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1.黑天鹅的赌桌 澳门永利皇宫的灯光像融化的黄金,沿着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地面缓缓流淌。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正是赌场最热闹的时刻。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酒精的味道,筹码碰撞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轮盘转动的嗡鸣与老虎机的电子音效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欲望交响曲。 文泗站在员工更衣室的落地镜前,将一头及大腿根的黑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镜中的女人有着典型的斯拉夫骨相——高颧骨,深眼窝,鼻梁像西伯利亚的雪峰般陡直,但眼睛却是纯正的东方杏眼,眼尾微微下垂,像两滴被冻住的墨。这是她俄罗斯母亲留给她的全部:一副中俄混血的面孔,和永远无法摆脱的饥饿感。 “文泗,B12桌缺人。“领班姞吉敲了敲更衣室的门,“VIP区,注意点。“ 她点点头,从储物柜取出一片劳拉西泮含服在舌下,又检查了一遍制服口袋里的应急药片。黑色修身马甲勒得她肋骨生疼,但这是赌场规定——所有发牌员必须展现出最完美的腰线。十九岁的身体在制服包裹下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冰冷,随时准备刺穿任何觊觎的目光。 穿过员工通道时,文泗习惯性地摸了摸左耳的三枚银质耳钉。这是她父亲入狱前送她的最后礼物,三枚粗糙的雪花形状,边缘已经有些氧化发黑。赌场内本来不允许员工佩戴任何饰品,但领班姞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文泗是永利皇宫胜率最高的发牌员之一,那些来自中东和大陆的富豪们就爱看她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洗牌的样子。 “文泗来了!“B12桌的“蒜头鼻“监台主管重重的吐了口气,“这位客人已经换了八次发牌员了。 文泗:“……“ 文泗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百家乐赌桌前,目光扫过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筹码。紫色的是五千港币,橙色的一万,还有几枚罕见的黑色圆形筹码——那是十万面值的贵宾专属。桌边只坐了一位客人,背对着她,肩膀线条在高定DK制服下若隐若现。 “抱歉,让您久等了。“她用标准的粤语说道,声音里带着西伯利亚雪原般的冷冽,俄语腔调在尾音处轻轻打了个转。 那人转过身来。 文泗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那是一张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脸。浅金色的羊毛卷发蓬松地堆在头顶,弯眉下一双泛着水光的圆眼,右眼尾一颗红黑色的泪痣像凝固的血滴。他看起来不超过十八岁,但手腕上那只百达翡丽Ref.5175却在无声宣告着这个男人与普通高中生的天壤之别。 “终于来了个能治好斜视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鬼裴琛,姐姐怎么称呼?“ “文泗。您想玩多大?“她公事公办地回答,同时熟练地拆开一副新扑克。赌场最忌讳的就是发牌员与客人有私人交流,尤其是眼前这种明显未成年的富家子弟。 “先来二十万玩玩。“鬼裴琛漫不经心地从钱包抽出一张黑卡,动作随意得像在便利店买矿泉水。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食指和中指内侧有轻微的烟熏痕迹——这是个老烟枪,但抽的肯定是那种特供的低焦油高档货。 文泗开始洗牌。这是她最擅长的部分,五十二张扑克在她手中像有了生命,翻飞成一道黑白相间的瀑布。她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一直黏在她手上,那种灼热的注视让她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姐姐手法真好,“鬼裴琛托着小腮,那颗唇珠在赌场水晶灯下泛着水光,“练了很久吧?“ 文泗没有回答,只是将洗好的牌放入发牌器:“请下注。“ 第一局,鬼裴琛随手将五枚紫色筹码推到“庄“位。文泗机械地发牌,开牌,收走他的筹码。男人挑了挑眉,又推出十枚橙色筹码。 三局过后,鬼裴琛已经输了近三十万。但他既没有普通赌徒输钱时的焦躁,也没有富豪们一掷千金的虚张声势,只是时不时用那双湿漉漉的圆眼看向文泗,像个等待表扬的大型犬。 “裴少!终于找到你了!“一阵嘈杂声突然打破了赌桌的平静。四五个穿着圣若瑟教区中学校服的男人挤了过来,其中一个染着海王红发的“大卧蚕“夸张地拍着鬼裴琛的肩膀:“'碳酸钠'找你找疯了,说你又翘了晚自习!“ 鬼裴琛不耐烦地挥挥手:“别吵,没看见我在忙?“ “哇哇哇,这发牌员正点!““大卧蚕“小男生吹了声口哨,目光在文泗身上来回扫视,“怪不得裴少不肯走。“ 文泗感到一阵反胃。她按下桌边的呼叫按钮,声音冷得像冰:“请无关人员离开赌桌,否则我将呼叫安保。“ “听见没?滚远点。“鬼裴琛突然变了脸色,一脚踹在“大卧蚕“小男生小腿上,“别打扰我姐姐工作。“ “大卧蚕“小男生:“?“ 文泗:“?“ 在场所有人:“……“ 鬼裴琛你哪门子的姐姐?! 文泗的眉头快拧成了一团麻花,但更让她惊讶的是那群男人的反应——他们立刻噤若寒蝉地退到三米开外,仿佛鬼裴琛是什么不可违逆的存在。 赌局继续。 鬼裴琛的运气开始好转,面前的筹码渐渐堆高。到凌晨一点时,他已经赢了近百万。文泗注意到他有个奇怪的习惯——每次赢钱,就会用食指轻轻敲击那颗红黑色泪痣,像是在进行某种隐秘的庆祝仪式。 “最后一局。“鬼裴琛突然将所有筹码推到“和“位。这是个赔率8:1的冷门下注区,通常只有绝望的赌徒或喝醉的游客会碰。 围观者中响起一阵低呼。文泗抬头看他,男人却只是眨了眨眼:“开牌吧,姐姐。“ 第一张庄家牌是黑桃A。文泗的手指在翻开第二张牌时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红心A。和局。 “卧槽!裴少那迷人的五官就是女人犯罪的开端!“ 鬼裴琛:“?“ 文泗:“……“ 远处鬼裴琛的小跟班们又爆发出一阵不知名生物的欢呼声。鬼裴琛却安静得出奇,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文泗:“你知道我为什么押和吗?“ 文泗开始整理牌堆,拒绝与他目光接触。 “因为从你发牌的手指到嘴角的弧度,都写着'这局会和'。“他压低声音,带着柑橘调香水的气息拂过文泗耳畔,“你在乎每一个客人,姐姐。但你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会走路的筹码。“ 文泗的指尖突然传来一阵锐痛——一张牌边缘划破了她的指腹。血珠渗出来,在绿色绒布赌桌上晕开一个小红点。 “你流血了。“鬼裴琛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他迅速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块绣着家纹的真丝手帕,不由分说地抓住文泗的手腕。 “客人请不要——“ “别动。“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大拇指按在她脉搏处,另一只手用手帕裹住她的食指。近距离看,他的睫毛长得惊人,在灯光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文泗发现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这很不专业。 “裴少爷。“一个穿阿玛尼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赌桌旁,声音低沉得像地底传来的闷雷,“Boss来电话了。“ 鬼裴琛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告诉老爷子,我在忙。“ “Boss说,如果您半小时内不出现在家宴上,那么从明天起所有信用卡都会被冻结。“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补充,“包括那辆兰博基尼的油卡。“ 文泗趁机抽回手:“您的筹码需要兑换吗?“ 鬼裴琛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全部存在姐姐名下。“他转向黑衣人,“去告诉老爷子,我马上回去——等我送完这位小姐下班。“ 黑衣人脸色大变:“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鬼裴琛冷笑一声,那个瞬间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高中生,而像某种危险的掠食动物,“在澳门,我鬼家的规矩才是规矩。“ 文泗心头一震。鬼家?那个掌控着澳门三分之一博彩业的鬼家?她再次打量眼前一脸乖宝宝长相的男人——婴儿肥,圆眼,唇珠,人畜无害的浅金色羊毛卷,和传闻中那个黑白通吃的庞大家族完全联系不起来。 交接班时,文泗在员工通道尽头的吸烟区点燃一支黑金刚。这是种廉价的云南烟,焦油量高得惊人,但足够冲的烟味能暂时压制她胃里翻腾的饥饿感。医生说过她的进食障碍已经严重到会影响心脏功能,但比起暴食后的罪恶感,她宁愿忍受这种缓慢的自杀。 “姐姐。“ 文泗呛了一口烟——鬼裴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换了衣物,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纯白衬衫。夜风从消防通道灌进来,吹乱了他的羊毛卷发。 “你怎么——“ “问了保安。“他晃了晃手里的卡比龙总裁烟,“换一根?这个没那么伤嗓子。“ 文泗没接:“未成年人不可以——“ “我下个月就十八了。“鬼裴琛凑近一步,突然伸手摘掉她发梢沾着的彩纸屑,“而且我比姐姐高。“确实,181公分的他比她高出半个头,身上散发着昂贵的柑橘与雪松混合的香水味。 文泗转身要走,他却拦住去路:“我送你回家。“ “我有车。“ “那辆五菱宏光?“他笑出两颗小虎牙,“我的车就停在你那小车后面呀。“ “为什么?“文泗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整晚的问题。 鬼裴琛突然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圆眼里闪过一丝文泗读不懂的情绪:“因为你吃筹码的样子像在数救命药片。“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这里,疼了一下。“ 这里,疼了一下。 文泗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确实有这个习惯——在极度饥饿时,会无意识地将筹码当作食物数来数去。但从来没人注意到,更没人说会为此感到心疼。 夜风吹散烟灰。文泗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戒断反应,而是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恐惧——被看穿的恐惧。 “不用了。“她最终说道,掐灭烟头,“我更习惯一个人。“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文泗能感觉到鬼裴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五菱宏光mini小车发动时,后视镜里那辆银灰色的兰博基尼Aventador也亮起了车灯。她故意绕了三圈,但那辆超跑始终保持着十米距离,像一个月光下的幽灵。 直到驶入凼仔老城区狭窄的街道,文泗才终于甩掉那个尾巴。停好车后,她站在公寓楼下又点燃一支云烟,抬头看向四楼那个漆黑的窗户——那是她的“家“,一个除了蟑螂谁也不等她的地方。 烟抽到一半,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只有两条信息: 【姐姐抽烟时的背影真好看。晚安٩(●´৺`●)૭٩(●´৺`●)و】 【——小鬼】 文泗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最终却鬼使神差地保存了这个号码。夜空中,一架飞机正掠过澳门的霓虹灯海,向遥远的北方飞去。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在圣彼得堡的冬夜里,连雪都是蓝色的。 指腹被烟烫了一下,文泗这才回过神来。上楼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那条信息下方又多了条新的: 【PS:明天开始我要认真追你了,准备好。】 月光照在手机屏幕上,映出文泗嘴角一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 2.馍馍与卡比龙 1. 澳门清晨六点三十分,凼仔旧区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蓝色。文泗站在厨房蒸馒头,蒸汽在窗户上凝结成水珠,顺着玻璃缓缓滑下,像极了母亲离开那天的眼泪。 她机械地将面团分成小小的面剂子,手指在面粉中留下浅浅的凹痕。这是母亲教她的唯一一道俄罗斯面食——准确来说是中俄混血的改良版。正宗的俄罗斯馒头应该用酸奶油,但她只能用超市打折的普通面粉。蒸锅发出呜呜的响声,文泗盯着那团翻滚的白雾,恍惚间又看见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的后台,母亲穿着天鹅湖的白色舞裙,将面团捏成小垂耳兔的形状。 “文泗,食物不是惩罚。“母亲的中文带着浓重的伏尔加河口音,“吃下去,你才能长得比那些坏人更高大。“ 锅盖突然弹跳起来,蒸汽灼伤了她的手腕。文泗猛地回神,关掉煤气。三十六个小时了,自从那个叫鬼裴琛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赌桌后,她就再没能吃下一口正经食物。胃里只有昨晚的一盒细支云龙和半杯冷掉的速溶咖啡,现在正火烧火燎地抗议着。 第一个馒头刚送到嘴边,门铃响了。 文泗僵在原地。这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公寓,连物业都三年没来收过管理费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一团蓬松的浅金色羊毛卷。 “姐姐,我知道你在家。