃然大怒,她一个凌厉的眼风扫向身旁的心腹嬷嬷,后者立即会意,厉声喝道,“带人!” 不多时,便见两个粗使婆子押着方才那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那小丫头抖如筛糠,面色惨白,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面前的几位贵人。 “说!”桓王妃不怒自威。 “彩蝶!”傅静安猛地扑向小丫鬟,死死攥住小丫鬟的衣袖,颤声道,“快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你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一定要想好再说!”她眸中透着一丝狠厉。 小丫鬟见状,更是吓得不行,颤颤巍巍低声道,“奴……奴婢,奴婢只是看见,傅三小姐鬼鬼祟祟向这边走来,其他……其他真的就不知道了。” “什么……竟是她!”傅静安闻言,立刻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哽咽道,“我这三妹妹素来与我不睦,可她,怎能如此害我!” 桓王妃眸色一沉,朗声道,“来人!去请府三小姐!” “皇嫂!”话音刚落,一道冷冽低沉的男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扉处立着两道挺拔身影。 左侧男子身形清瘦,面容俊美,一袭月白色锦袍,摇着折扇,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右侧男子身形稍矮,一袭墨绿色长袍,虽相貌憨厚,周身透着沉稳内敛的气势。 二人身后,一个身着浅蓝色锦裙的女子静静而立,那女子虽然装束素雅,却似出水芙蓉般,甚是清纯美丽。 “桓王殿下!靖王殿下!”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低声道,周边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阿远!”康乐郡主看见靖王,不由眸中一亮,待看清身旁父亲阴沉的脸时,不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造次。 “王妃,老奴并未寻到傅三小姐。”就在此时,一个老嬷嬷匆匆前来,走到桓王妃身边低声道。 “皇嫂可是在找傅家三小姐?”宋修远闻言,眯了眯眼睛,悠悠道。 “正是,有些要紧事需当面向她询问。”桓王妃看向宋修远,温声道。 “哦?这么巧。”男子轻笑看向身后,“她不就在此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原本静立在两位王爷身后的女子款款上前,对着桓王妃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礼,柔声道,“不知王妃寻我所谓何事?” ------------ 第三十六章 心仪二公子? 桓王妃凤眸微眯,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恭敬行礼的少女,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冷声道,“不知傅三小姐方才去了何处?” 傅颖芝恭敬道,“回王妃的话,小女适才在园内赏花,偶遇靖王殿下。殿下与我交谈之际,忽见桓王殿下神色匆匆往这边来,说是内院出了事。我与靖王殿下便随桓王殿下一同来到此处。” 桓王妃目光转向两位王爷。见二人面色如常,桓王对她微微颔首,不由面色稍软。 傅静安见状,心中一紧,朗声道,“你胡说!王妃明鉴,我这三妹妹分明……” “放肆!”桓王妃怒喝道,“当着两位殿下的面也敢如此无礼!” 傅静安脸色煞白,颤抖着指向角落,“若,若两位殿下真的与三妹妹一道,方才彩蝶为何不说……”话音未落,她突然意识到失言,慌忙噤声。 傅颖芝拧了拧眉,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悠悠道“彩蝶,你当真看清了是我?” “彩蝶,想清楚再说。”一直沉默的萧煜,突然看向角落,沉声说道。 小丫鬟本哆哆嗦嗦,闻言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突然抬起头高声道,“奴婢看得真切,就是三小姐!” 傅颖芝不慌不忙,莲步轻移上前,“彩蝶,看你这身服制,是国公府的丫鬟吧?我们见过几回?” “三小姐常来府上给二公子送点心荷包,许是三小姐不曾见过我,但是奴婢暗中见过三小姐多次了。”彩蝶颤声道。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傅颖芝闻言,唇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彩蝶,你既说常常见我,那我问你——我是次次独自登门,还是带着我的贴身丫鬟筝弦?” 小丫鬟眼神闪烁,手指绞紧了衣角,忽而抬头急声道,“小姐有时独自前来,有时带着筝弦姐姐!”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突然指向角落,高声道,“筝弦姐姐不就在此处!” 众人回眸看去,就见筝弦脸色煞白,身子微微发抖,下意识地看向傅静安,眼中满是慌乱。 “呵,有趣。”傅颖芝轻笑一声,悠悠道,“我堂堂伯府三小姐,出门不带自己的丫鬟,反倒带着二姐姐的贴身婢女去国公府?彩蝶,你这话,未免太过荒谬。” 康乐郡主闻言,目光一凝,顺着众人视线望去,待看清筝弦面容时,眼中骤然闪过厉色。 她对着筝弦高声道,“本郡主记得你!方才在前厅,你不是一直跟着那傅二小姐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阵阵窃窃私语传来。 有眼尖的夫人低声道,“这可不就是傅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吗?之前在前厅之时,我也见过!” “没错,就是她!之前在绮罗阁我见过那傅家二小姐带着她。” 傅颖芝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看向彩蝶,正色道,“彩蝶,你口口声声说常见我,却连我身边伺候的人都认不清。筝弦既是我二姐姐的贴身丫鬟,又怎会随我去国公府?再者——”她话音一转,声音陡然提高,“整个宁都城,谁家未出阁的千金会独自出门?你这谎话,编得未免太过拙劣。” 彩蝶闻言,脸色煞白如纸,双唇颤抖着刚要辩解,却被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 “带上来。”宋修远看向墨松,冷声道。 下一秒,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立刻被押了进来,跪在地上。 彩蝶一见那个男人,顿时如遭雷击,浑身瘫软在地。 "把你方才的供词,当着诸位贵人的面再说一遍。"墨松厉声喝道。 那男子见里屋如此大的阵仗,不禁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小、小的奉伯爵府二小姐之命,去……去买了包春药……将其装在一个粉色香囊里……在桓王府后门将香囊交给了彩蝶姑娘。其余的,其余的小的真不知道了!”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桓王妃更是面色一沉,看了眼心腹嬷嬷,嬷嬷立即将那香囊捡起,带出了房间。 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萧煜手中那个粉色香囊,有夫人嫌恶地以帕掩鼻道,“天爷!这里面竟是春药!还是傅二小姐自己买的!” 傅静安见状,脸色惨白如纸,她慌乱中偷眼去看萧煜,却见那往日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男人,如今,却连个眼风都不愿给她。 她心头一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多时,嬷嬷带着一名御医前来。 “回禀王妃,经下官仔细查验,发现这香囊之物的确是春药。”御医恭敬道,“因之前房中之人吸食此药甚多,现下香囊中药量不重,所以诸位进来时并未察觉出异常。” "彩蝶!"桓王妃怒喝一声,"你若说实话,我或许能同老国公交代几句,保你家人姓名,可你若再不说实话,休怪本王妃不客气!" 彩蝶闻言,连连叩首,额上已见血迹:"王妃娘娘饶命啊!是二小姐……她说事成之后,她定能会嫁入国公府,到时定会提拔奴婢……奴婢一时糊涂.……请王妃千万保住奴婢的家人啊!”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见此情景,满堂哗然,众人看向傅静安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鄙夷和厌恶。 傅静安突然掩面而泣,“我.……我都是为了三妹妹啊!"她抬起泪眼,声音哽咽,“三妹妹痴恋萧二公子多年,日日以泪洗面……我实在不忍.……” "二姐姐!"一直未开口的傅颖芝闻言,拧了拧眉朗声打断她的表演,"我何时说过心仪萧二公子?" 傅静安眸中闪过一丝狠毒,高声道,“那为何你总往萧二公子跟前凑?诸位难道没听说过伯府三小姐痴恋萧二公子的传闻?” 人群中果然有人点头附和。 傅静安见状,泪眼朦胧的看向傅颖芝,哽咽道,“是姐姐不好……不该因你做了这糊涂事。” 傅颖芝见状,带着琴音缓步上前。对着桓王和桓王妃福了福身,又对着围观群众莞尔一笑,向琴音点了点头,随即,琴音从怀中掏出一本蓝色小薄…… ------------ 第三十七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琴音挺了挺背,朗声念了起来,“永乐八年四月七日,萧二公子以诗会为由借银八十两;永乐八年六月十五日……永乐十年五月三日,萧二公子以宴请同僚为由借银一百两。” “够了!”萧煜跪在地上,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看向主仆二人。 刹那间,四下寂然无声,众人皆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惊得愣在了原地。 傅颖芝环视一圈,将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少女看向萧煜,清亮的声音在厅内回荡,“整整两年,萧二公子以各种名目向我借取的银钱,共计一万两千两整。" 闻言,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一万两千两!足够在宁都最繁华的街道盘下两间上好的铺面,或是置办一处三进两出的宅院了! 傅颖芝瞬间红了眼眶,她轻颤着却一字一句说道,“萧二公子是国公府的嫡子,而我不过是伯府的一个三小姐。他开口相借,我岂敢不从?可那些钱……”她话音陡然一滞,抬手掩住轻颤的朱唇,半晌才哽咽道,“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傍身钱啊!” 说罢,她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萧煜直直跪了下去。 “萧二公子,”少女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朗声道,“求您将那些银钱还我吧。小女每次登门讨要,您不是闭门不见,就是恶语相向。” 桓王妃看着地上那个抽泣不已的瘦弱身影,眼底露出一抹怜惜之色,她向身旁的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立即会意,快步上前将少女扶了起来。 “萧二公子,”桓王妃蹙了蹙眉,冷声道,“傅三小姐所言,可属实?” 萧煜满脸通红,正欲狡辩,却见那少女倏然抬眸直视他,“萧二公子,”傅颖芝朗声道,“这小簿上每一笔借款的时间、数目、缘由,都清清楚楚记在这账册上,桩桩件件分明可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事到如今,你还想矢口否认不成?” 萧煜闻言一愣,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周围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贵女们此刻都避之不及的用团扇掩面,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他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三小姐……”萧煜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欠你的银子,我自然会还……” “敢问萧公子何时还?”傅颖芝抬手拭了拭泪,高声道,“方才我二姐姐也说了,如今宁都中盛传我痴缠于你。我因惧怕您的权势不得不相助,反倒落得个不知廉耻的名声!萧二公子,您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吗?” 萧煜面色骤然一沉,竟脱口喝道,“催什么催!那些银钱,当初不都是你上赶着借与本公子的?”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怔。 众人闻言“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骂道,“真无耻!” 正当群情激奋之际,门扉处骤然传来一道雷霆般的厉呵。 “逆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绛紫锦袍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向着桓王和靖王恭敬行礼。 萧煜待看清来人后,顿时面如死灰,整个人瘫软在地,嘴唇哆哆嗦嗦地挤出两个字,“父亲……” 萧国公狠狠地瞪了眼地上的儿子一眼,转向傅颖芝,冷声道,“傅三小姐,适才之事老夫已听说了。既然犬子欠下如此巨款……”他顿了顿,转头厉声吩咐随从,“立刻回国公府取一万两千两银票来!” “父亲!”萧煜失声叫道。 他比谁都清楚,国公府近年来的开支早已捉襟见肘,此时若拿出这么大笔钱来,对于国公府而言,无异于伤筋动骨…… “闭嘴!”萧国公怒喝一声,看向萧煜朗声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桓王妃蹙了蹙眉,冷冷开口,“萧国公,这傅二小姐的事,又当如何处置?” 萧国公闻言,不由一愣。他进门时只听到银钱之事,此刻怎的又突然扯出个傅二小姐! 他困惑地望向儿子身后,这一看,竟差点让他当场背过气去——萧煜身后竟还跪着个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女子! “你这个孽障!”萧国公浑身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殚精竭虑数十载,苦心经营着国公府的声誉,岂料今日竟要毁在这逆子手中! 思及此处,刹那间气血上涌,盛怒之下,他扬起手掌,用尽全力扇在了萧煜脸上。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厅内回荡。 萧煜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立刻肿起老高。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父亲竟在这几位贵人和众多女眷面前打了自己!屈辱和愤怒让他攥紧了拳头,但刚刚触及父亲那吃人般的眼神,又不得不低下头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桓王终于开口,“萧国公,令郎这番作为……当真教人叹为观止!”他摇了摇头,蹙眉道,“今日小女及笄之礼,原该是件喜事。如今闹成这样,待明日面圣——”他看向萧国公,声音陡然转冷,“本王该如何向皇上禀明这番......热闹?” 萧国公羞愧难当,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臣教子无方,让这逆子做出此等丑事,实在无颜面对二位殿下……” “那萧国公打算如何给敬文伯府一个交代?”始终沉默的靖王突然出声,在场之人闻言不由屏住了呼吸。 萧国公心头剧震,桓王夫妇过问此事尚在情理之中,可这位向来深居简出、不喜管闲事的靖王殿下…… 萧国公偷眼望去,只见靖王面色从容,正挑眉看着他,不由心中一阵慌乱。 “老臣已命人去取银两,即刻偿还傅三小姐。”萧国公额头抵地,朗声道,“至于傅二小姐……待郡主及笄礼毕,老臣亲自登门向敬文伯提亲。” “父亲!”萧煜闻言,刚想再挣扎挣扎,却被萧国公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将厚厚一叠银票交到傅颖芝手中。 “不知萧国公准备给这傅二小姐什么位分?”一道声音悠悠响起。 ------------ 第三十八章 想娶傅家三小姐 萧国公循声望向发问者,心头猛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只见宋修远正负手而立,冷冷地注视着萧国公,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自……当自然是做萧煜的正妻。”萧国公颤颤巍巍答道。 他在心中暗暗思忖:靖王殿下自方才起就再三问询敬文伯府之事,莫非与那伯府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若真如此……萧国公不由心头一紧,腰背不自觉地又弯了几分。 闻言,宋修远的目光扫向厅内众人,最终停留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身上。 那丫鬟眼见大势已去,此刻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宋修远蹙了蹙眉,转而看向桓王妃,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桓王妃会意,轻咳一声,悠悠道,“萧国公,想是您方才刚到,尚不知晓其中曲折。”她顿了顿,锐利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傅静安,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位傅二小姐,可是专门准备了副春药,拖你们国公府的丫鬟带进了我这桓王府,想在我女儿的及笄礼上,用于自己妹妹和萧二公子。只可惜……这药最后竟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什么!”萧国公听毕,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傅静安。 只见这位衣衫不整,泪水涟涟的二小姐,此刻面如金纸,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 而傅静安身侧角落里的彩蝶更是被这话吓得颤抖不已。 “父亲!”萧煜见状,突然膝行上前,一把抓住萧国公的衣摆,朗声道,“孩儿是冤枉的!都是这两个贱人合起伙来设计陷害我!” 傅静安闻言,如坠冰窟。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这个片刻前还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此刻他看向她的眼中,再无之前的柔情蜜意,只剩下满满的嫌弃和怨恨。 “萧郎……”傅静安颤声唤道,欲唤起萧煜的良知。 “住口!”老国公怒喝道,胸膛也因过于气愤而剧烈起伏着。 他凌厉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如此品行,怎配做我萧家正室?” 说罢,转身向桓王妃深深一揖,道,"多谢王妃提点。今日之事,皆因老臣教子无方。回府后老臣定当严加管教犬子,至于我国公府那个吃里扒外的贱婢,老臣也自会妥善处理。还望诸位贵人海涵。” …… 待风波暂平,众人又浩浩荡荡向前院走去。及笄礼的乐声重新响起,仿佛方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是康乐郡主时不时偷眼打量着宋修远,却见这位向来目中无人的靖王殿下,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停留在那傅家三小姐身上。 再联想到方才的种种情形,康乐郡主不由拧了拧眉,心中暗忖:莫非……自己一直以来都认错了情敌? …… 敬文伯府内。 敬文伯傅书翰今日总觉得心神不宁,似有大事要发生。他在正厅来回踱着步,不时向门外看去。 “伯爷,您就放下心来!我瞧今儿个艳阳高照,定有好事发生!”温氏在一旁喜滋滋地劝解道。 可是,事实往往与想象不同…… 温氏凝视着正在敬文伯脚边垂泪不止的傅静安,和一脸从容站在傅静安身后的傅颖芝,恍惚间半天才缓过神来。 怎的,这熟悉的一幕又上演了。 “父亲……”傅静安哽咽着抬起泪眼,“女儿也不知怎的稀里糊涂那萧二公子就……”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下来,抽噎道,“国公爷说明日就来提亲……” 敬文伯眉头紧锁,心中七上八下,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他下意识看向站在一旁的三女儿,却见傅颖芝神色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蹙了蹙眉。 “只是女儿舍不得父亲母亲……”傅静安见敬文伯看向傅颖芝,不由心头一紧,声音陡然提高,“不能继续在父亲母亲膝下承欢了……” 傅颖芝听罢,不由在心中冷笑道,她这位好姐姐,可真会避重就轻,绝口不提下药之事,倒演得一副被迫出嫁的委屈模样。 正思量间,忽听敬文伯朗声唤道,“三丫头,你来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傅颖芝猛地回过神来,余光瞥见傅静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眸中满是警告之意。 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垂眸掩饰眼中的讥讽——有些事,何须她来做这个恶人? 温氏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看这二人的神色,想来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 国公府。 国公府内,萧煜趴在床上呻吟不止。 萧国公盛怒之下动了家法,那十五藤条下了十成十的力,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国公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儿一声肉一声地在床边呼唤,颤抖的手悬在儿子伤痕累累的背上,却迟迟不敢落下。 “母亲……”萧煜气若游丝地拉住国公夫人的衣袖,“孩儿如今,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只要娘能做到的在……”国公夫人抹着泪颤声道。 “我想娶...傅家三小姐为正妻。” “什么!”国公夫人大骇道,“这不才准备迎娶傅二小姐,怎得又要将傅三小姐娶进门?” “母亲。”萧煜低声道,“如今国公府已捉襟见肘,今日又给了那个贱人一万两千两银票!” 一说到此处,国公夫人不禁想到什么,焦声道,“我的儿啊,为娘还未来得及问你,为何要借那么多的银钱,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萧煜闻言,心中一紧,慌忙转移话题道,“母亲不知,那傅三小姐生母是禹州首富之女,留下的嫁妆足够买下半个宁都城!” 见国公夫人神色动摇,他继续蛊惑道,“若母亲能劝说父亲,让儿子将她娶进门……” 见国公夫人神色微动,萧煜眸中精光一闪,趁势低声继续道,“若能迎娶傅三小姐过门,拿到她的嫁妆,国公府现下的难处,不就解了吗!到时……” ------------ 第三十九章 等着我 金銮殿上。 肃穆的朝堂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凝重不已,敬文伯傅书翰跪伏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官袍下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额前冷汗涔涔。 今日早朝甫一开始,桓王府门客便联合数位文臣联名上奏,狠狠地参了他一笔,说他看重妾室,轻视嫡女,御下不严,治家无方。 庆欢郡主笄礼上闹出此等风波,如今竟惊动圣上亲自过问。 这些素来八面玲珑的朝臣们,此刻竟无一人敢将矛头指向国公府,都不约而同拉出这敬文伯府来抵罪。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眯着眼睛打量着身下众臣,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鎏金扶手。 突然“啪”的一声,一份奏折被掷下玉阶,堪堪擦过敬文伯的乌纱帽,重重砸在他身侧的白玉地砖上。 “傅爱卿,”皇帝的声音威严不已,“这就是你治的家?” 敬文伯浑身一抖,缩着脖子,颤颤巍巍,险些在这金銮殿上吓昏过去。 …… 国公府。 萧国公端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的茶杯里冒出氤氲热气,眉宇间尽是踌躇之色。 国公夫人执起桌上的仙桃提梁壶,为萧国公又续了些茶水,柔声道,“国公爷,您再想想……我们煜儿分明就是遭人算计,况且,他对那傅三小姐一片痴心……” 老国公凝视着窗外摇曳的枝影,良久,终是长叹一声,颔首道:“也罢,便依夫人之意。” 国公夫人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当即放下提梁壶,对着萧国公盈盈一拜后,喜滋滋地出了门…… 而此时的萧煜,正与一众狐朋狗友在醉风楼里推杯换盏。 “萧二公子好福气啊!竟能坐享齐人之福,一下子便有了两位夫人!”有人举杯谄媚道。 萧煜闻言,唇角扬起一抹得意之色,飘飘然得连背上家法留下的疼痛都似减轻了几分。 “走!赌坊接着玩!”萧煜将酒盏重重一撂,眼中闪着亢奋的光芒。 “萧二公子,可你那赌债……”忽有一人迟疑着开了口。 话音刚落,满座骤然一静。 萧煜皱了皱眉,随即冷笑一声,扬声道,“我那未过门的正室夫人可是救过庆欢郡主的!娶了她,我便是皇室的半个恩人,区区赌债,何足挂齿?”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附和,觥筹交错间,笑声愈发肆意。 然而,席间有一人面色微沉,他死死盯着萧煜,指尖发白,几乎要将掌中的酒杯捏碎。 …… 敬文伯府。 正院内,敬文伯傅书翰正在大发雷霆,他额角青筋暴起,面色如铁,胸膛因气愤而剧烈起伏着。 他也是今日早朝之时,才知道这位平日里乖巧懂事的二女儿闯下的祸事。 金銮殿上那惊魂一幕,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龙椅上天子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好似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如芒在背,坐卧难安。 “你这个孽障!”傅书翰咬牙切齿地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傅静安,怒喝道,“来人,上家法!” “伯爷息怒啊!”温氏泪水盈盈,一把拉住傅书翰的手臂,梨花带雨地哽咽着,“国公府不日就要来提亲,若此时责打二姑娘,叫外人瞧见满身伤痕……” “住口!”傅书翰猛地甩开温氏,一脸怒意朗声道,“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他看着地上如同鹌鹑般的二女儿,不由更是怒火中烧,连带看温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都觉得面目可憎起来。 正当厅内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闯进来,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伯爷,靖……靖王殿下来了!” “什么?”傅书翰顿时面如土色,双腿一软险些栽倒。他急忙扶住案几,掌心沁出冷汗。 这位贵人,怎的又突然造访?莫非……还有他未曾知晓的事情? “快!更衣!”傅书翰狠狠地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女儿,手忙脚乱地命人整理衣冠,匆匆起身准备相迎。 可是望眼欲穿,却迟迟不见靖王的身影。 一个小厮颤颤巍巍地上前来,低声道,“伯爷,靖王殿下传话,请伯爷先料理家务,他……他在府中自行逛逛。” 此刻伯府后花园正是春光最好时。 柳垂金线,鸟语溪声。一树红梅开得正艳,花瓣随风飘落,在青石小径上铺就一层绯色绒毯。假山旁的曲水回廊处,靖王宋修远负手而立,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殿下。”傅颖芝提着药箱款款而来,藕粉色的锦裙将少女衬得更加娇俏。 她将青瓷药瓶递给宋修远时,指尖不经意地相触,让两人俱是一怔。 “殿下近日可觉好些?”傅颖芝柔声打破尴尬,看向宋修远的双眸盈盈一笑,男人不由面色发热。 宋修远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少女那清澈的杏眼上。 春风拂过,几缕青丝调皮地掠过她樱唇,他下意识想伸手拂开,又硬生生忍住。 二人闲谈几句,傅颖芝准备告辞回院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此时的宋修远好似有话要说。 “你……”终于,在傅颖芝准备转身之际,宋修远叫住了她。 “傅三小姐,你想不想嫁给萧二公子?”宋修远斟酌片刻后,开口道。 傅颖芝拧了拧眉,“我对萧二公子无意。” “那……傅三小姐可有心仪之人?”宋修远看着傅颖芝的眸子,轻声道。 话音刚落,却瞬间红了脸。 一阵微风吹过,一片红梅悄然落在宋修远肩头。 傅颖芝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去拂那花瓣。 霎时间,清幽的梅香混合着少女身上的木兰香气扑面而来,宋修远心跳陡然加速。他微微侧脸看向肩旁的少女。 少女近在咫尺的容颜让他呼吸一滞,“你……”宋修远喉结滚动,声音暗哑了几分。 感受到男人呼出的热气,傅颖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后退一步,瞪着大大的杏眼,举起那片花瓣。 宋修远看着傅颖芝,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傅三小姐,那日的药膳甚好。” “那我日后还做给殿下。”话一出口,傅颖芝蓦地便羞红了脸。 宋修远低笑一声,忽然倾身在少女耳畔留下三个字,“等着我。”便匆匆离去。 玄色衣袂翻飞间,只余一缕梅香缠绕在少女周身…… ------------ 第四十章 面圣 伯府正厅内。 敬文伯正一脸怒容地坐在主位上,温氏搂着傅静安抽噎着跪在地下,突然,管事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嘴里还嚷着“老爷!宫……宫里来人了!” 霎时间,满室俱寂。 敬文伯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瞬间后背冒出一身冷汗来。他匆忙起身,却因腿软不由的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得管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快!全……全府接旨!”敬文伯朗声道,却因过于紧张,连声音都变了调。 傅颖芝得到消息时,正倚在回廊下出神。听闻圣旨到府,她心头一紧,慌忙提起裙摆匆匆赶来正厅,随敬文伯等人恭敬地跪在青石板上。 这是她穿书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直面如此威严庄严的场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敬文伯爵府三小姐傅颖芝,即刻入宫觐见。钦此。”奉命传旨的大太监声音尖细却不失威严。 敬文伯见状,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双手奉上时锦囊里发出了清脆的银两碰撞声。 “公公辛苦,”他赔着笑,额上汗珠却顺着脸颊滑落,“不知小女何德何能,竟蒙圣上召见……” 那太监接过锦囊,在手中掂了掂,意味深长地扫了傅颖芝一眼,悠悠道,“圣上心思,岂是咱家能揣度的?” 说罢,他慢条斯理地将锦囊收入袖中,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傅三小姐,还请随咱家走一趟吧。” 傅颖芝闻言,不由心跳如鼓。她的余光瞥过伯府众人,见傅静安正一脸惊异的看着自己,敬文伯不住的擦着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而温侧夫人则更是面色惨白,手中的帕子已被绞得变了形,众人屏息凝神,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进宫的路很长,轿子颠簸了很久,傅颖芝掀开帘子,看着帘外的宫墙一重重压过来,不由心中一沉。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轿辇一顿。 "可是傅三小姐?“帘外女声温婉。 傅颖芝掀开帘子,看见一个温婉美艳的女子盈盈立在那朱漆廊柱下,正微笑地看着她。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抬轿的小太监们慌忙行礼。 "娘娘金安。”傅颖芝见状,慌忙下轿行礼,被迎上来的淑妃亲手扶了起来。 "好孩子,庆欢的事我听说了,多亏你相救。“淑妃指尖冰凉,眸中似有泪意,”今日是圣上要见你。“她忽然压低声音,柔声道,"别怕,应是好事。" 想来,这位应是庆欢郡主的生母。 “娘娘,医者仁心,这是我应该做的。”傅颖芝恭敬道。 淑妃见状,心中甚慰,拉着傅颖芝又闲话了几句,直到一旁的小太监低声催促,道皇上还在御书房等待,才堪堪放手,让傅颖芝前去。 不多时,轿子便停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傅颖芝看着御书房那鎏金门,不由心跳如鼓…… “臣女傅颖芝,叩见皇上”她朗声道。 “进来吧。”御书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随之,还有茶盏搁在案上的声响。 她进了门,并未抬眸,只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便跪在了青金石地面上。 上方许久没有动静,直到一声笑声划破寂静。 "起来吧。"皇上温声道,“今日,皇后也想见见你。” 闻言,傅颖芝这才抬眸,发现上首的,不止有一个威严的帝王,还有一个凤仪万千,身着宫装的女子。 “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她朗声道。 "朕听闻你医术精湛?"皇上悠悠开口道。 傅颖芝抬头时,正对上皇后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位娘娘斜倚在填漆椅中,葱指绕着茶盖打转,悠悠道,"圣上这话问得,倒像是太医院考校生徒。圣上若想知道什么,不如直白的问傅三小姐,何苦拐着弯的让人猜。" "皇后!“皇上手中朱笔一顿,墨汁溅在奏折上,拧了拧眉,朗声道,”朕问话时,不劳你插嘴。" 傅颖芝悄悄偷眼望去,见皇后神色从容,只是唇角勾出了一抹讥诮的弧度。 不禁心中暗忖,这二人,总感觉好似亲密,又像是隔着千万重山一般…… "回皇上,臣女不过略通医理。"她沉声恭敬道,“那日郡主发病……” "朕没问郡主的事。”皇上突然打断她,沉声道,“听靖王说你在药理上颇有见解?" 茶盖"叮"地撞上杯沿。皇后闻言轻笑,又意有所指道,”修远那孩子,倒难得夸人。" "皇后。"皇上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与傅小姐说话,你非要句句抢白?" "臣妾哪敢。"皇后慢条斯理抚平袖口褶皱,"不过是想着,若当年先贵妃妹妹引荐的人也有这般本事……" "哗啦"一声,皇上扫落了半案奏折。 傅颖芝看见他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听见皇后喉间溢出的冷笑。 不由拧了拧眉,这二人,好似再答什么哑谜一般。 "傅三小姐。“皇上突然盯住傅颖芝,悠悠道,”你觉得靖王如何?" 突然,周身的空气仿若凝固一般。 傅颖芝沉了沉心,不由联想到和那人的种种来……一时竟有些面红心跳,不由顿了顿,斟酌着开口说道,"回皇上,靖王殿下...是个好人。" "好人?"皇后突然笑出声,“修远要是此刻在这里,指不定脸色得多臭呢。” 皇上扫了一眼正一脸笑意的皇后。 皇后见状,不由撇了撇嘴,冷声道,”的确,人好是比当下恩爱重要多了。“ 她斜睨了一眼皇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否则岁月消磨,只剩相看两厌……" 皇上闻言,面色瞬间泛红,眸中似有怒意,他猛地站起身来,看向皇后,朗声道,"你——" 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 傅颖芝感觉不对,猛地抬起头,发现皇上瞳孔骤然收缩,右手痉挛着抓住胸前龙纹,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般向前栽去,皇后霎时面若土色,毫不犹豫的向即将栽倒的帝王身边奔去…… ------------ 第四十一章 请公子一叙 只见圣上面色煞白,毫无意识地瘫倒在皇后怀中。 皇后见状,焦急无比,小心地护着圣上又高声唤人宣召陈御医。 傅颖芝近身细查,发现此时的圣上已经有些呼吸急促,面色变红,抬眸看向皇后,焦声道,“皇后娘娘,圣上此刻危机,臣女可否先行医治圣上?” 皇后望着皇上愈发异常的脸色,不由心跳如鼓,她紧咬朱唇,思索片刻后,终是点了点头。 眼见形势危急,傅颖芝不敢再做迟疑,当即屏息凝神,用意念召唤出了针灸盒,纤手轻扬,银针已精准刺入圣上水沟穴。 少女镇定从容,又取出一针,刺破了圣上的十宣穴放血。 皇后在一旁紧紧握着手中的锦帕,屏息注视着这一切。 傅颖芝屏息凝神地进行着放血,蓦地,突然听皇后深吸一口气,就见刚才还在昏迷中的圣上已经轻微地拧了拧眉,慢慢睁开了双眼。 在二人注视下,圣上气息渐趋平稳。 恰在此时,陈御医匆匆赶到,见状连忙俯身告罪,"老臣来迟,请圣上恕罪。"待圣上颔首,他立即上前诊脉,发现龙体已好转许多,不由诧异道:"娘娘,可是有人先行医治了?" 皇后闻言,心中一跳,朗声道“是这位傅家三小姐。陈御医,可是有什么问题?” "是傅家三小姐出手相救。陈御医,可有不妥?"陈御医这才注意到静立一旁的傅颖芝,惊讶道,"原来是傅三小姐!" 圣上虚弱地问道:"二位相识?"陈御医遂将春日宴之事娓娓道来,言语间对傅三小姐的医术赞不绝口。皇后见圣上气色渐佳,连忙奉上清茶。 "许是年岁不饶人。“圣上轻抿一口茶水,沉声叹息道,”朕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此言一出,皇后顿时红了眼眶。 圣上放下茶盏,温和地望向傅颖芝:“傅三小姐,今日多亏有你。”虽精神稍复,圣上仍显疲态,简单交谈几句后,便让傅颖芝退下了。…… 伯爵府内。 敬文伯和温氏翘首以盼,二人心中忐忑不已,不知这三丫头被圣上叫去所为何事,亦不知她此次回来,伯爵府的命运又该如何。 不多时,傅颖芝便被宫中的公公送了回来,公公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敬地与敬文伯客套几句后,便离开了。 待公公走后,敬文伯看向傅颖芝,语气焦急又带些讨好道,“三丫头,你此次进宫,所谓何事?” 傅颖芝对着敬文伯福了福身,只道与圣上和皇后说了些家常。 敬文伯听闻皇后也在场,不由一怔,继续追问,但见傅颖芝不愿多言,便也堪堪作罢。 一旁的温氏已经竖着耳朵,听二人说了好一阵了,一时有些沉不住气,悠悠道,“三丫头,你进宫这一趟,可是确认没给敬文伯府惹些祸事吧!” 傅颖芝看向温氏,不由拧了拧眉。 见敬文伯也同样凝视着自己,嘴角不由闪过一丝讥讽,朗声道,“不劳侧夫人挂心,颖芝自是不会给伯府添麻烦。” “是,是!这三丫头一向是守礼之人。”敬文伯闻言,心中甚慰,一时不由有些奉承道。 温氏见状,撇了撇嘴,朗声道,“那即使如此,圣上为何没有赏些什么给三丫头?” 敬文伯闻言,心中一跳,但还是剜了一眼温氏,“切莫胡言!” 傅颖芝看向温氏,嘴角闪过一抹讥讽,悠悠道,“侧夫人之前一直问询颖芝是否惹圣上不快,原来意在此处啊。”说罢,假意瞪着清澈的杏眼,看向温氏,意味深长道,“如若圣上赏了物件,不知侧夫人准备如何?” 温氏闻言,脱口而出道,“当然是给你二姐姐添妆啊!” 语毕,心虚地看了看敬文伯,见伯爷面色铁青,眉头紧蹙,不由缩了缩身子,慌忙找补道,“静安马上可是要嫁入国公府,如若能添几件御赐的物件,难道不是我们伯爵府面上有光?” 见敬文伯面色稍缓,不由心中一喜,又道,“国公府到时看我们如此给静安排面,想来以后定不会苛责静安的。” “哦,是吗?”傅颖芝莞尔一笑,冷声道,“那不知我和大姐姐以后婚嫁之时,二姐姐可愿为我们添妆?” “你们婚嫁是你们的事,与静安何干?”温氏尖着嗓子,朗声道。 “对啊,那二姐姐婚嫁又与我何干?没听说妹妹有义务为姐姐添妆的。”傅颖芝莞尔一笑,柔声道。 温氏闻言一噎,刚想说什么,便听敬文伯沉声道,“颖芝,想来你也累了,快回房中休息吧。” 说罢,起身甩了甩袖子,背着手大步地离开了正厅。 傅颖芝见状,对着温氏福了福身,遂也告辞回院了。 瞬间,正厅中只剩下怔愣的温氏,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她有些猝不及防,恍惚间,唤来了周嬷嬷,尖声道,“老爷去了哪里?” 周嬷嬷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温氏,低着头,心中一横,悄声道,“花……花香居。” “啪。”一声脆响传来。 “夫人小心。”周嬷嬷惊呼一声,赶忙上前扶起险些腿软摔倒的温氏。 温氏看了看周嬷嬷,又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正厅,心中涌起一股恍惚之情, 这伯府……究竟怎么了。 …… 夜色寂静,醉风楼檐角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顾六公子那修长的身影投在青石板路上。 他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向着敬文伯府的方向走去。 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道冷冽的男音,“顾六公子请留步!” 顾六蓦然回首,只见月色下一道玄色身影立在三步之外。那人一身劲装,身型高大,面上覆着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如鹰般锐利的双眸。 男子见他回头,恭敬抱拳行礼,朗声道,“公子可是要去寻傅三小姐?” 顾六心中一惊,正色道,“这与你何干?” 那玄衣男子微微抬眸,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我家主子备了上好的西湖龙井,特命在下恭请公子移步一叙。” ------------ 第四十二章 合作 夜色如墨,宁都城的街巷早已陷入沉寂,唯有远处时断时续的更夫梆子声在隐隐回荡。 顾逸峰步履匆匆地跟着那名黑衣劲装的男子穿街过巷。 二人不发一言,寂静中只能听见二人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七拐八绕间,顾逸峰已有些辨不清方向。片刻后,二人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停下脚步。 顾逸峰借着月光抬眸望去,待看清那鎏金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时,瞳孔不由骤然一缩,他看向身边的黑衣男子,颤颤巍巍道,“靖……靖王府?” 靖王宋修远,当今天子最宠信的皇子,权势滔天,却因身染重疾极少在人群中露面,以至于关于他的传闻都少之又少。 如此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为何会突然召见他这个毫无瓜葛的侯府六公子? 玄衣男子神色从容,见状,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且恭敬道,“顾六公子,请吧。” 顾逸峰喉头滚动,强压下心中的惊疑,深吸一口气,方才迈入这靖王府。 府内灯火通明,可他并未敢乱瞟,一路都只是低着头紧紧跟着那玄衣男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男子终于停下脚步,对着内室朗声禀报道,“殿下,武安侯府六公子到了。” 顾逸峰闻言,心头一紧,他快步进入正厅,恭敬行礼,待得到一声“起”之后,方才敢起身抬眸。 只见宽敞的正厅内,陈设典雅,案几上摆的鎏金兽首香炉之中,飘出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阵阵木香扑鼻。 而正中央的太师椅上,斜倚着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凝神望去,只见男人黑发如瀑,面容俊美却又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一双凤眸深邃如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虽只是随意地坐着,却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严之气,让人不敢放肆。 一道冷冽低沉的男音传来,“顾六公子。” 顾逸峰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夸张地咽了口水,等候男子继续。 宋修远指尖轻敲红木扶手,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今日唤你前来,是想问你——”他顿了顿,悠悠道,“可愿与我合作?” 闻言,顾逸峰如遭雷击,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合作? 他不过是个侯府的六公子,之前恶名在外,虽现下金盆洗手,开始苦读起来,但在这权贵云集的宁都城里,却如同透明般的存在。 靖王殿下为何会找上他? 无数疑问在心头翻涌,但他不敢多言,连忙作揖恭敬道,“殿下折煞顾某了!若殿下有何吩咐,顾某万死不辞!” 宋修远闻言,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 他朝身旁的墨松摆了摆手,温声道,“赐座,看茶。” 见顾逸峰坐下了,宋修远这才缓缓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悠悠道,“顾公子不必紧张。本王既然找上你,自然有本王的道理。” 厅内,那鎏金兽首香炉中木香袅袅升腾着,夜色更深了。 …… 傅颖芝在绣榻上辗转难眠,锦被翻卷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烛火摇曳,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少女瞪着大大的杏眸,回忆着今日的桩桩件件,竟愈发的没了睡意。 她咬着朱唇,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锦被一角。心中暗忖,下次见到宋修远,定要好好问问他关于陈御医的事。 虽与那陈御医只见过两次,也是再普通不过的相处,可是直觉告诉她,那个御医似与帝王家有着某种渊源…… 少女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原书的情节,却发现一切发生了蝴蝶效应。现如今,本该是萧煜与她私定终身,可如今,国公府却要为萧煜迎娶傅静安了,还有,原书中的自己与靖王宋修远,好像并无过多接触,可如今却…… 傅颖芝轻叹一声,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玉枕上。最叫她心慌的是,书中那个与她毫无交集的靖王宋修远,如今却... 她突然忆起今日梅树下,那人含笑看向她,温声道,“不知傅三小姐可有心仪的男子?”男人那深邃的眸子里分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些偶然的触碰,似有若无的关怀,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木香。傅颖芝猛地将脸埋进棉被,却掩不住唇角羞涩的弧度。不知从何时起,每每想到他,少女的耳根就止不住地发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对这个男人,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 宁都最大的一家赌坊内,人声鼎沸,骰子碰撞的清脆声响与赌徒们或兴奋或绝望的呼喊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与汗臭。 萧煜斜倚在一张红木赌桌旁,眼底布满血丝,手中的折扇早已不知丢到了何处。 他已在此鏖战一天一夜,输光了身上最后一块碎银,甚至连腰间那枚祖传的玉佩也抵给了赌坊。 方才,管事带着几个彪形大汉将他团团围住,逼他在一张两万两的借据上按下手印。 那鲜红的印泥沾染指尖,仿佛一道醒目的伤疤,提醒着他愈发不堪的处境。 “萧二公子,国公府的面子我们自然要给,”赌坊管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画了印的借据,悠悠道,“只是这利钱嘛……若三日后再不还清,怕是真要惊动令尊了。” 萧煜闻言,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从小最惧怕父亲,也最清楚父亲的雷霆手段——毕竟前几日他才因借钱一事,惹老国公大怒而动了家法,后背的鞭伤至今未愈。 自那次事件之后,他一直在外面游走,不愿意回家,生怕遇上老国公,又会质问他,为何借钱之事。 思及此,他不由更加地烦躁,跌跌撞撞地向赌坊门口走去,准备清醒清醒,买壶酒,再来与这些人分胜负。 忽的,东侧的雅间内传来一阵骚动。 他不由顿了顿脚步,向骚乱处走去。只见那红木雕花桌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惊叹。 萧煜挤进人群,发现人群中,赫然站着自己的老熟人——顾六公子。 ------------ 第四十三章 公子可曾听过托底? 只见那顾六公子斜倚在赌桌旁,面颊因兴奋而泛着红晕,一双桃花眼亮得惊人,手中把玩着几枚银锭,叮当作响。 周围几个赌客连输几场,垂头丧气地如那霜打的茄子般蔫在一旁。 在众人连续不断的叫好声中,萧煜拨开层层围观的人群,终是挤到了顾六公子身侧。 此时的顾六公子已连赢两把,第三局正要开局。 荷官摇骰的声响清脆利落,众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黑漆骰盅。 待骰盅落定,盅盖掀开的刹那,顿时响起满堂喝彩,“我又赢了!”顾六朗声道。 “顾六公子可续再开一局?”周围有人追问道。 顾六公子却只是懒懒一笑,假意思忖一二,却在众人意犹未尽之时,施施然收手起身。 “见好就收。”他狡黠一笑,随手将赢来的二百两银票在手上得意扬扬地抖了几下后,塞入袖中,朝门外走去。 萧煜望着他那副喜形于色的模样,不由嗤笑一声道,“呵,不过就是5万两银子,这副模样,当真没见过世面!” 身旁一个精瘦男子闻言,斜眼瞥他,压低声音道:“公子说笑了,哪里是200两?分明是2000两!您怕是不知这赌局里的门道。” “2000两?”萧煜闻言,瞳孔一震,猛地转头看向顾六离去的方向,他一把拽住那人衣袖,焦声道,“快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何门道?” 那人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公子可曾听说过托底?” 见萧煜一脸疑惑,他不由轻蔑地撇了撇嘴,示意萧煜凑近,继续道,“这赌场里有个大庄家,开赌前跟他签个托底协议,相当于暗地里又开了个局。台面上庄家输一分,暗地里大庄家赔十分!” 说着,他的眼睛往顾六离去的方向瞟了瞟,艳羡地叹道,“所以那位爷明着是赢了二百两,实则私底下可是赚了两千两!" 语毕,那精瘦男子又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将萧煜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悠悠道,“不少公子哥儿就靠着玩这‘托底’发了横财。说来也巧,在下手头正有门路能见着这大庄家,公子可有兴趣一试?” 萧煜闻言,顿时心痒难耐。他搓了搓手,飞快地盘算着:若是自己押上一万两,暗地里可就能赢十万两! 如此一来,不但能填补所有亏空,还能剩下大把银钱! 思及此处,他眼中精光闪烁,浑身发热,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这位兄台,”萧煜强压住激动,对着那精瘦男子作了一揖,正色道,“还望代为引荐那位大庄家!” …… 午后暑气正盛,傅颖芝执了柄素绢团扇,带着琴音步行出了门。 炙热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蒸腾起微微的热气,蝉鸣声此起彼伏,更添几分盛夏的燥热。琴音双手捧着那只黄花梨木箱子,缓缓跟在傅颖芝身后。 二人七拐八绕,穿过几条熙攘的街巷,不多时,便又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巷子。 主仆二人在一扇门前驻足,傅颖芝上前,轻叩门环。 未几,便听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从门内探出头来,她身着一袭淡青色罗裙,乌发这是简单地挽了个髻,头上簪着一支白玉簪子,模样素雅却气质不凡。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二人时,那双刚还警惕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傅小姐!”她惊呼一声,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她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傅颖芝,笑意盈盈地拉着她就往院内走,嘴上还不住道,“快,快进来!” 待几人在院子中站定时,那妇人突然面色一变,提起裙摆“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青石板地上。 “上次多亏小姐妙手回春,”她仰起脸,眸中充满了泪水,面上确实笑意更深,“小女的咳血之症已好了七八分,这些日子妾身日日想来叩谢,又恐违背小姐先前的嘱咐,反倒给您添了麻烦,只得每日在这院中徘徊,盼着能再见您一面。” 傅颖芝见状,急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她温声道,“那日若非夫人慷慨解囊,借我头面应急,只怕我此刻早已身陷困境。说来,颖芝也要感谢夫人的恩情。” 说罢,对着那妇人福了福身,又含笑望向琴音。 琴音会意,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将手中那黄花梨木的盒子捧到妇人面前。 “颖芝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归还夫人的头面,二来......”少女顿了顿,眸中泛起温柔之色,“也是为了来看看甜丫头可还安好。” 二人正说着,便听里屋传来一阵清脆的童音“娘!” 那妇人听闻,赶忙向屋内走去,傅颖芝和琴音也随即跟了过去。 只见内室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靠在床头揉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见到来者,立刻甜甜地唤了声“傅姐姐”。 傅颖芝温柔一笑,上前在床边的软榻上坐下,与小姑娘调笑几句后,便执她的手腕为她把起脉来。 “脉象平稳多了,”片刻后,她轻舒一口气,柔声道,“不过还要继续调理。” 说罢,从袖兜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妇人,“这方子需用晨露煎服,”傅颖芝轻声叮嘱,“川贝要……” 妇人双手接过锦盒,神色恭谨地细细记下了少女的每一句嘱咐。待傅颖芝说完,她郑重地福身行礼,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院中蝉鸣阵阵,夕阳西下,傅颖芝起身告辞。 可就在她即将踏出院门的刹那,身后忽然传来妇人的轻唤,“傅小姐留步。” 那妇人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上回您说的去年瘟疫药价之事,我家老爷已按您给的线索查实了,昨日刚递了折子。”那妇人顿了顿,看了眼傅颖芝的神色,又恭敬补充道,“老爷说您是府上的贵人,想当面感谢您,不知改日可否登门致谢。” 傅颖芝闻言,思忖一二后,轻声道,“既然贵府老爷已知晓颖芝的身份.……”她顿了顿,抬眸浅笑道,“若他愿意拜访,那颖芝定当随时恭候。” ------------ 第四十四章 明月的婚事 靖王府内。 宋修远正手执黑棋,垂眸沉思时,墨松已快步来到身侧。 “主子。”他余光瞥了眼对面执白子的顾六公子,悄声道,“萧二公子在赌坊,输了一百万两,现已签字画押。” 宋修远闻言,执棋的指节微微一顿,嘴角闪过一抹讥讽。 顾六公子见状,低声问道,“殿下,可是事成了?” 宋修远抬眸看他,眼底掠过一丝赞许,淡淡道:“做得不错。” 顾逸峰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当即起身,对着宋修远作了一揖,正色道,“顾某少时荒唐,后罹患沉疴,幸得一位姑娘施以援手。那日若非她当头棒喝,只怕至今仍在醉生梦死。” “哦?”宋修远闻言,挑了挑眉,看向顾六公子。 顾逸峰顿了顿,抬眸直视宋修远,肃然道“人生在世,当有所为。今日顾某承蒙殿下垂青,实乃三生之幸。此后定当竭心尽力,不负殿下知遇之恩。" 宋修远修长的手指轻叩棋枰,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依顾六公子之见,何谓‘有所为’?” 顾逸峰闻言,眼波微漾,朗声道,“愿随明主,行利民之事。护心中所念之人……”说到此处,他语声渐弱,耳际泛起薄红,面含笑意,柔声道,“若他日有幸,能得伊人垂顾,便算不枉此生。” 宋修远凝视着眼前少年,一手执起青瓷茶盏。 氤氲茶雾中,那双凤目幽深如潭,教人窥不透其中真意。 …… 萧煜握着自己亲手画押的一百万两借据,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步履踉跄地向国公府走去。 刚走到府门前,几个眼尖的仆役就惊呼着"二爷"冲了上来。 为首的管事赵西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萧煜,看着主子那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二爷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萧煜恍惚抬头,刺目的阳光正直直照在国公府的门楣上,“承平国公府”的朱红鎏金牌匾在日光下泛着金光,晃得他眼前一阵晕眩。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赌坊被围堵时,那些凶神恶煞的债主们一听说他是国公府嫡子,立刻换上的谄媚嘴脸。 “我可是堂堂国公府嫡子,难道还怕所谓的大庄家不成?他再厉害能有我国公府厉害?”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萧煜顿时觉得浑身一轻。 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襟,将借据往袖中一塞,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倨傲神态,悠悠道,“慌什么?本公子好得很!” 大步跨过朱漆门槛时,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着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去,把户部郎中王大人请来。就说……”他略一沉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说本公子新得了幅萱昉的宫唐仕女图,请他一同鉴赏。” 说罢,哼着小曲昂首向院内走去。 …… 梦云亭内。 傅颖芝正跟才从蜀州回来的大姐姐傅明月闲话家常,正聊到兴头上,忽见一婆子匆匆跑来,语气恭敬道,“大小姐,户部郎中王大人在正厅候着呢!老爷请您即刻过去。” 傅明月闻言,手中的杏仁酥“啪”地落在红木桌上,碎屑溅在浅粉色的裙裾上,留下几个油点。她茫然抬头,道,“我与王大人素不相识,父亲为何唤我前去?” 傅颖芝一听到“户部郎中王氏”这几个字,记忆里便马上闪过了原书的情节,不由心头一禁,看向傅明月。 “大姐姐,我跟你一道去。”傅颖芝挽住傅明月的胳膊,瞥了眼一旁眼神闪烁的嬷嬷,径直向正厅走去。 紫檀屏风后,隐约传来阵阵笑声。 傅颖芝拧了拧眉,心中暗自思忖——看来今天,人还挺齐! 她拉着傅明月绕过屏风,二人对着主座的敬文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又对着一旁的温氏福了福身后,就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锦袍的翩翩公子,正坐在另一侧,一边凝视着姐妹两人,一边用茶盖轻轻刮着盏沿,瓷器的摩擦声在这安静的正厅显得格外清晰。 见二人看向他,男子慌忙起身,作了一揖。 “在下户部郎中王世杰,见过二位小姐。”男人看着姐妹俩笑曰,他眯起细长的眼睛,舌尖缓缓舔过干裂的嘴唇,在嘴角留下一道湿亮的痕迹。那目光如同黏腻的蛇信,在姐妹俩裸露的脖颈间游走,让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后背窜起一阵刺骨的凉意。 “明月啊,王大人户部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敬文伯见状,朗声笑道。 温氏涂着丹蔻的手轻掩唇角,含笑道,“我们明月最是温婉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乃贵女典范。” 王郎中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带着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傅明月,瞳孔竟兴奋地微微扩张,“久闻傅大小姐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窗外突然传来猫儿厮打的尖叫声。王郎中的眉头猛地蹙起,他藏在桌下的左手正神经质地叩击膝盖,眸中闪过一丝杀意,瞬间却又换上温润笑意。 傅颖芝拧了拧眉,不经意间看见男人腰间露出半截鞭梢,皮革表面泛着诡异的油光。 他为何随身携带鞭子?傅颖芝心中一沉,她提起手边的白釉刻花扭盖壶,假意热情地为王世杰倒水,却“不小心”将水尽数撒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拍衣之时,傅颖芝分明瞥见了这位户部郎中怀里的一方绣花帕子,不由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温氏看着面前的一切,眸中闪过一丝狠毒,却在转瞬间换上得体的笑意。 “王大人别见怪,我这三丫头总是毛手毛脚。”温氏柔声道。 可那王郎中却并未将一切放在眼里,只是盯着傅明月那雪白的脖子,喉结上下滚动,好似在努力忍耐着什么,悠悠道,"无妨......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傅明月看着面前之人的神色,顿感身上冷意越来越甚。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 第四十五章 如此攀炎附势之人 一时间,厅内竟无人再提那帕子之事,傅颖芝暗暗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帕子。 想来在这个时代,权贵子弟纵有几个红颜知己,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岳家多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过去。这婚姻嫁娶之事,说到底不过是门第间的权宜之计,可怜那些深闺女子,只得将韶华付与不爱之人,在后宅的四方天地里蹉跎一生。 思及此处,傅颖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将原书情节在脑中细细筛过,欲要寻个转圜之机——除却“那桩事外”,可还有什么法子能即刻断了这荒唐姻缘。 "还有一事。“王世杰突然起身,对着敬文伯深深作揖道,”日后我与明月妹妹成婚,不需要伯爵府置备嫁妆。王某会单独支取些银子,供明月妹妹日后使用。" 温氏与敬文伯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昨日密谈时便已商定之事,今日经王世杰当众宣之于口,便已是板上钉钉。 温氏与敬文伯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昨日三人密谈之事,今日被王世杰当众宣告,便是已成定局。 温氏藏在袖中的手激动地攥紧了帕子,自打从傅静安处得了消息,她便与敬文伯暗中筹谋——虽说傅静安进国公府的手段不甚体面,但若能将傅明月的嫁妆尽数挪给她,让傅静安风风光光嫁到国公府,这样一来,不仅展示了敬文伯府的“实力”与诚意,若是运作得当,说不定还能给伯爷在官场上添个台阶。 岂不是两全……三全其美! 话说有这想法的可不止他二人,王家世代经商,到王世杰这辈才勉强挤进官场,可若还想再进一步谈何容易?王世杰脑海中华不由想起那日萧二公子拍着他肩膀说的话,“世杰啊,只要你把傅家大小姐娶到手,嫁妆的事按我的意思做得漂亮,那礼部侍郎的位置……”他咽了口唾沫,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怎好意思。”敬文伯嘴上推辞,脸上笑意更甚。 王世杰会意,立即挺直腰板朗声道,“伯爷有所不知!能与萧二公子成为连襟,那可是祖上积德!不如这样——”他假意思忖一二后,故意提高声调,“由王某做主,就将明月妹妹的嫁妆都给傅家二小姐添妆!听说国公府老夫人最看重媳妇的嫁妆体面。” 敬文伯与温氏听罢,不禁相视莞尔,连连点头称赞王世杰明理豁达。 傅颖芝冷眼旁观,不由轻笑出声,悠悠道,“王大人既如此为国公府考虑,为何不求娶国公府的小姐?这样一来岂不省了中间这些弯弯绕绕?” “胡闹!”温氏厉呵一声。随即像是意识到失态一般,忙又堆起笑容,柔声道,“颖芝你年纪小不懂,这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 这话刚出口便觉不妥,温氏连忙噤声,看向敬文伯。 王世杰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当然不敢肖想国公府的千金,这次能搭上萧二公子还是多亏温氏牵线。 “王某自是真心爱慕傅大小姐。"王世杰定了定神,朗声道,“但若能与我素来敬仰的萧二公子攀亲,实在是……”他声调陡然提高,语气激动道,“王某每每想起萧二公子在一月宫宴上作的《文安赋》,都恨不能抄录百遍贴在床头!” 敬文伯眉头越皱越紧,他也在官场沉浮多年,这般谄媚之态见得多了,但若放在这个场合……他余光瞥了眼温氏,正满眼放光地盯着王世杰,心头不由一阵发闷。 “王大人,”敬文伯轻叩茶盏,有些不悦道,“听你这意思,对小女的喜爱,好像还比不上对国公府的仰慕啊?" 王世杰额头顿时沁出冷汗,他急中生智,突然面向敬文伯正色道,“伯爷明鉴!萧二公子不过是个榜样,王某真正想的是……”他眼珠一转,看向敬文伯,谄媚道,“是成为朝廷栋梁,为岳家门楣增光。” 这话果然戳中敬文伯,他神色渐缓,微微颔首。 温氏见状连忙帮腔道,“老爷您看,世杰真是个好孩子!” 傅颖芝不由嗤笑一声,这王世杰每说一句就要提“萧二公子”,活像那萧煜的狗腿子一般,如此攀炎附势,油嘴滑舌,能是什么好人! 厅内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敬文伯被哄得眉开眼笑,竟当场要管家去取黄历来择吉日。傅颖芝急得手心冒汗,正欲开口,却见温氏已经热络地拉着王世杰讨论起聘礼单子。那热切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自己要出嫁。 傅颖芝看着面前的一幕,实在是坐立难安,她原本打算晚些时候再去那小巷找那位妇人的,可眼下这般情势……只怕那边也尚未准备好,再说,若是圣上还未曾批阅那封奏章……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傅颖芝暗自叹息道,正欲起身告辞,忽听得门外一声通传,“靖王殿下到——” 厅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慌忙起身相迎。 只见一袭玄色锦袍的男子摇着手中的折扇,信步而入。 他凤眸微眯,环视众人,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今日这敬文伯府好生热闹。” 王世杰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宋修远,激动不已,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恭敬行礼,身子几乎要贴到地下,谄媚道:"靖王殿下金安!下官礼部郎中王世杰,仰慕殿下才学已久,今日得见天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宋修远剑眉微挑,意味深长地看向一脸尴尬的敬文伯,笑得“这位......是伯爷新收的门客?” 王世杰闻言脸色一变,结结巴巴道,“下官、下官是来提亲的……” "哦?"宋修远轻笑一声,悠悠道,“来求娶傅二小姐的?” 温氏顿时面如土色,傅颖芝连忙以帕掩唇,强压下笑意。 见众人神色各异,宋修远满意地点点头,转向敬文伯开口道,“不知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本王有些要事相商。” 敬文伯受宠若惊,连连作揖恭敬道,“殿下请随老臣往书房叙话。” 说罢,引着靖王向书房走去,留下厅内众人面面相觑…… ------------ 第四十六章 三小姐可否心悦我? 宋修远立于书房紫檀案几前,将一封朱漆密函递给身侧的敬文伯,意味深长道,“伯爷不妨看看这个。” 敬文伯躬身接过,见火漆印鉴上赫然盖着大理寺的暗纹,不由心中一惊。 待展开密函,他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只见那泛黄宣纸上,详细记录着去年瘟疫肆虐时,王世杰借调户部期间,不仅将朝廷采购的黄芪和苍术换成霉变药渣,更勾结漕帮将五百万两赈灾银两偷梁换柱的罪证。末尾处还有朱笔御批的"严查"二字。 "这份密折今晨已呈至御前。"宋修远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敬文伯案上的兰花,开口道,"明日卯时,三法司会审的圣旨就该到了。" "这......"敬文伯喉结滚动,密函在他颤抖的手中簌簌作响,"王家不是世代经商,何至于贪图这钱?" 宋修远忽然轻笑,看向敬文伯正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道理还用本王来教伯爷?"他忽而话锋一转,"说来也巧,今日原该是三小姐送药的日子。" 敬文伯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抬起头,看着宋修远从他手中抽走那封密函。宋修远指尖点了点密函上鲜红的玉玺印痕,似笑非笑道:“本王在府上久候三小姐不至,只得亲自登门。” 他将密函收入袖中,意味深长道,"顺道让伯爷看看这......加急密函。至于伯爷要如何决断——"他顿了顿,开口道,"想必自有分寸。" 敬文伯听到“加急密函”四个字时,身形不由一颤,腰身弯得更低了些,"谢殿下!下官,下官这就......"话音未落,突然膝盖一软,他仓皇间扶住案几,才未倒下。 待他定了定神的功夫,抬眼便见宋修远已负手向正厅走去。敬文伯心头一紧,慌忙提步追了上去。 正厅内,温氏正与王世杰谈笑风生。 王世杰油嘴滑舌,哄得温氏掩唇而笑。傅静安与傅颖芝姐妹坐立不安,见二人归来连忙起身行礼。 敬文伯甫一在厅中站定脚,便顾不得仪态,厉声喝道:“来人!送客!” 闻言,厅中之人除了宋修远,俱是一惊。 只见他面色铁青指向王世杰,对着管家高声道:"将此人给我逐出府去!" 管家闻言慌忙躬身称是,朝身后一招手,立时便有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围了上来。 王世杰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家丁们反剪了双手,踉踉跄跄地向府外拖去。 "伯爷!这是为何!殿下!我们之间定有误会!"王世杰涨红了脸,锦缎衣袍在挣扎中皱成一团,怀中那方鸳鸯戏水的帕子也掉了出来。他试图稳住身形,却不料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见此情景,傅颖芝心头郁结顿消,她趁着慌乱快速捡起了那方帕子。 待将其收入袖中后,她强自镇定,忍不住悄悄抬眼望向宋修远,却见那人也正含笑凝视着她,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只觉双颊发烫,慌忙垂下眼眸,唇角却不自觉扬起笑意。 那日福安巷上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目睹了这出好戏。 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被一众家丁连推带搡地赶出府门,发冠歪斜,衣襟散乱,好不狼狈! 更令人瞠目的是,素来温文尔雅的敬文伯竟亲自出面,站在朱漆大门前厉声喝道,"敬文伯爵府与王家从无瓜葛,从前没有,往后更不会有!王公子若想娶亲,还是另寻高门罢!"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这不是礼部郎中王公子吗?”人群中有人悄声道,“前几日还听说要求娶伯府小姐呢!” 旁边挑着担子的货郎咂舌,"真是怪哉!伯爷向来最是和气,今日怎生这般动怒?“ 王世杰在众人指指点点中羞愤难当,正欲辩解,忽见伯府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扬起一阵尘土,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胸中恨意翻腾,脸色瞬间铁青,袖袍一振,转身疾步离去,身后留下一路窃窃私语与意味深长的目光。 …… 府内花园中。 朵朵皎洁的木兰花在枝头绽放,一旁的梅树早已结出青涩的果实。 微风拂过,洁白的花瓣与翠绿的果实簌簌相映,暗香浮动在这暖融融的微风里。 几只蜻蜓掠过石阶边的池塘,翅尖点碎水中花影,惊起一痕涟漪。 夕阳的余晖为园中的亭台屋檐镀上一层金边,连带着将站在紫藤花架下的两道身影也笼在暖融融的光晕里。 傅颖芝今日穿着藕荷色绣木兰花云缎裙,云鬓轻挽,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木兰簪,衬得她清丽脱俗。 少女双手捧着一枚精致的药囊,含笑道,"今日多谢殿下。用药事项我已写好放在这药囊中。" 说罢,她对着宋修远福了福身。 宋修远挑了挑眉,接过药囊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温软的掌心。 他端详着手中的药囊,眼底漾开笑意,悠悠道,“三小姐这次又当如何谢我?” 一阵风过,少女身上的木兰香气阵阵扑入男人的鼻尖,她仰起脸,轻拧眉头,带着几分不解问道,“殿下是怎地让父亲转变如此之大的?” “颜大人。”宋修远低声道。说话间抬手替少女拂去发间花瓣,指尖在触及青丝时顿了顿。 “你又跟踪我!” 见少女蓦地瞪圆了眼睛,宋修远低笑出声,向前一步凑近少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男子悄声道,“傅三小姐,圣上案前每日堆积如山的奏折,你觉得我不会安插些眼线过过目?” 这般机要之事,竟就这样轻飘飘说与她听! 傅颖芝这才想起刚才的话语,霎时从耳尖红到脖颈。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团扇,却摸了个空——方才急着来花园,竟忘了带。 宋修远瞧见少女这副模样,不由心中一跳,喉结微动。 他忽然正色,对着傅颖芝郑重作了一揖。 "我钦慕三小姐已久。“男人抬眸看向傅颖芝,目光温柔如水,”不知三小姐可否...心悦我?" ------------ 第四十七章 神医来访 宋修远的话音尚未落下,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墨松穿过庭院,衣角带起几片落花,行至近前时,额角已沁出一层薄汗。这位向来沉稳的侍卫此刻面色凝重,他快步走到宋修远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数句。 庭院寂静无声,傅颖芝退至三步之外,隐约听到几个零碎的字眼,“北宁”“边境”、“突袭”。 只见宋修远神色骤变,他转向傅颖芝时,眼中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得走了。”他低声道,嗓音微哑。 傅颖芝抬眸望向他,紫藤花的影子透过夕阳落在男人的肩头,在暖风中轻轻摇曳。明明仍是夏日,少女心头却莫名生出几分秋日的惆怅。 朱唇微启,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方才那句“心悦”还犹在耳畔,像一颗裹了蜜的梅子,尚未尝尽甜意,便被那酸涩的核硌了一下。 琴音捧着冰镇的酸梅汤从回廊处走来,见状脚步一顿,悄悄退至一旁。 风过庭院,木兰花簌簌落下几瓣,在这纷纷扬扬的花雨中,宋修远微微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凝滞半晌,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少女的乌发间,他低声道:“等我回来。” 说罢,男人转身离去,步履匆匆,片刻便消失在回廊转弯处。只余空气中还残留着阵阵他身上特有的木香,向少女证明着,刚才的一切真实发生过。 傅颖芝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像是忆起什么似的,“北宁……”她轻声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地名,心头莫名泛起一阵不安。 …… 翌日清晨,敬文伯府外。 青石板路上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车身上绘着繁复的银色卷草纹图腾,四名青衣仆从垂手侍立。 行人如织的街市上,忽闻一声惊呼自人群中炸响,“快看那图腾!”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瞪圆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直指车驾上的徽记,朗声道,“这……这不是那位神医的家徽吗?难道车内坐的是……”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沸腾起来。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而立,更有甚者不自觉地向前挤去,将伯府周遭围得个水泄不通,众人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辆华贵的马车,想要透过帘幕,一窥车内之人的风采。 说起这位神医,可是祁国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 想当年先帝在位时,他作为太子伴读,与当今圣上同窗共读数十载,可以说是情同手足。谁知新帝登基后,这位本该平步青云的贵公子却突然辞官远走,潜心钻研起医术来。 数十年间,他踏遍山河万里,所到之处,再难治的顽疾都能药到病除。久而久之,“神医”之名不胫而走。 更奇的是,他行医济世自有一套章法,有时为贫苦百姓诊治,非但分文不取,反倒贴补药资,可若是达官显贵上门求医,纵使捧着千金厚礼,也难得一见。 加之他又总是帷帽遮面,行踪飘忽,更显神秘莫测。 此刻,这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竟如此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敬文伯府门前,怎得不引起整条街巷沸腾。 敬文伯闻讯匆匆赶来,便见一位头戴帷帽,身着白衣之人,正在伯府门前负手而立,帷帽垂下的轻纱随风轻扬,虽看不清面容,却自有一番清逸出尘之态。 “不知神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敬文伯慌忙迎上去,恭敬说道。 那白衣人只是点点头,冷冷道,“烦请贵府三小姐一见。”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有人低声道,“听闻傅三小姐也通医理,春日宴上还曾为庆欢郡主诊治,莫非……” 话音未落,便有人接口道,“我早说过,那傅三小姐医术可不一般!” 更有好事者言之凿凿,“保不齐她就是神医的关门弟子呢!” 敬文伯听着四下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又想起傅颖芝那突然高深的医术,不由心头一紧。 他一面命下人速去将傅颖芝请来,一面堆起笑意恭敬地将神医迎入府中。 心中暗自思忖道,这丫头何时竟与此等人物有了交集?若真如传言所说...... …… 傅颖芝早就听说神医的名号,此刻见他贸然登门,心中便猜透七八分。 她从容不迫地上前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从容开口道,“神医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贵人的身体?” 帷帽下的人,不由挑了挑眉,暗忖眼前这姑娘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气度,倒不像是深闺中娇养的伯府千金。 神医微微颔首,沉声道,“事关重大,不知可否与傅三小姐单独一叙?” 敬文伯见状,慌忙开口道,“书房清净,神医但有所需,小女定当竭力相助。” 说罢,引着二人向书房走去,又亲自为二人斟茶倒水后,才闭门离去。 瞬间,四周安静下来。 “傅三小姐以为,陛下所患何症?”神医指尖轻叩青瓷茶盏,突然发问道。 如此开门见山,让傅颖芝不由一愣,缓缓开口道,“陛下之恙,乃髓海血络瘀滞,清气不达,致元神之府局部失养,渐成壅塞之候。” 神医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点点头道,“继续说。” 少女不急不缓道,“《内经》有云:"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此症发则舌蹇语謇,目视昏瞀,甚者神昏仆卧,半体不遂。当取天麻息风,钩藤通络,石决明潜阳,辅以补阳还五汤,使气行血活,阳生阴长。” 神医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发难,“医书中有云,通关散可开窍醒神,为何不为陛下施用?” “通关散本虚标实,不如微针通络温和疾效”傅颖芝不慌不忙,素手轻抬间银簪已在案上勾勒出经脉图谱。 “妙哉!妙哉!”神医双眸骤然一亮,从袖口抽出六根银针,悠悠道,“不知傅三小姐可敢与老夫论一论那传说中的‘幽门十二针’的第六变式?” 傅颖芝莞尔一笑,窗外竹影婆娑,屋内二人高谈阔论、兴致愈浓…… ------------ 第四十八章 有孕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外伤救治谈到内症调理,从常见病症说到疑难杂症。 傅颖芝时而凝神倾听,时而提出独到见解,神医则时而抚掌赞叹,时而耐心解答。说到兴起处,神医甚至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案几上比画起来。 窗外的日影渐渐拉长,书房内的茶换了一壶又一壶,不知不觉便已日上三竿。 神医望着对面这位年纪虽轻却气度不凡的伯府三小姐,不由再次感叹道,“三小姐方才对于‘幽门十二针’的独到见解,实在令老夫茅塞顿开。” 他轻啜一口茶,忽而抬眼问道,“不知三小姐师从何人?” 傅颖芝抿唇浅笑道,“偶得西域奇人相传,胡乱学了些皮毛罢了。” “三小姐过谦了。”神医放下茶盏,见傅颖芝似有所隐瞒,便也没再多问,只是再次感叹道,“三小姐这一身医术,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难得一遇。若就此埋没,实在是天下苍生的损失啊。” 傅颖芝闻言,垂眸沉吟片刻后,轻启朱唇,“先生适才说的‘以慈悲为鼎,以岐黄为薪’的道理,当真令颖芝如醍醐灌顶一般。”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盆半枯的兰草上,记忆中那些病患蜡黄的面容、枯瘦的指节,以及病榻上痛苦的呻吟声,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若有所思道,“要是真能在此处开间医馆……” 神医闻言,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震,茶水溅出几滴在洁白的衣袍上也不甚在意。 他激动地站起身,朗声道,“三小姐当真如此想?” 见傅颖芝点头,他朗声笑道,“好!好!若三小姐真开了间医馆,老夫定当全力相助!”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更漏声,已是午时三刻。 二人这才惊觉时光飞逝,神医连忙起身道,“不曾想竟聊到这个时候,耽误三小姐了。” 傅颖芝福了福身,笑曰,“能得您赐教,颖芝荣幸之至,何谈耽误?” 二人遂起身欲走,傅颖芝忽将声音压低几分,对神医道,“今日之事,还望您莫要在府中细说颖芝医术深浅。颖芝...终究不愿太过招摇。” 神医深知世家水深,闻言点了点头道,“三小姐放心。” “还有一事相托。”傅颖芝福了福身,“那日我偶然发现府中安姨娘有喜,稍后出门,众人必会询问今日所谓何事。还望神医……” “老夫明白。”神医轻轻一笑,道,“不如三小姐这就与老夫同去给伯爷报个喜?” …… 府中正厅内。 敬文伯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似有几分不安。他身旁的温氏摇着团扇,时不时地朝门外张望,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安氏,傅明月和傅静安分坐两侧,静默不语。 因神医此次登门事关重大,敬文伯特命全府上下齐聚正厅恭候,以示郑重。 见傅颖芝和神医一前一后从内室走出,众人慌忙起身相迎。 温氏见傅颖芝神色凝重,若有所思。而神医却步履如风,二人并未作过多交谈,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精光。 她上前几步,对着神医福了福身,柔声道,“神医,可是府上这三小姐又惹了祸事?”她声音温婉,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妾身在这里替三小姐赔罪了,还请您莫要生气。” 神医并未理会她,径直转向敬文伯,开口道,“贵府可是有人怀孕?”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安氏猛地抬头,见傅颖芝在神医身后对她点了点头,方才定下心来。 敬文伯一脸茫然,正要开口否认,便见站在角落的安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妾身……妾身有孕。”安氏低着头,低声道。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敬文伯和众人,又急忙补充,“只是月份尚浅,妾身担心胎儿未坐稳,便没有相告。” 敬文伯闻言,瞳孔骤然紧缩,猛地转头望向跪伏在地的安氏。 要知道,敬文伯府已经多年没有子嗣了。 “这……这……”敬文伯激动得语无伦次,转向神医,难以置信道,“神医,此话当真?” 神医点了点头,朗声道,"今日老朽在宫中与钦天监大人闲谈,他观天象算得一卦,说京城将有一不凡之子降世。老朽循着卦象寻来,不想竟应在贵府。恭喜伯爷了!" 敬文伯下意识要唤府医前来,忽忆起神医就在眼前,便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心中也再不疑有他。 神医与傅颖芝对视一眼后,看向敬文伯拱手作别。 “神医留步!”敬文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脸上堆满了笑容,殷勤道,“我送您出府!” 温氏站在原地,手中的团扇“啪”地掉在地上。她死死盯着安氏那还未隆起的腹部,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眸中闪过一丝狠毒。 这几日她确实察觉到安氏的反常,原想过些时日找个由头查验清楚再动手不迟,未料今日竟被当众揭破。如今事已至此,再要动手怕是难上加难,思及此处,不由心中一阵懊悔。 敬文伯府外,人头攒动。 府门开启的刹那,围观的百姓纷纷踮足引颈,想一睹神医风姿。 只见往日不苟言笑的伯爷,此时正一路小跑着跟在那白衣帷帽之人身后,满面春风,不时点头哈腰地说着,"神医慢走"、“改日定当登门拜谢”之类话语。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敬文伯旁若无人般负手而立与府门台阶处,目送神医的车架缓缓驶离,直到那辆漆黑的马车转过街角消失不见,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挺了挺腰板,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步伐轻快地转身向院内走去。 却全然未觉,就在此时,一辆青布蒲帘的马车正碾过青石板路,缓缓朝着敬文伯府的方向驶来。 车檐下悬着的一方巾幡随风轻扬,幡角绣着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似在宣告着主人的身份的不凡...... ------------ 第四十九章 御史到访 敬文伯昂首阔步踏入府门,脚下生风,袍角翻飞间尽显意气风发之态。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管事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作揖道喜,府中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一时间,道贺之时不绝于耳。 敬文伯乐的合不拢嘴,他转向安氏不住搓手,连声吩咐下人道,“去准备最好的安胎药!从今日起,安姨娘的饮食起居都要格外注意!”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补充道,“再添两个伶俐的丫头伺候着。” 管事领命,匆匆退下张罗起来。 温氏强撑着笑脸,上前拉着安氏的手,假意关心道,“妹妹怎么不早说?这要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好?”她面上堆笑,眸中却一片冰冷,“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姐姐说。” 安氏怯怯地点了点了,却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腹部。 就在这一片暗流涌动之际,忽见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高声禀报道,“老爷!老爷!颜大人来了!” “颜大人?”敬文伯一时有些恍惚。 “回老爷,是都察院御史颜大人!”小厮见状,慌忙补充道,“先下车驾已经到门口了!” 敬文伯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猛地站起身来,袍袖带风地疾步向外走去。 甫一出门,便见那辆青布蒲帘的马车已静静停驻在阶前。 敬文伯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车驾上巾幡的徽记,待看清那确实是御史台的旌节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悄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暗自嘀咕道,"今儿个是什么黄道吉日,竟接连着有贵人登门?" 说起来这位颜御史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短短半年时间竟连擢三级,这般青云直上在大祁可是自开国以来都绝无仅有的。 偏生这位大人性情刚直,最讨厌谄媚之徒,朝中多少王公大臣都想攀附却不得其门,不曾想,今日他竟亲自登了伯爵府的门,敬文伯一时又惊又喜,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慌忙整了整衣冠,堆起笑意迎上前去,腰弯得极低,"下官见过颜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颜御史听到动静,抬手掀起车帘,朝着敬文伯微微颔了颔首后,从容不迫地下了马车。 他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着一身靛蓝色的便服,腰间只系着一块朴素的羊脂玉佩,周身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朗声道,"伯爷不必多礼,本官今日是专程来道谢的。" 敬文伯闻言一愣,心中更加忐忑。他慌忙侧身引路道,“大人里面请。" 面上恭敬,心里却不由打鼓道,自己何时与这位铁面御史有过交集? …… 正厅里,下人们已经备好了西山白露和时令点心。 颜大人入座后,只是与敬文伯客气了几句,便点名要见三小姐傅颖芝。 敬文伯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人道,"快去请三小姐过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傅颖芝便已来到了正厅。 她先向父亲福了一礼,又转向颜大人盈盈下拜,“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颜御史在见到傅颖芝的那刻不由眼眶一红,竟不顾身份地站起身来,对着这位面前的少女深深一揖,恭敬道,”三小姐救命之恩,颜某没齿难忘。" 这一举动惊得敬文伯手中茶盏一颤,险些失手。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怎么也想不通自家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儿,何时竟成了御史大人的恩人? 原来半月前,傅颖芝便凭着记忆,带着琴音登了门,主动要求医治这位身患肺痨的小姑娘,颜家小女这病,自小遍访名医都无果,但自从得了傅颖芝的独门方子后,不过旬日,小甜的气色便好转许多,现下已是活蹦乱跳了。 “大人言重了。”傅颖芝浅笑着扶起颜御史,轻声道,“令爱年龄甚小且病症不重,及时调理自然能够痊愈。倒是大人为百姓操劳,更当保重身体才是。”她不卑不亢,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沉稳气度。 “还有……那件事。”颜令舟压低声音,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敬文伯。 “那件事是大人明察秋毫,小女不过稍作提点。若无大人运筹帷幄,此事断难成局。”傅颖芝唇角微扬,神色却格外郑重的说道。 颜御史闻言,深深一揖,正色道,“三小姐是颜某的恩人,日后若有需要,颜某定当鼎力相助。” 二人在敬文伯面前公然打起了哑谜,令敬文伯如坐针毡,震惊不已。 他手中的茶早已凉透,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三女儿,何时竟有了这般能耐? 二人交谈片刻后,颜御史起身告辞。 敬文伯慌忙恭敬相送,看着越来越远的车驾,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打定主意要与这三女儿长谈一番。 …… 书房里,檀香袅袅。 敬文伯亲自为傅颖芝斟了杯茶,脸上堆起罕见的慈爱笑容,温声道,"颖芝啊,为父这些年忙于公务,对你多有疏忽……" 傅颖芝捧着茶盏,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她听着父亲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养育之恩,心中不由一片冰凉。 她放下茶盏,抬眼直视父亲,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 敬文伯心中一沉,犹豫间还是开口道,“如今你得贵人赏识,为父这为官之路……” 还不等他说完,傅颖芝便轻声打断道,"如今我不与父亲作对,便是念着您是生父,已是感恩。“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如若再把话说开点,恩断义绝对你我二人都不是好事。" 敬文伯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这一天,神医和御史的接连到来,让坊间对于这位三小姐的传闻更是沸沸扬扬。 茶楼酒肆间,众人交口相传着她过往的种种传奇事迹,添油加醋间竟将傅颖芝捧得如同神人一般。 无人注意到,一个老婆子正悄悄从人群中抽身,步履匆匆向着国公府内走去…… ------------ 第五十章 提亲 国公府内院。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上好的青瓷茶盏在萧煜掌中瞬间粉身碎骨。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旁正在沉思的国公夫人手中茶盏一晃,半盏上好的庐山云雾尽数泼洒在了裙裾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儿啊……”国公夫人将茶盏重重搁在身边的紫檀小几之上,苦口婆心道,“如今向那傅家三小姐提亲之事,为娘思来想去,还是暂缓为妙。所谓树大招风啊!如今朝中风波诡谲,我们国公府更该谨言慎行,静观其变的好。” 话音未落,萧煜猛地抬首,那双凤眼里翻涌着压抑的怒意和不甘。 现下敬文伯府因着傅颖芝风头正盛,王氏求亲不成又惹祸端之事早已传遍京城,更棘手的是,敬文伯这些时日明里暗里地向萧国公暗示提亲一事,加上那些催债之人日日威逼……桩桩件件,就像无数条绞索,紧紧勒着萧煜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你父亲已经发话,最迟明日就要登门提亲。”国公夫人拍了拍萧煜的肩膀,温声道“现下,先将那傅家二小姐娶回来也好。上次那事圣上都惊动了,我们国公府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了。”看着面前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国公夫人轻声叹了口气。 …… 傅颖芝自从打定主意要开医馆开始,便兴致勃勃地带着琴心琴音出了门,三人踏遍京城各处街巷,细细察看每一处可能的地段。 暮色渐沉,眼看寻访多时却一无所获,三人正欲打道回府。 行至未央街转角处时,傅颖芝忽觉眼前一亮,只见前方朱漆大门紧闭,铜锁泛着幽幽的光泽。 她快步上前,俯身从门缝中窥探,眼前的景象顿时令她心头一颤,院内虽不甚宽敞,却处处透着雅致。 几间红墙绿瓦的小屋轩窗明净,采光极佳。庭院中两株垂柳婀娜多姿,随风轻舞,与后院一排挺拔的白杨相映成趣。更妙的是,一条清溪蜿蜒其间,水声潺潺,更添几分幽致。 傅颖芝心动不已,眼前仿佛已浮现出自己在院中捣药研方的景象,微风徐来,柳丝轻拂,药香弥漫,好不快活! "此处毗邻皇城,又是几条繁华街巷的交汇之处,在此开设医馆再合适不过了!"她转身对两个丫鬟说道,声音里透着难掩的雀跃。 琴心闻言连连点头,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琴音却谨慎地环顾四周,温言提醒道,"小姐且看,这院落虽似久无人居,却打理得井井有条,想是主人颇为爱惜。不如先打听清楚主人意向,再作打算?" 傅颖芝赞许地望向琴音,嫣然一笑:"好琴音,有你这般周全体贴,倒省了我不少心思。" 三人正说笑间,忽闻一声轻唤,"傅三小姐!" 傅颖芝回首望去,只见墨松一袭玄衣劲装,正朝这边走来。 他对着傅颖芝恭敬行礼,疑惑道,“您为何在此处?” 待听闻三人来意,墨松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却未多说什么。 寒暄数语后,便借口靖王候信,匆匆告辞离去。 …… 翌日。 一大早,敬文伯府便热闹不已。 浩浩荡荡的提亲队伍自国公府而来,数十个仆人将一箱箱朱漆描金的红木箱子整齐摆放于伯府正院。 府门外围观的百姓纷纷交头接耳,发出阵阵惊叹艳羡之声。 正厅内,敬文伯与温氏端坐上首,脸上堆满笑意。 萧国公面若冰霜,萧煜更是神情倨傲,唯有国公夫人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温氏偷眼打量着满厅的聘礼,心头暗喜,这桩婚事若能成,伯府定能更上一层楼,到时自己在这府中的地位…… "不知......国公府打算给静安什么名分?"温氏斟酌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这就要看贵府的诚意了。"萧煜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见众人看向自己,慌忙找补道,"我说的是贵府嫁女的诚意。毕竟我们国公府的诚意,诸位都已看见了。" "哼!“萧国公突然冷哼一声,厅内霎时一静。 敬文伯连忙赔笑道,”能与贵府结亲,实乃伯府之幸。" "既如此,便以侧室之礼迎娶贵府二小姐。“萧国公冷冷开口道,”不过入府前,还望温侧夫人好生教导规矩。" 温氏闻言脸色一红,慌忙起身对着国公爷福了福身,恭敬道,"妾身谨记。" 国公夫人看着这父子二人的表现,不由捏了一把冷汗,好在敬文伯一直笑脸盈盈,并未露出丝毫不快,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婚期就定在三日后。"萧国公开口道。 "三日!"温氏不由惊呼道,"这未免太过仓促,想来国公府也还未准备妥当......" "又不是娶正妻,何须大费周章。"萧煜懒懒倚在椅背上,语气不耐道。 萧国公横了儿子一眼,不容置疑道,"此事已惊动圣上,越早了结越好。" "是是是......"敬文伯陪着笑脸,慌忙应承道。 温氏见状,面上虽端着得体的笑容,可是手中不由死死绞着帕子,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待一切商定后,萧国公起身告辞。 敬文伯心中隐隐不安,按大祁礼制,本该当众宣读聘礼清单,如今却草草了事。 但转念一想,许是国公府不欲张扬,便也未敢多言,只是与温氏恭敬相送。 行至府门,萧煜突然驻足,意味深长地看向敬文伯,悠悠道,"贵府三小姐可曾许人?" 敬文伯心头一跳,答曰,"尚未。" "二公子怎么突然问起我家三丫头?“温氏唇边的笑意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惊惶。 萧煜却连眼风都未扫她一下,只对着敬文伯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莫要轻易许人。" 说罢便扬长而去,徒留敬文伯夫妇面面相觑,满腹疑云。 …… "伯爷。"温氏见国公府的人已走远,对着敬文伯福了一礼,柔声道,“妾身去将国公府的聘礼归置入库可好?" 敬文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声道:”我与你同去!" 就这样,夫妻二人各怀鬼胎地快步向着庭院走去。 刚刚站定,敬文伯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小厮开箱查验。 众人屏息凝神。 只听"咔嗒"一声脆响,第一个箱盖应声而开,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温氏的脸色随着箱子的开启越来越白,最终双腿一软,瘫在了敬文伯怀里…… ------------ 第五十一章 傅静安出嫁 “怎会……如此……” 温氏在敬文伯怀中,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心头不由涌起一阵恍惚。 “伯爷……”她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不是说那国公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吗?这……这……” 敬文伯面如金纸,扶住温氏的双手也隐隐有些发抖,他顿时感觉自己也被戏耍了一般,胸口翻涌着一股怒意,蹙着眉头死死盯着院子里一字排开的鎏金红木箱子。 那一个个上等红木打造的箱子,通体泛着温润的光泽,四角包着錾花铜饰,箱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鎏金纹饰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气派"。可那掀开的箱盖却像一张张嘲笑的大嘴,露出里头寒酸的内容。 只见那左边三箱茶叶倒是摆得齐整,却尽是些叫不上名号的粗茶,叶片粗粝,色泽暗沉,怕是连国公府平日待客用的都不如;中间两箱堆着大红喜被,虽说料子尚可还是苏绣,可那鸳鸯戏水的纹样歪歪扭扭,针脚疏密不一,显然是绣娘水平不够加上连夜赶制的结果;最右边那箱喜饼更是惨不忍睹,有几个早已挣破红纸,东倒西歪的散落在箱子里,露出里头干瘪发硬的馅料...... 最靠前的那个箱子倒是有些晃眼的光泽,温氏跌跌撞撞扑过去,却见那偌大的箱子里,金银只占了小小一角。 她疯了一般将那些金银尽数倒出来细数,最后不由瘫坐在地——这里头竟满打满算不过五十两雪花银,莫说置办体面宅院,便是买间像样的铺面都捉襟见肘! 敬文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眼前一黑,脑袋“轰”的一声。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这八个字瞬间在他心头碾过,如同钝刀割肉,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剐得干干净净。 院中的下人们早已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敬文伯死死盯着那些箱子,忽然想起几日前,自己暗示国公爷提亲之时,对方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来从那时起,他们敬文伯府就已经成了满宁都的笑话...... …… 傅颖芝这几日早出晚归奔波于宁都街巷中,为筹建医馆寻觅合适之所。 今日,又是一无所获。 “那处院落,当真打听不到主人消息?”她拧了拧眉,看向琴音。 琴音摇了摇头,眸中透着一丝无奈,“小姐,我看临福巷那间小院……” 二人谈话间,傅颖芝眸光一扫,蓦地瞥见前方巷口处,墨松一袭玄色劲装默然而立。 "三小姐。"墨松像是等候多时,见二人前来,躬身行礼,双手奉上一卷文书。 傅颖芝展开一看,不由愣在原地,这……竟是那处令她念念不忘宅院的地契。 她倏然抬眸望向墨松,”此院主人踪迹难觅,这地契怎会……“话音未落,一道影子在脑海中闪过,少女心中瞬间明了。 墨松眼中含笑,”此乃殿下私产。“他顿了顿,朗声道,”殿下说,愿见姑娘得偿所愿,行济世之道。" 晚风拂过,卷起傅颖芝鬓边碎发。她听着墨松的话,顿时鼻中一酸,胸腔里心跳声震如战鼓,连耳廓都漫上一层胭脂的颜色。 "他...近来可好?"少女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地契边缘。 "殿下奉旨出城了。" 傅颖芝心头一紧,脱口问道,"可有危险?" 见墨松沉默,她心中不安起来,焦声道,"那你为何..." "殿下命我留下护卫姑娘。"墨松垂眸低声道,”殿下说待归来时,有要事与姑娘相商。” 傅颖芝握着那张地契,目光不自觉望向出城的方向。 那人未言的心意,此刻正如掌中墨迹分明的契纸般清晰可辨。可她…… 三日一晃而过。 这天清晨,敬文伯爵府门前便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 一顶朱红小轿孤零零地停在府门前,既无鼓乐喧天,也无喜娘唱和,只有两个小厮和一个喜婆懒散地立在一旁。 "这是娶亲的轿子吗?怎的这般寒酸?"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踮脚张望,眼中满是好奇。 "你懂什么?"一个身着青布衫的男子嗤笑一声,朗声道,"这哪是娶正妻的架势,分明是……" 闻言,一个身着褐色锦袍、蓄着山羊胡的男子突然从人堆里探出半个身子,压低声音道,“听说是那国公府的二公子,要纳敬文伯府的二小姐做侧室呢!”他左右张望一番,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位二公子原本是不情愿的,可那二小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话到此处,他故意收住话头,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阵唏嘘声。 此时,敬文伯府内,一片愁云惨淡。 敬文伯面色阴沉地站在一旁,因着国公府送来的彩礼实在寒酸,敬文伯气得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用膳。温氏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可碍于国公府的权势,终究不敢多说什么 温侧夫人死死攥着女儿的手,眸中含泪哽咽道,“静安,实在是委屈你了,这般草草出嫁,日后……” “母亲不必忧心。”傅静安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可眼中的泪光却出卖了她,“女儿……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敬文伯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若是在那边受了委屈,尽管回家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为父虽不如国公府势大,但拼着这爵位不要,也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傅静安抬眸看向父亲,强颜欢笑道,“父亲放心,女儿既攀上了国公府的高枝,定能将日子过得体面。” 门外喜娘不耐烦的催促声传来,傅静安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在伯府众人的目送下,小轿晃晃悠悠地起程了。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或摇头叹息,或掩口窃笑。 晨光渐亮,那顶孤零零的小轿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长街尽头…… ------------ 第五十二章 千算万算一场空 萧煜已在院中踱了十几个来回,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磨损的金线。 昨夜赌坊又派人来催债,那利滚利的数目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萧煜眯起眼睛盘算着,虽暂时求娶不得傅颖芝,可这傅静安也是敬文伯府家的小姐,按照伯府实力,想必嫁妆总该有些分量。若能先解了这燃眉之急,或许还能在赌桌上翻翻本。 "二爷,轿子到了。"小厮低声通传道。 萧煜精神一振,快步向外走,却在看到侧门处的景象时僵在了原地,他死死盯着傅静安身后那两口单薄的红绸木箱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喉头涌上腥甜。 他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意,草草应付完迎亲仪式。 待新房的门一关,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那两口箱子,只见里头除了几匹寻常布料、一匣成色平平的首饰和几包散碎银两外竟再无值钱之物。 "静安,你可曾来些田产地契?或是商铺文书?"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并无。"傅静安还未回过味来,在盖头下娇声应答。 "敬文伯府这是打发叫花子?"萧煜闻言,冷笑一声,强压着怒意道,"堂堂伯府嫁女,就这两箱破烂?" 傅静安原本还含羞带怯地坐在床沿,闻言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待反应过来,不由讥讽道,"萧郎这是何意?你们国公府的聘礼倒是浩浩荡荡抬了十几箱,可里头装的是什么?我父亲气得几日茶饭不思,既然你们国公府这般‘厚待’,为何我们伯府不能‘礼尚往来’!" 萧煜闻言,面色一僵。他确实存了算计,想着国公府虽已败落,但架子总要撑足,便命人将库房里那些积压多年的旧物充作聘礼,本以为敬文伯是个好欺负的,不曾想却被他反手用这两箱嫁妆狠狠打了脸。 望着面前一脸阴鸷的男人,傅静安冷笑道,“萧郎原准备唱哪一出?空手套白狼?” "好得很!"萧煜终于按捺不住,一把将茶盏扫落在地,暴怒道,”既然二小姐这般会算计,往后这院里的一应开销,就请你自己担着吧!" 说罢,留下满地狼藉,摔门而去。 傅静安怔怔跌坐在绣榻边,指尖深深掐进锦缎被面。她原以为萧煜待她还是有些真心,当初在诗会上那些殷勤小意,月下那一句句山盟海誓,不曾想,竟全是冲着伯府钱财来的。 前方的红烛爆了个灯花,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这一切,傅静安清秀的面容上,一滴泪珠无声滑落。 …… 傅颖芝的医馆有条不紊地开建了。 午膳时分,她将琴心琴音唤到跟前,对着二人轻声交代着。 "琴心,从明日起,药材采买的事就交给你了。" "我?"琴心闻言,不由瞪大眼睛忐忑道,”小姐,我、我能行吗?" 傅颖芝莞尔一笑,柔声道,“出门采买,你总能挑到成色最好的首饰;前些日子去绣罗阁,你也能一眼辨出料子的优劣。这般眼力,不用在辨识药材上岂不可惜?" 语毕,她又转向琴音,温声道,”琴音沉稳且心思细腻,往后医馆的账册就托付给你了。“说着略一沉吟,”记账时须得分门别类,既要记清每笔开销,也要留意药材的存量。" 琴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她深知小姐这番安排,字字句句都是为她们着想。 ”小姐可是不要我们了?"琴心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为何不要我们伺候,而是打发我们去外头做事呢?” 傅颖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们?"说着伸手轻轻捏了捏琴心的脸颊,眸中满是怜爱。 琴音取出绢帕,上前为琴心拭去泪痕,温言解释道,”小姐这般安排,正是为我们筹谋长远。你可记得临安巷绣坊的张娘子?当年不过是个绣娘,如今凭着一手绝活,不但自立门户,还收了好几个徒弟呢。" "正是如此。"傅颖芝赞许地点头道,"女子立世,总要有一技之长。琴心活泼开朗,最适合与人打交道;琴音心细如发,管账最是妥当。”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温柔,"我盼着你们都能凭自己的本事活得精彩,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后宅的四方天地里。" 前院传来嘈杂的人声,三人匆匆前去,发现是傅颖芝张贴的医馆招徒告示引来了围观。 "快看!学医竟然还给工钱!” “有这等好事,莫不是骗人的吧?" 正当议论声此起彼伏之时。 一个背着药箱的游方郎中突然高声讥讽道,"黄毛丫头也敢开医馆收徒?真是拿人命当儿戏!" 琴心气得跺脚就要冲上去,却被傅颖芝拦了下来。 她看向那位郎中,朗声道,"这位先生,可敢与我比试辨药?蒙眼识得六味药材者胜。"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那郎中见众人看向自己,不由面色一红,梗着脖子嚷道:"比就比!谁怕谁不成!" 语毕,便有好事者搬来桌椅,街对面药铺的掌柜闻此热闹,也捧着个檀木托盘快步前来,盘中整整齐齐排着六个盛着不同药材的青瓷小碗,皆用白布蒙得严严实实。 傅颖芝与郎中各自蒙眼坐定,比试正式开始。 "第一味。"傅颖芝指尖轻触药材,仅两息便展颜道,"此乃当归,味道甘甜,性温,当是产自汉州的佳品。" 药铺的掌柜连连点头,众人目光转向郎中,却见他捻着药材反复揉捏,迟疑道,"这...似是川芎?" “第一局,傅三小姐胜!”掌柜高声宣布道。 "第二味。"傅颖芝捻了一撮药材在鼻端轻嗅,悠悠道,”白前,气若游丝,味带甘甜,这微苦回甘的味道,必是产自永州。“语毕,她忽然轻笑道,”先生若再揉搓,这好好的一盘白前便成碎末了。" 满堂哄笑中,郎中面红耳赤,豆大的汗珠颗颗滑落。 第二局胜负已分。 待到第三味,郎中竟将人参误作党参。这最基本的错误,引得围观药童嗤笑不已。 反观傅颖芝,每辨一味,不仅道出产地时节,连炮制火候、霜纹脉络都如数家珍,引得围观者啧啧称奇。 "第六味。"她指尖掠过最后那碟药材,忽地顿了顿,将药材推向郎中,"先生不妨先猜?" 郎中如蒙大赦,急道:"这触感和形状,定是赤小豆!" 傅颖芝解下蒙眼布,露出碟中那枚形如泪滴,黑脐红身的豆子,悠悠道,“这是相思豆。” 话音刚落,堂中已是一片叫好声。 人群中,一名青衣男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待见胜负已分,便未再停留,朝着镇南王府的方向疾步而去…… ------------ 五十三章 欺人太甚 国公府西厢房内,鎏金香炉中逸出几缕青烟,整个房间内弥漫着馥郁的苏合香味。 傅静安斜倚在窗边的缠枝牡丹榻上,丹蔻长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青瓷杯沿,阴沉着脸听贴身嬷嬷李氏禀报着府外的消息,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前儿你不是说,你家男人在府上当差?"傅静安忽而抬眸,看向李嬷嬷悠悠道。 "回侧夫人话,正是呢。“李嬷嬷闻言,忙不迭凑近两步,手上力道恰到好处地按捏着主子的肩颈,谄笑道,“我家那口子这些年虽在府上当差,却总不得机缘。不过侧夫人明鉴,他为人最是机灵勤快,办事也妥帖,还求侧夫人垂怜,给他个上进的机会......” 傅静安漫不经心地端详着指尖的丹蔻,忽将茶盏往案几上一搁,浅笑道,“既是如此,明日你便带他来见我吧。” “哎哟!”李嬷嬷顿时喜笑颜开,“谢侧夫人恩典!我现在就去将这一消息告诉他!”说罢,连连作揖,倒退着出了门。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傅静安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在一旁侍立多时的筝弦,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小姐,咱们初来乍到,府里这些人的底细还不清楚,如此......" "多嘴。"傅静安白了她一眼,径自走到缠枝牡丹铜镜前,从妆奁中拿起一支累丝金凤钗,眯着眼睛看向筝弦,"前日交代你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筝弦扑通跪下,颤声道,"小姐三思!官眷私放印子钱可是重罪,若是被国公爷知道了……" "啪!"金钗重重拍在妆台上。 傅静安猛地上前,纤指掐住丫鬟下巴,厉声道,"如今你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再敢多言,明日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因着国公府送来的彩礼单薄得近乎羞辱,敬文伯满心怒气,却碍于颜面不便发作,最终只给傅静安草草备了两箱嫁妆,算是“回礼”。 可如今她既入了这国公府,上下打点哪一处不要银子?傅静安攥紧了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既然无人给她活路,那便只能自己搏一条生路。 她缓缓抬眸,望向正院的方向,眼底寒芒浮动,唇边噙起一丝冷笑。 “傅颖芝。”她咬牙切齿道,“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慢慢来。” …… 这天,傅颖芝正在医馆俯身整理药柜里的白附子,忽听得门帘清脆一响。 蓦然抬首,只见一袭莲青罗裙的娉婷身影立于门前,那女子云鬓轻挽,眉目如画,正含着一抹浅笑望着她。 惊诧间,手中的药盒子"当啷"一声跌在檀木柜面上。 “大姐姐?”傅颖芝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你怎的会来!” “听闻妹妹的医馆正在招收学徒。”傅明月浅笑道,声音中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见傅颖芝一脸疑惑,傅明月素日温婉的眉眼间竟透着一丝紧张,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低声道,"我想应聘医馆的学徒。" 傅颖芝闻言,心头一震。 虽说这些时日姐妹二人日渐亲近,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从小被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总是端坐在绣架前,连走路都要数着步数的伯府嫡长女,竟敢迈出这样的一步。 "大姐姐可想清楚了?"傅颖芝看向傅明月,"若是让父亲知道……" “三妹妹,”傅明月深吸一口气,声音虽轻,却坚定道,"这些日子,我时常想起你。想起你妙手回春时众人钦佩的目光,想起你与贵人们谈笑自若的模样,想起父亲提起你时眼中掩不住的赞赏......"她顿了顿,眼中泛起盈盈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才惊觉,原来女子不必困于闺阁,也能活得这般这般精彩。" 她忽然握住妹妹的手,声音微微发颤,"好妹妹,教教我,我也想......也想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活着。" 傅颖芝鼻尖一酸,“大姐姐,”她望向傅明月,重重点了点头。 她将姐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温声道,“这世间再无比你我更亲的骨肉至亲,今日能与你携手同行,实乃平生最快之事。” 傅明月望着妹妹明亮的眼眸,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加上傅明月,这几日,傅颖芝的医馆共招了四位学徒在此学艺。 一位是带着女儿艰难度日的寡妇,街坊都唤她胖婶;另一位是屡试不第的秀才叶城,总捧着本医书在角落里研读;还有一位是常年做散工的中年汉子,手上布满老茧却格外勤快。 每日清晨,傅颖芝便带着众人辨识药材,讲解药性。琴心穿梭于市集间采买药材,琴音则伏在案前拨弄算盘,一笔笔账目记得分明。医馆里药香氤氲,时而传来认药时的问答声,时而响起拨算盘的脆响,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傅颖芝与琴音起了个大早,二人对坐案前,指尖轻点账册上的数字,细细核对着昨日的账目。 琴音低语禀报,条理分明。傅颖芝抬眸望她,见这小丫鬟眉目间已褪去稚气,行事愈发沉稳,不由唇角微扬,欣慰不已。 正欲开口夸赞之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抬首,就见胖婶已急匆匆地来到了身前。 “傅……傅小姐!”胖婶气喘吁吁,额上沁着细汗,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裙边,裙摆上还沾着几片干涸的泥土和淡淡的药草香。 她神色慌张,眸中带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颖芝见状,轻轻合上账册,温声问道,“胖婶,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胖婶竟“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嗓音嘶哑地哭诉道,“求傅小姐帮忙求求情……国公府二公子那侧夫人,简直欺人太甚啊!” ------------ 第五十四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 傅颖芝拧了拧眉,连忙扶起哭得浑身发抖的胖婶,温声劝慰道,“胖婶莫急,先坐下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胖婶抹着眼泪,断断续续道出原委。 原来傅静安嫁入国公府不久后,竟在暗中放起了印子钱!胖婶的弟弟为了给妻子治病,走投无路下借了她的钱。 谁知那借据中暗藏猫腻,利滚利之下,本就穷苦的人如何偿还得起,如今已被催债人打得奄奄一息了。 闻讯赶来的傅明月气得浑身发颤,“她好大的胆子!朝廷明令禁止官眷私放印子钱,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啊!” 傅颖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心中暗忖,她的这位二姐姐当真是蛇蝎心肠,纵使出嫁后也不改其害人的本性。 “傅小姐,还求您行行好,赏些金疮药,我那弟弟……”胖婶哽咽着又要跪下。 “快别这样。”傅颖芝上前搀住她,看向琴音,吩咐道,“去取最好的金疮药来……还有止痛用的麻沸散,也一并拿来!” 胖婶闻言,连连行礼,粗糙的双手不住地抹着眼泪,“多谢小姐大恩,老身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傅颖芝眸光微动,似是想起什么,看向胖婶,正色道,“胖婶,村里像你弟弟这样的苦主,可还有别人?” “有啊!”胖婶突然激动地抓住傅颖芝的衣袖,她声音嘶哑,带着恨意朗声道,“光我们村就有七八户人家着了道,邻村更是……”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待沉了沉心,缓过来一些,又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侧夫人当初来村里时,穿金戴银的,说话比蜜还甜。说什么‘体恤乡亲''利息只要钱庄三成’,哄得大伙儿都画了押。谁知……”她浑身发抖,“那借据上的字会变!利滚利下来,卖儿卖女都还不清!这哪是放贷,分明是要吸干我们穷苦人的血啊!” 傅颖芝闻言,眸色渐沉。 她蓦然想起原书中,萧煜靠着原主母亲留下的钱财,才在官场站稳脚跟,后与傅静安暗通款曲期间,竟"机缘巧合"地发现了金矿,从此青云直上,成为天子近臣。 至此,原主便成了无用的弃子,这对蛇蝎心肠的男女终于撕下伪善面具,将原主赶去了庄子上折磨致死。 傅颖芝心头骤然腾起一阵怒火,不曾想这一世,这夫妻俩竟迫不及待地放起印子钱来害人。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若是……能让他们提前"发现"那个金矿…… 傅颖芝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转头对琴音低声道,“去请墨松侍卫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 日头一天天热起来了。 宁都城内举办了一场马球会,各世家子弟云集于此。 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地上,骏马嘶鸣声震彻云霄,骑手们一袭劲装纵马疾驰,手中球杆如银电破空,马蹄踏处尘土飞扬。 那枚朱红皮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炽烈的轨迹,引得众人你争我夺,场面激烈非常。 忽见一骑绝尘而出,只见一个束着高马尾的红衣少年纵马如飞,他身姿矫若游龙,几个漂亮的回旋便突破重围,手中球杆凌空一挥,那皮球便如流星般破空而去,直贯球门! 场外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看台上的众人纷纷探身张望,言语间难掩惊艳之色。 “这小公子好生俊俏!” “瞧那通身的气派,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方才见他是随镇南王府一道前来的,莫不是王府之人……” 私语声此起彼伏,却见那红衣少年已勒马回身,阳光下他额间薄汗晶莹,唇角噙着意气风发的笑意,端的是少年英姿,风华正茂。 看台之上,傅明月和傅颖芝并肩端坐。 傅颖芝兴致缺缺,正蹙眉凝思着新得的药方,忽然脑中灵光一现,转头欲与姐姐探讨,却见傅明月两颊绯红,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远处那抹灼灼红衣,连手中的团扇歪斜了都浑然不觉。 傅颖芝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轻咳一声。 傅明月如梦初醒,慌忙摆正团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上的流苏,故作镇定地抿了抿唇。 “姐姐莫不是……春心萌动了?”傅颖芝凑近耳语道,眼波流转间尽是揶揄,“快说说,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 “胡说什么!”傅明月轻推妹妹,娇声道。 她别过脸去,耳尖的红晕却一路蔓延至雪白的颈间,那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团扇竹骨,好似将那心尖上怦然的悸动,也一并攥在了手心一般。 忽听得看台西侧传来清朗笑声,“萧二公子,你马球可是一绝,下一场上不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刑部侍郎家的三公子,正倚着栏杆朝场下挥手。 他身旁的同伴紧接着高声补充,“萧二公子,下一场的头彩可是那难得一见的翡翠头面!快来!” 此言一出,周边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安静,那可是个难得的珍宝啊。 萧煜今日一身靛青色劲装,听到喊声,他剑眉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慌忙起身下场。 比赛开始,场上马蹄声如雷。 忽然"砰"的一声,不知是谁失手将球击飞,一道弧线划过,那马球竟直直飞向了远处的树林里。 场边顿时哄笑起来,一时台上的几位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哪位公子突发奇想,“不如我们比一比,谁先找到球,头彩就归谁!” 这个提议立刻点燃了众人的兴致。 十余名锦衣公子纷纷策马奔向树林,马蹄踏起阵阵烟尘。 萧煜也紧随其后,公子们在林中分散开来。在经过一处荒废的凉亭时,萧煜忽然勒住缰绳,目光被石缝间一抹异色吸引。 一个时辰后,众人陆续返回。 找到马球的李公子高举战利品,得意洋洋,空手而归的几位则唉声叹气。 唯独萧煜姗姗来迟,他故作沮丧地摇着头,可那双桃花眼里分明盛满笑意,嘴角更是压不住地上扬…… ------------ 第五十五章 心有牵挂 夜色如墨。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及近传来。 萧煜勒住缰绳,眯眼望向远处那漆黑一片的山坡。 “公子,您确定是这儿?”刘二提着火把,声音里透着几分迟疑,夜风拂过,火把上的焰苗忽明忽暗,在他粗糙的面庞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萧煜没答话,只是翻身跳下马,靴底碾过草场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定是不会记错的,白日里找马球的时候他看得真切,那山坡东南角,有一道刺目的金光一闪而过。 他赌了这么多年,金子什么成色,他一眼就认得出来。 他攥紧铲柄,大步朝东南方向迈去,站定后,他狠狠跺了跺脚下的硬土,冷声道,“就从这儿,挖。” 赵西犹豫着嗫嚅道,“公子,这荒郊野岭地,若是被人瞧见……” 萧煜嗤笑道,“这破地方,除了打马球,连野狗都不来,谁会管?” 语毕,他踹了一脚地上的土,看了看面前二人,“赶紧的,别废话。” 刘二和赵西对视一眼,只得抽出身后的铁铲,俯身铲土。 萧煜斜倚铁铲而立,目光一寸寸碾过周围的荒地,仿佛要透过干裂的土层,窥见埋藏其下的秘密。 “公子!”刘二突然低呼一声,手指颤抖指向土里露出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金色石块。 萧煜慌忙上前,提着灯笼凑近细看——只见那拇指大小的金粒半嵌在褐土中,在火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心跳骤然加快,猛地蹲下身,疯了一般扒开着周围的泥土。“再挖!再往下挖!” 三人疯了似的挥舞起手中的铁铲,泥土如雨点般飞溅,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延伸。突然,“铿”的一声脆响,赵西的铲子猛地一震。 “有东西!”他哑着嗓子喊道,双手颤抖着拨开浮土。岩层裸露的刹那,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整片岩壁上,金砂如蛛网般蔓延,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金芒。 萧煜瞳孔骤然收缩,铁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发了……”他嗓音沙哑,手指轻轻抚摸着岩壁,喜极而泣,“这下真发了!” 刘二呆立在原地,双眼发直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狂喜道,“公子……我们可是为朝廷立了大功啊!” 萧煜猛的转身,一把揪住刘二的衣领,眼中迸射出贪婪的凶光,“闭嘴!”他压低声音,厉呵道,“这天大的富贵,凭什么要拱手让给朝廷?” 刘二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额上冷汗涔涔,“公子,这可是灭门的大罪啊!”他望着萧煜逐渐扭曲的面容,声音越来越小,“朝廷若知道我们私采金矿……” 萧煜充耳不闻,眸中只剩下那片金色。 他咧嘴一笑,眸中闪过一丝阴狠,“怕什么?天知地知,你俩知我知。” 萧煜忽地唇角一勾,眼底寒意未散,脸上却骤然绽出笑意。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刘二和赵西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两人身子都跟着晃了晃。 “放心,”他向前凑去,声音压得极低,“你俩是我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他顿了顿,冷笑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对吧?” 刘二和赵西浑身僵硬,眼神仓皇交汇一瞬,便再不敢作声。 萧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若有所思道,“开矿需要人手、工具,如此大张旗鼓。”他蹙了蹙眉,道,“如何才能遮掩过去。” 赵西偷觑着萧煜神色,壮着胆子低声道,“不如……开个酒馆如何?前头卖酒,后头运矿。” “妙!”萧煜眼中精光乍现,抚掌大笑,“当真是个好计策!” 刘二小心翼翼插话道,“公子,这启动银钱……” 话音未落,萧煜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 国公府这些年徒有虚贵之名,内里早被蛀空了根基。父亲整日谨小慎微,母亲又是锱铢必较,怎可能为他这“荒唐事”掏出半两银子? 他蓦地想起上个月那个阴沉的午后,透过珠帘缝隙无意间看到,母亲背对着房门,小心翼翼地从雕花罗汉床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匣盖开启的刹那,那一叠整整齐齐的地契和银票,都在他眼底映得清清楚楚,顿时心中有了主意。 “钱的事……”萧煜沉声道,眼底闪过一抹阴鸷,“我自有办法。” 他用力攥紧拳头,在心里反复说服自己,不过是暂借罢了,待金矿获利,定当十倍奉还给母亲。 夜风骤急,火把上的焰苗剧烈摇晃着,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着投在山壁上,仿若三只张牙舞爪的恶鬼,在山石间蠢蠢欲动。 …… 夏日午后的医馆院中,蝉鸣聒噪,柳枝懒懒垂在溪边,几簇凌霄花攀着院墙,开得正盛。 傅颖芝正俯身在青石药碾前,素手执杵,细细研磨着草药,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忽听侧门处,传来三轻一重的口叩门声,傅颖芝眸光微转,瞥向一旁正碾药的琴音。琴音会意,搁下药碾,快步上前将门闩悄悄拨开。 门缝方启,一道玄影便如游鱼般滑入。 来者正是墨松,他今日着一袭玄色劲装,腰间佩剑虽在,却刻意以墨缎缠裹剑鞘,连惯常的剑穗也除去了。这般装束,显是为了避人耳目。 "三小姐。"墨松抱拳一礼,声音压得极低,“鱼已入网。" 言毕,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 傅颖芝接过信笺,当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心口蓦地一紧。 她抬眸看向墨松,轻声道,“王爷他……可还安好?" 墨松闻言微怔,随即垂首应道,“王爷一切安好。” 话至此处,他忽地忆起那封靖王给他的那封亲笔密信,通篇字迹苍劲如松,行文间条理分明,字字皆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偏生到了末尾,笔势却蓦地一缓,添了句,“傅三小姐可曾安好?" 那最后一捺收笔时微微凝滞,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些许,倒像执笔之人落字时心绪浮动。 而此刻,眼前的这位傅三小姐,虽面色沉静,眸光却似透过信笺望向了别处,显然也心有牵挂。 ——倒真是,心有灵犀。 墨松心下暗叹,抱拳一礼,“属下告退,小姐若有差遣,随时传召。” 待他身影消失在门外,傅颖芝将信笺收入贴身的暗袋,看向琴音道,“走,咱们去会会颜大人。” ------------ 第五十六章 又见少年 又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毒辣的日头直射下来,将青石板路烤得滚烫,道旁垂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枝条,树荫下传来阵阵蝉鸣,更添了几分燥热难耐。 傅明月踏出医馆门槛时,脚步微微踉跄,蒸腾的热浪裹挟着药香扑面而来,让她本就昏沉的头脑更添几分眩晕。 她轻轻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转头对身后的夏荷道,“你且留下帮三妹妹整理新进的药材罢,我身子不适,先回府了。”话音刚落,身子便是一晃。 夏荷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傅明月,声音里满是担忧,“小姐!您这模样如何使得?让奴婢陪您回去吧。” "不必。"傅明月轻轻抽回手,苍白的唇抿出一丝浅笑。 她抬手指向街角,那辆青布马车正静静停着,洗得发白的车帘在热风中纹丝不动。 “老赵驾车稳当,你且安心留下,医馆开张在即,这些药材今日必要理清的。”语毕,安慰似的拍了拍夏荷,径直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话说,这辆不起眼的马车是她特意寻来的,青布车帘洗得发白,混在街市车马里毫不显眼,正合她素来低调的性子。 马车行至一个偏僻的小巷时,傅明月忽然听见一阵呜咽夹杂着含糊不清的乞讨声。 她撩开车帘,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跪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正对着来往行人不住地磕头。 那妇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蜡黄的脸上布满皱纹,凌乱的发髻间夹杂着几根枯草,破旧的衣衫上满是补丁。 她干裂的嘴唇不停颤抖着,看向来往路人,声音嘶哑道,“行行好吧……给口饭吃……我已经三天没吃上一粒米了……” “停车。”傅明月拧了拧眉,轻声道。 车夫老赵有些迟疑,“大小姐,这地方偏僻……” “无妨。”傅明月已经下了马车。 她走到妇人跟前,柔声问道,“这位大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化作泪水涟涟,“姑娘行行好,赏点银钱吧,实在不行给口饭吃吧……” 傅明月心头一软,从怀中取出绣着梅花的荷包,摸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这些钱你先拿着。”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妇人嘴上千恩万谢,眼睛却不住地往傅明月身后瞟。当她看清只有一辆普通马车和一个年迈车夫时,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傅明月正要转身,那妇人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声音陡然拔高:"儿媳妇啊!家里是穷,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您认错人了……"傅明月惊得后退半步。 "孩儿他娘!"一声粗犷的吼声从巷子里传来。 一个彪形大汉快步走来,目露凶光,朗声道,"可算找到你了!家里孩子都饿得直哭,你还在这儿闲逛!" 傅明月脸色煞白,颤声道,“我不认识你们!" "儿媳妇啊,你怎么这么狠心,那孩子可是才一岁不到啊,不能这么走了呀!” 那妇人见状也瞬间变了脸,哭天抢地地拽着傅明月的衣袖,暗中却使了狠劲,掐得她生疼。 一人路过见状急忙上前,“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不成!" "快滚!"大汉啐了一口,“我和我媳妇的事用你管!”说着就要来拉傅明月。 那人闻言,讪讪退后街道上原本就寥寥无几的行人见状,纷纷躲开。 车夫老赵在一旁急的直跺脚,他也想上前救下大小姐,可无奈自己年龄也大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傅明月被这二人拽着向前拖行,只觉心跳如鼓,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住手!” 只听一声厉喝传来。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鲜红的身影已在眼前! 傅明月循声看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马背上的少年单手勒缰,另一手按住腰间佩剑,纵身一跃,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落地。 他身形修长挺拔,剑眉星目,一袭朱红锦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腰间束着玄色革带,衬得整个人如烈火般耀眼夺目。 是他! 傅明月心头猛地一跳,这抹红色身影,她绝不会认错——前几日的马球会上,少年策马驰骋,一杆挥出,球如流星般破空而入,引得满场喝彩。 那时他勒马回身,意气风发的模样,曾让她怔然失神。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好大的胆子!”少年厉声喝道,手腕一翻,银剑出鞘,寒光直指那妇人和壮汉。 那两人见势不妙,松开傅明月,转身欲逃,却被少年一个箭步上前,剑鞘横扫,重重击在膝弯处,二人顿时痛呼倒地。 少年看着狼狈倒地的二人,冷声道,“官府的人马上就到,尔等好自为之!” 傅明月这才稍稍定下心神,抚着胸口看向少年。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转过头来,眼神瞬间柔和了几分,温声道,“姑娘可曾受伤?” 傅明月摇了摇头,“多谢公子相救。” 少年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官差疾步而来,为首的捕快高声喝道,“是黑牙人贩,终于抓到他们了!”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焦急传来,“姐姐!” 傅明月回头,见妹妹傅颖芝提匆匆向自己奔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夏荷。 傅颖芝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声音有些发颤,“姐姐,你没事吧?夏荷回府不见你,急得来寻我,我们一路过来,幸好遇上官府的人。” 赶来的官差已将那二人捆缚押住,为首的捕快上前拱手道,“这位小姐受惊了,这二人是黑牙帮的拐子,专挑僻静处对女子下手,拐去卖给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从中牟利。先前已有几户人家的丫鬟遭难,我们找了他们许久,只是苦于抓不到人,今日总算将他们擒获。” 傅明月心有余悸,指尖仍有些发颤,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口的惊悸,向那红衣少年郑重福身一礼,“今日多亏公子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将银剑归鞘微微低头,唇角噙着一抹浅笑道,”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 傅颖芝扶着姐姐的手臂,看着这公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浅笑道,"这位公子,谢谢你救了我姐姐,不知可否告知姓名,改日府上定当登门致谢……" ------------ 第五十七章 私通? 那红衣公子闻言,正欲开口作答,忽见伯爵府小厮神色慌张地奔来,对着傅颖芝急声道,“三小姐,不好了!花香居那边出事了!” 姐妹二人闻言面色骤变,匆匆向那红衣公子福身一礼,便急步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只听马鞭一响,车轮辘辘,转眼间便消失在街角处。 红衣公子目送马车远去,转向身旁的捕快问道,“方才那两位不知是哪家闺秀?” 捕快拱手答曰,“回公子,是敬文伯府的。” 语毕,他打量着眼前这位面生的贵公子,好奇道,“看公子面生得很,想必不是这宁都城中人吧?” 见红衣公子微微颔首,那捕快顿时来了兴致,压低声音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敬文伯府近来可是喜事连连。那府上的二小姐刚许给国公府二公子做侧夫人,听说现下,国公府还有意聘那伯府三小姐为正室呢!姐妹高嫁一府,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啊!” “那刚才三小姐身边那位?”红衣公子打断喋喋不休的捕快道。 “这……小的实在不知,约莫也是伯府里的女眷?”捕快一愣,挠了挠头讪笑道,“小的只认得那开医馆的三小姐……” 红衣公子蹙了蹙眉,不再言语,只是望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眸色渐深。 …… 傅明月和傅颖芝不敢耽搁,匆匆赶回府中后,便快步朝正厅方向走去。 只见厅内,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被麻绳捆成粽子,低着头跪在正厅的院中上。 他身旁跪着哭成泪人的安姨娘,只见她发髻散乱,一支金簪歪斜地挂在耳边,狼狈不已。 小梨跪在安姨娘身侧,瘦小的身子抖如筛糠,她抬头看见两位姐姐,红肿的眼中泪水再度决堤,嘴唇颤了颤,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 “这是出什么事了!”傅明月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敬文伯一记凌厉眼风钉在原地,喉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哟,两位姑娘回来得正好。”温侧夫人尖锐的声音从正厅传来。 她斜倚在太师椅上,手中团扇轻摇,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安氏做出这等丑事,伯爷正要发落呢。你们姐妹与她亲近,不妨……告个别?” 敬文伯端坐上首,面色铁青,手中茶盏“啪”地砸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在紫檀木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我没有!伯爷明鉴!”安姨娘突然挣扎起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见状,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安氏纤细的手腕在粗粝的麻绳下磨出血痕,嘴里高声叫嚷着,“伯爷,是有人陷害妾身啊!” “住口!”敬文伯怒喝一声,胸口因为气愤而剧烈起伏着,朗声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妾身当真不知,这贴身之物怎会落入他手!"安姨娘哽咽着高声辩驳道,“伯爷明鉴,妾身与这人是同乡不假,但是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啊!” 那被绑的男人闻言,突然对着敬文伯“咚咚”磕起头来,朗声道,“伯爷容禀!小的郑文与,与安氏本是青梅竹马,自幼便有婚约。几年前,家乡遭了蝗灾,小的外出谋生,回来才知她被卖入伯府为妾……” 说到此处,他竟挤出几滴眼泪来,“小的原想着,不过是来找她问个明白,当为何不顾及当初的承诺,偏生贪这伯爵府的富贵!"他忽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怨毒,“可谁知她见了我,非但没赶我走,反倒给我谋了这庄子管事的肥差,后来,竟三番五次勾引我,说什么……想要个孩子。” “你血口喷人!”安姨娘双眼通红,扯着嗓子喊道,“如此污人清白,你不怕遭报应吗!” 郑文与突然挺了挺身子,冷笑道,“伯爷若不信,大可问问她身边的嬷嬷。两个月前,我是否去过安氏的花香居?她肚子里的种——"他故意拖长声调,道,“正是两个月前与小的在私会时有的!” 温侧夫人用团扇掩住嘴角的笑意,故意大惊道,“竟是如此!安氏,你怎么对得起伯爷!” 安氏刚欲辩驳,忽听一声清冷的女音响起,“父亲,此事蹊跷。可否容女儿请教郑管事几个问题?” 傅颖芝款款上前,对着敬文伯福了福身,她刚才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个郑管事,发现他虽然言辞凿凿,但是眼神飘忽不定,便觉得事情定不简单。 敬文伯蹙着眉,烦躁地挥了挥手。 “郑管事说与安姨娘私会是两个月前?”傅颖芝看向地下的男人,正色道,“具体是哪一日?” 郑安与显然没料到会有此一问,喉结上下滚动,慌乱道,“大、大概是……十四日!对,就是十四日夜里!” 傅颖芝闻言,眸中精光一闪,“两月前的十四日子时?” “没错!就是那晚!”郑安与越说越顺,“她让贴身嬷嬷给我开的后门,我摸黑进了她院子,这件事,刚才李嬷嬷可是全招了的!” “哦?”傅颖芝突然轻笑,转向敬文伯,“父亲可还记得,两个月前的十四日,正是女儿被诬陷绑架那天?”敬文伯眉头一皱,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 傅颖芝又转向温氏,眨了眨眼,悠悠道,“那夜小娘梦魇了,还把父亲脸都抓花了。小娘可还记得?”敬文伯闻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狠狠地瞪了眼温氏,温氏脸色绯红,看向傅颖芝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傅颖芝不疾不徐继续道,“说来也巧,那夜温小娘梦魇惊了父亲,父亲便移步去了花香居安姨娘处歇息。”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面色骤变的温侧夫人,“子时三更,想必父亲早已在安姨娘房中安寝了吧?” 温侧夫人闻言,手中团扇“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敬文伯猛地抬头望向地上的男人,眼中怒火更盛。 郑安与额头上霎时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目光频频瞟向厅堂某处。 “是……是小的记岔了日子!”郑安与喉结剧烈滚动,声音陡然拔高,“是十三日!对,就是十三日那晚!伯爷若是不信……”他忽然压低嗓音,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悠悠道,“安氏背后有颗红痣,就在腰窝往上三寸!这等私密之处,若非亲密之人怎会知晓?” ------------ 第五十八章 贵子 正厅霎时一片死寂。 安姨娘闻言,身子一软,险些昏了过去。 敬文伯的脸色由青转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傅颖芝心头一震,这个细节太过私密,若非亲近之人绝无可能知晓,难道…… 可当她余光瞥见温侧夫人嘴角扬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顿时明白了什么。 “左侧还是右侧?”少女看向地上的男子,冷气道。 “什、什么?”郑管事一愣,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三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何苦掺和这腌臜事?不如同明月一道回避了罢。”温氏突然起身,看着傅颖芝柔声道,语毕,就要上前拉她。 傅颖芝后退一步,正色道,“小娘此言差矣。此事疑点重重,况且安姨娘腹中怀的可是神医亲言的贵子。若因一时草率处置而铸成大错,冤枉了安姨娘不说,若是伤了贵子,届时牵连父亲官运……” 说着,她眸光一转,望向敬文伯,“父亲您看呢?" 温氏闻言一噎,敬文伯扫了眼温氏,冷声道,“继续问。” 傅颖芝点了点头,看向地下的男人,目光如刀,步步紧逼道,“你既说安姨娘腰窝三寸有红痣,那是在左,还是在右?大小如何?颜色深浅? 郑管事见状,索性眼睛一闭心一横道,“右侧!” 敬文伯面色骤然一紧,郑管事见状,以为猜中,心中暗喜,胆子也壮了几分,梗着脖子补充道,“米粒大小!” 闻言,府中众人神色各异,敬文伯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管事,悠悠道,“确定吗?如若说谎,我定把你送交官府。” 那男人闻言,颤颤巍巍道,“每次安氏与我私会,都是夜里,许是……小的没看清也说不准。” 傅颖芝闻言,冷笑一声,道,“你看得清腰下三寸,却记不清左右和大小,倒真是奇了。” 说罢,她扫了眼温氏,漫不经心补充道,“当初因着小娘梦魇伤了爹爹,爹爹生气,后面基本都歇在花香居的,可是郑管事又记错日子了?” 温氏脸色骤变,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郑管事见势不妙,冷汗涔涔,偷眼去瞧敬文伯,却见伯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缓缓道,“报官。” “伯爷饶命!”郑管事瞬间崩溃,挣扎着磕着头朗声道,“小的、小的只是记恨安姨娘!都是同乡,她飞上枝头做了贵人,却连一两银子都不肯借我,只打发我去庄子上当差!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才编出这等谎话!” 他转向安氏,因被五花大绑,无法挪动,只得蛄蛹着,在地上疯狂地磕着头,模样甚是狼狈,“姨娘饶命,是小的不知好歹了。” “你怎知安姨娘有孕?”傅明月突然开口冷声道。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安姨娘这一胎,可是神医亲口说的贵子,敬文伯向来谨慎,连府中下人都鲜少知晓,怎会传到庄子上? “郑管事,你诬陷府中姨娘,还妄图伤害伯爵府子嗣,谁是你的同谋?”傅明月看向郑管事,厉声道。 敬文伯闻言心中一沉,猛地一拍桌子,厉喝,“快招!不然报官!” 要说在敬文伯心中,诬陷一个姨娘尚且能容忍,可是若是想害了他的贵子…… 郑管事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落,目光慌乱游移,最终定在周嬷嬷身上。 众人齐刷刷望去,周嬷嬷面如土色,尖声道:“看我作甚!与我何干!” 郑管事面色通红,高声道,“周嬷嬷!你当初明明说,只要我毁了安姨娘名声,就保我无事,还许我六个庄子的总管之位和二十两白银,我才听命与你!怎的出了事便不认了!” 周嬷嬷闻言,扑通跪地,哭喊道,“伯爷明鉴!老奴冤枉啊!” 傅颖芝冷笑,“他既知你姓周,又知安姨娘有孕,不是你,还能是谁?” 敬文伯眯起眼,目光森寒。 温氏见状,猛地站起身,厉声道,“周嬷嬷!还不从实招来!你男人和儿子可都在府里当差!” 周嬷嬷闻言,浑身一颤,猛地抬眸看向温氏,随即浑身瘫软在地,哽咽道,“老奴、老奴只是见伯爷常去安姨娘那儿,侧夫人夜夜垂泪,一时糊涂才……” 敬文伯面色阴沉,看向周氏眯了眯眼。 “六个庄子的总管之位,你一个嬷嬷便能做主?谁给你的权利?”傅颖芝看着周氏,正色道。 “是……是老奴骗他的!老奴想着,事成之后,伯爷定会处置了郑管事,倒是他自顾不暇更不会来找老奴的事了!”周嬷嬷讪讪辩解道。 郑管事闻言,目眦欲裂,怒吼道,“放屁!明明是你和温侧夫人一起来的!” 说着,转向温氏,怒声道,“侧夫人,当时您亲口跟我说,伯爷素来心软,定会发卖安氏,但是又会觉得愧对我,到时,您会亲口向伯爷提起让我升任总管,我才同意的!” 温室闻言大骇,用帕子捂住胸口,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样,红着眼睛道,“胡说!到底是谁让你如此诬陷我!” 郑管事闻言,怒意更甚,看向敬文伯高声道,“伯爷明鉴,我又不是傻子,平白无故就相信一个老嬷嬷就敢陷害伯府姨娘和子嗣?” "侧夫人说我爹爹心软?"傅颖芝气极反笑,"心软到能舍弃自己的妾室和亲生骨肉,反倒让你这等无耻之徒平步青云?" 郑管事闻言如遭雷击,怔怔愣在原地,面色霎时惨白如纸。 “伯爷,伯爷是我,与侧夫人无关啊!”周嬷嬷见温室正冷眼看着自己,浑身一颤,对敬文伯不断磕头哽咽道,“求您放过我的男人和孩子,要罚就罚老奴吧!” “伯爷!”温氏猛地跪在地上,泪水盈盈地看向敬文伯,颤声道,“请伯爷明鉴,真的与妾身无关,这个郑管事一看便是黑心肠之人,先前攀咬了安妹妹,现在又来攀咬妾身。” “他怎么一眼便知你是温侧夫人?”敬文伯看向温氏,眸中透着失望,冷声道。 温氏闻言,喉头一哽,眼中泛起泪光,"伯爷,今日这般情形,倒叫妾身想起了咱们的静安。若是她还在闺中,此刻定会相信妾身的……"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敬文伯听得"静安"二字,心头猛地一紧。如今傅静安已是伯爵府侧夫人,若在她刚刚成婚不久之际,就严惩其生母…… 他眸色渐深,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案几,陷入沉思…… ------------ 第五十九章 接骨 "伯爷,您可要为静安小姐想想啊……“温氏见敬文伯垂眸不语,眼底闪过一丝希冀。 敬文伯长叹一声,看向温氏,目光骤冷道,”温氏,即日起,你便以姨娘身份在府中静思己过。" "伯爷!”温氏浑身一颤,哽咽道。 "够了。"敬文伯抬手制止,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其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若再纠缠,休怪本伯不顾多年情分。" 说罢,他快步上前,亲自搀扶起跪伏在地的安氏,指尖轻抚她红肿的面颊:"安儿受苦了。" 待安氏站稳,敬文伯环视院中众人,沉声道:"都退下吧。" "伯爷,"管事战战兢兢上前,"那郑管事......" "发卖出去。"敬文伯冷冷瞥了眼瘫软在地的男子,揽着安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 夜幕降临,北宁荒原上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浓雾吞噬。 宋修远勒紧缰绳,骏马不安地喷着鼻息,前蹄在泥土上刨出深深的痕迹。 只听那东北方枯草丛中传来窸窣声响,墨砚耳尖微动,瞬间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殿下当心!" 墨砚话音未落,一道灰影已从三丈外的杂草后扑来。 那匹狼的体型异常庞大,却瘦得惊人,琥珀色的眼珠闪着精光。 它没有立即进攻,而是绕着二人缓缓踱步,锋利的爪子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黏稠的口涎从它森白的獠牙间不断滴落, 宋修远反手抽出利剑的瞬间,那饿狼后腿猛蹬泥地,朝二人飞扑而来。 饿狼的攻势刁钻异常,几次假动作后突然窜向墨砚下盘。 墨砚的袍角被撕开三道裂口,血腥味在寒风中骤然弥散。 宋修远立刻上前,只见那剑柄上的暗纹一转,饿狼的皮毛瞬间被削去半边,露出血淋淋的血肉,那畜生吃痛,竟激起滔天凶性。 它突然人立而起,前爪直取宋修远咽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嗖"的一声破空锐响,墨砚的袖箭精准贯穿狼首左眼,箭簇从后脑透出半寸。 那畜生坠地时仍在抽搐,森白獠牙将硬土啃得碎屑飞溅,在地上刨出个触目惊心的血坑。 墨砚上前,用剑尖挑开狼嘴,皱眉道,“殿下,您看这狼,牙缝里竟有草根。” 宋修远蹲下身细查,发现狼腹凹陷得能看见骨架,可肌肉纹理却如钢丝般分明。 “北宁若真如探子所言沃野千里……"他擦去脸上血渍,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那黑黢黢的山谷,”何至于让狼王都饿成这副模样?" …… 敬文伯府内。 几个婆子刚刚将温姨娘拉下去闭门思过,敬文伯这厢搂着安氏,还没跨出正厅,便见一小厮急匆匆地跑来。 "伯爷!大事不好了!“小厮气喘吁吁地喊道,”镇南王和世子爷的轿辇已经到了府门前!" 敬文伯闻言,搂着安氏的手臂猛地一僵。 安氏刚欲开口说什么,却在听到"镇南王"三个字时,脸色也跟着变了。 "你说什么?"敬文伯不敢置信,松开安氏,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可是镇守南州的那位王爷? 小厮被提得有些喘不上来气,结结巴巴道,"正、正是……那轿辇上明晃晃挂着镇南王军旗,错不了的……" 敬文伯松开手,暗自沉思起来。 他最近确实接待了不少贵客,自从女儿傅颖芝的医术在京城传开后,府上就没消停过。 但这位镇南王……可是个烫手山芋啊! 他不由暗自思忖道,这位王爷手握重兵,常年镇守南疆,是圣上既倚重又忌惮的人物。这些年回京述职,从来都是闭门谢客,唯恐惹来猜忌。今日突然登门…… 敬文伯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整了整衣冠,急声道。“快,去前厅!” …… 刚迈入正厅的敬文伯,抬眸间便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他一身墨蓝色锦袍,腰间悬着一块温润白玉,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那少年见到敬文伯,恭敬地行了一礼。 一个身材魁梧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男人鬓角已经斑白,但眉宇间的威严却丝毫不减,见敬文伯来了,向他缓缓点了点头。 “下官参见王爷!”敬文伯连忙上前行礼,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颤抖,“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镇南王摆了摆手,声音低沉道,"伯爷不必多礼。本王此番冒昧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话音刚落,那魁梧男子便在侍卫搀扶下缓缓起身。 他向前几步,敬文伯目光一凝,立时察觉出几分异样,只见那男子右腿微滞,行走间略显蹒跚。 那男子作了一揖道,“可否请贵府三小姐一见。” 敬文伯心头一跳,暗道,果然不出所料…… 不多时,傅颖芝匆匆赶来。 见到镇南王,少女从容行礼问安,举止端庄大方。 可待目光触及世子时,却不由眉心微蹙,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转瞬又恢复如常。 镇南王点了点头,朗声道,"久闻傅三小姐医术高明,今日特来求医。" 傅颖芝目光落在镇南王微微发颤的右腿上,心中已然有数。 她温声道:"王爷若不嫌弃,请随颖芝到内室一叙。" …… 内室。 当傅颖芝轻轻卷起王爷的裤腿,为他检查伤势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整条右腿已经呈现不自然的弯曲,伤口处虽然结了痂,但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显然是骨头错位后没有及时接好,加上长途跋涉导致伤势恶化。 "王爷这伤..."傅颖芝拧了拧眉,轻声道,"是坠马所致?" 镇南王苦笑一声,"上月与南蛮交战时,被敌将一枪刺中大腿,跌落马背。军中医官说骨头断了,但在那种环境下……"他摇摇头,"只能等到回京再治了。" 傅颖芝看着那伤,蹙了蹙眉暗忖道,骨节错位,须得先行接续。 她沉了沉心,用意念做出了麻沸散,待镇南王服下后,又从意念中调出了现代的骨科器械和针灸器具,准备手术。 少女神色沉静,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她先为镇南王施针麻醉,然后手法娴熟地进行接骨。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寒光,精准地刺入各个穴位。 “王爷请忍耐片刻。”她柔声道,手上动作却干净利落。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错位的骨头被重新接好。接着,她又取出准备好的药膏,轻轻敷在伤口处。 门外,世子正焦急地踱步。 忽然,一阵淡淡的药香飘来,他回眸间,看见一个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端着药碗向他走来…… ------------ 第六十章 儿子想娶个丫鬟作正妻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杏眼桃腮,眉目如画,低着头急匆匆地端着药碗,快步向这边走来。 "姑娘小心!"少年话音未落,那姑娘已一头撞进了他怀中。 "砰!" 药碗倾斜,褐色的药汁泼洒而出,溅在他蓝色的锦袍上,晕开一片深蓝色的痕迹。 "呀!"傅明月惊呼一声,慌忙后退,却一脚踩到自己裙摆,整个人向后跌去。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纤腰,稳稳将她扶住。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是你!"傅明月认出了他,脸颊瞬间染上红晕,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海棠花的绢帕,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少年接过帕子,唇角微扬,温声道,"无妨。" 他看了眼洒落的药碗,问道:"姑娘是去送药的?" 傅明月点点头,偷偷打量着他。 见男子虽衣着华贵,却自称护卫,可这通身的气度,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侍卫。 "这药……是给镇南王的。"她小声解释,又忍不住问,"公子为何会在府中?" 少年眸光微动,见她衣着素雅,以为她是府中侍女,便朗声道:"我是镇南王的贴身护卫。" 傅明月闻言,心中微微一惊,暗忖道,镇南王府的护卫,竟也这般风姿卓然? 春风拂过,吹落几片海棠花瓣,轻轻飘落在两人之间。少年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心跳忽而快了几分;而傅明月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只觉得耳尖发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 傅颖芝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终于,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错位的骨头终于归位,傅颖芝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镇南王此刻已是汗如雨下,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暴突,他却只是紧咬牙关,冷峻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已然复位的伤处,硬是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三个月前那场大捷……"傅颖芝一边固定着夹板,一边轻声道,"小女在曾听父亲说过,王爷带着世子,以三千精兵破敌五万。" 镇南王闻言轻笑,被汗水浸湿的鬓发贴在棱角分明的脸颊上,"那小子头回上阵,倒是没给老子丢人。"他粗粝的嗓音里透着几分难掩的骄傲。 傅颖芝笑了笑,她低头系紧最后一根绷带,正色道,"王爷可知,若再晚半月医治,您这腿怕是……"还未说完,她的目光便落在对方布满老茧的手掌上,那里有道横贯掌心的疤痕,想来也是哪次恶战后留下的。 "比起杨门关外那些永远站不起来的弟兄,本王够幸运了。"镇南王试着活动伤腿,突然话锋一转,"傅小姐这手医术,不像是闺阁女子能学的。" 窗外的蝉鸣骤然喧嚣。 傅颖芝心跳漏了半拍,低声道,"小女……自幼爱看医书,后又师从西域奇人。" 镇南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未再追问其他。 热风穿堂而过,带着庭院里木兰花的香气。 "去年这个时候,"镇南王突然开口道,"本王和世子还在南边追击残寇,今年便已回到宁都与家人团聚了。" 傅颖芝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所以王爷因珍重自身。若您真废了腿,甚至……战死沙场,您的家人,又该如何?" 镇南王笑了笑,声音沙哑却坚定:"作为武将的家眷,既享朝廷恩荣,便该做好本王战死沙场的准备,我的辰儿十二岁便随我出征,他比谁都清楚,将军的职责,是卫平安。" "平安……"傅颖芝喃喃重复。 "不是一家一户的平安,是千千万万家的平安。"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若人人都只守着自家屋檐,谁来护这天下?"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西山,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 傅颖芝忽然想起原书中,这位镇南王最终的结局——他死守孤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尸骨无存。而他的儿子,亦在十年后的另一场战役里殉国。 可此刻,他坐在她面前,神色平静,仿佛废一条腿不过是小事一桩。 她终于明白,这世上真有一种人,愿以血肉之躯,筑成他人安居乐业的屏障。 见少女垂眸沉思,镇南王不由笑笑,慈爱道,“来,扶本王起身走走。” 傅颖芝扶着镇南王走了出来。 王爷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虽然还拄着拐杖,但右腿已经能够稍稍受力了。 "傅小姐医术果然名不虚传!"镇南王爽朗笑道,"本王这腿已经三个月没能这么舒服过了!" 傅颖芝谦虚地福了福身:"王爷过奖了。这是几副药方,按时服用,配合我教您的按摩手法,三个月内应当能痊愈。"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切记这段时间不可骑马操练。" "多谢姑娘妙手回春。这份恩情在下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差遣,在所不辞。" 傅颖芝微微侧身避过全礼,轻声道:"世子言重了。" 少年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家父的腿伤...当真能痊愈么?" "自然。"傅颖芝眉眼舒展,声音柔和却坚定,"只要好生将养三个月,日常起居定是没问题的。" 正说着,傅明月捧着药碗匆匆而来,碗中汤药还冒着热气。 傅颖芝接过药碗,指尖在碗沿试了试温度,这才双手奉与镇南王,"此药能消炎止痛,王爷服下后伤口愈合能快些。" 镇南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时忽然问道:"小大夫可会骑马?" 不待回答便朗声笑道:"待老夫腿伤好了,带你猎场跑马去!" 说罢拱手作别,那挺拔的背影丝毫看不出方才还是个重伤之人。 …… 回程的马车上。 少年若有所思,忽而转头看向身侧闭目养神的父亲,"爹……"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若是……儿子想娶个丫鬟作正妻,您说……" ------------ 第六十一章 少女心事 夕阳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 庭院里的蝉鸣声渐渐弱了下来,只剩下偶尔一两声慵懒的鸣叫。 傅颖芝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她望着院中那棵木兰树,脑海中不由闪过了一抹玄色身影。 多日未见,不知他现在可好? ”小姐。”琴音拿着一封素白信件,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是?”傅颖芝拧了拧眉。 ”这是墨松侍卫方才在侧门处交给奴婢的。”琴音压低声音道,”说是要亲手交给小姐。” 傅颖芝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她接过信笺,拧了拧眉问道,”墨松人呢?” ”说是还有要事,把信交给奴婢后就急匆匆走了。”琴音看着自家小姐的模样,不由抿嘴一笑。 傅颖芝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挥手示意琴音退下。 待房门关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信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那人的笔锋凌厉中带着几分克制,恰似那人一贯的做派。 展开信纸,一股淡淡的木香飘来,那是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颖芝:见字如晤。奉旨北上查案,途经北宁,见当地人以狼牙为护身符,能驱邪避祸,保佑事事顺遂。” 她抚摸着信封中滑出的那枚狼牙,通体莹白,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你给的药方我一直随身携带,再未犯过旧疾。” 傅颖芝的指尖轻轻抚过这行字迹,悬着的心方才放下一点,那是她知道他即将远行之时,特意为他调配的养胃药方,每一味药材都经过精心挑选,现下,终是物尽其用,也不枉她的一番苦心。 ”盼归期早至,望卿——” 信的最后两个字被墨水晕染开,像是写信人提笔犹豫,最终没能写完那个呼之欲出的”等”字。 但傅颖芝知道他想说什么,少女低垂眼睫,唇边漾起一抹浅笑,指尖轻抚过那枚狼牙,缓缓贴近心口,蓦地想起了他走之前那未完的告白,一抹红霞悄然爬上了双颊。 ”小姐,晚膳备好了。”琴音在门外轻声提醒。 傅颖芝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起身。 她取出一条红线,将狼牙穿好挂在颈间。冰凉的狼牙很快被她的体温捂暖,就像那个看似冷峻的王爷,在她面前总会不经意流露出温柔。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也隐入了屋檐之后,傅颖芝将信小心折好,藏入贴身的荷包中。她望向铜镜中的自己,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前的狼牙。 镜中人的唇角含着掩不住的笑意,眼中却带着几分忧虑…… 夜风拂过,送来院中花草的芳香,吹动案上信纸的一角。 那未写完的”望卿”二字在渐暗的天光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远方那人同样无法言明的心事。 …… 盛夏的夜晚,皇宫内暑气未消,蝉鸣声已歇,只余下殿角铜铃偶尔被热风拂动的轻响。 御书房内,冰鉴里的寒冰早已化了大半,水珠沿着鎏金纹路缓缓滑落。 当今圣上正斜倚在龙纹榻上,手中朱笔未动,目光却落在半敞的雕花窗外,黑夜中,一轮满月悬于宫檐之上,满月意味着团圆,让他不由思念起自己的四子来。 忽地,烛火微微一晃,一道黑影如夜雾般无声滑入殿内。 暗卫单膝跪地,玄铁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可是阿远有消息了?”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向跪地之人。 那人双手呈上一封密函,”陛下,靖王府急报。” 他慌忙接过信函,拆开信笺。 目光快速扫过内容,却在末尾处微微一顿——那里多了一行小字,笔锋不似平日的凌厉,反倒透出几分柔和。 ”阿远可还有其他消息?”圣上抬眸,低声问道。 暗卫垂首,声音极轻,”回陛下,靖王另有一封私信,由墨松侍卫送去了敬文伯爵府,交予傅三小姐。” 圣上闻言,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缓缓合上密函,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低笑道,”倒是个痴情种。” 殿外,巡夜的侍卫脚步声渐远,更漏声遥遥传来,已是三更。 ”等他回来,”圣上低声道,”朕便成全这段姻缘。” 夜更深了,蝉声又起,御书房的烛火却久久未熄。 …… 盛夏的夜闷热得令人窒息,国公府也不平静。 萧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月光透过梧桐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衬得愈发可怖。 他望着母亲院落里那盏将熄未熄的琉璃灯,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绣着金线的软底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沙响。 萧煜蹑手蹑脚地在黑暗中行走时,眸光扫过一处时,突然僵在了原地,只见廊下挂着的那只红嘴绿鹦哥正歪头看他。 他心中暗自祈祷鹦哥莫要出声,手中慌忙伸向袖中,拿出几把早就备好的粟米,凑到鹦哥嘴边,见它歪了歪头,便低头啄食起来,方才舒了一口气,壮着胆子继续向院内走去。 雕花门轴发出”吱呀”轻响时,萧煜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借着月光,他能看见母亲云青色的帐幔在夜风中微微起伏着,床头那串佛珠在博山炉升起的香烟中若隐若现。 高阁上的紫檀匣子像在对他招手,那里头装着国公府三十亩良田的地契和些许银票——足够他在宁都郊区建起一座酒肆。 我会还的,一定会还的,他在心底反复默念,喉间却泛起一丝腥甜。 就在指尖哆嗦的触及匣面的刹那,外间突然传来锦衾摩挲的声响。 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冷汗浸透了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一动不动地凝神细听,直到辨出是母亲睡梦中翻身的动静,才将卡在喉头的那口气缓缓吐出。 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伴着母亲熟睡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向门外走去。 院墙外隐约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萧煜攥着地契钻进假山阴影里,他回头望了眼母亲院落,突然发现那盏琉璃灯不知何时已彻底熄灭了…… ------------ 第六十二章 一场乌龙 梦云亭内。 傅明月攥着手中的帕子,在傅颖芝的房门前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叩响了面前的木门。 “三妹妹,你起了吗?”她轻声道。 话音刚落,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傅颖芝手中正捧着几味刚挑出的药材,见是姐姐,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大姐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她将人迎进屋内,顺手递上一盏温热的清茶。 傅明月接过茶盏却不饮,只是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身子不适?”傅颖芝看着姐姐拧了拧眉,不由分说便要去探她的脉息,却被对方侧身避开。 “三妹妹……”傅明月绞着帕子,欲言又止。半晌才鼓起勇气道,“你不是要去镇南王府连着十日为王爷扎针敷药吗?”她顿了顿,声音渐低,芙蓉面上浮起一抹霞色,“可不可以……带上我?” 傅颖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姐姐想去便去,何必这般。” 她忽然收住话头,凑近细看姐姐的神情,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悠悠道,“啊呀,姐姐莫不是……想去看那位俊俏的小郎君?” “胡说什么!”傅明月急得跺脚,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嗫嚅着,“他……他不过是个侍卫罢了,爹爹若是知道……” “侍卫?”傅颖芝瞪圆了眼睛,手中的艾灸包“啪”地掉在地上。 ”就是前日我在巷口遇险时救我的那位公子啊。”傅明月疑惑地眨眨眼,”昨日他不是随王爷一同来了?难道……他不是王爷的贴身侍卫?” 傅颖芝闻言,心中了然。 她强忍着笑意,弯腰拾起艾灸包,故意岔开话题,“姐姐既要去,不如帮我准备药材?” 语毕,转身从药柜取出一包当归递到傅明月手中,嘴角却忍不住轻轻上扬,心中暗忖,这误会倒也生的有趣,不知那位世子殿下日后要如何收场。 窗外,知了声声,仿佛也在偷笑这段阴差阳错的缘分。 …… 宁都城郊外,碧水蓝天,山峦叠翠,溪水潺潺。 就在这山水如画之处,不知何时竟悄然立起了一间酒肆。 竹木搭建的屋舍虽不华丽,却与周遭景致浑然一体,檐下悬着的酒旗在风中轻飏,远远望去,倒像是从画中搬出来的一般。 城中百姓很快便注意到了这处新开的酒肆。 “这酒肆开得可真稀奇,”卖豆腐的老杨头一边磨着豆子,一边对邻摊的王婆子说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有几个客人?” 王婆子“噗”地吐出两片瓜子壳,蒲扇在胸前摇得哗哗响:“莫不是哪个富贵公子闲来无事,拿钱打水漂玩?” 正说着,就见小二提着铜壶出来添茶,闻言神秘兮兮地压低嗓子,“听说这是国公府上那位二公子的产业。" “哎哟!”一个正在吃面的食客猛地呛住,拍着胸口道,“就是那位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的二公子?前几个我还看见赌坊的人追着他要债呢!" 闻言,众人一阵啧啧,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消息传到萧煜那帮”狐朋狗友”耳中,众人更是笑破了肚皮。 “萧兄啊萧兄,”顾六公子摇着折扇,意味深长道,“你莫不是被山里的狐狸精迷了心窍?这般荒僻之地开酒肆,怕是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一旁的赵公子更是拍案大笑,“不如改作茶寮,好歹还能给过路的樵夫歇个脚!” 萧煜却只是浅笑,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青瓷酒杯,目光越过众人,望向窗外。 ”你们懂什么?”他仰头饮尽杯中酒,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对着山水饮酒,看云卷云舒,听风过竹林,这才是真性情。” …… 镇南王府的朱红大门前,两尊石狮威严矗立。 管家早已带着一众仆役在门外等候,见那青布轿子停下,立刻上前相迎。 “老奴见过傅三小姐。王爷已在正院等候多时。”管家恭敬行礼道。 傅颖芝微微颔首,一行人向府内走去。 穿过几重院落,姐妹二人被引至一处风景如画的庭院。 忽然,一阵剑风破空之声传来,只见一个身着墨蓝色劲装的少年正在院中舞剑。 那少年剑舞如龙,一招一式,气势磅礴。 傅明月见状,脚步一顿,克制住狂跳的心脏,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那少年听到动静,目光瞬间定格在傅明月身上,慌忙收剑转身。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俊朗的面庞上,一双星眸却亮得惊人。 管家清了清嗓子道,”世……” “是!”话音未落,少年突然大声应道,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管家一脸茫然,刚要继续说话,就见少年拼命地对自己使眼色。 “老何啊,王爷不是等着傅三小姐看病吗?你快带她过去吧!”少年朗声道。 管家似是想起什么,慌忙引着傅颖芝向院内走去。 傅明月留在原地,看向少年,疑惑道,“那管家刚唤你什么?” 少年梗着脖子,大言不惭道,“府中之人对南边跟在王爷身边的年轻侍卫都不太熟悉,所以统称我们为:侍卫。” 说罢,未等傅明月细思,他慌忙岔开话题道,“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们王府的荷花?今年开得特别好,还有并蒂莲呢!” 傅明月闻言,脸颊倏地飞上两朵红云,抿唇浅笑道,”好啊。” 二人并肩向池塘边走去,盛夏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 少年不时偷瞄身旁的粉衣佳人,只见她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侧颜在光影交错间更显柔美动人,一时竟看得痴了。 傅明月忽觉颊边灼热视线,回眸相望,四目相对的刹那,心头蓦地一颤,手中的团扇“啪”地掉在了地上。 少年慌忙俯身欲拾,却不料傅明月也同时弯腰,两人的手指在空中不经意地相触,如触电般迅速分开。 与此同时,正院厢房内。 傅颖芝正全神贯注地为镇南王施针。 忽地,那位素来威严的王爷缓缓睁开眼,目光幽深地望向她,意味深长道,“傅三小姐,贵府中可有姿色尚可、尚未婚配的丫鬟?” ------------ 第六十三章 傅静安捉奸 傅颖芝惊得猛地抬起头,手中的银针险些掉落。 "王爷说什么?"她下意识地反问,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这位不苟言笑的王爷。 心中暗忖道,莫非是这位鳏居多年的王爷,上次来伯爵府匆匆一瞥,竟相中了哪个丫鬟? 镇南王被这小丫头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古铜色的脸庞微微泛红,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黄花梨座椅扶手上精致的雕花。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尴尬道,“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世子?”傅颖芝又是一惊,手中的银针盒"啪"地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脑海中瞬间映出自家姐姐那娇羞的面容。 “正是。”镇南王重重叹了口气,扶了扶额头,"那小子自打昨日从贵府回去后,竟问本王,能否娶个丫鬟当正室。"他说着,一拳捶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王爷……世子殿下可曾说过那丫鬟姓甚名谁?有何特征?”傅颖芝故作镇定追问道。 “那倔小子!”镇南王摇了摇头,郁闷道,“他死活不肯多说,只说是伯爵府的丫鬟。” 语毕,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傅颖芝沉声道,"我瞧着倒像是昨日给我送药的那个姑娘,穿一身粉色襦裙那个。" 傅颖芝闻言,心中顿时了然。 她强忍住笑意,转移话题道,“王爷,您这右腿的疼痛可缓解些了?您身伸手,我再为您把脉看看。” …… 盛夏的日头毒得很,国公府西院那几株老杨树上,知了还在不停地叫着。 傅静安斜倚在窗边的湘妃竹榻上,纤纤玉指捻着水晶盘里的冰镇葡萄,却是一颗也没动。 “侧夫人,”李嬷嬷摇着蒲扇,压低嗓音凑近道,“那位傅三小姐今儿个又往临福巷去了。”她手中的蒲扇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了句,“那医馆虽未开张,可里头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呢。 傅静安指尖一颤,葡萄"啪嗒"落在白玉砖上。 她盯着那摔烂的果肉,忽然想起自己那位新婚夫婿春日宴上盯着傅颖芝那含情脉脉的目光,心口蓦地一疼。 "备轿。"她倏然起身,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临福巷里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勾当。” …… 临福巷街角。 “停在此处即可。”傅静安吩咐道。 刚下轿就闻到阵阵药香味,傅静安不由拧了拧眉,抬眼望去,只见临福巷深处一座新漆的朱红门脸格外扎眼,门楣上蒙着红绸,隐约可见"回春堂"三个字的轮廓。 “果然气派。”傅静安咬着唇冷笑道。 忽地,她目光陡然一凝,就见医馆侧门一晃而过的那道熟悉的靛蓝色身影! 傅静安顾不得烈日灼人,提着裙角就往巷子里冲。 才走几步,赵西就像从地底钻出来似的拦在面前,讪笑道,“侧夫人!这大热天的您怎么……” "啪!"团扇狠狠抽在赵西脸上,傅静安声音都在抖,"好个狗奴才!不在府里当差,跑这儿来做什么?可是二爷要你来的?" 赵西左脸立刻浮起红痕,“回夫人的话,小的奉二爷之命去城郊办事,只是路过此地。”他低着头,恭敬道。 "哦?“傅静安冷笑,“那正好,我正要进去瞧瞧三妹妹的医馆,不如你随我一道吧。" 赵西闻言脸色大变,竟不顾尊卑拦在她面前:“夫人使不得!这医馆里都是些病患,万一过了病气……" "放肆!"傅静安厉声喝道,“你一个奴才,也敢拦主子的路?” 赵西闻言,却依旧纹丝不动地杵在原地,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侧夫人,"他低声道,"二公子近日特意吩咐过,说若是瞧见您往这边来,定要拦着。您就当可怜奴才这条贱命……"说着竟重重磕了个响头,"轿子已备好了,求您回府吧,莫要惹二公子不快,伤了夫妻和气。" …… 傅静安带着满腹疑问和委屈回到国公府时,已是夕阳西下。 她径直往萧煜的书房去,一路上丫鬟仆妇纷纷避让。 谁不知道这位新进门的二夫人脾气大得很,连国公夫人都让她三分。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 傅静安正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不由噤声,悄悄从门缝往里看去。 萧煜并不在房中,只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将一物匆匆塞入书柜暗格之中。 那人动作极轻,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方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形迹甚是可疑。 傅静安藏身于书房外的柱子后面,待那人离去,立刻闪身进屋。 她记得那个暗格的位置,轻轻一按机关,那盒子便滑了出来。 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一叠银票和几张地契。 “他哪来这么多钱……”傅静安喃喃自语道,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她嫁进来有些时日,也知国公府的底细如何。 这偌大的国公府早已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萧煜每月那点微薄月例,连打点府中下人都捉襟见肘,哪来这么多钱财? 思索间,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傅静安慌忙将锦盒塞回暗格,刚转身就撞上了进门的萧煜。 "静安?"萧煜一身靛青长衫,面容俊朗,只是眼中似有淡淡的疲惫,"你怎么在这儿?" 傅静安强自镇定,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妾身来给夫君送新做的荷包,见你不在,正要走呢。" 萧煜目光扫过书案上空空如也的桌面,又落在妻子微微发抖的手指上,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是吗?那荷包呢?" "忘……忘在房里了。”傅静安顿时生出些许冷汗来。 "既如此,你先回去吧。"萧煜淡淡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傅静安慌忙俯身告退。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院落的。 待踏入内室,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直直跌进了坐榻上。 筝弦端来安神茶,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出什么事了?" "去把李嬷嬷叫来。“傅静安声音发紧,”再派人盯着书房,看二爷今晚见了什么人。" …… 今日医馆门前的一举一动,皆被暗处一双锐利的眼睛尽收眼底。那人穿过熙攘的街巷,步履匆匆地向皇城方向而去…… "傅静安?莫不是她那位姐姐……" 鎏金熏炉中青烟袅袅,贵妃榻上斜倚的美人指尖轻抚玉如意。 珠帘轻晃间,一声慵懒的轻笑在殿内回荡,"呵……这出戏,倒是愈发精彩了。" ------------ 第六十四章 医馆开业 夜色如墨,傅颖芝纤指轻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日间医馆里那位不速之客的身影。 那身着靛蓝色长衫的男子,分明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相貌,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的风范,任谁看了都不会将他与赌场里那些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联想到一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少女轻叹一声,蹙眉凝视着他留下的那支鎏金步摇。 今日暮色四合时分,那男子长身立于她面前,眸光柔和,嗓音低沉而诚恳,仿佛字字真心,“从前是萧某有错,今后傅三小姐若有需要,萧某定当倾力相助。” 傅静安的影子在心头倏忽掠过,少女忽地冷笑一声,心中暗道,嫁给这等人物,倒真是难为了她那位二姐姐。 萧煜,你当真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哄骗的傅家三小姐么? …… 盛夏的朝阳刚刚爬上宁都城的飞檐,临安巷已是人声鼎沸。 今日是敬文伯府三小姐傅颖芝的”济世堂”开张之日,整条街都飘着新漆和草药的清香。 “小姐,牌匾挂好了。”琴音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朗声道。 傅颖芝仰头望去,“回春堂”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突然,一阵刺耳的铜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顶朱红色轿子蛮横地挤过人群,四个粗使婆子在前开道,硬是在拥挤的街道上清出一条路来。 轿帘一掀,傅静安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下来,一袭桃红色绣金牡丹的纱裙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都来看看啊!”傅静安带着四个粗使婆子,摇着铜锣闯到医馆门前,”我这三妹妹要开医馆害人啦!” “二姐这是何意?”傅颖芝蹙起眉头。 傅静安一把扯下义诊的木牌,踩在脚下,“大家伙儿来评评理!我这妹妹从小连《黄帝内经》都认不全,现在居然敢开医馆?” 她转向围观百姓,声音陡然拔高,“万一治死了人,我们敬文伯府可担待不起!”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原本排队等候义诊的老人悄悄退后了几步。 “二姐慎言。”傅颖芝看向傅静安,沉声道。 她今日着了件月白色素纹襦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针状的玉簪,衬得肌肤如雪,眉眼如画。与浓妆艳抹的傅静安相比,倒像是一朵清雅的白玉兰对上了艳俗的牡丹花。 傅颖芝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来竟是七十二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二姐既然质疑我的医术……”她指尖一抖,三根银针瞬间扎在傅静安手臂的穴位上,“二姐姐现下感觉可好?” 傅静安“啊”的一声尖叫,却发现手臂既不疼也不痒,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帮二姐疏通经络。”傅颖芝轻轻一拂,银针又回到了她手中,”二姐最近是不是夜不能寐,口干舌燥?这是肝气郁结之症,若不及早调理...” “胡说八道!”傅静安恼羞成怒,突然抓起桌上的药包就往地上砸,“都给我砸了!这种害人的地方不该存在!” 她带来的婆子们立刻冲上前来,推搡着要捣毁药柜。围观的百姓吓得四散逃开,现场一片混乱。 “住手!”突然一声厉喝,一队官兵分开人群。为首的男子身着孔雀补子官服,面容肃穆,来者正是当朝圣上的红人,御史颜令舟。 傅静安立刻变脸,慌忙恭敬行礼道,“颜大人万安。” 颜令舟却径直绕过她,径直走向傅颖芝,对她拱手深深一揖,朗声道,“三小姐妙手回春,治好了小女的顽疾。今日听闻您医馆开业,颜某特来道贺。”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哗然。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难掩震惊之色。 早已听闻御史大人的独女小甜缠绵病榻多年,为此颜家不知请了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如今竟被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傅三小姐治好了? 傅颖芝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颜大人客气了。这是新配的药方,早晚各服一剂。”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信封,顿了顿又道,“三日后我再去府上为小甜施针。” 颜令舟双手接过药方,竟是后退半步,又行了一个大礼道,“三小姐对小女的救命之恩,颜某没齿难忘。” 说罢,转身示意,身后的小厮立即捧上一个雕花锦盒。 盒盖轻启,一块通体碧绿、莹润如水的翡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得周围响起一片惊叹。 “这是内子与我的一点心意,还望三小姐笑纳。”颜御史语气诚恳,双手将锦盒奉上,”此玉虽不能报三小姐恩情之万一,但求能护佑您平安顺遂。” 傅静安见此情形,脚下不由踉跄后退,恍惚间只觉一切如坠梦中,虚实难辨。 “快让让!让让!”只见一位老者健步而来,身后跟着两个背着药箱的童子,“老夫来迟了!” “神医!”有人惊呼出声。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此刻竟现身于此!堂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纷纷踮脚引颈,像一睹他的真容。 "好!三小姐果真开了医馆,老夫甚是欣慰啊!"神医一袭白衣,头戴帷帽缓缓上前,朗声道,"你这一身医术若不用来济世救人,那才真是暴殄天物!" 他转身环视众人,宽袖一拂,带起一阵药香:"诸位可知?前日在敬文伯府,老夫与这丫头论医三日,她提出的'经络逆行说'与'五行相生新解',连老夫都拍案叫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医册,"这上面记载的见解,足以革新当今医道!" 傅静安此刻已经退到墙角,却还不死心:"华老,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这妹妹..." "住口!”华神医白须怒张,“老夫行医数十载,会认错人?倒是你,”他眯起眼睛,“面色发青,唇色暗紫,怕是心脉有损。再这样动怒,小心猝死!" 众人哄堂大笑。 傅静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想溜走,远处又传来鸣锣开道声…… ------------ 第六十五章 贵人们,都来了! 只见几名锦衣侍卫护着一顶朱红华盖的轿辇缓缓而来,马蹄轻踏间,轿身微顿。 轿帘掀起处,步出一位绛紫云纹锦袍的妇人,她眸如深潭,喜怒难窥,通身气度不凡。 "天爷!这不是荣国大长公主身边的文管事吗?"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失声惊呼道。 那妇人向此处款款走来,身后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鎏金葫芦摆件。 只见那葫芦通体鎏金,在阳光下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葫芦身上精雕细琢着百草图纹,藤蔓缠绕处还镶嵌着数颗碧绿的翡翠,贵气逼人。 "傅三小姐,殿下今日听闻您医馆开业,特命老奴带此物来赠与您。“文管事恭敬行礼道,”谢您对庆欢郡主的救治之恩,望您医馆开业顺利。" 傅颖芝连忙还礼,“文管事客气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 文管事含笑点了点头,温声道,”太医院诸位大人都束手无策的顽疾,三小姐却能药到病除。殿下常说,这般医术当得起‘悬壶济世’四字。" 闻言,站在一旁的傅静安脸色骤变,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因着前车之鉴,不敢再文管事面前造次,只得强压下心中妒火,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一直碌碌无为、蠢笨无比三妹,为何竟这般得荣佳公主的青眼? 就在此时,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靖王府侍卫长墨松,带着一队侍卫,抬着几个鎏金檀木箱子大步走来。 “傅三小姐,”墨松恭敬行礼道,“靖王殿下特命小的带来这些珍稀药材,庆贺您医馆开业。”说罢,命人打开箱子。 箱盖开启的瞬间,药香四溢。 众人纷纷引颈张望,霎时个个瞠目结舌,只见那箱子赫然陈列着肉苁蓉、雪山灵芝、南海珍珠粉药材,每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墨松躬身向前,双手捧着一方织金锦盒,低声道,“这是檀木箱中药材的明细册子。殿下特意嘱咐,定要亲手交予傅三小姐。”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殿下还说,往后小姐若还需什么稀罕药材,纵是天涯海角,他也必定为小姐寻来。” 傅颖芝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底一张薄薄的信封时,心头蓦地一颤。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锦盒交给身旁的琴音,一抹红晕却悄然爬上双颊。 “靖王殿下怎的不亲自来?”傅静安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道,“莫不是……墨侍卫与我这三妹妹私交甚好,以殿下之名,私自拿主意吧?” 闻言,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众人看向傅颖芝和墨松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墨松意味深长地看了傅静安一眼,“侧夫人慎言。在下奉的是靖王殿下的令,您方才那话……” 墨松话音一顿,他眼底寒芒乍现,一字一句道,“是在质疑殿下的安排?” 傅静安闻言,脸色煞白,刚想张口反驳,便听一道凌厉的声音传来。 “殿下派谁办事,自有殿下的道理,何时轮到你一个国公府侧室置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文管事眉头紧蹙,一脸阴沉道,“莫非是国公府想做殿下的主?” 字字如雷,震得满场死寂。 傅静安脸色唰地惨白,嘴唇颤抖,手中团扇几乎捏碎,却半个字也反驳不得。 倏然间,长街尽头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只见一队身着金甲、腰佩宝刀的御林军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八名身着绛紫宫服的太监,以庄严之姿抬着一块蒙着红绸的匾额缓步前来。 "圣旨到——"一声尖细而悠长的宣喝划破长空。 刹那间,全场肃然,众人纷纷俯首跪拜。 王公公手持拂尘上前,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敬文伯府三小姐傅颖芝,医术精湛,仁心仁术,特赐‘妙手回春’匾额一块,以示嘉奖。钦此。" 红绸揭开,金漆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妙手回春"四字苍劲雄浑,正是当今圣上的御笔亲题。 傅颖芝恭敬叩首谢恩。 随后,她郑重接过圣旨,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臣女蒙圣上恩典,无以为报,自今日起,回春堂每逢初一、十五开设义诊,所有药材明码实价,绝无虚抬,以彰圣德,普惠百姓!” 此言一出,整条街都沸腾了。 至此,谁还敢对傅三小姐的医术妄加非议?连皇亲国戚都亲临作证,更遑论圣上御笔亲题,赐下金匾!此等殊荣,放眼京城,又有几人能及? 傅静安见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待傅颖芝恭敬送走王公公、文管事等贵人,傅静安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面色铁青,眼中翻涌着怨毒与不甘,朱唇微启正欲发作。 忽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嗤笑,“哟!这不是国公府二公子的那位侧夫人吗?方才闹得最凶的就是她,现下看她该如何收场。" "咦?"另一人闻言,惊讶道,“她与那傅三小姐不是亲姊妹吗?刚为何这般诋毁自己的亲妹妹?”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顿时议论纷纷。 "难怪只能做个侧室!这般歹毒心肠,连亲妹妹都要构陷!”一位身着锦缎的妇人摇了摇头,语带讥讽地说道。 "可不是?"旁边一直看热闹的小贩接话道,“这般作派,真真是蛇蝎不如!” "方才险些被她蒙骗,险些就要离去了!"先前那位差点离开的病患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傅静安闻言脸色一红,忙转身欲走,却因心神大乱,不慎踩住自己的裙摆。 