“ 鬼裴琛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高中生特有的清亮与懒散。文泗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门。也许装作不在—— “你车就停在楼下,“男人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笑意,“而且排气筒还是热的。“ 文泗猛地拉开门。鬼裴琛穿着圣若瑟中学的校服,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系,露出锁骨处那三颗红黑色的痣。他左手拎着利苑酒家的外卖袋,右手举着一盒卡比龙总裁烟,像个不伦不类的早餐外卖员。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文泗挡在门口没让他进。 鬼裴琛眨了眨圆眼:“澳门很小的,姐姐。“他晃了晃外卖袋,“鲜虾蟹籽云吞面,趁热吃?“ “不需要。“文泗的胃部传来一阵绞痛,但她只是紧了紧睡袍的腰带。这件褪色的淡蓝色睡袍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家居服,下摆已经磨出了毛边。 鬼裴琛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厨房流理台上那盘孤零零的馒头上。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你就吃这个?“ 文泗下意识侧身挡住他的视线:“这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鬼裴琛突然向前一步,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我在追你啊,姐姐。“ 他校服袖口上有一抹暗红色血迹。文泗皱着眉头抓住他的手腕:“这是什么?“ “啊,这个。“鬼裴琛撇嘴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跟家里的保镖打了一架。“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们不让我出门找你。“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进来,在男人的羊毛卷发上镀了一层金边。文泗不知怎么就松开了门把。 2. 鬼裴琛像只大型犬一样在文泗的小公寓里转来转去。四十平米的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廉价货,唯一值钱的是墙角那台老式钢琴——母亲坚持要带来的嫁妆,现在琴键已经泛黄,盖着一层薄灰。 “哇!这是俄罗斯套娃吗?“鬼裴琛拿起电视柜上的彩绘木偶,“我奶奶也有一个类似的。“ “不要碰那个。“文泗的声音比预想的更尖锐。 男人立刻放下木偶,双手举过头顶:“对不起。“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文泗差点笑出来。 她默默找出医药箱。鬼裴琛乖乖坐在塑料凳上,把受伤的手腕递给她。伤口不深,但很长,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你家保镖用菜刀?“文泗用棉签蘸了碘伏。 鬼裴琛疼得龇牙咧嘴:“是袖扣啦。王叔以前在SAS待过,他的袖扣都是特制的。“ 文泗:“?“ 见文泗一脸茫然,他补充道:“英国特种空勤团。“ 棉签在伤口上停顿了一下。文泗想起昨晚那个黑衣人提到的“鬼家“,以及澳门三分之一的赌场都归这个家族所有的传闻。她低头继续清理伤口,假装没注意到男人探究的目光。 “姐姐,你一个人住?“鬼裴琛环顾四周,“父母呢?“ “死了。“文泗撒谎道。其实她父亲正在珠海监狱服无期徒刑,而母亲——那个曾经在马林斯基剧院跳独舞的俄罗斯小姑娘,现在可能在圣彼得堡的某个贫民窟,也可能早就醉死在伏特加瓶子里了。 鬼裴琛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说谎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拇指正好按在她的脉搏上。文泗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这不对劲,这不像她。她猛地抽回手:“伤口处理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还没吃早饭呢。“鬼裴琛委屈地扁扁嘴,唇珠在晨光中泛着水光,“而且我给你带了云吞面。“ 文泗走向厨房:“我要上班了。“ “今天不是轮休吗?“鬼裴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查过永利的排班表了。“ 文泗转身瞪了他一眼:“你黑进了赌场系统?“ “只是请主管喝了杯老白茶。“男人无辜地眨眨眼,“顺便问了下我未来女朋友的排班表。“ “我才不是——“ “未来女朋友“四个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文泗耳根发热。她机械地掰开一个馒头,强迫自己咀嚼。食物在口中变成一团无味的浆糊,每吞咽一口都像在进行某种自我惩罚。 鬼裴琛突然安静下来。他打开外卖盒,鲜虾蟹籽云吞的香气立刻充满了狭小的厨房。文泗的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她不得不扶住流理台才能站稳。 “我小姨也有进食障碍。“鬼裴琛轻声说,用筷子夹起一个云吞,“她总说食物是种惩罚。“ 文泗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睡袍腰带。 “但姐姐,“男人将云吞递到她嘴边,“你值得被温柔对待。“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文泗发现自己站在阴影里,而鬼裴琛整个人都沐浴在晨光中,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访客。 3. 文泗最终没吃那个递到嘴边的云吞。鬼裴琛也没走。 他们陷入一种奇怪的僵持——男人固执地坐在她家塑料餐桌前,一边吃云吞面一边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文泗则站在厨房门口,小口啃着馒头,像只警惕的小野猫。 “所以,“鬼裴琛咬着筷子尖,“你妈妈是俄罗斯人?“ 文泗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她的混血特征太明显了。 “我奶奶也是外国人,葡萄牙的。“鬼裴琛用筷子在碗里画圈,“所以她给我起了个葡萄牙名字,叫Pedro。不过大家都叫我中文名。“ 文泗想起昨晚那个黑衣人叫他“裴少爷“。在澳门,“鬼“这个姓氏并不多见,但如果是那个鬼家... “你父亲是鬼振邦?“她脱口而出。 鬼裴琛的筷子停在半空:“你知道我父亲?“ 在澳门,没人不知道鬼振邦。博彩业大亨,政协委员,传闻中与三合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文泗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左耳的三枚雪花耳钉——她父亲被判刑那天,鬼振邦就坐在旁听席第一排。 “听说过。“她轻描淡写地说,转身去拿水杯。 鬼裴琛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跟我父亲不一样。“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急切,“我不是他那种人,我也不会变成他那样的人。“ 文泗没回头,只是盯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水面上的女人有着母亲的斯拉夫颧骨和父亲的中国眼睛,一个完美的混血怪物。 “你该去上学了。“她说。 鬼裴琛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外卖盒。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文泗听见塑料袋窸窣的响声,然后是脚步声接近。 “这个给你。“男人将一张烫金名片放在餐桌上,“我的私人电话号码,24小时开机。“ 文泗没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鬼裴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又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对吧?“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我昨晚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被困在金笼子里的鸟。“ 名片上除了电话号码,还手写着一行像小学生一样的字迹:“今天开始正式追求文泗的第一天——小鬼“。 文泗的指尖碰了碰那行字,墨水还没完全干透。 4. 鬼裴琛走后,文泗在浴室的镜子前站了很久。睡袍滑落肩头,露出嶙峋的锁骨和肋骨。十九岁的身体本该饱满如初夏的果实,她的却像深秋凋零的树枝。指尖抚过腹部凹陷的皮肤,那里有一道淡白色的疤痕——十四岁那年,她试图用水果刀把“饿“这个字从身体里挖出去。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赌场领班姞吉的信息。 吉吉国王小老子:【今天下午三点来一趟,VIP客人点名要你发牌。】 文泗皱了皱眉。她今天确实轮休,而且永利很少会临时调班。除非... 除非是那些不能拒绝的客人。 * 下午两点五十分,文泗站在永利皇宫的员工通道里整理制服。黑色马甲勒得她呼吸困难,但她拒绝换大一号的——赌场的潜规则,发牌员的腰越细,拿到的小费越多。 “文泗,“领班姞吉匆匆走来,脸色不太好看,“B12桌,是鬼家的人。“ 文泗的手指在扑克牌盒上停顿了一下。 “好像是昨晚那个小少爷的父亲,“姞吉压低声音,“点了名要你发牌。可得小心点,听说这位脾气不太好。“ B12桌是VIP区最隐蔽的一张赌桌,四周用屏风半围起来,灯光也比其他区域暗上几分。文泗深呼吸一次,迈步走了进去。 赌桌边只坐了一个人。 鬼振邦比她记忆中更魁梧,五十多岁的年纪,肩膀却像年轻运动员一样宽厚。他穿着高级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左手小指戴着一枚翡翠尾戒——澳门赌场圈里传闻,那是他用第一个对手的手指骨做的。 “文小姐。“鬼振邦的声音低沉得像地底传来的闷雷,“久仰大名。“ 文泗微微点头:“鬼先生想玩什么?“ “不急。“鬼振邦用尾戒敲击着赌桌,“听说我家小畜生昨晚在这里玩到凌晨三点。“ 文泗保持沉默,手指在背后悄悄攥紧。 “那小畜生从小就不听话,“鬼振邦自顾自地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雪茄,“但他很少对同一个女人——或者说女孩——表现出这么持久的兴趣。“ 雪茄点燃的瞬间,文泗闻到了金钱燃烧的味道。这种古巴特供的Cohiba,一支就抵她半个月工资。 “二十一点。“鬼振邦突然说,“就玩三局。“ 第一局,文泗发给自己一张黑桃A和一张红心K,21点;鬼振邦则是17点。第二局,文泗18点,鬼振邦爆牌。第三局,文泗故意发给自己爆牌的点数,鬼振邦却笑了。 “不用让我,文小姐。“他用雪茄点了点牌堆,“那小畜生说你发牌的手法很特别,像在跳芭蕾舞。“ 文泗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她母亲确实教过她一些俄罗斯赌术的小技巧——用指腹感受牌边的微小凹痕,通过洗牌手法控制关键牌的位置。但这些技巧在澳门正规赌场是被绝对禁止的。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鬼先生。“ 鬼振邦突然倾身向前,雪茄的烟雾喷在她脸上:“你父亲还好吗?“ 文泗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父亲和鬼振邦的恩怨在澳门赌场圈不是秘密——十年前那场轰动全澳门的拐卖妇女案,作为主犯的父亲被判无期,而作为受害者的母亲在庭审后神秘失踪。唯一不为人知的是,鬼振邦当时正是父亲的合伙人。 “托您的福。“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鬼振邦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水晶吊灯微微颤动:“很有意思的小姑娘。“他丢出一枚黑色筹码在桌上,“这是给你的小费。顺便,“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如刀,“离我家小畜生远点。“ 文泗拿起那枚十万面值的筹码,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触感。她轻轻将筹码放回桌上:“永利规定发牌员不能收超过一万的小费。“ 鬼振邦眯起眼睛:“你知道拒绝我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文泗直视着他的眼睛,“意味着我可以继续站着挣钱。“ 空气凝固了几秒。然后鬼振邦突然拍桌大笑,笑声引来周围几个保镖的侧目:“好!有骨气!“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文泗,“但请记住,在澳门,没有人能永远站着。“ 他离开后,文泗才发现自己的制服后背已经湿透了。她机械地收拾牌桌,发现鬼振邦的雪茄烟灰缸下压着一张照片——年轻的俄罗斯芭蕾舞女演员在舞台上谢幕,正是她母亲。 5. 文泗提前下班了。姞吉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二话没说就批了假。走出永利皇宫大门时,夕阳正好照在澳门塔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五菱宏光mini的空调坏了,车内热得像蒸笼。文泗摇下车窗,点燃一支黑金刚。烟草的苦涩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翻腾,但鬼振邦的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脑海:“离我家小畜生远点。“ 手机震动起来。是鬼裴琛的信息。 北京彭于晏:【姐姐你今天见到我父亲了?】 北京彭于晏:【~%?…;#*’☆&℃$︿★?乱码】 北京彭于晏:【别听他的。】 北京彭于晏:【我在圣若瑟中学门口等你。】 文泗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突然调转车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也许是为了告诉鬼裴琛别再联系她,也许只是为了再看一眼那双盛满阳光的圆圆眼睛。 * 圣若瑟教区中学是澳门最古老的教会学校之一,红砖建筑在夕阳下像一块燃烧的炭。放学时间已经过了,校门口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打扫。文泗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看见鬼裴琛独自坐在校门前的石阶上,浅金色羊毛卷发在风中轻轻晃动。 男人抬头看见她的车,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马路,拉开五菱宏光的副驾驶门就钻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鬼裴琛身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像个过大的玩偶,“我翘了最后一节课等你的。“ 文泗没说话,只是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从一辆奔驰里走出来。 “别管他们,“鬼裴琛撇了撇嘴,“我家老头的小跟班们。“他突然凑近文泗,“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让你离我远点。“文泗实话实说。 鬼裴琛大笑起来,笑声在车厢里回荡:“典型的我家老爷子作风。“他伸手按下车窗,对着后视镜里的保镖比了个小中指,“我们去路环吃饭,我知道有家超好吃的葡国菜。“ 文泗想说不行,想说她应该现在就要和他划清界限,但鬼裴琛已经打开了导航,整个人散发着柑橘香水和男人热血混合的气息。夕阳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他的侧脸上,那颗红黑色泪痣像一滴永恒的墨水。 “系好安全带。“文泗最终说道,踩下了油门。 五菱宏光小车驶向澳门外环公路时,后视镜里那辆奔驰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跟着。文泗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危险的事,但此刻,看着鬼裴琛在副驾驶哼着走调的粤语歌«葡萄成熟时»,她第一次感到某种久违的、名为“活着“的实感。 ------------ 3.泪痣与耳钉 1. 嘉乐庇总督大桥上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浮在海面上的珍珠。文泗紧握方向盘,五菱宏光mini的发动机在爬坡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副驾驶上的鬼裴琛按下车窗,咸腥的海风立刻灌满了狭小的车厢。 “开慢点,姐姐,“他笑着指向后视镜,“王叔他们跟不上了。“ 文泗扫了一眼后视镜——那辆黑色奔驰确实被甩开了几百米。她应该松油门才对,但不知怎么的,右脚反而加重了力道。车速表指针颤抖着向右偏移,七十,八十,仪表盘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哇!“鬼裴琛欢呼一声,浅金色羊毛卷发在风中乱成一团,“没想到小小的车子能跑这么快!“ 文泗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幼稚的飙车游戏她十九年都没玩过,却在认识这个十八岁男人不到四十八小时后破了戒。澳门塔在左侧车窗飞速后退,玻璃幕墙反射的夕阳像一团坠落的火球。 “前面右转,“鬼裴琛突然指向一条岔路,“我们抄近道。“ 所谓的近道是一条年久失修的沿海小路,坑洼的路面让车子不断颠簸。文泗不得不减速,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像爆裂的玉米花。小路两侧是茂密的相思树林,枝桠在车顶交织成一道绿色隧道。 “停车!“鬼裴琛突然喊道。 文泗猛踩刹车,轮胎在沙石路上滑行半米才停住。“怎么了?“ 男人没回答,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文泗跟着下车,发现他正蹲在路边一丛野花前。那是种澳门常见的野菊,淡紫色花瓣,花心像一粒金纽扣。 “帮我拿着。“鬼裴琛摘下一朵,转身别在文泗耳后。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触感温热而粗糙——这双养尊处优的手居然有茧子,大概是常年握高尔夫球杆留下的。 文泗下意识想躲,但鬼裴琛已经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别动,“他凑得很近,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有蜘蛛网。“ 这个距离下,文泗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左眼111根,右眼也是111根,下睫毛比上睫毛短0.3毫米。右眼尾下那颗红黑色泪痣近看像是一滴溅落的葡萄酒,在夕阳下泛着微妙的光泽。 “好了。“鬼裴琛退后半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紫色很适合你。“ 文泗:“……“ 文泗伸手要摘,却被他握住手腕:“戴着嘛,就当是车费。“ 海风穿过相思树林,掀起文泗及大腿根的长发。发丝拂过鬼裴琛的脸,男人突然深吸一口气:“姐姐用的什么洗发水?好好闻。“ “超市里最便宜的。“文泗转身回到车上,耳根发烫。后视镜里的自己耳畔别着那朵野菊,衬着三枚银质雪花耳钉,有种荒谬的和谐感。 鬼裴琛重新设置导航:“接下来直行就到路环了。安德鲁饼店旁边有家hidden gem,老板娘是我奶奶的旧识。“ 车子重新启动时,文泗注意到那辆奔驰停在了岔路口,没再跟上来。 2. 路环岛的黄昏比澳门半岛慢半拍。彩色的小渔村沿着海岸线铺开,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鱼干和贝壳风铃。鬼裴琛带她穿过一条窄得只能侧身而过的小巷,来到一家招牌已经褪色的葡国餐厅门前。 “Flor de Lisboa,“鬼裴琛指着招牌上模糊的字样,“里斯本之花,开了六十多年了。“ 推门进去的瞬间,文泗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上个世纪。老式吊扇在头顶缓慢旋转,墙上贴满了发黄的老照片,一架手风琴躺在角落的藤椅上,琴键已经泛黄。 “Pedrinho!“柜台后的老妇人惊呼一声,快步走来捏住鬼裴琛的脸颊,“Quanto tempo!“(葡萄牙语:小佩德罗!多久没见了!) 鬼裴琛笑着任她揉捏:“Dona Maria,这是我女朋友文泗。“ 文泗刚要反驳,老妇人已经抓住她的双手。Maria至少有八十岁了,皱纹里沉淀着澳门半世纪的海风与阳光,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年轻女人。 “Finalmente!“(终于!)老妇人上下打量着文泗,“Pedrinho从小就说要找个俄罗斯小姑娘,跟他奶奶一样。“ 文泗惊讶地看向鬼裴琛。男人耳根通红:“Dona Maria是我奶奶的陪嫁丫鬟,看着我长大的。“他凑到文泗耳边,“老人家有点糊涂了,别介意。“ Maria把他们带到餐厅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桌上铺着手工钩花的白色桌布,一只插着野姜花的玻璃瓶压住桌布一角,防止被海风吹起。 “今天有新鲜的葡国鸡和西班牙海鲜饭,“Maria拍拍鬼裴琛的肩膀,“还有你最喜欢的Serradura(澳门木糠布丁)。“ 鬼裴琛双手合十:“E uma garrafa de vinho verde, por favor.“(再来一瓶绿葡萄酒,谢谢。) “未成年不能喝酒。“文泗条件反射地说。 Maria和鬼裴琛同时笑起来。“在葡萄牙,小孩子都是喝着葡萄酒长大的,“老妇人眨眨眼,“何况Pedrinho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 等Maria去厨房后,文泗压低声音:“你到底多大?“ “上个月刚满十八,“鬼裴琛得意地掏出钱包里的身份证,“合法饮酒年龄在澳门是十六岁,姐姐。“ 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桌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文泗注意到桌腿上有几道刻痕,旁边标注着日期和身高记录。 “这是我五岁到十二岁的成长记录,“鬼裴琛抚摸着那些刻痕,“每次奶奶带我来澳门,都会在这里量身高。“他指向最高的一道,“十二岁那年我长了六厘米,把奶奶吓坏了,以为我得了巨人症。“ 文泗想象着一个羊毛卷的小男孩踮着脚尖靠在桌边的样子,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酸涩。她的童年没有这样的温馨时刻,只有母亲伏特加酒瓶的碰撞声和父亲深夜数钱的沙沙响。 第一道菜上来了,是澳门特色的葡国鸡。金黄酥脆的鸡皮下藏着用椰奶、姜黄和香草腌制的嫩肉,配菜是吸饱了酱汁的土豆块。鬼裴琛不由分说地往文泗盘子里夹了一只鸡腿。 “尝尝,Dona Maria的秘方是从里斯本皇宫流出来的。“ 文泗盯着那块鸡肉,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她已经记不清上次正经吃一顿饭是什么时候了——进食障碍最严重的时候,连喝水都会引发呕吐反射。 “我还不饿。“她推开盘子。 鬼裴琛的筷子停在半空。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桌布上投下一道修长的阴影。“姐姐,“他轻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文泗沉默地摆弄餐巾。 “因为这里是我唯一能感到'正常'的地方。“鬼裴琛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没有父亲,没有保镖,没有家族 expectations,不用假装自己是'鬼家继承人'。“他顿了顿,“就像你只有在赌场发牌时,才能暂时忘记饥饿一样。“ 文泗猛地抬头。少年圆眼中的光芒太过透彻,像是能直接看进她灵魂的裂隙。 “吃一口,“鬼裴琛将鸡腿又推回她面前,“就当是为了我。“ 鸡肉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文泗的眼眶突然发热。味道太浓郁了,椰奶的甜、姜黄的辛、月桂叶的香在口腔里爆炸,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味蕾记忆——七岁生日那天,母亲难得清醒着给她做了一锅无水罗宋汤,也是这般浓郁得令人落泪的味道。 “好吃吗?“鬼裴琛期待地问。 文泗点点头,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声音里的颤抖。男人露出胜利的笑容,又给她盛了一勺海鲜饭。金黄的饭粒间点缀着蛤蜊、虾仁和鱿鱼圈,藏红花染出的颜色像一小片凝固的阳光。 他们安静地吃着,偶尔交换几句关于食物的话题。绿葡萄酒上来了,淡绿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泛着细小的气泡。文泗小啜一口,清爽的果香立刻冲淡了海鲜饭的油腻感。 “我查过你父亲的案子。“鬼裴琛突然说。 文泗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 “不是通过正规渠道,“男人急忙解释,“我黑进了法院的档案库。“他犹豫了一下,“他是被冤枉的,对吗?“ 餐厅的老式唱片机正播放着法多音乐,女歌手沙哑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的丝绸。文泗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想起父亲入狱前最后一晚对她说的话:“阿泗,这世上有些黑锅,必须有人来背。“ “我不知道。“她最终回答,“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一顿安稳饭。“ 鬼裴琛的手越过桌面,覆在她的手上。他的掌心有一道新鲜的伤痕,大概是和保镖打架时留下的。 “我会帮你查清楚,“男人眼中闪烁着固执的光芒,“我父亲的书房里有——“ “不用。“文泗抽回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Maria端上了Serradura甜品。木糠布丁装在复古的玻璃杯里,层层叠叠的奶油和饼干屑像澳门半岛的微型地貌。鬼裴琛挖了一勺送到文泗嘴边:“尝尝,这是澳门独有的味道。“ 文泗犹豫了一下,张口接住。奶油在舌尖融化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间接接吻。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姐姐,“他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我可以亲你吗?“ 3. 文泗被葡萄酒呛住了。她弯腰咳嗽,鬼裴琛慌忙拍她的背,动作笨拙得像在给小柯基顺毛。 “对不起!“男人手足无措地递来餐巾,“是我太唐突了。“ 文泗擦着嘴,心跳快得不像话。她不是没接过吻——十七岁那年,赌场一个荷官在员工通道强吻过她,那人的舌头尝起来像发霉的香烟和隔夜啤酒,她当场吐在了对方名牌西装上。 “我...我去下洗手间。“她站起身,膝盖撞到了桌腿。 餐厅的洗手间藏在后院的芒果树下,需要穿过一条挂满渔网的走廊。文泗用冷水拍打滚烫的脸颊,镜中的女孩双颊绯红,耳后的野菊不知何时掉了一半花瓣。她摘下残花扔进垃圾桶,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姐姐?“鬼裴琛站在洗手间门口,羊毛卷发上沾着走廊里的蜘蛛网,“你还好吗?“ 文泗转身,发现男人手里拿着她的外套和包:“你要赶末班船回半岛?“ “不是,我...“鬼裴琛低头用鞋尖蹭着地砖缝,“我怕你生气跑了。“ 文泗:“……“ 月光透过芒果树的枝叶,在走廊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文泗突然注意到鬼裴琛的左手一直插在裤袋里。 “手怎么了?“ 男人下意识后退半步:“没什么。“ 文泗上前抓住他的手腕。鬼裴琛吃痛地抽气,但还是被她拽出了藏在口袋里的东西——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条未读信息。 王老吉:【裴少爷,Boss知道你去路环了】 “王叔发的?“文泗松开手。 鬼裴琛点点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别担心,老爷子最多骂我一顿。“他顿了顿,“不过他可能派人监视你家一阵子,所以...“ “所以?“ “所以...“鬼裴琛的耳根红得能滴血,“你要不要今晚住我家?我在西望洋山有套小公寓,连王叔都不知道。