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她竟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结结实实的在众人面前摔了个"五体投地"! 那精心梳就的发髻霎时散乱,珠钗玉簪"叮叮当当"滚落一地,模样狼狈至极。 "二姐姐小心。“傅颖芝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欲扶。 傅静安顿时双颊发热,眸中怒意翻涌,一把打开了妹妹伸来的手,尖声道,“傅颖芝!你少在这假惺惺!” ------------ 第六十六章 草芥人命 “你别得意太早!以为攀上高枝就了不起了?谁知道你这‘妙手回春’的名号,背地里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她扯着嗓子喊道。 傅静安狼狈地撑起身子,华贵的衣裙已沾满尘土,精心梳就的发髻也散乱不堪。 围观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掩面窃笑,有的摇头叹息,更有甚者投来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 "放肆!"傅静安见状,脸色煞白,颤抖着手指向人群,"我乃国公府明媒正娶的侧夫人,尔等贱民也配在此说三道四?"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冷喝。 "住口!" 人群自动分开,一位身着墨蓝锦袍的年轻男子大步走来。 "夫君……"傅静安望着面前之人,声音顿时弱了下去。 萧煜面容俊朗,眉目如画,只是此刻眼中寒意正甚,令人不寒而栗,他冷声道,"我让你在府中好好待着,你倒跑出来丢人现眼?" 傅静安闻言,瞬间怔愣在原地。 煜眸光微转,视线落在傅颖芝身上时,眼底的寒霜顷刻消融,唇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柔声道,“颖芝,可曾扰了你的好日子?” 傅颖芝后退半步,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福了福身:“姐夫言重了。二姐姐只是关心则乱。” 她特意加重了"姐夫"二字,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萧煜听到这声称呼,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夫君……”傅静安看着萧煜对傅颖芝的态度,不由妒从中来,轻轻扯了扯萧煜的衣袖。 萧煜狠狠剜了傅静安一眼,沉声道,"还嫌不够丢人?国公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傅静安面颊涨得通红,忽然拔高了嗓音,带着哭腔喊道,"夫君!你为何这般对妾身,定是这贱人勾引……" "闭嘴!" 萧煜骤然逼近,修长的手指狠狠钳住她的下颌,语气轻柔得令人害怕,"再敢胡言乱语,今晚就滚去祠堂跪着。" 傅静安身子一颤,眼中泪光盈盈,低声道,"夫君,你明明说过最爱我的……" 萧煜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他一把拽住傅静安的手腕,吩咐道,"来人,送侧夫人回府!" 语毕,转向傅颖芝,又换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柔声道,"颖芝,改日我亲自登门赔罪。不知可否单独……" "姐夫慢走。"傅颖芝打断他,随即转身看向围观百姓,朗声道,"今日回春堂开业,前三十位问诊者免诊金。" 人群顿时欢呼起来,将萧煜和傅静安挤到一旁。 傅静安被拖走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傅颖芝一眼,却见对方正被众人簇拥着,笑得明媚如春。 她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料到,这场精心谋划的闹剧,竟会反噬自身,落得这般颜面尽失的境地。 …… 待人群散去,已是日暮西沉。 傅颖芝回到内室,打开那个锦盒。 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着精致的木兰花,花蕊处嵌着一颗淡紫色宝石。 她展开盒底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温润如玉的字:"盼归,共赏木兰。" 她将玉簪轻轻贴在胸口,窗外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木兰香气。 少女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柔。 突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傅颖芝迅速收起笑容,将玉簪塞入袖中。 "谁?"她冷声问道,手已摸向袖中的银针。 "小姐,是我。"琴音推门进来,捧着一个锦缎盒子,脸色凝重道,"萧二公子派人送来了礼物,说是赔罪。" 傅颖芝冷笑一声,"退回去。" "可是……"琴音犹豫道,"来人说是国公爷的意思,若小姐不收,明日萧二公子会亲自登门……" 傅颖芝眼中寒光一闪,悠悠道,"那就更该退回去。" 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刚抽新芽的木兰树,轻声道,"有些人,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话音微顿,眼底掠过一抹寒光,"那点子腌臜心思,倒比那市井泼皮还要不堪。" 与此同时,一封记录着萧煜赌债和卖地建酒肆的证据,已经署了傅静安的名字,被放在了国公爷桌子上。 …… 今日,是医馆开业的第三日。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回春堂的匾额上,金色的光芒映衬着朱红的门柱,显得格外气派。 街道上行人渐多,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市井繁华之景。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破。 只见四五个壮汉抬着一副担架,气势汹汹地闯进医馆。 领头的汉子满脸横肉,一脚踹开挡路的板凳,将一包药重重砸在柜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药包散开,几味药材滚落在地,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你们回春堂卖的是什么毒药!" 那汉子声如洪钟,"我兄弟前日在这里抓的药,回家煎服后当晚就不省人事!今日若不给个说法,老子砸了你这黑店!" 此话一出,引得街坊邻居纷纷驻足,不一会儿药馆门口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只见那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双眼紧闭,嘴唇发紫,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俨然已是命悬一线的模样。 药童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戥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傅颖芝听到动静,急忙从内室赶来,正欲上前查看,忽听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喝,"让老夫看看!"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快步从人群中走出。 他腰间还挂着一个泛白的药囊,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俨然一副游方郎中的打扮。 只见那老者利落地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唰"地掀开病人眼皮,又闪电般扣住其腕间脉门。 所有人屏息凝视着这一幕,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老者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突然。他"哎呀"一声跳了起来,高声骂道,"这家店是黑店!开药方者也是庸医!这哪是治病啊,简直就是草芥人命!" ------------ 第六十七章 剧毒之蛇 只见那游方郎中从药囊中掏出一根银针,在病人几处穴位上飞快地扎了几下,随即转向众人,拿着那发黑的银针,痛心疾首地说,“诸位请看,这病人脉象沉迟,瞳孔散大,银针发黑,这分明是中毒之状!回春堂开的方子里,定是用错了药,这不是治病,这是要命啊!” 人群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慌忙上前,说自己也吃了回春堂的药,求游方郎中诊治,有人扶着门框干呕,仿佛自己也中了毒一般。 那领头的汉子见状,眸子闪过一丝得意,一脚踢翻了面前的药柜,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今日我兄弟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这医馆开不下去!” 药童吓得脸色煞白,傅明月急的想要辩解,却被四周的谩骂声淹没。 这时,药馆后堂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 她约莫十三出头,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姑娘是?”游方郎中眯着眼睛问道。 少女没有答话,径直走到担架旁蹲下,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纱绢,垫在担架上那人的手腕上,三指轻轻一搭,又翻开病人衣领看了看,突然冷笑一声,”好一个‘中毒’。” 她转向游方郎中,眸色一凌,道,“阁下既然自称郎中,可知道这位先生中了什么毒?” 游方郎中一愣,山羊胡微微抖动,颤声道,“这……这。” “阁下连这位先生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还敢说他中毒了?”少女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我看这位兄台脉象平稳有力,倒不像垂死之人应有的脉象。” 游方郎中闻言,脸色一变,急忙辩解,“中毒之症千变万化,岂是你这小丫头能懂的?” 傅颖芝不与他辩解,只是转向围观群众,福了福身,朗声道,“诸位都在,刚巧看个鲜儿,我们回春堂最近新引进了一条西域的毒蛇。” 闻言,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壮汉和游方郎中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此蛇通体碧绿,模样俏丽,但毒性甚大。若被它咬了,不出一刻,先是伤口处肿胀溃烂,黑血渗出,随后浑身经脉如被火灼,五脏六腑似被万蚁啃噬。” 少女每说一句,人群便跟着倒吸一口凉气。几个胆小的妇人已经捂住了胸口,孩童们则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七窍流血……”她顿了顿,声音陡然一沉,“最后,中毒者会浑身抽搐,皮肉溃烂,活活疼死,死时面目狰狞,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语毕,全场鸦雀无声。 那壮汉见状,扯着嗓子喊道,“若真如此,你将这等毒物留在店中,安得什么心!莫不是又想害人性命?” 傅颖芝微微一笑,“此蛇的毒液若经特殊提炼,却是解毒圣品,能治百病。” 说罢,她向身旁的药童点了点头。那是个十岁的少年,立刻会意,转身进了内室。 不多时,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竹篓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小心些,别让它跑了。”傅颖芝轻声嘱咐道。 药童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揭开竹篓盖子。 就在这一瞬间,不知是手滑还是故意,竹篓猛地倾斜,一条碧绿的蛇影倏地窜出! “蛇跑了!”有人尖叫。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女人们发出刺耳的尖叫,男人们也面色大变,推搡着向门口涌去。 那担架上的"病人"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看到那条蛇正朝自己游来,竟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啊!救命啊!” 他这一跳不要紧,只是那脸上的白粉竟扑簌簌往下掉,惨白的底色下露出蜡黄的皮肉,模样甚是可笑。更绝的是,他那鲤鱼打挺,动作利落的哪像将死之人? 傅颖芝一个眼神,早已等候多时的胖婶一个箭步便冲上前去,像老鹰捉小鸡般将那装病之人拎了回来。 与此同时,药童吹了声口哨,那条"凶险万分"的毒蛇竟乖乖地游回了竹篓。 惊魂未定的人群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傅颖芝向众人福了福身,“颖芝在此给大家赔罪了。还请大家仔细看看这条‘西域毒蛇’。” 语毕,她示意药童将竹篓捧到人群前。 起初没人敢靠近,直到一个猎户打扮的汉子壮着胆子上前,只看了一眼就哈哈大笑道,“这不正是汉州的菜花蛇吗!我家里还养了两条呢!” 众人闻言,纷纷凑近辨认。 只见那蛇通体泛着艳丽的绿光,待定睛细看时,却见它头顶赫然生着一块铜钱大小的明黄斑纹——这不正是汉州地界上最常见的菜花蛇的标记! 说来也怪,这般艳丽的外表下,却藏着个温吞性子。 这蛇无毒无害,连牙都是钝的,汉州乡野人家常在谷仓里养上几条,专治那些偷粮的鼠辈。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有人开始嘲笑那装病之人,"装得挺像啊,连嘴唇都涂紫了!" 药童适时上前,用一块湿帕子在那已被五花大绑的“病人”脸上擦了擦。 那"垂死"之人的白面紫唇随着帕子擦拭渐渐褪去,竟露出一张红光满面的脸来。 "诸位都看见了,"药童高声道,“这‘垂死’的病人,惨白脸色是脂粉抹的,青紫嘴唇是染料涂的。这根本不是什么中毒,纯粹是装病诬陷!" 语毕,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愤怒的指责声此起彼伏。 有人认出了那装病者,朗声道,"我认得他!这不是居临巷的那泼皮李四吗?专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更有甚者高声道,“真是黑心肝的东西!快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就在这混乱之际,不知谁喊了句,"咦?方才那游方郎中和抬人的壮汉哪儿去了?" 闻言,众人这才发现,那两个关键人物不知何时已悄然遁走,只余李四一人五花大绑地瘫坐在地,面如土色。 ------------ 第六十八章 印子钱 李四被众人团团围住,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哭丧着脸求饶道,"各位父老乡亲饶命啊!我……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拿钱办事啊!” 傅颖芝闻言,眸色一凌,厉声喝道,“把话说清楚!” “那游方郎中根本不是郎中,那壮汉我也不认识!他们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配合着演戏,我只是收钱办事,什么都不知道啊!”李四涨红着脸,支支吾吾道。 “一两银子?就为了这点钱,你就帮着骗子害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气得浑身发抖,拐杖重重杵地。 “是啊!傅三小姐医术了得,若因此事与大家生了误会,大家有疾无医,受苦的还不是我们!”一个中年男子激动道。 李四缩着脖子,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傅颖芝拧了拧眉,寒声道:"来人,报官!" 李四闻言,瞬间瘫软在地,他抖若筛糠地向前爬了两步,想要向傅颖芝求饶,却被胖婶一把拦住。 围观的百姓纷纷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有人低声啐道,"活该!" …… “呵……都是废物。” 朱红宫墙内,金丝楠木美人榻上传来一声慵懒的轻嗤。 殿内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将榻上人影笼在朦胧之中。 “主子,那游方郎中和那大汉……” “既已无用。”锦缎软枕间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便处理干净罢。” “只是那傅三小姐已将那李四扭送官府……”跪在织金地毯上的身影将头埋得更低。 “没用的东西!”纤纤玉指轻抚过榻边雕花,悠悠道,“都杀了吧。” “是。”一个身影快步退下。 夜风穿堂而过,殿内烛火骤然摇曳。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那张绝艳面容忽地绽开一抹冷笑,殷红唇瓣轻启,一字一顿道,“傅颖芝,咱们,来日方长。” ……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声。 萧煜在酒肆又忙了个通宵,身上的锦袍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推开酒肆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阵阵热浪,让他心中瞬间烦闷不已。 "这鬼天气……"他低声咒骂着,抬手抹去额头上滚落的汗珠。 算算日子,赌坊的债又该到期了。 眼下金矿开采进度迟缓,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萧煜坐在那晃晃悠悠回府的轿子上,眯着眼睛盘算着,看来只能尽快娶了傅颖芝,先把她的嫁妆弄到手再说。 忽地,轿身剧烈一晃,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找死吗?"他猛地掀开轿帘,狠厉的呵斥声却戛然而止。 只见六七个赤膊大汉拦在路中央,面目凶狠,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油光。 他们身后,债主吴德全慢悠悠摇着折扇,缓步上前。 "萧二爷,别来无恙啊。"吴德全咧着嘴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悠悠道。 萧煜一见他,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跳下轿子。 “吴哥,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 见吴德全似笑非笑看着他,不由心中一紧,陪笑道,“吴哥,我暂时没有那么多钱,您再等等,下月,下月我一定还。” 话未说完,吴德全一个眼神,旁边大汉上前对着他便是飞起一脚。 "砰!" 萧煜重重撞在晒得发烫的砖墙上,后背瞬间传来火辣辣地痛感。 他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正对上吴德全阴冷的眼神。 “萧二公子,你们国公府还真是……仗势欺人!”吴德全看着萧煜,厉声道,“你开酒肆,你新娶的侧夫人放印子钱,还敢跟我说没钱还账!” “什……什么”,萧煜闻言,不由一惊,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那个好妾室,在宁都郊外三个庄子放印子钱,月息六分。怎的,你萧公子竟不知情?”吴德全似笑非笑看着萧煜,“莫不是养野男人去了吧?” 语毕,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身后几个壮汉见状,也附和着发出粗犷的笑声。 萧煜明色一僵,一股怒火涌上心头,那傅静安竟背着他做这种勾当! 吴德全笑够了,面色一变,"啪"的一声合拢折扇,上前两步,扇骨抵住萧煜咽喉,沉声道,"朝廷明令禁止官眷放贷,你们萧家是要造反?" 萧煜瞳孔骤缩,热汗瞬间变成冷汗,他慌忙摆手道,"吴哥明鉴,我真不知情……" "三日内还不上钱,"吴德全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就让全宁都城都知道,国公府的二爷赌钱输得裤子都不剩,还纵容妾室放印子钱。" 语毕,带着几个壮汉扬长而去。 …… 萧煜一路快马加鞭,甫一回到国公府,便怒气冲冲准备去找傅静安算账。 可还未走几步,便发觉府中气氛有异。 几名小厮面色惶惶,为首者疾步上前,低声道,“二爷,国公爷候您多时了。” 萧煜心头一沉,匆匆向正厅赶去。 厅内,国公爷端坐主位,面色阴沉,手中茶盏早已凉透,国公夫人攥着帕子,泪痕犹在,却偏过头去不忍看他。 傅静安跪在青砖地上,素日娇艳的芙蓉面此刻血色尽失,单薄的身子随着抽泣不住颤抖。 "逆子!"国公爷一见萧煜,忍不住暴喝道。 萧煜一颤,可还未等他开口,四名家丁已将他按在刑凳上。 檀木棍破空之声接连响起,他嚎叫着生生受完十棍,汗水和血水浸湿锦袍时,才被重新拖回了地下。 随着"哐当"一声,一个描金锦盒便砸在了他眼前。 “府中的地契和银票是不是你偷走了?”国公爷厉声道。 萧煜看到那盒子的刹那,瞳孔骤缩,脸色泛白,瘫软在地。 这锦盒分明藏在书房暗格,除却心腹赵西、刘五,唯有那日......他蓦地想起那日在书房鬼鬼祟祟的傅静安,不由心中一沉。 猛地转头恶狠狠的向她看去,那凌厉的眼风,把身边的傅静安吓得一颤。 国公爷厉呵道,“剩下的钱呢?若不是你的侧夫人前儿个暗中送信给我,我都不知道我这堂堂国公府竟出了家贼!” 傅静安听到国公爷所谓的“暗中送信”之时,眸中露出一抹疑惑,惨白张脸颤颤巍巍开口道,“我不是……我没有……” 话音刚出,便被暴怒的国公爷厉声打断道,“闭嘴!这里哪有你个妾室说话的份!” 傅静安被他这一声厉喝吓得浑身又是一颤,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 她抬眸望向萧煜,眼中盛满了委屈与哀求,可萧煜此刻哪会在意她的神色? 他已经认定是傅静安暗中告密,看向她的眼神阴鸷如刀,恨不得当场将她逐出府去。 "孽障!“国公爷见状,心中了然。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究竟在外面做了什么!还有多少赌债未还!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 第六十九章 备轿,去敬文伯府! 萧煜闻言一颤,突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竟然全都知道了。 “父、父亲……”他喉头发紧,声音细如蚊蝇。 国公爷重重一拍案几,震得茶具叮当作响,怒喝道,“孽障!还不从实招来!” 萧煜心头一紧,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一百……一百五十万两。”他闭着眼睛说出这个让他噩梦不断的数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国公爷猛地站起身,紫檀木椅被带地向后倒去,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他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着,“一万五十万两!” 空气骤然一静,只听“哇”的一声。 国公爷嘴唇颤抖着,喷出一口鲜血,那鲜红的血沫溅在青石地面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老爷!"国公夫人尖叫一声扑上前,却被国公爷一把推开。 整个前厅顿时乱作一团。 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忙,有的去拿帕子,温水,有的急着去请府医。 一个小厮慌不择路撞翻了墙边的架子,珍贵的青瓷花瓶"哗啦"摔得个粉碎,那小厮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连声告饶。 国公爷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手死死按着胸口烦躁地挥了挥手。 傅静安脸色惨白,手中帕子无声落地,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萧煜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根本不知道具体数额! 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心中暗忖,早知如此,说五十万两就好了! 他恶狠狠地瞪向傅静安,都是这个贱人害的!若不是她告密……早知今日,就该一纸休书打发了这祸害!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眼睛一亮,高声道,"父亲!"他猛地指向傅静安,“她放印子钱!”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下,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傅静安瞪大眼睛,红唇微张,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我没有……”她高声道,“萧郎,你为何血口喷人!” "哦?"萧煜冷笑一声,强撑着直起被打得火辣辣的后背,目光阴鸷地扫向角落,“筝弦,你当真半点不知?" 墙角的瘦小丫鬟浑身一颤,求助似的看向傅静安。 国公爷缓缓直起身,抬手抹去唇边血迹,一步步走向傅静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刀,一字一顿道,”从实招来。" 傅静安浑身发抖,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妾身真的没有……" “筝弦!"国公爷突然一声暴喝。 站在角落里的小丫鬟一抖,"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她瘦小的身体抖如筛糠,脸色比纸还白。 "老、老爷……“筝弦的声音细若游丝。 国公爷眼风一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即走到角落,把筝弦拖上前来。 一个反剪住她的双臂,另一个"唰"地抽出三寸银针,寒光一闪,针尖已抵上她青白的指甲。 "说!"国公爷冷声道。 筝弦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看向傅静安,却只看见一个冷漠的侧脸,瞬间,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就在银针即将刺入指甲缝的瞬间——“我说!我说!”筝弦崩溃地哭喊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筝弦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全部:傅静安如何将嫁妆换成现银,如何诱骗城郊的农户签下高利贷,又如何威胁借贷人…… 语毕,厅内静得可怕。 国公爷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袍,冷声道,"备轿,去敬文伯府。" 傅静安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跪爬着扑到国公爷脚边,发髻散乱,妆容尽花,"父亲!父亲开恩啊!妾身知错了……" 国公爷一脚踢开她,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傅静安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 医馆内,暑气蒸腾。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傅颖芝拭去额间细密的汗珠,将晒好的药材一一收进药柜。 蝉鸣声从院里的垂柳间断续传来,混着药香在闷热的空气中浮动。 她颈间那枚狼牙吊坠被汗水浸得发亮,在素白的颈间格外醒目。傅颖芝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狼牙上凹凸的纹路,心中暗忖,"不知殿下此刻是否平安顺遂......" 窗外日光正盛,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宋修远奉旨办差已有二十日有余,虽说偶有书信传回宁都,但字里行间总透着几分克制。 她突然萌生了绣个平安符的念头,当即寻来上好的云纹丝缎和五彩丝线。 针线穿梭的细响里,恍惚又见那人临行时的模样——玄色衣袂翻飞,以及木兰树下未尽的话语...... "嘶——" 指尖突然传来刺痛,一滴殷红落在雪白缎面上,晕开成小小的朱砂色。她正要擦拭,却听见院中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小姐!"琴心慌慌张张冲进来,脸颊跑得通红,“二小姐回府了!" 见傅颖芝仍望着染血的平安符出神,小丫头急得直跺脚,"国公爷和夫人的轿辇已经到了伯府正门!" 针线篓"哐当"翻倒,五彩丝线散落一地。 傅颖芝猛地起身,狼牙吊坠撞在锁骨上,传来微微的灼热感。这个时辰,二姐突然带着国公府的人上门。 她心头蓦地一紧,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 听闻国公爷亲临府邸,敬文伯慌忙整衣敛容,疾步向前院迎去。 甫一见面便练练作揖,赔笑道,“不知国公爷驾到,未能远迎,实在罪过……” "少来这套!"国公爷一甩袖袍,声如洪钟,"我们国公府到底有何地方得罪你们伯府了,竟让你欲至我们于死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场众人无不色变。 敬文伯闻言一怔,目光茫然地在众人间游移,最终落在瑟缩于人群最后的傅静安身上。 见她鬓发散乱,满脸泪痕,浑身颤抖,不由得眉头深锁。 他强自压下不安,陪笑道,"国公爷此话从何说起?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国公爷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摔在石桌上,"你养的好女儿,私自放印子钱,你一点都不知?" ------------ 第七十章 温通房 敬文伯心中一惊,大祁律令明文禁止官眷私放印子钱,违者轻则削爵,重则流放。 去年户部侍郎的夫人就是因为这事,全家都被发配岭南。 "这、这……"敬文伯喉结滚动,转向傅静安,怒喝道,"孽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静安脸色煞白,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父亲明鉴,女儿、女儿只是想补贴些家用……"她声音发颤,涂着丹蔻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补贴家用?"萧国公听罢,冷笑一声,眸中寒光乍现。 “国公府何曾少了你的吃穿用度?大祁国明令禁止官眷私放印子钱,你如此胆大妄为,分明是要拖累我们国公府满门!” “不是,不是这样的……”傅静安还想辩驳,便被国公爷粗鲁打断道,“伯爷,今日我携夫人来,是特来告知,我们家要休了这个侧夫人!你们伯府自便吧!" “不!不可啊!”温氏匆匆赶来,便听到这句,慌忙阻止道,“国公爷,静安是好心,只是方式错了,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萧国公扫了一眼温氏,意味深长的对敬文伯说道,“伯爷,您还是好好请查下后院吧,别跟我一般被蒙在鼓里。” "国公爷留步!"敬文伯见国公爷拂袖欲走,心头猛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腰身已不自觉地弯下三分。 他堆起满脸笑意,双手虚拦在国公爷身前,沉声道,"这茶是今春新贡的雨后龙井,您赏脸尝一盏?待我想个法子?”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萧国公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摔在桌上,"侧夫人的贴身丫鬟筝弦已经招供。伯爷若不信,不妨亲自去宁都城郊走访走访,看看那些被逼得卖儿卖女的百姓是怎么说的!" 敬文伯手指发颤地拾起文书,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看完后,深吸一口气,目光扫向缩在角落的温氏,见她眼神躲闪,不由怒从中来,一掌拍在案几上,怒声道,“温氏,你不知道此事吗?" 温氏浑身一抖,手中帕子飘落在地。 她这副心虚模样让敬文伯瞬间了然,她定是知情的,甚至这个主意都有可能是她出的! 思及此处,敬文伯气得眼前发黑,又担心国公府怪罪,对着温氏厉声喝道,“温氏教女无方,即日起降为通房!” 厅内一片死寂,温氏怔愣在原地,傅静安压低声音抽泣着。 敬文伯转向萧国公,深深作揖,“国公爷息怒,这印子钱的事您给我两日,下官一定妥善处理完毕。一会我即刻前往城郊去安抚那些农户,尽快把此事了了。” “另外……”他咬了咬牙,陪笑道,“下官愿为静安再多添两箱嫁妆,明日就送到府上,还望萧国公宽恕她这一回。” 傅静安闻言,连忙膝行至萧国公脚边,梨花带雨地哀求道,“父亲,静安知错了,求您给妾身一个改过的机会……” 萧国公冷眼看着她哭花了妆容的脸,半晌才冷哼一声,悠悠道,“只有两日。” 语毕,大手一挥,“回府。” 傅颖芝带着琴音从医馆回来,主仆二人走到正厅外的回廊下时,恰好看见国公爷一行人离去的背影。 "小姐..."琴音刚要出声,傅颖芝竖起一根纤纤玉指抵在唇边。 她悄悄挪到雕花窗棂旁,借着浓密紫藤的遮掩,静静看着厅内情形。 此时,正厅内只有敬文伯府众人。 气氛更加凝重,温氏也只是落泪,显然没想好为自己辩驳之词。 忽地,安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伯爷,有一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敬文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冷声道,"说。" "放印子钱的不止二小姐……"安姨娘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抬起头看目光坚定地看向温通房,“还有温……温通房。" "什么?"敬文伯猛地站起,他本以为温氏只是知情不报,没想到她竟也参与其中! 安姨娘继续道,"温通房在当侧夫人掌家期间,私自挪用府中银钱到城郊放贷。更可恶的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她与百姓签的借据上,有些是用'五倍子墨水'写的。当时看着是三分利,比钱庄便宜,可过些时日再拿出来,就变成了七分利。用这等下作手段,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敬文伯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扶着案几才勉强站稳。 厅内,安氏还在低声说着,傅颖芝看着眼前的情形,眸光微闪,在琴音耳边低语几句。 琴音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傅颖芝整了整衣袖,缓步走进正厅。 “父亲。”她盈盈下拜,“女儿回来了。” 温通房看到傅颖芝,方才如梦初醒般,指着安氏尖叫起来,"你血口喷人!" 她扑到敬文伯脚边,哽咽道,“伯爷明鉴,妾身冤枉啊!安氏她……她这是栽赃!" 敬文伯不语,只是看着面前的三女儿,恍惚间仿佛见到了亡妻——同样的柳叶眉,同样的樱桃小口。 当年原配夫人病逝,他为续两家之好,也为了让两个女儿有人照拂,才娶了夫人的妹妹温氏。谁曾想…… 敬文伯望着这个最肖似亡妻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温氏初入伯府时,也曾是温婉贤淑的模样。 敬文伯想起她素手调羹时低垂的眉眼,月下对弈时含羞的笑靥,二人之间,确实有过一段红袖添香的恩爱时光。 他原以为这株解语花会永远这般娴静可人,谁曾想温柔皮下竟藏着蛇蝎心肠! 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如今竟为了谋私利,拿整个伯府的安危和自己的官声作赌! 思及此处,敬文伯不由浑身一颤,冒出一股冷汗。 "颖芝..."他看向三女儿,声音沙哑道,"你来得正好。" 温通房见势不妙,突然扑向傅颖芝,"三小姐!你素来公正,快替姨娘说句话啊!" 傅颖芝轻轻挣脱,退后一步,面上不显喜怒,"您这是做什么?父亲面前,有话好好说便是。" 就在此时,琴音匆匆返回,身后还跟着医馆的学徒胖婶。 傅颖芝转向敬文伯,“父亲,女儿带了个人给您。" 温通房看着胖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 第七十一章 下雨了 胖婶一见温氏,脸色骤变,她慌忙上前粗粝的手掌像铁钳般,死死扣住温氏纤细的手腕。 “这位夫人,可真是让我们好找!”胖婶朗声道,“你可真是个黑心肝的东西!害得我们好惨啊!”她的嗓门震得温氏脑中嗡嗡作响,手指几乎要掐进温氏雪白的皮肉里。 温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花容失色,她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胖婶拽得一个踉跄,发髻上的金簪都歪了几分。 “放肆!”温氏厉声呵道,眼角余光瞥见敬文伯阴沉的面色,声音立刻软了下来,"伯爷,这疯妇……" “闭嘴!”敬文伯一声暴喝,惊得满屋丫鬟婆子齐齐一颤。 他看向胖婶,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胖婶扑通一声跪倒在敬文伯身前,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叠泛黄的纸页。 “伯爷明鉴啊!”她凄声道,"半年前春旱,我们村里二十七户人家颗粒无收。这位夫人和一个年轻娘子来村里,穿金戴银,说是能借银子给我们买种子,那钱还比钱庄利息低得多……" 她哆哆嗦嗦展开那些纸张,抽噎道,“当时说好三分利,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谁知……谁知过了没多久,那字迹就变了样!三分变成了七分!这哪是借款,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随着胖婶的描述,敬文伯的脸越来越黑,拳头越捏越响。 “伯爷明鉴,妾身暗中查访多时,温氏这些年借着府中名头,对农户们威逼利诱,强收回来的银钱少说也有数千两。可奇怪的是,自妾身接手府中账目以来,这些银钱竟分毫未见”,安氏低声道。 温氏尖声喊道,"伯爷莫要被这贱人蒙蔽!她分明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敬文伯的手还悬在半空,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毒妇!你放印子钱害得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悔改还强词夺理?" 温氏被打得偏过头去,一缕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她缓缓转回脸,眼中满是怨毒。 “好……好得很……”她突然咯咯笑起来,染血的牙齿显得格外森白,"我伺候伯爷二十年,伯爷却对我动手?" 她猛地指向安姨娘,扯着嗓子吼道,“就因为这个装模作样的贱人?" 傅颖芝不动声色地挪步挡在安姨娘身前,看着温氏沉声道,“温通房,你这些借据用的都是‘五倍子墨水’,墨水干后,不多时字迹自会变化,这是前朝就有记载的骗术,你可还有什么抵赖?这是你自己作的孽,怨不得别人。” 安氏见状,点了点头,从贴身嬷嬷手中接过一本账册,恭敬地递给敬文伯,“这是妾身查了许久得到的证据。上面清楚记着,温通房这些年共放出印子钱两百万两,收回一百七十万两,其中……还有三条人命。” 最后一句话像重锤砸在敬文伯心上。 他翻开账册,越看脸色越青,最后猛地将账册摔在温氏脸上,“贱人!我这就写休书,你给我滚去庄子上等死!" 温氏呆立原地,不可思议的看向敬文伯,精心保养的面容瞬间苍老了十岁。 蓦地,她看向敬文伯身边的安姨娘,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突然从喉间挤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安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安氏闻言,身形微晃,敬文伯见状,连忙上前两步,将她扶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安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你如今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为这些污糟事劳心劳力。” 安氏抬眸时,一滴清泪正巧顺着瓷白的脸颊滑落。 她指尖微颤地捏着帕子,低声道,“伯爷恕罪,妾身只是……只是见那些百姓被利钱逼得家破人亡,就想起当年家乡受灾时逃难的模样……” 她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敬文伯蓦地想起了八年前雪地里那个卖身葬父的孤女,不由心中一紧,一把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他轻轻拭去安氏眼角的泪痕,声音低沉而坚定道,“从你进府那日起,伯府就是你的家。” 安氏将脸埋在他胸前。偷眼看向温氏,嘴角扯出一抹讥笑。 二人这般郎情妾意的亲昵姿态,落在温氏眼中犹如万箭穿心。她死死攥紧袖中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自按捺住翻涌的恨意,脑中飞快盘算着扭转局势的对策。 可当他看到敬文伯朝自己投来鄙夷和厌恶的目光时,不由浑身一颤,心底一片冰凉。 她明白,自己已然一败涂地。 “都是安氏那个贱人!”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叫嚣,恨意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死死盯着安姨娘隆起的腹部,嘴角扯出一抹癫狂的冷笑,“既然要我万劫不复……那便让这贱人拿命来偿!" 谁也没料到这个养尊处优的妇人能有如此爆发力。 温氏像头发狂的母兽般撞开压制自己的婆子,使了十足的力气向安氏肚子撞去 "砰!" 一声闷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敬文伯一把拉开了身边的安姨娘。 温氏收势不及,整个人重重撞在厅中的红漆立柱上,鲜血顿时从她额角汩汩流出。 在伯府生活了二十余载的温氏,就这样睁着那双曾经妩媚动人的眼睛,离去了。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那双涂着口脂的唇,曾经吐露过多少甜言蜜语,如今却只能永远定格在这个扭曲的弧度。 伯府地下人们瞬间乱作一团。 有胆小的丫鬟吓得连声尖叫,慌乱中有人打翻了茶盏。 敬文伯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只是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将安姨娘往怀中带了带,宽大的手掌掩住她的视线,温声道,"莫看。" 说罢便揽着她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未再施舍给身后那片狼藉。 傅颖芝站在原地没动。 她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温氏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 曾几何时,这个女人也是父亲心尖上的人,会娇笑着倚在父亲怀里说着山盟海誓。 如今却像块破布般被丢弃在这里,连个体面的收殓都没有。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打在温氏渐渐僵硬的脸上,混着血水流下,像是老天爷也为这个可恨又可悲的女人落了几滴泪。 傅颖芝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温氏的眼睛。 那睫毛在她掌心划过,还带着最后的温度,很快就要凉透了。 "抬出去吧。”她轻叹口气,对着赶来的婆子们说,“莫要惊扰府里的其他人。”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庭院里的血迹。 几个粗使婆子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残局,没人注意到傅颖芝站在廊下,望着雨幕陷入沉思…… ------------ 第七十二章 道士光临 萧煜麻木地躺在雕花红木床上,后背的伤依旧火辣辣地疼。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将屋内染上一层血色。 虽说今日没能如愿休掉傅静安,但平白多得两箱嫁妆,想来,也是不错的。 他眼前又浮现出傅颖芝医馆前车水马龙的景象。那医馆门庭若市,求诊者络绎不绝,想必定是日进斗金。若当初娶的是傅颖芝...... 以她的医术与才干,何至于让自己沦落至此? 正思忖间,房门处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傅静安捧着药碗,纤弱的身影在门边踌躇,正怯生生的看向他。 "二爷,该……该用药了。"见萧煜注意到自己,她慌忙上前,低声道。 萧煜侧目瞥见那张怯懦的脸,心头顿时怒意翻涌,朗声道,"滚!" "二爷明鉴..."傅静安"扑通"跪地,药碗在手中轻颤,"妾身当真未曾告密..." "不是你?"萧煜嗤笑一声,猛地撑起身子,后背伤口顿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倒抽一口凉气,额角青筋暴起,"那日你在我书房外鬼鬼祟祟作甚?父亲难道会冤枉你不成?" 见她又露出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萧煜只觉胸中怒意更甚,抄起枕边药碗狠狠掷向门框,"给我滚出去!" 瓷碗应声而碎,褐色的药汁在门板上溅开一道刺目的痕迹。 …… 傅静安斜倚在绣榻上,一双玉足懒懒地搭在锦墩上。 李嬷嬷跪在脚踏边,小心翼翼地揉着她因久跪而泛红的膝盖。 今日在萧煜处受的羞辱犹在眼前,母亲的降位更如一根刺扎在心头。 傅静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眸中闪过一丝阴郁。 "你男人那边如何了?"她忽然开口,低声道。 李嬷嬷手上动作不停,脸上堆满谄笑:"托少奶奶的福,那没出息的总算混进医馆当了个学徒。往后少奶奶有什么差遣,他定当肝脑涂地。" 傅静安唇角微扬,从枕下摸出个青布小包。 "让你男人把这个,混在医馆常用的药材里。"她将药包轻轻放在李嬷嬷掌心,"放心,不过是些叫人神志不清的东西,死不了人的。" 李嬷嬷手一抖,药包险些落地。 傅静安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挂起一抹温婉笑意。 她轻轻握住李嬷嬷颤抖的手,柔声道,“嬷嬷放心,事成之后,府里总管的位子,便是你家那个的了。” 她忽然倾身向前,从腕上褪下一只碧玉镯子,不容分说地套在李嬷嬷腕上,低声道,“嬷嬷是明白人,这府里……我也得要个忠心不二的自己人照应着,您说是不是?” 李嬷嬷浑身一颤,紧紧攥住药包,连连磕头道,"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办!" 待房门合上,傅静安望着跳动的烛火,轻轻叹了口气。 自筝弦被发卖后,能用的人越发少了。 这偌大的国公府,竟连个得力的心腹都难寻了。 她摩挲着腕上方才玉镯的位置,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 这几日医馆风平浪静,傅颖芝却总觉得心头莫名发紧,隐隐有些不安。 这天,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琴音匆匆赶来,压低声音附耳道,"小姐,耿叔这几日有些古怪。" 她蹙着眉头继续道,"总是最后一个离开不说,还在药材柜前磨蹭许久。我暗中检查过几次,偏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傅颖芝心中一沉,她抬眸望向窗外。 夕阳将耿叔佝偻的背影拉得老长,这个中年汉子正扛着药包,一步一步往后院挪去。 他粗糙的手掌紧抓着麻绳,常年做散工练就的结实臂膀此刻却显得有些吃力。 傅颖芝当初正是看中了他这份勤勉,才破例收他做了医馆学徒。 "先别打草惊蛇。"傅颖芝轻声道,"往后你多留个心眼,药材进出都要仔细核对。" 琴音点了点头。 “对了。”她忽然话锋一转,叫住欲走的琴音,问道,"胖婶和叶城近来如何?" 琴音沉思片刻,正色道,"胖婶自从了了印子钱的事过后,心情好了许多,每日嘻嘻哈哈,但是活做得又细又好。叶城还是老样子,闷头做事不言语,得空就猫在一处看书。" 正说着,后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傅颖芝与琴音对视一眼,快步走向声源处,只见耿叔正手忙脚乱地捡着撒了一地的药材。 "小、小姐恕罪!"耿叔双膝一软,声音打着颤,"原想着赶在天黑前把这些物事都挪到后院去,谁承想手脚不利索,竟......竟失手打散了......" 傅颖芝快步上前,轻轻抬手抬示意他不必惊慌,温声道,“耿叔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 她说着,目光却不动声色细细扫过散落的药包。 耿叔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粗糙的手指在药包上不住颤抖。 一滴汗珠顺着他黝黑的额头滑落,在黄昏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傅颖芝蹲下身,亲自拾起一包药材,"听闻你家里老母亲染了风寒,可好些了?" 耿叔闻言浑身一颤,手中的药包又险些滑落,"多、多谢小姐记挂,已经...已经好多了。"他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地将药材往怀里拢。 傅颖芝目光在他泛红的耳根上停留片刻,轻声道,"无妨,天色不早了,耿叔先回吧。" 待一切妥当,耿叔离开后,她又带着琴心琴音将药材细细清点了一遍,直到确认无误才踏上归途。 …… 翌日清晨,傅颖芝正在药碾前研磨药材,忽听医馆外一阵喧哗。 一个身着八卦道袍的中年道士大摇大摆闯了进来,手中铜铃叮当作响。 道士甩着拂尘,声若洪钟,"贫道途经此地,见贵馆阴气缭绕,怕是有邪祟作怪啊!" 傅颖芝手中药杵一顿,抬眸时眼底已凝了三分寒意。 她正要开口,门外却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布衣男子,"扑通"跪在道士跟前。 "仙长救命啊!"男子涕泪横流,"家母昨夜服了这医馆的药,半夜竟见满屋鬼影,如今已吓得神志不清了!"他死死拽住道士的衣角,"求仙长救救家母吧!" 医馆内候诊的病患们闻言哗然,纷纷交头接耳。 ------------ 第七十三章 金银花?洋金花? 人群中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一个掂着药包的老汉缩着脖子嘀咕道,“难怪,这几日我一进这医馆,就觉得后脊梁发冷,原来是沾了阴气……” “老爷子慎言!”旁边一个年轻妇人慌忙扯他袖子,“傅大夫医术高明,怎会……”她话未说完,自己却先打了个寒颤。 “哎呀!”一个身着褐布粗衫的大娘,突然拍腿叫起来,“我说呢!前儿个我总是夜里竟梦见黑影子在床前晃荡!”她煞白着脸抓住身旁人的胳膊,“莫不是……真撞了邪?”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一变,不自觉地往门口挪了几步。 道士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捋了捋八字胡,摇头晃脑地掐指一算,突然“哎呀”一声道,“此店本是风水绝佳之位,只可惜与店主八字相冲……” 他猛地甩动拂尘,铜铃骤响,“若不及时易主,只怕三日之内,方圆十里的百姓都要遭殃啊!” 说着,他看向傅颖芝,浑浊的眼珠里闪着精光道,“想必,您就是掌柜吧。贫道看你印堂发暗,身有阴气缭绕”他故意提高声调,“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您不如尽早转让,另择吉地,否则后患无穷!” 傅颖芝冷眼盯着道士,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碾边缘,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道士被她看得心中一惊,正欲开口,人群中突然挤进一个满脸麻子的瘦高个,高声嚷道,“昨儿半夜福临巷的动静,相信不止我一人听见了吧?” 他故意拖长声调,绿豆眼滴溜溜转着扫视众人,“那李大娘大半夜的发疯似的喊着有鬼,我看好几户街坊邻居都亮灯了!” “可不是嘛!我也听见了!”那身着褐布粗衫的大娘慌忙应道,“昨夜我正睡得香,硬是被那动静吓醒了!那叫声凄惨的嘞,啧啧啧。” 角落里一个挎菜篮的妇人,捂着嘴惊恐道,“我今早听说这事,以为是李大娘梦魇了,不曾想是吃了医馆的药啊!太可怕了!” 麻子脸见这么多人响应他,不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这医馆,定是有问题!”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医馆内蔓延开来。 几个病人甚至丢下刚抓的药,慌慌张张往外跑。 道士见状,趁热打铁,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在空中虚画几下,喝道,“此乃镇煞符,可暂保平安,但若要根除祸患,还需……” “还需什么?”傅颖芝忽然开口,嘴角挂着一抹讥讽。 道士一愣,随即眯起眼,意味深长道,“自然是要易主更名,重请高人做法,否则……” “否则如何?”傅颖芝缓缓放下药杵,不紧不慢从柜台后走出,在大厅内站定。 她目光一一扫过那哭嚎的男子、麻脸瘦高个,最后落在道士脸上,微微一笑,“否则,你们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是吗?” 那先前哭嚎的男子闻言,面色骤然一僵,还未及反应,傅颖芝已疾步逼近。 她凤目含威,厉声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令堂是服了我家医馆的药才发了疯,证据何在?” 那男子神色蓦地一慌,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强撑着气势嚷道,“这不就是!你们休想抵赖!" 傅颖芝接过药包,指尖轻捻,细细查验。 片刻后,正色道,“方才你们吵闹之时,我已查过昨日的方子。药方绝无问题,如若不信,大可请城中诸位郎中共同查验。只是这药渣……” 她顿了顿,指尖一挑,拈起一片花瓣,朗声道,“我方子中开的可是金银花,这药渣却是洋金花。”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傅颖芝眸光如霜,缓缓环视众人,而后一字一句沉声道,“金银花性凉,可清火解毒,而洋金花。” 她声音陡然一厉,“却是剧毒之物!轻则令人神志昏聩,狂乱如魔;重则顷刻间夺人性命!” 语毕,她目光如刃,看向那男子,“你家令堂癫狂失智,必是误服此毒所致。但——” 她倏然抬手,将药渣高高举起,在众人眼前一晃,“我这医馆,从无洋金花!你这药里的毒,究竟从何而来?” 她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男子面如土色,额角渗出冷汗,结结巴巴道,“胡、胡说!这药分明……分明是在你们这儿抓的!” “是吗?”傅颖芝唇角微扬,冷声道,“既如此,不如请官府之人来断一断这案子,顺便好好搜一搜——看看我这回春堂里,究竟有没有这‘多出来’的洋金花?” 她眸光如刃,直刺向男子,厉色道,“回春堂的每一味药材,皆由城北药行特供,入库出库皆有簿册可查。凭空多出一味我医馆从未进过的毒花,当真是蹊跷得很。” 男子喉头滚动,一时语塞。 傅颖芝却不急不躁,只悠悠道,“这位先生,今日不妨把话说个明白。” 说罢,侧首对身旁的琴音吩咐,“去请官府之人。纵使闹上公堂,这事也须得掰扯清楚。不能让人平白污了我这医馆的名声!” 那麻脸瘦高个见状,悄悄往人堆里缩,却被傅颖芝一眼钉住,少女高声道,“这位先生还请留步!既您口口声声说昨日亲眼所见,不如也留等官府的人来了,一同做个见证?” 那瘦高个脸色涨红,狠狠瞪了男子一眼,低声咒骂道,“真是被你害惨了!” 可那男子却恍若未闻,神色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多时,街巷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身着劲装官差鱼贯而入。 为首的捕头腰挎横刀,目光如炬,身后差役手持长刃,肃立两侧,顷刻间便将回春堂围了个严实。 傅颖芝迎上前去,略一福身,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始末道来,末了,少女又是郑重一礼,正色道,“大人明鉴,此中蹊跷,还望彻查。” 捕头闻言,浓眉一拧,大手一挥,“搜!” 众差役得令,立即分头行动。 有人翻检药柜,有人查验簿册,更有人持着洋金花样图,将药材一一比对。 堂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翻检声,门外的百姓个个伸头踮脚向内探去,等候结果。 男子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药柜一角,唇角闪过一抹得意。 ------------ 第七十四章 你为何要这么做 可是,当差役将药柜翻检殆尽,却始终未见洋金花踪影时,男子不由脸色骤变,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领头的官差冷眼一扫,厉声道,“这位兄台,劳烦随本官走一趟衙门吧。” 男子腿一软,"扑通"跪地,颤声道,“是、是小的糊涂!昨日不慎买了些洋金花,混进了药包……求傅小姐高抬贵手!” “哦?”傅颖芝闻言轻笑道,“洋金花乃剧毒之物,阁下买来……” 她顿了顿,陡然厉声道,“莫非是要弑母?那可更是十恶不赦!” 男子闻言面如死灰,惶然望向同谋的道士。 那道士见事败,拂尘一甩便要夺路而逃,却见药童早已守住门户。 傅颖芝看向道士,悠悠道,"仙长何必着急?不如同往衙门,我们好生分说分说。" 道士浑身发抖,面色苍白:"贫道......贫道实在不知情啊!" 捕头眉峰一蹙,挥手间两名衙役已钳住道士双臂。 那道士吓得脸色苍白,看向傅颖芝,恳求道,“傅小姐饶命啊,是有人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污蔑医馆。” 见傅颖芝神色微动,竟如蒙大赦般,仓皇扑至她裙边,“三小姐,家中尚有八十老母卧病,贫道一时糊涂,求您开恩啊……” "哦?"傅颖芝玉指轻叩案几,"那幕后之人是——" 道士喉头滚动,目光游移。 捕头厉声喝道,"既然此处不敢言明,那便去刑房细说!" 同谋男子早已汗透重衫,抢先叩首道,"是国公府侧夫人指使!"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傅颖芝深吸口气,眼底寒意更深。 …… 这事很快传到了国公府。 "啪!"一只上好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混账东西!"国公爷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堂堂国公府侧夫人,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傅静安浑身一颤,跪倒在地,哽咽道,"父亲息怒,妾身……"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国公爷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妹妹的医馆,圣上都送了牌匾,你可好,不想着与她交好,反而去使这等阴招?国公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傅静安泪水盈盈地看向国公爷,声音哽咽道,"父亲,女儿知错了……我是被蒙了心了,萧郎他……” 她欲言又止,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哽咽着,"萧郎近日总是不归家,女儿派人跟踪,发现他常在三妹妹医馆附近徘徊……我只是,气不过,这才……" 国公爷眉头一皱,"还有此事?" "千真万确!"傅静安膝行几步,抱住父亲的腿,"女儿一时糊涂,想着若医馆出了事,萧郎便不会再去了...女儿知错了..." 国公爷面色稍缓,长叹一声。 "父亲,"傅静安察言观色,轻声道,"三妹的医馆日进斗金,若能归入国公府,定能解家中燃眉之急..."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煜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见傅静安便厉声喝道:"你这毒妇!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傅静安脸色煞白:"萧郎,我..." "闭嘴!"萧煜一把将她拽起,"你可知外面现在如何议论?说我萧煜的妻子嫉妒成性,陷害亲妹!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萧煜!"国公爷皱眉喝道,"有话好好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萧煜这才松开手,向岳父行了一礼,却仍怒气难平:"父亲,今日儿子在衙门听闻此事,简直无地自容!静安此举,不仅害了颖芝,更连累国公府名声!" 他说着"颖芝"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被傅静安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心中妒火更盛,“颖芝,萧郎叫得可真亲热啊!”傅静安高声道。 “妒妇!你简直不可理喻!”萧煜广袖怒挥,凤眸含霜直刺傅静安。 "够了!"国公爷一拍桌案,"事已至此,争吵何益?静安,你回去闭门思过!”他顿了顿,看向儿子,沉声道,“你也消消气,这事我会处理。" 萧煜狠狠撇了一眼傅静安,对父亲行了礼后,甩袖而去。 傅静安泪眼婆娑地望着萧煜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 夜色渐深,回春堂内灯火通明。 傅颖芝将胖婶、耿叔和叶城召集到后院。 "今日之事,多亏诸位沉着应对,才没让小人得逞。"她声音柔和,一一扫过几人。 "不知各位在医馆学习可还习惯?有什么不满或需要帮助之处?" 胖婶搓着围裙,憨厚地笑道,"三小姐给工钱丰厚,还能学到医术,老婆子我知足得很!" "是啊是啊,"耿叔连连点头,"三小姐待人宽厚,我们感激不尽。" 傅颖芝笑了笑,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叶城,轻声道,"叶城,你呢?" 叶城低着头,半晌嗫嚅道,"我……都好……" 傅颖芝看着他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几人又闲话几句。 "时候不早了,胖婶、耿叔,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傅颖芝温声道,"叶城,你留下,我有几本医书要给你。" 待二人离去,院中只剩傅颖芝、叶城和她的贴身丫鬟琴音。 屋内刹那安静下来。 夜风拂过,带来一阵药草的清香。 "叶城,"傅颖芝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丝寒意,"你为何要这么做?" 叶城浑身一颤,猛地抬头:"三、三小姐此话何意?" 傅颖芝看着叶城,轻叹口气,悠悠道,"是你将洋金花放在药柜里的,对不对?" 她微微倾身,直视叶城的眼睛,"你是不是很不解,为什么洋金花不见了?" 叶城面如土色,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小姐饶命!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 琴音惊讶地捂住嘴,不敢相信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读书人竟会背刺医馆。 傅颖芝看着他,冷声道,"是二姐指使你的,还是……萧煜?" 叶城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 第七十五章 良材难得 “叶城。”傅颖芝轻叹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案几上那本泛黄的《医道》。 她抬眸,目光带着些许意味深长,叶城心头猛地一颤,他慌忙垂首,掩住眼底的慌乱。 “我今天并未在他人面前点破此事,也是想给你两条路,让你选择。”少女不疾不徐开口道。 叶城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他本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早已落入她的眼中。 “一者,你自请离去,此生不得再踏我医馆门槛。”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二者,斩断与国公府的勾连,安守本分,在此悬壶济世。” 叶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本以为此事败露,傅颖芝定不会放过他,却不料她竟愿网开一面,予他改过之机。 傅颖芝见他神色变幻,唇角微扬,却并不出声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烛火摇曳,映在少女清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如渊,让人不敢直视。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见叶城迟迟不语,她轻声道,“难道你甘愿永生永世为人奴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叶城心上。 他身形一晃,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小姐明鉴。”他声音发颤,额头抵地,重重磕了下去。 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在医馆的点点滴滴。 傅颖芝从未摆过半分官家小姐的架子,她总是耐心地教导他们如何辨识药材,即便他犯了错,这位三小姐也从未疾言厉色。 来往求医之人,待他亦是客客气气。 在这里,他终于能挺直脊梁做人。 可如今……他竟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亲手辜负了这份难得的尊严与信任! 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叶城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道,“小姐,我错了!我全都招!”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本寒门书生,屡试不第,携内子投奔国公府十载,因不通世故,始终屈居末等。内子是国公府侧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李氏,是侧夫人眼红医馆收益和三小姐的名声,这才找了我,说如若事成,医馆转让,她就以低价购入,接手医馆,还能许我国公府总管的位置。内子见我郁郁不得志,心急如焚,这才应了侧夫人。” “既如此,尔今弃暗投明,可曾想过枕边人如何向旧主交代?”傅颖芝闻言,沉声道。 叶城神色微动,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叶某如今在医馆得见天地广阔,若能凭本事挣得前程,必当接内子出府话音落下,与她安稳共度余生。”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夜风穿堂而过,拂动烛火摇曳。 傅颖芝静静注视着他,良久,唇角微微上扬。 “你想通便好。”她轻轻点头,“此事下不为例,剩下的便看你后面的表现了。” 叶城眼眶发热,重重一揖道,“小的日后定当在医馆尽心竭力,绝不负小姐栽培之恩!” 傅颖芝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待叶城躬身退下后,她凝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微动。 夜风卷起案几上的医书,发出簌簌轻响,少女素手轻抬按住书页,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 她清楚,国公府的明枪暗箭不会停止,而她,需得慎之又慎,才能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小姐……”琴音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问道,“您是如何识破叶城的?” 傅颖芝指尖轻抚青瓷茶盏,缓缓开口道,“昨日耿叔送来的药材里,无端散落许多金银花,我便起了疑心。若这许多金银花都入了库,前厅急用时又当如何?想必是有人以形似的药材偷梁换柱。” 她轻饮一口茶,又道,“昨日查验药柜时,果然发现有味药材被人动了手脚,但那人在暗,我在明,便没有打草惊蛇。” 话音微顿,她抬眸看向琴音,“你想想,这般时辰,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等事?耿叔每次离开后都由你清点,自然排除嫌疑。那么……” “是叶城!”琴音不假思索道,“他常在药柜旁看书!” 傅颖芝唇角微扬,点了点头,“起初我也只是猜测,不想他竟这般快就认了。” “那小姐为何还要留用这背主之人?”琴音蹙眉不解。 “良材难得啊。”傅颖芝轻叹口气,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 “他天资聪颖,又勤勉好学。人生在世,谁无过错?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未尝不是美事。” 琴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恰时一阵夜风穿堂而过,琴音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 “夜深露重,”她轻声说着,将桌上的烛台往傅颖芝手边推了推,“奴婢去温壶新茶来。” 语毕,缓缓退了出去。 …… 这几日,傅静安的院落里总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稍不如意,便能听见"哗啦"一声脆响,不是官窑瓷瓶粉身碎骨,就是琉璃盏香消玉殒。 伺候的婆子丫鬟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成了主子撒气的由头。 萧煜更是变本加厉地不着家,今日推说衙门公务繁忙,明日又说与同僚饮酒论诗。 这日晌午,小丫鬟慌慌张张来报,说二爷回府了。 傅静安正倚在榻边昏昏欲睡,闻言浑身一震,猛地直起身子,连散乱的鬓发都来不及挽,便提着裙摆疾步往外奔去。 刚至书房外,便听见萧煜美滋滋地哼着小曲。 傅静安心头一紧,猛地推门而入,只见那男人正斜倚在太师椅上,执笔绘着一幅仕女图。 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眉目间竟与自家的三妹妹有几分相似。 傅静安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萧郎近日总说公务繁忙,”她唇角扬起一抹僵硬的笑,声音有些发颤道,"你与我那三妹妹,是不是早已暗通款曲?" 萧煜闻言不紧不慢地搁下手中的狼毫笔,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悠悠道,“我倒盼着能与你那三妹妹有些首尾。只是……” ------------ 第七十六章 遇刺 他忽然话锋一转,"岳父大人许诺的两箱嫁妆至今未见踪影,夫人不如先去问问这个?" 这话像把尖刀直插心窝。 傅静安踉跄后退半步,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 她瞬间脸色惨白,眸中泪光盈盈,哽咽道,“萧郎,你娶我……究竟是为我这个人,还是为那些黄白之物?” 萧煜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抚掌大笑,“你以为呢?” 语毕,他起身悠悠踱到博古架前,指尖轻抚着一尊鎏金瓷瓶的纹路,漫不经心道,“若当初娶的是你的三妹妹,如今那生意红火的医馆……怕已经是国公府的了吧。” 傅静安身形一晃,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扯下腕间萧煜曾送给自己的那对金丝嵌宝的镯子,狠狠掼在地上,扯着嗓子道,“好!当真是好极了!我这就回伯爵府——定要替萧二爷好好保这个媒!” …… 国公府后门处,几株老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萧煜刚踏出后门,四个彪形大汉就从树后闪出,呈扇形将他围住。 "萧二爷,别来无恙啊~" 那熟悉的油滑声调让萧煜浑身一僵,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缓缓转身,看到吴德全摇着一把描金折扇,慢悠悠地从阴影中走出来。吴德全穿着绛紫色锦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脸上挂着假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吴……吴哥,"萧煜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吴德全"啪"地合上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似笑非笑道,“萧二爷贵人多忘事啊。三日之期已过,如今我可是连个铜板都没见着。” 萧煜喉结滚动,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却撞上了一个壮汉的胸膛。 那汉子身上散发出的汗臭混合着廉价酒气,熏得他几欲作呕。 "您……您再给我三天!就三天!"萧煜声音发颤,"我先还您一万两可好?" 吴德全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萧煜的脸:"萧二公子,我没听错吧?五十万两,还一万两?您当我是开善堂的?" "不是……我……"萧煜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以后每个月我都能还您一万两!" "哈!"吴德全突然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每月一万两?那得还四年多!萧二爷,您觉得我吴某人像是能等四年的人吗?” 萧煜双腿发软,眼前浮现出父亲那日震怒的面容。 几天前那顿家法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重现,木棍破空的声音犹在耳边。 那十记重棍,一下比一下狠厉,打得他后背皮开肉绽。 此刻虽已过去数日,可每走一步,那撕裂般的疼痛仍会从脊背窜上来。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夜深人静时父亲那声长叹。 萧国公颤抖的手抚过他背上的伤,颤着沙哑的声音道,"煜儿……国公府实在无力偿还你的巨额债务,你……自求多福吧。" "吴...吴哥,"萧煜突然抓住吴德全的袖子,"您有没有……有没有给我父亲说过我借了钱?" 吴德全猛地甩开他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凶光,"萧煜!你脑子被驴踢了?我要是告诉国公爷,还用得着在这儿跟你废话?直接找国公府要钱不就得了!" 萧煜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如果不是吴德全,也不是傅静安...那会是谁告的密? 吴德全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在萧煜眼前晃了晃:"看清楚,这是你的借据,白纸黑字,还有你的手印。三天,就给你三天。" 他凑近萧煜耳边,压低声音,"三天一过,这份借据就会出现在国公爷的书案上,连同您在赌坊的每一笔烂账!" 萧煜心中无甚波澜,毕竟有人早已告了密。 可面上却却故意抖如筛糠,装出惊恐万状之态。 "吴哥!"他连连作揖,恭敬道,“您再宽限几日,我一定想办法!” …… 北宁。 夜色如墨,篝火在荒野中跳动,映照着围坐的众人脸庞。 宋修远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烤肉串,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墨砚将刚烤好的肉串递给宋修远,笑道,“主子,眼下终于任务完成了。” 一边的侍卫咬着肉串,闻言,意味深长叹道,“不亲自来这一趟,定不知北宁如此……” 他话未说完,便被旁边人打断。 “所幸现下我们总算能归家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侍卫仰头灌下一口烈酒,酒水顺着胡须滴落。 火光中,众人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轻松。 宋修远没有搭话,只是专注地翻动着手中的肉串。 跳动的火焰在他深邃的黑眸中映出点点金光,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平安福,冰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主子怕是早已归心似箭了!"墨砚眼尖地注意到他的动作,狡黠地笑道。 "可不是!"络腮胡侍卫立即八卦道,"那平安福自墨松托人捎来,就不见主子离身过!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让主子动了心?" 众人哄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平日冷峻寡言的靖王。 宋修远也不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任由他们闹腾。 就在这其乐融融之际,宋修远耳尖微动,眼底的笑意骤然凝结。 他不动声色地将肉串斜插在篝火旁,右手已悄然按上腰间佩剑。 "嗖——" 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支暗箭竟直直向宋修远咽喉飞来! 电光火石间,他侧身一闪,箭矢擦着脖颈掠过,深深钉入身后树干。 几乎同时,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杀出,寒光闪烁的长刃直逼众人! "保护主子!"墨砚厉喝一声,众人迅速反应过来,纷纷抽刀将宋修远护了起来。 宋修远立与中央,长剑出鞘,他俊眉深蹙,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为首的黑衣人。 那人身形矫健,招式狠辣,手中长刀直劈而下,带起凌厉的破风声,每一招都直直向宋修远而来。 "北宁人?"宋修远冷笑,手腕一翻,剑锋精准地格开长刀,金属相击迸出刺目火花。 黑衣人闷哼一声,显然没料到这一剑的力道如此之重。 不待对方喘息,宋修远剑势陡变,剑锋一偏,直取对方咽喉。 黑衣人仓促后仰,面巾被剑气划破,露出一道狰狞疤痕。 他眼中闪过惊骇,急忙变招,长刀横扫,试图逼退宋修远。 篝火旁,战况激烈。 墨砚与两名侍卫背靠背,抵挡着三名黑衣人的围攻。 络腮胡侍卫怒吼一声,酒壶掷出,正中一名黑衣人面门,趁其踉跄之际,长刀已贯穿对方胸膛。 宋修远与疤面黑衣人的对决已至白热化。 两人身影快速交错,刀光剑影间,周围的草木尽数被凌厉的劲气斩断。 疤面人突然变招,长刀斜劈,宋修远侧身避让,却不料对方左手一抖,突然现出三枚暗器! 千钧一发之际,宋修远剑交左手,右手迅速扯下披风一卷,快速抵住了两枚暗器。 然而第三枚已至眼前,他急急偏头,却仍被擦过肩头,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疤面人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刀锋一转,直刺宋修远腹部! "噗——"刀锋入肉,鲜血迸溅。 疤面人狞笑,正欲再补一刀,蓦地,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哨响。 黑衣人闻声收势,毫不犹豫地抽身急退,几个纵跃间,便已隐入黑暗,消失无踪。 ------------ 第七十七章 皇上急召 盛夏的午后,烈日灼人。 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燥热的空气,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父亲!母亲!这日子没法过了!" 傅静安气势汹汹地迈进伯爵府大门,高声叫嚷道。 她满腹怨气正待发泄,心中思量着今日定要让傅颖芝好看,却在看到正院中央,那口薄棺之时,猛地刹住了脚步。 只见那棺木粗糙,连漆都没上全,几个下人正手忙脚乱地往上面盖白布。 府中一片冷清,下人们见到她顿时面色各异。 "这……谁不在了?"傅静安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强烈的不安从脚底直窜上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无人应答。 管家看见她,脸色一变,急忙转身往内院跑去。 傅静安见状,顾不得仪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棺材前,一把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 "啊!" 蓦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伯爵府的宁静。 那棺材里躺着的,竟是傅静安的生母温氏! 那张曾经雍容华贵的脸此刻灰白如纸,额角处狰狞的淤青高高隆起,还有些许未干的血渍。 "母亲!母亲!"傅静安扑在棺材上,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抓出几道痕迹。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几日还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就…… "二小姐节哀。"周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带着哭腔轻声道,"温氏犯了大错,伯爷下令秘密发丧,今后莫要再提了。" "什么大错?是不是又是傅颖芝那个贱人!"傅静安猛地转身,眼中含泪,怒声道,"我要见父亲!父亲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周嬷嬷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哽咽道,"二小姐,您别去了,伯爷现在一心都在安侧夫人和那未出世的小公子身上,您别再平白招伯爷厌弃了。" "安侧夫人?"傅静安如遭雷击,声音都变了调,"那个贱婢安氏?我母亲刚走,父亲便这般抬举她?" 周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安氏已经是敬文伯府的侧夫人了,二小姐慎言,今时不同往日了。" 傅静安浑身发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周嬷嬷的袖子,焦声道,"周嬷嬷,父亲承诺的我那两箱嫁妆……" "二小姐莫要再提了,"周嬷嬷打断她,长叹一口气道,"最近伯府事情太多了,等哪日伯爷心情好再提吧。" “不行,我要见父亲!”见傅静安还是执意向里冲,周嬷嬷拦住她,沉声道,“您回来有一会了,想必管家早已禀明伯爷。伯爷迟迟不肯相见,其中深意,二小姐难道还不明白吗?还是等过些时日,您再回来向伯爷请安吧。” 说着,她竟半推半搡地把傅静安往外赶。 …… 傅静安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伯爵府的。 身后朱红大门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站在阶前,忽觉天地之大,竟无自己容身之处。 母亲已逝,父亲冷待,如今连萧煜也……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抓住郎君的心,如今,也只有他能帮她了! 她提起裙摆,几乎是小跑着回国公府,一进院门便抓住一个小厮,"二爷在哪儿?" "回侧夫人,二爷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城外的庄子上住几日。"那小厮恭敬道。 傅静安顿时眼前一黑,萧煜这是故意躲着她! 她正欲发作,却见国公夫人的贴身嬷嬷苏氏已经站在廊下,不由心中一沉。 "侧夫人,国公爷和夫人有请。"苏嬷嬷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眸中却透着一丝意味深长。 傅静安甫一进入正厅,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周遭一片寂静。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端坐在上首,案几上摆着一份契书和印泥。 "父亲,母亲安好。"傅静安定了定神,慌忙上前行礼道。 国公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将契书往她面前一推,"签字吧。" 傅静安接过契书,低头一看,顿时如坠冰窟。 只见契书上赫然写着: 一、傅静安所借印子钱,悉数自担,与国公府无涉; 二、其另加的两箱陪嫁之物,悉数归入国公府库,不得异议。 "这……"傅静安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签了吧。"国公夫人冷声道,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听说敬文伯府今日发丧?你母亲走得突然啊。" 傅静安猛地抬头,对上国公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睛。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难怪萧煜会突然出门,这是全家合起伙来算计她! "静安啊,"国公夫人突然换上一副慈爱的面孔,"你若管不好嫁妆,娘来给你管。那印子钱之事,可不能再有,若是被有心人知道,连累的可是我们国公府满门啊。" 傅静安只觉喉间腥甜,颤抖着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墨迹未干,国公爷又开口道,"且慢,你在契书下再补一句话:如若以后再发生印子钱这类事件,国公府若要休妻,傅静安自愿离去。" 一滴泪砸在契书上,晕开了墨迹。 傅静安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惨死,父亲另宠新欢,婆家虎视眈眈,连丈夫都弃她而去... 傅静安齿间沁出血腥,却浑然不觉痛。 她抬眸远眺,天际残阳如血,既然所有人都抛弃了她,那她就自己争! 毕竟,来日方长。 …… 傅颖芝刚送走最后一位病患,正欲歇息片刻,忽见琴心神色慌张地疾步而来。 "小姐!"琴心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惊慌,"街巷间都在疯传,说靖王殿下在北宁……失踪了!" "哐当——" 傅颖芝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她霍然起身,案几被带得一阵晃动。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现在满城都在议论此事。"琴心焦声道。 傅颖芝定了定神,看向琴音,吩咐道,"速去请墨松过来......"话音未落,她又突然改口,"不,备马!我亲自去!" 主仆二人刚踏出医馆大门,却见长街尽头一队身着宫装的仪仗正朝这边疾行而来,为首的太监总管远远看见她便扯着嗓子高声道。 "傅三小姐留步!皇上急召!请您即刻入宫面圣!" ------------ 第七十八章 粟花之毒 盛夏的午后,烈日炙烤着皇宫的金瓦,空气中股股热浪扑面而来。 傅颖芝踏过养心殿前滚烫的汉白玉阶,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殿门两侧的侍卫如石雕般纹丝不动,唯有额角滚落的汗珠证明他们此时也备受暑热的折磨。 "傅小姐,请。"王公公躬身引路。 殿门开启的刹那,浓郁的几乎让人窒息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傅颖芝强忍住咳嗽的冲动,抬眼便看见那位曾经威严不可一世的帝王,此刻竟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般蜷缩在龙椅里。 不过月余未见,帝王两鬓已然全白,整个人面无血色,也无生气,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王公公,还是没有消息吗?"圣上闭着眼睛,沙哑着嗓音问道,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一枚暗紫色的锦盒。 傅颖芝见状,不由心中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行至殿中,朗声道,"臣女傅颖芝,参见圣上。" 龙椅上的身影微微一震,缓缓抬头。 那张曾经令满朝文武胆寒的面容,如今竟苍白如纸,圣上眼下的青黑一直蔓延到凹陷的双颊。 他浑浊的目光迟缓地在傅颖芝身上游移片刻,才恍然认出她来。 "哦,你来了……"圣上疲惫地摆手,对王公公道,"朕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王公公闻言,慌忙躬身退出。 待殿门关闭,脚步声远去,圣上猛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圣上!"傅颖芝顾不得礼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顺势搭上他的脉搏。 她猛地一震,瞳孔骤缩,只见这脉象紊乱如麻,气血逆行冲撞,分明是毒入肺腑之兆! "圣上您……" "别声张!"圣上咬牙低喝,随即又痛苦地捂住胸口,颤抖的手慌乱地打开案几上的锦盒,取出一枚暗红色丹药,快速吞下。 傅颖芝眼睁睁看着那枚暗红药丸滑入圣上喉中,不禁拧了拧眉,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片刻后,圣上长舒一口气,瘫软在龙椅上,额头渗出冷汗。 这时,琉璃屏风后转出一人,傅颖芝定睛一瞧,竟是神医。 他眉头紧锁,朝傅颖芝拱手,正色道,“傅小姐,圣上这病……您有什么看法?” 殿内静得可怕,连冰鉴中冰块融化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 傅颖芝思忖一二,轻声道,"可是中毒之症?" "朕这丹药,吃了十几年了……"圣上突然开口,"当年先帝驾崩前亲手交给朕,说是能延年益寿。可最近……"他话音未落,便猛地咳了几声,悠悠道,"一日不吃上十几颗,便如万蚁噬心般难受。想来是朕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便愈发依赖这丹药了。" 傅颖芝拧了拧眉,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她接过圣上递来的丹药,指腹轻轻碾碎,凑近鼻尖一嗅。 当那缕甜腻中暗藏幽香的气息钻入鼻腔时,她浑身血液骤然凝滞。 是粟花!她心中暗叹。 此物在现代被称为"恶魔之花"!长期服用会侵蚀神智,最终让人在极尽癫狂中痛苦死去。 "圣上,"她声音发紧,"这丹药被人动了手脚!若再服用,恐有性命之忧!" "荒谬!"圣上闻言一震,朗声道,"朕食了此物十几年,怎会有问题?"话音未落,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傅颖芝正色道,"此毒会让人产生幻觉,依赖成瘾,最后......七窍流血,经脉尽断!死时痛苦至极,形如恶鬼!" 话音刚落,便听"啪"的一声。 圣上手中的佛珠串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他的脸色也瞬间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你是说……有人给朕下毒?"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傅颖芝点了点头,余光瞥见神医的手亦在微微发抖。 圣上的眸中闪过一抹悲痛与杀意。 片刻后,他突然喃喃道,"朕的阿远,胃疾不知是否好了。" 闻言,傅颖芝心头猛地一揪,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圣上,靖王殿下他……" “现下……唯有静候消息了”圣上长叹一声,话语中透着疲惫与无奈。 话音未落,他骤然眸光一厉,暴喝一声,"谁在外面?!" 傅颖芝心头猛地一跳,顺着圣上的目光,向门口处看去。 只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开门上前,脸色惨白如纸。 "圣上恕罪!"小太监扑通跪下,颤声道,"皇后娘娘突发心疾,命奴才请傅小姐速去诊治!" 傅颖芝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监。 只见他眼神飘忽不定,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回话时声音发颤,全然不似奉命传召的宫人,倒像是偷听被抓了现行。 她余光瞥见圣上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帝王眼中寒芒乍现又隐。 "去吧。"圣上语气平淡,却在傅颖芝福身行礼时突然近前。 宽大的龙袍袖摆拂过她的手腕,一枚温润物件悄然落入掌心。 触感冰凉,是一枚龙纹玉佩。 "拿着它,"圣上声音低不可闻,"凭此物可出入皇城......"话未说完,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傅颖芝心头剧震,指尖一翻便将玉佩滑入袖中暗袋。 殿外骄阳似火,她却如坠冰窟。 宽袖之下,她五指紧攥着那枚烫手的信物,随着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向凤仪宫疾步而去。 …… 这几日,萧煜都是在庄子上度过的。 他与心腹们昼伏夜出。 城郊的酒肆早已建好,白日里虽挂着营业的招牌,却是大门紧闭。 每当夜幕低垂之时,萧煜便披着那件靛蓝色锦袍,在这方寸之地与心腹们一道挥汗如雨。 起初大家神经紧绷,每一声犬吠都叫人汗毛倒竖,连铁器碰撞的脆响都要用棉布裹住。 可如今半月过去,连最胆小的李六都能笑着打趣道,"这地界儿偏得连野猫都不来,官老爷们怕是早把咱们忘喽!" 萧煜闻言,不由轻笑,心中幻想着日后的“富裕生活”。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新挖出的矿脉,金沙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忽地,一阵尖锐的哨声撕裂夜空…… ------------ 第七十九章 皇后变了 刹那间,数十名身着铠甲的官兵从四面八方涌出。 为首的将领面容冷峻,看向众人朗声道,"私自开采金矿,乃是死罪!全部拿下! 萧煜见状,瞳孔猛地收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数十名官兵如潮水般涌来,铁链哗啦作响。 萧煜被两个彪形大汉反剪双臂按跪在地,脸颊重重磕在尖锐的碎石上。 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流下,他却感觉不到疼,耳边嗡嗡作响,只回荡着三个字——全完了。 …… 甫一踏入坤宁宫时,阵阵艾纳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凤座之上,皇后正含笑凝视着傅颖芝。 那目光分明温柔如水,却不知为何,让少女不禁后背一凉。 “敬文伯府三小姐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傅颖芝慌忙上前,在厅内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快起来吧,地上凉。”皇后柔声道,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抬了抬,“赐座。” 傅颖芝谢恩后小心落座,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上首的皇后。 只见她依旧是那袭正红色凤袍,金线绣的牡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可不知为何,傅颖芝心中隐隐涌上一阵不安。 上次为皇上诊治时,皇后虽也是如此,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可今日,不知是不是错觉,傅颖芝总感觉皇后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些许审视和探究。 “傅三小姐近日可好?”皇后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用茶盖轻刮杯沿,望向傅颖芝,柔声道,“听闻敬文伯府侧夫人前些日子过世了,伯爷可还安好?” 傅颖芝心头猛地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温氏离世一事,父亲并未对外宣扬,连发丧都只说是府中老仆病故。 宁都城内,除了敬文伯府和傅静安婆家国公府,绝无他人知晓此事。 皇后深居九重宫阙,如何能探得这般隐秘? 她强自压下翻涌的心绪,只微微垂首道,“劳娘娘垂询,家父一切安好。” "那就好。"皇后放下茶盏,看着她意味深长道,“本宫一直很欣赏傅三小姐的聪慧,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本宫。” “臣女谢娘娘厚爱。” 傅颖芝闻言,起身对着皇后福了一礼。 她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后今日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在试探着什么。 殿内一时寂静,皇后忽然轻叹一声,“阿远这孩子,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傅颖芝呼吸一滞。 “靖王殿下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她安慰道,却无意瞥见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绝不是担忧,而是一种近乎雀跃的光芒。 傅颖芝不由心中一颤,在抬眸间,皇后已是泪水盈盈。 "本宫虽非阿远生母,却是亲手将他带大。"皇后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这孩子性子倔,难得对傅三小姐另眼相待。他临行前还特意来向本宫提起你……" 傅颖芝心跳加速,耳尖发烫。宋修远向皇后提起她?是说了什么?她不敢深想,只能装作羞涩地低下头。 可此时,皇后忽然话锋一转,挑了挑眉道,"对了,傅三小姐医术精湛,连太医院那些老顽固都自愧不如。不知师承何处?" 这问题来得突兀,傅颖芝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皇后此时问起,绝非偶然。 "臣女自幼喜读医书,后来机缘巧合,得遇一位西域奇人指点。"她谨慎作答,每一个字都思忖再三才吐出,"不过是些皮毛,能为皇上分忧已是万幸。" 皇后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她的双眼,"西域奇人?倒是稀罕。不知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那位高人云游四方,臣女也不知其下落。"傅颖芝感到一阵眩晕,殿内的艾纳香忽然浓烈得令人窒息。 皇后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笑道:"傅三小姐蕙质兰心,本宫甚是喜欢。说起来我那侄儿,国公府二公子萧煜,尚未婚配也心仪与你……" 傅颖芝猛地抬头,正对上皇后意味深长的目光。 "萧家门第显赫,煜儿又是个有出息的。若傅三小姐愿意,本宫可做主让你做萧家正妻。"皇后看向傅颖芝,柔声道。 傅颖芝猛地瞪大双眼,小心翼翼道,"臣女福薄,恐配不上萧公子。" "哦?"皇后挑眉,"那傅三小姐可愿入宫?本宫身边正缺个懂医术的贴心人。" 傅颖芝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面上露出惶恐之色,"臣女年岁尚小,还想……还想在父亲膝下承欢些时日"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很快又被笑容掩盖,"无妨,本宫只是随口一提。"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又道,"傅三小姐,本宫今日提点你一句,未来之路,若是行差踏错,可就是万劫不复。" "娘娘教训的是。"傅颖芝声音发颤,"只是婚嫁之事,终究要遵父母之命。" "好个知礼的姑娘!"皇后忽然抚掌大笑,“来人,把本宫准备的东西拿来。” 一个嬷嬷捧着锦盒上前,盒中金银珠宝璀璨夺目。 傅颖芝谢恩接过,只觉得这盒子重若千钧。 "时候不早了,傅三小姐且回吧。"皇后慵懒地摆手,"张嬷嬷,送客。" 出宫的路上,傅颖芝一直在暗自思索,她总觉得今日见到的皇后与记忆中那位雍容华贵的娘娘判若两人,那双凤眸里似乎藏着许多欲言又止的心事。。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安慰自己道:不过是一面之缘,或许是自己多心了罢。 …… 国公府正厅内。 "老爷!夫人!不好了!"一声凄厉的呼喊由远及近传来。 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冲进来,"二爷……二爷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哐当”。 国公夫人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瓷溅了一地。 她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煜儿怎么了?" 小厮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说是……说是私采金矿……现在已经被押进大理寺了……." 国公夫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死死抓住胸口衣襟,还不等丫鬟婆子反应过来,便见她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后栽去。 …… ------------ 第八十章 他回来了 夏夜的闷热让人有些喘不上气,傅颖芝第三次掀开轿帘透气时,就见天边残阳如血,将坠未坠。 远处雷云翻涌,却迟迟落不下一滴雨,连风都带着阵阵热浪。 