“ 文泗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的搭讪套路?先装可怜再邀请过夜?“ “不是!“鬼裴琛急得直跺小脚,“我是真的担心我家老爷子找你麻烦!那套公寓很安全,你可以住主卧,我睡沙发!“他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不会碰你一根小手指!“ 男人急得眼眶发红的样子像只被冤枉的小柯基。文泗突然很想揉乱他那头羊毛卷,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发丝比想象中柔软,带着海风和阳光的味道。 “带路吧,“她收回手,“但我有言在先,你敢越界我就把你从西望洋山扔下去。“ 鬼裴琛眼睛一亮,立刻掏出车钥匙:“我让王叔把车子开过来了,就停在后巷。“ 4. 兰博基尼Aventador的引擎声在寂静的沿海公路上像头觉醒的野兽。鬼裴琛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敞篷车窗外,夜风将他的浅金色羊毛卷发吹得乱七八糟。 “冷不冷?“他提高音量问文泗。 文泗摇摇头。她正忙着按住自己四处飞舞的长发,同时试图忽略座椅传来的震动——这辆价值千万的超跑每个零件都在彰显着与她那小车子的天壤之别。 “那个公寓是我十六岁生日时我奶奶送的,“鬼裴琛指着远处山腰上一栋白色建筑,“她说每个葡萄牙男人都需要一个'逃避现实的小窝'。“ 文泗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西望洋山是澳门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能俯瞰整个南海的夜景。白色别墅依山而建,弧形露台像层层叠叠的船帆。 “你经常带女人去那里?“话一出口文泗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在吃醋。 鬼裴琛却认真摇头:“你是第一个。“他瞥了她一眼,“其实...那天在赌场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文泗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三个月前,永利皇宫的员工年度体检,“鬼裴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在仁伯爵医院看到你…站在体重秤上哭了。“ 文泗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她进食障碍最严重的一次崩溃——身高166的她体重掉到39公斤,护士不得不写假数字才能通过赌场的健康检查。 “我当时好想走过去抱住你,好想好想…“鬼裴琛继续说,眼睛盯着远处的山路,“但王叔把我拉走了。“他苦笑一声,“后来我查了你的资料,知道你每周三下午在B12桌当班,就...“ “就策划了那次偶遇。“文泗替他说完,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刺痛。所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不是命运,只是一个富家小少爷的心血来潮。 车子突然急刹在路边。鬼裴琛转身抓住她的双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不是你想的那样!“男人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是认真的,文泗。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 一道刺眼的远光灯打断了他的话。后视镜里,三辆黑色奔驰正以包围之势向他们驶来。 “该死!“鬼裴琛猛踩油门,“我父亲的人。“ 兰博基尼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但为时已晚。最前面那辆奔驰已经横挡在路中央,逼得他们不得不停车。四个穿黑西装的壮汉走下车,领头的正是那天在赌场见过的王叔。 “裴少爷,“王叔敲了敲车窗,声音恭敬却不容拒绝,“Boss要见您。“ 鬼裴琛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告诉老爷子我明天早上回去。“ “Boss说的是'立刻'。“王叔的目光扫向文泗,“这位小姐也一起。“ 文泗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她见过这种眼神——赌场里那些追高利贷的打手就是这种眼神,仿佛她已经是具尸体。 “她不去。“鬼裴琛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那个会撒娇的男人,而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回去告诉老爷子,如果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把葡京酒店那些账本全交给廉政公署。“ 王叔的脸色变了:“少爷,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鬼裴琛按下车窗锁,“现在,让路。我只说一遍。“ 空气凝固了几秒。最终王叔退后一步,示意其他保镖让开。兰博基尼咆哮着冲出去时,文泗从后视镜看到王叔正在打电话,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那些账本...“她轻声问。 “足够让老爷子在监狱度过余生了。“鬼裴琛的侧脸在仪表盘蓝光下显得异常冷峻,“我十一岁就发现了他的秘密金库,一直留着这个把柄以防万一。“ 文泗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严重低估了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在那双湿漉漉的圆眼和撒娇的唇珠背后,藏着一个在澳门最黑暗的家族中长大的灵魂。 车子驶入白色别墅的车库时,鬼裴琛才重新开口:“对不起,把你卷进这些事情。“ 文泗摇摇头。夜风穿过敞篷,带着咸腥的海水味。她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在澳门,每个人都是赌徒,区别只在于赌注大小。 而现在,她的赌注正是一头扎进鬼家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5. 鬼裴琛的“小公寓“实际上是一栋三层海景别墅。客厅整面墙都是落地窗,澳门半岛的夜景像一幅缀满钻石的黑丝绒铺展在脚下。 “冰箱里应该有吃的,“鬼裴琛从鞋柜拿出两双拖鞋,“家政阿姨每周会来补货三次。“ 文泗站在玄关没动。别墅内部装修是简约的北欧风格,但细节处处处彰显着奢华——墙上的抽象画看起来像某位大师真迹,茶几上随意扔着的打火机是纯金的。 “怎么了?“鬼裴琛抱着毯子从楼上下来,“不喜欢这里?“ “太亮了。“文泗轻声说。确实,整个客厅灯火通明,连角落里的盆栽都被射灯照得纤毫毕现。 鬼裴琛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控制面板前按下几个按钮。灯光立刻暗了下来,只留下几盏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 “抱歉,我习惯了。“他挠挠羊毛卷,“我家老爷子讨厌黑暗,家里永远亮得像手术室。“ 文泗这才走进客厅。她的影子被壁灯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白色沙发上。鬼裴琛递给她一碗黄油南瓜浓汤,自己开了罐击倒巨人暴龙之王啤酒。 “你不喝南瓜汤?“文泗接过杯子。 “我不爱吃南瓜。“少年做了个鬼脸,“但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睡前喝南瓜汤。“ 文泗的手指紧了紧。她确实有这个习惯,但只在一次员工聚餐上随口提过。这个少年到底调查了她多少事情? 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鬼裴琛突然单膝跪在她面前:“文泗,我承认最初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仰起脸,圆眼中盛满了月光,“但现在的每一秒,都是因为我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你了。“ 文泗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南瓜汤。表面因为黄油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像她这些年精心构筑的防御,一碰就会破裂。 “为什么?“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鬼裴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左耳的雪花耳钉:“因为这个。“ 文泗不解。 “你戴着它们的样子,“男人的手指顺着耳垂滑到她的下颌线,“像只被雪原放逐的黑天鹅,明明伤痕累累却还要保持优雅。“他顿了顿,“而我,我想成为那个给你温暖的人。“ 落地窗外,澳门塔的灯光秀开始了。五彩的光束在夜空中交织变幻,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文泗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 “我睡哪?“她放下空杯子。 鬼裴琛带她上到二楼主卧。房间比文泗的整个公寓还大,king size的床上铺着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埃及棉床单。浴室里有个按摩浴缸,旁边整面墙都是各色沐浴产品。 “都是新的,“鬼裴琛站在门口没进去,“标签都没拆。你需要什么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文泗转身,看见男人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的左手腕——那里有一道淡白色的疤痕,平时被手表遮着,刚才脱外套时露了出来。 “这个...“文泗下意识用右手盖住疤痕。 鬼裴琛轻轻拉开她的右手,低头在那道疤痕上落下一个吻。他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像一片羽毛拂过最脆弱的伤口。 “晚安,姐姐。“他退出房间,轻轻的带上门,“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文泗站在床边,手腕上那个吻的温度久久不散。窗外,澳门的不夜城灯火通明,赌场的霓虹像永不熄灭的欲望之火。而在这栋悬于半山的白色别墅里,她第一次感到某种危险的希望正在萌芽——也许,只是也许,她可以试着不再独自对抗整个世界。 ------------ 4.夜曲与秘密 1. 主卧的窗帘没有拉严,一道月光斜斜地切过床尾。文泗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上若隐若现的星空彩绘——那是真实的星座图,银河的走向精确得令人怀疑是否请了天文学家来设计。 凌晨三点十九分,她依然毫无睡意。 床太软了,像陷在棉花糖里。文泗习惯了出租屋那张硬板床,每次翻身时弹簧发出的**声像某种催眠曲。而这里的床垫据说是什么记忆海绵,安静得可怕。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别墅的中央空调无声运转,维持在令人不适的22度。文泗从行李箱翻出那件褪色的蓝色睡袍——唯一从出租屋带来的寝具,裹在身上时才找回一丝安全感。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 文泗屏住呼吸。是鬼裴琛吗?还是那些穿黑西装的保镖已经找上门来?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冷的实木门上。 钢琴声。 不是录音,是真实的、有人正在弹奏的钢琴声。旋律很陌生,既不是古典也不是流行,倒像是即兴创作的小调,音符像雨滴一样跳跃着,偶尔又沉入低音区,变成某种叹息般的和弦。 文泗推开门,琴声更清晰了。她沿着旋转楼梯下到一楼,月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半个客厅,黑白钢琴前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鬼裴琛只开了钢琴上方的一盏小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他蓬松的羊毛卷和半边侧脸。他穿着宽松的白色老头背心和灰色运动裤,脚上没穿袜子,十根脚趾随着节奏在踏板上轻轻起伏。男人没发现文泗的到来,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文泗靠在楼梯扶手上,第一次看清了这架钢琴——纯黑的施坦威,琴盖内侧用金漆签着一串葡萄牙文,大概是某位大师的签名。琴架上摊着几张手写乐谱,涂改痕迹很重,像是创作者在不断推翻自己。 曲子进入高潮部分,鬼裴琛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羊毛卷随着节奏轻轻晃动。文泗注意到他弹琴时的表情与平日判若两人——眉头微蹙,唇珠紧抿,那颗红黑色泪痣在灯光下像一滴凝固的忧伤。这个瞬间,他身上那种富家子弟的轻浮感荡然无存,倒像个历经沧桑的老艺术家。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鬼裴琛的手悬在半空,仿佛不舍得离开琴键。 “这是什么曲子?“文泗轻声问。 男人猛地回头,圆眼睁大:“吵醒你了?“ 文泗摇摇头,走到钢琴边。近距离看,琴键已经有些泛黄,显然经常被使用。“你自己写的?“ “嗯,随便写着玩玩。“鬼裴琛不好意思地合上乐谱,“睡不着?“ “床太软了。“文泗的目光落在乐谱封面上的字迹——《给S的夜曲》“S是谁?“ 鬼裴琛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就...一个人。“ 文泗挑眉。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有过感情经历,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前女友?“ “不是不是!“鬼裴琛急得差点从琴凳上跳起来,“是你!S是'S泗'的S!“他慌乱地翻开乐谱最后一页,指着角落里的小字:“看,我还写了日期,就是今天。“ 文泗俯身查看。确实,那里用像小学生的字迹写着“2023.10.15,给文泗——小鬼“。纸张很新,墨迹似乎还没完全干透。 “你什么时候写的?“ “你洗澡的时候。“鬼裴琛挠挠头,“我听到你在哼歌,就...