傅颖芝倚在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皇后方才赏的锦盒,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细梳理着原书中的情节。 记忆中,那位贤良淑德的皇后,直至香消玉殒之际,始终对皇上情深不渝,对靖王宋修远更是以礼相待,从未行差踏错半步。 若真要论及仇怨,恐怕唯有与她那权倾朝野的父亲——孙太师。 原书中的孙太师玩弄权术,不仅贪墨成性、草菅人命,更是深藏谋逆之心。 可这一世,那个本该嚣张跋扈的权臣却异常安静。 而原书中的宋修远分明平安顺遂,为何这一世,却突然遭遇不测? 傅颖芝轻抚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意识到随着自己穿书而来后,这书中的世界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她心事重重地踏入伯府庭院,在推门而入的刹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伴着阵阵木香扑面而来。 傅颖芝被屋内景象惊得怔在原地,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连呼吸都凝滞在喉间,只听见胸腔中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那个传闻中下落不明的靖王,此刻竟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闺阁床榻之上! 月白色的锦袍被血浸透,俊朗的面容苍白如纸,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三小姐!"见她来了,墨砚从阴影处闪身而出,满脸疲惫,声音嘶哑道,"我们途中遭人暗算......" 他三言两语道出事情经过,归途本来顺遂,随行亲卫中却藏着叛徒,众人遇袭…… 为避人耳目,更为了找出幕后之人,他们只得趁夜潜入这伯爵府。 傅颖芝慌忙上前,伸出颤抖的手,搭上宋修远滚烫的腕脉,心尖不由又是猛地一揪。 旧毒未清又添剑伤,男人溃烂的伤口此时早已流脓发炎。 少女一阵心酸,一滴清泪顺着面庞滑过,砸在男人染血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床上的男人像是感应到什么似得,睫毛轻颤,终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真好,又见到你了。” 他气若游丝地说道,干裂的唇瓣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那笑意牵动了胸前的伤口,让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傅颖芝心头一颤,险些又落下泪来。 她强自镇定地按住他想要抬起的手,轻声道,"别动。" 当指尖触到男人掌心滚烫的温度时,心头又是一阵揪紧。 "你……"宋修远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轻轻勾住她来不及收回的指尖,"怎么...哭了..." 他沙哑着嗓音,却仍带着惯常的调侃,"我还没娶到傅三小姐……怎么舍得……" "你!" 傅颖芝急声打断,却因他暧昧的话语双颊绯红。 她慌乱地抽出手指,转身借着寻找帕子,平复狂跳的心。 "都伤成这样了还油嘴滑舌,看来是死不了。"少女低声嘟囔着。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随即化作一阵痛苦的闷咳。 傅颖芝急忙回身,见男人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顿时慌了手脚。 她顾不得避嫌,一手扶住他后颈,一手拿着帕子轻轻拭去那抹鲜红。 "别说话了。" 少女声音软了下来,"你伤得很重,又发了高热,我先帮你清理伤口,一会好好休息一下。" 语毕,傅颖芝已利落地剪开宋修远的前襟。 只见那狰狞的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稍一挤压就渗出黑血。 少女蹙了蹙眉,将金针在烛火上掠过,快准狠地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 "唔……"宋修远闷哼一声,冷汗顺着下颌滑落。 傅颖芝手下一顿,鬼使神差地俯身,像哄孩子一样低声道,"乖,忍一忍……" 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耳根。 待黑血渐渐转红,她飞快用意念找出解毒丹,送到男人唇边,可男人却迟迟不愿张口。 傅颖芝有些着急,慌乱间瞥见他胸口的平安福,那是她前阵子绣好,托墨松带给他的,没想到他竟一直戴着。 "宋修远,"她贴在男人耳边轻唤,颤声道,"你若不张口,我就把平安符收回去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这才微微张口。 傅颖芝赶紧将药丸送入,指尖却不慎擦过他干燥的唇瓣,霎时如触电般缩回。 "小姐,水来了。"琴音在门外轻声道。 傅颖芝慌忙接过铜盆,她绞了绞帕子,擦去宋修远身上的血污。 一切妥当后,少女趴在床边凝视着男人,纤细的指尖拂过他滚烫的额头、挺拔的鼻梁,最后停在微微翕动的唇畔。 月光透过纱帐,男人长睫微颤,面色苍白,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你平日不是最威风么?"少女嘟着嘴小声嘀咕,手指轻轻将他黏在额前的碎发拨开,"现在倒知道往我闺房里躲……"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巡夜婆子的脚步声。 傅颖芝呼吸一滞,下意识俯身捂住宋修远的嘴。 掌心触及他灼热的呼吸,才惊觉这姿势有多暧昧——她几乎半趴在他胸膛上,隔着薄薄的中衣,能清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婆子的灯笼渐渐远去,傅颖芝却迟迟未动。 月光描摹着宋修远棱角分明的轮廓。 "你在……真好……"男人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又陷入昏睡。 但那只手却固执地攥着她的衣角,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 傅颖芝望着他烧得通红的面颊,心尖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她轻轻抚平男人眉间的褶皱,指尖流连间带着说不尽的怜惜。 "你呀..."她低叹一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总是这样让人担心。" "小姐,五更天了,您该歇……"外面传来琴音的低声催促。 "我守着。"她低声回应道。 少女轻抚男人滚烫的掌心,小拇指轻轻勾住那修长的手指,在他耳边轻声道,"宋修远,等你醒来……" 晨光微熹时,男人的呼吸终于平稳。 傅颖芝累极伏在床沿,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带着薄茧的指腹温柔地蹭过她的脸颊…… ------------ 第八十一章 镇南王府小厮来了 盛夏的骄阳如火,炙烤着王府庭院的青石板,热浪在庭院中阵阵升腾,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啪!" 镇南王将密报重重拍在黄花梨案几上,力道之大,震得茶盏中冰镇酸梅汤溅出几滴,在案几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侍立一旁的管家浑身一颤,不自觉地又将身子躬低了几分。"国公府和孙太师这个月已经密会三次了。"他低声思忖着,手指摩挲着案几上那份密信,悠悠道,"这宁都还真是,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啊" "王爷。"管家小心翼翼地递上帕子,“暗卫还发现,那孙太师在临安巷秘密购置了三处宅院,每至子时便有蒙面人运送木箱进进出出……" 镇南王拧了拧眉,宽厚的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右膝——那是他为大祁保家卫国的勋章,而今在傅颖芝的精心调理下,原本溃烂的伤口已生出新肉,只余每日需以药膏外敷,静待完全愈合。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向管家,皱眉道,“世子呢?” 管家躬了躬身,“回王爷,世子两个时辰前就去敬文伯爵府去取傅三小姐新配的药了” 镇南王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欣慰道,"这孩子,倒是孝顺。" 可随即他眉头一皱——取个药何须两个时辰?这傻小子找的什么蹩脚借口?想到儿子每次从伯爵府回来时那掩不住的唇角,镇南王不禁摇了摇头,还真是,儿大不中留。 …… 晨光熹微,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宋修远俊朗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男人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素雅的雕花木床上,身上盖着绣有兰草的锦被,淡淡的药香混着木兰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昨夜高烧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滚烫的体温、混沌的梦境,以及……那个模糊却温柔的身影。 他原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才会在恍惚间见到傅颖芝,可此刻的一切,都证实着昨夜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床沿趴着的纤瘦身影上。 傅颖芝不知何时,已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那如瀑的青丝散落在青色的衣裙上,少女的羽睫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呼吸均匀而轻柔,罗袖微皱,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指尖松松蜷着,显然是累极了。 宋修远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不由自主地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少女的发丝。 那熟悉的木兰花香扑鼻,让他心头一热。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蓦地想起想起晨露寒重,她这般睡着怕是会着凉。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取衣,却在动作的瞬间牵动了左肩的伤口。那道未愈的剑伤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男人咬紧牙关,却仍从齿缝间溢出一声闷哼,整个人重重跌回枕上,震得床榻轻响,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殿下!"傅颖芝被这声响惊醒,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朦胧睡意,却在看清宋修远醒来的瞬间亮了起来。 "你醒了!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少女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却不小心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宋修远下意识想伸手去接,却因伤痛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跌在了自己的胸前。 "我……我没弄痛你吧。"傅颖芝慌忙撑起身子,话音未落,一抹绯红便从耳尖漫至双颊。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散乱的发丝和衣裙,不敢直视男人的双眸。 宋修远看着她慌乱的模样,不由心情大好,他扬了扬唇角,轻声道,“无妨。” 他的声音因高烧初退而有些沙哑,"倒是你,照顾我一整夜,辛苦了。" 傅颖芝摇摇头,转身去倒水,"只要你好起来,再累都是值得的。" 少女喃喃着,将温水递到宋修远唇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 宋修远轻抿几口温水,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 晨光中,她的肌肤如新雪般莹润,透着一抹淡淡的粉,杏眸清亮似水,却在触及他的目光时微微闪躲,长睫轻颤着垂下。 "药...该喝药了。"傅颖芝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衣袖,匆匆收回手,转身去取案几上的药碗。 背对着他时,她悄悄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急促的跳动。 昨夜替他擦身退热时,他意识未清,她尚能强作镇定。 可此刻,男人目光炙热,让她一时无措,连呼吸都乱了方寸。 宋修远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心中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柔软。 昨夜高热灼身时,他恍惚坠入混沌之境,却依稀记得一抹沁凉如水的触感,轻轻拭过他滚烫的额角。 耳畔有人轻声细语地哄着他咽下苦涩的药汁,那声音时远时近,却让人心安。 "殿下......该用药了。" 傅颖芝捧着药盏转身,话音未落便撞进宋修远灼灼的视线里。 那目光太过炽热,让她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 宋修远仰首将药汁饮尽,喉结滚动间未露半分难色。傅颖芝见状,眉间忧色稍霁,忙捧过青瓷小碟,"苦吗,殿下要不要用颗蜜饯……" 话音未落,腕间忽地一暖。 傅颖芝猝不及防,跌坐在床边,与他近在咫尺。 她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木香与药草混合的气息,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我……”男人喉结微动。 就在这气氛越发暧昧之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小姐,"琴音在外低声禀报道,“大小姐带着镇南王府的侍卫前来取药。” 傅颖芝这才如梦初醒,她耳尖微热,连忙起身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裙。 "我这就来。"她强自镇定地应声,为宋修远拉了拉被子,正欲起身离去。 "等等。"宋修远忽地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衣袖,轻声道,"让镇南府侍卫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傅颖芝点了点头,步履匆匆向屋外走去。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宋修远心头蓦地一颤,那个一直藏在心中的念头也更加坚定了起来。 ------------ 第八十二章 梦 盛夏清晨,蝉鸣初起,晨光正好。 傅明月和那位镇南王府的"侍卫"已在院中等候多时。 二人站的有些距离,好似在刻意避嫌。 傅明月在院中的木兰树下,绯红的裙角被晨风轻轻撩起,衬得她脸颊也染上一层薄红。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丝绦,时不时偷瞄一眼几步开外的挺拔身影。 那"侍卫"站得笔直,玄色劲装衬得他肩宽腿长,他看似沉稳,可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木兰树下瞟,待傅明月抬头时,他又迅速别开视线,耳尖微红。 傅颖芝推门出来时,正巧瞧见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 她清了清嗓子,快步上前。 "这位...侍卫大哥,"傅颖芝强忍着笑意,上前福了福身,"烦请您进屋一趟,屋内有贵人找。" 她故意把"侍卫"二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瞥见姐姐紧张地直绞帕子。 "你随我……去偏院取药。"傅颖芝看着姐姐紧张兮兮的拼命给自己使眼色,生生把“大姐姐”三个字咽了下去。 “哪位贵人找他啊?”傅明月跟着妹妹向偏院走去,却还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傅颖芝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姐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她促狭地眨眨眼,"要不要我让厨房准备些点心,好给你家'侍卫'留着?省得人家等久了饿着。" "你胡说什么呢!"傅明月羞得直跺脚,绯色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可嘴上虽嗔怪着,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院中瞟了一眼,正巧对上那"侍卫"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视线一触,同时慌乱的别开脸。 另一边。 "吱呀——" 木门刚开,就听见内室传来一声慵懒的轻笑:"哟,这不是咱们的姚小将军吗?"宋修远斜倚在锦绣堆里,苍白的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意,"什么时候边关的狼崽子改行当看家护院的了?" 姚思成脚步一顿,抬眼就见宋修远正歪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晨光透过纱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笑容愈发狡黠。 "我......"姚思成喉结滚动,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抱拳行礼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慌乱,"末将参见......" "得了得了,"宋修远"啪"的合上折扇,笑得肩膀直抖,"这儿又没外人,装什么正经?"说着突然"嘶"了一声,显然是笑得太用力扯到了伤口。 姚思成见状,也顾不得窘迫,三两步上前:"你当心些!怎么还受伤了......" "无妨无妨,"宋修远摆摆手,突然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倒是你,堂堂镇南王世子,怎么穿成这样?"他拿扇子点了点姚思成腰间的佩刀,"莫不是真看上傅家那小姑娘了?" "胡说什么!"姚思成急得一把按住宋修远的嘴,又触电似的缩回手,压着嗓子道:"我、我就是怕吓着人家......" "哦~"宋修远拖长了声调,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咱们姚小将军在战场上砍人如切瓜,如今倒怕吓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姚思成急得直跺脚,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他左右张望一番,突然扑到榻前,一把抓住宋修远的手腕:"修远!这事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要让我爹知道......" "知道什么?"宋修远挑眉,"知道他儿子为博红颜一笑,甘愿当个看门侍卫?" …… 雕花屏风内,沉香缭绕。 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的声响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烛火摇曳,在紫檀木屏风上投下斑驳光影。 "你可知孙太师之事?"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嗓音里压着几分压抑的愤怒。 美人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下闪着异样的光芒。 她斜倚在丝质软枕上,涂着丹蔻的艳红指尖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闻言只是轻轻一笑。 "知道。"她朱唇轻启,声音轻柔,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男子站在屏风外侧,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 他身着玄色劲装,肩头还带着夜雨的湿气,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屏风上,轮廓清晰分明。 "这其中,可有你的手笔?"他皱眉低声道,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女子忽然坐直了身子,满头青丝如瀑倾泻。 她抬手将一缕散发别至耳后,露出耳垂上那枚血玉耳坠。 "当然。"她答得干脆利落,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可……你为何……"男子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冷笑打断。 "我就是不甘心,你又怎知我心中的苦楚!"那女音陡然哽咽。 男子身形一震,下意识向前半步,却又硬生生止住。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软了下来,"到底怎么了?" 女子忽然起身,赤足踩在织金地毯上,她绕过屏风,缓步到男人身前。 "我做了一个梦……"她抬手轻抚男人蹙起的眉头,凄声道,"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雨声渐密,窗纸上映出她模糊的剪影。 男子低头看向她,听见她继续道,"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座高台上,下面是万丈深渊。有人从背后推我……" 玉佩从她指间滑落,坠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男子下意识要去捡,却被她抬手制止。 "那只是梦……"男人低声道。 "梦?"女子冷笑一声,一滴清泪滑过面容。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室内。 男子这才看清,女子今日穿的不是往日的宫装,而是一袭暗红色织锦长袍,衣摆上金线绣着的图腾在电光中闪着艳丽的光芒。 "你变了。"男子看着女人狰狞的面目,低声道,"从前你连一只飞虫都不忍伤害。" 女子闻言大笑,可那笑声却似哭声般令人心碎,"那个天真的我早就死在梦里了!" 她忽然逼近,身上艾纳香气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药香扑面而来,"你可知道梦中我还看见了什么?" 男子蹙着眉,看向她。 "我看见你——"女人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为了救我,被乱箭穿心。" 她的声音忽然柔软下来,带着几分梦呓般的恍惚,"你的血溅在我脸上,那么烫……" 男子浑身一震,眼中闪过震惊、痛苦与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所以这一次,我要先下手为强。" 她退后一步,眸中的柔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静。 ------------ 第八十三章 两情相悦 午时时分,高悬中天的烈日将青石板路炙烤得发烫,蒸腾的热浪裹挟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回廊两侧的梧桐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更添几分燥热。 傅颖芝手执绢帕轻拭额角细汗,与姐姐傅明月并肩而行。 二人刚从药房取了药,此刻正沿着回廊向正院走去。 傅明月手中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白瓷药罐。 “姐姐,你走慢些。”傅颖芝提着裙角,小跑两步跟上傅明月,“这药罐沉,让我来拿一会儿吧。” 傅明月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看向傅颖芝,“不必,这点重量算不得什么。倒是你,磨了那么久的药,手可还疼?" 傅颖芝摇摇头,正要答话,却见前方正院门口,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正从屋内退了出来。 那男子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此刻却红着脸,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模样甚是窘迫。 “咦,那不是……”傅颖芝疑惑地看向姐姐。 姐妹二人走近时,那侍卫似乎才注意到她们,慌忙整了整衣襟,上前几步。 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傅明月瞬间红了脸。 “三小姐。”他声音低沉,向傅颖芝行了一礼,随后转向傅明月,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轻声道,“这药……我来拿吧。” 傅明月脸颊发热,伸手将药罐递过去时,两人的指尖不经意间相触,一阵细微的电流传来,傅明月不由得微微缩手。 那“侍卫”似乎也察觉到了,手上一顿,药罐差点滑落,幸好他反应迅速,稳稳接住了。 “小心。”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傅颖芝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弯,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向傅明月使了个眼色,悠悠道,“你先送这位……侍卫大哥出院门吧,我去看看里面的贵人。” 傅明月点了点头,便领着那侍卫往外走。 二人一路无言,行至院门处时,那侍卫突然停下脚步。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他看向傅明月,轻声道。 傅明月思忖一二后,抬眸望向他,“我叫明月,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她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俏皮的笑意。 “明月……”他低声重复,仿佛要将这名字刻在心里一般。 二人静立相望,四目相对间,周遭万物皆寂,恍若天地间唯余彼此。 …… 与此同时,屋内。 傅颖芝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就见宋修远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他俊逸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怎么了?笑得这般开心。”傅颖芝走到男人身旁坐下,顺手为他倒了杯热茶。 宋修远接过茶盏,眼中笑意更深,“我在想,你们府上的‘丫鬟’可真是与众不同。” 傅颖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也知道了?" "自然。"宋修远轻抿一口茶,悠悠道,“他不仅是镇南王世子,还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同窗好友。他那点心思,瞒不过我。” 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傅颖芝望向窗外,恰好看见傅明月送完人回来,阳光下她的身影纤细优雅,芙蓉面上犹带三分霞色,眼波流转间尽是掩不住的娇羞。 “哪是什么丫鬟呀,那是我那大姐姐。”傅颖芝叹了口气,声音里既有无奈又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她转身看向宋修远,悠悠道,“这二人,一个以为对方是侍卫,一个以为对方是丫鬟,倒是有趣得紧。” “噗嗤——”宋修远闻言,笑出声来,“这……这可真是……”他笑得肩膀直抖,“看来这二人都已情根深种而不自知啊!” 傅颖芝也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但笑着笑着,她忽然发现宋修远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只见男人放下茶盏,眉头微蹙,眸色渐深,像是想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怎么了?"傅颖芝忍不住轻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宋修远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这般……也好。” 见傅颖芝面露不解,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你二姐已嫁进了国公府,你也……”他顿了顿,面色突然绯红,连忙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我是说,如果敬文伯府再找一个镇南王府的女婿,你觉得陛下会怎么看?” 傅颖芝闻言,心中一沉,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拧了拧眉,眸中闪过一抹忧色。 窗外,傅明月正在廊下,跟琴音说着什么,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脸上还带着方才与那"侍卫"交谈后的淡淡红晕,美得不可方物。 傅颖芝看着姐姐,叹了口气。 “这般……也好。”她轻声重复宋修远的话,声音里却满是苦涩。 …… “姐姐,你可得救救他!” 雕花屏风后,一个妇人颤抖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 烛火摇曳间,能看见她发髻散乱,脸上泪痕交错。 “我知道。”一道慵懒的女声自屏风后传来。 透过薄纱屏风,隐约可见一个窈窕身影斜倚在美人榻上。 那佳人执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面上绣着的牡丹在烛光下泛着妖冶的光芒,“你且回去等着消息罢。” 屋内一时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对了。”团扇突然一收,美人榻上的声音陡然转冷,“我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妇人浑身一颤,连忙伏低身子,恭敬答曰,“姐姐放心,一切都已照你的意思办妥。” “好,很好。”那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朝西面案几上一指,“这个,你拿着。” 那妇人看着案几上红木盒中的珍宝一瞬间有些失神,半晌,才喃喃道,“这……”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妇人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美人榻上的佳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侧,佳人看着她,朱唇轻启,“收着吧。” 那佳人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拂过妇人发间,“你是我的亲妹妹,我自是向着你的。” 妇人瞳孔骤缩。 她怔怔望着眼前之人,那张脸明明熟悉至极,可眼角眉梢却透着陌生的狠厉。 记忆里的姐姐总是温声细语,何曾有过这般……这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姐姐,你变了……"妇人颤声道。 “呵?”那佳人忽然轻笑,转身走向雕花窗棂。 她仰头望着漆黑夜空中的满天繁星,声音飘忽得如同梦呓,“若是你,重活一世……也会变的。” ------------ 第八十四章 庄周梦蝶? “咦?”少女忽然回头看向男子,羽睫轻颤,悠悠道,"你刚说我也,什么?" 她假装不解其意,想要逗一逗面前的男人。 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细腻的肌肤映得几乎透明。 宋修远看着她狡黠的神色,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他脸颊发热,下一秒却伸手拉过了少女。 "傅颖芝,我心悦你。"他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 周遭一片寂静,四周只余彼此的心跳声。 傅颖芝不曾想到他竟在这个时候表了白,不由一惊,顿时心跳如鼓。 "你可曾心悦与我?"宋修远看着她的双眸,轻声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夏日傍晚掠过的微风。 那双修长的大手此时附在少女的手上,傅颖芝甚至能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 他的掌心有些薄茧,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却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心。 傅颖芝脸颊发烫,垂下眸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心悦。" 这简单的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男人闻言,眸色一亮,将少女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纤纤玉指,像对待一件珍宝。 忽然,男人像是想到什么,坐直了些许,正色道,“如今朝中局势有变,我可能要以身入局,会有危险……”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看向少女,“纵使这样,你也愿与我一起吗?” 傅颖芝眸色微动,抬头看向男子。 男人凝视着少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深情。 见少女不语,宋修远又道,"如果你愿意,我便去求了父皇,成全我们。如若你不愿意,我也会去求父皇,为你赐一桩好的婚事,保你一生平安。" 傅颖芝闻言,咬了咬唇,若有所思道,"殿下说的……可是孙太师?" 宋修远闻言一愣,蹙眉道,"你怎知……" 少女思忖一二,轻声道,"殿下,您相信庄周梦蝶吗?我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见男子疑惑,少女轻声道,"曾经我来到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怕,但是现在也会担心。" 她抬头望向窗外,神色忧忧道,"在我的世界,没有大周,没有靖王,只有傅颖芝。" 她看了眼男子,脸颊绯红道,"我会害怕自己会像莫名其妙来一样,莫名其妙的离去。" 一滴清泪从少女面容上滑落。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男子,正色道,"如果我随时会莫名其妙离开这个世界,殿下愿意接受我吗?" 宋修远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无论你来自哪里,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你,傅颖芝。"他坚定地说,"若你有一天突然消失,我便寻遍天下也要找到你;若你回到原来的世界,我便等你回来;若永远等不到..."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至少我们拥有过此刻。" 傅颖芝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远处的蝉鸣、近处的荷香、手心的温度,一切都那么真实。她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还是那只是南柯一梦。 "殿下不觉得荒谬吗?"她小声问。 宋修远轻笑:"比起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你的故事反而更让我相信。" 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况且,若非如此,又怎解释你知晓孙太师之事?" 傅颖芝破涕为笑:"殿下倒是想得通透。" "所以,"宋修远认真地看着她,"无论前路如何,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傅颖芝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缓缓点头:"我愿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只蜻蜓点过水面,荡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二人敞开心扉,再无秘密。 靖王与傅颖芝约定好,等一切尘埃落定,一定许她凤冠霞帔。 "我梦见过我们的婚礼。"傅颖芝突然说,"你穿着大红喜袍,比现在还要好看。" 宋修远失笑:"那你呢?" "我啊,"她狡黠地眨眨眼,"自然是盖着红盖头,等着你来掀。" 他们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的到来。 傅颖芝告诉靖王,自己前些日子见到了皇上和皇后,皇上中毒,但不确定是谁下的毒。 "什么?"宋修远面色骤变,"父皇中毒?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傅颖芝压低声音,"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正巧遇见太医出来,神色慌张。后来我偷偷听到他们谈话,说皇上中的是慢性毒,一时难以查明来源。" 宋修远眉头紧锁:"难怪近日父皇总是称病不朝。"他沉思片刻,"此事还有谁知道?" "皇后娘娘、太医令,还有..."傅颖芝犹豫了一下,"孙太师似乎也有所察觉。" 宋修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明白了。"他握紧傅颖芝的手,"此事非同小可,我需得计划一下进宫看看。" "太危险了!"傅颖芝反握住他的手,"若被孙太师的人发现……" "放心。"宋修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会小心行事。" 他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你帮我去唤墨松和墨研进来可好?。" 傅颖芝点点头,却迟迟不愿松手。 夏日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答应我,一定要小心。"她轻声说。 宋修远郑重地点头:"为了你,我也会平安的。" 远处传来钟声,惊起一群飞鸟。 两人不得不分开,傅颖芝看了宋修远一眼,转身离去。 男人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眸中闪过一丝忧伤。 他努力坐直身体,想下床走走,看看自己的恢复成果。 傅颖芝出了院子时,还在回味之前的温存,她低头看着方才被他握过的手,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夏日的风再次吹起,带着荷花的香气,却吹不散她心中的忧虑。 她轻声自语:"但愿这一切,不是庄周梦蝶。" ------------ 第八十五章 亥时进宫 梦云亭的木兰树在夕阳中投下斑驳的影子,最后一缕金色阳光穿过枝叶间隙,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蝉鸣声渐渐弱了下去,空气中浮动着木兰的香气混着丝丝药香。 宋修远静立在树下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望着天边那抹将逝的霞光,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思。 数日调养,他的身体已然大好,如今,入宫的一应事宜亦已安排妥当,只等今夜亥时,便可入宫。 "殿下。"身后忽然传来轻柔的呼唤,宋修远转过身去,便看到缓步走来的傅颖芝。 "我想与你一道去。"少女开口道。 这几日她日夜不休地照料他的伤势,眼下已浮现出淡淡的青影。 宋修远下意识想拒绝,却在看到她眼中坚定的神色时改变了主意。 "上次去就见圣上中毒了,我不太放心。"少女顿了顿,轻声道,"这次我跟你同去,也能为圣上看看。" 一阵热风吹过,宋修远望着她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鬓角,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你一定万事小心。" 语毕,他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的蝴蝶小刀,刀鞘上刻着靖王府的图腾,"用来防身。" 傅颖芝接过小刀,收入袖中,郑重地点头,"好。" 亥时,万籁俱静。 墨砚和墨松早已打点好一切,两人换上灰扑扑的太监服饰,混在一队送冰的杂役中进了宫门。 傅颖芝低着头,能感觉到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浸湿了里衣。 她偷偷抬眼,看见宋修远挺直的背影,即使在这样狼狈的伪装下,他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 "快点!磨蹭什么呢!"领头的太监尖声呵斥,傅颖芝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 养心殿外,几名侍卫正打着哈欠。 盛夏的热气总是让人昏昏欲睡,连守卫都松懈了几分。 宋修远借着送冰的由头,带着傅颖芝顺利进入殿内。 殿中熏香浓烈,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当今圣上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眉头紧锁,脸色比傅颖芝上次见到时更加憔悴。 听到脚步声,圣上头也不抬,烦躁地挥了挥手,“如今伺候的人越发不懂规矩了,”帝王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又有何事?” 殿内静得可怕,唯有更漏声声。 宋修远静立阶下,他并未言语,只是抬起头,直直望向龙椅上的身影。 见下首迟迟无人应答,圣上不耐地抬起了头。 刹那间,那双威严的龙目骤然紧缩。 御笔"啪嗒"一声滚落案几,在奏折上拖出一道刺目的朱痕。 “阿远……”帝王的声音突然颤抖得不成样子,方才的不耐之意早已烟消云散。 他踉跄起身,龙袍下摆扫翻了茶盏也浑然不觉,“可是……可是朕的阿远回来了?” 宋修远眼眶泛红,却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圣上立即会意。 他强自按捺住翻涌的情绪,佯装恼怒地拍案道,“既是没有阿远的消息,还不速去查探!” 语毕,宽大的长袖一挥,侍立的太监们立即会意地合上殿门。 鎏金殿门闭合的刹那,皇帝再也维持不住威仪。 他慌忙上前,一把攥住了宋修远的手腕,“随朕来。” 刚转入内室屏风后,皇帝突然将宋修远狠狠按入怀中。 那双执掌乾坤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在儿子背上反复摩挲,似在确认这是活生生的人。 “让父皇看看……”他有些哽咽道,“可曾伤着哪里?” 这一刻,他不是睥睨天下的君王,仅仅是个失而复得的父亲。 宋修远温声应道,"儿臣无恙。" 却在垂眸时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父皇身上惯用的龙涎香里,竟混着一缕陌生的味道。他定了定神,轻声道,“您……清减了许多。” 圣上松开怀抱,颤抖的手抚上儿子面庞,“这一路,可有人为难于你?” 宋修远握住父亲的手,触到那嶙峋的骨节时,心头猛地一揪,“父皇,儿臣听闻……您前些日子,遭人下毒了?”圣上目光微转,落在静立一旁的傅颖芝身上,眼底浮起几分赞许。 "多亏傅三小姐医术通神,朕现下除了偶尔感到疲惫外,再没什么不适了。" "疲惫?"宋修远眉头紧锁,与傅颖芝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帝摆摆手,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可能是上次中毒后身体受损导致,不妨事。" 他拍了拍宋修远的肩膀,"你能平安回来,朕心甚慰。" 傅颖芝上前一步,声音轻柔道,"圣上,可否让我再为您把把脉?"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伸出胳膊,"有劳傅小姐了。" 傅颖芝的手指搭上皇帝的脉搏,立刻察觉到了异常——脉象虚浮中带着一丝滞涩,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塞着。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皇帝的面色,发现他眼白处有极淡的血丝,嘴唇的颜色也比正常人偏深。 "圣上,您又中毒了。"傅颖芝收回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如惊雷般在室内炸开。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褐色的茶水在锦缎上洇开一片暗痕。 宋修远立刻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眼中寒光乍现,"这次是什么毒?" "朱砂。"傅颖芝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在皇帝方才用过的茶盏边缘轻轻一刮,针尖立刻泛起诡异的橙红色,"若非精通药理之人,断难察觉。这点朱砂的剂量拿捏得极准,日日渗透,表面不过是些微不适,叫人只当是寻常倦怠......" 她抬眸直视天子,"实则,是在慢慢掏空您的根基。" 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皇帝的脸色由白转青,怒声道,"是谁这么等不及要朕的命!" 宋修远突然撩袍跪地,双手交叠郑重一揖:“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 “阿远!”皇帝慌忙上前搀扶,手指紧紧攥住儿子的衣袖,"快起来,有什么事就说。"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嗓音,"太子殿下求见!" 傅颖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摸向袖中的蝴蝶小刀。 宋修远迅速将她拉到身后,圣上的脸色变了数变,低声道,“阿远,你们先躲到屏风后面去。" ------------ 第八十六章 茶里有毒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傅颖芝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就在他们刚躲好的瞬间,殿门被推开,一道尚带稚气的少年嗓音脆生生响起,“儿臣给父皇请安。” 透过屏风的缝隙,傅颖芝看见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踏入了内室。 那靴子在原地迟疑了片刻,随即缓步向圣上处靠近。 “父皇的脸色怎的这么差?可是身体不适?”少年关切的声音响起。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平静,“无妨……只是暑气蒸人。太子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不是父皇传召儿臣来考校功课么?”那声音疑惑道。 “是了……”圣上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恍惚,“朕竟忘了……” 话音未落,一阵压抑的咳嗽突然撕破殿内的宁静,明黄色的衣袖随着他掩唇的动作轻轻颤动。 待咳声稍歇,他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叮!” 茶盏碰撞发出一声脆响,接着是液体倒入杯中的声音,“父皇,您脸色不好,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茶香氤氲间,一缕甜腥气息悄然渗入鼻息。 傅颖芝不由瞳孔皱缩。 是朱砂! 她猛地抬眸盯向宋修远,眼底惊骇翻涌,唇瓣微动,无声地咬出几个字,“茶里有毒!” 宋修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傅颖芝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肌肉绷紧,似乎随时准备冲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急召!" 太子执盏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遂放下茶盏,恭敬行礼道,"父皇,儿臣先告退了。" 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傅颖芝绷紧的后背才稍稍松懈,吐出的气息却仍在微微发颤。 宋修远不动声色地拢住她冰凉的手指,掌心相贴处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我在。" “我去验茶。”傅颖芝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悸,对宋修远低声道,随后便快步走向龙榻旁的案几。 她的手指在触碰到茶盏的瞬间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只见那壶嘴内侧竟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傅颖芝捧着茶壶快步跪于御前,正色道,“圣上,这壶嘴内有夹层,每次倒水都会溶解一些朱砂。” 说着,她翻转茶壶,指着壶嘴内侧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缝,"您瞧,此等精妙工艺,若非刻意探查,实难察觉。" 圣上闻言,面色瞬间凝重起来,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这般处心积虑……究竟是何人……” 就在这说话的间隙,傅颖芝在意念中用黄连,绿豆等物生成了解毒丹,从袖中拿出后,双手奉上,“圣上,这是解毒丹,能中和朱砂之毒。” 圣上接过药囊时,傅颖芝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苍老的脆弱。 "可是,我和颖芝不能一直陪在您左右提防下毒之人。"宋修远沉声道,目光在殿内阴影处逡巡,仿佛那里藏着看不见的敌人。 傅颖芝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 她又一次进入意念,片刻后,少女从袖中拿出一个药囊,"圣上容禀,"她双手奉上药囊,声音清润,"此药可伪装中毒之相。" 见圣上挑眉,少女福了福身,解释道,“此药可让脉象暂时紊乱,持续一个时辰。"她将药丸递给圣上,"服下后会出现中毒症状,但不会伤身。时辰一到,脉象自会恢复正常。" 圣上接过药丸,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傅三小姐医术精湛,朕心甚慰。” 语毕,他转向宋修远,"阿远,你方才要说什么?" 宋修远正欲开口,余光却瞥见傅颖芝眉心微蹙,纤指在袖中轻轻一摆。 他喉结微动,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臣......”声音略显暗哑,“其实是想说,颖芝这味药......” 他上前半步,作了一揖道,“儿臣早前就想献给父皇,只是一直未得机会。”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甚好,甚好!" 夜风穿过殿门缝隙,带来一丝凉意。 宋修远俯身凑近圣上,低沉的嗓音在殿内回荡,“依儿臣之见,不如将计就计……” 话音未落,他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几道水痕,暗藏玄机。 圣上眸光一凛,二人低语交谈起来。 与此同时,傅颖芝正提着宫灯缓步巡视。 烛火映照下,她细细查验着鎏金香炉,博古架上的瓷瓶,甚至是殿角青铜仙鹤灯盏的羽翼都不放过,唯恐还有人图谋不轨。 一炷香后,宋修远和傅颖芝准备离去。 “阿远,过来。”皇帝突然抬手叩响龙椅扶手,暗格应声而开。他取出一块玄铁令牌,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见此令者,如朕亲临。” 宋修远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令牌。 "儿臣定不负所托。” 见圣上点了点头,宋修远又是一揖,“父皇保重,儿臣告退。" …… 走出殿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养心殿外花坛里特有的玉兰花香。 傅颖芝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花香冲淡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朱砂气息,却只觉得胸口更加发闷。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夜风一吹,凉意顺着脊背窜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宋修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傅颖芝摇摇头,"方才......"她声音有些发抖,看向宋修远,“你说,太子会有问题吗?”这问题实在太过直白,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宋修远突然握紧她的手,“在这深宫之中,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道,“还有我。” “殿下……”傅颖芝朱唇轻启,养心殿里那些蹊跷的蛛丝马迹让她有些隐隐不安。 或许……还遗漏了什么关键之处? 她暗自思量,待回去后将这错综复杂的线索再细细梳理,届时再与他商议不迟。 月光下,傅颖芝看见男人俊朗的侧颜,忽然心跳漏了一拍。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宋修远紧了紧握着她手的力道,"走吧,后面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 两人的身影在宫墙下渐行渐远,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入了深宫无边的黑暗之中…… ------------ 第八十七章 失控 从宫中出来,宋修远一直护送傅颖芝至梦云亭。 院内,木兰树下。 “就送到这里吧。”少女忽然驻足,侧过身,看向一旁的男子。 宋修远闻言脚步一顿,缓缓点了点头。 他轻叹一口气,“我多想,能再多陪你一刻……” 男人若有所思道,“若我们是寻常百姓该多好。清晨能为你描眉梳妆,傍晚共看炊烟袅袅.……” 暮色渐浓,木兰香气愈发缠绵。 傅颖芝忽然向前半步,绣鞋碾碎了几片落花。 她伸出手,轻声道,"你可以抱抱我吗?" 宋修远怔忡片刻,将她拥入怀中。 少女的罗衫透着淡淡的药香,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听见她心跳如擂鼓。 “要当心皇后。”男人声音沙哑,喉结滚动着将未尽之言咽下。 怀中少女突然仰起小脸,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轻声道,“对了……前些日镇南王来寻我治腿伤……” 宋修远听着少女低语,眸色越来越暗,眼底似有暗潮翻涌。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少女的一缕青丝,半晌才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叹,“镇南王与皇后……”话到唇边却又咽下,只余一句低喃,“你要好好的。” 傅颖芝忽然踮脚,将一枚木兰花别在他领口,"殿下且放手去做。"她的手指划过他胸前蟠龙云纹,“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语罢轻轻推开他,退进满树繁花的阴影里。 夜风送来更漏声,他转身时听见身后环佩轻响。 一片花瓣飘落掌心,带着她的温度。 …… 第二日,靖王重伤即将回城的消息就传遍大街小巷。 正午的阳光热烈,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傅颖芝坐在茶楼二楼的窗边,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茶汤早已凉透,却一口未动。 她的目光不时扫过城门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茶楼里顿时骚动起来。 傅颖芝微微前倾身体,视线穿过敞开的窗户。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街道尽头,一队身着玄色铠甲的府卫正护送着一辆金丝楠木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四周戒备森严,府卫们个个面色凝重,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让开!都让开!"为首的府卫高声喝道,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傅颖芝的视线穿过人群缝隙,看到了那辆华贵马车前的景象。 只见四名府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人被杏黄云纹锦被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鲜血从锦被边缘渗出,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天啊!怎么伤得如此重!”邻桌一位身着褐色短打的中年男子猛地站起身惊呼道。 傅颖芝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茶盏发出轻微的"咔"声,她努力让自己定下神来。 “那真是靖王殿下吗?”一位茶客眯着眼睛,声音里满是怀疑,“殿下平日何等英武,怎会……” “是殿下没错了!”茶楼小二踮着脚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傅颖芝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嘴角的笑意,这男人,演得真像。 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驻足,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是在城外遇袭的,刺客用的都是淬了毒的暗器……”有人小声议论。 傅颖芝耳朵微动,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去。 那是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瘦小男子,正凑在同伴耳边低语,眼睛却不停地瞟向街上的担架。 “嘘!慎言!”他的同伴立刻制止道,“如今这世道,谁知道哪句话会惹祸上身?” 傅颖芝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苦涩的茶汤滑过喉咙。 这些人中,或许就藏着他们要找的人。 她微微侧头,余光瞥见担架经过茶楼正下方时,靖王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正当她思索之际,街道另一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禁军疾驰而过,为首之人高举令牌,高声道,“皇上有旨,即日起由皇后娘娘垂帘听政!百官即刻入宫觐见!” 傅颖芝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皇上病危?皇后垂帘? 茶楼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 半晌,才有人小声嘀咕,“这……这不合规矩啊……” 傅颖芝无心再听这些议论,匆匆结了账离开茶楼。 她需要立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走在回府的路上,她注意到街上的禁军明显增多了,几乎每个路口都有身着铠甲的士兵把守,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回到府中,傅颖芝立即唤来贴身丫鬟琴音,“快去打听打听,今日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傅颖芝心头突突直跳,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她强自定了定神,却仍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小姐脸色怎么这样白?”琴心递来一盏温茶,眼中满是担忧。 傅颖芝摇摇头,她深吸一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 …… 不到一个时辰,琴音匆匆赶回来。 “小姐,宫里传出消息,皇上昨夜突然病危,太医院束手无策。连那位神医……都失踪了。” 傅颖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阵不安涌上心头,神医失踪? “还有呢?”她焦声问道。 “皇后娘娘垂帘听政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围了颜御史的府邸,把他家人都带走了。听说颜大人被罢了官,现在被留在宫里‘照顾皇上’。” 傅颖芝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 “颜令舟!”傅颖芝心头猛地一颤。 这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本该是日后扳倒孙太师的关键人物,如今怎会提前落入皇后手中? “更蹊跷的是……”琴音压低声音继续道,“皇后娘娘与孙太师重归于好了。今早孙太师便匆匆进宫了。” 傅颖芝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孙太师与皇后不睦已久,现如今,竟然和好了? 这一切的巧合,都与原书后期剧情对应上了。 想必,是有人和她一样,知道未来的走向。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傅颖芝脑海中闪现:既然自己都能穿书而来,皇后不会……重生了吧? ------------ 第八十八章 垂帘听政 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三小姐!三小姐!"一个满头大汗的婆子跌跌撞撞冲进院子,险些被门槛绊倒,“宫……宫中来人了!” 傅颖芝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起身,“怎么回事?”她强自镇定地问道,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老奴也不清楚,只听说皇后娘娘急召,传话的公公脸色难看得紧!"婆子喘着粗气道,“府里主子们都已在前院跪着了,就等三小姐了!” 傅颖芝闻言,心头一紧。 这个节骨眼上皇后突然召见,想来绝非好事。 她迅速整理衣冠,匆匆向正院走去。 穿过重重回廊,盛夏的骄阳烤得人头晕目眩。 傅颖芝远远就看见伯府众人黑压压跪了一地,几个身着绛紫色宫服的太监昂首站在院中。 为首的太监面容阴鸷,但甚是脸熟,见到她是,对她行了一礼。 “傅三小姐,皇后娘娘有请。”那人声音尖细,意味深长道。 傅颖芝恭敬回礼,余光瞥见大伯父跪在人群最前方,后背的官服已被汗水浸透。 她不敢多看,跟着太监们上了那辆垂着明黄帘子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马车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在养心殿外。 殿前那株百年银杏在烈日下蔫头耷脑,斑驳的树影里,三两个小宫女正缩在树根处偷着懒。 傅颖芝刚踏进殿门,一股混合着龙涎香与药味的闷热空气便扑面而来。 皇后正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划出刺目的红痕。 见傅颖芝进来,她缓缓放下笔,迎了上来。 “傅三小姐,又见面了。” 皇后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可那双凤眸里却带着些许冷意。 傅颖芝立刻恭敬行礼,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时,她看见皇后裙摆上绣着的金凤正张牙舞爪地瞪着自己。 "快起来。"皇后虚扶一把,转头对身旁的嬷嬷道,“这么热的天,快给傅三小姐上碗冰镇莲子羹。” 说着,拉着傅颖芝的手坐下,忽然眼眶微红,轻声道,“阿远的事情,本宫都知道了。” 傅颖芝闻言立刻低下头她掐了掐掌心,硬是逼出几滴清泪,“多谢娘娘挂怀,靖王殿下他……”话音未落,便哽咽起来。 皇后也跟着用绢帕拭了拭眼角,温声道,“如今靖王重伤,圣上又病着……” 她轻叹口气,“今日召你进宫,一是想请你看看圣上的病情,二来……”她突然紧紧盯住傅颖芝的眼睛,“也想问问傅三小姐今后有何打算?”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傅颖芝感到一滴冷汗正顺着脊背往下滑。 她佯装羞涩地低头,“臣女斗胆……想请娘娘成全我与靖王殿下的婚事。” 皇后眼中寒光一闪,鎏金护甲在案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靖王如今生死未卜,”她顿了顿,又道,“今儿个太医来回话,说他可能熬不过这个夏天!你可想清楚了?” “臣女心意已决。"傅颖芝抬眸看向皇后,坚定道。 空气仿佛凝固了。 皇后叹了口气,悠悠道,“你可知道……” 她靠近傅颖芝,身上的艾纳香气熏得少女有些头晕,“按祖制,亲王薨逝,正妃是要殉葬的。” 傅颖芝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看见皇后身后的屏风上,那只刺绣凤凰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臣女……愿与殿下同生共死。"她低声道。 皇后闻言,面色微变,眼中竟流出两行清泪,“好孩子……”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哽咽道,“让本宫再想想吧。” 说罢,挥了挥手道,“你先去看看圣上吧。” 傅颖芝点了点头,跟着领路宫女穿过重重纱幔,来到养心殿内室。 明黄色的帐幔低垂,龙榻上的皇帝面色苍白如纸,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傅颖芝跪在榻前,恭敬地执起圣上的手腕。 指尖下的脉搏虽弱,却平稳有力。 她余光瞥见皇帝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想必,是昨日给圣上的丹药派上了用场,竟连太医院那帮老头子都被骗过去了。 “傅三小姐,圣上如何了?”皇后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傅颖芝险些惊跳起来,她竟没听见皇后走近的脚步声。 "回娘娘,"她稳住心神,"圣上脉象奇特,似染异疾,臣女一时难以判断病因……" 皇后静默良久,忽然抬眼,眸中满是疑惑与探究,“傅三小姐……昨夜你在何处?” 傅颖芝的心跳几乎停止。 “臣女……自然是在府中。"她强迫自己抬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娘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皇后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声如鼓,淹没了傅颖芝剧烈的心跳声。 皇后盯着傅颖芝看了许久,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本宫只是随口一问。” 傅颖芝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贴在肌肤上,冰凉黏腻。 她不敢放松警惕,仍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额头几乎触地。 “来人,送傅三小姐出宫。” …… 殿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汉白玉台阶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方才引路的老太监撑开一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暗红色的宫墙图案,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郁。 “三小姐当心脚下。”老太监声音压得极低。 傅颖芝道了声谢,余光瞥见老太监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动。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将养心殿渐渐隔绝在身后。 穿过重重宫门时,傅颖芝注意到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那些身着铁甲的侍卫在雨幕中如同鬼魅,冰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近日宫里不太平啊。"老太监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 傅颖芝心跳漏了半拍,却没有接话。 宫门外,傅府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雨里。 车夫披着蓑衣,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见傅颖芝出来,他连忙放下脚凳。 雨越下越大,马车轮子碾过积水的声音沉闷压抑。 傅颖芝掀开车帘一角,看见雨水顺着宫墙往下淌,像无数道泪痕。 那些朱红色的高墙在雨中显得愈发狰狞,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将人吞噬。 她想起方才皇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皇后说"没事",往往意味着"有事"。 当伯爵府那座熟悉的朱漆大门终于映入眼帘时,傅颖芝紧绷的肩颈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她刚要抬步跨过门槛,忽见一个身着褐色布衣的婆子从廊柱阴影处闪出,垂首立于檐下,显然是在此等候已久。 “三小姐可算回来了!”那婆子迎上来,恭敬道,“伯爷在祠堂等您多时了……” ------------ 第八十九章 雨大了,宁都的天要变了…… 傅颖芝接过婆子递来的伞,踏入雨幕中。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密集如鼓点,她穿过层层回廊,匆匆向祠堂的方向走去。 祠堂位于伯爵府最深处,平日里少有人至。 此刻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傅颖芝在门前定了定脚,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三小姐来了。”守门的老仆恭敬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傅颖芝喉头发紧,将还在滴水的伞递给一旁的小厮,整了整衣衫才迈过那道门槛。 祠堂内烛火摇曳,却始终驱不散那丝丝渗人的阴寒,檀香的味道混着潮湿的木头气息纠缠在一起,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敬文伯背对着门,负手而立。 他高大的身影在祖宗牌位前投下长长的阴影,那些鎏金的名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声响。 雨声、雷声都变得遥远,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父亲安好。”傅颖芝定了定神,屈膝行礼道,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敬文伯缓缓转身。 他今日穿着墨色锦袍,衬得面色愈发阴沉。 烛光在他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与傅颖芝如出一辙的凤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上前来,给祖宗磕个头。”他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祠堂回荡着。 傅颖芝拧了拧眉,缓步上前跪在那方褪了色的蒲团上。 “今日你去宫中,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敬文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直起身,恭敬道,“娘娘只命女儿为圣上诊脉。” “圣上龙体如何?”那声音陡然收紧。 傅颖芝垂下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女儿医术粗浅,实在……辨不出圣上所患何疾。” 话音未落,喉间已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哽咽。 祠堂里突然静得可怕,唯有烛芯爆开的轻响。 良久,便听敬文伯重重叹了口气“三丫头,我要你今天当着祖宗的面给我保证,”他顿了顿又道,“不要参与京城的斗争。" 傅颖芝瞳孔微缩,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祠堂内忽然一阵穿堂风过,烛火剧烈摇晃,将父女二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如同两只困兽。 “父亲何出此言?”她低声道。 敬文伯踱步到窗前。 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半边脸庞,“伯爵府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他手指轻叩窗棂,沉声道,“我们不是皇亲贵胄,多的是得罪不起的人。” 又一道闪电劈过,刹那间照亮了整个祠堂。 傅颖芝心中一沉,“女儿不明白,我只是……只是心仪靖王殿下,并未做什么。” "糊涂!"敬文伯猛地一挥手,袖袍带起一阵风,险些扑灭最近的蜡烛。 “如今宁都这形式,你以为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低声吼道,声音中透着焦灼,“朝堂上风云变幻,靖王是什么身份?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傅颖芝抿了抿嘴,眸光微动。 敬文伯长叹口气,低声道,“身为父亲,我自是希望你能够幸福。”他走近几步,烛光映出他眼角的细纹,“可身为敬文伯爵府的家主,我只希望家门永兴,族人平安。” 他伸手想抚摸女儿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所以,你与靖王之间,还是就此作罢吧。” 沉默在祠堂内蔓延,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蓦地,他又开口道,“不如你考虑一下萧煜吧。” "什么?"傅颖芝如遭雷击,脸色霎时惨白,"父亲!萧煜已经纳了二姐姐为侧夫人!" "那又如何?"敬文伯皱了皱眉,语气平淡得可怕,"你二姐姐没本事,不得萧煜的欢心,是指望不上了。" 傅颖芝浑身一颤,一股寒意袭来,傅静安可是前不久才被一顶小轿抬进国公府侧门的,如今红妆未褪,喜烛尚温,父亲便已因“指望不上”这轻飘飘四字,要为她那新婚夫婿另觅新欢。 她盯着蒲团上磨损的绣纹,指甲不知不觉掐进掌心,颤声道,“父亲是要女儿……与姐姐共侍一夫?" 敬文伯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决绝取代。 "萧煜一直心仪与你,且国公爷与我……"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有大计划。如果你能嫁去国公府,是再好不过的。" 一道炸雷轰然落下,震得祠堂梁柱簌簌作响。傅颖芝浑身一颤,忽然觉得这祠堂像个巨大的棺材,而她是被困在其中的祭品。 烛火在风中疯狂摇曳,将祖宗牌位上的名字照得忽明忽暗。 "什么计划?"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敬文伯摇摇头,目光深沉如古井。 "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他走向香案,取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燃,"你只需记住,伯爵府的兴衰,系于你我之身。" 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面容。 傅颖芝看着父亲将香插入炉中,动作庄重而缓慢。 香灰落下,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绪。 "父亲……"她艰难地开口。 敬文伯背对着她,"记住,今日之言,出我口,入你耳。" “女儿明白。”傅颖芝低声道。 敬文伯轻叹口气,“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 傅颖芝机械地行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当她手触到门闩时,身后又传来父亲的低声自语,“雨大了,宁都的天,要变了。” 傅颖芝推开门踏入雨幕。 暴雨立刻打湿了她的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下,却比不上心中的寒意。回头望去,祠堂的灯火在雨帘中模糊成团,如同幽冥鬼火。 走在回廊上,傅颖芝忽然明白了父亲话中的深意。 那所谓的"大计划",必是与朝堂之争有关。 父亲选择站在国公爷一边,那么国公爷,又与谁一边……是圣上?还是皇后?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庞。 雨水中,似乎混着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 “是啊,雨大了,宁都的天,要变了……”少女低声呢喃道。 ------------ 第九十章 赐婚 盛夏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坠下来。 太极殿前的青铜鹤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在晨光中盘旋不散。 朝臣们早已列队等候,厚重的朝服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却无人敢动一下衣袖。 殿内四角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那空气中令人窒息的闷热感。 皇后身边的公公缓步走至殿中央,尖细的嗓音划破沉寂,"皇后娘娘驾到!" 珠帘轻响,隐约可见一道倩影,缓缓走至十二串东海明珠串成的帘后坐定。 “上朝!”内侍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众臣齐刷刷跪伏于地。 "众卿平身。"御座之上的声音传来,明明不轻不重,却让满朝文武心头一凛。 礼毕,皇后目光缓缓扫过下首,开门见山道,"靖王宋修远如今伤势颇重,御医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本宫思虑再三,决定为他择一门亲事冲喜。” 她顿了顿,凤眸扫过殿中众臣,众人无不缩颈屏息。 “本宫瞧着,傅家三小姐颖芝,温婉贤淑,与靖王年纪相当,正是良配。"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几位老臣交换着眼色,却无人敢率先开口。 殿外忽然滚过一道闷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敬文伯站在文官队列中,闻言如遭雷击,手中象牙笏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慌忙拾起,出列时脚步虚浮,险些被自己的朝服绊倒。 "启禀皇后娘娘,"他的声音发颤,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女……小女还未及笄,按礼法……" "敬文伯是觉得本宫乱点鸳鸯谱了?"帘后传来一声轻笑,令人脊背发寒。 敬文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冰凉的触感却浇不灭心头窜起的惊惧。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国公府那夜的密议明明已经谈妥...皇后怎会不知情?他们不是……眼下这局面,若真与靖王绑在一处,怕是连性命都要…… 他的指节死死抵着地面,朝服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脊梁上。 “臣不敢!只是……只是。” 他喉头发紧,忽而眼中精光一闪,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声音陡然哽咽道,“只是按本朝律例,王爷若是……身故,王妃需殉葬。小女尚且年幼,臣实在……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音未落,殿内便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敬文伯伏跪的身形微微发颤,耳边只听得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地撞击着胸腔。 后背上浸透的冷汗渐渐转凉,黏腻的中衣紧贴着肌肤,寒意顺着脊梁一寸寸爬上来。 “叮!” 珠帘后传来茶盏轻碰的声响,皇后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才悠悠道,"那便无需多言。为皇子殉葬,不是你傅家的荣幸?" 敬文伯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含泪,却在对上帘后那道冰冷目光时,瞬间蔫了下去。 就在他绝望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 “老臣以为不妥!” 孙太师大步出列,腰背挺直如松,声音铿锵有力道,“靖王殿下如今伤势过重,且生死未卜。此时赐婚,若有不测,岂非拖累傅家三小姐一辈子?” 他语气恳切,仿佛真心为傅家着想一般,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帘幕猛地一晃,明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拖累?本宫请问孙太师,何为不拖累?” 满朝哗然。 孙太师面色铁青,皱纹深刻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当年为了家族利益,他亲手拆散了她与心上人,将她送入宫中。 “本宫认为,只要嫁所爱之人,便能如意。若是嫁与不爱之人,哪怕身体康健,亦是拖累!”皇后的声音里带着尖锐的讽刺,“这么多年了,孙太师还未明白这个道理,倒是可悲!” 孙太师面色一僵,故作痛心,长叹一声,“娘娘此言差矣!老臣只是担忧傅小姐年纪尚小,若真有个万一……” “够了!”皇后冷声打断,“孙太师今日倒是格外关心傅家女,莫非有什么隐情?” 孙太师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面上却更加恳切,“老臣……” “呵。”皇后冷笑,“孙太师当年为了权势,连亲生女儿的幸福都能牺牲,如今倒来装慈悲?” 朝堂上气氛骤然紧绷。 几位大臣额头冒汗,不敢抬头。 孙太师与皇后之间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能点燃。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武将队列中走出一人。 镇南王身着绛纱袍,腰间玉带在昏暗的大殿中泛着温润的光。 他拱手一礼,声音不卑不亢,"皇后娘娘,臣有一言。" "讲。"帘后的声音明显缓和了些许。 "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如若这是傅三小姐自己的意愿,那边应该尊重;若非自愿,强求恐非美事。" 镇南王目光深沉,直视珠帘,"臣斗胆建议,不如先问问傅小姐心意如何?" 皇后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镇南王倒是体贴。那便这么定了吧。"她话锋一转,"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看傅小姐不会有什么异议。" 镇南王眉头微蹙,却不动声色地再次拱手,"皇后娘娘,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今日说到傅家三小姐之事,让臣不由想到,犬子已经及笄,还未成家。可否恩准臣办一场赏花宴,为犬子择一良配?" 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让紧绷的朝堂气氛为之一松。 几位大臣暗自松了口气。 皇后沉吟片刻,淡淡道,"准了。日子定了报与内务府便是。" "谢娘娘恩典。"镇南王退回队列,与面色惨白的敬文伯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朝会结束后,厚重的云层终于承受不住,豆大的雨点砸在太极殿的金瓦上,发出噼啪声响。 大臣们鱼贯而出,无人交谈,只有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淹没在雨声中。 而在他们身后,太极殿高高的台阶上,珠帘后的那道身影依然端坐不动,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冷冷地注视着雨中远去的人群…… ------------ 第九十一章 神秘人 敬文伯爵府内。 又是一个闷热的雨天,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敬文伯端坐主位,缓缓道出朝堂之事,话音落下,众人神色各异。 安姨娘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茶水溅出几滴,她声音微颤,“那靖王不是……?” 敬文伯闭了闭眼,沉声道,“稍后宣旨的公公便会到府,圣旨已下,便成定局。” 说着,他目光转向傅颖芝,“三丫头,日后如何,便看你的造化了。” 安姨娘闻言,上前一把拉住傅颖芝的手,指尖微凉,“三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焦急,“靖王重伤未愈,朝中局势又这般动荡,这婚事若成,岂不是……” 傅颖芝轻轻回握,柔声安抚道“姨娘别担心,我与靖王心意相通,这是喜事。” 一旁的傅明月攥紧了帕子,终是忍不住开口:“外头都在传,靖王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你若嫁过去,岂不是……” “大姐姐,”傅颖芝抬眸,唇边漾起一抹浅笑,“传言罢了,何必当真?” 正说着,外头由远及近,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匆匆入内,躬身道,“伯爷,宫里宣旨的人已到府门口了!” 敬文伯神色一肃,起身整了整衣襟,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走吧,都警醒些,莫要失了礼数。” 前院青石板上雨水未干,映着阴沉的天色。 传旨太监手持明黄卷轴立于阶前,身后两名小太监低眉顺目,气氛肃穆而凝重。 众人随敬文伯齐齐跪拜。 太监尖细的嗓音自上首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敬文伯府嫡次女傅氏,恪恭持顺,升序用光以纶。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香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兹指婚靖王正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最后一个"钦此"尾音落下,安姨娘的身子猛地一颤,她死死绞着帕子,不敢抬头。 傅颖芝却已直起腰身,双手高举过头,朗声道,“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起身时,她正对上父亲的目光——敬文伯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讶、权衡、谋算,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怜悯? …… 众人尚未来得及从圣旨的震撼中回神,府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嘈杂。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前来禀告道,"伯爷,靖王府来人了!说是......来下聘的!" 傅颖芝与敬文伯对视一眼,慌忙准备迎接。 当靖王府的人踏入府内时,众人不由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不断涌进的靖王府的侍卫们身着统一靛青劲装,如墨线般笔直地排成长列,每人手中托着缠红绸的礼盒,浩浩荡荡的队伍竟从正院一直蜿蜒至府门外。 领头男子一袭墨蓝劲装,腰间玄铁佩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在下靖王府侍卫统领墨松。"男子抱拳行礼,声如金石,"奉王爷之命,特来下聘。" 敬文伯显然被这阵势惊住了,连忙上前两步还礼。 墨松已展开一卷朱红礼单,洪亮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黄金万两——" "东海明珠一斛——" "北宁锦绸百匹——" 每一声唱报都激起围观百姓的惊呼。 府外围观的妇人攥紧了帕子,眼中满是羡艳。 当念到"紫檀雕花拔步床一架"时,连见多识广的敬文伯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共计六十六抬。" 墨松语毕,收拢礼单,忽然压低声音,"王爷特意嘱咐,虽伤病缠身不能亲至,但该给未来王妃的体面,一分都不能少。" 傅颖芝点了点头,眸色微动,一股甜蜜之情涌上心头。 墨松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 鸦青的信封上,"颖芝亲启"四个字力透纸背——这不合规矩的举动让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傅颖芝接过信的刹那,仿佛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她将信按在袖中,福身时一缕碎发垂落,恰好掩住泛红的耳尖,"劳烦转告王爷...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待靖王府的人离去,敬文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沉声道,"颖芝啊……" 傅颖芝福了福身,恭敬道,"父亲放心,女儿定不会损了伯府清誉。" …… 与此同时,国公府内却是一片阴云密布。 "老爷!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靖王娶了傅颖芝?"国公夫人一把将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煜儿还在大牢里,他们却..." "住口!"萧国公猛地拍案而起,额角青筋暴起,"你还嫌不够乱吗?皇后没有追究我们国公府已是万幸!" 国公夫人被吼得一怔,随即红了眼眶,哽咽道,"可煜儿他..." "那个逆子!"萧远山咬牙切齿,"如今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你还敢在这大呼小叫!" 国公夫人颓然坐下,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站在一旁的傅静安——都是这个女人害得。 傅静安察觉到国公夫人的目光,身子微微一颤。 她嫁入国公府时嫁妆寥寥,如今夫君入狱,公婆的态度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她悄悄退到角落,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 而在阴暗潮湿的大牢中,萧煜呆坐在草垫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墙壁。 曾经意气风发的国公府二公子,如今蓬头垢面,模样甚是狼狈。 自己这一生,应当就这么完了吧,他在心中暗忖道。 忽然,牢门传来轻微的响动。 萧煜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全身裹在黑袍中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他面前。 "你是谁..."一股恐惧之情涌上心头,他缠声道。 黑袍人伸出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我带你离开。" 萧煜茫然地看着那只手,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颤抖着伸出手,任由对方将他拉起。 黑袍人的动作快得惊人,转眼间,他们已经穿过阴暗的走廊,避开了所有守卫,来到了大牢外。 夜风吹拂,萧煜这才如梦初醒,"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黑袍人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隐入了夜色之中…… ------------ 第九十二章 三选一 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 镇南王府的后花园里,紫藤花架投下斑驳的阴影,世子姚思辰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玉扇。 "思辰,为父与你说话,你可曾听进去半分?"镇南王的声音从凉亭中传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姚思辰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踱步到父亲跟前。 石桌上摆着三幅画像,画中女子或端庄或娇媚,皆是京城贵女中的翘楚。 "这是国公府的五小姐萧婉盈,"镇南王指着第一幅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执扇浅笑,"她姨母是当今皇后,家世最为显赫。" 姚思辰的目光却越过画像,落在远处一株开得正艳的芍药上。 这让他不由想起傅府那个小丫头,她是那样温柔恬静,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月牙。 "第二幅是太傅之女苏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也温婉。"镇南王继续道,"第三幅是..." "父亲,"姚思辰突然打断,"儿子就非得娶亲不可吗?" 镇南王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紧锁。 一阵热风吹过,带来园中茉莉的香气,却驱不散父子之间骤然凝滞的气氛。 "你已弱冠之年,婚事岂能再拖?"镇南王沉声道,手指轻叩石桌,"这次赏花宴,京城适龄贵女都会到场,你必须选一个。" 姚思辰握紧了手中的玉扇,骨节发白:"若儿子心中已有人选呢?" 镇南王挑了挑眉,正色道,“你可以选心仪的妾室,正室必须从这三个女子中选一位。” "父亲,儿子此生只想娶一位夫人……”姚思辰嗫嚅道。 "胡闹!"镇南王一掌拍在石桌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堂堂镇南王世子,岂能娶一个夫人?" 园中鸟雀被惊得四散飞起,几片花瓣飘落在父子之间的石桌上。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你若真喜欢那丫头,成亲后纳她为妾便是。这对她已是天大的恩典。" 姚思辰张口欲言,却在父亲凌厉的目光中沉默下来。 他握了握拳,望向远方。 …… 宁都城中关于镇南王世子选妃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国公府内,萧婉盈正在绣房内挑选赏花宴要穿的衣料。 "小姐,听说镇南王世子英俊非凡,又深得皇上器重呢。"贴身丫鬟小声说道。 萧婉盈指尖抚过一匹云锦,唇角微扬,脸颊绯红道,"我晓得……只是,他会喜欢我吗。" 太傅府中,苏温正在琴房抚琴。 琴声淙淙如流水,却在听到丫鬟传来的消息时戛然而止。 "赏花宴..."她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琴弦,"听说世子经常在外打仗,他懂音律吗?” 而在各个府邸的闺阁中,更多的小姐们或期待或忐忑地准备着这场可能改变命运的宴会。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虽然受邀者众多,但最有可能成为世子妃的,还是国公府的五小姐——不仅因为她是嫡出,更因她有个当皇后的姨母。 …… 傅府后院,傅颖芝提着食盒轻车熟路地来到靖王暂居的院落。 "王爷,我带了药膳糕点。"她轻声唤道。 靖王宋修远从书卷中抬头,冷峻的眉眼在看到来人时柔和了几分,"这么热的天,何必亲自跑一趟。" 傅颖芝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取出还冒着热气的糕点:"听说镇南王府要办赏花宴,为世子选妃呢。" 宋修远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也不知阿远想好没有……” "王爷此话何意?"傅颖芝歪着头,疑惑道。 宋修远看向少女,轻叹口气,闻声道,"幸好我下手快。若当初定下的是傅明月与镇南王世子的婚约,你现在未必能站在我面前了。" 傅颖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中残存的曼陀罗,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出声,"王爷这是在庆幸自己抢了先机?" 一阵微风拂过,将她几缕青丝吹到姚思辰脸上。 发间淡淡的木兰香气让宋修远心神一荡,他侧头看着身边人儿精致的侧脸,忽然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真盼你早些嫁给我。"他低声道,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傅颖芝耳尖泛红,却没有躲开。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暮色渐渐笼罩了小院。 两人之间的气氛静谧而美好,仿佛外界的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宋修远执起她的手,发现指尖微凉:"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 "再待一会儿吧。"傅颖芝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这样的时光,过一日少一日呢。" 宋修远闻言将她搂得更紧。 傅颖芝靠在他肩头,目光却飘向镇南王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 夜色如墨,镇南王府的后花园里,唯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姚思辰独自立于假山旁,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愈发孤寂。 他垂眸凝视着掌中那方素白的手帕——帕角绣着几朵歪歪扭扭的木兰花,针脚粗糙得几乎看不出花样,却让他看得入了神。 这是那个小丫鬟的。 粗糙的布料在他指腹间摩挲,仿佛还能触到她指尖的温度。姚思辰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世子爷,夜深露重,王爷吩咐您早些歇息,明日赏花宴还需您亲自打点。"老管家站在回廊下,躬身提醒。 姚思辰指尖一顿,眼底的柔软转瞬即逝。他面无表情地将帕子收入怀中,转身时,又是一副疏离淡漠的模样:"知道了。" 夜风渐起,园中最后一缕花香被吹散,只余下草木的清冷气息。 姚思辰停下脚步,抬眸望向傅府的方向。 夜色沉沉,高墙之外,那个像兔子似的小丫鬟此刻在做什么? 是蜷在偏院的角落里绣着新的帕子,还是被管事嬷嬷责骂今日的失误? 他忽然很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怀中的帕子贴着心口,微微发烫。 在这看似平静的夏夜里,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将所有人的未来推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包括他的,也包括她的…… ------------ 第九十三章 人走茶凉 烈日当空,敬文伯府偏院的石板地面被晒得滚烫,老槐树的叶子蔫蔫地打着卷,蝉鸣声有气无力地粘在热风里。 周嬷嬷佝偻着背,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 “咳咳……”她抬手擦了擦汗,手中的秃毛扫帚在石板上来回划动,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呸!