突然有了灵感。“ 文泗完全不记得自己洗澡时哼过歌。热水冲走赌场沾染的烟酒味时,她通常处于一种放空状态。 “再弹一次。“她说。 鬼裴琛眨了眨眼:“真的想听?“ 文泗点头,在琴凳边缘坐下。男人重新摆好手指,深吸一口气。这次他弹得更投入了,肩膀随着旋律微微起伏,偶尔碰到文泗的手臂,触感温热而真实。 曲子比想象中复杂。开头像清晨的海浪轻轻拍打码头,中段转为急促的雨点,最后又回归平静,余韵像月光下的涟漪。文泗不懂音乐,但她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情感——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热烈迸发的渴望,以及最终克制的温柔。 “喜欢吗?“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后,鬼裴琛小声问。 文泗不知如何回答。她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未有人为她创作过任何东西。父亲给她买过最贵的礼物是那三枚雪花耳钉,母亲则只留下满身伤痕和对芭蕾的畸形执念。 “为什么是我?“她转而问道,声音比预想的更沙哑。 鬼裴琛的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没有按下:“因为你看赌桌的眼神。“他顿了顿,“就像这架钢琴,明明能奏出最美的音乐,却被人当成了摆设。“ 月光移到了钢琴中央,照亮了两人交叠的影子。文泗突然注意到鬼裴琛左手小指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这是怎么弄的?“ “七岁那年,“鬼裴琛转动着小指,“我试图用钢琴盖夹断它。“ 文泗震惊地看着他。 “我父亲说钢琴家不需要小拇指。“男人平静地解释,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后来奶奶发现后,用藤条和充电线抽了他一顿。“ 文泗想起自己左手腕上的疤痕。十四岁生日那天,她试图用水果刀在皮肤上刻下“饿“字,被邻居发现送医时才缝了六针。原来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比想象的更多——都是伤痕累累的灵魂,只是他用羊毛卷和笑容掩盖得更好。 “教我弹琴。“她突然说。 鬼裴琛愣了一下:“现在?“ “就教一小段。“ 男人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半张琴凳。文泗坐下时,两人大腿紧贴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袍传递。鬼裴琛的耳朵又红了,但他故作镇定地抓起她的双手放在琴键上。 “先学C大调音阶。“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像这样...“ 文泗的手指在他的引导下按下琴键。音符像珍珠一样滚落,在寂静的别墅里格外清脆。她弹错了几个音,但鬼裴琛没有纠正,只是轻轻哼着旋律,下巴偶尔蹭到她的发顶。 “你很有天赋。“他笑着说,唇珠在月光下泛着水光。 文泗知道这是谎言。她的手指更适合数筹码和洗牌,而不是创造音乐。但此刻,在这个被月光浸泡的夜晚,她愿意暂时相信这个温柔的谎言。 2. 清晨五点半,文泗被一阵香味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主卧床上,身上还盖着羽绒被——昨晚她肯定是在钢琴边睡着了,有人把她抱了上来。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文泗穿上睡袍,循着香味下楼。厨房里,鬼裴琛正手忙脚乱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煎蛋,浅金色羊毛卷乱得像被台风刮过,白色老头背心上沾着可疑的黄色污渍。 “早安,姐姐。“他回头咧嘴一笑,“要煎蛋还是炒蛋?“ 文泗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料理台上的狼藉——打翻的面粉袋,碎了一半的蛋壳,还有一锅可疑的黑色物质。“你在做什么?“ “葡式早餐!“鬼裴琛骄傲地展示锅里的东西,“我奶奶的秘方,需要把蛋液和面粉...“ “那是炒面。“文泗指出。 男人低头看了看锅里黏成一团的面条,肩膀垮了下来:“好吧,我搞砸了。“他可怜巴巴地抬头,“那叫外卖好不好?“ 文泗叹了口气,卷起睡袍袖子:“让开。“ 鬼裴琛瞪大眼睛:“你会做饭?“ “不会。“文泗打开冰箱,“但至少知道炒面不需要放牛奶。“ 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高档食材——神户牛肉,黑松露,阿尔马斯鱼子酱,还有几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红酒。文泗翻出一包普通鸡蛋和几根蔫掉的葱,又从橱柜里找出没拆封的橄榄油。 “站着干嘛?“她瞥了眼呆立的鬼裴琛,“拿碗来。“ 男人如梦初醒,赶紧递上两个青花瓷碗。文泗打蛋的动作干净利落,筷子在碗沿敲出清脆的节奏。鬼裴琛像看魔术表演一样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当文泗单手颠锅让煎蛋完美翻身时,他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太帅了!“ 文泗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她很少下厨——进食障碍让她对食物制作过程都有种病态的排斥。但此刻,看着鬼裴琛亮晶晶的圆眼,那种熟悉的恶心感居然减轻了不少。 十分钟后,两碗金黄的炒蛋和重新回锅的炒面摆上了餐桌。鬼裴琛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立刻竖起大拇指:“比Dona Maria做的还好吃!“ 文泗知道这是夸张的恭维,但男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确实让人有成就感。她小口啜着黑咖啡,看着阳光一点点爬满餐桌。这个场景有种诡异的温馨感,像是某个平行宇宙中的日常早晨。 “今天有什么计划?“她问。 鬼裴琛舔掉唇边的蛋渣:“带你去个地方。“他神秘地眨眨眼,“我父亲的私人图书馆。“ 文泗的咖啡杯停在半空:“你父亲不是...“ “他今天去香港开会了,晚上才回来。“鬼裴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图书馆在葡京酒店的顶楼,连王叔都没钥匙。“ “那怎么进去?“ 男人得意地从运动裤口袋掏出一张门卡:“昨晚让黑客朋友复制的。我父亲以为把所有电子锁都换成指纹识别就安全了,却忘了门禁系统还是老式的磁卡。“ 文泗皱眉:“为什么要冒险?“ “因为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东西。“鬼裴琛突然严肃起来,“关于你父亲的案子,还有...“他犹豫了一下,“你母亲的下落。“ 咖啡杯在文泗手中微微颤抖。滚烫的液体溅到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痛。“你怎么知道我母亲...“ “我查过所有公开资料。“鬼裴琛的声音低了下来,“庭审记录显示你母亲是主要证人,但判决后她就失踪了。“他顿了顿,“而我父亲的书房里,有一份关于俄罗斯芭蕾舞女的加密档案。“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文泗放下杯子,手背上的咖啡渍像一道新鲜的伤口。她以为自己早已接受母亲抛弃她的事实——那个被父亲从圣彼得堡骗来澳门的芭蕾舞女演员,在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在乎她去了哪里。“文泗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鬼裴琛绕过餐桌,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但我在乎,姐姐。“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因为如果你心里永远有个黑洞,我再怎么努力也填不满它。“ 阳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文泗第一次注意到鬼裴琛的指甲修得很短,边缘参差不齐——这是个有咬指甲习惯的男人,尽管他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 “好。“她最终说道,“我们去看看。“ 3. 葡京酒店的金色穹顶在正午阳光下像个燃烧的火球。文泗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跟在鬼裴琛身后穿过VIP通道。男人今天换了身全黑打扮——黑衬衫,黑西裤,连腕表都换成了哑光黑的理查德米勒,活像个准备执行任务的间谍。 “放松点,“他捏了捏文泗紧绷的手指,“保安都认识我,不会拦的。“ 确实,沿途遇到的安保人员都对鬼裴琛恭敬地点头,尽管他们看向文泗的眼神充满探究。电梯需要特殊权限卡才能到达顶楼,鬼裴琛掏出那张复制的门禁卡时,文泗的心跳快得像赌场里的轮盘。 “别紧张,“男人贴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就当是来偷看庄家的底牌。“ 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两侧墙上挂着价值连城的古董油画。尽头是两扇厚重的红木门,门把手做成龙头的形状,眼睛部分镶嵌着红宝石。 鬼裴琛刷卡时,文泗注意到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门锁发出“滴“的一声,男人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纸张和皮革混合的气味,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时光胶囊。 图书馆比想象中更大——挑高至少五米的书架占据了三面墙,中间是几张古董阅览桌,角落里还有个保险柜。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欢迎来到鬼家的秘密基地。“鬼裴琛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历代家主收集的'不能见光'的资料都在这里。“ 文泗走向最近的书架。标签显示这些是“1970-1990年澳门博彩业账目“,书脊上的编号方式明显是某种密码。她随手抽出一本,里面全是手写的数字和代号,偶尔夹杂着剪报和照片。 “这些足够让半个澳门的高官进监狱。“鬼裴琛轻声解释,“我父亲用它们来控制...“ 他突然噤声,猛地将文泗拉到书架后。几秒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下午三点前要把文件送到香港。“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文泗认出是王叔。 “保险柜里的也要吗?“另一个声音问。 “全部。老板说一根纸片都不能留。“ 脚步声渐远,鬼裴琛长出一口气:“好险。“他的额头抵在文泗肩上,羊毛卷蹭着她的下巴,“他们应该在整理资料带去香港。“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文泗小声问。这个距离下,她能闻到鬼裴琛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混合着图书馆的陈旧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 “再等十分钟。“鬼裴琛看了看表,“王叔他们一走,我们就去查那个保险柜。“ 他们躲在书架后,肩膀紧贴着肩膀。文泗注意到鬼裴琛的呼吸有些急促,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男人突然转头,嘴唇不小心擦过她的耳垂。 “对不起!“他像触电般弹开,后脑勺撞在书架上,发出“咚“的一声。 文泗下意识伸手去揉,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危险地接近。鬼裴琛的圆眼睁得得更大,唇珠在阳光下泛着水光。他微微低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吻她。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鬼裴琛猛地清醒,拉着文泗蹲下:“怎么回事?“ 文泗从书架缝隙望向门口。红木门被撞开,三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王叔。他们直奔角落的保险柜,动作慌乱得像在躲避什么。 “不对啊,“鬼裴琛皱眉,“他们看起来不像来取文件...“ 话音未落,图书馆的彩色玻璃窗突然爆裂!一个***滚了进来,瞬间释放出浓密的灰色烟雾。文泗被呛得咳嗽起来,鬼裴琛立刻用袖子捂住她的口鼻。 “趴下!“他压低声音,将文泗护在身下。 烟雾中传来王叔的怒吼和打斗声,接着是几声闷响——文泗在赌场工作够久,知道那是消音手枪的声音。有人惨叫倒地,书架被撞得摇晃不止,古籍和文件像雪片一样纷纷落下。 “不是我们的人,“鬼裴琛在文泗耳边急促地说,“有人袭击了我父亲的保镖。“ 文泗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她抓住鬼裴琛的手腕:“我们得离开这儿!“ 两人匍匐着向门口移动。烟雾越来越浓,文泗的眼睛被刺激得泪水直流。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他们面前——是王叔!他额头流血,右手握着一把枪,左手抓着个金属箱子。 “少爷!“王叔看到鬼裴琛,表情从震惊转为愤怒,“你怎么在这?!“他的目光移到文泗脸上,瞳孔骤然收缩:“是你...“ 一声枪响。王叔的身体猛地一震,金属箱子脱手飞出,正好砸在文泗脚边。老人缓缓倒下,胸口晕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王叔!“鬼裴琛想冲过去,被文泗死死拉住。 烟雾中传来陌生的声音:“箱子在那!快!“ 文泗捡起金属箱,抓住鬼裴琛的手腕:“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向紧急出口。身后又传来几声枪响和怒吼,但文泗不敢回头。楼梯间昏暗狭窄,两人的脚步声在混凝土结构中回荡。下到第十层时,鬼裴琛突然拽住文泗: “不能从正门出去。“他气喘吁吁地说,羊毛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走员工通道。“ 文泗跟着他穿过迷宫般的后勤区域——洗衣房,厨房,垃圾处理间。每个转角都可能遇到敌人,但幸运的是,大部分员工似乎都因顶楼的骚乱被疏散了。他们最终从酒店侧门溜出来,混入中午拥挤的游客人群中。 五菱宏光mini就停在两个街区外。文泗发动车子时,手抖得差点插不进钥匙。后视镜里,几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正飞速驶离葡京酒店。 “那是什么人?“她终于问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鬼裴琛紧抱着那个金属箱,脸色苍白如纸:“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劫匪。“他看向文泗,“王叔他...“ 文泗没有回答,只是猛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后座上的金属箱发出不详的咔嗒声,仿佛里面装着什么活物。 4. 鬼裴琛的西望洋山别墅此刻成了最安全的避风港。文泗拉上所有窗帘,检查了三遍门锁,才允许自己瘫坐在沙发上。肾上腺素退去后,她的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已经超过24小时没正经进食了。 “给。“鬼裴琛递来一杯路易十三,“压压惊。“ 文泗摇头,从包里翻出药片干吞下去。男人担忧地看着她,但没有多问。他把金属箱放在茶几上,两人像观察炸弹一样盯着它。 箱子约A4纸大小,通体银色,正面有个电子密码锁。侧面刻着鬼家的家纹——一条缠绕在剑上的蛇,下面是一行葡萄牙文:“A verdade vos libertará“(真相将使你自由)。 “知道密码吗?“文泗问。 鬼裴琛摇头:“我父亲从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个箱子。“他犹豫了一下,“但王叔临死前说了一句话,可能是线索。“ “什么话?“ “'黑天鹅的生日'。“ 文泗的血液瞬间凝固。黑天鹅——这是母亲在圣彼得堡芭蕾舞团时的绰号,因为她总被安排跳奥吉莉亚(黑天鹅)而不是奥杰塔(白天鹅)。 “试试19900521。“她听见自己说,“我母亲的生日。“ 鬼裴琛输入数字,密码锁发出“滴“的一声,箱盖缓缓弹开。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沓发黄的照片,一个U盘,和一本黑色皮革日记本。 文泗先拿起照片。第一张就让她呼吸困难——年轻的母亲穿着《天鹅湖》的戏服站在马林斯基剧院的舞台上,身边搂着她的正是年轻时的鬼振邦!照片背面用俄文写着“永远的奥吉莉亚,1992“。 “这不可能...“鬼裴琛的声音颤抖,“我父亲从没提过认识你母亲...“ 文泗快速翻看其他照片。全是母亲与鬼振邦的合影,有些在剧院后台,有些在餐厅,最后几张甚至是在澳门街头。从时间跨度看,他们的关系至少持续了三年。 “所以...“鬼裴琛脸色惨白,“我父亲和你母亲...“ 文泗的胃部一阵翻腾。她抓起日记本,内页用葡萄牙文和中文混合记录,字迹狂乱得像是在极度情绪下写的。最新的一页日期是三个月前: “她又出现了,在莫斯科大剧院的演出名单上。二十年了,她终于敢重新登台。那个贱人以为逃回俄罗斯就安全了?她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忘了她用女儿换来的自由...“ 文泗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日记本。用女儿换自由?这是什么意思?她疯狂地往前翻,找到另一段关键记录: “1999年5月12日,今天终于说服S作证指控她丈夫。这个愚蠢的俄罗斯**真的相信我会带她和女儿远走高飞。等那个拐卖团伙的主犯入狱,澳门这条线上的生意就全归我了。至于S...她永远别想再见到女儿。“ 日记本从文泗手中滑落。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所以这就是真相——母亲不是抛弃她,而是被鬼振邦设计分离。而她的父亲,那个正在监狱里服刑的“拐卖妇女集团主犯“,可能根本是被栽赃的! “姐姐!“鬼裴琛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文泗机械地跟着他的指令呼吸,但眼前依然一阵阵发黑。二十年的认知在瞬间崩塌——她恨错了人,怨错了人,把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两个可能同样无辜的受害者! “我们需要看U盘里的内容。“鬼裴琛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能还有更多...“ “不!“文泗猛地推开他,“我看够了!“她踉跄着站起来,急需逃离这个充满谎言的房间,“送我回去。“ “现在外面不安全...“ “我说送我回去!“文泗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鬼裴琛僵在原地,圆眼里满是受伤。他慢慢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我让司机送你。“ “不必。“文泗抓起自己的包,“我自己打车。“ 她转身走向门口,却被鬼裴琛从后面抱住。男人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下巴抵在她肩上,呼吸急促而灼热。 “别这样离开,“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求你...至少让我确保你安全到家。“ 文泗僵在他的怀抱里。鬼裴琛的身上还带着图书馆的灰尘和血腥味,羊毛卷蹭着她的脸颊,触感柔软得令人心碎。她应该推开他,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充满谎言的家族,但身体却背叛了意志,缓缓放松下来。 “一小时。“她最终妥协,“我只待一小时。“ 鬼裴琛如释重负地松开手,却仍抓着她的衣角,像个怕被抛弃的小孩子:“我去给你泡普洱。“ 文泗回到沙发前,强迫自己再次看向那些证据。照片上的母亲笑靥如花,完全看不出后来会变成那个酗酒成性的疯女人。而年轻的鬼振邦英俊挺拔,与现在那个阴鸷的赌场大亨判若两人。 “所以...“她艰难地开口,“你父亲和我母亲...“ “曾经是恋人。“鬼裴琛端着茶杯回来,脸色依然苍白,“然后他利用她陷害你父亲,再把她赶回俄罗斯。“他顿了顿,“典型的鬼振邦作风。“ 文泗接过茶杯,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二十年的谜团终于解开,却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只有更深的痛苦和困惑——如果母亲没有抛弃她,那这些年她在恨谁?如果父亲是无辜的,那她这些年的自我惩罚又算什么? “我会帮你找到母亲。“鬼裴琛突然说,声音坚定得不像个十八岁男人,“无论她在哪里。“ 文泗抬头看他。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男人脸上,那颗红黑色泪痣像一滴永恒的墨水。她突然意识到,在这场荒诞的悲剧中,鬼裴琛可能是唯一无辜的人——一个不该为父辈罪行承担后果的小孩子,就像她自己一样。 “为什么帮我?“她轻声问,“那可是你父亲。“ 鬼裴琛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因为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们是被同一根红线绑住的。“他苦笑一声,“只是没想到这根线会这么...扭曲。“ 茶杯在文泗手中微微颤抖。她想起昨晚那首《给S的夜曲》,想起少年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想起他说“你值得被温柔对待“时眼中的坚定。也许,在澳门这座充满谎言与欲望的城市里,这个会弹钢琴的男人是她唯一能相信的真实。 “一小时到了。“她放下茶杯,声音柔和了许多,“但我改主意了。“ 鬼裴琛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愿意留下了?“ “不。“文泗站起身,“你跟我走。“ 5. 文泗的出租屋在凼仔老城区一栋没有电梯的唐楼里。四十平米的一室一厅,厨房小得转不开身,唯一的优点是窗户正对着澳门塔,夜晚能看见不眠的霓虹。 “比想象中...整洁。“鬼裴琛站在门口评价道,努力掩饰声音里的惊讶。 文泗踢开地上的几件脏衣服:“临时避难所而已。“她从衣柜深处掏出一个防水袋,“重要的东西都在这。“ 鬼裴琛好奇地凑过来。防水袋里装着几份文件——出生证明,父母结婚照的复印件,还有一叠泛黄的信件,信封上盖着俄罗斯邮戳。 “你母亲寄来的?“ 文泗点头,抽出最上面那封:“每个月一封,持续了五年。“她展开信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中文:“亲爱的阿泗,妈妈在莫斯科很好,找到了一份教芭蕾的工作。你要按时吃饭,不要学爸爸...“ “你回过信吗?“ “没有。“文泗将信纸按原样折好,“我以为她抛弃了我。“ 鬼裴琛轻轻抱住她,没有说那些无用的安慰话,只是将下巴搁在她发顶。文泗允许自己在这个拥抱中停留了十秒,然后挣脱出来,开始往背包里塞必需品——换洗衣物,药瓶,赌场工牌,还有那三枚从不离身的雪花耳钉。 “接下来去哪?“鬼裴琛问,“不能回我那儿,老爷子肯定派人守着了。“ 文泗从床头柜取出另一把钥匙:“我有个地方。“ 他们趁着夜色溜出唐楼。五菱宏光mini就停在巷口,车身被附近餐厅的油烟熏得发黏。鬼裴琛钻进副驾驶时,脑袋差点撞到低矮的车顶。 “所以,“他系上安全带,“这个秘密基地在哪?“ 文泗发动车子:“路环。“ 车子驶过嘉乐庇总督大桥时,鬼裴琛突然按下车窗,对着海风大喊:“鬼振邦是个王八蛋——“声音被风吹散,他转头看向文泗,眼睛亮得像星辰,“该你了。“ 文泗摇头,但鬼裴琛不依不饶:“喊出来会好受些,试试嘛!“ “...鬼振邦是个王八蛋。“文泗小声说。 “听不见!“ “鬼振邦是个王八蛋!“文泗提高音量,胸口那股郁结多年的闷气似乎随着这句话消散了一些。 鬼裴琛大笑,又喊了几声不堪入耳的葡萄牙脏话。夜风灌进车厢,吹乱了两人的头发。文泗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十九年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叛逆“——不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报复,只是单纯地想要挣脱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路环岛比澳门半岛安静得多。文泗将车停在一栋漆成天蓝色的两层小楼前,门口挂着“出租“的牌子,但窗户明显有人定期打扫。 “这是?“ “我父亲的旧船屋。“文泗用钥匙打开门锁,“改造成民宿后一直没租出去。“她顿了顿,“庭审后就被查封了,我去年才通过律师要回钥匙。“ 屋内比想象中整洁,一层是开放式厨房和小客厅,二层是卧室。家具都罩着防尘布,墙上挂着几幅澳门老照片。鬼裴琛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在茶几下方发现一个暗格。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他边研究暗格边问,“除了...你知道的。“ “表面上是旅行社老板。“文泗掀开钢琴上的防尘布,露出老旧但保养良好的键盘,“实际上是专门帮俄罗斯人偷渡的中介。“ 鬼裴琛吹了声口哨:“所以那个拐卖妇女的指控...“ “半真半假。“文泗轻轻按下几个琴键,音准居然还不错,“他确实组织非法移民,但从不强迫任何人卖淫。“她苦笑一声,“讽刺的是,我母亲是他唯一'买来'的女人,却是真心爱上他的。“ 鬼裴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暗格里掏出一本相册:“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相册里全是文泗小时候的照片——骑在父亲肩膀上看赛马的,被母亲抱着跳芭蕾的,在渔人码头吃冰淇淋的。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名片掉了出来。鬼裴琛捡起来,脸色突变。 “怎么了?“文泗凑过去。 名片上用烫金俄文印着:“叶卡捷琳娜·斯米尔诺娃,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首席教练“,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这就是她,“鬼裴琛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母亲...现在的位置。“ 文泗接过名片,手指微微颤抖。二十年了,那个在她记忆中只剩下伏特加酒气和歇斯底里尖叫的疯女人,居然一直在莫斯科大剧院教芭蕾?那个曾经发誓再也不跳舞的女人,回到了她最痛恨的舞台? “要打给她吗?“鬼裴琛轻声问。 文泗摇头,将名片塞回相册:“还不是时候。“她走向钢琴,“先搞清楚那个U盘里有什么。“ 鬼裴琛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插入从保险箱拿来的U盘。屏幕闪烁几下,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需要密码才能进入。 “试试你母亲的生日?“鬼裴琛提议。 文泗摇头:“太简单了。“她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走到钢琴前,弹了一小段旋律——正是昨晚鬼裴琛为她创作的《给S的夜曲》的前四个音符。 “试试1992,“她说,“我母亲遇见鬼振邦的那年。“ 密码正确。文件夹里是一系列扫描文件——合同,银行转账记录,还有几封电子邮件。文泗和鬼裴琛凑在屏幕前,逐页查看这些足以撼动澳门博彩业的秘密。 “天啊...“鬼裴琛倒吸一口冷气,“这比我想象的还糟。“ 文件显示,鬼振邦不仅操控着澳门三分之一的赌场洗钱网络,还与多个国际犯罪集团有联系。最令人震惊的是一份签署于2003年的协议——鬼振邦同意让俄罗斯黑帮使用他的赌场洗钱,条件是对方必须“处理“掉一个叫叶卡捷琳娜·斯米尔诺娃的芭蕾舞女演员。 “但他没有杀她。“文泗指出后面的一份补充协议,“只是把她软禁在圣彼得堡郊区,直到2010年才放她自由。“ 鬼裴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父亲比我想象的还要...肮脏。“ 文泗继续翻看文件,突然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年轻的鬼振邦与几个穿军装的中国官员的合影,背景是某个建筑工地。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虽然只拍到侧脸,但文泗立刻认出了那是她父亲。 “这是什么地方?“ 鬼裴琛放大照片:“等等...这个建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这是现在的葡京酒店地基!