什么玩意儿!"一口浓痰吐在她脚边,周嬷嬷身子一颤,却不敢抬头,只是更加卖力地扫起了地。 "哟,这不是从前温侧夫人身边那位威风凛凛的周嬷嬷吗?"一个尖厉的女声讥讽道,"怎么如今倒这般狼狈?" 周嬷嬷咬紧牙关,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搐。 想来,一个月前,她还是温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府中下人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周妈妈"。 如今温侧夫人尸骨未寒,她就被打发到这前院做最低贱的扫撒活计,不仅曾经住的厢房被收回,现下连个三等丫鬟都能对她呼来喝去。 她眯起浑浊的老眼,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主院,那里正传来阵阵丝竹之声,想来是敬文伯在宴请宾客。 "呸!"她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温侧夫人才走了多久,他便这般快活!” “周老婆子!又在偷懒?”一个尖厉的女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她浑身一颤。 周嬷嬷慌忙转身,只见管事妈妈正摇着团扇站在廊下阴凉处,肥硕的身躯裹在轻薄的夏衫里,脸上扑的粉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壑。 “老奴这就扫,这就扫……”她连忙弯下腰,装作卖力地挥动扫帚。 管事妈妈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温氏死了,你这条老狗也该认清自己的位置了!今晚不把这院子扫干净,明儿个就别想吃饭!" 看着管事妈妈扭着肥臀离去的背影,周嬷嬷眸中闪过一丝阴狠。 这三个月来,她受尽了白眼和欺辱,那些曾经巴结她的人,如今都恨不得踩上她一脚。 “侧夫人啊……”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您在天之灵好好看看,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怎么对待老奴的,当初老奴还不如随您去了……” 忽地,周嬷嬷眼中精光炸现,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背,唇角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得为自己谋条出路。 …… 夜深人静时,周嬷嬷在自己那间阴暗潮湿的下人房里鬼鬼祟祟地摸索着什么。 片刻后,她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破旧的包袱,颤抖着手将那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是几件半旧的衣裳和一个小布包。 布包里装着几块碎银子和一支鎏金簪子,那是温侧夫人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 她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将那枚簪子好生收在了袖兜里,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溜到了伯府的后院偏门。 守门的小厮正打着瞌睡,她塞过去一块碎银子,对方便装作没看见似的转过了身。 …… 国公府的侧门隐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周嬷嬷贴着墙根走,不时回头张望,生怕被人跟踪。 月光被云层遮住,只有远处几盏昏黄的灯笼提供些许光亮。 "周嬷嬷,你怎的来寻我?" 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突然从阴影处传来,吓得周嬷嬷差点惊叫出声。 她定睛一看,只见傅静安披着一件玄色斗篷,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二小姐!”周嬷嬷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老奴走投无路了,你都不知道,侧夫人去世后,那帮狼心狗肺的人是如何……现下,我只求您能将我带离那虎狼之地!" 傅静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一把将周嬷嬷拉进侧门旁的阴影里,"小声些!你疯了吗?大半夜的在国公府门外嚷嚷!" "老奴知错,老奴知错了……"周嬷嬷连连磕头,哽咽道,"可老奴实在没有办法了啊!自从夫人走后,老奴在府里连条狗都不如……" 傅静安闻言,蹙了蹙眉,月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嬷嬷,不是我不帮你,可我现在都自身难保啊!萧郎还在大牢里,公婆视我为眼中钉,我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今日还是买通了守门的婆子才能来见你……”说着,两行清泪滑过面容。 周嬷嬷闻言,鼻尖一酸,她膝行两步,凑到傅静安耳边轻声道,“二小姐,老奴有一事相告……是关于大小姐和镇南王世子的……” 傅静安身子一僵,猛地盯紧周嬷嬷道,"你说什么?" “老奴亲眼所见,”周嬷嬷压低声音,语气却格外笃定,“自打上月镇南王来府上请三小姐医治起,身边便总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侍卫。那侍卫一直冷着个脸,从不与旁人搭话,可偏偏对大小姐格外亲近,每每见她,便眉眼含笑,甚至低声私语。老奴原以为抓住了把柄——堂堂伯府嫡女,若与一个侍卫有私情,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伯爷若知晓,定会震怒,届时大小姐的名声、婚事,可就全毁了!" 闻言,傅静安眸色一亮,焦声道,“这与世子有何关系?” 周嬷嬷继续道,“可就在老奴准备将此事捅出去时,却无意间发现……” 周嬷嬷压低嗓音,眸中闪过一丝怨毒,“您猜怎么着?那哪里是什么侍卫?分明就是镇南王世子本人!” “什么!”傅静安不由大惊,她一把抓住周嬷嬷的手腕,"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周嬷嬷看向傅静安,斩钉截铁地说道。 傅静安松开手,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寒芒乍现,"周嬷嬷,你今日来找我,可真是……天助我也。" “二小姐,那老奴之事……”周嬷嬷见傅静安面色稍缓,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嬷嬷放心,若我能凭此事翻身,定将嬷嬷接来好生安置。”傅静安轻声安抚道,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 ------------ 第九十四章 嫂嫂救我 国公府另一处华丽的院落中,萧婉盈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做的锦袍。 粉红色的织金缎子衬得她肤如凝脂,金色的缎带腰束显得她的腰身纤细无比。 “小姐,这身衣裳真衬您!”萧婉盈的贴身丫鬟秋风在一旁奉承道,“三日后镇南王府的赏花宴上,您定能艳压群芳!” 萧婉盈得意地转了个圈,却在镜中看见另一个丫鬟匆匆进来。 “什么事?”她蹙了蹙眉头,不悦道。 “回五小姐,侧夫人求见。”那丫鬟恭敬回禀。 萧婉盈闻言,红唇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悠悠道,“我那位好嫂嫂?如今二哥哥还在大牢内,她倒有闲情逸致来见我?” 说着,她慢条斯理地脱下锦袍,走至黄花梨太师椅前坐下,慵懒地挥了挥手,“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傅静安便进了门。 她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褙子,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钗,低眉顺目的站在了她的身前。 “嫂嫂何必这般拘礼?坐吧。”萧婉盈嘴上客气,眼中却满是讥诮。 她打量着这个日渐憔悴的嫂嫂,心中冷笑道,敬文伯府自从温氏去世,那承诺的两箱嫁妆便不了了之。如今二哥入狱,父亲母亲更是将这笔账算在了傅静安头上,想来,也是她自作自受。 傅静安没有入座,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五妹妹,”傅静安低声道,“我既已嫁入国公府,便是萧家的人。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告。” 萧婉盈挑了挑眉,将茶盏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歪了歪身子,斜倚在椅子上,似笑非笑道,“哦?嫂嫂能有什么要紧事?” 傅静安咬了咬下唇,突然上前一步,正色道,“妹妹可想嫁入镇南王府?” “放肆!"萧婉盈猛地拍案而起,茶盏中的水溅出,在红木案几上留下深色痕迹,“我的婚事也是你能过问的?”她蹙了蹙眉头,恶狠狠地盯着傅静安。 傅静安却不慌不忙,福了福神继续道,“我母亲的贴身嬷嬷周氏,前不久告诉我了一个秘密。” 她压低声音,“是关于镇南王世子的。” 萧婉盈神色微变,“说下去。” “我家那位大姐姐傅明月,与镇南王府的一个侍卫过从甚密。”傅静安观察着萧婉盈的表情,缓缓道,“周嬷嬷留心后发现,那侍卫……其实是世子假扮的。” “什么?!”萧婉盈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茶水打湿了衣袖也浑然不觉。“你胡说!世子怎会……” “千真万确。”傅静安看向萧婉盈,正色道。 萧婉盈闻言,浑身一颤,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所以我怀疑,世子爷与我大姐姐可能有私情。”傅静安继续道,“外界都认为,这次世子妃非您莫属,我一听那嬷嬷说完,便来寻您,就怕有什么万一。”傅静安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见萧婉盈面色更加凝重,不由上前倾了倾身,“婉盈,你是萧郎的亲妹妹,我也将你看作亲妹妹,如今这般形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萧婉盈在傅静安的这一通话语下,全然没了方才的傲慢,眼中满是慌乱。 她猛地起身抓住傅静安的手腕,“嫂嫂救我!" 傅静安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凑到她耳边低语,“妹妹,我有一计……” 夜色渐深,月亮完全隐入厚重的云层。锦绣阁的烛光将两个女子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她们的头越凑越近,细碎的私语声淹没在夜风中。 …… 敬文伯府内,夜晚的微风穿过雕花窗棂,带来一阵木兰的香气。 傅明月独坐在西厢房的绣架前,一豆灯火在她清丽的侧脸投下摇曳的光影。窗外木兰香气浮动,几片花瓣随风卷入,落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银针在指尖翻飞,丝线在素绢上勾勒出并蒂莲的轮廓,针脚细密得像是要把所有说不出口的心事都缝进去。 “姐姐。” 珠帘轻响,傅颖芝提着琉璃灯盏走进来。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对襟襦裙,发间一支累丝金凤簪随着步伐轻颤,比平日多了几分贵气。 傅明月指尖的银针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没抬头,只是将丝线又绕了一圈,“这么晚了,怎的还不歇息?” “我见姐姐房里亮着灯。”傅颖芝将灯盏放在缠枝牡丹纹的案几上,挨着绣架坐下。 她目光扫过那幅即将完成的绣品,轻声道,“大姐姐,这莲花......” 丝线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两朵莲花相依相偎,可左边那朵的莲心处,针脚明显凌乱了几分。 傅明月不动声色地将绣绷转了个方向,轻叹道,“不过是走神了。” "姐姐从不会在绣活上走神。" 傅颖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自从父亲说了赏花宴的事,你就一直心不在焉。”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三更天了。 傅明月终于放下银针,抬眸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我不想去。" "姐姐......"傅颖芝欲言又止,贝齿轻咬下唇,有什么话呼之欲出,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傅明月抬起眸子,那双眼清澈见底,像是盛着一汪秋水。 "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妹妹的不对劲,心头突然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傅颖芝对上姐姐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看向绣绷上那朵并蒂莲,"姐姐,如若一定要嫁人,你希望嫁个什么样的人?" “我……”傅明月咬了咬唇,看向远方。 心中浮现出一个玄色劲装的挺拔身影。 不知那个侍卫如何了,如若这次去那赏花宴可以见到他,倒也是不错的。 想到此,傅明月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 可是,父亲定是不会允许自己嫁于一个侍卫的,万一自己与父亲抗衡,又连累了他…… 思及此处,傅明月面色不由一沉。 傅颖芝看着姐姐脸上多变的神色,不觉轻叹口气,话到嘴边转了三转,最终变成一声叹息:"姐姐,我陪你去吧。" 傅明月猛地抬头:"可你与靖王的婚期就在下月......"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该去。"傅颖芝握住姐姐冰凉的手。 "镇南王世子与靖王交好,我去了反倒合情合理。"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姐妹俩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傅明月凝视着妹妹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要糖吃的丫头,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 "好。"她终于点头,回握住妹妹的手。 窗外木兰树沙沙作响,一朵白花落在窗台上。 ------------ 第九十五章 赏花宴 盛夏的宁都城内,骄阳似火,蝉鸣聒噪。 今日,是镇南王府的赏花宴。 一大早,王府门前便车马如龙,衣着光鲜的仆从们穿梭其间,引着贵客入府。 今日这场宴会,为着镇南王府世子选妃。 因着这些年镇南王在南方边境为国立下赫赫战功,皇后娘娘特意下旨操办,规模之盛大,堪称宁都近年来少有的盛事。 “敬文伯府到!” 随着一声高喝,一顶华盖朱红软轿稳稳停在府门前。 先下轿的是敬文伯府的大小姐傅明月,她梳着单螺髻,一袭绯红绣蝶襦裙,裙边镶嵌的金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少女眉如远山,眸若秋水,唇不点而朱,肤若凝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 随后下轿的是三小姐傅颖芝,她一袭碧水青烟罗裳,那衣裳轻盈如雾,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绣工精致的莲花暗纹。 乌发挽成凌虚髻,只簪一支白玉莲花簪,耳垂上翠绿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与衣裙倒是相得益彰。 “姐姐,今日这阵仗,怕是半个宁都城的贵女都来了。”傅颖芝目光扫过府门前络绎不绝的宾客,在傅明月耳边低声说道。 傅明月轻轻摇着团扇,扇面上绘着几枝素雅的梅花,轻声回曰:“不过是场选妃宴,还真是兴师动众。”她语气平淡,一双眸子却已越过高墙向内看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姐妹二人随着引路丫鬟穿过重重庭院,越往里走,花香味就越发浓郁。 镇南王为了此次宴会,特意从北宁和中州运来无数名贵花木,沿途可见牡丹争艳,芍药吐芳,更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引得宾客们啧啧称奇。 宴会主场地设在王府最大的牡丹园中,园中央搭了高高的花架,四周摆放着数十张紫檀木案几,上面摆满了时令鲜果和精致的点心。 侍女们手执银壶,来来回回,为宾客们添茶倒水。 园中宾客已来了大半有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快看,是敬文伯府的小姐们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园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刚入场的姐妹二人。 那些投向傅颖芝的目光中,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对傅颖芝的怜悯之情。 毕竟她与靖王宋修远的婚约早已在宁都传得沸沸扬扬。 可如今靖王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这门亲事便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看,那位就是傅三小姐,听说靖王殿下如今昏迷不醒,她这婚事怕是……” “嘘,小声点。不过说来也是可怜,若是靖王有个三长两短,她岂不是要殉葬?” “天哪,她年纪还那么轻!”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隐隐传入耳中,傅颖芝面色不变,只是挽着傅明月的手指微微收紧。 傅明月察觉妹妹的异样,轻轻握住她的手,“不必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姐姐放心,我没事。”傅颖芝看向姐姐,莞尔一笑,“我们去看看那些牡丹吧,听说有从北宁运来的‘烟粉’和‘夕霞’呢。” 傅明月点了点头,二人正要往花架边走去,忽然园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国公府五小姐到!” 话音刚落,便见一位身着粉红锦缎长裙的少女在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她腰束金色缎带,盈盈一握,衬出婀娜身段,梳着时下最流行的灵蛇髻,发间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那女子眉如柳叶,眼含秋水,朱唇微启间自带三分娇媚,正是国公府最受宠的五小姐萧婉盈! “萧妹妹今日真是美若天仙!” “这身衣裳怕是宁都城内最新的款式了吧?” “五小姐这发髻梳得真精巧,改日也教教我们可好?” 一众贵女立刻围了上去,谄媚之词不绝于耳。 萧婉盈显然很享受这般众星捧月的感觉,手执团扇半遮面,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 “听说今日赏花宴实则是为世子选妃,我看这世子妃之位,非萧姐姐莫属了!”一位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姐嬉笑奉承道。 萧婉盈故作娇羞地垂下眼帘,娇声回道,“妹妹可别胡说,世子妃人选自有皇后娘娘和王爷定夺……” “萧姐姐才貌双全,世子不选你选谁?”另一位身着浅蓝锦袍的小姐接话道。 傅明月远远看着这一幕,拧了拧眉头。 她拉着妹妹退到人少的地方,轻声道,“看来今日的主角已经登场了。” 傅颖芝看了眼萧婉盈,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在姐姐耳边轻声道,“我听说此次世子妃的候选者有三位,除了萧婉盈,还有太傅之女苏温和兵部尚书之女尹梦洁。” “苏小姐精通音律,性子高傲,未必合世子心意;尹小姐年纪尚小……”傅明月轻摇团扇,思忖道,“看来的确萧婉盈胜算最大。” “我看未必,万一那世子已有心仪之人了?”傅颖芝看向傅明月,狡黠一笑。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然园中一静,就听侍从高声通报道,“世子到!” 众人的目光都循声转向园门的方向。 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负手而来,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如刀削,剑眉星目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参见世子殿下!”园中众人纷纷行礼。 姚思辰微微颔首,径直向园内走去。 “世子哥哥!”萧婉盈迫不及待地挤出人群,娇滴滴地唤道。 姚思辰神色淡淡,“五小姐。” 萧婉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还不死心,又娇声道,“世子哥哥可要尝尝这葡萄?刚从西域运来的,甜得很!”说着就拿着手中的葡萄,伸手要去喂进姚思辰嘴里。 "不必。"姚思辰侧身避开,不再与她多言。 五小姐不由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众人看着这一幕,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彼时,傅明月正独自一人漫步在园中最偏僻的一片牡丹花圃前。 这里种植的都是些名贵品种,却因位置偏远而少有人来。 她俯身轻嗅一朵盛开的“夕霞”,那花瓣橘中透红,花心金黄,倒真像那日落十分的晚霞。 “此花名为夕霞,乃北宁独有,小姐可是钟意?” 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在身后响起,傅明月心头一跳,转身便见姚思辰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 阳光下,男人玄色锦袍上的暗纹若隐若现,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傅明月迅速行了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再抬眸时,四目相对间,二人俱是一怔。 傅明月看着男人那深邃的眸子,呼吸微滞,指尖无意识地将那方丝帕攥得更紧…… ------------ 第九十六章 缘尽今日? 姚思辰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中似有惊涛骇浪翻涌而过。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不知……姑娘竟是傅家大小姐。” “你是……镇南王府的世子?”傅明月闻言捂住嘴唇,指尖微微发颤。 她仰头望着眼前之人,脚下不自觉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身后的紫薇树干。 一阵热风吹过,花架边的紫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落在傅明月的发间。 姚思辰不自觉地抬起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发丝的瞬间猛然惊醒。他的手臂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最终缓缓收回身侧。 二人的异样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不远处的凉亭里,正在品茶的贵女们手中的团扇停在半空,交头接耳的私语声戛然而止,十几道或惊讶或探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花架下这对璧人。 一位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小姐用团扇半掩着唇,眸中闪过一丝嫉妒,朗声道,“那不是敬文伯府的大小姐吗?怎的和世子这般熟络?” 旁边着粉色襦裙的少女闻言,冷哼一声,“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听说这位傅大小姐平日里深居简出,没想到竟有这等心机!” 那些窃窃私语之声,隐隐飘向傅明月耳中。 她迅速定下心神,对着姚思辰福了一礼,颤声道,“世子恕罪,臣女失礼了。” 姚思辰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刚要开口,傅明月已经转身离去。 “大姐姐!”傅颖芝从人群中快步迎上来,握住傅明月冰凉的手。 “你还好吗?”她担忧地看向姐姐苍白的面色,轻声道。 傅明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竟是世子。”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肩膀微微颤抖,一脸的不可置信。 傅颖芝的目光越过姐姐,看向远处仍站在原地不动的姚思辰。 世子目光灼灼地望向这边,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什么生生压抑着。 凉亭里的议论声更大了。 那粉衣女子愤恨地将团扇拍在石桌上,声音故意提高了几分,“怎的这世间的好事都让那敬文伯府占去了?一个准靖王妃,一个国公府侧夫人,现在连世子都……” 旁边的人赶紧捅了捅她,女子才愤愤不平地噤了声,但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涌出来一般。 萧婉盈站在廊下阴影处,这些话语尽数落在了她的耳中,少女手中的金丝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讽,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日傅静安在闺房中意味深长的话语,“婉盈妹妹若真对世子有意,嫂嫂倒是有个绝妙的主意……”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萧婉盈轻咳一声,身旁的贴身丫鬟立即会意,借着整理裙摆的当口,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望着丫鬟消失在雕花回廊拐角处的背影,萧婉盈红唇微扬。 那日傅静安附在她耳边说的话犹在耳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妹妹可要早做打算才是。” …… 傅颖芝听到那些闲言碎语,眉头紧蹙,正欲上前理论,却被傅明月拉住了手腕。 "姐姐!"傅颖芝低声道,眼中满是不平。 傅明月摇了摇头,唇角挂着苦涩的笑,“莫理她们。” 她抬眸看了眼远处仍被贵女们围着的姚思辰,一滴清泪无声滑落面颊。 傅明月轻叹口气,像是在劝慰自己,“他即是世子,我与他此生的缘分,在今日……也尽了。” “大姐姐……”傅颖芝还想说什么,却被傅明月打断。 “妹妹,你如今与靖王有婚约,静安她也已嫁入国公府。”傅明月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般割在自己心上,“我定是入不了那镇南王府的,否则伯爵府也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圣上所忌惮。这些……我心里都明白。” 她说着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衬得眼角那抹红更显凄凉。 傅颖芝心头猛地一揪,她何曾见过这位向来端庄自持的长姐露出这般神情? “姐姐……”傅颖芝喉头发紧,想要伸手去擦姐姐眼中的那滴泪。 她突然觉得,此刻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个永远从容不迫的伯爵府嫡女,而只是个被命运逼到角落的可怜之人。 “三小姐,可算见着您了!”突然,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贵妇人热络地走上前来,打断了姐妹俩的私语。 她是礼部侍郎的夫人,此刻脸上堆满了笑容,不由分说便挽住傅颖芝的手臂,“上回那剂安神汤当真神效!那户部尚书的夫人也想要一副。” 说着,涂着丹蔻的手指朝不远处凉亭点了点,“姐妹们可都盼着与您讨教医理。您看要不要与我同去跟姐妹们一道说说话?” 傅颖芝如今既是准靖王妃,又是名动宁都的女医,自打踏进宴会那刻起,就引得无数世家夫人小姐频频侧目。此刻见侍郎夫人开了头,周围不少人都蠢蠢欲动地往这边张望。 "你先去吧,我没事。"傅明月迅速拭去眼角泪痕,冲妹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傅颖芝犹豫地看了姐姐一眼,终究拗不过侍郎夫人的热情,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往宴席走去。 果然,她刚一到场,立刻被团团围住。这个夸她医术高明,那个赞她蕙质兰心,恭维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傅明月独自穿过回廊,来到镇南王府后院的锦鲤池边。 池水清澈见底,数十尾锦鲤在水中悠闲地游动,红的、金的、白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蹲下身,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眼睛虽然还有些红肿,但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道,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水面,惊起一圈涟漪。 水波潋滟间,倒影支离破碎又渐次弥合。 恍惚之际,她心中再次浮现起那抹挺拔的身影——马球场上策马扬鞭时衣袂翻飞的飒爽英姿,小巷遇险时如天神降临的矫健身手,伯爵府花园里与她相谈甚欢的翩翩君子。 每一个剪影都如水中涟漪般,在她心头荡起层层叠叠的悸动。 "姑娘小心!"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傅明月还未来得及回头,便感觉后背被一股大力推了一把。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几下,整个人直直向前栽去。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冰凉的池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沉重的衣裙像无形的手拖着她向下沉。 她拼命挣扎,却因不谙水性而越发慌乱。 水灌入鼻腔,火辣辣的疼,眼前一片模糊。 "伯爵府大小姐落水了!"岸上传来尖锐的喊声,紧接着是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傅明月在水中无力地挣扎,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道玄色的身影跃入水中,向她游来…… ------------ 第九十七章 可怜的丫鬟 园中顿时乱作一团。 贵女们尖叫着纷纷向池边跑去,小厮们慌慌张张地去找竹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姚思辰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湖边。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玄色身影。“哗啦”一声扎入水中,瞬间水花四溅开来。 待大家看清是世子的时候,都纷纷呆在了原地。 堂堂镇南王府的世子爷,竟然为了一个伯爵府的女儿跳湖救人?这简直…… 姚思辰水性极好,几个划水就游到了傅明月身边。 他手臂一收,猛地将少女柔软的身躯揽入怀中。 隔着湿透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纤细腰肢的曲线。 怀中人儿面色苍白,已经停止了挣扎,娇躯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前,这让姚思辰心头猛地揪了起来。 “坚持住!”他低喝一声,手臂肌肉绷紧,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少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湖水冰冷刺骨,姚思辰却觉得胸口滚烫。 他单手划水,另一只手牢牢护住怀中人儿,奋力向岸边游去。 水珠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混着汗水滴在傅明月苍白的脸颊上。 “世子……”傅明月气若游丝地唤道,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隐约看到男子棱角分明的轮廓,和那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焦急与关切眼睛。 姚思辰抱着浑身湿透的傅明月踏上岸边,湖水顺着他的衣袍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整个院子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呆呆地凝视着这一对壁人。 阳光斜照,水珠在傅明月苍白的脸颊上滚动,映出晶莹的光泽。 她的衣裙紧贴在身上,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散落着,姚思辰的锦袍也湿透了,衣襟微敞,隐约可见结实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 “快拿披风来!去请太医!”姚思辰见众人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厉声喝道,这模样,与平日里沉稳冷峻的世子爷简直是判若两人。 “大小姐!”傅明月的贴身丫鬟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手忙脚乱地捧来一件锦缎披风。 姚思辰一把接过,小心翼翼地用它裹住了傅明月颤抖的身躯。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颈侧,触感冰凉,却让他心头一烫。 傅明月睫毛轻颤,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世子紧紧抱在怀中。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因双腿发软而踉跄,整个人几乎要滑落下去。 “别动。”姚思辰低声道,男人手臂收紧,将少女稳稳抱在怀中。 他看着怀中的少女,轻声道,“我送你先去暖阁休息换衣。” 傅明月耳根发烫,心跳如鼓,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睫,不敢与男人对视。 姚思辰抱着傅明月缓缓直起身子。 园中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众人看着这一幕,方才如梦初醒般,纷纷炸开了锅。 “天啊,世子竟亲自下水救人!”一位贵女掩唇惊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你们瞧见没?他方才看那傅大小姐的眼神……”另一位夫人压低声音,对周围人语气暧昧地说道。 “啧啧,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有人幸灾乐祸地瞥向站在不远处的萧婉盈。 姚思辰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是抱着傅明月大步离开了此地。 可并非所有人都能无视那些窃窃私语,此时的萧婉盈正站在人群最前方,手中的团扇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此刻乌云密布,眸中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丫鬟,那丫鬟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得不由一哆嗦。 萧婉盈死死攥着手中的绣帕,盯着世子远去的背影,若不是顾及场合,她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个落水的贱人重新推进湖里。 她自幼便是国公府最受宠的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更是京城数一数二,如若没有此事,她也一直认为以自己的家世容貌,嫁给世子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现在…… 萧婉盈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都怪你这个贱婢!”她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身旁的贴身丫鬟。 要不是这丫头办事不利,怎会让那个傅明月与世子这般?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 萧婉盈的指甲在那小丫鬟的脸上瞬间刮出几道血痕,五个鲜红的指印立刻浮现出来。 “小姐饶命!”那丫鬟浑身一颤,捂着脸慌忙跪倒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废物!”萧婉盈仍不解气,反手又是一个耳光,“要你有什么用!”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把那小丫鬟打得歪倒在地。 发髻散乱,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这般做派,让周围的小姐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几位年长的夫人皱起眉头,露出嫌弃的表情。 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目光,几个平日里就与萧婉盈不对付的贵女更是掩着嘴偷笑。 姚思辰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但他现在更关心怀中的人儿,“明月,你感觉如何?” 傅明月虚弱地挤出一抹浅笑,“多谢世子相救,我没事……” “还说没事,嘴唇都白了。”姚辰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太医马上就到。” 萧婉盈猛然察觉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顿时如芒在背。 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精心涂抹的胭脂都遮不住此刻的难堪。 "回府!"她咬牙切齿地命令道,声音尖利得刺耳,"立刻!马上!" 那小丫鬟闻言一颤,慌忙起身欲搀扶她离去。 萧婉盈一把甩开了那丫鬟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她走得又急又快,绣鞋踩过落花,在泥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走到园门口时,她突然一个趔趄,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小姐当心!”小丫鬟惊呼着要去扶。 "滚开!"萧婉盈狠狠地吼道,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园子。 她身后,满园的宾客面面相觑,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掩嘴偷笑,更有人对着她狼狈的背影指指点点。 …… ------------ 第九十八章 思辰 王府,暖阁内。 傅明月靠在绣着并蒂莲的软枕上,额前的碎发还带着几分湿意,太医刚为她诊过脉,开了安神的方子便退下了。 "姑娘,药马上就好,您先喝口蜜水润润喉。"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温热的蜂蜜水上前,眸中满是担忧。 傅明月接过瓷盏,那温热的触感让她想起方才落水时刺骨的寒意,不由得又打了个寒颤。 那冰冷的湖水仿佛还缠绕在周身,让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都退下吧。" 珠帘外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傅明月抬头望去,就见姚思辰站在珠帘外,月白色的锦袍上银线暗纹在光影下若隐若现,衬得他身姿如松。 丫鬟们纷纷福身退下,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傅明月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今日多谢世子相救。”她强自镇定地开口,“若非世子及时……” “是我不好。” 姚思辰突然打断她的话,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 “嗯?”傅明月闻言一怔,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姚思辰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着面前的少女,轻声道,“是我没照顾好你。” 傅明月惊讶地抬眸,正对上世子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 那目光太过炙热,让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姚思辰,在她印象中,这位“侍卫”永远都是温润如玉、进退有度的,何曾竟这般失态? “世子……”她轻唤一声,却不知为何觉得脸颊发烫。 "我叫姚思辰。"男人忽然俯身,距离近的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明月,以后你便唤我思辰可好?” 傅明月呼吸一滞,太眸间就见姚思辰的耳尖亦泛起一抹嫣红。 “好……”她听见自己细如蚊呐的回答,连忙低下头去,生怕被他看见自己通红的脸。 窗外,夏日的阳光依旧炽烈,照得院中的石榴花红得刺眼。 蝉鸣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远处丫鬟们压低声音的交谈。 但暖阁内却仿佛与外界隔绝,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 “其实……”姚思辰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傅明月疑惑的抬头:"世子想说什么?"她看见姚思辰喉结动了动,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像是藏着惊涛骇浪。 "我..." “大姐姐!”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姚思辰身形一僵,猛地直起身子,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懊恼。 他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袖,快步走到门前,刚拉开门,一个烟青色的身影就风一般卷了进来。 “见过世子。”傅颖芝匆匆行了一礼,连头都没来得及完全低下,就扑到了姐姐床前。 傅明月看着妹妹焦急的样子,心中一暖。 “姐姐,你还好吗?”傅颖芝一把抓住傅明月的手,指尖冰凉。 她刚欲探姐姐的脉搏,就被傅明月轻轻按住了手腕。 "放心,太医刚来了,说一切都好,只是受了些惊吓。"傅明月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冲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姚思辰站在一旁,目光在姐妹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 他薄唇微启,刚欲再开口,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王爷唤您去正厅!"管家在外禀告,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姚思辰眉头一皱,但还是站起身来,“你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他的目光在傅明月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的瞬间,傅明月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吓人。 傅颖芝突然凑近,仔细端详着姐姐绯红的脸颊,笑曰,“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说着又要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傅明月连忙抓住妹妹的手腕,指尖微微发颤,“我没事,只是……只是有些闷。” 她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眼中浮现出惊惧之色,"三妹妹,有人推我!" 傅颖芝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一把推开雕花木门。 确认廊下无人后,又迅速检查了窗棂,这才回到姐姐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姐姐,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傅明月攥紧了锦被的一角,轻声道,“我当时站在池边看锦鲤,明明离水还有一步远……”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突然感觉背后有人用力推了我一把。”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后怕,"若不是世子及时……” 傅颖芝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她回握住姐姐的手,沉声道,“我去查。” "小心些。"傅明月轻声叮嘱,"能在王府动手的,绝非等闲之辈。" 傅颖芝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表情,“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她眼珠一转,突然凑近傅明月,促狭地笑道,“不过姐姐,世子和你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啧啧……” "胡说什么!”傅明月羞恼地拍了妹妹一下,却感觉脸颊更烫了。 她下意识抚上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姚思辰靠近时的温度。 那句“明月,以后你便唤我思辰可好?”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她的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了。 …… …… 与此同时,镇南王府内院深处,檀香袅袅的内室中,一扇紫檀木雕花屏风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 上好的青花瓷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茶叶混着茶水溅在织金地毯上。 “怎会如此!”一个尖锐的女声陡然拔高,尾音带着几分颤抖,“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屏风上绣着的孔雀纹样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映得室内愈发压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门外突然响起三声轻叩。 管家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王爷,世子已到正厅候着了。" 屏风后的动静骤然一滞。 “知道了。”一道威严的男声从屏风后传出,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让他多等候片刻。” ------------ 第九十九章 永不回宁都 盛夏的宁都,热浪滚滚。 镇南王府的正院里,蝉鸣声此起彼伏,扰得人心烦意乱。 姚思辰坐在正厅已有一个时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 “世子,王爷说请您再等等。”管家第三次来报,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连腰都比往常弯得更低些。 姚思辰拧了拧眉,抬眼望向内室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院中那株百年老槐投下的阴影已经偏移了三寸,而他的耐心也如同这盛夏的冰块,正在一点点消融。 忽地,内室传来珠帘晃动的清脆声响。 不多时,镇南王便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他今日身着墨色蟒袍,腰间玉带上悬着龙纹玉佩,面容肃穆,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连带着整个正厅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姚思辰起身行礼,“父亲。” “坐下吧。”镇南王沉声道。 正厅内,青铜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父子之间凝重的氛围。 姚思辰撩袍落座,望向父亲。 镇南王端起茶盏,却不饮,只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出神。 “咳咳。”姚思辰拧了拧眉,轻咳两声打破沉默。 镇南王这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他放下茶盏,开口道,“今日之事,总得给敬文伯府一个交代。” 姚思辰闻言,立即起身,双手作揖,正色道,“父亲,我愿娶傅家大小姐傅明月为妻。” “不可!”镇南王猛地拍案,茶盏跳起又落下,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水。 “他家已与国公府结亲,如今与靖王府也有了婚约,若再与我们联姻若再与我们联姻——”他身子前倾,声音陡然压低道,“圣上会怎么想?” 姚思辰闻言,起身上前一步,锦靴踏在溅落的茶渍上。 “我愿带明月去南方边境,"他声音清朗,字字铿锵,"从此不回宁都。” "荒唐!"镇南王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儿子笼罩,"她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女,跟着你去那蛮荒之地?她的父母兄弟都在宁都,你让她与至亲永别?" 姚思辰闻言一震,,喉结滚动了一下。 厅角的更漏滴答作响,像是催命的鼓点。 "还有,"镇南王眯起眼睛,声音陡然转冷,"你前些日子为了那个伯爵府的小丫鬟与我不快,如今又要娶人家大小姐,可是见一个爱一个?" 姚思辰耳根微红,却挺直了腰杆,"父亲明鉴,我说的……一直都是明月。只是……"他声音低了几分,"我一直以为她是丫鬟。" "什么?"镇南王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是我一直以为她是那傅府的丫鬟。"姚思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后来才知,她是伯爵府嫡长女傅明月。父亲,这便是缘分啊!" 镇南王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既如此,不如你娶国公府五小姐萧婉盈为正妻,将傅明月纳为侧妃。如此两全其美。" "不可!"姚思辰声音陡然提高,"我对萧五小姐无意,娶她便是误她终身!" "砰——" 内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清脆刺耳。 姚思辰瞬间按住佩刀,欲向内室走去,"谁在那里?" 镇南王脸色微变,抬手拦住了儿子,"无妨,是我的客人。" 姚思辰心中警铃大作。 内室与正厅仅一帘之隔,方才父子争执的内容,岂非全被听去? 什么样的客人能让父亲如此重视,又为何藏头露尾? "父亲,内室究竟是何人?"他沉声问道,手指已悄悄挑开了刀鞘的暗扣。 "这不是你该问的。"镇南王面色一沉,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傅大小姐还在暖阁养伤,待她好些,立刻送回敬文伯府。我们镇南王府,容不下她。" "父亲!"姚思辰眼中燃起怒火。 "你是镇南王世子!婚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乎整个王府的存亡!"镇南王怒喝,一掌拍在案几上,"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他转身大步向内室走去。 临到门口,又回头厉声吩咐管家,"送世子回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正院半步!" 姚思辰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他望向父亲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管家战战兢兢上前,"世子,请..." "我自己会走。"他冷冷打断,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 …… 内室光线昏沉,唯有案头一盏琉璃绣球灯幽幽亮着,将人影拉得细长。 地上散落着青瓷碎片,茶水洇湿了昂贵的地毯。 镇南王看见这一幕眉头骤然紧蹙。他快步走到紫檀木雕花屏风前,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你没事吧?” 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是个女子的声音,娇柔中带着几分冷意,“无妨,只是听王爷与世子争执,想起了从前……” “其实……”镇南王眸光微动,似是被触动了什么心事,声音又低了几分,“不如就成全了辰儿?” “镇南王。”那声音陡然转冷,“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身份立场皆已不同。此事,断不可为!” 镇南王闻言,身形一僵,随即深深作揖,“臣……明白了。” “去联系国公府。”屏风后的女子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出了这等变故,许多计划需重新筹谋。” 镇南王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未动,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阴影。 “是。”他低声道。 …… 姚思辰魂不守舍地走在回廊上,盛夏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转过一道垂花门,暖阁已在眼前。 院中几株木槿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美。 他刚欲上前,却听见窗内传来姐妹俩的私语。 “姐姐当真想好了?”傅颖芝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可若……若他真的心悦你,愿意娶你呢?” 窗外的姚思辰屏住了呼吸。 短暂的沉默后,傅明月的声音轻轻传来,“两情相悦,天长地久……”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是颖芝,我们都不能不顾各自的家族。” 姚思辰心头一震,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刀鞘上镶嵌的宝石硌得掌心发疼,却远不及心中翻涌的痛楚。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大步离去。…… ------------ 第一百章 姨母 盛夏,烈日炎炎,蝉鸣声此起彼伏,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萧婉盈的轿辇刚在国公府门前停稳,她便一把掀开轿帘,怒气冲冲地跨了出来。 “小姐,您慢些!”贴身丫鬟小跑着跟上,却被萧婉盈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傅静安早已得了消息,候在回廊下。 她着一袭淡青色纱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子,显得素雅端庄。 见萧婉盈走来,她连忙迎上前去,脸上堆起温婉笑意,“五妹妹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吗?” 萧婉盈脚步一顿,恶狠狠地看向她,眸中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 她本就生得明艳,此刻怒极反笑,更添几分凌厉,"嫂嫂这计谋,不知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家大姐姐!"她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附近几个婆子纷纷侧目。 傅静安脸色微变,手中的帕子不由地紧了紧,失声道,“五妹妹此话怎讲?” “你装什么糊涂!”萧婉盈一把拍开傅静安伸过来的手,朗声道,“你让我推傅明月落水,污她名节,怎得没料到,思辰哥哥会出手相救?你不是知道他俩有情!” 她声音颤抖,“现如今,她傅明月才是那个板上钉钉要入镇南王府的人了!” 傅静安闻言大惊,手中的帕子掉在了地上也未察觉。 她确实给萧婉盈出了这个主意,但绝没想到世子竟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落水的傅明月。 烈日下,她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 “好妹妹,我怎会故意害你呢?”傅静安强自镇定,“我真不知……” “呵”萧婉盈冷笑打断,“你们敬文伯府的人,都把我们国公府的人当傻子骗吗?” 她越说越气,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今日在那赏花宴上,我怕是成了全宁都的笑柄!都是因为你!” 傅静安被这番话说得面如土色,正欲辩解,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望去,只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带着一众仆妇匆匆而来,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盈儿,怎么了?”国公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满是焦急。 她快步上前,一把拉过女儿的手,“谁惹你不痛快了?” 萧婉盈见父母来了,眼圈一红,方才的泼辣劲顿时化作了委屈。 她扑进母亲怀里,抽抽搭搭地将事情原委道来,末了还指着傅静安道,"都是她出的好主意!害得女儿在镇南王府丢尽了脸面!" 国公爷面色阴沉如水,听完女儿哭诉,他冷冷扫了傅静安一眼,那目光如刀,剐得傅静安浑身发颤。 “还不滚回你的院子去!”国公夫人搂着女儿,对傅静安怒喝一声。 傅静安慌忙行礼告退,刚走出几步,却听国公爷沉声道:"站住。" 她僵在原地,不敢回头。汗水顺着背脊滑下,浸湿了里衣。 “你如今是萧煜的侧夫人,可萧煜现在在大牢内。”国公爷的声音不怒自威,“希望你能安分守己在这国公府。若是再有此类事件,我便会代煜儿会休了你。" 傅静安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儿媳谨记父亲教诲。”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院的路上,傅静安脚步虚浮。 烈日当空,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穿过花园时,一阵熟悉的木兰花香袭来,让她蓦地想起在敬文伯府的时光。 "侧夫人,小心台阶。"丫鬟的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 傅静安这才发现已到了自己的小院门前。 进了内室,她抬手挥退下人,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与不甘。 她伸手抚过镜面,喃喃自语:"我付出了这么多,就换来这样的结果……真的值得吗?" 窗外蝉鸣依旧,屋内却静得可怕。 …… 与此同时,萧婉盈的闺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父亲,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女儿真的喜欢思辰哥哥啊!”萧婉盈拉着国公爷的衣袖,泪水涟涟。 她生得极美,杏眼樱唇,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国公爷见状,叹了口气,拍拍女儿的手,沉声道,“盈儿,镇南王府这门亲事,为父看,还是算了吧。” "父亲!"萧婉盈急得跺脚,“若是嫁不了思辰哥哥,女儿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别胡说!”国公夫人连忙制止,“你父亲又没说不帮你。” 她转向丈夫,使了个眼色,“国公爷?” 国公爷看了眼夫人,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好,为父会想办法。不过你要答应我,这段时间安分些,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萧婉盈破涕为笑,扑进父亲怀里,“谢谢父亲!女儿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国公爷抚着女儿的头发,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镇南王府与敬文伯府联姻已成定局,若要从中作梗……他眯起眼睛,心中已有计较。 …… 而此刻,远在城郊一处隐秘宅院内,萧煜正经历着人生中最离奇的三天。 三天前,他还蜷缩在刑部大牢最阴暗的角落里,潮湿的稻草散发着霉味,脚镣磨得脚踝血肉模糊。 那夜子时,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牢房,不由分说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将他带出了大牢。 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停下。 他被带入一间屋子,黑衣人除了每日送来三餐,几乎不与他交流。 无论萧煜如何询问,对方都沉默以对。 直到第四天清晨,黑衣人突然丢给他一套粗布衣裳,破天荒地开口道,“换上,跟我走。” 萧煜心中疑惑,但连日来的囚徒生活已教会他顺从。 再次被蒙上双眼后,他被人领着在复杂的廊道间穿行。 时而要跨过门槛,时而又要低头避让。不知走了多久,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飘来,脚下的青砖渐渐变成了柔软的地毯。 当眼罩被摘下时,刺目的阳光让他本能地抬手遮挡。 待视线渐渐清晰,萧煜的瞳孔骤然收缩。 鎏金蟠龙柱,五彩琉璃瓦,他竟站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鎏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在重重帷幔之后,一个身着蹙金绣凤纹朝服的妇人正含笑望着他,发间的九凤衔珠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姨母?!"萧煜失声叫道。 ------------ 第一百零一章 萧何 “姨母?”萧煜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颤声道。 “怎的,许久未见,认不出本宫了?”皇后涂着蔻丹的指尖轻轻划过青玉案几,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阵子的牢狱生涯……”她突然倾身向前,金丝点翠的步摇垂珠猛地一晃,“煜儿可有长记性?” 萧煜的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汉白玉地面上。 殿角青铜冰鉴正在融化,水滴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他心跳如鼓,不知为何今日突然被姨母召见,难道……那个神秘人,是姨母的人? “罢了。”皇后叹了口气,语气略微缓和,“本宫今日叫你来,是要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萧煜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皇后优雅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又缓缓道,“如今陛下重病,本宫有个大计划,需要你来参与。” 说着,她看了眼萧煜,放下茶盏,指甲在杯沿轻轻一敲,"从今日起,你便是国公府那位养病在庄子上的三公子,萧何了。" "新身份?三公子?"萧煜震惊地瞪大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皇后眯起眼睛,目光如刀:"怎么,不满意?" "不、不是..."萧煜慌忙摇头,"只是侄儿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皇后打断他,"国公府三公子萧何自幼体弱,一直在南边的庄子上养病,鲜少回京。" 萧煜的脑子嗡嗡作响。国公府如今凭空冒出来一个第三子,真的有人会信吗? "至于你的赌债..."皇后红唇微启,一字一顿道,"萧煜已经不存在了,那些债务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萧煜头顶,他忽然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萧煜这个人将从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萧何。 那些追着他要债的人,再也找不到他了。 思及此处,萧煜不由瞳孔骤缩,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片刻后,终于缓过来一般。 “姨母大恩大德,侄儿没齿难忘!”他朗声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皇后看着匍匐在地的萧煜,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本宫会为你打点好一切,包括你在庄子上‘养病’这十年的所有脉案记录。” 皇后凝视萧煜,眼中寒光乍现,正色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希望煜儿能从此清白做人。也算不辜负了姨母的一番筹谋。” “是,侄儿谨记。”萧煜俯首应声,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砖。 皇后闻言,红唇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她慵懒地向后倚去,悠悠道,“记住……” 话音未落,偏殿的珍珠帘突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帘子,来者身上的藏青色锦袍上,绣着的仙鹤纹在宫灯下若隐若现。 那男子精神炯炯,腰背挺得笔直,行走间袍角纹丝不动,唯有腰间那块温润的蟠龙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看向萧煜,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 “煜儿。” 萧煜循声望去,不由浑身一震,“外……外祖父?” 来人正是当朝孙太师,他的外祖父,也是皇后的父亲。 “父亲今日气色倒好。”皇后看向孙太师温声道,指尖随意地拨弄着茶盖,“太医开的安神汤可还见效?” 孙太师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递给皇后,笑曰,“这里头是北宁进贡的枣仁香,睡前服下一碗,比那些苦药汤子管用。娘娘不如也试试?” 皇后接过那锦囊,柔声道,“父亲费心了。” 萧煜看着这一幕,彻底僵在原地。 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孙太师与皇后父女不睦多年?萧煜彻底懵了——朝野皆知,皇后与孙太师父女不睦多年,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如今,孙太师怎么会出现在皇后的寝宫?二人还这般……父慈女孝? 许是注意到萧煜的目光,孙太师上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起来吧,孩子。”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这阵子,委屈你了。” 萧煜呆若木鸡,目光在皇后和孙太师之间来回游移。 皇后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这……”萧煜结结巴巴看着二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孙太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傻孩子,有些戏,演给外人看的和真实发生的,从来都是两回事。” 皇后也站起身,走到萧煜面前,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记住,从此刻起,你就是萧何。国公府已经安排好了,三日后,便会派人来接‘病愈’的三公子回府。” 萧煜感到一阵眩晕。 “煜儿……不,萧何谨遵娘娘懿旨。”他艰难地改口,感觉这个名字如同一件不合身的外衣,别扭地套在自己身上。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孙太师,“父亲,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孙太师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给萧煜,“这里面是萧何的具体情况及需要你做的事情。三日之内,你必须烂熟于心。” 萧煜接过竹简,手指微微发抖。 竹简很轻,却又重若千钧。 “记住,”皇后的声音突然冷厉起来,“若你露出半点破绽,那便无人再能救你。” 殿外的蝉鸣突然大作,刺耳的声音穿透厚重的宫墙,萧煜只觉胸口如被重锤击中,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汗水再次从他额头滑落,但这次不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恐惧与兴奋交织的复杂情绪。 萧煜——不,现在应该叫萧何了——深吸一口气,将竹简紧紧攥在手中。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刻起将彻底改变。 "臣...萧何,定不负娘娘与太师所托。"他跪地行礼,声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皇后与孙太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殿内的冰块又融化了一些,三日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 ------------ 第一百零二章 我定护你 夜色如墨,盛夏的热浪裹挟着木兰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傅颖芝倚在雕花窗棂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青瓷玉佩。 蝉鸣声忽远忽近,搅得她心头那团乱麻愈发理不出头绪。 “小姐,亥时三刻了,快歇息吧。”琴音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盏安神汤放在案几上。 傅颖芝突然攥紧玉佩,冰凉的玉料硌得掌心生疼。 “琴音,你去将墨松叫来。说我要面见靖王。”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琴音闻言手一颤,劝说道,“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您……” “快去!”傅颖芝猛地站起,衣袖带翻了案上的青瓷笔洗,清水在宣纸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 月色被云层吞没时,一顶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靖王府西角门。 傅颖芝掀开轿帘,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木香混着药草苦涩的气息。 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角,才惊觉自己竟在这样的时候还在意妆容是否齐整。 “三小姐请随我来。”墨松提着羊角灯走在前面,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府中静得出奇,只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又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穿过九曲回廊时,傅颖芝忽然驻足——院内的曼陀罗开得正好,粉白花瓣在夜色中依然灼灼其华。让她不由想起了春日宴之前自己“借花”的场景,顿时耳尖有些发烫。 “三小姐?”墨松的轻唤将她拉回现实。 傅颖芝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碰了碰袖中藏着的锦囊。 “三小姐,我们到了。”墨松见傅颖芝回过神来,又恭敬道。 书房门开时,宋修远正在批阅密报。 烛火将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玄色锦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道尚未痊愈的箭伤。 见是她,男人眸色一亮,手中朱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颖芝?”宋修远起身时带翻了一卷竹简,哗啦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三两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握住了少女冰凉的双手,“这么晚……手怎么这样凉?” 傅颖芝将微颤的指尖虚虚搭在他手上,立刻被滚烫的温度包裹。 她抬眼望进他眼底,那里面跳动的烛火忽然晃得她眼眶发酸。 “殿下放心,我不冷。”她低声道,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颤抖。 “那……可是想我了?”宋修远抬手轻抚少女乌发,温声道,嘴角闪过一抹笑意。 可身前的少女并未理会这番暧昧,只是轻拧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宋修远闻言,心中蓦地一阵不安,他转头看向墨松道,"去守着门,任何人不得靠近。" 墨松恭敬领命后,慌忙退了出去。 待房门合上,宋修远忽然伸手将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耳垂,“颖芝,到底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比噩梦更可怕。”傅颖芝后退半步,抬眸看向宋修远,欲言又止。 “颖芝,有什么便直说吧。”宋修远看向少女,温声道,他注意到她今日反常的紧张,心也莫名跟着揪了起来。 “殿下,您看这是什么。”少女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将锦囊的东西倒出,只见几点暗红碎屑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碎屑落在宋修远案头的宣纸上,如同几滴干涸的血。 宋修远凑近,拈起碎屑在鼻端轻嗅,眉头越皱越紧,“可是朱砂?” “正是。”少女点点头,轻声道,“这个东西,我那日为圣上把脉之时,在他指甲缝中见过此物。” 宋修远闻言,神色骤变。 他猛地站起身,案几被撞得摇晃,茶盏倾倒,茶水在案上漫延开来,如同他们此刻蔓延的不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震惊。 傅颖芝咬了咬下唇,继续道,“且朱砂遇水会变色,圣上这般谨慎之人,当真一次都没发现?” 她声音越来越急,“且那日在养心殿中,我有细查殿中的每处,发现殿内不论是鎏金香炉,还是博古架上的瓷瓶,哪怕是殿角那青铜仙鹤灯盏的羽翼我都查得仔细,每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定是有人精心打扫过的。如此仔细,竟发现不了那壶口的朱砂?” 宋修远眸色微动,傅颖芝深吸一口气,“殿下想想,若真是旁人下毒,圣上更衣盥洗时怎会独独漏了右手?除非……" “除非是他自己将朱砂抹在茶壶内壁。”宋修远接话时,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几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棂。 夜风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傅颖芝蓦地回忆起圣上中毒后的场景及皇后的反常举动…… 思索间,她忽然被拽入一个带着沉水香气的怀抱。 宋修远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重,“如果我们的猜测是真的……”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下颌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傅颖芝攥紧他腰间玉带,冰凉的玉扣硌得指节生疼。 她当然知道——若皇帝是自导自演这场中毒,那么定是有什么瞒着自己与靖王,难道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棋局?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她仰起脸,发现宋修远眼底血丝比三日前又密了些,像是许久未曾安眠。 宋修远凝视着她,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拇指轻轻擦过她眼下那片青影,声音低沉,“不论发生什么,我定竭力护你。”男人指尖温热,却让她没来由地鼻尖一酸。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盛夏的暴雨说来就来。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宋修远凝重的面容。 他眸色深沉如墨,里面翻涌着傅颖芝读不懂的情绪。 “殿下。”傅颖芝坚定道,“不论发生什么,我与您一起面对。” 雨声渐大,敲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如同催命的更鼓。 宋修远还未来得及回应,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听到动静,同时变了神色——这个时辰,不该有人靠近书房。 ------------ 第一百零三章 萧煜暴毙 “殿下!”墨松的声音透过雕花木门传来,“戌时牢内传来消息!国公府二公子萧煜暴毙了!” “什么?!”傅颖芝失声道,手中的青瓷茶盏也“啪”地落在地,碎瓷片瞬间四溅开来。 她下意识捂住嘴,脑海中浮现出傅静安那张娇艳的脸,那个才刚嫁入国公府不到半年的二姐姐,如今竟在一夕之间成了寡妇? 宋修远眸光一凛,宽大的手掌立刻覆上少女冰凉的手指。 傅颖芝这才发现自己已在微微发抖,指尖冷得像冰。 “进来回话。”宋修远低声道。 话音刚落,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墨松一身玄色劲装,额间还带着赶路时的汗珠。 他单膝跪地行礼时,腰间佩刀与地面相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国公府知道此事了吗?”宋修远蹙着眉,指节轻叩案几问道。 墨松恭敬回禀道,“知道了,但是国公府异常平静,只是派了几个管事接回萧二公子的遗体……” 他迟疑片刻,又开口道,“最蹊跷的是,属下暗中观察,国公爷及国公夫人倒是并不悲痛。” 宋修远闻言,眸色一沉。 傅颖芝蹙了蹙眉,她起身走到宋修远身边,轻声道,“殿下,萧煜不过私采金矿,以国公府的权势,保他性命易如反掌。这暴毙之说,我认为实在可疑。” 宋修远凝视着少女微微发白的脸色,不由心中一揪,他抬手为少女拂去鬓边散落的发丝,“颖芝,我们先静观其变。” 傅颖芝点了点头。 男人转向墨松时,眼神已恢复锐利,他沉声道,“加派人手盯紧国公府,特别是萧国公和那位新寡的侧夫人。一草一木的动静,我都要知道。” 墨松领命,恭敬退下。 待一切又回归了平静,傅颖芝深吸口气,走到窗前推开窗棂,一阵裹挟着热浪的风扑面而来,吹乱了案上的纸张。 “殿下……”少女若有所思,“这棋局越走越让人心惊。” 宋修远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温热的手掌轻轻搭上她单薄的肩,“既然看不清,不如掀了这棋盘。” 傅颖芝突然打了个寒颤。 明明是酷暑之夜,她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国公府的反应太过诡异——萧煜可是嫡子,更是萧国公唯一的男丁,他的死竟激不起半点波澜? “殿下认为……”她转身直视宋修远的眼睛,烛光在那双杏眸中跳动,“萧煜是真死还是诈死?” 宋修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颖芝既这么问,想必心中已有答案,不是吗?” 两人目光相接,电光火石间仿佛已确定了彼此的答案。 窗外的夏虫突然噤声,仿佛也在等待某个重要的答案。 “若真如此……”傅颖芝蹙眉道,“他为何要铤而走险?” 宋修远望向远处国公府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开口,“因为有些事,只有‘死人’才方便去做。” …… 国公府内,白幡已经挂起,却有些潦草敷衍,仿佛只是为了应付差事一般。 灵堂设在偏院,只有几个小厮在值守,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如同失踪了一般。 傅静安跪在灵前,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盯着那口上好的檀木棺材,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自己才嫁入国公府不到半年,就成了寡妇,这算什么? "侧夫人,该用膳了。"新提拔的丫鬟筝音小心翼翼地靠近,低声道。 傅静安猛地抬起头,那狰狞的面目吓得筝音不由后退半步。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丫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面容稚嫩,眼中满是惶恐。 傅静安自嘲道,是了,她身边得用的人,不是被发卖就是被赶走,如今只剩下这些不入流的小丫头。 "用膳?"傅静安冷笑一声,"我夫君尸骨未寒,你让我用膳?” 小丫鬟吓得慌忙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认错。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呢?他们唯一的儿子死了,怎么连面都不露?"傅静安厉声道。 筝音浑身发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奴、奴婢不知..." 傅静安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忽然心生一计。 她伸手将筝音扶起,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快起来吧,筝音,如今我身边,也就只剩下你了。" 筝音受宠若惊,抬头时眼中已含了泪水,"侧夫人..." "你可知道,国公爷和夫人现在在做什么?"傅静安环视四周后,低声问道。 筝音咬了咬唇,老实回答道,“奴婢方才经过正院,听说国公爷和夫人已经在收拾西边的别院了。” 傅静安闻言,瞳孔猛地收缩。 那西边别院可是国公府最偏远破旧的院落,向来用来安置不受宠的妾室或是犯了错的子弟。 他们这是……要赶她走? 傅静安心中一慌,一把抓住筝音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对方皮肉,"筝音,你可知道,若我被赶去别院,你们这些伺候我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筝音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挣脱,颤声道,"奴、奴婢不知……" "轻则发卖到窑子里,重则……"傅静安凑近她耳边,轻笑道,"从此乱葬岗上便会多了一具无名尸。" 筝音闻言,腿一软,又要跪下,却被傅静安死死拽住,她凝视着小丫头,悠悠道,"现在,只有我能救你,也只有你能帮我。你可愿做我的心腹?" "侧夫人,奴婢……奴婢愿意。"筝音颤声回答,眸中满是恐惧与臣服。 看着面前丫鬟的模样,傅静安满意地笑了笑,她柔声道,“好筝音,如今我要你去为我办一件事,若是成了,我们在这府中便可以立足了。” “是,侧夫人。”筝音恭敬答曰。 她凑到筝音耳边,低声道,“去告诉五小姐,我有办法让她嫁入镇南王府。我不方便出面,你去暗中将她请来。” 筝音闻言一颤。 五小姐萧玉瑶是国公嫡女,心高气傲,之前因为与傅静安不快,在府中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要她去请五小姐……这不得有的罪受了? “怎么,不敢?”傅静安眯起眼睛,厉声道,“别忘了,你刚答应了我什么!” “奴婢……奴婢这就去。”筝音浑身一颤,咬了咬唇,匆匆退下。 傅静安看着筝音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转身面对萧煜的灵位,轻声道,“夫君啊夫君,你死得蹊跷,我活得憋屈。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起……把这宁都的水搅得更浑些可好?” ------------ 第一百零四章 王氏的婚约 盛夏的日头毒辣,国公府内一片闷热。 蝉鸣声阵阵,搅得人心烦意乱。 傅静安坐在院内的美人榻上,不停挥着手中的团扇,汗水浸湿了鬓角。 她这几日心神不宁,不光是因为五小姐萧婉盈次次闭门不见,更是因为这府里处处透着古怪。 她从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瞒着她一个天大的秘密。 萧煜暴毙已有七日,那灵前的长明灯明明灭灭。 国公爷在祠堂就露过一面,虽面前伤怀不已,可他捶胸顿足时,傅静安分明瞧见了那袖口露出的里衣竟绣着喜庆的缠枝纹。 国公夫人亦是如此,曾经她如初宝贝萧煜,可哭灵时帕子始终干爽。 还有别院里连夜运进去的紫檀家具,那些本该是给萧煜新辟的书房物件,如今却尽数运进了那常年无人居住的别院。 更蹊跷的是,傅静安发现,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面上虽挂着哀色,眼底却不见半分悲痛。 甚至……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喜悦。 "这对豺狼虎豹,到底打了什么算盘!"想到此处,傅静安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筝音!"她突然厉声唤道。 角落里的小丫头闻言,浑身一颤,慌忙上前,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侧……侧夫人有何吩咐?" 傅静安看着这小丫头的举动,有些不悦。冷冷道,"你去打听打听,国公爷和夫人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若有消息,立刻来报!" 筝音点点头,咽了咽唾沫,她觉得侧夫人今日的眼神格外瘆人。 她不敢过多耽搁,慌忙欲退。 "等等!"傅静安忽然又叫住她,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自二爷出事以来,我还没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她唇角微勾,慢悠悠道,“今日,我还是亲自去一趟。” …… 穿过国公府花园的碎石小径时,扑面而来的热浪裹挟着浓郁的花香为,熏得傅静安头晕胸闷。 她刻意避开那日头正毒的中路,沿着少许人经过的小径匆匆而行。 拐过那岩石堆砌的假山时,她看向国公夫人的院子,突然蹙眉驻足。 往常这个时辰,国公夫人院前早该站满回事的婆子和扫洒的丫鬟,可此刻却空无一人。 傅静安不由心中疑云更甚。 她放轻脚步,悄悄靠近正屋,刚欲抬手叩门,忽听内间传来低语声。 “国公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庄子上?”国公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明日寅时便走。”国公爷的应答混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车马都安排妥了?” “国公爷放心,都妥了。”国公夫人低声道。 “哎,就是苦了那孩子,等他回来,我们定要加倍补偿他!”国公夫人忽地又开口道,她嗓音微颤,似有哽咽。 傅静安闻言,浑身一僵,心脏猛地一跳。 庄子上?那孩子……是谁?萧煜不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国公府还有其他孩子? "谁在那边?"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傅静安转身时裙摆扫到了窗下的芍药花盆,碎瓷片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的锦裙。 国公夫人的贴身嬷嬷,此刻正从廊柱后走出,那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警惕与探究。 屋内顿时陷入死寂。 片刻后,门帘被粗暴地掀起,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快步走出内间。 国公爷面色阴沉,国公夫人则神色慌乱,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 "父亲,母亲。"傅静安迅速屈膝行礼,垂下的眼帘恰好遮住惊惶的目光。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冷汗正顺着脊梁往下淌。 "你在此处多久了?"国公爷眯起眼打量着她,"可听到了什么?" "静安……静安才来,什么都未曾听到。"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国公爷的眼睛。 国公爷眉头紧锁,刚欲再问。 院门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当的响声,伴随着小丫鬟清脆的通传,"五小姐来了!" 傅静安浑身一颤,再次抬头时,便见国公爷脸上的阴沉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慈父般的笑容。 那笑容太过自然,仿佛方才的阴鸷从未存在过。 她心中一痛,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从前在敬文伯府,父亲待自己也是这般慈祥。 "你下去吧。"见傅静安有些发愣,国公爷不耐地摆摆手,语气冷淡,像是在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 退到垂花门处,傅静安鬼使神差地回头。 萧婉盈正附在国公爷耳边说着什么,父女俩的笑容如出一辙。 而国公夫人站在一边,一脸慈祥的看着二人。 …… 敬文伯府。 府内的小池边,池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水面浮着的几片睡莲被晒得卷了边。 傅明月独坐在六角凉亭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青瓷茶盏的边缘。 盏中君山银针早已冷透,少女却不觉,只是若有所思的看向远方。 "姑娘仔细暑气。"贴身丫鬟看着自家小姐,担忧道。 自那日被镇南王世子救回后,自家主子就像变了个人。 她瞥见姑娘腕间被水草勒出的红痕还未消尽,此刻又被指甲掐出几道新月形的白印。 树影忽然晃动,敬文伯绛紫色官袍的一角掠过垂花门。 "父亲。"见敬文伯向这边走来,傅明月连忙起身行礼。 “快起来吧。”敬文伯目光扫过女儿单薄的夏衫,突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衣领。 这个反常的亲昵动作让傅明月浑身僵直 "那日落水后,太医怎么说?”敬文伯看着女儿,温声问道。 "回父亲的话,已无大碍。“傅明月踤了蹙眉,轻声答道。 “那便好。”敬文伯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那日落水只是个意外,你莫要对镇南王府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傅明月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惊诧,"父亲何出此言……" "王氏今日递了婚书。"敬文伯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泥金红帖,烫金的双喜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茶盏终于从石桌边缘跌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父亲!"傅明月顾不得礼仪抓住敬文伯的衣袖,凄声道,“女儿不想嫁!” "这由不得你!"敬文伯甩开她的手,目光沉沉,"此事已定,不容更改。" ------------ 第一百零五章 女儿想通了! “父亲,女儿不愿!您不能逼我成亲!这是毁了我的一生!”傅明月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裙角,指节泛白。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十几年来积攒的全部勇气。 自从与傅颖芝走得近了,她心底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反抗意识,仿佛也被那三妹妹激发了出来。 敬文伯正端着青瓷茶盏的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头,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便化作一道凌厉的寒光。 茶盏“砰”的一声被狠狠砸在案几上,周围的婆子丫鬟们都不觉一颤。 “放肆!”敬文伯一脸怒意,额角青筋暴起,高声道,“自古以来,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傅明月仰起头,眼中噙着泪却不肯落下,“女儿不愿嫁给那王家的浪荡子!他整日流连烟花之地,女儿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也绝不嫁这等纨绔子弟!” “啪!” 一个青瓷茶盏被摔得粉碎,瓷片飞溅到傅明月裙边,少女却是无动于衷,只是笔直地跪在地上,一脸倔强地仰着脑袋。 敬文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女儿怒喝道,“反了!真是反了!来人!快来人!” 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应声而入,粗粝且宽大的手掌像铁钳般扣住傅明月纤细的手臂。 她拼命挣扎间,发髻上的白玉簪“哐当”落地,在青砖上碎成两截。 “父亲!您明知那王家公子是什么德行,为何还要推我入那火坑!” “还不快堵了她的嘴!”敬文伯闻言,暴喝一声,眸中尽是狠厉。 他看向那几个婆子,朗声吩咐道,“把大小姐带回月华堂,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话音刚落,一块粗布便被粗暴地塞进傅明月口中,少女惊恐万分,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被拖出正厅时,她最后看见的是父亲冷漠的侧脸 婆子们加快脚步,穿过爬满紫藤的垂花门,连拖带拽地将人推进月华堂。 “哗啦”一声,落了锁。 …… 盛夏的午后,木槿花开得正艳。 傅静安藏身花丛之后,手中的绢帕已被绞得皱皱巴巴。 她死死盯着主院方向,汗水顺着苍白的脖颈滑入衣领,她却浑然不觉。 透过雕花窗棂,她看见萧婉盈此刻正倚在国公夫人膝头撒娇,少女穿着杏色云纹纱裙,发间金步摇随着撒娇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里划出细碎的光芒。 国公爷在一旁与母女二人交谈着,满脸宠溺。 这其乐融融的画面刺痛了傅静安的眼睛,她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里屋的话语隐隐传来。 "父亲,您到底帮不帮女儿嘛!”萧婉盈娇嗔道,“女儿此生可是非镇南王世子不嫁!” 国公爷的笑声突然停了。 接着便是压低声音的争执,最后只听"砰"的一声,萧婉盈便提着裙摆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杏眼含泪,一脸怒容。 傅静安心中一喜,眸中闪出一道精光。 她迅速整理了下衣襟,在萧婉盈经过假山时猛地将人拽进阴影处。 "啊!"萧婉盈惊呼还未出口,就对上面前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她立刻换上讥讽的表情,抽出被抓住的手腕,“呦,嫂嫂这是演哪出?莫不是又要算计我?”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二人身上。 傅静安看着面前骄傲的少女,福了一脸,温声道,"五妹妹说笑了,上次的确是个意外。" 她突然凑近,身上浓郁的香粉味熏的萧婉盈不由皱了皱眉,"嫂嫂这次,是来成全你的姻缘的。" 萧婉盈挑眉,随手折了片树叶把玩,眸中尽是怀疑与不屑,"就凭你?" "五妹妹,这次若要成事,可能需要些非常手段。"傅静安在她耳边低声道,“三日后世子会去菩提寺上香,你只需……” "荒唐!"萧婉盈猛地推开她,声音陡然提高,“你让我假装遇险,等世子来救?这要是传出去……” “嘘!”傅静安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悠悠道,"我的好妹妹,你当那些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怎么成的好事?" 说着,她压低声音,"到时候你只需衣衫稍乱,发髻微散,世子必然相救。我再拉着些贵妇小姐“适时赶到”,到时还怕那镇南王府不认账?" 萧婉盈咬了咬唇,一甩袖子,转头欲走。 "妹妹可想清楚了。"傅静安退后一步,声音突然冷下来,"如今国公爷都没有办法如你的愿。"她故意顿了顿,"如若你不愿,那可能你此生都与那镇南王府无缘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婉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好,那我便再信你一次!” 傅静安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五妹妹放心,经此一事,你便是镇南王府的世子妃了。我那大姐姐自是比不过你。” 萧婉盈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可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低声喃喃,“可是……若此事出了什么纰漏,我的名节可就全完了!” 傅静安拧了拧眉:"五妹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傅静安捏了捏萧婉盈的手,“三日后辰时,菩提寺后山桃林。你想好。” 萧婉盈看向傅静安,突然问道,“嫂嫂为何帮我?” 傅静安垂眸,长睫掩去眼中算计,“咱们女人在这世上,总要互相帮衬着些。” 语毕,她抬头时已是满脸真诚,“再说,你兄长如今不在了,父亲母亲也不喜我,这国公府,我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五妹妹了!” 一行清泪缓缓滑落,傅静安拿着帕子按住湿润的眼角,哽咽道,“等妹妹成了世子妃,别忘了拉嫂嫂一把……” 这个理由显然说服了萧婉盈。 远处传来丫鬟的呼唤。 萧婉盈深吸一口气,将纸包塞进袖袋,“若此事不成……” “妹妹放心,我定全力相助妹妹促成此事!”傅静安慌忙保证道。 萧婉盈整了整衣襟,点了点头后,向国公夫人院内走去,提高声音道,“父亲!母亲!女儿想通了!” ------------ 第一百零六章 三公子回府 夏日的傍晚,敬文伯府内热浪滚滚,蝉鸣聒噪。 月华堂外,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在门前,汗水浸透了她们的衣衫,她们拼命摇着手中的蒲扇,却怎么也赶不走那阵阵闷热。 “这鬼天气,真是要了命。”一个婆子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声抱怨道。 “安心当差,少说两句吧!”为首的赵嬷嬷冷声道,目光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话语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小姐傅颖芝正带着贴身丫鬟琴音向此处快步走来。 “站住!”赵嬷嬷一个箭步挡在门前,粗壮的手臂横在门前,“伯爷有令,没有他的吩咐,大小姐不能出门!” 傅颖芝脚步一顿,眸中寒光一闪,冷声道,“父亲只说大姐姐不能出门,没说她不能见人吧?” 赵嬷嬷面色一僵,却仍死死堵着门,寸步不让,“三小姐,老奴也是奉命行事,您请回吧。” “放肆!”傅颖芝声音陡然拔高,眸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到底谁是主子?就凭你们,也敢拦我?” 一旁的李嬷嬷见状,急忙拉了拉赵嬷嬷的袖子,低声劝道,“老姐姐,三小姐如今可与靖王有了婚约,咱们还是别给自己惹祸的好。”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赵嬷嬷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身子,嘴里却还嘟囔着,“有婚约又如何,这府里还是伯爷说了算……” 傅颖芝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这些刁奴,径直推门而入。 琴音紧随其后,顺手将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婆子们窥探的目光。 月华堂内闷热得令人窒息,窗户紧闭,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傅明月独自坐在窗前,一袭素白纱衣被汗水浸透,贴在单薄的身躯上。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身,原本清丽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眼下两片青黑,嘴唇干裂。 “大姐姐!”傅颖芝心头一颤,快步上前握住傅明月的手,“你可还好?” 傅明月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道,“颖芝,你怎么来了?父亲若知道……” “管他做什么!”傅颖芝打断她的话,从琴音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我带了些绿豆汤和点心,你先用些。” 一行清泪顺着傅明月的脸庞落下,她回握住妹妹的手,低声道,“三妹妹,父亲说,让我嫁与那王氏……” “姐姐,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入那虎穴。”傅颖芝看着姐姐,笃定道。 傅明月这才深吸口气,接过碗,小口喝起了绿豆汤。 傅明月这才接过青瓷碗,小口啜饮着绿豆汤。 清凉的汤汁滑过喉咙,她长舒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大姐姐,”傅颖芝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其实这次来,我有要事相询……” …… 出了月华堂,傅颖芝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霜。 她冷冷扫了眼守在外面的婆子们,吓得她们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琴音,"傅颖芝边走边低声吩咐道,“去请墨松来。” 不多时,靖王府侍卫统领墨松便匆匆赶来。 他一身玄衣,甫一踏入院内,傅颖芝便匆匆迎了出来,“墨侍卫,可有办法能让我见到镇南王府世子一面?” 墨松恭敬抱拳一揖,低声道,“三小姐,小的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傅颖芝眉头微挑,示意他说下去。 墨松环顾四周后,低声道,“殿下一知道王氏提亲的事,便悄悄向世子送了信。世子回复说,三日后,他会借口去菩提寺上香,到时请您一同前往,再详谈。” “好,我知道了。”傅颖芝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墨松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傅颖芝站在廊下,望着渐沉的天色,心中思绪万千。 如今父亲铁了心要将姐姐嫁与王氏,其中的门道恐怕没那么简单。 …… 翌日,清晨。 傅颖芝正在窗前翻阅医书,忽地,一阵喧天的锣鼓声从街上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出了什么事?”少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皱眉看向琴音。 琴音匆匆跑出去打探,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回来,“小姐,奴婢听说,国公府高调接回了一直因病养在庄子上的三公子,如今正在庆贺呢!” “什么?三公子?”傅颖芝不由失声道,连手中的医书掉在地上也顾不得,“你确定没听错吗?国公府不是只有萧煜一个儿子吗?” “千真万确。”琴音肯定地点头,“街上都在传这事,说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亲自带人去接的,排场大得很。” 傅颖芝顿时心跳如鼓,萧煜明明已经死在狱中,如今怎会突然冒出个“三公子”? 而且如此大张旗鼓,莫非……这三公子也是个嫡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闪过 “琴音。”她猛地站起身,向外间跑去,“快随我去看看!” 等二人匆匆赶到街上时,那支队伍已经走远,只余下围观百姓的议论声和那散落一地的鞭炮碎屑。 琴音向一旁卖水果的小贩打听,“大哥,你见到那个三公子了吗?” “没有。”那小贩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说来也怪,别家公子哥都是骑马游街,这三公子却坐在轿子里,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娘插嘴道,“你没听说吗?那三公子常年在庄子上养病,身子骨弱得很,受不得风吹日晒。” “那为何养在庄子上现在才接回府?”小贩不解地问。 一个留着花白胡须的老者闻言,压低声音凑近道,“这还不明白?那国公府之前唯一的公子萧煜不是死在牢里了吗?如今突然接回个三公子,八成是要继承家业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傅颖芝站在人群中,神色凝重,心中疑云密布。 “小姐,咱们如今怎么办?”琴音低声问道。 傅颖芝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琴音,你去找几个可靠的小厮,给我日夜盯着国公府的动静,特别是这位‘三公子’的一举一动,都要记下来报我。” “是,小姐。”琴音领命而去。 傅颖芝站在原地,望着国公府方向,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带来阵阵热风,她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菩提寺之约在即,她必须尽快弄清真相。 否则,不仅姐姐难逃虎口,恐怕连她和靖王也会被卷入这场阴谋之中…… ------------ 第一百零七章 撞破 盛夏的日头毒辣得厉害,连同那院中的花儿都蔫头耷脑地垂着。 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吵得人心烦意乱。 傅静安斜倚在竹榻上,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碗里的冰镇酸梅汤早已化成了温水,浮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她目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远处那堵朱红围墙上,不由轻叹一声,自打那位神秘的三公子住进西边别院,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便日日前去探望,国公府内很多她不曾见过的好东西流水一样往那西边别院里送。 想想二爷还在的时候,傅静安眼角瞬间有些湿润。 “侧夫人!”还未待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便见筝音提着裙角匆匆进来,鬓角还挂着汗珠,焦声道,“奴婢刚从账房回来,听说今早那三公子带着六十府兵,浩浩荡荡向宁都城郊去了!” 傅静安闻言,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敲着榻边小几,“这毒日头底下,跑去那荒郊野岭做什么?”话虽如此,她心里却莫名一跳。 宁都城郊,这四个字在脑海中又是一闪,她猛地僵住,瞳孔骤然紧缩! “啪!” 青瓷碗从她指间滑落,狠狠砸在青砖地上,碎瓷瞬间飞溅开来! 满院丫鬟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瞬间一滞。 傅静安倏地坐直身子,指尖死死扣住榻沿,指节泛白,她颤着声音道,“他去宁都城郊做什么?那里除了二爷留下的……” 话音刚落。 她不觉心口一痛,那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竟掐出几道血痕。 筝音见状,“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侧夫人,是、是金矿!今早宫里来了圣旨,说皇后娘娘特许三公子继续开采……”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 傅静安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烧上来。 “还……还有……”筝弦战战兢兢地抬眼,正对上傅静安猩红的眸子,吓得立即低下头去。 “说!”傅静安猛地一拍案几,嘴角扯出一抹狰狞的笑,“现下还有什么消息,是我这个寡妇承受不了的?” 筝弦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听闻今早皇后娘娘亲自出宫前往靖王府,不知说了什么,现下靖王府已经调集所有府兵,好像……也是为了金矿之事。” “呵……”傅静安突然低笑出声,她抓起案上的缂丝团扇猛扇几下,却怎么也扇不散心头翻涌的燥热。 “二爷如今尸骨未寒,他们倒急着分食猎物了,连靖王那个病秧子都坐不住了?” 她突然尖声大笑,“这不是便宜了我那三妹妹!" 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镜中人眼角泛红,像是抹了胭脂。 她忽然想起大婚那日,二爷用金秤杆挑开喜帕时,她也是这般双颊绯红。 如今不过一年光景,红烛喜帐犹在眼前,良人却已成黄土一抔。 “好,好得很!” 她猛地将铜镜扣在妆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再抬头时,眸中满是幽怨之情,“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嫂子的失礼,三弟回府这些时日,竟还未曾拜会。” 她缓缓起身,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唇角勾起一抹艳丽至极的笑,“今日,便去好好会一会这位小叔子。” 穿过九曲回廊时,热浪裹着花香扑面而来。 西府的牡丹开得正艳,傅静安却想起二爷尸身送回府中之时,那白囚衣上的鲜血也是这般艳得刺目。 转过假山,西跨院的飞檐已隐约可见,傅静安却脚步一顿。 那院墙外不知何时竟多了八名带刀侍卫,铁塔般立在垂花门前,刀鞘上的鎏金纹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站住!”领头侍卫见傅静安脚步生风向内闯,横刀拦住她的去路,“国公爷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傅静安冷笑一声。 这侍卫眼生得很,想来不知从哪里临时调拨上来的。 她红唇微勾,突然扬起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脆响,扇骨重重抽在侍卫脸上。 玉坠应声而碎,溅起的碎玉在侍卫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好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她声音陡然拔高,“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国公府里,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奴!” 侍卫正要发作,院内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实在过于熟悉,惊得傅静安浑身一颤。 “让开!”她她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竟将魁梧的侍卫撞得踉跄后退。 垂花门内栽着两株石榴,红艳艳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洒了满地的血点子。 笑声越来越近,傅静安攥紧裙裾疾步向前。 就在她要穿过月洞门时,四五个粗使婆子突然从两侧扑来,李嬷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像铁钳般扣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侧夫人!”李嬷嬷喘着粗气,“您不能进去,三公子正在接待贵客!” “贵客?”傅静安冷笑,突然从发间拔下金簪,“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贵客见不得人!” 说着,她拿起金簪,直直朝李嬷嬷刺去,簪尖划过李嬷嬷的手背,老婆子吃痛松手。 傅静安趁机冲进内院,却在雕花木门打开的瞬间僵住了。 她的亲生父亲敬文伯,此刻正端着茶盏,见她闯进来,茶盖“当啷”一声磕在杯沿上。 “静安?”敬文伯看着她的模样不由惊呼道,“你成何体统!” “哼!”一旁的国公爷见状,闷哼一声。 傅静安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她的目光如利箭般穿透众人,死死盯住侧座那个身影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连下颌那道几不可见的疤痕都一模一样。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国公爷好算计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用我夫君的命铺路,就为迎回这位……” 话到嘴边却突然哽住,因为那年轻人闻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眼睛,那双她熟悉无比的眼睛,正带着复杂的情绪望着她。 国公爷不动声色起身挡在那人面前,沉着脸挥手道,“来人!侧夫人暑气攻心,还不快将她送回院子静养。” 四个粗使婆子立刻围上来。 傅静安挣扎间钗环尽落,乌发披散如瀑。 她死死盯着那个酷似二爷的人,突然尖声大笑,“好一个‘三公子’!你们当真以为……” 话音未落,一块帕子猛地塞进她嘴里。 在被拖出院门的最后一刻,傅静安看见那“三公子”往前迈了半步,嘴唇翕动似要说话,却被国公爷一把拽住衣袖。 烈日当空,傅静安却觉得如坠冰窖…… ------------ 第一百零八章 出逃 敬文伯府,月华堂内。 盛夏的太阳正毒,院内的雕花木窗被钉死了大半,只留下一条三指宽的缝隙,透进来的热浪裹挟着庭院里的花香气阵阵扑鼻,却驱不散屋内凝滞的寒意。 傅明月斜倚在床榻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淤青。 那是三天前挣扎时被麻绳勒出的伤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她身上单薄的素白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瘦削的背脊上,更显得那截腰肢不盈一握。 “小姐,您就吃一口吧。”夏荷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双手捧着瓷碗,眸中尽是担忧。 小姐这几日,醒了哭,哭了睡,也不怎么用膳,小丫鬟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低声劝慰道,“小姐,你再这样会……” “会怎样?”傅明月抬起眸子,干裂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她伸手拂开垂到眼前的碎发,嘲讽道,“父亲不是巴不得我死么?死了正好,省得他为难。”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铁链哗啦的声响。 夏荷吓得差点打翻瓷碗,主仆二人心中一紧,同时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自从几日前傅明月拒婚起,这间闺房便成了囚笼,每日只有送饭的婆子会来开一次锁。 但此刻,尚未到申时。 铜锁落地的闷响让傅明月绷直了脊背。 她下意识往床角又缩了缩,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瞳孔骤缩,如坠冰窟。 “王大人擅闯闺阁,怕是不合礼数。”傅明月强撑着坐直身子向墙角缩了缩,拧了拧眉看向来者。 那人身着青色云纹锦袍的男人,闻言轻笑一声,那眯缝眼里闪烁的精光让她想起吐信的毒蛇。 王世杰反手关上门,铜扣相撞的脆响在闷热的室内格外刺耳。 他看向床榻上的少女,眸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 萧煜曾告诉过他,敬文伯府那位早逝的原配夫人,给两个女儿留下了价值连城的嫁妆。 当年他为了攀附国公府这棵大树,曾与萧煜达成协议:他娶傅明月可以分文不取,只要萧煜保举他升官。 可如今萧煜暴毙,这条青云路断了,那些被萧煜吹嘘的天花乱坠的嫁妆,岂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他缓步踱步到床前,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来看看我的未婚妻,何来擅闯之说?”说着便伸手,欲抚傅明月的脸颊。 “王大人自重!”傅明月猛地偏头躲开,厉声道。 她浑身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这个靠巴结已故萧煜上位的小官,如今竟敢在伯府如此放肆。 王世杰脸色骤变。 他一把揪住傅明月散落的发丝,强迫她仰起脸来,恶狠狠地说道,“敬文伯没告诉你?下个月便是我们的好日子。” 他俯身凑近,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酒臭,“你以为绝食就能躲过去?” 剧痛从头皮炸开,傅明月却死死咬住下唇不吭一声。 直到王世杰突然松开手,一把从夏荷颤抖的手中夺过那碗冷掉的莲子羹。 “来,为夫喂你吃!”他舀起一勺冷羹,怼到傅明月唇边。 “张嘴!”王世杰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冷声道,“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镇南王府……” 他刻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很快就要完了。到那时,你还不是得乖乖依附于我?” 傅明月瞳孔骤然紧缩,脸色瞬间煞白,“你胡说什么?” 王世杰俯身凑近,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耳畔,让傅明月不由作呕,“你那心上人……你若不想看他身首异处,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嫁。” “你无耻!”傅明月猛地抬手直指他面门,指尖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啪!” 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傅明月整个人被扇倒在锦被间,乌黑的长发散乱铺开,左颊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给脸不要脸!”王世杰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小姐!” 夏荷赶紧扑到床前,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拭她脸上的粥渍和血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您!老爷都没打过您!” 傅明月握住夏荷的手,眸中带着一丝决绝,“夏荷,帮我个忙。” “小姐您说,就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 “去找颖芝。”傅明月打断她,低声道,“就说我要离开这里。” 夏荷惊恐得瞪大眼睛,“可老爷派了那么多护卫!” “所以需要颖芝帮忙!”傅明月急声道,“你就说我身子不适,想问她讨两副药。把我的话带到,她自然明白!” …… 当夜,乌云遮月,伯府内一片寂静。 月华堂外的护卫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厨房走水了!” 护卫们闻声望去,只见东边天空已被火光映红。 犹豫片刻后,为首的护卫吩咐两人留下看守,其余人匆匆赶去救火。 就在守卫离开不久,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假山后闪出。 借着夜色的掩护,傅颖芝轻手轻脚地来到厢房外。 “什么人!”守门的护卫厉声道!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猫叫,二人回头之际,傅颖芝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对着护卫面门一扬。 须臾间,那两名护卫便软倒在地。 “姐姐,快!”傅颖芝拿出偷来的钥匙打开门锁,急声催促。 傅明月早已换好一身丫鬟装扮,闻声立刻冲出房门。 姐妹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穿过花园小径,从伯爵府后门溜出,引入夜色中。 …… 回春堂内。 “姐姐放心,这里安全得很。”傅颖芝心疼地看着姐姐消瘦的脸庞,低声吩咐琴音去准备些吃食来。 傅明月感激地点点头,握着妹妹的手迟迟不愿松开,傅颖芝看向夏荷,“你与琴心一道,去门口守着,若有异常立刻回禀。” 待屋内只剩二人,傅明月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伯府方向的天空,那里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下浓烟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妹妹,镇南王府……”她看向傅颖芝,轻声道,眼前浮现出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心中一阵绞痛。 “砰!砰!砰!” 忽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傅明月浑身一僵,与傅颖芝交换了一个眼神。 “谁?”傅颖芝强自镇定地扬声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傅明月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悄悄摸向了藏在袖中的银针。 ------------ 第一百零九章 按计划行事 “谁?”傅颖芝警觉道。 门外没有应答,只有停顿片刻后,又响起低沉的敲击声。 傅颖芝定了定神,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到一抹熟悉的玄色衣角,不由松了口气,想来应是靖王府的人。 她迅速拉开房门,夜晚的热浪夹杂着药香扑面而来。 门外站的笔直的果然是墨松,他一身玄色劲装,腰间配着短刀,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三小姐。"墨松恭敬行礼,声音压得极低,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笺,恭敬道,“这是殿下给您的密信。” 傅颖芝接过信,不由心头一紧,她迅速拆开封口,薄如蝉翼的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谨呈颖芝卿鉴: 宁阳浊浪滔天,卿当先固根本。本王有要务须出城数日,望卿静观其变,慎勿轻举妄动,恐打草惊蛇。 另,明日巳时三刻,镇南王府女眷将诣菩提寺进香。闻国公府五小姐亦同往,此中暗涌殊不可测。卿若赴会,务须注意安危,左右侍从皆需加倍谨慎。 望善自珍重。 勿复挂怀。 宋修远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却行云流水,显是匆忙写就。 傅颖芝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信纸捏出了褶皱。 她抬头望向墨松,“这……”她声音微颤,“殿下可还说了什么?” 墨松摇了摇头,恭敬道,“殿下走得匆忙,只吩咐属下护送三小姐明日赴约。”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国公府近来不太平,还有您那位二姐姐……三小姐务必小心。” “我知道了。”傅颖芝深吸一口气,她稍稍定下神来。 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舌迅速吞噬了靖王的字迹,化为灰烬。 “告诉殿下,我等他平安归来。”她看向墨松轻声道。 墨松抱拳行礼,转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妹妹,出事了吗。”傅明月看着傅颖芝凝重的脸色,担忧道。 “没事,姐姐。”傅颖芝重新掩上房门,“你且好好休息,剩下的一切放心交给我。” …… 翌日,国公府东侧五小姐的院内,可是别有一番景象。 萧婉盈正对着一面铜镜左右端详,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淡粉色绣花襦裙衬得肌肤如雪,乌黑的长发挽成时下最流行的飞仙髻,一支金镶玉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嫂嫂,你说我这身打扮可好?”她通过铜镜,看向坐在一旁的傅静安,眸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傅静安慢条斯理地喝着手中那盏冰镇酸梅汤,眸中盛满了讨好的笑意,“妹妹今日真是美极了。” 她说着,放下手中的琉璃盏,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会菩提寺上香,世子见了必定移不开眼。” 萧婉盈闻言,芙蓉面上倏地飞起两片红云,纤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杏色丝绦,低声喃喃,“可……当真能成么?” 傅静安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她起身绕至少女身后。 鎏金铜镜中,她十指丹蔻似血,缓缓按在萧婉盈肩头,悠悠道,“傻丫头,有嫂嫂替你筹谋,你只管放心。” “若是父亲母亲知晓……”少女羽睫轻颤,仍带踌躇。 “糊涂。”傅静安俯身,鬓边金步摇垂珠扫过萧婉盈耳际,低声劝慰道,“国公爷与夫人这般疼你,连上香的排场都依着你的心意安排。即便……” 她忽地压低嗓音,“即便有些出格,他们又怎舍得责罚掌上明珠?” “可是……”见萧婉盈还有些犹豫。 傅静安俯身在萧婉盈耳边低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今日之后,你便是那板上钉钉的镇南王府世子妃了。到时,可别忘了嫂嫂啊!” “可是……”萧婉盈咬了咬下唇,“若思辰哥哥不认账……” "傻丫头!"傅静安拍了拍她的手,“届时众目睽睽之下,他敢不认?再说,有国公府和敬文伯府撑腰,他镇南王府再大,也大不过皇亲国戚去!" 萧婉盈闻言,镜中倒映的眸子却渐渐燃起亮光,她重重点了点头,“嫂嫂放心,待我入主镇南王府,定让嫂嫂在府中……要风得风。” “嫂嫂没白疼你,走吧。”傅静安拍了拍萧婉盈的肩,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二人挽着手,说说笑笑一同踏上了国公府后门那辆华丽的马车。 …… 菩提寺,门前。 傅颖芝一身素雅的淡青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在墨松的护送下抵达了寺庙。 古刹森然,千年柏树遮天蔽日,将暑气隔绝在外。 她特意绕开香火鼎盛的正门,自西侧偏门悄然而入,转瞬间便隐没在往来香客之中。 "三小姐且安心,属下等就在左近。"墨松抱拳低语,随即与数名侍卫化作寻常香客模样,散入人群。 傅颖芝独自穿行在曲折回廊间。 木鱼声声入耳,檀香混着池中清荷的幽香,在廊柱间萦绕不去。 她步履从容,眸光却时时扫过四周檐角廊柱,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忽然,一阵熟悉的说笑声由远及近传来,她迅速闪身躲入一根廊柱后。 只见傅静安挽着盛装打扮的萧婉盈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一众丫鬟仆妇。 萧婉盈今日格外精心打扮,淡粉色的衣裙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走一步,发间的金步摇便发出清脆的声响,引来不少香客侧目。 "嫂嫂,世子真的会来吗?"萧婉盈小声问道,眼中满是期待与紧张。 傅静安拍拍她的手,"放心,我早已打听清楚。镇南王府每月初一必来上香,今日不会错的。" 两人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队人马缓缓行来,为首的少年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配着玉带,面容俊朗,气度不凡——正是镇南王世子姚思辰。 萧婉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嫂嫂!他真的来了!” 说话间,萧婉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裙,却被傅静安拉住,"别急,按计划行事。" ------------ 第一百一十章 陌生男子 盛夏的蝉鸣在菩提寺的古柏间此起彼伏,炽热的阳光透过百年老树的枝叶间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婉盈手持团扇,微微扇动着,却怎么也扇不去心头那股燥热。 她站在大殿外,排在香客队伍中,看似虔诚地低垂着眼帘,实则眼角余光一直追随着前方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只见那镇南王世子姚思辰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上香的姿势优雅而庄重,修长的手指拈起三炷香,在佛前恭敬地三鞠躬,没有半分京城纨绔子弟的轻浮。 “这样优秀的男子,合该是我的夫君!”萧婉盈在心中暗叹。 她咬了咬下唇,眸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见姚思辰已往偏殿方向走去,她连忙向傅静安使了个眼色。 傅静安会意,突然捂住肚子,声音陡然提高,“哎呀,我肚子好痛啊!” 周围几个香客闻声侧目,傅静安却毫不在意,继续夸张地呻吟着,“怕是早膳吃坏了东西……五妹妹,陪我去趟净房可好?” 萧婉盈立刻换上关切的表情,搀扶住傅静安的手臂,假意担忧道,“嫂嫂可是腹痛?我这就扶你去。” 说着,她转头对身后的丫鬟朗声吩咐道,“你们在此等候,不必跟着了。" 二人做戏做全套,傅静安一路哎哟个不停,萧婉盈则体贴地搀扶着她,直到拐过两道回廊,确认无人跟随,才同时直起腰来,相视一笑。 “那世子应该就在不远处了!”傅静安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方才打听过了,今日寺中贵人不少,他身边只带了两个小厮。" 萧婉盈点点头,低声道,"嫂嫂,东西都准备好了?" "自然,"傅静安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袖袋,“就等妹妹好消息了。” 二人沿着回廊悄声前行,很快就在不远处的竹林边发现了姚思辰的身影。 此刻,他正负手而立,眸中满是忧思,两个小厮站在几步开外,不敢打扰。 "时机正好,"傅静安整了整衣襟,"按计划行事。" 萧婉盈躲在一棵古松后,看着傅静安莲步轻移,走到姚思辰近前,盈盈一拜:"这位公子,可是镇南王世子?" 姚思辰转身,眉头微蹙,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和疑惑,“你是何人?” 傅静安不慌不忙地又行了一礼,娇声道,"妾身是傅明月的妹妹,傅静安。" 听到"傅明月"三个字,姚思辰的眼神明显柔和了几分,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闪过。 萧婉盈在暗处看得真切,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看来果然如傅静安所说,世子对那位傅家大小姐念念不忘。 "傅二小姐找我,所为何事?"姚思辰柔声道。 傅静安故作神秘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世子爷,我大姐姐有要事与您相商,特命我来请您。" 姚思辰闻言,瞳孔骤缩,焦声道,“明月来了?她人在何处?”那急切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沉稳。 “为避人耳目,大姐姐在后山厢房等您。”傅静安声音更低了,“此事关乎敬文伯府与镇南王府,还请世子移步。” 姚思辰沉吟片刻,对两个小厮低声吩咐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萧婉盈看着姚思辰随傅静安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后山的厢房是菩提寺最僻静的客房,平日鲜少有人使用。 傅静安领着姚思辰穿过几道回廊,来到最里面一间偏僻的厢房前。 "世子请稍候,我去请姐姐过来。"傅静安福了一礼,又补充道,"为防外人打扰,妾身需将门上锁。一炷香时间,定带姐姐前来。"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支香,点燃后插在香炉中。 袅袅青烟升起,带着一丝甜腻的异香。 姚思辰虽觉不妥,但想到能见到傅明月,便也默许了。 待傅静安退出锁门后,他坐在桌前,脑海中浮现出与傅明月相处的点滴来,如今能再见心上人,他不由心跳加速,露出一丝笑意。 …… 厢房外,傅静安看着门缝中透出的青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快步走向不远处假山后的暗门,萧婉盈早已等在那里。 "嫂嫂,成了?"萧婉盈紧张地问。 傅静安点点头,"香已点上,半刻钟后药效就会发作。记住,进去后别说话,顺着他即可。待生米煮成熟饭,我就带人冲进去。" 萧婉盈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我去了。" 她推开暗门,轻手轻脚地进入厢房。 屋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床榻上坐着一个人影,听见动静,朗声问道,“是谁?” 萧婉盈心中一惊,娇声唤道,“思辰哥哥,等很久了吧?” 那人影闻声猛地转身。 借着窗缝透入的微光,萧婉盈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姚思辰,分明是个一脸猥琐的陌生男子!而且那人双眼通红,面容扭曲,正死死盯着她。 "你……你是谁?"萧婉盈惊恐地后退,却撞上了身后的屏风。 那男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扑了上来。 萧婉盈尖叫一声,想要逃跑,却被一把扯住了衣袖。 "救命啊!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却闻到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气,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她和傅静安准备的迷情香! 衣衫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厢房内格外刺耳。 萧婉盈的呼救声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啜泣。 ...... “啊!”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傅静安眸光一闪,“心领会神”。 她当即带着国公府一众仆役,连同她特意请来帮忙的镇南王府仆从一同,浩浩荡荡朝厢房奔去。 “快!那声音定是五妹妹的!”她刻意提高声调,这一番动静引得沿途香客纷纷侧目,不少人好奇地跟了上来。 待众人赶到厢房前,傅静安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雕花木门。 然而,当她领着众人冲进内室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如遭雷击,喉间顿时溢出一声惊骇的尖叫。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疯妇 盛夏的蝉鸣在灵隐寺后山此起彼伏,炽热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进厢房内,照出一片狼藉。 萧婉盈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墙角,原本精致的云鬓散乱如草,珠钗歪斜地挂在发间,而压在她身上的,赫然是个陌生且一脸猥琐的男子! 更可怕的是,那男子听到动静回头,竟是满脸淫笑,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渍。 他粗糙的大手正死死按在萧婉盈雪白的肩膀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这……这不可能!”傅静安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傅静安踉跄后退,脸色煞白如纸,手中的团扇"啪"地掉在地上。 她精心描绘的柳叶眉扭曲成一团,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亲眼看着姚思辰进去的!怎么会变成萧婉盈和这个陌生男人? 镇南王府的管事嬷嬷听到动静,探头一看,立刻沉下脸来,“侧夫人,看眼下这情形,我们镇南王府之人还是先回避了。” 着完,她带着镇南王府的一众侍卫婆子转身就走,留下傅静安呆立原地。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脑中一片空白,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浸湿了她的衣衫。 国公府的婆子丫鬟们看到这一幕,谁都不敢贸然上前。 众人就这么僵在原地。 “傅静安你个毒妇!”萧婉盈突然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要杀了你!” 她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推开身下的男人,发髻散乱,妆容尽花,活像个索命的女鬼一般朝傅静安扑过来。 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云锦褙子已经被扯开大半,露出里面绣着并蒂莲的肚兜。 傅静安这才回过神来,一边躲一边解释道,“五妹妹,我看着世子进来的!这这……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她声音发颤,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围观众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冷气。 没走多远的镇南王府众人闻言,看向这边的也是神色各异,眸中尽是鄙视和嘲讽。 管事嬷嬷一脸阴沉,对着这块狠狠吐了口浓痰,“我呸!国公府的小姐竟如此不知廉耻,设计勾引我家世子,真是丢尽了世家脸面!” 萧婉盈闻言,浑身发抖,一把抓起地上的香炉狠狠向傅静安砸过去,“是你害我!都是你!” 那香炉擦着傅静安的脸颊飞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傅静安吃痛,刚欲躲闪,就见萧婉盈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扑向自己,那涂着丹蔻的尖利指甲在她脸上抓出几道血痕,“你明明说会帮我得到思辰哥哥的!你这个骗子!” 傅静安不敢还手,只能不停狼狈躲闪,“五妹妹,莫要冲动,你听我解释……” 寺内的骚动很快引来了更多人围观。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国公府小姐与人私通”,不消片刻,这消息便如野火般迅速蔓延,整个菩提寺都沸腾起来。 傅静安脸颊发烫,想要拉着萧婉盈离开,却被愤怒的萧婉盈一把推开,跌坐在地,华贵的衣裙立刻沾满了灰尘,狼狈至极。 “五小姐疯了!快拦住她!”傅静安对随从喊道,却见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 此刻的萧婉盈状若疯癫,谁靠近就抓谁咬谁,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哪还有半分国公府千金的体面? ……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僻静的厢房内,傅颖芝正优雅地斟着茶。 窗外,盛夏的蝉鸣声时隐时现,更衬得室内一片静谧。 角落里,一座青铜香炉正缓缓吐出缕缕青烟,将整个房间笼罩在淡淡的檀香气中。 “三小姐果然料事如神。”姚思辰接过茶盏,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后怕,“若非你提前告知,又准备了那解药,今日恐怕真要着了道。” 傅颖芝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讥讽,却又很快隐去,“世子过奖了。我只是偶然发现我那好姐姐近日行踪诡异,又打听到她与萧婉盈密谋之事,这才有所防备。”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说来我也没想到,这种烂招数我那位好姐姐竟然会用两次,想来是上次还没吸取教训。” 姚思辰脸色微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她们竟敢如此算计本世子,若是真成了,那我与明月……”提到傅明月的名字时,他眸中闪过一丝柔情。 “好在有惊无险。”傅颖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她将茶盏轻轻放回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只是……”她突然蹙起眉头,“我始终想不明白,那王世杰为何会出现在五小姐房中?” 一旁的墨松立即上前一步,抱拳行礼。 这位身材魁梧的侍卫今日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把短刀。 "回三小姐,"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今日我们上山时,在下便发现了王氏的踪迹。据属下观察,此人近来时刻监视着敬文伯府的动静,想必是一路尾随而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下怀疑,他应是看到世子从那厢房窗子翻出,误以为里面是大小姐,这才起了歹念,贸然闯入。" 姚思辰闻言,眉头紧锁成"川"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这厮好大的胆子!”他怒声道,眼中寒光乍现,“竟敢打明月的主意!” 傅颖芝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那王世杰觊觎我大姐的嫁妆已久,这次怕是以为能趁机得手。不过……”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经此一事,父亲应该不会逼大姐姐嫁与那王氏了。今日谈话,我也明白了世子的心意,可谓是一举两得。” 说到这里,她突然轻叹一声,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让五小姐遭了殃,虽说她平日里……”话到此处,她突然止住,摇了摇头。 “三小姐不必可惜。”镇南王府的管事嬷嬷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 这位年约五旬的老妇人今日着一身藏青色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若不是那五小姐自己心怀不轨,行此不堪之举,便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李妈妈冷哼一声,"如此说来,也实在是咎由自取,活该!"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为何如此艰难?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茶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傅颖芝重新执起茶壶,为姚思辰续上热茶。 “世子,如今宁都城内的局势……”少女轻叹口气,“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 姚思辰望着杯中起伏的茶叶,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今日这场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但宁都城内的暗流涌动,恐怕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蝉鸣声忽然大了起来,阳光渐渐西斜,将厢房内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盛夏时节,烈日炙烤着宁都,国公府后院的梧桐树上,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也在抱怨这难耐的酷暑。 正厅内,冰鉴里的冰块早已化成了水,却驱散不了满室的燥热与凝重。 萧婉盈瘫软在国公夫人怀中抽泣,精心梳就的发髻早已散乱,那粉色的罗裙衣袖也被泪水浸透。 她泪水盈盈,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全然不见往日骄纵跋扈。 国公爷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玄色金丝官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两个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国公夫人脸色惨白,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老爷,您消消气……"国公夫人刚开口,就被国公爷一声暴喝打断。 "消气?你让我怎么消气!"国公爷猛地一拍紫檀木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我国公府的脸面都让这个孽障丢尽了!" 跪在厅中央的王世杰浑身一抖,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在地。 他偷偷抬眼,正对上国公爷凌厉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 "抬起头来!"国公爷厉声喝道。 王世杰战战兢兢地抬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国公爷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突然眉头一皱:"是你!" "下……下官王世杰。"王世杰声音发颤,"下官实在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求国公爷开恩!"说着,他又"咚咚"磕起头来,额头上很快浮现出一片淤青。 "父亲,你认识他?"萧婉盈震惊地从国公夫人怀中探出脑袋,看向男子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恐惧。 "这是礼部郎中,王世杰。"国公爷看着地上的男人眯着眼睛道,语气中满是嫌恶,"前些日子还去敬文伯府提亲,要娶那伯府的大小姐傅明月。"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如今看来,这桩亲事怕是黄了吧?" 王世杰身子一僵,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 他偷瞄着萧婉盈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暗自盘算:虽说这五小姐脾气差了些,但到底是国公嫡女,嫁妆必定丰厚... "下官愿意负责,娶五小姐为妻。"思及此处,王世杰突然大声道,又重重磕了个头。 "你做梦!"萧婉盈猛地从母亲怀中挣脱,指着王世杰的鼻子尖声骂道,"你这个下贱东西也配娶我?我要嫁的是思辰哥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厅内炸开。 萧婉盈捂着脸踉跄后退,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五道鲜红的指印。 "父亲...您打我?"萧婉盈瞪大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国公爷气得浑身发抖,"做出这等丑事还敢挑三拣四?你可知现在满京城都在看我们国公府的笑话!" 国公夫人心疼地将女儿搂回怀中,转头怒视着跪在一旁的傅静安,"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回母亲,"她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儿媳确实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儿媳看着五妹妹近日心情不好,也是为了全她的心愿,才出此下策……” 她偷瞄了一眼萧婉盈,被对方怨毒的眼神吓得立刻低下头。 "都是你!"萧婉盈突然尖叫起来,"是你让我给思辰哥哥下药的!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现在全宁都城都知道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伏在国公夫人肩头嚎啕大哭。 "啪嚓!" 一个茶盏在她脚边炸开,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她的裙摆。 国公夫人像头发怒的母狮般扑下来,一把揪住傅静安的头发凄声道,"你这个毒妇!我儿怎会看上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东西!" 傅静安被扯得头皮生疼,却不敢反抗,只能颤抖着求饶,"母亲饶命!妾身实在冤枉啊!" "冤枉?"国公爷怒极反笑,"煜儿走后,我们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倒好,带着婉盈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国公夫人松开傅静安,捂着胸口踉跄后退,"我的婉盈...原本多乖巧的姑娘,都是被你给带坏了!"她声音嘶哑,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萧婉盈闻言,从母亲怀中抬起头,看向傅静安的眼神充满怨毒,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国公爷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毒妇拖下去,当众责打十大板,关进柴房!" "父亲!母亲!饶了静安吧!"傅静安闻言,浑身一颤,凄厉的哭喊起来。 几个婆子得令,不由分说,上前将她拉了下去。 ...... 柴房里闷热难当,蚊虫嗡嗡作响。 傅静安趴在潮湿的稻草上,臀部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 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 "都是那个蠢货!"她咬牙切齿地咒骂,"若不是她发疯大呼小叫引来香客此事或许还能隐瞒……" 柴房外传来脚步声,傅静安艰难地抬头,透过门缝看到萧婉盈被两个婆子押着往祠堂走去。 "放开我!我要见母亲!"萧婉盈挣扎着,发钗散落一地。 "五小姐,老爷吩咐了,您得在祠堂跪满三日。"婆子冷冰冰地说。 傅静安嘴角扯出一抹惨笑,却又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直抽气。 她想起自己当初是如何哄骗萧婉盈的。 "五妹妹,镇南王世子最喜欢有主见的姑娘了!" "你这样打扮,保管让世子移不开眼。" 今日之后,你便是那板上钉钉的镇南王世子妃了。" 一滴清泪划过傅静安的脸颊,她不知,她只是想在这府中谋一条生路,为何那么艰难?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绑架 盛夏艳阳高照,暑气蒸腾,蝉鸣阵阵。 医馆檐角的铜铃被热浪裹挟着的风撞得叮当作响,平日里最欢脱的麻雀都躲在树荫里,懒懒的不愿意动弹。 傅明月斜倚在雕花太师椅上,腕间的白玉镯子随着穿针引线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素色绸缎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绣绷上的并蒂莲已现雏形,可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针线上。 “小姐!”夏荷匆匆忙忙冲进内堂,迈过门槛时险些摔了一个趔趄。 她脸颊绯红,发丝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鬓角,胸口剧烈起伏着,在傅明月耳边低语几句 “当真?”傅明月闻言,瞳孔骤缩,手中的银针“噗”地扎进指尖,鲜血瞬间涌出,滴在那洁白的绸缎上。 她却浑然不觉,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幸好我一直都未松口那门亲事……” 话音未落,喉头已被酸涩填满,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自打被傅颖芝救出后,这几日栖身医馆,倒成了她难得的清净时光。 每当夕阳西斜之时,她便与妹妹傅颖芝搬着小凳坐在后院。 药香与墙角花朵的甜香交织在空气中,微风阵阵,妹妹对她说着那些新奇的见解,从女子自立谈到世间情爱,字字句句都在冲击着她被礼教禁锢多年的心房。 此刻,她忽然渴望起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渴望能与心爱之人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白首到老的画面。 她忽然想念起那个高大俊朗的少年…… 思及此处,少女的脸颊泛起红晕,她抬眸望向远处。 蝉鸣声愈发聒噪,似要将这暑气都震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胖婶挥舞着帕子冲进院子,粗重的喘息声混着沙哑的音调,“大小姐,镇南王世子被人绑架了!” “什么?”傅明月猛地起身,绣绷“啪嗒”落地。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 “整条街都传遍了!”胖婶看向傅明月,胸脯剧烈起伏,脸上的肉随着说话的动作颤动,“世子今日去菩提寺上香,下山时突然冒出一群黑衣人!为首那人使着把弯刀,眨眼就掳走了世子!” 说着,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压低声音道,“听说世子贴身的侍卫全都折了,现在官府封了城门,满大街都是搜捕的衙役,街上可谓是人心惶惶。” 傅明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耳畔嗡嗡作响。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颖芝!颖芝怎么样了?”她抓住胖婶的手腕,指尖冰凉,“她今日也去了菩提寺,说是与世子有事相商……” 胖婶虽然担忧,但是还是拍了拍傅明月的手背,定下神来,安抚道,“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这会儿正往回赶呢。” 她望向暮色渐浓的天空,喃喃道,“但愿菩萨保佑,可别让那些歹人伤了三小姐。” …… 地牢里,腐木与铁锈的气息令人作呕。 姚思辰缓缓睁开眼,铁窗外透进的一缕月光,在墙角汇成惨白的光影。 他试着挪动身体,却听见铁链哗啦作响,刺骨的寒意从手腕脚踝传来 “谁?是谁敢绑架本世子?”他撑起身子,怒吼声在空荡荡的地牢里激起阵阵回音。 霉斑遍布的石壁上,几株潮湿的苔藓静静趴在墙上,在月色的照耀下,散发着墨绿色的诡异光泽。 忽地,走廊中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 不多时,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走来,月光勾勒出他腰间弯刀的轮廓。 姚思辰看到来者,不由瞳孔骤缩那双极具辨识度的丹凤眼,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萧煜?你不是死了吗?”姚思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记忆中,这个曾经的同窗在一个月前,因为私采金矿,暴毙在了牢中,国公府还为此大办了一场丧礼。 蒙面人闻言轻笑一声,见身份已被识破,也不再掩盖,修长的指头勾起面罩缓缓揭开。 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男子嘴角闪过一抹讥讽,“镇南王世子,别来无恙啊。” “你为何要这么做?”姚思辰挣扎着想要起身,铁链却将他拽回原地,“国公府明明办了你的丧仪,你为何又会在此?还有,你为何又会绑架我……” 姚思辰自见到萧煜开始,脑袋嗡嗡作响,一连串的疑问等着萧煜作答。 “置办了丧仪,就一定是真的?”萧煜弯腰凑近,身上的酒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世子可知,这一个月来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说着,他忽然直起身,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不过值得,毕竟能亲眼看到你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姚思辰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冷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萧煜轻笑一声,手指抚过腰间弯刀,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地牢里格外清晰,他开口悠悠道,“我那五妹妹,自小爱慕世子。世子可否成全了她?” 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姚思辰被磨出血痕的手腕,“这样世子也能少受些罪不是?” “做梦!”姚思辰咬牙切齿道,“我与令妹毫无情意,强扭的瓜不甜,萧二公子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甜不甜的,本就不由你做主。”萧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世子不肯配合,那就好好享受这地牢的生活吧。”说罢,他转身决绝离去,引入黑暗之中。 “萧煜!你给我回来!”姚思辰的嘶吼在黑暗中回荡。 地牢的门重重关上。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下去,脑海中浮现出傅明月温婉的笑颜。 此刻的她,是否安好?不知自己被绑的事是否已经闹大,明月是否也在为自己担忧? 地牢外,萧煜望着满天星斗,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就是他! 盛夏的宁都城,日头毒辣得仿佛要将地面烤化,连偶尔吹过的风都裹挟着滚烫的气息。 街边的摊贩们无精打采地守着摊位,路人也行色匆匆,恨不得赶紧躲进阴凉处,避开这灼人的暑气。 国公府的柴房里,傅静安蜷缩在角落里,衣衫褴褛,发丝凌乱,脸上满是疲惫与惊恐。 柴房里闷热不堪,阵阵霉味和灰尘的味道让人窒息。 几只苍蝇在她身边嗡嗡乱飞,时不时落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却早已没有力气驱赶。 现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柴房多少时日了,除了几个婆子偶尔给她送些吃食来,她再也没有接触到其他的人了。 傅静安紧紧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柴房门口,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被困在这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孤立无援。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思念在敬文伯府的日子来。 …… 而此时,宁都城最热闹的赌坊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赌坊内灯火通明,骰子声、吆喝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空气中烟雾缭绕,弥漫着浓浓的汗臭味、酒气和脂粉味。 赌徒们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赌桌,有的欣喜若狂,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则满脸不甘,仿佛被勾了魂一般。 萧煜站在赌坊门口,眯着眼睛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冷笑。 他带着一个黄金面具,身着一袭黑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蟒纹腰带,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赌债逼得走投无路的落魄赌徒。 有了新身份,又有皇后撑腰,他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要开始展开他的复仇计划。 赌坊老板眼前一亮,这般气度定是贵客临门,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却见那人修长的手指轻抚腰间,寒芒乍现。 刀光闪过,老板还未来得及收起谄笑,便已轰然倒地。 "都不许动!"随从的厉喝震住了四散奔逃的众人。 赌坊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神,惊恐不已地看着这一幕。 萧煜见状轻笑一声,靴底碾过地上未干的血迹,朝最热闹的那桌走去。 "你……你是何人?"满脸横肉的汉子见萧煜向自己走来,声音发颤问道。 此人正是当年催债最狠的人之一,曾经没少给萧煜苦头吃。 黄金面具下传来低笑,萧煜慢条斯理道,“怎的,认不出故人了?” 话音刚落,几个彪形大汉已将那债主死死按在赌桌上。 萧煜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寒光映着他冰冷的眼眸。 赌坊内顿时一片哗然幕。 然而,萧煜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他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眼神中充满了阴狠与暴戾。“当年,你们可没少让我吃苦头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匕首轻轻划过大汉的脸颊,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匕首。 大汉疼得龇牙咧嘴,却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你到底是谁,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赌坊内另一个债主惊恐地喊道。 萧煜闻言,抬头看向那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你们当年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可都记着呢。都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他不再言语,匕首在指尖轻转,寒光映着大汉惊恐扭曲的面容。 第一刀,缓慢地划开他的衣襟,刀刃贴着皮肉游走,不深不浅,却足以让鲜血渗出。 大汉的惨叫声刚起,便被一块粗布塞进口中,化作沉闷的呜咽。 第二刀,挑断了他右手的手筋,动作精准得如同在雕刻一件艺术品。 大汉浑身痉挛,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滚落。 其他债主见状,双腿发软,转身就要逃窜,却被萧煜的手下如拎鸡仔般拖了回来,一个接一个按跪在地上。 他们面如死灰,眼睁睁看着昔日肆意欺辱的落魄赌徒,如今成了索命的阎罗。 赌坊内,血腥味越来越浓,混合着恐惧的汗水与失禁的腥臊。 萧煜的匕首仍在游走,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闷嚎。 终于,他停下动作,缓缓直起身,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众人,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别急,这才刚刚开始,今日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 夜幕降临,暑气却依旧没有丝毫减退。 傅静安在柴房里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黑影悄悄地在柴房床边闪过,傅静安心中一惊,刚想呼喊,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低呼,“夫人,是我,筝音。” 傅静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来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筝音。 筝音小心翼翼地走到傅静安身边,神色慌张地说道,“夫人,如今宁都城中出了大事!咱家的三公子,他……他带着人去了赌坊,把曾经二爷那几个债主都好好收拾了一顿,听说是折磨致死。” 傅静安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一刻,她更加确定了萧煜的身份,这位国公府神秘的三公子,那天她看见的,与自己那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一样的面孔的人,定是萧煜,错不了。 “想来,那三公子定是二爷没错了。”傅静安低声道。 筝音咬了咬嘴唇,说道,“夫人,若那人真是二爷,他定有办法帮您离开这里,” 傅静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却一片迷茫。 在这国公府中,她孤立无援,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而此时,萧煜正带着满身的血腥气,缓缓朝着国公府走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得意与阴狠。 一场更大的危机,正悄然来临……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萧煜,果然是你! 盛夏的夜,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国公府后院的柴房里,傅静安蜷缩在角落,汗水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在脏污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柴房狭小逼仄,四壁堆满杂物,散发着腐朽的霉味,让人作呕。 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一只肥硕的蜘蛛正悠闲地爬过她的脚边。 傅静安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这些时日,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与这些虫子共处一室。 "咔嗒"一声,一只老鼠从柴堆里窜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傅静安的目光追随着那只老鼠,直到它消失在墙角的破洞处。 傅静安凝视着窗外的夜色,深深叹了口气,她又怀念起敬文伯府的时光来…… 窗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子时三刻了。 傅静安猛地坐直身体,心脏不由狂跳起来,终于,她等的时机到了! "侧夫人,您再忍忍……" 一天前,那个一向胆小的筝音趁着送饭的间隙,偷偷塞给她一把锋利的小刀,那丫鬟声音颤抖,声音压得极低,"明日子时三刻,侍卫换班,会有半刻钟的空档……" 她看了眼傅静安,又道,“奴婢打听清楚了,那位神秘的三少爷,平时也是子时三刻回府。” 傅静安闻言,心中激动不已。 她小心翼翼将小刀贴身藏好,此刻那冰凉的金属正贴着她的心口,仿佛一团火在燃烧。 她小心翼翼地摸出小刀,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月光,看见刀刃上泛着森冷的寒光,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冷笑。 "萧煜......"这个名字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她咬紧牙关,齿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嚼碎了咽下去。 傅静安死死攥住小刀,指节泛白。 胸口传来的绞痛让她几乎窒息,那痛楚比那日的板子更深刻。 人生在世,最悲惨的是什么? 是新婚不久,丈夫惨死?还是惨死的丈夫归来,却成了自己的小叔子? 傅静安心中一阵绞痛,她只觉得命运待她如此不公。 这些日子,丫鬟们送饭时的窃窃私语,守卫换岗时的只言片语,都如毒蛇般钻入她的耳朵。 现在她非常确定,她那朝思暮想的新婚丈夫的离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假死。 国公府要攀附那位权倾朝野的皇后娘娘,需要萧煜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一个欠了赌债,声名狼藉的二公子,如何能名正言顺地为皇后效力? 所以他们要他"死"。 要萧煜这个身份彻底消失,然后以"三公子萧何"的身份重生。 而她傅静安,明媒正娶的侧夫人,一夜之间成了绊脚石。 先是软禁在内院,后来干脆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柴房。 他们对外宣称,二少夫人因丧夫之痛疯了,整日胡言乱语。 "疯子说的话,谁会信?" 管家那日阴测测的话语,至今仍在耳边回荡。 窗外再次传来梆子声,子时三刻到了。 傅静安浑身绷紧,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动静,侍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新的脚步声还未到来,夜色中,一片寂静。 就是现在! 她迅速爬到门边,用小刀割断绑着门闩的麻绳。 麻绳粗粝磨人,割得她手掌生疼,但她不敢停下,只是屏息凝神忍着痛,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直到最后一根粗粝的麻绳纤维在她手中断裂,傅静安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丝颤抖的呼气。她低头看向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掌——掌心布满细密的伤口,几处血泡已经破裂,渗出的血水混着汗水,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咔!" 门闩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门开了! 傅静安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停滞了,生怕这细微的响动会引来巡夜的守卫。 她颤抖着推开柴房的门,腐朽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夏夜灼热的空气如潮水般涌来,裹挟着草木的清香,与她身后柴房里阴暗发霉的腐朽之气形成鲜明对比。 傅静安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新鲜空气灌入肺中,竟激得她眼角涌出一滴滚烫的泪。 “咯吱!” 突如其来的脆响吓得她浑身一颤,险些惊叫出声。 她死死咬住下唇,四下张望起来,原来是一只黑猫踩断了枯枝,此刻正用幽绿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更漏声声,时间紧迫。 傅静安攥紧血肉模糊的手掌,指甲深深掐入伤口,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再耽搁了! 她弓起身子,像只受伤的野兽般贴着墙根阴影前行,单薄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 国公府今夜静得诡异,连往日聒噪的夏虫都噤了声。 傅静安赤足踩在滚烫的青石板上,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但她不敢停,不能停,今夜,就算要踏着刀山火海,她也定要见到那个所谓的"三公子",亲手撕下他虚伪的面具! 主院的假山后,傅静安蜷缩着身子,心跳如雷。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那阵阵车轮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马车在主院门前停下。 傅静安从假山的缝隙中窥见一个玄色身影跨下马车,那人身量修长,步履沉稳,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垂花门"吱呀"一声打开,男人迈步款款而入。 就在他经过假山的瞬间,傅静安猛地扑出,用尽全力撞向对方。 "砰!" 那人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他的面容,那高耸的鼻梁,深邃的五官,还有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 即使他刻意改变了发式,蓄起了短须,但那双眼,那双曾经含情脉脉注视她的眼,她死也不会认错! "萧煜,果然是你!"傅静安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 一切猜测得到印证之时,她竟分不清涌上心头的是狂喜还是绝望。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袖,骨节泛白。华贵的云纹锦缎在她指下皱成一团,指甲穿透布料,在他手臂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在她布满尘灰的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痕迹。 夜风骤起,卷起她凌乱枯黄的鬓发。 不必照镜,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骇人,面容憔悴,双眼凹陷,衣衫褴褛如同疯妇。 但这又如何? 这副鬼样子,不正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次进宫 那男人见状,眉头一皱,用力甩开她的手,后退半步,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嫂你认错人了。"他表情淡漠,声音低沉,"我是三公子萧何。" 傅静安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凄厉刺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我们虽成婚不过三月,但同榻共枕过的人,我怎会认错?” 她步步紧逼,眸中燃烧着愤怒和仇恨交织的火焰,"萧煜,你别再装了,你能掩盖外貌,可你右耳后那颗红痣呢?你敢让我看看吗?" 说着她便又要上前撕扯男人。 那人的瞳孔猛地收缩,手下意识摸向耳后,又硬生生止住。 "人人都道国公府如今攀上皇后娘娘要飞黄腾达了。"傅静安气极反笑,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可是萧二公子,站得越高,跌得越惨你可知?你以为假死脱身就能万事大吉?你以为把我关起来就能高枕无忧?" 萧煜——或者说现在的"萧何"。 闻言脸色骤变,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狠厉取代。 他猛地扣住傅静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疯妇!"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谁准你跑出来的?" "皇后娘娘知道你这么狠毒吗?"傅静安被拽得踉跄,却仍倔强地仰头直视那双盛满怨恨的眼睛,"她费尽心机让你假死,又给了你新身份,可就凭你这般背信弃义,也不怕哪天……" 话音未落,一只冰冷的手已死死掐住她的脖颈。 傅静安的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眼前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黑点。 她徒劳地挣扎着,指甲在萧煜手背上抓出数道血痕,却无法撼动分毫。 "给我住口!"萧煜额角青筋暴起,脖颈上的血管突突跳动,面容狰狞如恶鬼。 月光下,他眼中的杀意清晰可见。 就在傅静安即将窒息的瞬间,萧煜突然松开手,任由她瘫软在地。 他转头对闻声赶来的小厮冷声吩咐道,"二嫂疯魔了,把她送回柴房,再加道铁链,莫让她再出来吓人!" 傅静安剧烈咳嗽着,大口喘息,喉咙火辣辣地疼,可是此刻,她的心更痛。 她麻木地任由两个粗使婆子粗暴地架起来,拖向柴房。 临去前,她听见萧煜压低声音对小厮说,"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柴房,若再让这疯妇跑出来,我要你们的命!" 与此同时,敬文伯府内灯火通明。 傅颖芝捏着刚收到的密报,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窗外的树影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正如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案头的铜漏"滴答滴答"响着,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口。 密报上的消息让她心中不安,那位缠绵病榻多时的皇帝突然醒了,不仅醒了,还以雷霆手段下旨将把持朝政的孙太师和皇后打入天牢,连带靖王宋修远的爵位也被削去。 "小姐..."琴音慌慌张张推门而入,脸色煞白,"宫里来人了,老爷让您立刻去前厅接旨。" 傅颖芝心下一颤,慌忙将手中的密报在烛火下焚烧殆尽。 顾不得再收拾,便匆匆拢了拢鬓发就向前厅跑去,一路上心跳如鼓,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前厅里,几个太监挺着胸,趾高气扬地俯视着跪了满地的伯府家眷。 为首的太监展开明黄圣旨,尖细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召敬文伯府三小姐傅颖芝入宫觐见,有要事相商,钦此。" 傅颖芝机械的叩首谢恩,余光却瞥见庭院外火把连成的火龙——那是禁军正朝着靖王府方向疾驰而去。 为首之人一身玄甲,在火光映照下宛如修罗,赫然就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萧何。 不,是萧煜。 傅颖芝在心中讥讽。 她早已得知了萧煜假死的真相,只是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 "傅小姐,请吧。"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傅颖芝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靖王府门前,匾额被粗暴扯下,"轰"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萧煜手持玄铁令箭立在台阶上,一身玄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身后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府中。刀剑碰撞声、呵斥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宛如人间炼狱。 "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宋修远!"萧煜的声音混着刀枪碰撞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颖芝心中一颤,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她虽知靖王宋修远此刻不在宁都,可看这架势……她不敢再想下去。 街边的百姓们躲在自家门后,透过门缝偷偷张望,脸上满是恐惧和不安。 整个宁都城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当马车驶入宫门时,傅颖芝注意到宫墙上的血迹未干,几名太监正提着水桶,费力地冲刷着石阶上的暗红痕迹。她的胃部一阵绞痛,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呕吐。 穿过重重宫门,傅颖芝被带到一处偏殿。 殿内烛火摇曳,却莫名给人一种不详之感。 她垂首而立,心跳如擂鼓。 "傅三小姐,别来无恙。"一个熟悉的女声从阴影中飘来。 傅颖芝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那位曾经华服加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此刻蓬头垢面,腕间金镯被换成了冰冷的镣铐,脸上布满了憔悴和绝望。但那双眼睛,依然如毒蛇般冰冷锐利。 远处传来更鼓声,寅时三刻。 "皇后娘娘。"傅颖芝恭敬行礼,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不明白为何会在这里见到沦为阶下囚的皇后,更不明白自己为何被召入宫。 皇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来,我们都一样。" 傅颖芝心头巨震,宁都,到底发生了什么,宋修远此刻又在何处?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阵男人低沉的咳嗽声……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是圣上! 殿内静得可怕,傅颖芝寻着咳嗽声望去。 那蜷缩在朱漆柱旁的身影让她浑身一颤。 记忆中永远峨冠博带的孙太师,此刻白发凌乱地遮住半张脸,官服肩头凝固的血痂随着每一次喘息微微颤动。 那腰间本该悬挂玉带扣的位置空空如也,此刻他的模样甚是狼狈。 "孙……太师?"傅颖芝瞳孔骤缩,不可思议道,她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那角落里的老人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球在看到她时闪过一丝亮光。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只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最终只是靠在斑驳的柱子上,对她点了点头。 那动作如此轻微,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傅三小姐,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皇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又开口道,她的声音嘶哑而苦涩。 傅颖芝回过头,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看着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后娘娘的模样,那金线刺绣的凤袍下摆沾满泥渍,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汗水和泪水晕染成可怖的色块。 傅颖芝目光扫过她的脖颈,不由拧了拧眉,那雪白脖颈上赫然有一道骇人的青紫色的勒痕。 皇后缓缓抬起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庞,如今却布满泪痕与淤青。 她苦笑着望向傅颖芝,干裂的唇瓣渗出丝丝殷红,"本宫还以为..."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傅三小姐是个聪明人,不曾想,也沦落至此。"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凤座扶手上那道狰狞的裂痕,那里原本镶嵌的红宝石早已不翼而飞,只余下一个丑陋的凹槽。 傅颖芝记得,原书中说过,那颗红宝石,是当今圣上千辛万苦寻来,赠与皇后的,是帝后和睦的印证。 “终归,逃不过一个情字啊!”皇后突然仰头轻笑,似在说傅颖芝,也似在嘲讽自己,一颗晶莹的泪珠却顺着眼角滑落,在布满灰尘的面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那笑声里掺杂着太多情绪——自嘲、悔恨、绝望,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傅颖芝没有回应,只是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悄悄拭去手心沁出的冷汗。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孙太师。 少女快步走去时,蹲在了老人身前,三指精准地搭上他枯枝般的腕间,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得凌乱不堪。 少女屏息凝神,惊觉此时老人那肺经淤塞的程度,仿佛整条经脉都被淤泥堵塞,每一次呼吸对老人来说都是酷刑。 "您这几日未曾合眼吧?" 傅颖芝压低声音问道,同时在意念中快速构建起药方。 白芷安神,丹参活血,再佐以少量安息香…… 她闭了闭眼,袖袋突然一沉,少女从暗纹织锦的袖口取出那枚泛着淡青色光泽的药丸。 "太师,这个药丸能治你现在的不适……"她顿了顿,将药丸放在老人掌心,"当然,吃与不吃全看你。" 话音未落,孙太师布满老年斑的手已经颤抖着接过药丸。 老人喉结滚动时,她清楚地看到那道横贯脖颈的刀疤——那是二十年前宫变时留下的印记,曾经象征着对皇室的忠诚,如今却成了莫大的讽刺。 "轰隆!" 一声惊雷炸裂天际,紫电划破长空,将昏暗的偏殿照得惨白。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铜锣声,那声音穿透雨幕,混着垂死挣扎般的蝉鸣,在宫墙间反复回荡。 傅颖芝耳尖微动,敏锐地捕捉到铜锣声中的异常节奏——三长两短,间隔分明。这不是寻常的报时,而是禁军集结的暗号。 她的后背瞬间绷紧"皇后娘娘不妨直说。"傅颖芝转过身,目光扫过皇后破损的护甲上残留的金漆,又掠过孙太师衣襟上早已凝固的褐色血迹。 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皇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内激起阵阵回音,令人不由胆寒。 她看了眼傅颖芝,颤抖着伸手去够案几上的青玉茶盏,却因动作过大扯到颈间伤口,痛得整个人都蜷缩成团。 傅颖芝箭步上前,在皇后即将跌倒的瞬间稳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顺势将茶盏递到皇后唇边,却在低头时瞳孔骤缩,这茶水的颜色不对! 那本该澄澈的茶汤此刻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浓稠得如同……她不敢细想,但那股铁锈般的腥气已经钻入鼻腔。 "傅三小姐可知……"皇后啜饮着早已冷透的血茶,混着血丝的液体从她嘴角滑落,"皇上召你来,是要用你的命,换阿远俯首就擒?" "阿远"二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傅颖芝心口。 她死死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痛楚。 皇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将她禁锢。 "曾经,我以为皇上是真心爱我,所以我也一心为他……可谁知道……"皇后的声音骤然哽咽,一滴滴泪水滑过面容,"他真正想要的,是我孙家全族的命啊!" 一阵穿堂风突然袭来,烛火剧烈摇晃,将皇后脸上新鲜的掌印映得忽隐忽现。 傅颖芝这才注意到,皇后右颊高高肿起,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皇后动作,凤袍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交错的红痕——那分明是捆缚留下的印记。 "娘娘的意思是……"傅颖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黏腻地贴在衣衫上。 这偏殿此时寂静得异常,没有宫女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没有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甚至连最基本的侍卫都不见踪影。 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是圣上!"皇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渍。 她凄声喊道,"他伪装成明君二十年!可怜我对他一往情深,父亲一门心思辅佐他……可他却在羽翼丰满后,一个个将最忠心的人铲除!"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信谁? 养心殿内,狂风裹挟着雨滴拍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鎏金兽首香炉中的龙涎香早已被湿气浸透,圣上斜倚在紫檀木龙椅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启禀圣上,镇南王府……"萧国公跪在殿中,官服下摆早已被从门缝渗入的雨水浸透,在青玉地砖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朕知道了。"圣上漫不经心地摆手,“你只管放手去做,有朕作保。” 自打从"病中"康复以来,重掌大权的滋味比这暴雨还要酣畅淋漓。 他端起缠枝莲纹茶盏,却发现茶水早已被湿冷的空气浸得冰凉。 殿角立着的铜雀衔珠更漏滴答作响,与檐角雨帘落下的声音相互应和。 圣上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身侧的掌事太监:"傅三小姐到哪了?" 那太监立刻躬身,拂尘上的穗子还在往下滴水,"回圣上,傅三小姐早已到了宫中,已将她关在了皇后娘娘和孙太师所在的偏殿。" "什么?"圣上瞳孔骤缩,手中的茶盏"啪"地砸在地上,碎瓷片伴着冰凉的茶汤四溅。 他猛地站起,明黄龙袍带起的风掀翻了案几上的奏折,雪片般散落一地。 "圣上饶命!"太监扑通跪倒,额头抵在碎瓷片上也不敢挪动半分,"小的才走到养心殿前,就遇见个小太监说,您让将三小姐关在偏殿……" "哪来的什么小太监!"圣上暴怒,他一把揪住太监的衣领,"蠢货!" 太监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圣上狠狠将他掼在地上,靴子碾过散落的奏折,"还不快去偏殿!若傅三小姐听见半个不该听的字……"话未说完,殿外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那太监浑身一缩,慌忙跟上前去。 …… 偏殿内,雨水正顺着屋檐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石阶上溅起无数水花。 傅颖芝站在殿中央,望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宫墙轮廓,忽然觉得这朱红高墙像极了巨兽的咽喉。 "当年靖王殿下凯旋归来,圣上举办庆功宴却在酒中下毒。"孙太师突然开口,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老人蜷缩在角落里,枯瘦的手指撑着地面,关节泛着病态的青白。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孙太师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发出风箱般的抽气声。 皇后默默递上帕子,老人颤望向窗外,颤声道,"那北宁特供的'寒心散',正是从养心殿流出的。靖王拖着病体镇守边境多年,从未有过半点异心,可圣上……" 傅颖芝闻言,心中一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忽地想起宋修远每次发病时痛苦扭曲的面容,想起他日渐消瘦的身体,想起他笑着说"无碍"时眼角的细纹。 殿外雨声如鼓,水帘从檐角倾泻而下,将三人隔绝在这方寸之地。 "如今阿远虽说身染异毒,经常闭门不出……"皇后接过话头,摇了摇头苦笑道,"可在这宁都,他的势力依然不小。圣上如此疑心重的人,你认为会放过他?" 一滴冷汗从傅颖芝额角滑落,皇后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她胃部绞痛起来,仿佛吞下了一块寒冰。 这偌大的皇宫,金碧辉煌的表象下究竟藏着多少腌臜? "证据呢?"她猛地抬头,声音冷得像冰,"仅凭一面之词,如何让我相信这些骇人听闻的指控?"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阴影角落。描金屏风后会不会藏着影卫?房梁上是否有暗探?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一个测试她忠诚的局? 皇后突然大笑,那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踉跄着扑到傅颖芝面前,"好个谨慎的傅三小姐!你可知我曾亲眼看着孙家三百口人在午门外人头落地?看着自己被废后赐死?直到断气前,我才从太监口中得知真相!" 又一道闪电劈下,照亮皇后狰狞的面容。她嘴唇颤抖着,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皇上早就与北宁勾结,而孙家,不过是他铲除异己的棋子!" 窗外雨势更急了,皇后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闪电照耀下亮得骇人,"我亲眼看着父亲被凌迟,看着胞弟战死沙场,看着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某种诡异的平静,"这些痛苦,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傅颖芝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皇后描述的画面太过详细,详细得不像臆想,而像亲身经历一般。 再联想到近日宫中关于皇后举止异常的传闻,一个荒谬却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皇后重生了。 "南风宫内殿..."他剧烈喘息着,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有口终年上锁的鎏金箱子..."一滴混着血丝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里面藏着圣上与北宁往来的密信,还有……咳咳……伪造的孙家谋反证据。"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傅颖芝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是禁军特有的步伐节奏,靴底铁钉与青石地面碰撞发出的脆响。 她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眼前的选择如此清晰又如此残酷:是相信这两个看似疯癫的人,还是...... "傅三小姐若不信,大可亲自查看。"皇后突然压低声音,从染血的袖中掏出一把精巧的铜钥匙。 那钥匙不过寸余长,却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芒。她不由分说地将钥匙塞进傅颖芝汗湿的掌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傅颖芝浑身一颤。 "但时间不多了……"皇后的话还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龙靴踏碎积水的声音。 傅颖芝的脊背瞬间绷得笔直,她敏锐地捕捉到铠甲碰撞的细微声响——皇帝不是独自前来。 "他来了。"皇后惨笑一声,突然抓住傅颖芝的手腕。那双曾经养尊处优的手如今布满伤痕,力道却大得惊人。"去南风宫。"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话音刚落,殿门被猛地踹开,狂风卷着雨丝呼啸而入,吹灭了殿内最后一支残烛。 圣上站在门口,身后是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禁军。 他的明黄龙袍下摆已经被雨水浸透,在青石地面上拖出一道深色的水痕,却丝毫不减威严。 "傅三小姐。"圣上的声音温和得可怕,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朕听说你被带错了地方?"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假慈悲 "臣女傅颖芝叩见圣上,恭祝圣上万福金安。" 傅颖芝见到那道明黄色身影踏入殿门的刹那,立即提起裙裾疾步上前,在距离御前三步之遥处盈盈拜倒。 她刻意将行礼的动作放得极慢,广袖垂落的弧度、腰身弯曲的幅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世家贵女的端庄。 就在这看似寻常的见礼过程中,她的眼角余光已扫过殿内众人,就见皇后娘娘见到来者,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金线绣制的凤袍下手指紧握成拳;孙太师坐在阴影处,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而圣上…… 他在殿中央站得笔直,全然无视殿内那二人异样的神情,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对上傅颖芝的眼神,他慈祥地点了点头,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令人心惊的寒光。 "还不快向圣上行礼!"小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殿内寂静的氛围。 皇后闻言冷笑一声,凤眸中燃烧着压抑许久的怒火。她猛地拍案而起,满头珠翠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行礼?本宫清清白白之人,为何像这个道貌岸然之人行礼!圣上,你看着心怀天下,只可惜……"她的话戛然而止,但那个未出口的"假慈悲"三个字仿佛已经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罢了,罢了。"圣上摆摆手,脸上堆着假笑,可傅颖芝分明看见,当他目光掠过皇后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已经翻涌起滔天杀意,连带着太阳穴上青筋都隐隐暴起。 "呵。"皇后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殿内霎时重归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傅颖芝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一滴冷汗正顺着脊背缓缓滑下殿角铜漏滴答作响,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 傅三小姐。"圣上突然开口,声音里透着刻意伪装的焦急与担忧,“你可知阿远现在何处?朕这些时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实在忧心得很。”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瞬间刺破了表面的平静。 "你还配提阿远?"皇后猛地抬头,她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涂着蔻丹的指甲握紧木质扶手,"若不是你……" "皇后这癔症是愈发严重了。"