照片拍摄时间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末。“ 文泗突然明白了什么,快速翻找其他文件。果然,在一沓银行流水最下面,她发现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1999年,也就是她父亲入狱那年,鬼振邦用象征性的1元钱收购了“澳门金龙旅行社“(她父亲的公司)名下的一块地皮,正是现在葡京酒店所在的位置。 “所以整个案子...“鬼裴琛的声音发抖,“是为了这块地?“ 文泗合上电脑,胸口剧烈起伏。二十年的谜团终于完整浮现——鬼振邦为了抢夺这块黄金地皮,设计陷害她父亲入狱,又威胁她母亲作伪证。事后为了灭口,差点将母亲交给俄罗斯黑帮处理。而她,文泗,则是这场阴谋中意外的副产品,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牺牲品。 “姐姐...“鬼裴琛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 文泗猛地站起来,走到窗前深呼吸。路环的夜空比澳门半岛清澈得多,能看见零星的星辰。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说的话:“阿泗,在澳门,连星星都是赌徒,它们押注的是人性的最后一点光亮。“ “我要告他。“她突然说,声音冷静得可怕,“用这些证据,我要让鬼振邦付出代价。“ 鬼裴琛沉默了很久。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决绝:“我帮你。“ 文泗转身看他。***在钢琴边,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半边脸上,那颗红黑色泪痣像一滴凝固的血。在这一刻,他看起来既像个无辜的孩子,又像个准备赴死的战士。 “即使那意味着与你父亲视为敌?“文泗轻声问。 鬼裴琛走到她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从看到你吃筹码的样子起,我就已经选好边了,姐姐。“ 他的拇指擦过她的脸颊,文泗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十九年来积压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鬼裴琛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哼着那首《给S的夜曲》,浅金色羊毛卷发蹭着她的额头,带着阳光和海水的气息。 窗外,路环的海浪轻轻拍打着码头,像一首永不完结的摇篮曲。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蓝色船屋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一个是赌场里数筹码的黑天鹅,一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渴望自由的男人。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澳门不眠的霓虹,将见证这段始于谎言却忠于真心的禁忌之恋。 ------------ 5.筹码与底牌 1. 路环岛的黎明来得静悄悄。文泗在船屋二楼的单人床上醒来,阳光透过蓝色窗帘将整个房间染成水族馆般的色调。她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鬼裴琛蜷缩在门边的睡袋里,浅金币羊毛卷发乱成一团,怀里还紧抱着笔记本电脑。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葡京酒店的枪战,王叔胸口的鲜血,那个装满秘密的金属箱...还有U盘里足以摧毁鬼振邦的证据。文泗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鬼裴琛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唇珠微微嘟起,像个不满被吵醒的小孩子。 厨房冰箱里只有几罐过期的啤酒和一瓶矿泉水。文泗灌下半瓶水,试图压下胃部熟悉的绞痛——已经超过36小时没有正经进食了,但她现在没空理会身体的抗议。U盘里的内容需要整理,行动计划需要制定,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身。 窗外,一艘渔船正缓缓驶过黑沙湾,船尾拖着长长的白色浪痕。文泗突然想起父亲的老朋友——一个姓周的渔夫,在她父亲入狱后曾偷偷塞给她一笔钱。“阿泗,“老人粗糙的手掌抚过她的头顶,“在澳门,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姐姐?“鬼裴琛睡眼惺忪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你起得好早。“ 文泗转身。男人光着上半身,只穿一条运动裤,胸肌,腹肌丘壑分明,一览无余,还有那条性感分明的人鱼线,他裤子拉得有点低,人鱼线几乎完整地暴露在她面前,性感又张狂。晨光在他年轻的身体上镀了一层金边。锁骨处的红黑色泪痣比平时更加醒目,像是被朝阳点燃的小火苗。 “睡得好吗?“她递过剩下的半瓶水,不自然的别过头。 鬼裴琛接过水瓶,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指:“除了某个半夜踢我的人。“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做梦都在数筹码吗?“ 文泗没接这个玩笑,而是指向桌上的U盘:“我们需要找个专业人士分析这些文件。“ “已经联系了。“鬼裴琛灌下一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我有个大学同学在网络安全局实习,他能帮我们做数据恢复和鉴定。“他顿了顿,“当然,没告诉他内容是什么。“ 文泗挑眉:“你还有这种朋友?“ “怎么,觉得富二代就不能有正经朋友?“鬼裴琛假装受伤地捂住胸口,“我在圣若瑟可是计算机社团的社长。“ 文泗:“……“ 阳光移到了餐桌中央,照亮了U盘旁边那张名片——叶卡捷琳娜·斯米尔诺娃,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首席教练。文泗下意识地用手指盖住它,仿佛那是个会灼伤皮肤的烙铁。 “你想联系她吗?“鬼裴琛轻声问。 “不知道。“文泗诚实地说,“这么多年了...她可能已经有了新家庭。“ 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但你是她女儿,姐姐。血浓于水。“ 文泗抽回手,走向窗边。血浓于水?那为什么母亲能狠心十年不露面?为什么宁愿在莫斯科教陌生人跳舞,也不回澳门看看自己的亲生女儿?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发丝间那三枚雪花耳钉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饿了吗?“她转移话题,“我去买早餐。“ “一起去。“鬼裴琛已经套上一件皱巴巴的老头背心,“路环我熟,那家Loja de pão tradicional de Pequim.早上有玫瑰酒酿馒头。“ 文泗想起那天他带自己去Flor de Lisboa的情景——男人兴致勃勃地介绍每道菜的样子,眼中闪烁的光芒纯粹得不含一丝阴影。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即将为了她与自己的家族为敌。 “等等。“她拦住要出门的鬼裴琛,“你就这样出去?“ 男人困惑地眨眼:“怎么了?“ 文泗从抽屉找出一顶棒球帽和一副黑框眼镜:“你父亲的人肯定在到处找你。“她亲手给他戴上伪装,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耳垂,触感温热柔软。 鬼裴琛乖乖站着任她摆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这个距离下,文泗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能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一个面色苍白、眼神警惕的女人,像是随时准备逃跑的野生动物。 “好了。“她退后一步,声音比预想的更沙哑,“现在像个普通游客了。“ 鬼裴琛对着浴室镜子转了一圈,突然凑近她耳边:“姐姐给我乔装打扮的样子,好像新婚妻子送丈夫出门。“ 文泗的耳根瞬间发烫。她抓起钥匙就往门外走,身后传来男人得逞的笑声。 2. Lojadepão tradicional de Pequim.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文泗和鬼裴琛站在队伍末尾,前者警惕地观察四周,后者则像个真正的游客一样东张西望。 “放松点,“鬼裴琛捏了捏她紧绷的手指,“没人会想到鬼家大少爷在路环排队买早餐。“ 文泗没他这么乐观。自从知道鬼振邦与俄罗斯黑帮的联系后,她看每个东欧面孔的游客都像潜在的杀手。队伍缓慢前进,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和大米的香味,让她的胃部又是一阵绞痛。 “给。“鬼裴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几块andes薄荷味巧克力,“先垫垫肚子。“ 文泗摇头,但少年已经撕开包装,将巧克力递到她嘴边:“就一口,为了我?“ 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感觉太过奢侈,文泗几乎忘了这种甜腻的滋味。她机械地咀嚼着,而鬼裴琛则满意地看着她,仿佛喂食一只警惕的流浪猫。 “两位要什么?“柜台后的店员问道。 “四个玫瑰酒酿馒头,两份黄豆山药米糊。“鬼裴琛流利地点单,又指向玻璃柜里的贝果,“再加一个红酒无花果贝果。“ 等待找零时,文泗注意到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窗贴着深色膜。她下意识抓住鬼裴琛的手腕:“有人跟踪我们。“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笑了:“那是陈叔的车,老爷子的司机。“他轻松地解释,“但别担心,陈叔是我的人——他女儿在里斯本留学,学费都是我偷偷付的。“ 文泗松开手,但疑虑未消:“你确定?“ “在鬼家,钱能买到的不只是忠诚,“鬼裴琛接过食品袋,“还有沉默。“ 他们没回船屋,而是沿着十月初五马路走到海边的一片小沙滩。清晨的沙滩几乎无人,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和遛狗的游客。鬼裴琛找了个僻静处坐下,将馒头袋子递给文泗。 “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文泗小口咬着馍馍,隐隐约约能嚼到玫瑰花瓣。玫瑰香和米酒在口腔里蔓延。这种口味的馍馍在澳门不常见,味道很惊艳。鬼裴琛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两个馍馍,又打开贝果包装。 “所以,“他嘴里塞满食物,声音含糊,“计划是什么?“ 文泗望向海平面。远处,港珠澳大桥像一条巨龙蜿蜒在碧蓝的海面上。“先确保证据安全,然后找律师,最后...“她顿了顿,“联系廉政公署。“ 鬼裴琛摇头:“太慢了。我父亲在司法系统的人脉比你想象的广。“他舔掉指尖的面包屑,“我们需要媒体,最好是国际媒体。一旦事情曝光,就算是我父亲也压不下来。“ “你有认识的记者?“ “有一个。“鬼裴琛的表情变得复杂,“《澳门日报》的车圆圆,她...曾经追过我。“ 文泗手中的馍馍突然失去了味道。她放下剩下的半个,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前女友?“ “算不上。“鬼裴琛的耳根微微发红,“就约会过两次,发现她只对我父亲的丑闻感兴趣就断了。“他顿了顿,“但现在看来,这个兴趣点反而是优势。“ 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文泗想起U盘里那些文件——洗钱记录,行贿名单,甚至还有几份疑似买凶杀人的合同。如果全部曝光,不仅鬼振邦会完蛋,整个澳门博彩业都可能地震。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轻声问,“那可是你父亲。“ 鬼裴琛沉默了很久。他拿起一块鹅卵石,用力扔向大海,石子在水面弹跳了四下才沉没。 “我五岁那年,“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亲眼看见我父亲把一只不听话的赛马卖给屠宰场。“男人捡起另一块石头,指节泛白,“那匹马只是比赛时打了个喷嚏,他就说它'没用了'。“ 文泗静静听着,看着海风将男人的羊毛卷发吹得更加凌乱。 “在鬼家,一切都是有价格的——马匹,员工,甚至家人。“鬼裴琛苦笑一声,“我母亲就是因为'太贵'才离开的。“ “太贵?“ “她想要自由。“男人转向文泗,眼中闪烁着某种决绝的光芒,“所以我必须帮你,姐姐。因为如果你赢了,就证明鬼振邦不是不可战胜的。就证明...我也有可能获得自由。“ 阳光照在两人之间的沙地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文泗突然伸手,越过那道线,握住了鬼裴琛的手。男人的掌心有新鲜的茧子,大概是弹钢琴磨出来的,温暖而坚实。 “我们会赢的。“她说,声音轻却坚定。 鬼裴琛怔了怔,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唇珠在阳光下泛着水光。他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嗯,我们一起。“ 他们在海边又坐了一会儿,讨论着联系记者和律师的具体步骤。鬼裴琛坚持要先去取些现金——他名下有张祖母给的瑞士银行卡,连鬼振邦都不知道存在。 “路环就有一家瑞士信贷的分行,“他查看手机地图,“走路十分钟。“ 就在这时,文泗的手机响了。是赌场领班姞吉的号码。 “文泗?“姞吉的声音异常急促,“你在哪?全澳门都在找你!“ 文泗的心跳骤然加速:“出什么事了?“ “昨晚葡京酒店发生枪战,死了三个人!“姞吉压低声音,“监控拍到你和鬼家小少爷在一起,现在警方和黑道都在找你们!“ 鬼裴琛凑过来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文泗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吉吉国王,我没事。能帮我打听下具体情况吗?“ “别回赌场,也别回家。“姞吉匆匆说道,“有个叫王叔的保镖临死前说了你的名字,现在鬼振邦放出悬赏——活捉一百万,尸体五十万。“ 电话挂断了。