圣上冷冷打断,眼中杀意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平静。他转向侍立在侧的太医令:"看来需要加重安神的汤药了。" 傅颖芝心头突地一跳。她敏锐地注意到,当圣上说这话时,站在阴影处的孙太师浑身一颤,爆发出又一串剧烈的咳嗽。 "你有心吗?"皇后突然站起身,凤冠上的珠翠剧烈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阿远可是你的......" "大胆!皇后娘娘您不能这么跟圣上说话啊!"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声音都变了调。他慌乱地看向四周,生怕下一刻就会血溅当场。 傅颖芝努力定了定神,宫中局势已经恶化至此,整个宁都城都笼罩在不安之中。 今日她入宫时,就听见几个宫女在议论近日宫中莫名失踪的太监宫女,说是被拖去了慎刑司就再没出来。 "傅三小姐。"圣上突然转向她,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祥笑容,"这里的确不适合议事,你还是随朕前往养心殿吧。" 说罢便拂袖而去,明黄色的龙袍在转身时掀起一阵带着龙涎香的风。 行至殿门处却又突然驻足,对守门的管事嬷嬷冷声道,"皇后癔症如此严重,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还不快请太医好生医治!"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傅颖芝心头警铃大作。 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旦皇后被正式宣布患了癔症,接下来就是废后的诏书了。 "圣上。"她突然开口,"不如我为皇后娘娘看看?" 圣上背影明显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不必。"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有要事与傅三小姐商议。" 傅颖芝注意到,当她说要为皇后诊治时,孙太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而皇后则借着整理袖口的机会,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傅颖芝轻叹口气,慌忙跟着圣上出了偏殿。 ...... 走出大殿,傅颖芝才发现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小了许多。 宫人们撑着伞快步跟上,雨水滴在油纸伞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傅颖芝走在圣上身后三步之遥,转过一道宫墙时,她余光瞥见几个侍卫正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往偏殿去。 那人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傅颖芝心头一紧,装作没看见继续前行,却将那人的衣着记在心里——那是太子东宫的服饰。 养心殿很快就到了。 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浓烈的药香混合着龙涎香扑面而来,熏得傅颖芝险些打了个喷嚏。 她强忍住不适,细细分辨着药味中的成分——当归、黄芪……还有脱骨散! 她不由心头剧震。 要说这脱骨散可是最阴毒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服用后会让人慢慢骨肉分离而亡。 圣上的寝殿里怎会有这种东西? "傅三小姐?"圣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傅颖芝定了定神,发现圣上已经坐在了主位上,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坐下喝杯茶吧。"圣上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慈祥的笑容。 "谢圣上。"傅颖芝恭敬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之前在偏殿,皇后可跟你说了什么?"圣上慢悠悠地品着茶,眸中却带着探究。 傅颖芝心中一紧,随即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并未。" 她声音平静,心跳却快得厉害。 现在这个局势,她别无选择,因为无论偏向哪一方,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也罢。"圣上长叹一声,放下茶盏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皇后不知何时起犯了癔症,孙太师在朕昏迷期间,亦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傅颖芝闻言,抬眸不解看向圣上…… ------------ 第一百二十章 贵人 殿内金兽吐出的龙涎香在空气中缓缓盘旋,傅颖芝坐在下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帕子,心跳如鼓。 见傅颖芝看向自己,圣上无奈的笑了笑,"傅三小姐,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了。" 圣上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沉默。 傅颖芝抬眸,正对上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的眼睛。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不露半分波澜。 "臣女愚钝,不知圣上所指何事。"她看向圣上。 龙椅上的人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宫灯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你可知朕为何要将阿远贬为庶人?"圣上悠悠道。 "阿远"这个称呼让傅颖芝心头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圣上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愤怒?算计?还是......担忧? "靖王殿下......"她刚开口就意识到失言,急忙改口,"庶人宋修远冒犯天威,自然该受惩罚。" 圣上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讥讽,"好一个'冒犯天威'!傅三小姐果然会说话。" 他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少女,"傅三小姐,你可知阿远之前戍守边疆,在边境结了不少仇家,如今在宁都城,又被皇后一党盯上。" 傅颖芝拧了拧眉,看向圣上。 圣上离得太近了,她能闻到他身上龙涎香混合着药草的苦涩气味,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的疲惫。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如今看起来竟有几分苍老。 “所有人都想要他的命,可朕只想让我的儿子活命。”圣上苦笑道。 “阿远此次出宁都是为朕办事,朕只有面上先与他离心,才能保他平安。只是......”圣上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傅颖芝读不懂的情绪,"可是,他自出了宁都便再无消息了。"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更漏滴答的声音。 傅颖芝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她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阿远出事了?"这个念头让她几乎窒息。 "阿远也没有再给你送过信吗?"圣上突然问道,他死死盯着傅颖芝的双眸,试图从中看到些许端倪。 傅颖芝垂眸,掩饰眼中的慌乱,"并无。臣女已经很久没和殿下联系了。"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 圣上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道,"罢了,不如朕先为傅三小姐安排一处殿宇休息,待傅三小姐想好再告诉朕?" 傅颖芝拧了拧眉,耳边响起皇后之前的话,难道圣上真的是在变相软禁她,试图牵制阿远? 傅颖芝心头一凛。 "臣女斗胆,"她深吸一口气,"不知何时可以回家?" 圣上意味深长地笑了:"再等等吧。我们都需要一些耐心,不是吗?"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傅颖芝敏锐地注意到圣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圣上,镇南王求见。"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傅颖芝感到一阵寒意袭来。镇南王?他为何会在这个时辰入宫? 圣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宣。" ...... 与此同时,国公府内。 "那个贱人发现我了!" 萧煜一脚踹翻了书房的花架,名贵的青花瓷瓶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俊美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还不是你自己不够谨慎!"国公爷怒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怨得了谁?" 萧煜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一口,冰凉的茶水顺着下巴流下,打湿了华贵的衣襟。 他必须冷静,傅静安那贱人已经起疑,若让她查到镇南王世子失踪的真相...... "父亲息怒。"他突然露出一抹笑意,变脸之快令人心惊,"儿子只是一时情急。" 国公爷冷哼一声,"皇后娘娘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脸上却挂着恭敬的笑容,"回父亲,都办妥了。那金矿之事都已安排妥当....." "那便好。"国公爷面色稍霁,捋着胡须道,"待此事忙完,便要张罗你妹妹与那王氏的事了。" "父亲!"萧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是否有些仓促?" "仓促?"国公爷冷笑,"你妹妹做出那等丑事,还敢陷害镇南王世子,如今镇南王不找我们麻烦已经很好了!"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父亲不知,那世子早已失踪了吗?" 国公爷脸色骤变:"不会是你......" "不是!"萧煜矢口否认,却在心中冷笑。 想起那日地牢中的狼狈之人,萧煜就感到一阵快意。 "不是便好!"国公爷厉声道,"你若把世子抓走,皇后娘娘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国公府现在是要自保,不是惹祸!" 萧煜装作恭顺地点头,心中却满是不屑。 老东西懂什么?只要跟对了人,这宁都城就是他们的天下!他早已和贵人达成协议,只待时机成熟...... 离开书房后,萧煜脸上的恭顺瞬间消失。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蓝色小册子,递给等候多时的心腹,"去,将这册子交给贵人。记住,必须亲手交到贵人手上!" 心腹领命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萧煜站在廊下,望着皇宫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笑容。 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宛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镇南王世子,"他轻声呢喃着,嘴角闪过一抹讥讽,"我会让你们所有人付出代价!"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腰间佩剑的剑柄,那里刻着一个隐秘的"煜"字——那是贵人送给他的。 "很快,一切便会见分晓了......" 夜风骤起,吹灭了廊下的灯笼。 黑暗中,萧煜的面色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庆欢荣佳 养心殿内,鎏金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龙涎香与药香的气息,交织着在殿内缓缓流淌。 殿外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上投下斑驳光影。 傅颖芝正欲告退,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着御座上的圣上又深深福了一礼。 "圣上。"她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臣女一直照料庆欢郡主的病症,如今奉诏入宫长住,恐怕不便时常为郡主诊脉。” 她顿了顿,看向龙椅之人,“恳请圣上恩准,容臣女再去一次郡主府,为郡主详细诊治,开些药方备着。这样臣女在宫中也能安心住着。" 圣上闻言略一沉吟,他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傅三小姐,见她眉宇间隐现忧色,终是点了点头,"准了,早去早回。" "谢圣上恩典。"傅颖芝又行一礼,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缓步退出殿外时,绣鞋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 走出宫门,盛夏的热浪裹挟着槐花香扑面而来。 傅颖芝登上早已备好的华盖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她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放松。 马车缓缓驶向皇城外的朱雀街,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朱雀街上,庆欢郡主府与靖王府比邻而立,朱红色的大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时傅颖芝的脑海中思绪翻涌,宋修远此刻去了哪里,世子为何会失踪,圣上到底为何将自己扣在宫中,皇后和孙太师所谓的南风宫是否真实存在。 这一切都亟待一根丝线将其串联。 "傅小姐,到了。"车夫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傅颖芝。 她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在郡主府门前,车帘缝隙间漏进的阳光在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细线。 郡主府的门房见是傅颖芝,连忙行礼:"傅小姐来得正好,郡主近日还念叨您呢。" 穿过曲折的回廊,园中芍药开得正艳。 还未到内院,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 "颖芝姐姐!"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从月洞门后飞扑而来。 庆欢郡主提着绣满蝴蝶的裙摆,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跑跳欢快地摇晃。 她跑得太急,一只绣鞋都险些脱落,却浑然不觉,像只欢快的小雀儿直扑进傅颖芝怀里。 傅颖芝连忙蹲下身来接住她,顿时满怀都是甜甜的果香。 小郡主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两颊还带着奔跑后的些许红晕,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开的药苦死了!"她撅着樱桃小嘴抱怨道,"还是姐姐的药好,上次那个蜜丸,我藏在枕头底下当糖吃呢!" 傅颖芝忍俊不禁,伸手替她理了理跑乱的鬓角。 小郡主的发丝柔软如缎,几缕调皮地翘着,像是主人活泼的性子。 "郡主又任性了。"她轻声责备,语气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药哪有好喝的道理?良药苦口……"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小郡主摇头晃脑地接话,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傅颖芝耳边,"姐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她温热的气息带着蜜饯的甜香,"我把那些苦药都喂给池子里的小鱼啦!" 傅颖芝哭笑不得,余光瞥见几个侍女正掩口偷笑。 她环顾四周,轻声道,"庆欢,我们进去说话可好?外头日头大,仔细晒黑了可就不漂亮了。" 小郡主点了点头,仍由傅颖芝牵着,向内室走去。 …… 内室里,鎏金香炉吐着淡淡的果香。 待侍女们退下,庆欢郡主立刻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姐姐今日来,不只是为了给我诊脉吧?" 傅颖芝指尖一顿,她早知道这个看似天真烂漫的小郡主实则心思敏锐。 沉吟片刻,傅颖芝轻声道,"庆欢,姐姐确实有事相求。" “我想要一份皇城的地图……”傅颖芝斟酌着开口,刚想说请郡主带话给荣佳公主,便被小郡主打断。 “这不简单!”小郡主朗声道。 见傅颖芝看向自己,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突然跳下绣墩,光着脚跑到书架前,踮起脚尖取下一本装帧精美的簿册,"傅姐姐你瞧,是这个吗?" 傅颖芝接过一看,竟是一册详尽的皇城舆图。 她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小郡主狡黠的笑容。 "去年父皇给每个皇子公主都赏了一册。"庆欢郡主歪着头,"姐姐要找什么地方?" 傅颖芝快速翻阅图册,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图册绘制精细,甚至连冷宫偏殿都标注清楚,却唯独没有她最想找的南风宫。 她指尖停在某一页上,喃喃道,"这图册...似乎并不完整。" "少了一处神秘的宫殿是不是?"庆欢郡主突然压低声音,"我知道!" 傅颖芝心头一跳。 小郡主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去年上元节,我追着一只白猫误入一处宫殿。那里……"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有很多穿着白衣的漂亮哥哥,后来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郡主府自己的床上了。" "庆欢!"傅颖芝一把抓住小郡主的手腕,"你还记得那宫殿在何处吗?" 小郡主正要回答,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养心殿内室的红木多宝阁后,有条密道可通那座宫殿。" 傅颖芝猛地回头,只见荣佳公主一袭湖蓝色宫装,不知已在屏风旁站了多久。 阳光透过纱窗在她身上投下朦胧光晕,衬得她宛如画中仙人。 "公主..."傅颖芝慌忙起身行礼,心跳如擂鼓。 荣佳公主摆摆手,腕间的翡翠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必多礼。" 她缓步走近,"这府里都是我的人,傅三小姐尽可放心。" 傅颖芝注意到公主眼下淡淡的青影,想来近日宫中局势确实令人寝食难安。 荣佳公主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拭庆欢郡主沾了糕点屑的嘴角,动作温柔却透着疏离。 "宁都如今风云诡谲。"公主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那南风宫我暗中查访多时,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她突然直视傅颖芝的眼睛,"三小姐可知,为何圣上突然召你入宫?" 傅颖芝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她想起此时不知是否平安的宋修远,想起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皇后和孙太师的那一番说辞。 荣佳公主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叹一声,"深宫如海,三小姐切记……"她顿了顿,"能相信的,唯有自己。"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书页哗哗作响。 傅颖芝望向窗外摇曳的树影,恍惚间仿佛看见无数暗流在这座皇城之下涌动。 她握紧了手中的图册,羊皮封面上精致的烫金纹路硌得掌心微微发疼。 荣佳公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飘来,“若你在皇城中需要帮助,可以寻父皇身边的吴公公,他左眼下有颗朱砂痣,他会来寻我……”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密道 宁都的盛夏总是格外漫长。 傅颖芝从郡主府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斜,但灼人的暑气仍未消散。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帕子立刻洇湿了一片。 朱雀街上行人稀少,连平日里叫卖最欢的小贩都躲进了阴凉处,只有知了在道旁的槐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 "傅小姐,请上轿。" 车夫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傅颖芝微微颔首,踏入那顶华盖马车。 轿帘放下的瞬间,她终于能卸下脸上维持已久的平静表情,从袖中取出那本烫金封面的图册,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轿子穿过皇城侧门时,傅颖芝听见守卫查验令牌的声响。 她将图册重新藏好,透过轿帘的缝隙望去,朱红色的宫墙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荣佳公主临别时的话,"在那深宫中,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轿子最终停在了偏殿处。 这里本是太妃们静修之所,如今倒成了软禁她的地方。 傅颖芝刚踏进院门,就听见身后落锁的声响。 两名看着老成的宫女迎上来,行了礼后一言不发地为她更衣净手。 "圣上口谕,傅小姐今日起不得踏出此殿。"年长些的宫女沉声道,眼神却飘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傅三小姐,晚膳会按时送来。" 傅颖芝点了点头,待宫女退下后,她立刻扑向窗边的书案。 暮色中,她借着最后一缕天光翻开图册,指尖划过那些精细绘制的宫殿轮廓。 正如庆欢所说,整本图册唯独缺少了那座神秘的南风宫。 "养心殿内室……"她轻声呢喃,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连忙将图册塞入枕下。 接下来的三日,傅颖芝表现得异常温顺安静。 她按时用膳,按时就寝,甚至主动为看守的宫女诊脉开方。 渐渐地,守卫的巡查从每半个时辰一次变成了一个时辰一次。 第四日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了她机会。 "这雨可真大。"年轻宫女将食盒放在桌上,忍不住抱怨道,"从御膳房过来,裙角都湿透了。" 傅颖芝适时递上一个帕子,"姐姐擦擦吧,这样的天气还要当差,实在辛苦。" 她状似无意地看向窗外,"今日雨大,守卫大哥们想必也找地方躲雨去了。" "可不是么。"宫女接过帕子,"方才看见他们都躲雨去了……"话说到一半突然警觉,匆匆放下饭菜就退了出去。 傅颖芝知道时机到了。 她快速扒了几口饭,从床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宫女服饰,这还是前日她借口要换洗衣物时偷偷留下的。 铜镜中,她将发髻拆散重新挽成宫女样式,又用炭笔稍稍为自己改了妆。 暴雨仍在继续,雷声掩盖了她推开后窗的声响。 雨水打在脸上生疼,傅颖芝贴着墙根疾行。 从此处通往养心殿要经过四条回廊,一处花园,平日里这段路不算远,但此刻却无比漫长。 在经过第三道垂花门时,她险些与一队巡逻侍卫迎面撞上,慌忙躲进假山后的阴影里,心跳如鼓。 "这鬼天气,统领还非要我们按时巡查。"一个侍卫抱怨道。 "少废话,听说皇城中最近不太平,我们还是小心为上。"领头的侍卫朗声道。 待脚步声远去,傅颖芝才敢从假山后走出继续前行。 养心殿就在眼前,但殿前广场上毫无遮蔽,冒雨穿过必定会被发现。 她咬了咬唇,忽然想起图册上标注的一条排水暗道。 顺着记忆寻去,果然在假山后找到一处被杂草掩盖的入口。 暗道内阴冷潮湿,傅颖芝不得不弯腰前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弱光亮。 她小心翼翼地顶开石板,发现自己竟直接进入了养心殿内室的储物间。隔着雕花门扇,她能听见外间有宫人走动的声音。 "圣上今夜宿在储秀宫,把熏香换了就退下吧。"一个尖细的嗓音吩咐道。 "是。"几个太监应和道。 傅颖芝屏住呼吸,直到外间重归寂静。 她轻轻推开门,悄悄猫到了内室,按照记忆,找到了那排红木书架上,心跳陡然加速。 书架上的典籍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任何异常。 傅颖芝按照庆欢郡主的描述,她快速寻到了从下往上数到第六层,从左往右数到第七本——《宁都风物志》。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将书往外抽。 书纹丝不动。 汗水顺着背脊滑下。 傅颖芝又试着将书往里推,这次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响。 整排书架突然向前移动了半尺,露出后面黑洞洞的通道。 一股带着霉味的冷风从通道中涌出,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通道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傅颖芝借着微弱的光亮照出石壁上斑驳的水痕。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通道。身后的书架在她进入后自动合拢,将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在外。 黑暗中,唯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格外清晰。 通道先是平直向前,而后开始向下倾斜。 空气越来越潮湿,墙壁上开始出现奇怪的刻痕——像是某种符文,又像是被利爪抓挠的痕迹。 傅颖芝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锈迹斑斑的青铜门。 门上没有锁,却雕刻着繁复的莲花纹样,正中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凹槽。 傅颖芝犹豫着将手贴上去,突然感到掌心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啊!"她轻呼一声缩回手,却发现门上莲花的花瓣正在缓缓转动,整扇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向两侧打开。 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药草与腐朽的味道。 门后是更深的黑暗。 傅颖芝借着微弱的光亮,勉强能看清这是一条向上的阶梯。 她刚踏上第一级台阶,身后的青铜门就无声地关闭了。 此刻已无退路,她只能继续向上攀登。 阶梯尽头,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地面上。 傅颖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座圆形殿宇的内部。 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水面泛着诡异的蓝色荧光。 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画像,画中皆是年轻男子的面容,或俊朗,或阴柔,但都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傅颖芝强忍恐惧,走近最近的一幅画像。 画中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但嘴角的笑容却僵硬得不似活人。 突然,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声响。 傅颖芝慌忙熄灭火折子,躲到一根立柱后面。 透过窗棂,她看见一队侍卫举着火把经过,火光映照出他们铁甲上特殊的纹饰,那是直属于圣上的御前侍卫。 脚步声渐远,傅颖芝刚松一口气,忽然感到颈后一阵凉意。 她僵硬地转头,正对上一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阿福 "你……你是谁?" 一个稚嫩却带着颤抖的声音突然从阴影处传来。 傅颖芝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蜷缩在廊柱后,瘦小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手中紧握着一支玉簪,尖端直指傅颖芝的咽喉。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男孩的声音里透着恐惧与警惕,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傅颖芝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男孩平齐。 她注意到男孩的衣袍早已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淤青。 "别怕,"她轻声道,"我不会伤害你。" 男孩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但仍紧握着玉簪。 他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傅颖芝问道。 "我……我那日随爹爹进宫唱曲,"男孩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哽咽,"不小心走散了,误入了这个宫殿。" 说话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刚走到门口就被几个黑衣人发现,他们将我扣在此处。" 男孩抬眸看向傅颖芝,颤声道,"他们说进了这宫的人就再也出不去了,所以将我绑在此处……" 傅颖芝借着微弱的月光,这才看清男孩脚踝上拴着一条粗重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墙壁。 铁环已经磨破了男孩的皮肤,露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的心猛地一揪,"你知道这宫殿是做什么的吗?"傅颖芝强压着怒火问道。 男孩摇了摇头,"我只在殿外,从未进去过。"他忽然压低声音,深米道,"但这宫里很可怕,我总能听到里面传来嚎叫声和哭泣声……"说着,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夜风突然变得阴冷,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又戛然而止。 傅颖芝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她伸手轻轻抚上男孩的头,触手是粗糙打结的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她柔声问道。 "我叫阿福。"男孩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丝笑容,"爹爹说,这个名字能带来好运。" "阿福。"傅颖芝轻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怜惜。 她看着男孩,轻声却坚定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救你出去。" 阿福看着傅颖芝,点了点头,黑暗中,一滴亮晶晶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傅颖芝起身正要继续前行,阿福却突然拽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我看你不像坏人,这地方真的很邪门……"他的目光飘向宫殿深处,"每天晚上都有人被带进去,但……但从没见他们出来过。" 一阵阴风掠过,吹得廊下的宫灯忽明忽暗。 傅颖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阿福瘦骨嶙峋的肩膀。 "阿福,你要好好活着。"她低声道,"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阿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傅颖芝却已经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颖芝最后望了一眼那座笼罩在月光下的神秘殿宇。 她定了定神,悄无声息地向内室潜去。 盛夏的夜闷热得令人窒息。 蝉鸣声在宫墙外此起彼伏,却更显得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汗水顺着傅颖芝的脊背滑下,浸湿了贴身的衣物。不知是因为这难耐的暑热,还是内心难以抑制的恐惧。 南风宫矗立在皇城深处,朱墙金瓦,飞檐翘角,白日里琉璃瓦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远远望去,整座宫殿宛如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辉,奢华得近乎刺目。 可到了夜里,月光洒落,那些白日里璀璨的琉璃却泛着幽幽青光,森然可怖。 宫墙高耸入云,黑沉沉的影子投下来,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傅颖芝曾在宫外远远望过它,那时只觉得这宫殿美不胜收,直到几日前,她与皇后、孙太师被囚禁在一处,才从他们口中得知,才知道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背后,隐藏着怎样骇人听闻的秘密。 而此刻,她就站在这座魔宫的阴影之下,夜风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低泣。 傅颖芝壮着胆子,继续向前走着,蓦地,感觉右脚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险些滑倒。 她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断手! 那惨白的皮肤上爬满了蚂蚁,五根手指扭曲地张开,仿佛在死前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傅颖芝强忍住尖叫的冲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味像是圣上身上的龙涎香混合着血腥,还有某种傅颖芝说不上来的腐败味道。 她贴着墙根前行,借着廊柱的阴影隐藏身形。 南风宫内部的构造与傅颖芝熟悉的皇宫大不相同,回廊曲折如同迷宫,处处透着诡异。 忽然,前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傅颖芝迅速闪身躲入一扇半开的雕花木门后。 "快点!这批‘药材’必须在子时前送到丹房!"一个尖细的嗓音命令道。 傅颖芝从门缝中窥见两名侍卫推着一辆木车经过,车上盖着白布,布下隐约显出人形轮廓。 当车子经过傅颖芝藏身之处时,一只苍白的手臂从布下滑落,手腕处还戴着一条褪色的红绳。 傅颖芝的心脏几乎停跳。那红绳傅颖芝认得,是民间百姓常戴的护身符,在边境处尤其盛行。 几个月前,听宋修远说过,朝廷以"边境不安"为由,强行迁移了数千户边民,声称会妥善安置他们。 现在看来,这些无辜百姓竟被送到了这等魔窟! 待脚步声远去,傅颖芝继续向前探索。 转过一道回廊,眼前的景象让傅颖芝瞬间僵在原地…… 数十名年轻男子被铁链锁在两侧的廊柱上,他们大多只穿着里衣,身上布满淤青和伤痕。 有人目光呆滞,有人低声啜泣,还有人已经没了声息,像破布娃娃般挂在锁链上。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所有人的额头上都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形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求求你……杀了我吧。"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从傅颖芝脚边传来。 傅颖芝低头看去,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蜷缩在角落,他面色发白,嘴唇干裂,浑身发抖。 傅颖芝蹲下身,强忍恐惧轻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少年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走廊尽头的一扇朱红色大门,"他们在那里,取走我们的脑子。"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说是,长生不老药……"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圣上到! 傅颖芝闻言,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长生不老药?难道这就是圣上修建南风宫的真实目的? 就在这时,朱红色大门突然打开,刺眼的光亮瞬间填满屋子。 傅颖芝急忙躲到一根粗大的廊柱后,凝神屏息暗中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只见两名身着靛蓝纱衣、戴着奇怪面具的人拖着一具尸体走出来。 那尸体额头被整个切开,里面空空如也,模样甚是骇人。 他们将尸体随意丢在宫内的池子里,就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这批质量不行,才取了三个就坏了两个。"其中一人抱怨道,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而诡异。 "急什么?边境不是又送来一批新的吗?听说这次有上百人。" 另一人低声答曰,"剩上说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合适的'药引'。" 见他们走远后,傅颖芝这才鼓起勇气,悄悄向那扇朱红色大门靠近。 门缝中透出的光线忽明忽暗,还伴随着液体沸腾的咕嘟声和某种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傅颖芝将眼睛贴近门缝,里面的景象让她差点惊叫出声。 宽敞的房间里摆满了古怪的器具,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青铜丹炉,炉火熊熊,映照出墙上跳动的鬼魅影子。 三名年轻的男子被固定在特制的木架上,他们的头顶被插入细长的铜管,鲜红的血液和某种乳白色液体正通过管子缓缓流入下方的白玉碗中。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竟然还活着! "再加把劲!这个的脑髓纯度很高!"一个身着红色纱衣的白发老者兴奋地喊道,他手中捧着的正是那个盛满脑髓的玉碗,"圣上服下这个,定能延寿百年!" 傅颖芝再也看不下去,踉跄后退,却不慎碰倒了门边的一个铜盆。 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中格外清晰。 "谁在那里?!"屋内一静,随即传来厉喝。 傅颖芝转身就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追兵越来越近。 傅颖芝慌不择路地拐进一条狭窄的侧廊,却绝望地发现这是一条死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然从墙壁上的暗门中伸出,将傅颖芝猛地拉了进去。 暗门无声地关闭,追兵的脚步声从门外呼啸而过。 "傅小姐,您可真是胆大包天。"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傅颖芝耳边响起。 傅颖芝惊魂未定地转身,借着暗室中微弱的灯光,看清了救自己的人——竟是镇南王世子! 他身着夜行衣,英俊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峻。 "世子?您怎么会在这里?"傅颖芝压低声音问道。 姚思辰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你一样,来寻找真相。" “你不是失踪了?”傅颖芝低声问道。 “呵,我驰骋沙场数十年,还能被萧煜那小小地牢控制住?”男人讥讽道。 傅颖芝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中有千万个疑问,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是喃喃道,“你怎知南风宫之事……” “萧煜以为我出不去,在地牢中说话也不背着我。”男人悠悠道。 忽然,他的目光被墙上一处画像吸引…… 姚思辰快步上前,凝视着那墙上的画像,半晌,才开口道,"这位便是宋修远的母亲。" 傅颖芝心中一颤,只见那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的肖像,画中人身着华服,面容慈祥却透着坚毅。 "十几年前,他的母亲发现圣上的秘密,试图阻止这场暴行。" 姚思辰的声音低沉而压抑,"结果被毒死,那时宋修远才不足两岁" 傅颖芝如遭雷击,她只知道宋修远的母亲是突然暴毙的,官府给出的说法是突发心疾。 如今想来…… 暗室外,追兵的脚步声再次逼近。姚思辰迅速熄灭蜡烛,拉着傅颖芝躲到一处隐蔽的角落。 "你受伤了?"傅颖芝闻到空气中的丝丝血腥味,小声问道。 "不碍事。"他简短地回答,"比起这些可怜人,这点伤算什么。" 待追兵再次走远,姚思辰对傅颖芝说道,“走,我带你去另一处看看。” 二人穿过一条隐秘的地道,片刻后,便来到南风宫的另一处区域。 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眼前的景象再次让傅颖芝震惊不已…… 只见数十名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子被关在精致的笼子里,他们身着薄纱,颈戴金环,眼神空洞如傀儡。 几名太监正在给他们梳妆打扮,动作粗暴得像在对待牲口。 "这是?"傅颖芝声音发颤。 "皇上的'男宠'。"姚思辰的声音充满厌恶,"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美少年,被净身后囚禁于此,供他享乐。" 一个尖嘴猴腮的太监正用鞭子抽打一个不肯就范的少年,"贱骨头!能被皇上临幸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少年痛苦地蜷缩着身体,鲜血从嘴角渗出,"求求你们,放我回家吧,我娘还在等我……" "你娘?"太监尖声大笑,"早被卖到北宁做奴隶了!你们这些贱民能伺候皇上,是祖坟冒青烟了!" 傅颖芝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没有冲出去。 姚思辰的眸色凝重。 "边境十三城,近万百姓被以'安置'为名带走。"他咬牙切齿地说,"实际上是被低价卖给北宁贵族做奴隶,所得银两全用来修建这座人间地狱!" 傅颖芝终于明白为何近年来边境常有百姓失踪的传闻,为何朝廷对此总是含糊其辞。 原来那些失踪的丈夫、父亲、儿子,不是被敌国掳走,而是被自己的君主亲手贩卖! "我们必须阻止这一切。"傅颖芝坚定地说。 姚思辰凝视着傅颖芝,片刻后,低声道,"三小姐,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傅颖芝迎上他的目光,"这意味着与九五之尊为敌,意味着九死一生。但若放任这等暴行继续,大祁将亡,百姓将永无宁日。"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中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好。那么,合作愉快,我的盟友。"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二人屏息静听,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圣上到!”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生梦 夏夜闷热得令人窒息,傅颖芝贴在南风宫斑驳的宫墙上,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她抬头望向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残月,心中默数着巡逻侍卫经过的间隔。 "果然是圣上。"姚思辰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修长的身影与宫墙阴影完美融合,只有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傅颖芝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剑的剑柄。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中擂鼓般的心跳。 夜风裹挟着南风宫中飘出的奇异香气拂过她的面颊,那气味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令她胃部一阵翻腾。 二人借着几株古老银杏树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过南风宫最外围的矮墙。 借着微弱的月光,二人沿着回廊的阴影潜行,避开每隔十步就悬挂一盏的青铜宫灯。 那些灯盏中燃烧的不是寻常灯油,而是一种泛着幽绿色光芒的液体,照得廊柱上雕刻的飞禽走兽如同活物般狰狞。 转过一道雕花拱门,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姚思辰一把拉住傅颖芝的手腕,带着她闪入一处假山缝隙。 两名侍卫提着灯笼从他们藏身处前经过,灯笼上赫然写着"御用丹房"四个朱红大字。 "听说今晚又要取一副新鲜脑髓。"其中一个侍卫压低声音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嘘!不要命了?"另一个侍卫紧张地环顾四周,"上个月西偏殿的小李子就因多嘴被送去当了药引子……." 脚步声渐远,傅颖芝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二人快步向内室猫去,想更近距离,探究真相。 只见屋内光线昏暗,中央一座巨大的丹炉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 丹炉周围摆放着各种傅颖芝从未见过的古怪器具:镶嵌宝石的银刀、刻满符咒的铜钵、细如牛毛的金针……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墙边那一排透明的琉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一团灰白色、布满血管的组织,在不知名的液体中缓缓沉浮。 傅颖芝胃部一阵痉挛,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圣上您请。" 姚思辰迅速环顾四周,拉着傅颖芝躲到一排高大的药柜后面。 药柜与墙壁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缝隙,恰好能容两人藏身。透过药柜上的小孔,傅颖芝能将整个丹房尽收眼底。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傅颖芝屏住了呼吸。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在众人簇拥下缓步而入。 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傅颖芝也能看出这位大宁皇帝的脸色苍白的不正常,像是久病之人,又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患。 但他的双眼却亮得吓人,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扩张得几乎看不到虹膜,透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药准备好了吗?"圣上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一个白发老者佝偻着腰上前,脸上的皱纹堆叠出谄媚的笑容:"回圣上,刚取了一批上好的脑髓,正在炼制。老奴特意选了年轻的男子,保证药效最佳。"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向房间角落的铁笼。 傅颖芝这才注意到那里关着七八个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看起来才十二三岁。 他们衣衫褴褛,手脚戴着镣铐,眼中满是绝望与恐惧。 "今晚就他吧。"圣上随手一指,选中了一个瘦高的少年。 那少年闻言浑身剧震,面如死灰,却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木然地被侍卫拖出笼子。 其他少年瑟缩在角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裤裆湿了一片,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却连抽泣都不敢。 "畜生!"傅颖芝在心底无声地咒骂,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从未如此刻骨地体会过何为愤怒,那感觉像是有一团火在胸腔燃烧,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焚为灰烬。 姚思辰低声道,“冷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傅颖芝强迫自己深呼吸,却吸入了更多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呛得她眼眶发红。 她看着那个被选中的少年被按在一张特制的铁床上,四肢被皮带固定。 白发老者取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小锯,在烛火上反复灼烧。 "先取天灵盖,要保证骨骼完整。"圣上凑近观察,他搓了搓手,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奴才明白。"老者恭敬地应着,手中的锯子已经对准了少年的头顶。 傅颖芝猛地闭上眼睛,但耳边传来的惨叫声却如同利剑般刺入她的耳膜。 那声音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戛然而止,想必是用了什么药物。 当她再次睁眼时,看到的场景让她险些尖叫出声。 只见少年的头骨已经被打开,白发老者正用一把银质小勺小心翼翼地…… 姚思辰的手突然覆上她的眼睛,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看。" 傅颖芝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她抓住姚思辰的手腕,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这才没有瘫软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圣上满意地接过一盏盛着乳白色液体的玉杯,一饮而尽。 他苍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眼睛亮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好!好!"圣上兴奋地来回踱步,"朕感觉年轻了十岁!道长说得没错,童男子的脑髓果然大补!" 白发老者谄笑着凑上前,"圣上洪福齐天。北宁送来的古方上还说,若是能集齐九百九十九个童男子的脑髓,配合龙气炼制,可成不死仙丹……" "哈哈哈!好!"圣上狂笑着拍案,"继续找!把大祁的童男子都抓来!谁敢阻拦,诛九族!" 傅颖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九百九十九个?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竟就是为了满足他的长生梦? 待圣上一行人离开后,姚思辰立刻拉着傅颖芝离开那个地狱般的丹房。 两人沿着一条隐蔽的甬道继续深入南风宫……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南风宫真相 甬道尽头是一间地牢,铁栅栏后堆叠着数不清的尸骨。 有些已经化为白骨,有些则还在腐烂过程中,蛆虫在空洞的眼眶中蠕动。 最上面几具尸体还能辨认出面容,都是不超过十六岁的少年,头顶都有一个整齐的圆形缺口。 "这些是取过脑髓后的'废料'。" 姚思辰的声音冷得可怕,"看腐烂程度,最早的应该是一年多前。" 傅颖芝捂住口鼻,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她的目光落在地牢角落的一个小木箱上,那里面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条,每根布条上都绣着名字和生辰八字。 "他们在记录..."傅颖芝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在记录药材的成色和效果..." 姚思辰翻开箱子里的一本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每个"药材"的年龄、出身、取用日期,以及服药后的效果评价。最新的一页上赫然写着:"七月十五,林氏子,十六岁,童身,性情温顺。药效上佳,圣上服用后白发转黑三根。" "这根本不是炼丹..."傅颖芝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是有计划的屠杀..." 更令人震惊的发现还在后面。在地牢隔壁的密室中,他们找到了大量与北宁往来的秘密文书。 其中一封信上明确提到,这种以人脑炼制长生药的方法是由北宁国师献给大宁皇帝的"礼物",而交换条件是大宁在边境撤防,允许北宁军队"借道"。 "这不是疯子的妄想,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姚思辰的脸色阴沉如水,"北宁知道直接攻打大宁代价太大,就用长生不老为诱饵,让我们的皇帝自毁长城..." 傅颖芝突然想起什么,在文书中快速翻找,果然发现了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着朝中知情并支持此事的官员。 "怎么会..."她踉跄后退,撞上一个冰冷的物体。 转身一看,竟是一个等人高的青铜镜,镜面泛着诡异的青光。 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张张痛苦扭曲的年轻面孔,他们的头顶都在流血…… "别看!"姚思辰一把拉过她,"这镜子有古怪,能惑人心智。"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有刺客!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熄灭手中的火折子,沿着来时的路疾退。 途中几次险些与巡逻的侍卫撞个正着,全靠姚思辰对南风宫布局的熟悉才堪堪避开。 有次一个侍卫的灯笼几乎照到了傅颖芝的衣角,她屏息贴在廊柱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当他们终于翻出南风宫最外围的宫墙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晨雾笼罩下的皇城静谧而美丽,与那座人间地狱形成鲜明对比。 傅颖芝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彻夜的紧张还是目睹的恐怖景象。 她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晨风一吹,冷得刺骨。 阿福在角落里,看到他们安然归来,几乎喜极而泣,"小姐!世子!你们终于回来了!宫里刚刚戒严了,说是进了刺客..." "我们就是他们要找的'刺客'。"姚思辰冷笑一声。 傅颖芝望着那座在晨曦中金碧辉煌的宫殿,胃部又是一阵绞痛。 现在她知道了,在那华丽的表象下,藏着怎样腐臭的真相。 "傅三小姐,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姚思辰问道。晨光为他英俊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眸。 傅颖芝深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本该清新,她却总觉得带着血腥味:"收集更多证据,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即使这意味着与整个皇权为敌?"姚思辰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 "即使粉身碎骨。"傅颖芝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如铁。 姚思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有欣赏,有钦佩,还有某种更深沉的情感。 他沉声道:"那么,我们并肩而战。" 傅颖芝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世子现下准备怎么办?" "去南方调兵。"镇南王世子姚思辰简短答道。 傅颖芝闻言一惊,心脏几乎停跳一拍。南方驻军是大宁最精锐的力量,一旦调动,就意味着...看来宁都的确逃不过一场浩劫了。 她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动荡中保护无辜百姓,如何将伤亡降到最低。 "你可知靖王殿下在哪里?"傅颖芝思忖片刻低声问道。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靖王或许是为数不多还能保持清醒的皇族。 姚思辰的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一切的笑意:"放心,不久你便会见到他了。" 就在姚思辰转身欲走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柔和:"对了,帮我告诉明月。"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定娶她。" 傅颖芝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好。" 她是真心为姐姐高兴,在这黑暗的时刻,至少还有爱情这样的光明存在。 暮色再次降临时,傅颖芝悄无声息地沿着宫墙阴影向软禁她的偏殿摸去。 白天的发现让她看这座皇城的眼光彻底改变,每一块砖石下可能都藏着尸骨,每一阵风中或许都带着亡魂的呜咽。 夜空中只有几颗星星顽强地闪烁着,像是那些枉死少年不肯闭上的眼睛。 傅颖芝轻抚腰间短剑,在心中发誓:她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会让所有参与这场屠杀的人付出代价。 偏殿的窗户依然如她离开时那样虚掩着。 傅颖芝灵巧地翻入,刚落地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脱下夜行衣塞入床底,刚换上寝衣,房门就被推开。 "小姐,您醒了?"宫女端着烛台走进来,狐疑地环顾四周,"奴婢好像听见动静……" "做了个噩梦罢了。"傅颖芝平静地回答,心跳却如擂鼓。 她望向窗外的天,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刺客被抓? 盛夏的夜,连风都是热的。 傅颖芝从浅眠中惊醒,额角沁出一层薄汗。 窗外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 她起身推开雕花木窗,热浪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小姐,寅时三刻了。"一个身着宫装的小丫鬟捧着铜盆进来,水面浮着几片薄荷叶,"今儿个天热,奴婢给您备了薄荷水净面,您快些起来吧。" 傅颖芝点了点头,将帕子浸在沁凉的薄荷水里,忽然听见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一个穿着靛蓝宫装的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恭敬道,"傅三小姐,圣上有请!" 铜盆里的水晃了晃,溅湿了梨花木梳妆台。 傅颖芝心中一颤,面上却不显,只沉声问道,"你可知是何事?" "奴才不知。"小太监额头抵着青砖低声道,"只听说昨夜宫里进了刺客,慎刑司连夜审人呢。" 傅颖芝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她加快速度梳妆起来,片刻后,便匆匆忙忙向养心殿走去。 养心殿内。 冰鉴冒着丝丝白气,龙涎香混着淡淡的药香味在殿内盘旋。 圣上正在批折子,朱笔在宣纸上划出沙沙的响声。 "臣女参见圣上。"傅颖芝今日打扮得素雅,一身藕荷色织金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响铃簪。 她缓缓上前,莲步轻移间裙裾拂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养心殿内龙涎香氤氲,鎏金狻猊炉吐出的青烟在殿柱间缠绕,将天子面容笼在朦胧之后。当膝盖触及冰凉的地砖时,那股寒意顺着骨髓直窜上天灵盖,激得她指尖微微一颤。 "起来吧。" 朱笔搁在青玉笔山上的脆响惊破沉寂。圣上倚着缂丝龙纹引枕,眼角笑纹里淬着刀锋般的审视。傅颖芝垂首起身时,瞥见案几上摊开的奏折——正是父亲昨日递的请安折子,朱批"朕安"二字力透纸背,最后一捺却拖出猩红的尾迹,像道未愈的伤口。 "傅三小姐,昨夜宫中进了贼人,你睡得可安稳?" 铜漏滴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傅颖芝凝视着地上斑驳的光影,那些金砖接缝处的阴影像无数张开的嘴。 "回圣上,颖芝昨夜睡得沉,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话音方落,殿内冰鉴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圣上眯起眼睛,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出细痕:"快坐吧。"那声音慈和得令人毛骨悚然,就像猛兽捕食前慵懒的哈欠。 傅颖芝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神色淡然。 她注意到圣上今日戴着那枚翡翠扳指,那是北宁特贡的珍品。 茶水注入盏中的声响里,圣上忽然轻笑道,"昨夜抓住了一名男性刺客。"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少女,拿起手边的茶盏,盖子轻刮杯沿的声音格外刺耳。 片刻后,圣上又缓缓开口道,"那人此时已经关入慎刑司。只是……” 他顿了顿,忽然倾身悠悠道,“那刺客倒是嘴硬,可是你说..."他扳指叩击案几,每一下都像敲在傅颖芝心尖上,"他能熬过慎刑司那三十六道刑罚吗?" 傅颖芝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指甲陷进掌心的刺痛里,她仿佛看见姚思辰被吊在刑架上,铁钩撕开他肩头的模样。但 此刻案几反射的冷光提醒着她,那盏云雾茶里的倒影,正映出她每一丝表情变化。 "圣上。"她忽然抬眸,眼底漾开恰到好处的忧虑,"臣女可否去看看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圣上手中茶盖"当啷"扣下,屋内气氛骤然凝滞起来。 "他们好得很。"圣上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倒是傅三小姐,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屋外,惊雷炸响的瞬间,暴雨如天河倾泻。 傅颖芝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和落下的雨水,心中思绪万千。 她忽然像是下定决心般,起身跪拜,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恭敬道,"再怎么说,皇后娘娘和孙太师若不明不白死在偏殿……难免引人口舌。" "哐当"一声,茶盏在龙纹金砖上摔得粉碎。 圣上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抚掌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笑声戛然而止时,他眼底已凝满寒霜:"李德全!" 一个面容阴鸷的老太监应声而出,"你带傅三小姐去瞧瞧,多带几个人。" 雨幕如织。傅颖芝跟着太监们穿过曲折的回廊,雨水滴落在她颈间,凉得刺骨。 越往前走,宫墙上的青苔越厚,最后连灯笼都只剩零星几盏。 "就是这儿了。"李德全推开掉漆的雕花木门,霉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明明是盛夏,屋里却阴冷得像地窖。借着昏暗的灯光,傅颖芝看见墙角草堆上蜷缩着两个人影。 傅颖芝立在潮湿阴冷的殿门前,指尖轻轻抚过雕花木门上的裂痕。殿内腐朽的气息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她不禁以袖掩面,却仍被那刺鼻的味道熏得眼眶微红。 "皇后娘娘,孙太师......"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荡,尾音微微发颤。回应她的只有穿堂风掠过残破帷幔的呜咽声,以及不知从何处滴落的水声——滴答、滴答,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嘶哑破碎,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傅颖芝循声望去,只见斑驳的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照在墙角蜷缩的人影上。 皇后娘娘早已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她的发髻散乱,几缕灰白的发丝黏在布满细汗的额前。素白的寝衣上沾满了污渍和血迹,袖口处还有被利刃划破的痕迹。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干裂的嘴唇上凝结的血痂,显然已经许久未曾饮水。 当皇后抬起头的瞬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待看清来人后,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这个笑容让傅颖芝心头一酸——那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连笑都显得如此吃力。 "父亲...父亲......"皇后艰难地挪动身子,露出身后昏迷不醒的孙太师,"傅小姐来了......" 傅颖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裙摆扫过地上积灰,扬起一片尘埃。她跪坐在孙太师身旁,手指搭上老人枯瘦的手腕。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皮肤滚烫得吓人。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见孙太师脖颈处浮现出诡异的青紫色纹路,宛如藤蔓般向上蔓延。 "得罪了。"傅颖芝低语一声,假装从袖中取物,实则从空间里取出银针包。当第一根银针刺入合谷穴时,她敏锐地注意到李公公阴鸷的目光。指尖微动,第二根针已悄然换成普通医者常用的款式。 "劳烦公公取些清水来。"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手上动作不停,银针在孙太师穴位上轻颤……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圣上的目的 李德全抱着拂尘冷笑:"阶下囚也配?" "李公公!"傅颖芝猛地抬头,眸中寒光乍现。 "圣上并未下任何旨意,皇后娘娘依旧是中宫!孙太师也仍是当朝太师!"她一字一顿道,"还是说,您觉得可以代圣上行事了?" 殿内霎时寂静。 角落里那个左眼下有朱砂痣的太监突然开口恭敬道,"三小姐息怒,奴才这就去取。" 待脚步声远去,傅颖芝转向李德全,声音冰冷低沉道,"李公公,我要为皇后娘娘施针,涉及女子隐秘穴位,还请您回避。" 见对方纹丝不动,她又补了一句,"若您执意要留,不如就请这位......"她指向刚刚去而复返的朱砂痣太监,悠悠道,"请这位公公留下做个见证?" 李德全阴冷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最终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殿门关上的刹那,皇后突然抓住傅颖芝的手腕,"小心...茶里有......"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暗红的血丝。 傅颖芝心头大震,急忙取出解毒丸,悄悄放入皇后口中,片刻后,皇后面色稍缓。 傅颖芝环顾四周,见除了那个有朱砂痣的公公外其他人已退到门外,这才压低声音:"吴公公?" 朱砂痣太监微不可察地点头,"傅三小姐,荣佳公主吩咐过,但凭傅小姐差遣。" 傅颖芝点点头,“有劳公公了。 傅颖芝定了定神,用意念取出银针,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为孙太师施针。 当第七根针没入百会穴时,老人终于睁开浑浊的双眼。 "父亲!"皇后扑到草堆前,眼泪冲开脸上污渍,"您终于......" 孙太师颤抖着抓住女儿的手,却看向傅颖芝:"丫头...你可知...上一世我是怎么死的?" 窗外惊雷炸响。 傅颖芝手中银针差点落地,她想起上一世孙家的惨状,不由浑身一颤。 皇后忽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诡异的青斑,"不知傅三小姐相不相信,我重生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查这个。" 她苦笑着指向自己心口,"鸩毒入心,青纹如羽。" 雨声渐歇,屋檐滴水声清晰可闻。 傅颖芝忽然明白为何圣上非要她住进偏殿,那里离此处最远,傅颖芝来一趟何其不易。 若是今天她没有提出要来看皇后和孙太师,不知这二人又能撑几日…… "傅小姐。"皇后拽住她的衣袖,指甲掐进绣线里,"那本《北宁毒经》……能治靖王......" "吱呀——"门突然被推开。 李德全阴冷的声音传来,"傅三小姐,圣上召您即刻回话。" 傅颖芝迅速收起金针,在起身瞬间感觉掌心被塞了什么东西。 她握紧那枚硬物,跟着太监们重新走进雨幕。 路过吴公公时,对方突然踉跄着撞了她一下。 "当心台阶。"吴公公扶住她,指尖在她腕上快速划了三道。 傅颖芝心头一跳——这是荣佳公主示警的暗号。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物件藏进袖袋,触感冰凉坚硬,像是钥匙。 回到养心殿时,圣上正在赏玩一柄玉如意。见她进来,忽然笑道:"傅三小姐医术精进啊,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毒,你几针就解了?" 殿内冰鉴不知何时撤去了,闷热中傅颖芝后背渗出冷汗。 她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圣上的影子笼罩着她的,如同蛰伏的兽。 "臣女不过侥幸......" "侥幸?"圣上突然摔碎茶盏,"那你再侥幸给朕看看!"他猛地掀开帘子,后面铁笼里关着个血人——正是昨夜的黑衣刺客! 傅颖芝咬住舌尖才没惊叫出声。那人右肩伤口溃烂发黑,分明是她亲手包扎的伤处。 圣上用玉如意挑起刺客下巴:"认识么?" 血水顺着如意滴落。傅颖芝强迫自己看向那双充血的眼睛——不是他。 "臣女不明白圣上何意。" 圣上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拍手唤来侍卫,押上个五花大绑的宫女。 傅颖芝瞳孔骤缩,这不是早上那个宫女! "这丫头在你院里捡到块染血的帕子。"圣上把玩着带血的布巾,"你说,朕该怎么赏她?"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乌云吞噬。 傅颖芝看着那宫女肿胀的脸颊,忽然想起皇后塞给她的物件。 她悄悄用指尖摩挲——确实是钥匙,齿痕形状奇特,像是......冷宫密道的样式? "圣上。"傅颖芝突然跪下,"臣女有要事禀报。"她抬头直视天子,"关于...《北宁毒经》的下落。" 圣上表情瞬间凝固。傅颖芝趁机继续道:"皇后说...书就藏在..."她故意含糊其辞,同时感觉袖中钥匙……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吴公公连滚带爬闯进来,"禀圣上!冷宫...冷宫走水了!" 圣上脸色大变,顾不得傅颖芝就往外冲。 混乱中,她感觉有人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展开一看,是荣佳公主娟秀的字迹:"子时三刻,西华门柳树。" 傅颖芝攥紧纸条,看向笼中奄奄一息的刺客。现在她终于明白皇后那句话的意思——"人间惨状"从来不止于深宫。这场博弈里,每个人都是棋子,也都可能是执棋人。 夜色如墨,暴雨初歇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腥气。傅颖芝摸向发间玉簪,里面藏着从刺客肩上取出的金针——针尾刻着细小的"孙"字。这是孙太师府上特制的针灸针。 远处冷宫的火光映红半边天空。 傅颖芝望着那冲天的烈焰,忽然想起皇后衣领下的青斑。那图案她见过,可是……不是鸩毒,是北宁蛊术的标记。 还有宋修远,他此刻到底如何……我该如何救你,阿远。傅颖芝心中暗忖。 子时的更鼓遥遥传来,傅颖芝深吸一口气,向着西华门的方向迈出脚步。 柳枝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渐渐收紧的网。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她要活着 盛夏的日头毒辣得厉害,连树梢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国公府后院最偏僻的柴房里,闷热得如同蒸笼,空气中飘着滚滚热浪夹杂着腐朽的霉味,令人窒息。 柴房那狭小的窗棂透进几缕刺眼的光线,其中一道光线正巧落在傅静安干裂的唇上,那曾经如花瓣般娇嫩的唇瓣如今布满细小的裂口,渗出的血珠早已凝固成暗红色的痂。 她模样狼狈,蜷缩在角落,身下是散发着霉味的稻草。 这些稻草不知堆放了多少年月,潮湿腐败的气息与汗臭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目眩。 几只肥硕的老鼠在墙角窸窸窣窣地窜动,好似也习惯了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类在此处一般。 苍蝇嗡嗡的声响在柴房中回荡着,它们贪婪地落在傅静安裸露的伤口上,吮吸着渗出的脓血。 傅静安麻木不已,任凭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在脏污的脸上冲出几道浅痕。 那张曾经明媚的俏脸,如今布满污垢与淤青。 她的右眼肿胀得几乎睁不开,左颊上一道狰狞的鞭痕已经化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连同身上那件罗裙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谁能想到,这狼狈的可怜人是国公府的侧夫人呢。 "吱呀——" 柴房的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如潮水般涌入,傅静安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一个佝偻着背的婆子端着破碗走了进来,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打量着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侧夫人。 "侧夫人,用膳了。"婆子看着面前的人,嘴角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顺手将一碗浑浊的泔水和半块发霉的粗粮饼扔在地上。 那泔水里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和不知名的秽物,散发出的酸臭味引得苍蝇蜂拥而至。 傅静安强撑着坐起身,三日未进水米的喉咙干涩得发疼,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一般。 她艰难地爬向那碗泔水,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 自从那夜她偷跑出来,见到萧煜后,她的右脚踝上便开始拴着一条粗重的铁链,另一端深深钉入墙壁。 铁链磨破的伤口已经溃烂,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二公子……二公子可有问起我?"傅静安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仍带着一丝希冀。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婆子的衣角,却被对方嫌恶地避开。 婆子闻言嗤笑一声,露出几颗黄牙,"侧夫人还在做梦呢?二公子巴不得您早点咽气,省得脏了他的手。" 说着,她踢了踢地上的破碗,悠悠道,"要不是怕落人口实,连这口饭食怕是都不会给您。" "不可能!"傅静安猛地扑到门前,铁链哗啦作响,扯得脚踝的伤口鲜血直流。 她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婆子,".." 傅静安的手指死死抠进门板的缝隙,指甲断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她突然想起什么,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光亮:"那...那五小姐呢?萧婉盈总该念着我的好!要不是我出谋划策,她怎么能..." "哈!"婆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闷热的柴房里格外刺耳,"您还不知道吧?把您关在这儿,就是五小姐的主意。这些饭食,可都是她特意'关照'过的。 "婆子踢了踢地上的破碗,浑浊的液体溅在傅静安脸上,"五小姐说了,要让您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傅静安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稻草堆上。 汗水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蜿蜒而下,她想起萧婉盈出嫁前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睛,怎么也无法与如今的狠毒联系起来。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着"静安姐姐"的少女,如今竟成了索命的阎罗? "五小姐现在过得如何?"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惊讶于此刻的平静。 婆子撇撇嘴,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能好到哪去?那王氏家里两个庶子天天闹腾,外室还时不时上门挑衅。"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五小姐回门那天,脸上带着巴掌印回来的。听说洞房那晚,王氏与五小姐大吵一架……" 傅静安浑身发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是她怂恿萧婉盈给镇南王世子下药,是她信誓旦旦保证生米煮成熟饭就能如愿以偿。 可谁能想到阴差阳错,萧婉盈竟被王氏…… "我...我只是想帮她..."傅静安喃喃自语,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帮萧婉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可是事已至此,想来也不是她的错。 婆子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冷笑:"侧夫人,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好心'。"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角落里的女人,"您那些'好心',害了多少人?包括您娘家的姐姐妹妹……" "滚!"傅静安突然暴起,抓起地上的破碗砸向婆子,"你给我滚!" 婆子敏捷地闪身躲过,碗砸在门框上碎成几片。 她重重关上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刺耳。黑暗重新笼罩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只有窗棂透进的几缕光线,照在傅静安扭曲的脸上。 她蜷缩在角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未入府时她与萧煜的海誓山盟温柔缱绻,嫁给萧煜后的志得意满,暗害亲姐妹时的心狠毒辣……每一个选择都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哈哈哈..."傅静安突然笑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了,从她踏进国公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在这吃人的宅院里沉沦。 不是她算计别人,就是别人算计她。 只是她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这样狠。 窗外传来丫鬟们的嬉笑声,隐约可以听见"侧夫人""活该"之类的字眼。 傅静安麻木地听着,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艰难地爬向那半块发霉的粗粮饼,颤抖着塞进嘴里。 霉变的味道让她干呕不止,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 她要活着!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傅静安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她摸索着捡起地上的碎瓷片,藏在稻草下面。 国公府欠她的,她定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 第一百三十章 你怎么这幅样子? 柴房内潮湿阴冷,霉味与尘土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 傅静安蜷缩在角落,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泪水浸透。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又想起了伯爵府的点点滴滴。 父亲敬文伯傅明远虽然严厉,但对她们姐妹也算关怀。 记得那年冬日,她染了风寒,父亲特意命人从库房取出珍藏许久的人参为她熬药。 嫡姐傅明月,虽然平日里与她有些生疏,却从未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还有那三妹妹傅颖芝,曾经是那么依赖信任自己,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会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傅静安将脸埋入双膝,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是她,她亲手毁了这一切。 屋外传来脚步声,傅静安猛地抬头,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 …… 与此同时,国公府地牢内。 萧煜看着空荡荡的牢房,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铁链散落在地,锁头被利器整齐切断,墙角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石壁上扭曲变形。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镇南王世子姚思辰逃跑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必须赶紧让“贵人”知道! 想到这里,萧煜浑身一抖。 他在昏暗的过道里左拐右拐,脚步匆忙又慌乱,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终于,他来到一处隐秘的房间。 这里与阴森的地牢截然不同,红木雕花的房门上挂着精致的铜锁。萧煜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手抖得几乎对不准锁孔。 房间内熏着上好的檀香,却依旧掩盖不住一丝诡异的气息。 一位身着华服的"贵人"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羊脂玉扳指,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贵、贵人..."萧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砖,"大事不好!地牢里的犯人逃跑了!" 玉扳指转动的动作微微一顿。 "贵人"缓缓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意味深长地说道,"自打那天宫中进了刺客,我便觉得是他,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说起来,此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萧煜闻言,颤颤巍巍抬起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那您看现下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 "贵人"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那寂静的夜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按照我的指示办事,我们总会抓到他的。那姚思辰再狡猾,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夜色寂静中,那声音像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 萧煜不由浑身一颤,连忙磕头道:"是,小人一定谨遵贵人吩咐!" 他心中既害怕又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抓住姚思辰后自己飞黄腾达的模样。 萧煜从"贵人"处领命出来后,便开始着手布置抓捕姚思辰的计划。 他先去了趟书房,取出一张宁都城的地图,在上面圈出几个关键地点。 "东市鱼龙混杂,最适合藏身……还有这处,贫民窟巷道复杂……"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朱笔做标记。 烛火摇曳,将他狰狞的表情映照得愈发可怖。 他在王府内外安插眼线,连厨房的帮工、马厩的小厮都换成了自己人。 各个出入口增设了三倍守卫,每个进出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还派出了三十多名心腹,扮作商贩、乞丐,四处打探姚思辰的下落。 "记住,"萧煜对着一众手下厉声道,"发现踪迹立即发信号,万不可打草惊蛇!此人武功高强,你们不是对手。" 手下们领命而去后,萧煜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渐亮的天色。 他深知,此次任务若能完成,自己必将得到"贵人"的重用;可若是失败,等待他的,恐怕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大人,柴房那边..."一个心腹悄声上前。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先加派人手看管,绝不能让她也跑了。等解决了姚思辰,再慢慢处置她。" 宁都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车轮声交织在一起。 姚思辰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戴斗笠,混迹在人群中。 他刻意佝偻着背,走路时一瘸一拐,但那双藏在斗笠下的眼睛却锐利如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姚思辰敏锐地注意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正在街角徘徊。 他定了定神,压低斗笠,转身钻进一条小巷。 想来,自己从地牢逃脱后,国公府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整个宁都城都将布满抓捕他的天罗地网。 穿过七拐八弯的巷道,他来到一处废弃的染坊。 这里年久失修,但胜在隐蔽。 姚思辰从墙角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包袱,里面有一套干净衣物和一些干粮。 这是他发现宁都有变数时,就准备好的藏身之处,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换上衣服,姚思辰对着水缸中的倒影皱了皱眉。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一定会查清真相,让你们血债血偿。" 夜色渐深,姚思辰避开官道,沿着山间小路来到京城郊外的一间破庙。 破庙四处漏风,屋顶上的瓦片残缺不全,月光从缝隙中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坐在一堆干草上,从怀中取出半块硬邦邦的饼子,就着水囊里的凉水慢慢咀嚼。 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他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不能一直躲下去,必须主动出击,找出幕后黑手。 突然,破庙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姚思辰瞬间警觉,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柱子后面,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 一个身影慢慢靠近,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那是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 "阿辰,别躲了,我是来帮你的。"那男子突然开口轻声道。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密信 姚思辰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变粗了,却依然熟悉得令人心惊。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月光下,一个满脸麻子的粗鄙男子正冲他咧嘴傻笑着。 "阿远?你怎么这幅样子?"姚思辰上下打量着眼前人片刻后,这才悠悠开口道,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嫌弃。 面前之人那身粗布衣裳上沾满泥渍,周身还散发着一股劣质酒气,连走路姿势都刻意佝偻着,活脱脱一个市井无赖的模样。 若不是那个声音和那双眼睛……想到此处,姚思辰不由拧了拧眉,又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子来。 "认不出来了吧?"那男子得意地摸了摸脸上的假麻子,那些褐色的斑点在他指腹下微微颤动,竟看不出丝毫破绽,"这可是花了我十两银子找城北'百面李'做的。”他得意说道。 “怎么样,连你都认不出来,那些国公府的爪牙,更别想了。” 姚思辰绕着宋修远转了一圈,凝视着他的每一寸伪装。 不觉连声道,“你别说,还真是妙极了!” 他伸手捏了捏宋修远的脸颊,确认那层假皮与真肤完美贴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这般大费周章,莫非出了什么变故?"姚思辰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问道,同时警觉地扫视四周。 夜色如墨,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但在这宁都城中,谁也不知道哪堵墙后藏着国公府的耳目。 宋修远收敛了笑意,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他凑近姚思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姚思辰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神色愈发低沉下来,最后从鼻腔中发出一抹凌厉的冷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 "竟然如此!"他神色严肃,伸手握紧腰间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他沉声道。 宋修远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幅宁都城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 两人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研究起来。 "我刚从国公府逃出来,"姚思辰神色凝重,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萧煜估计正在宁都城布下了天罗地网。更糟的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圣上知道那日有刺客,不知是否怀疑到我和傅三小姐身上了。"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两人紧绷的面容。 雷声轰鸣而至,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陆明的脸色在闪电照耀下瞬间惨白,他猛地抓住姚思辰的手腕。 "计划要提前了。"他急促地说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姚思辰点了点头,在破庙中寻摸了半晌,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勾画出皇宫的布局图。 宋修远看着那副图神色凝重起来,他抽出腰间匕首,在姚思辰勾画地图上划出一道新路线,沉声道,"我们从水路潜入..." 他的刀尖在地图上蜿蜒前行,指向皇宫西侧一处不起眼的排水口。 …… 盛夏的宁都,蝉鸣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皇宫内。 傅颖芝倚在雕花窗棂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数着砖墙上斑驳的光影。 这是她被软禁的第四日,窗外的四角天空从湛蓝变成铅灰,预示着一场雷雨将至。 这个偏殿原是安置前朝太妃们的雅致院落,如今却成了她的囚笼。 院门外日夜守着两名侍卫,连送饭的丫鬟都要经过严格检查。 傅颖芝知道,当今圣上这是要拿她当诱饵,引宋修远上钩。 "小姐,该用膳了。"一个脸生的小宫女捧着食盒进来,恭敬地行礼道。 傅颖芝注意到她眼神闪烁,不敢与自己对视。 "放着吧。"傅颖芝神色淡漠,目光扫过食盒,只见里面摆着一碗稀粥,几根腌菜,与往日并无二致。 不知圣上今早,是否吃这些粗茶淡饭,想来,这羞辱她的意图昭然若揭。 她嘴角不由闪过一抹讥讽,却不动声色地挥退了宫女。 窗外电闪雷鸣,雨点砸在梧桐叶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窗棂。 傅颖芝静立窗前,雨水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飘入鼻端。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想起了那个这些天一直做得噩梦……宋修远浑身是血地倒在她怀中,而萧煜的剑尖滴着血,冷笑着离去。 "傅三小姐。"一道尖细的嗓音突然在殿外响起,打断了傅颖芝的思绪。 她抬眼望去,只见吴公公手持拂尘,正站在院门处,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傅颖芝点了点头道,"公公突然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吴公公恭敬行礼道,"圣上让咱家来问您,可曾想了?"他的声音刻意拖长,带着几分试探,"这都过去三日了,圣上可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傅颖芝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意。 她自然明白所谓的"想好"是什么。 "颖芝愚钝,"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声音却冷得像冰,"颖芝本本分分,不知圣上想听什么。" 吴公公上前一步,假意恭敬地行了个礼,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就在俯身的瞬间,他借着雨声掩护,突然压低声音道,"三小姐好胆识。" 傅颖芝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手心一凉。 吴公公借着行礼的动作,迅速将一个叠成方胜的纸条塞入她手中。 他的动作极快,连近在咫尺的两个小太监都未曾察觉。 "皇后娘娘让咱家带给您的。"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再次直起身时,吴公公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既然三小姐还未想好,那咱家就改日再来。" 说罢,他甩了甩拂尘,转身离去。 待那几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傅颖芝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心。 那张纸条已经被她的汗水微微浸湿。 她强自镇定地回到内室,确认四下无人后,才背对着门口,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字条。 纸上的字迹清秀隽永,正是皇后的字迹,上面写着:今夜有贵人到访,告诉他,镇南王可信。 傅颖芝只扫了一眼,便觉心跳如擂鼓,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贵人...是宋修远吗?他还活着?他还安全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炸开,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条揉碎,放入口中咀嚼吞咽。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任何证据都可能致命。 突然外间传来脚步声,"小姐,该用午膳了。"一道恭敬的女音传来。 傅颖芝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进来吧。" 她声音平静得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来救我? 夜色渐浓,暑气却未消散。 傅颖芝早早遣退了守夜的丫鬟,亲自熄灭了房中的灯火,只留下一室寂静的黑暗。 她独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更漏滴答作响,每一滴水珠落下的声音都像重锤般敲在她心上。 今夜,像是比一整年还要漫长一般。 "嗒!" 一颗石子轻轻叩击西墙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傅颖芝浑身一颤,她强自镇定,屏住呼吸,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挪向西墙。 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夜鼠在刨土,又似野猫在抓挠。 忽然,一块青砖被从外抽走,露出半张布满麻子的脸——尽管伪装精妙,那双眼睛却如星辰般明亮,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阿远?"她险些脱口而出,急忙用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院外的守卫。 墙外之人低声道,"是我。" 那熟悉的声音让傅颖芝瞬间红了眼眶,多日来的担忧、恐惧、孤独如决堤之水般涌上心头。 "你还好吗?安全吗?"她扑到墙边,声音因压抑而颤抖,指尖紧紧抠住砖缝,仿佛这样就能穿过墙壁触摸到他。 墙外传来一声轻叹,宋修远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我一切都好,放心。"顿了顿,又轻声道:"颖芝,苦了你了。这些日子,我也一直牵挂着你。" 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滑下傅颖芝的脸颊。 她多想告诉他,被软禁不算什么,粗茶淡饭不算什么,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们还能相见,哪怕只是隔着这堵冰冷的墙壁。 但时间紧迫,她不得不强压下满腔思念。 "修远,"她抹去泪水,急切地说,"皇后给了我一张纸条,说今夜有贵人到访,还提到'镇南王可信'。" 墙外的宋修远沉默了一瞬,随后道,"颖芝,把纸条给我看看。" 傅颖芝咬了咬唇,"我……我吞下去了。我怕被人发现。" "颖芝……"宋修远的声音带着心疼,“皇后娘娘……原来是我误会她了。”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温柔,"颖芝,你再等等我,两日后,我定救你出来。到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 傅颖芝点了点头,她忽然开口道,"阿远,还有一事,我想拜托你,是那二姐姐傅静安……" 这些日子里,傅颖芝虽被软禁在偏僻的偏殿中,却仍能从送饭丫鬟的只言片语、守卫们偶尔的闲谈中,拼凑出国公府内发生的种种变故。 最令她震惊的,莫过于听闻二姐傅静安如今的凄惨境遇,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敬文伯府二小姐,如今竟被萧煜囚禁在柴房之中,饱受折磨,甚至面临性命之忧。 "她做了不少坏事。"宋修远眸中闪过一抹诧异,声音也骤然冷了下来。 "可她……不该死在萧煜手中。"傅颖芝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 她想起了上一世自己死后,傅静安被萧煜抛弃时的悲惨结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二姐,最终竟沦落风尘,在某个寒冷的冬夜投井自尽。 想到这里,她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几日在偏殿中的静思,让她想通了许多事。 "伯爵府当年那桩离奇的惨案……"她低声道,"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想来傅静安定是知晓些许的。" 她记得二姐曾经无意中提起过什么,那时只当是炫耀,如今想来却处处透着蹊跷。 "知道了。"宋修远看着傅颖芝多变的神色,低声道,他相信傅颖芝留着她,定不是没有原因的。 男人顿了顿,声音再次变得柔和起来,"等二日后……"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侍卫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宋修远迅速将砖块推回原位,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深深地望了傅颖芝一眼,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未尽的话语、未诉的思念和未明的承诺。 月光在他眼中流转,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最终,他重重地点头,砖块无声地回归原位,将两人再次分隔。 傅颖芝的指尖还悬在半空,保持着想要触碰的姿势。 她像一尊雕像般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直到远处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她才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滑落在地。 压抑多时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她将脸深深埋入双膝之间,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裙衫。 无声的啜泣让她的肩膀不住颤抖,却还要死死咬住衣袖,生怕泄出一丝声响。 宋修远还活着,计划仍在继续,希望还未破灭——这些念头在她心中交织,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那里还残留着他声音带来的温度。 …… 国公府最偏僻的角落,一间低矮的柴房在瓢泼大雨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雨水拍打着腐朽的木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房内,傅静安蜷缩在发霉的干草堆上,曾经骄傲的敬文伯府二小姐,如今发髻散乱如枯草,华贵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一道狰狞的鞭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盯着地上发馊的饭食,胃部因饥饿而绞痛,却倔强地不肯碰那些连狗都不吃的食物。 柴房内弥漫着霉味和老鼠的腐臭气息,雨水从破损的屋顶漏进来,在地上汇成肮脏的水洼,倒映着她憔悴的面容。 突然,窗外传来三声布谷鸟叫——这是她和贴身丫鬟筝音约定的暗号。 傅静安猛地抬头,拖着沉重的脚镣艰难地挪到窗边,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小姐!"窗缝里塞进一个小纸包,筝音的声音细若蚊蝇,"这是些吃食,您再忍忍……明晚子时,有人来救您!" 傅静安颤抖着接过纸包,心中五味杂陈。 如今能救自己的,她一时竟不知还有谁。 是父亲吗?不可能,敬文伯胆小怕事,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儿得罪国公府。 难道是那些曾经追捧她的公子哥?更不可能,树倒猢狲散,那些人早躲得远远的。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傅颖芝,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个被她多次陷害却依然活下来的三小姐。 这个念头让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那样对待傅颖芝,她怎么可能来救自己?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暴来临 夜色如墨,闷热的暑气在柴房内凝滞不散,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傅静安的咽喉。 她蜷缩在发霉的干草堆上,腹中饥火灼烧,每一声肠鸣都在空荡的柴房里回荡。 傅静安望着头顶上方那小小的天窗,透过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星星稀稀疏疏地挂在天上,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清冷。 她想起从前在伯爵府的锦衣玉食,想起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谄媚笑脸,想起在父母身前承欢的画面,还有自己对傅颖芝的种种欺凌…… 泪水无声地滑落。 如果当初没有鬼迷心窍与萧煜合作,如果当初没有背叛家族……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突然,柴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傅静安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躲在角落里。门锁被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几个黑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 "就是她?"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没错,五小姐吩咐了,今晚就把她处理掉。"另一个声音冷笑道,"反正也是个没用的弃子。" 傅静安惊恐万分,她拼命地想要逃跑,却被几个人死死抓住。 脚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她挣扎着,指甲在那人手臂上抓出数道血痕。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想死!"她哭喊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如同垂死的小兽。 然而,那些人根本不为所动,他们粗暴地拖着傅静安,向柴房外走去。 夜风吹在她脸上,带着雨后的清新,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这就是死亡的气息吗?她绝望地想。 就在此时,黑暗中突然闪出几道黑影,快如闪电! 为首之人一个箭步上前,手中长剑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入拖着傅静安那人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什么人?!"其余打手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兵器。 黑衣人动作迅捷如鬼魅,剑光如虹,在夜色中划出致命的弧线。 一人使双刀,刀光如水银泻地;另一人持长鞭,鞭影如毒蛇吐信。 打手们仓促应战,却根本不是对手。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短短几个呼吸间,那几个拖着傅静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倒在了血泊中。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一枚飞镖精准地钉入后心,扑倒在地。 傅静安瘫软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最后一名杀手被飞镖钉死在树干上时,浓重的血腥味终于击垮了傅静安的神经。 在陷入黑暗前,她恍惚看见救她的黑衣人摘下面巾——那张熟悉的面容,让她彻底坠入了更深的噩梦。 …… 傅静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但干净的床上。 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给屋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侧夫人,您还好吗?"是筝音的声音。 傅静安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个陌生女子站在床前,递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出头,面容清秀,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二小姐别怕,我是琴心。"女子轻声道,"是三小姐命我救您出来的。" 傅静安捧着姜汤的手不住颤抖,热汤溅出几滴,落在她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回荡着那句话——三小姐命我救您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她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未说话的人,"我对她做了那么多……" 话未说完,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琴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傅静安。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八个字:"姐妹骨肉,血浓于水"。 那字迹娟秀有力,正是傅颖芝的手笔。 傅静安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她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多少年的嫉妒、怨恨、算计,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尽的悔恨。 琴心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傅静安情绪稍稳,才缓缓开口道,"二小姐,这里是我家主子在城外的一处隐秘宅院,您暂时安全。但国公府的人肯定会四处搜寻,您需要换个身份。" 傅静安擦干眼泪,抬头问道:"颖芝……三妹妹她还好吗?" 琴心神色一黯,"三小姐仍被软禁在宫中,但您不必担心,他们……已有营救计划。" "他们?"傅静安闻言一震,随即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只要三妹妹平安……" 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心如刀绞。 "二小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琴心轻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性命。等风波过去,您与三小姐自有重逢之日。" 傅静安点点头,突然抓住琴心的手,焦声道,"我能做什么?我知道国公府的许多秘密,我可以帮他们!" 琴心微微一笑:"主子说了,您只需好好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窗外,阳光明媚,一只知更鸟落在枝头,欢快地鸣叫着。 傅静安望着这一切,恍如隔世。 她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妹妹,定要跪地道歉,用余生弥补自己的过错。 …… 国公府书房内,萧煜正将一封密信置于烛火之上。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照亮他阴鸷的面容。信纸化为灰烬,他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心腹。 "去盯紧伯爵府那个大小姐,她应该与世子有来往,说不定我们会有意外的收获。" 萧煜的声音冰冷如刀,"至于那个傅静安……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心腹领命而去,萧煜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皇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宋修远、傅颖芝,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姚思辰,一个都逃不掉。 窗外,乌云再次聚集,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遇险 临安巷,午后。 茶楼里人声鼎沸,跑堂的小二穿梭在桌椅之间,肩上搭着的白巾早已被汗水浸透。 窗外蝉鸣阵阵,与楼内的喧嚣交织在一起,形成夏日特有的嘈杂氛围。 傅明月坐在茶楼最角落的位置,一袭素白襦裙,面上罩着轻纱。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茶水早已凉透,浮着一层薄薄的茶沫。 说书人正讲到兴头上,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地讲述着镇南王和世子当年在边关的英勇事迹。 "话说那镇南王世子单枪匹马闯入敌营,一杆银枪舞得是虎虎生风!可谓是英雄出少年!"说书人捋着花白胡须,眼睛瞪得溜圆,"敌军将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世子挑于马下!" 茶客们爆发出一阵喝彩,有人高喊着"威武",有人拍案叫绝。 傅明月却只是微微蹙眉,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喧闹的人群。 忽地,她的视线凝固在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上,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 那是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人,打扮与寻常农夫无异,可那挺拔如松的身姿和锐利如鹰的眼神,却与周遭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 他环视茶楼时,目光在触及角落里的白衣女子时微微一顿。 姚思辰。 傅明月急忙低头,心跳如擂鼓,面颊发热。 她下意识地扯了扯面纱,目光却一直凝在那男子身上,见男人向此处走来,她慌忙低下头去,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的桌前。 "姑娘,可否拼个桌?"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傅明月呼吸一滞。 她缓缓抬头,正对上姚思辰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 许久未见,他的轮廓更加分明,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坚毅,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之色。 那双她曾无数次在梦中凝视的眼睛里,盛满了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请……请坐。"傅明月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姚思辰在她对面坐下,店小二立刻殷勤地送上茶点。 二人相对无言,茶楼里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纱,变得模糊不清。 傅明月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夹杂着一丝血腥气,这让她心头一紧。 "你......"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茶盏的边缘,"过得好吗?" 茶盏里的水纹轻轻晃动,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我很好。"她迅速将手藏到桌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个回答太过熟练,连自己都要信了。 姚思辰的目光却落在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那里交错着几道红痕,像是被什么锐物反复划伤的。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指节泛白地捏住茶盏。 "这是......" "不小心碰的。"傅明月急忙拉下衣袖,却不慎碰翻了茶壶。 滚烫的茶水泼在姚思辰手上,她不由惊呼道,"抱歉!我......" "无妨。"姚思辰任由手背被烫得发红,反而捉住她慌乱的手腕。 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那些伤痕,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明月,你从来不会说谎。" 窗外飘来一阵桂花香,与茶香混在一起,却化不开两人之间凝重的沉默。 "逃出来后,一直在查证一些事。"姚思辰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傅明月心中顿感不安,她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轻声道,"什么...事?" "圣上并非明君。"姚思辰倾了倾身,声音更低了,"两日后,会发生宫变。" 茶楼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原来是说书人讲到镇南王大胜而归的精彩处。 傅明月借机掩饰自己的震惊,她心跳如鼓,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你定要平安!"这话脱口而出,她立刻后悔自己的失态。 姚思辰不觉一愣,随即终于露出一抹笑意,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时的少年模样。 "你也要小心。"他顿了顿,突然倾身向前,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明月,跟我走吧。离开那个魔窟。"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虎口处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磨蹭着她细腻的肌肤。 傅明月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真的可以挣脱一切枷锁,随他远走高飞。 但想到被软禁在宫中,不知安危的妹妹傅颖芝,她不由心中一揪。 "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细如蚊呐,"我不能..." 姚思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坚定道,"明月,我会一直等你。待一切事成,傅三小姐能平安归来,你再告诉我答案!" 傅明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重重点头,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 姚思辰松开她的手,起身时低声道:"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茶楼门口,傅明月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早已凉透的茶水里,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她抬手抹去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尽。 ...... 夕阳西下,将临安巷的青石板路染成一片赤色。 傅明月思绪万千,步履沉重地走在回医馆的路上,身后跟着贴身丫鬟夏荷。 夏荷怀里抱着刚从药铺取回的当归与白芍,时不时偷瞄自家小姐苍白的侧脸。 "小姐,您今日在茶楼可是遇着什么事了?"夏荷快走两步,与傅明月并肩而行,"自打出来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傅明月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无妨,只是在想方子。" 夏荷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刚要开口,忽见前方巷口闪过一道黑影。 她下意识拉住傅明月的衣袖:"小姐,前面好像..." 话音未落,一阵阴冷的穿堂风突然袭来,傅明月心头蓦地一紧,本能地加快了脚步,"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快些。" 主仆二人刚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四周骤然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被高墙阻隔,只余一线微光投在湿滑的石板上。 夏荷突然拽住傅明月的胳膊,声音发颤:"小姐,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傅明月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只铁钳般的手就从黑暗中探出,猛地将她拽进巷子深处的阴影里。 药包"啪"地掉在地上,夏荷失声尖叫,"小姐!"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姐姐 "谁在那儿!" 傅明月的惊呼被一只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死死捂住。 那浓烈的脂粉香水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借着巷口微弱的光线,看到一张俊美却阴鸷的脸。 "说起来,我该叫你一声大姐姐。" 萧煜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他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在暮色中泛着寒光,若有若无地抵在傅明月腰间。 夏荷扑上来要救人,却被萧煜抬脚踹中腹部,踉跄着撞在墙上。 她痛呼一声,怀中的药材撒了一地。 "夏荷!"傅明月挣扎着要去看丫鬟的情况,却被萧煜掐着下巴强行扭回头。 "别急着关心下人。" 萧煜的拇指暧昧地摩挲着她的下颌线,匕首却威胁性地往上移到了她的咽喉,"大姐姐,你可知,那镇南王世子在哪?" 冰冷的刀刃贴着颈动脉,傅明月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属的寒意透过肌肤直抵骨髓。 她强压下颤抖,强迫自己直视萧煜那双如毒蛇般阴冷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萧煜突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瘆人,"你说我若要将你绑架了去,他会来救你吗?" 傅明月瞳孔骤缩,朗声道,“你无耻!” 萧煜冷笑一声,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大姐姐,现如今,靖王和世子都消失了,这宁都城中的贵人,可不大满意啊。" 说着,他的声音突然转柔,"不过若是大姐姐肯合作,我定保大姐姐荣华富贵……" "你休想!"傅明打断他的话,猛地别过脸去,却因这个动作被匕首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温热的血珠顺着雪白的脖颈滑下,没入衣领。 "小姐!"夏荷挣扎着爬起来,嘴角已渗出血丝,她凄声道,"萧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若是让老爷知道您这样对待大小姐……" "闭嘴!"萧煜眼神一厉,抬脚又要踹向夏荷。 "住手!"傅明月厉声喝止,趁萧煜分神之际猛地抬膝撞向他胯下。 这一击她用尽全力,膝盖顶在对方最脆弱的部位。 萧煜吃痛松手,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她立刻挣脱桎梏,拉起夏荷就往巷口跑。 夏荷的裙摆绊了一下,傅明月死死拽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找死!"身后传来萧煜暴怒的吼声,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 主仆二人刚冲出几步,前方巷口突然出现两个黑衣侍卫,腰间绣春刀寒光凛凛,刀鞘上的铜饰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他们像两堵墙一样堵住了去路,面无表情地盯着傅明月。 傅明月急刹住脚步,将夏荷护在身后,胸口剧烈起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大姐姐!" 一道熟悉的惊呼从巷子另一端传来。 萧煜和傅明月同时转头,二人俱是一颤! 只见傅静安提着灯笼站在巷尾,暖黄的光映照着她的脸。 她瘦了不少,穿着一袭淡青色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 灯笼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衬得她面色格外苍白。 萧煜的表情瞬间变得玩味,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嫂嫂真是让人好找啊。" "嫂嫂。"二字让傅明月不由瞪大了双眼,她俩不是夫妻,怎的…… "萧煜,"傅静安声音平静,但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灯光随之晃动,"许久未见了,你还是这么无耻。" "呵。"见傅静安认出自己,萧煜也不再隐瞒,他站直身体,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便也活不了太久了。" "萧煜,你我夫妻一场,不曾想你竟然如此无耻!"傅静安向前走了几步,灯笼的光照亮了萧煜阴鸷的面容。 "我从来没想娶你。"萧煜冷冷道,手中的匕首转了个漂亮的刀花,"若不是为了那些钱,你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 傅静安面色一白,但很快镇定下来。 她将灯笼放在地上,从袖中抽出一把精致的短剑。 "放了我姐姐。"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就凭你?"他轻蔑地打量着傅静安纤细的身材,"你以为学了几天花拳绣腿,就能从我手中救人?" 傅静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调整了站姿,剑尖直指萧煜。 她的眼神坚定而冷静,与平日温婉的形象判若两人。 傅明月惊讶地看着妹妹,她从未见过静安这般模样。 记忆中那个总是喜欢撒娇争宠的妹妹,何时竟…… "静安,快走!"傅明月喊道,"别管我!" 傅静安摇摇头,目光紧紧盯着萧煜,正色道,"姐姐放心,今日我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萧煜冷哼一声,对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拔出绣春刀,刀身在暮色中闪着冷光,向傅静安逼近。 傅静安定了定神,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一个箭步上前,将手中的断剑狠狠刺出。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直取左侧侍卫的手腕。 "啊!"那侍卫惨叫一声,绣春刀当啷落地,他捂着手腕后退,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另一名侍卫见状大怒,挥刀砍向傅静安。 傅静安拧了拧眉,随即身形一闪,借力转身,一脚踹在侍卫膝窝,那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萧煜眯起眼睛,显然没料到傅静安有这般身手。 他松开傅明月,亲自上前,匕首如毒蛇吐信般刺向傅静安。 傅静安侧身避过,短剑与匕首交锋,火花四溅。 两人的身影在狭窄的巷子里快速移动,招式越来越快,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傅明月趁机拉着夏荷退到墙边,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从未想过妹妹会有如此身手,更没想到她会为了救自己与萧煜正面交锋。 萧煜的攻势越来越凌厉,匕首在他手中宛如活物,招招致命。 傅静安虽然灵活,但显然武力不精且力量上明显处于劣势,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学武? "静安小心!" 傅明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幽深的巷子里激起一阵回响。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被萧煜甩开时的刺痛,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寒光直取妹妹咽喉。 萧煜的身形如鬼魅般飘忽,前一瞬还保持着世家公子的优雅姿态,下一瞬却已暴起发难。 他左手虚晃作擒拿状,右手暗藏的匕首却在月光下划出一道致命的银弧。 傅静安瞳孔骤缩,仓促间本能地向后仰去,纤细的腰肢弯出一个生硬的弧度,发髻上的簪子也因这动作而坠落在地。 匕首堪堪擦过她雪白的颈项,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就是现在!"她在心中默默鼓起勇气,右手慌乱地拿着那短刃狠狠向萧煜胡乱捅出。 可偏偏是这毫无章法的一刺,让萧煜措手不及。 他原本计算好了傅静安可能使出的所有招式应对,却没想到会遇上这样毫无技巧可言的攻击。 短剑歪歪斜斜地刺入他左肩,傅静安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前踉跄了半步。 "你!"萧煜不可置信地看着肩上的伤口,月白色的锦袍上迅速晕开一片猩红。 他俊美的面容瞬间扭曲,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一剑毫无功力可言,分明是初学者的手法,却偏偏伤到了他。 剧痛激起了萧煜的凶性。 他死死凝视着傅静安,猛地挥起右臂,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傅静安慌忙举剑格挡,却因姿势不正而被震得虎口发麻。 匕首划过她的左臂,顿时皮开肉绽。 她吃痛后退,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一滑,险些摔倒。 短剑在她手中颤抖着,剑尖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溅开来。 "谁在那儿?"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火把的光亮在巷口晃动,映出官差的身影。 萧煜面色陡变。 他捂着肩膀后退两步,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月光下,他阴鸷的目光在傅静安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那把握得歪歪扭扭的短剑上。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他声音低沉得可怕,"想不到侧夫人竟藏得这般深。" 话音未落,他已带着两个侍卫退入黑暗。 傅静安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抖得厉害,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踉跄着扶住墙壁,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眼前一阵阵发黑。 "静安!"傅明月冲上前扶住妹妹,触手一片湿热。 借着月光,她看见傅静安的衣袖已被鲜血浸透,脸色白得吓人。 "你什么时候学的武艺?"她一边撕下衣角为妹妹包扎,一边颤声问道。 傅静安虚弱地摇摇头,嘴唇因失血而泛白:"才学了三日……” 话未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显然是方才的打斗引发的心神俱疲。 傅明月心头大震。 她看着妹妹颤抖的指尖,那分明是初学者的特征。 可就是这样的三脚猫功夫,竟能从萧煜手下逃生,甚至还伤到了对方? 夏荷忍着腹痛跑去找官兵。 火把的光亮下,巷子里的惨状一览无余。 散落的药材、斑驳的血迹、折断的珠钗,还有那把沾血的短剑——剑柄上缠着的布条松散了,露出里面崭新的木纹。 "姑娘可是敬文伯府的小姐?"为首的官兵看着在地下惊魂未定的二人,疑惑得道。 在他的记忆里,那敬文伯家的小姐都是贵女,连杀鸡都不敢看,何时竟拿起了兵器? “你认错人了……”傅明月轻声道,却不敢抬头看那官差的眼睛。 …… 回医馆的马车上,傅静安虚弱地靠在软垫上。 失血让她神志有些恍惚,却仍强撑着说道:"姐姐...萧煜他...想引发宫变..." "你怎么知道?"傅明月紧紧握着妹妹冰凉的手。 "是……我在国公度听到的。"傅静安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这武功也是,自那日颖芝救了我……后来我就想……不能总做累赘,也为自保。” 傅明月这才注意到妹妹掌心那些细小的茧子,想来,是这几日拼命练剑磨出来的。 她的心突然揪紧了:"所以你就偷偷学武?" 傅静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可惜...只来得及学...三招..."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医馆内,胖婶为傅静安清理伤口时,发现她的小臂上满是淤青和鞭伤。 傅明月坐在床边,看着妹妹苍白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 "大小姐,"胖婶轻声道,"二小姐这伤……想来在国公府日子并不好过。" 傅明月点点头。 她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那样的争强好胜,萧煜又是那样一个…… 联想到今天萧煜的那声“嫂嫂”,傅明月不由拧了拧眉。 如今的傅静安,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这得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 窗外,月光如水。 傅明月轻轻抚平妹妹紧蹙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 国公府内院。 萧煜正赤着上身让大夫处理伤口。烛光下,那道伤口显得格外狰狞。 "奇怪,"大夫皱眉道,"这伤口入肉不深,却偏偏伤在要穴附近。若是再偏半寸..." 萧煜冷笑一声,"你觉得这是巧合?" 他回想起傅静安那毫无章法的一剑,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我的这个好侧夫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想来应该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说着,她嘴角露出一抹讥讽,悠悠道,“如此说来,上次若是就这样杀了她,还真是……” 心腹见状,在一边恭敬低声道,"大人,要不要属下..." "不急。"萧煜望向窗外的月色,"先查清楚,她背后是谁在指点。 "他指尖轻叩桌面,"传信给宫里,就说...找到镇南王世子的线索了。" 夜风拂过庭院,吹动医馆窗前的药帘。 傅静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受伤的手臂,眉头又皱了起来。 傅明月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那纤细的手指即使在昏迷中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将计就计 宁都的盛夏总是格外漫长。 整座皇城就像被扣在了蒸笼里。朱雀大街上,青石板路被烈日烤得发烫,蒸腾起的热浪扭曲了远处朱红的宫墙轮廓,连知了躲在槐树叶间的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 宅中的冰窖早在半月前就启用了。 每日辰时,管事都会指挥仆役将三尺见方的冰砖送入屋内。 彼时,书房内。 鎏金蟠龙柱旁的鎏金熏笼里,上好的沉香燃尽最后一寸,灰白的香灰簌簌落在云纹铜盘上。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世子爷!出大事了!"姚思辰的心腹顾不上通传,直接撞开了雕花木门。 他额头上全是汗,深蓝色劲装的后背湿了一大片,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姚思辰拧了拧眉,手中的毛笔一顿,浓黑的墨汁溅在摊开的宣纸上。 "慌什么?"他声音沉冷,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敬文伯府的大小姐..."心腹喘着粗气,"在临安巷后被人劫了!"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远处传来更夫有气无力的梆子声,未时三刻,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 "谁干的?"姚思辰心中一颤,猛地站起身,腰间蟠龙玉佩撞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还好吗?可受伤了?"男人素来沉稳的声线里罕见地带上几分颤抖。 心腹低着头,低声道,"是……国公府上的人,领头的叫萧何。听说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夏荷为护主受了伤,幸好伯府二小姐及时出现……" "二小姐?"姚思辰眉头紧锁,"可是傅家那个嫁给萧煜做侧室的二小姐?" "正是。说来奇怪,那位二小姐本该被关在国公府柴房里,不知怎的竟逃出来了……" "咔"。 姚思辰手边的青瓷茶盏被捏出一道裂痕。 冰盆里融化的冰水顺着铜盆边缘滴落,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嗒、嗒"的声响,却驱不散陡然升腾的杀意。 世子今日穿着靛青色锦袍,银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抓起案上的长剑,大步向门口走去。 "备马,点三十府兵,随我去国公府。" "阿辰!" 一直静立窗边的白衣男子突然出声。 宋修远摇着折扇从阴影里走出来,扇面上"静观其变"四个狂草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稍安勿躁。"他按住姚思辰握剑的手。 压低声音道,"他敢明目张胆劫人,必是得了那位的默许。"他意有所指地望了眼皇城方向,"别忘了我们等的时机。" 姚思辰额头青筋暴起,厉声道,“哪来的什么萧何,竟是装神弄鬼!让我来扒了他们这层假面!” 二人僵持不下。 片刻后,姚思辰长叹一口气,挥手屏退左右。 直到书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他才一拳砸在柱子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们差点伤了明月!" "正因如此,才更要冷静。" 宋修远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这是他们埋在萧家的暗桩送来的。 "你应该明白,他们想要的可不是伯爵府大小姐。"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折扇"唰"地展开,"是你。" 窗外蝉鸣突然尖锐起来。 姚思辰走到鎏金蟠龙柱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柱上浮雕。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柱上那条蟠龙的眼睛是用黑曜石镶嵌的,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书房中央。 "你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 宋修远将折扇"啪"地合拢,扇骨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既设了局等你,我们何不送他一份大礼?"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案几上徐徐展开。 那是国公府的详细布局,连地牢的通风口都标得一清二楚。 两人对视良久,姚思辰忽然笑了。 "传令下去,"世子端起已经温热的茶一饮而尽,"今夜子时,我要见'影子'。" …… 暮色四合时,一场暴雨突然降临。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转眼就变成倾盆大雨。 姚思辰站在回廊下看雨,锦袍下摆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变成更深的靛蓝。 远处皇宫的轮廓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灰影,只有几盏宫灯像困兽的眼睛,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世子,人到了。"管事提着羊角灯走来,灯罩上"镇南"二字被雨水晕开。 他身后跟着个与姚思辰有几分相像的身影,全身裹在黑袍里。 那人跪在地上时,黑袍下摆铺开,真的像团阴影般与地面融为一体。 "起来说话。"姚思辰扔过去一块玄铁令牌,令牌落在影子掌心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要你办三件事。" 影子双手捧着令牌,低声道,“但凭世子吩咐。” "第一,把这个送到傅家三小姐手上。"姚思辰递出个月白色锦囊。 "第二,在萧煜回府必经之路设伏。" 世子指尖在地图某处重重一点,那里是临安巷与朱雀街的交汇处,"但要留破绽,务必让他认出是镇南王府的人。" "第三,准备一套国公府地牢的狱卒衣服,要带腰牌的。" 他转身望向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一队巡夜禁军的火把正穿过长街向西移动。 "要变天了……"姚思辰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隆隆雷声中。 此时的萧煜正在醉仙楼雅间畅饮。 他今日特意绕道去取了"那位"赏赐的宝剑,剑鞘是西域进贡的乌木镶金,还嵌着七颗鸽血红宝石。 想到事成之后自己能位列三公,萧国公忍不住又多饮了三杯。 "国公爷,前面是临安巷了,要不要绕开?"随从萧十二小声提醒,手指不安地摩挲着刀柄,"自从上次……" 萧煜嗤笑一声,酒气混着身上昂贵的香薰扑面而来:"怕什么?上次的事不就是本爷的手笔!" 他"唰"地抽出宝剑,寒光映着醉眼,"难不成还有..."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擦着他耳畔飞过,"叮"地钉在身后门板上。 箭尾雕着细小的雀尾——这是镇南王府死士的标记。 "有埋伏!保护公子!" 随行侍卫刚拔刀,就被屋顶射来的箭矢放倒三个。 萧煜酒醒了大半,宝剑胡乱挥舞间,一个黑影已鬼魅般扑到面前。 他格挡不及,左肩挨了一刀,鲜血顿时浸透锦袍。 这伤口不深不浅,刚好够他疼得龇牙咧嘴。 "是镇南王府的人!"有心腹认出对方招式,朗声道,"发信号!" 一支响箭尖啸着冲上雨夜。 黑衣人见状攻势更猛,萧煜且战且退,后背抵上墙壁时,忽然看见巷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果然是为了傅明月 雨水顺着世子的斗笠边缘流成水帘,他就像一尊雕塑立在巷口,直到萧煜看清他的脸,才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分明是故意要让他认出来。 "大人!"亲卫首领急忙举起牛皮盾牌,挡住巷尾射来的三支弩箭。 精铁箭簇扎进盾面的闷响中,萧煜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突然低笑出声。 肩胛处的新伤火辣辣地疼,可胸腔里却翻涌着炙热的快意——布局半月的棋局,终于等到落子的时机。 "姚思辰!"萧煜的狞笑撕裂雨幕,腰间新得的龙纹宝剑铿然出鞘,"既然敢来,就别想活着回去!" 世子不答,只轻轻抬手。 黑衣人突然变换阵型,萧煜的亲卫被逼得连连后退,靴底踩在积水里溅起猩红的水花。 混战中,一柄弯刀突然劈向萧煜面门,他侧身闪避时,宝剑被铁链缠住脱手,铮然钉在三丈外的门板上。 "世子小心!" 一声惊呼中,萧煜的心腹统领不知从哪冒出来,长刀直取姚思辰后心。 世子闪避不及,右臂被划开道口子。黑衣人阵型顿时大乱。 "拿下他!"萧煜狂喜,"要活的!" 当国公府援兵赶到时,巷子里只剩满地狼藉。 萧煜捂着伤口靠在墙边,而姚思辰被铁链锁住,嘴角带血,却还在笑。 "押回地牢。"萧煜踹了世子一脚,"多派三倍人手看着!" …… 国公府的地牢建在地下三层,终年不见阳光。姚思辰被推入最里间的铁笼时,镣铐碰撞声惊醒了隔壁的囚犯。 "新来的?"沙哑声音从墙缝传来。 世子没有应答,借着墙上将熄的火把检查伤势。 右臂的刀伤皮肉外翻,却巧妙地避开了肌腱,这种伤看着骇人,实则修养旬日便能痊愈。 他撕下中衣下摆包扎时,指尖在石砖缝隙间摸索到一道新鲜的刻痕。 寅时三刻的标记仍带着石粉的潮湿。 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咚、咚咚咚。" 石墙突然传来规律的敲击声。 姚思辰眸色一亮,指节在墙面叩出对应的节奏。 不多时,送饭的狱卒低头进来,豁口的陶碗递到铁栏前时,半片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从碗底滑入世子掌心。 姚思辰背过身去,悄悄将手中的纸片展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亥时,一切已安排妥当。” 姚思辰迅速捏碎字条混着粥咽下,嘴角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牢房角落的老鼠"吱吱"叫着钻回洞中,而更深处,隐约传来铁器摩擦的声响。 …… 此时的国公府正院灯火通明。 萧煜赤着上身坐在犀皮榻上,大夫正用烧红的银针为他缝合肩伤。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果然是为了傅明月。" 他忽然嗤笑,染血的绢布扔进炭盆,腾起的青烟中浮现世子被擒时的表情,"还真是情深义重。" 心腹凑近低语:"公子,宫中传来消息,那位的病情……又加重了。" 萧煜猛地攥紧药杵,檀木制成的杵身竟被捏出裂痕。 他眼中精光暴涨,像嗅到血腥的豺狼,"传令府兵,明日卯时动手。" 随即,他转头望向地牢方向时,烛火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至于我们尊贵的世子殿下......待大局已定,本公子定要亲手料理了他。" …… 暴雨持续到后半夜。 傅颖芝从噩梦中惊醒时,发现枕边多了个冰凉的物件。 就着残月微光,她认出这是南边特制的鲛绡锦囊,金线锁边已被雨水浸得发暗。 "谁?"她攥紧锦囊环顾四周,雕花窗棂完好无损,门闩也未曾动过。 唯有梳妆台上的铜镜蒙着层水雾,仿佛有人对着它呼吸过。 颤抖的手指挑开锦囊,半块虎符滑落掌心——青铜铸造的猛虎缺了后半身,断裂处的锯齿还带着新鲜的擦痕。 字条上的墨迹被水汽晕开,却仍能辨认出那力透纸背的笔势,"救皇后和孙太师!"傅颖芝的指尖抚过最后一个颤动的笔画。 这熟悉的字迹,想来…… 她突然心跳如鼓,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傅颖芝吹灭灯凑到窗边,看见一队侍卫正匆匆穿过回廊,铠甲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宁都上空积聚着诡异的红云。 傅颖芝换上粗布衣裙,将虎符藏进贴身的荷包。 当她推开房门时,一阵带着铁锈味的风扑面而来。 往日值守的侍卫、扫洒的丫鬟全都消失了,庭院里铺满被风雨打落的石榴花,殷红的花瓣粘在青砖上,像极了凝固的血迹。 "果然今日......"她咬破舌尖强迫自己冷静,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冷宫偏殿跑去。 转过紫藤花架时,远处突然爆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傅颖芝腿一软跪倒在湿滑的石径上,膝盖传来的锐痛却让她清醒。 偏殿的飞檐已从树梢间显露轮廓,可那扇常年紧闭的朱漆大门,此刻竟虚掩着一条缝。 霉味混着血腥气从门缝里涌出。 "皇后娘娘?孙太师?"她小声呼唤,黑暗中传来铁链声响。 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缓缓抬头,脖颈上的金锁在晨光中微微发亮,"是……颖芝?" 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傅颖芝正要上前,殿外突然响起整齐的踏步声。 她慌忙躲进褪色的幔帐后,透过虫蛀的孔隙看见禁军已将偏殿团团围住。 “发生什么事了?”孙太师努力撑起身子,嗓音沙哑道。 傅颖芝看着面前的一幕,心中一阵不安。 只见萧煜全身披挂,腰间佩剑正是昨夜新得的那柄。 殿外的天空彻底亮了,那红色却愈发浓烈,像被血染透的绸缎。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近处的老槐树上,一只知了突然发出刺耳的嘶鸣。 在这声撕裂晨空的鸣叫中,偏殿的门被"哐当"踹开……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当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惊碎了凤栖宫偏殿满院的死寂。 厚重的朱漆殿门被暴力踹开,门扇撞在两侧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玄色身影裹挟着灼热气流闯入,带起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狂风,将殿内垂挂的纱幔吹得猎猎作响。 萧煜站在殿门中央,玄色锦袍下摆沾满泥污和暗红的血迹,腰间玉珏随着剧烈动作撞出凌乱刺耳的声响。 他发间玉冠歪斜地卡在凌乱的碎发里,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前,更添几分狼狈与狠厉。 男人抬手粗鲁地抹了把额角的汗珠,指腹擦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泥痕,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眯起时却泛起令人胆寒的冷光。 殿内三人同时抬头,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萧煜!"孙太师最先反应过来,苍老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指深深抠进檀木榻的雕花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蜿蜒的蚯蚓。他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怒喝道,"你这逆子!这是在做什么?" 剧烈的喘息声从老人胸腔里挤出,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嘶哑声响。 绣着金线云纹的袖口下,嶙峋的手腕不住颤抖。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密闭的殿内回荡,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萧煜却恍若未闻,缓步向前。 玄色皮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案上鎏金香炉,袅袅青烟缠绕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透过窗棂的日光里拉出细长的影子,如同一条条无形的锁链。 "外祖父,"他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您觉得呢?" 说罢,他猛地转身,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当然是来捉人质!" 话音未落,他猛然出手,铁钳般的力道攥住皇后纤细的手腕,将人从软垫上生生拽起。 皇后猝不及防被这么狠狠一拉,发髻上的金凤步摇剧烈晃动,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她惊愕得瞪大眼睛,朱唇微张,"煜儿,你这是做什么……" "咳咳咳咳咳!"孙太师看到这一幕,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萧煜,浑浊的痰液顺着嘴角滴落,"她可是你亲姨母!你这个畜生!" 咳到深处,老人佝偻着背剧烈抽搐,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 萧煜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他扯着皇后往殿外拖去,皇后踉跄着跟上,绣鞋在青砖上摩擦出刺耳声响。 "那又如何?"他一边拽着皇后,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孙太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刻骨的恨意,"你们有当我是血亲吗?你二人可有谁在意过我的生死?" 说着,他忽然凑近皇后耳畔,压低声音冷笑,温热的气息喷在皇后耳侧,让皇后不由后背生起一片冷汗,"姨母怕是连我生辰都不记得吧?这些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在我在地牢里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有我这个侄儿?你可有想过替我求情?" 他手上力道加重,皇后痛得蹙眉,"我恨你们!今日,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角落里,傅颖芝将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裙摆,指节泛白。 忽然,她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突然抬头高声道:"国公爷好像受伤了!" 萧煜拽着皇后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眸色瞬间收紧,仿佛被惊雷劈中般松开手。 转身冲出门前,还不忘反手将殿门重重甩上,铜锁碰撞的声响惊得梁上燕巢簌簌落灰,几片羽毛飘飘荡荡落在皇后肩头。 皇后踉跄着扶住桌案才稳住身形,望着紧闭的殿门轻叹一声,她回头看向傅颖芝,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傻孩子......你不该来。"她转头看向窗外,禁军与叛军已经打成一片,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倒下。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角泛起泪滴,"这里比你的偏殿危险多了。" "娘娘,"傅颖芝快步上前,递上一方浸透冷水的丝帕,指尖触到皇后冰凉的手背时微微一颤,"东六宫已经被禁军包围,靖王殿下定会来......"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侍卫的惊呼。 殿门再次被撞开,一个明黄身影跌跌撞撞冲进偏殿。 皇帝龙袍下摆沾满泥污和血迹,冠冕歪斜地挂在头顶,十二旒玉串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额角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渗出的血珠顺着鼻梁滑落,在明黄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傅颖芝的时候突然发亮,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傅三小姐,走吧。"皇帝嘶哑的声音在傅颖芝耳边响起,同时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住了她纤细的脖颈。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轻轻一压就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线般的血痕。 傅颖芝浑身僵硬,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的冰冷和身后人急促的呼吸。 皇帝拉着她,步步向殿外退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 "圣上!"皇后惊呼,想要上前却被孙太师一把拉住。 老人摇摇头,眼中满是警告。 "别动!"皇帝厉喝,匕首又压深一分,"谁敢上前,朕就割断她的喉咙!" 傅颖芝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衣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脱身之策。 眼角余光瞥见殿外萧煜正带人赶来,而皇帝显然还没注意到。 "陛下要带臣女去哪里?"她轻声问道,声音出奇地平稳,仿佛脖子上架着的不是能取人性命的利刃,而是一件普通首饰。 皇帝冷笑:"当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 第一百四十章 劫持 正午的烈阳炙烤着皇城的金砖碧瓦,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圣上手中那柄镶着七颗东珠的匕首紧贴着傅颖芝纤细的脖颈,刀锋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一滴汗珠顺着帝王青筋暴起的额角滑落,在刀背上摔得粉碎。 "都给朕退下!"沙哑的嘶吼从帝王干裂的唇间挤出,绣着五爪金龙的玄色靴底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位曾经威震四海的君王,此刻龙袍散乱,金冠歪斜,眼中燃烧着疯狂与恐惧交织的火焰。 他挟持着傅颖芝,一步步向殿外退去,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 殿外,宋修远率领的三千玄甲军已将乾元殿围得水泄不通。 烈日下,将士们的铠甲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与帝王身后禁军的猩红战袍形成鲜明对比。 宋修远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剑穗在灼热的气浪中无力地晃动。 他看见傅颖芝苍白的脸色,看见她脖颈上那道细细的血痕,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父皇,有话好说。"宋修远的声音在热浪中显得格外清晰,"只要您放了傅三小姐,一切都可以商量。"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傅颖芝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读出些什么。 "宋修远!"帝王突然暴喝,声音如同撕裂的锦缎,"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猛地将匕首又压深半分,鲜血立刻顺着傅颖芝雪白的颈子蜿蜒而下,"放下武器投降,不然朕现在就杀了她!" 帝王的双目赤红如血,脖颈上的青筋像盘踞的毒蛇。 他喷出的唾沫混着血丝溅在傅颖芝脸上,"朕数到三!一......二......"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蝉鸣都戛然而止。 “父皇,有话好说。”宋修远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穗在热浪中无力地垂落,“只要您放了傅三小姐,一切都可以商量。” 话音未落,圣上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他将匕首狠狠压向傅颖芝的肌肤,鲜血瞬间渗出,在素白的衣襟上晕开一朵妖冶的红梅。 傅颖芝的睫毛剧烈颤抖,袖中暗藏的银针悄然滑落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拼尽全力一搏,然而,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一枚石子精准地击中她的手腕。 萧煜拍了拍月白锦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桃花眼中流转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傅三小姐,有些招数,多使几次便没用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萧煜动作行云流水地扣住傅颖芝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老实点。”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让傅颖芝忍不住浑身战栗。 圣上见状,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重重拍打着萧煜的肩膀:“好!好!还是萧爱卿懂事!” 笑声未落,他猛然转身,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揪住孙太师的衣领,将年迈的老人从内室拖出。 孙太师虽身形佝偻,眼中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他冷笑着,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大殿,“萧煜你会后悔的!圣上你会遭报应的!” 寒光一闪,匕首无情地没入孙太师的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孙太师瞪大的双眼映出帝王扭曲的笑脸,喉间发出嗬嗬的气声,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青砖缝隙里,很快被烈日烤成暗红。 这惨烈的一幕,让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胆战,也让这场宫斗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不!”皇后凄厉的尖叫刺破长空。 她踉跄着扑向血泊,素白中衣瞬间被鲜血浸透,凤钗掉落在地,碎成几截。 发丝凌乱地散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泪水混着胭脂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宛如破碎的面具。 “为什么?我一片真心对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夫妻一场,你怎能如此狠心?”她抓住帝王的袍角,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悲戚。 帝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金镶玉的护甲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孙太师必死,只要你乖乖听话,皇后还是皇后。” 他瞥了眼萧煜,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以后好好依仗萧爱卿即可。有他相助,朕的江山才能稳固。” “依仗一个叛徒小人?”皇后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癫狂,“圣上让我依仗一个卖主求荣的东西?他背叛了我们,背叛了家族,你竟然还如此信任他?”她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讽刺与悲凉。 萧煜挑眉,眼中满是不屑,“到底谁是小人?姨母,这些年,你可有当我是你的侄子?你可有真心对我?今日,我便将所有委屈和不公一并讨回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压抑多年的怨恨。 帝王仰头大笑,笑声未落便转头看向宋修远。 他将匕首又往傅颖芝脖颈处压了压,鲜血顺着锋利的刃口渗出:“宋修远,你到底投不投降?你若再不投降,她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宋修远看着傅颖芝颤抖的睫毛,看着她因失血而渐渐发白的嘴唇,握剑的手缓缓松开。 玄铁打造的重剑坠地时发出"当啷"巨响。 "只要陛下放了傅姑娘,"宋修远一步步向前走去,玄甲在烈日下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我愿听凭陛下处置。"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傅颖芝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一刻,他放下了尊严和骄傲,只为换取心爱之人的平安。 就在帝王得意忘形之际,破空声骤响。 一支利箭如流星般射来,穿透重重热浪,精准地刺入萧煜胸口。 箭尾的雀羽在风中剧烈震颤,萧煜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箭矢,桃花眼中的戏谑逐渐被惊愕取代。 鲜血顺着箭杆滴落,在他月白的锦袍上晕开一朵妖异的花,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宫变,添上了又一抹浓重的血色。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可有好好待她? 盛夏的蝉鸣声穿透朱红宫墙,像无数把钝刀锯着每个人的神经。 这声音从御花园的槐树林中涌出,经过层层宫阙的反射,在鎏金飞檐下形成令人窒息的声浪。 蝉翼振动声裹挟着槐花香,在空气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太极殿笼罩其中。 傅颖芝站在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平台上,感到脚下的石砖被烈日烤得发烫,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宫阙轮廓。 她望着那尊青铜仙鹤香炉,袅袅青烟扭曲着上升,在烈日下幻化成狰狞的兽首形状。这香炉是先帝时期西域进贡的珍品,仙鹤细长的脖颈上镌刻着繁复的云纹,此刻却被阳光镀上一层诡异的金色。 连廊下悬挂的八宝琉璃灯在热浪中微微摇晃,折射出细碎而刺目的光斑。 傅颖芝的额头沁出细密汗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滴在圣上死死钳制她的手臂上。 她闻到了御花园飘来的槐花香,那甜腻的气息与殿前青铜仙鹤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芬芳。 香炉上的青烟在烈日下扭曲变形,幻化成狰狞的兽首形状,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腥变故。 "护驾!"萧国公的嘶吼突然在殿前炸开,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傅颖芝猛地抬头,只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萧煜的胸膛。 萧煜踉跄后退几步,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月白色的锦袍。 他的眼神先是震惊,,继而变得茫然,最后定格在傅颖芝脸上。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倒在了滚烫的地面上。他的佩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剑柄上缠绕的红色剑穗散开,像一朵凋零的花。 "煜儿!"萧国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向倒地的儿子。 禁军如潮水般涌来,却在看清来人时齐齐顿住脚步,手中的长矛不自觉地低垂。 宫墙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他身上的玄铁铠甲布满刀痕,胸前护心镜反射着刺目阳光,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重的金属碰撞声。 那张被边关风沙雕刻的面容比十年前更加沧桑,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无数场战役的记忆,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比盛夏更炽热的怒火。 "镇南王!"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出声,这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惊恐的涟漪。 傅颖芝感觉圣上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立刻反应过来,慌忙踉跄着向宋修远的方向扑去。她的绣鞋踩到了散落的珍珠,差点滑倒,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保持着平衡。 男人一个箭步将她接住,两人的衣袖在空中交叠。 在相触的瞬间,她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铁锈与那熟悉的木香的气息,顿时安心了不少。 "你!怎会是你!" 圣上强忍着心头的不安,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的龙袍在热风中微微飘动,上面的金线龙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连带着腰间悬挂的玉佩也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这枚羊脂玉佩是先帝所赐,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镇南王红着眼睛,将手中的弓箭重重地摔在地上,金属与石砖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把弓是当年先帝亲赐的宝雕弓,弓身上镶嵌着七颗宝石,代表着北斗七星。现在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弓弦还在微微颤动。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圣上。这把剑名为"青霜",是先帝赐予他平定南疆叛乱时的赏赐。 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幽幽青光,剑穗上系着的玉坠已经有些泛黄,显然经常被主人摩挲。 "陛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悲愤,"我和我的儿子戍守南方边境数十年,风餐露宿,浴血奋战,只为保这江山社稷安宁。"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文武百官,这些曾经与他同朝为官的面孔,现在大多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可你,何曾真的相信过我们?"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回荡在太极殿前,"三年前南蛮来犯,我儿率三千精兵死守潼关,粮草断绝仍坚守半月。可换来的却是朝廷的一纸诏书,斥责我们拥兵自重!"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圣上,落在站在一旁的皇后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皇后的手指紧紧攥住凤袍衣袖,指节泛白。她头上的凤冠垂下的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 镇南王继续凄声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抢走我的挚爱,将我们生生拆散之事......"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握剑的手也微微颤抖,"那年我奉命出征,临行前将定情玉佩交给她保管。可等我凯旋归来,她却成了你的太子妃!" 皇后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前搀扶。 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可如今,你可有好好待她?"镇南王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却比先前的怒吼更令人心惊,"我听说,自从太子夭折后,你已经有三年未曾踏入坤宁宫一步。这就是你对待发妻的方式?" 圣上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他猛地一挥衣袖,厉声道:"放肆!朕乃九五之尊,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但他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极殿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蝉鸣都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只有青铜香炉中的青烟仍在袅袅上升,在烈日下变幻着各种狰狞的形状。 傅颖芝注意到,镇南王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身着铠甲的士兵,他们沉默地列队而立,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那是午门的报时鼓。 但此刻听来,却像是为这场对峙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一只乌鸦突然从殿顶飞过,发出刺耳的鸣叫,在众人头顶盘旋一圈后,落在了那尊青铜仙鹤香炉上,歪着头打量着这场人间闹剧。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假世子 镇南王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前中回荡,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时光,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与刻骨铭心的痛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饱含着多年的委屈与难以消解的怨恨。 傅颖芝站在人群边缘,敏锐地注意到,当镇南王说到"挚爱"二字时,皇后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死死抓住身旁宫女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肉。 皇后听到镇南王的话,瞬间眼眶泛红,那双平日里威严端庄的凤眸此刻盈满水光。 记忆如决堤的潮水般涌来,冲垮了她多年来筑起的心墙:那时的镇南王还是个年轻的将军,是先帝最器重的年轻将领。 那年春日,御花园里的海棠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花雨。 她与姚思辰年少懵懂,趁着宫人们不注意,偷偷跑到御花园中折取海棠。 那时的姚思辰,一身戎装未卸,英姿勃发,眼中满是对她的温柔与宠溺。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他如何踮起脚尖为她摘下最高处的那枝海棠,阳光透过花瓣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记得他如何笨拙地为她簪在鬓边,粗糙的指腹不小心擦过她细腻的脸颊,惹得两人都红了脸庞。 更记得他如何用低沉的声音说"人比花娇",那四个字像蜜糖般融化在她心尖。 御花园中花香浮动,年轻的将军与太师千金相对而立,眼中只有彼此,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 可就在他们沉浸在美好时光中时,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带着一队侍卫出现在花园转角,用阴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太子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那是她不久前不慎遗失的定情信物。 不久后,一道赐婚圣旨如晴天霹雳般落下,将她与姚将军生生拆散。 年轻的将军得知消息后,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任凭风吹雨打,祈求圣上收回成命,可圣上却始终无动于衷。 而她的父亲,孙太师,也苦口婆心地拿出家族大义来劝她,"女儿啊,太子妃之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怎能为了儿女私情弃家族于不顾?你可知拒绝这门亲事会给我们孙家带来怎样的灾祸?" 此后,她入了宫,成为人人艳羡的太子妃;他心死去了南方,带着满身伤痕远赴边疆。 二人再无联系,各自在命运的洪流中浮沉。 若不是……或许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如今,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 她的心中满是悔恨和不甘,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因为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成为他人攻击的武器。 二十年的宫廷生活早已教会她隐藏真心,面具戴得太久,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真实的模样。 "萧国公!还不快快拿下反贼!"圣上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龙袍下的身躯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躲在禁军身后,尖声叫嚷着。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颤抖,原本威严的面容此刻满是惊慌,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精致的龙纹刺绣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傅颖芝从未见过圣上如此失态,在她印象中,这位帝王总是高高在上,从容不迫地掌控着一切,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萧国公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侍从带着"镇南王世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殿前广场上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世子"模样狼狈,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还有几道新鲜的血痕,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住,勒出一道道红痕。 他被两个魁梧的侍卫押着,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都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萧国公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眼神中满是轻蔑,看着镇南王说道,"镇南王,你的世子在我手中,还不速速就擒?若想保住你儿子的性命,就立刻放下武器!" 那话语中充满了威胁,仿佛胜券在握。 傅颖芝注意到宋修远的身体突然紧绷,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个被押着的"世子"虽然身形与姚世子相似,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镇南王看到"世子"的模样,心中大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握刀的手紧了又松,眼神中满是担忧和焦急。 可当他细细打量国公爷手中的"世子"后,却不由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恢复冷静,依然举着刀对准圣上。 "你以为随便找个人冒充我儿,就能威胁到我?" 镇南王冷笑道,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萧国公,十年不见,你的手段还是如此拙劣。"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殿前广场上回荡,让原本有些动摇的亲兵们重新站稳了脚跟。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际,又一支箭矢如闪电般飞来,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嗖"的一声,直直射入萧国公的手臂。 萧国公痛得惨叫一声,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身体向后踉跄了几步,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真正的镇南王世子从某处阴影中缓缓走出,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 他一袭白衣胜雪,在满殿金甲中格外醒目,身姿如修竹般挺拔,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对萧国公的嘲讽与不屑。 他手中握着一把乌木长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 "国公爷,你不知道吗?将在外,都会有替身。" 世子姚思辰缓步走到父亲身旁,声音清朗如玉,"你以为抓住个替身就能威胁到我父亲?真是可笑!" 萧国公看着眼前的世子,又看看自己身旁狼狈不堪的"世子",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结局(1) 这一晚之后,圣上退位成了太上皇,被困在宫中那方寸之地,再难掀起风浪。 太子摄政,靖王监国,朝堂上下焕然一新。 宫中从此没有了皇后。 有人说,皇后死在了那场宫变中,也有人说,她早已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只是从此南边的镇南王府中,那位不苟言笑的镇南王身侧多了一位温婉佳人。 她不再戴着华丽的凤冠,只以素钗挽发,每日与王爷在院中赏花品茶,过着最普通却也最珍贵的日子。 国公府的人被查办出来,通敌叛国的罪证确凿,满门都被下了大狱。朝堂上的风云变幻,终究尘埃落定。 …… 梦云亭。 亭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少女身影。 "三妹妹,明日我就要启程了。" 傅明月握着傅颖芝的手,声音轻柔。她今日特意换上了傅颖芝为她绣的那件淡紫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显得格外温婉。 傅颖芝将姐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大姐姐,南边潮湿,你素来怕冷,我给你准备了几件厚实的衣裳。"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木兰花样的香囊,"这里面装了些安神的药材,路上若是睡不安稳,就放在枕边。" "三妹妹..."她将傅颖芝揽入怀中,声音哽咽,"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 傅颖芝靠在姐姐肩头,轻声道:"大姐姐待我才是最好的。记得那年我贪玩落水,是你第一个跳下去救我。" 她抬起头,为傅明月拭去眼角的泪珠,"到了南边,记得常写信回来。听说那边的荔枝格外甜,你要细细说与我听。" 夜色渐深,亭外虫鸣声声。 姐妹俩从幼时的趣事聊到闺阁琐事,又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说到高兴处,傅明月轻声哼起儿时母亲教她们的童谣,傅颖芝也跟着轻轻和唱。 "姑娘,该启程了。"嬷嬷在亭外轻声提醒,"世子爷已经在前院候着了。" 傅颖芝强忍泪水,亲手为姐姐系上斗篷。 晨光中,她望着姐姐温婉的侧脸,突然发现这个一直保护她的大姐姐,眼角已经有了为人妻的温柔。 "大姐姐,要幸福啊。"她将一个小锦盒塞进傅明月手中,"这是我求来的平安符,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头油。" 傅明月紧紧攥着锦盒,突然转身抱住傅颖芝哽咽道,"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常给我写信!" "一定。"傅颖芝在她耳边轻声承诺。 马车缓缓驶离时,傅颖芝站在石阶上久久未动。 她看见傅明月一直掀着车帘,直到转弯处还在向她挥手。 暖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 傅颖芝望着远去的马车,低头看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白玉平安扣,是方才拥抱时傅明月悄悄塞给她的。 "姑娘,回去吧。"琴心轻声劝道。 晨钟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傅颖芝望向南边的天空,仿佛已经看见姐姐在荔枝树下幸福微笑的模样。 “不急”她突然开口,轻声道,“琴心,再陪我去见一个人。” …… 宁都的盛夏,烈日炙烤着敬文伯府的青砖黛瓦。 蝉鸣声嘶力竭地穿透蒸腾的热浪,紫薇花在骄阳下蔫头耷脑地垂着花瓣。 傅颖芝站在回廊的阴凉处,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却驱不散心头郁结的闷热。 "三小姐,二小姐到了。" 琴心小跑过来,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透了。 傅颖芝转身时,就见傅静安已低眉垂首静静站在垂花门外。 盛夏的阳光将她的影子削得极薄,素白的衣裙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挂在竹竿上的麻袋。 曾经明艳动人的二姐姐,如今两颊凹陷,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连走路都需要扶着墙壁。 "二姐姐。" 傅颖芝拧了拧眉,向傅静安迎去。 却在触到傅静安手臂的瞬间僵住了,那截手腕上布满紫黑的淤痕,新伤叠着旧伤,在阳光下触目惊心。 傅静安下意识地缩回手,扯着衣袖想要遮掩。 "三妹妹。"傅静安的声音沙哑道,"我……我是来谢你的救命之恩。" 傅静安说罢抬起头,见傅颖芝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少女面前。 "二姐姐!"傅颖芝急忙蹲下身扶住她,触手处尽是嶙峋的骨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傅静安却固执地跪着,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所有人……” 她抽噎道,“那些年我被权势蒙蔽了双眼,做了那么多错事,谢谢你还愿意救我……" 傅颖芝深吸一口气,将她扶起。 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憔悴,瘦骨嶙峋的人,她心中一酸,拉着傅静安到廊下的石凳坐下,示意琴心去准备热茶和点心。 "二姐姐,我救你不全是因为姐妹情谊。"傅颖芝坦诚道,"其实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傅静安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向傅颖芝,"妹妹你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一阵热风拂过,带来满院的花香。 傅颖芝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想知道我生母的死因。" 傅静安闻言,身体明显地僵住了。 "我无意中看过府中关于生母的脉案," 傅颖芝继续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若说胎像不稳,怎会还服用大量杏子等凉性的食物?这其中必有蹊跷。" 花瓣落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洁白如雪。 傅静安盯着那片花瓣,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是……是我母亲做的。"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力气,傅静安的肩膀垮了下来。 "她太想被扶正了……只是没想到,就算伯府正室不在了,父亲却也迟迟没有将她扶正的意思……" 傅颖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早有猜测,亲耳听到真相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结局(2) "希望见到父亲的时候,你能将这些话告诉他。"傅颖芝最终只是这样说道,声音有些发颤。 傅静安抿了抿嘴,重重点头。 "我会的。三妹妹...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这些日子在国公府的柴房中,我想了很多...如果可以,我想重新做人。" 傅颖芝转头看向她,发现傅静安眼中的悔恨是真实的。 阳光透过枝叶,在她憔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二姐姐,话不用说太多。"傅颖芝轻声道,"你做出来,自有人能看到。" 琴心适时地端来了热茶和点心。傅颖芝亲自为傅静安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 傅静安捧着茶杯,感受着久违的温暖,泪水再次涌出。 "喝点茶吧,这是安神的花茶。"傅颖芝的语气柔和了些,"你现在的身子太虚了,需要好好调养。" 傅静安小口啜饮着热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连心都被温暖了。 她抬头看着傅颖芝,突然发现这个从小被自己欺负的妹妹,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如此坚强而温柔的女子。 "三妹妹..."傅静安欲言又止。 傅颖芝微微一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我们重新开始。" 一片花瓣落在傅静安的茶杯里,她看着那洁白的花瓣,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落下。 …… 时光如水,转眼一年过去。 宁都的春日比往年更加明媚。 敬文伯府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明日便是傅颖芝与宋修远的大婚之日,府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傅颖芝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凤冠霞帔的自己,恍如隔世。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小姐真美!"琴心和琴音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两个丫头这一年多来圆润了不少,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自从傅颖芝与靖王的婚事定下后,她们在府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安氏,现在应该称她为敬文伯夫人了。 此刻正细心地为傅颖芝整理嫁衣上的褶皱。 自从生下贵子被扶正后,安氏性情大变,对傅颖芝更是感恩不已。 "三小姐,快转过来让我看看。"安氏柔声道。 傅颖芝转身,安氏眼中顿时盈满泪水,"真好看!伯爷若是见到你这般模样,定会想起你母亲出嫁时的样子。" 提到生母,傅颖芝心中一痛,但很快又被温暖取代。 她知道,生母若在天有灵,定会为她高兴。 "三姐姐,你真好看!"小蝶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手里抓着一把糖果,小脸上满是兴奋。 这个曾经胆小怯懦的小女孩,如今已是活泼开朗的小姐了。 傅颖芝笑着摸了摸小蝶的头:"谢谢小蝶。明天记得跟在琴心姐姐身边,不要乱跑哦。" 小蝶用力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含糊不清地说,"知道啦!靖王姐夫说了,要给我准备好多好吃的!" 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敬文伯走了进来,看到盛装的女儿,眼中闪过惊艳与感慨。 "三丫头..."敬文伯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一年来,他经历了太多变故,终于看透了权势的虚妄,如今只求一家人平安喜乐。 傅颖芝转身向父亲行礼。 敬文伯连忙扶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过去..." "父亲,我们不提过去。"傅颖芝浅笑着打断他,"今日是女儿的大喜之日,我们只说开心的。" 敬文伯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好,那未来好好过日子。" 正说着,傅静安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一年过去,她眼中的阴郁早已被明媚取代。 如今的傅静安在医馆帮忙,用自己的所学的医术救治贫苦百姓,渐渐找回了生活的意义。 "三妹妹,这是靖王殿下...不,现在该叫妹夫了,"傅静安笑着纠正自己,"他派人送来的。" 傅颖芝接过锦盒,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木兰花,她的眼眶顿时湿润了。 "我帮你戴上吧。"傅静安接过玉簪,小心地簪在傅颖芝的发间。 姐妹俩在镜中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外头可热闹了,"傅静安一边帮傅颖芝整理发饰,一边说道,"镇南王和世子夫妇都来了,世子爷正在前院张罗酒席呢。连圣上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镇南王妃虽然没亲自到场,但也送来了贺礼。" 话音刚落,一个丫头捧着描金红木盒走了进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鎏金头面,做工之精美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傅颖芝轻轻抚摸着那些精致的首饰,眼前浮现出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如今她终于挣脱了宫廷的牢笼,在南方过上了向往的自由生活。傅颖芝在心中默默祝福她,希望她余生平安喜乐。 吉时到,喜乐齐鸣。 傅颖芝被搀扶着走出房门时,院中已是宾客满座。 荣佳公主、庆欢郡主、颜御史、神医... 那些曾经帮助过她、与她共患难的人都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祝福。 她透过盖头的缝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喜堂中央的宋修远。 他身着大红喜袍,俊朗的面容上写满期待与爱意。这一路走来,无论顺境逆境,这个男人始终站在她身边,给她力量与勇气。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个环节都庄重而温馨。当司仪高喊"送入洞房"时,满堂欢呼声响彻云霄。 傅颖芝看到姐姐傅静安含泪的笑脸,看到敬文伯夫妇欣慰的目光,看到傅明月与世子十指相扣的幸福模样…… 这一刻,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 "往后,便都是好日子。"宋修远在她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傅颖芝轻轻点头,红盖头下,一滴幸福的泪水悄然滑落。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更是她新人生的开始。那些宫闱倾轧、家族恩怨,都如云烟般散去了。 从此以后,她只是傅颖芝,是宋修远的妻子,是自己命运的主人。 春风拂过喜堂,带着花香与希望。 傅颖芝握紧宋修远的手,迈向属于他们的幸福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