文泗和鬼裴琛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王叔临死前提她的名字?为什么?是要警告她,还是...要传递什么信息? “我们得离开澳门。“鬼裴琛猛地站起来,“现在立刻。“ 文泗点头,但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去哪里?她在中国大陆没有亲人,护照又放在出租屋里。而鬼裴琛作为未成年人,没有家长同意连酒店都住不了... “香港。“鬼裴琛似乎读懂了她的思绪,“我有朋友在港大读书,能帮我们安排住处。“他快速拨通一个号码,用粤语交谈了几句,然后挂断:“搞定了,今晚有船去香港。“ 文泗望向海对面的香港方向。那座摩天大楼林立的城市,此刻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难所。但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两样东西——现金和护照。 “分行九点开门,“鬼裴琛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你的护照在哪?“ “出租屋。“文泗咬了咬下唇,“现在回去太危险了。“ “不一定。“鬼裴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对吧?“ 3. 五菱宏光mini停在距离文泗出租屋两个街区的地方。鬼裴琛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又给文泗一副同样的伪装。 “陈叔会在楼下等我们,“他检查了下手机,“十分钟,不管找没找到护照都必须撤。“ 文泗点点头,心跳如擂鼓。凼仔老城区白天还算安静,但几个可疑的身影已经在巷口徘徊——穿黑西装的可能是鬼家的人,而那几个花臂纹身的,八成是黑道派来的打手。 他们绕到唐楼后侧的垃圾通道,这是文泗住了三年才发现的后门。通道狭窄阴暗,散发着腐烂食物的气味。鬼裴琛跟在文泗身后,不小心踩到一个空罐头,发出刺耳的声响。 “嘘!“文泗猛地转身,食指竖在唇前。 男人做了个道歉的手势,但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个正在进行冒险游戏的孩子。这种天真的兴奋让文泗心头一软——即使在这种生死关头,他依然保持着某种纯净的勇气。 四楼的走廊空无一人。文泗用钥匙开门时,手抖得差点插不进锁眼。门一开,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公寓被翻得底朝天。沙发垫被划开,衣柜里的衣服散落一地,连冰箱里的食物都被掏出来检查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卧室墙上用红漆涂着一个巨大的数字:47。 “这是什么意思?“鬼裴琛低声问。 文泗的血液瞬间凝固。47是她父亲在监狱的编号,也是他在赌场圈的花名——“四七仔“,因为他在牌桌上总爱押4和7这两个不吉利的数字。 “他们在找我父亲的东西。“她快步走向厨房,移开那个老旧的碗柜。墙上有一块松动的瓷砖,后面是她藏重要物品的地方——护照,一点现金,还有父亲入狱前给她的一个U盘。 “找到了。“她将东西塞进背包,又去浴室拿了药瓶和几件换洗衣物。 鬼裴琛站在客厅中央,盯着墙上的红字发呆。“姐姐,“他突然说,“你父亲...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我父亲的秘密?“ 文泗的动作顿了一下。确实,父亲入狱前曾说过一些奇怪的话:“阿泗,记住,咱家的保险箱密码是你的生日倒过来。如果爸爸出事了,里面的东西足够保你平安...“ 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醉话。父亲所谓的“保险箱“不过是旅行社办公室里的一个破旧文件柜,早就在查封时被警方搬空了。 “可能吧。“她拉上背包拉链,“但现在没时间——“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文泗和鬼裴琛对视一眼,迅速躲到厨房门后。 门开了,两个男人用粤语交谈着走进来。 “...老板说要翻遍每寸地方,“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那丫头肯定藏了什么东西。“ “要我说直接放火烧了这破房子,“另一个更年轻的声音回应,“看她还回不回来。“ 文泗从门缝中窥视——两个穿黑西装的壮汉,腰间别着对讲机,其中一个正用手机拍摄被翻乱的房间。标准的黑社会做派,但不像鬼家的人,鬼家的保镖更...专业。 “看这个!“年轻的那个突然指向墙上的红字,“四七?什么意思?“ “管他呢,拍下来给老板看。“ 两人继续翻找,其中一个走进了卧室。文泗抓住鬼裴琛的手腕,用口型说:“消防梯。“ 男人点头,两人蹑手蹑脚地向阳台移动。文泗的公寓在四楼,消防梯生锈多年,每次踩上去都会发出可怕的吱呀声。但现在别无选择—— “谁在那?!“卧室里的男人突然喝道。 “跑!“文泗推开阳台门,拉着鬼裴琛冲向消防梯。 身后传来怒吼和脚步声。鬼裴琛先下了梯子,文泗紧随其后。生锈的金属在重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螺丝一颗接一颗地松动。当他们下到三楼时,整段梯子突然倾斜了45度! “跳!“鬼裴琛松开手,落在二楼的遮阳棚上,又顺势滚到地面。文泗也纵身一跃,脚踝在落地时狠狠扭了一下,疼痛如电流般窜上小腿。 “没事吧?“鬼裴琛扶住她。 文泗咬牙摇头:“走!“ 他们一瘸一拐地冲向巷口,身后传来黑西装的咒骂声——那两个家伙太壮实,不敢跳消防梯,只能折返从正门追出来。转过两个街角后,五菱宏光mini就停在路边,陈叔已经发动了引擎。 “上车!“老人摇下车窗,脸色凝重。 文泗和鬼裴琛钻进后座,车子立刻冲了出去。后视镜里,两个黑西装冲出巷口,对着远去的车尾挥拳怒吼。 “谢谢陈叔。“鬼裴琛长舒一口气。 老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少爷,这次闹得太大了。Boss已经动用了所有关系找你们。“他顿了顿,“连'北极熊'的人都出动了。“ 文泗心头一紧。“北极熊“是澳门黑道对俄罗斯黑帮的称呼,以残忍冷血闻名。如果鬼振邦连他们都调动了,说明事情远比想象的严重。 “先去银行,“鬼裴琛沉声说,“然后直接去码头。“ 陈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车子驶向路环市区的路上,文泗检查了下背包——护照和U盘都在,但药瓶在刚才的逃跑中摔碎了,抗焦虑药片散落在包底,像一堆细小的白色尸体。 “你的脚...“鬼裴琛担忧地看着她肿胀的脚踝。 “没事。“文泗强忍疼痛,“瑞士信贷还有多远?“ “五分钟。“陈叔回答,“但少爷,分行有监控...“ “我知道风险。“鬼裴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像他父亲在谈判桌上的语气,“照我说的做。“ 文泗悄悄打量男人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羊毛卷发上,勾勒出一圈金边,但那双圆眼中不再有往日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冷静。在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未来某天会成为鬼家掌舵人的模样。 瑞士信贷澳门分行坐落在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建筑里。鬼裴琛独自下车,嘱咐陈叔带文泗绕到后门等候。十分钟后,男人从员工通道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袋。 “五十万港币,“他钻进车里,“和一张不记名信用卡。“ 文泗惊讶地看着纸袋里的现金:“取这么多不用预约?“ “家族信托账户。“鬼裴琛简短解释,转向陈叔,“码头。“ 车子驶向外港客运码头时,文泗注意到鬼裴琛一直紧握着那个牛皮纸袋,指节泛白。窗外的景色从路环的宁静渔村变成了澳门半岛的繁华街景,赌场的霓虹灯即使在白天也闪烁不休,像一群永不疲倦的妖艳女人。 “到了码头直接去8号窗口,“陈叔低声嘱咐,“找林船长,就说'里斯本的花开了'。“ 鬼裴琛点头,突然倾身抱了抱老人:“谢谢您这些年照顾。“ 陈叔的眼圈红了:“少爷保重。那丫头...“他看了文泗一眼,“好好对她。“ 文泗别过脸去,假装没听见。车停在码头入口处,两人迅速下车,混入熙熙攘攘的游客中。陈叔的车在原地停了很久,直到确认他们安全进入大厅才离开。 8号窗口前,一个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核对船票。鬼裴琛走上前,低声说了暗号。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尤其是文泗明显肿胀的脚踝。 “两万。“他简短地说。 鬼裴琛二话不说数出钞票。林船长将钱塞进口袋,递来两张工作证:“一小时后开船,货舱C区。别乱跑,别惹事。“ 所谓的“船票“其实是两张货轮员工证,照片明显是PS的。文泗和鬼裴琛按照指示来到码头最偏僻的泊位,一艘名为“南海明珠“的老旧货轮正在装货。甲板上的水手看了他们的证件,不耐烦地指向下层船舱。 货舱C区堆满了集装箱和木箱,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机油味。林船长指定的“座位“是两个集装箱之间的狭小空隙,铺着两张脏兮兮的毯子。 “豪华套房,“鬼裴琛试图开玩笑,但声音里的紧张出卖了他,“海景大床房。“ 文泗小心地坐下,检查脚踝的伤势——已经肿得像个小馒头,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紫红色。鬼裴琛从自助餐厅顺了几包冰块,用毛巾包着敷在她脚上。 “忍一忍,“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心疼,“到香港就安全了。“ 文泗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冰块刺骨的寒冷缓解了肿胀,但无法驱散她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为什么鬼振邦如此大动干戈?仅仅因为儿子叛逆,还是U盘里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那个U盘,“她低声问,“你朋友什么时候能分析完?“ 鬼裴琛看了看表:“今晚八点前会发邮件给我。“他犹豫了一下,“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嗯?“ “如果你母亲...如果她愿意解释当年的选择,你会原谅她吗?“ 货舱的阴影笼罩着两人,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甲板的缝隙,像一道金色的细线。文泗望着那道光线中飞舞的尘埃,想起母亲最后一次醉酒时说的话:“阿泗,有些选择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 “我不知道。“她最终回答,“但我想听她亲口解释。“ 鬼裴琛轻轻握住她的手:“等事情结束,我陪你去莫斯科。“ 男人的手掌温暖而坚定,像是暴风雨中唯一的锚点。文泗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承诺“陪“她做某件事,而不是要求她独自面对。父亲入狱后,所有的事情——交学费,找住处,处理月经初潮,应对房东的骚扰——都是她自己扛过来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脱口而出。 鬼裴琛眨了眨眼,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因为姐姐吃筹码的样子,让我这里...“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疼了一下。“ 心跳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有力而急促。文泗想起那天在赌场,男人也是这样指着心脏说疼。那时的她以为那只是富家子弟的一时兴起,没想到... 货轮突然鸣笛,震耳欲聋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引擎开始轰鸣,船身微微震动。他们即将离开澳门,这座用金钱和欲望堆砌的岛屿,这座给予她又夺走她一切的城市。 “睡一会儿吧,“鬼裴琛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到了我叫你。“ 文泗闭上眼,男人的心跳声渐渐与引擎的震动同步,像一首奇特的摇篮曲。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想起父亲常说的话:“阿泗,在赌桌上,最重要的不是手里的牌,而是敢不敢all in的勇气。“ 而现在,她正把所有的筹码推向了赌桌中央。 4. 香港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像一场奢侈的梦境。文泗站在尖沙咀某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对岸中环的摩天大楼群。霓虹灯倒映在海面上,随着波浪扭曲变形,宛如一幅流动的抽象画。 “饿了吗?“鬼裴琛从厨房探出头,“我叫了外卖。“ 文泗摇头,转身打量这套公寓——两室一厅,装修简约现代,明显是专门用来出租的投资房。鬼裴琛的朋友阿毛是港大法学院的研究生,很爽快地把自己的备用钥匙交给了他们。 “至少喝点水。“男人递来一杯温水,眉头紧蹙,“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文泗接过水杯,小啜一口。她的脚踝已经消肿不少,阿毛带来的急救箱里有强效止痛药。但胃里的绞痛不是药物能缓解的——那是一种更深层的不安,源自对未知的恐惧。 电脑提示音响起,鬼裴琛一个箭步冲过去:“邮件来了!“ 文泗凑到屏幕前。邮件来自一个叫“加密兔“的地址,内容只有一行字:“资料已恢复,密码是你最爱的钢琴曲前四个音符频率。“附件是个加密压缩包。 “《给S的夜曲》...“鬼裴琛喃喃自语,在键盘上输入“3924“——对应曲目前四个音符的频率。 压缩包解开了,里面是数百个文件和几十段音频。最上方有个命名为“先看这个“的文本文件。鬼裴琛点开它,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文件详细记录了鬼振邦与多个政府高官的权钱交易,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年。最劲爆的是几段录音,记录了某位现任高官亲自向鬼振邦索贿的对话,金额高达九位数。 “这已经不只是赌博犯罪了...“鬼裴琛声音发抖,“这涉及到最高层的腐败。“ 文泗快速浏览其他文件。除了政治黑料,还有大量赌场洗钱记录,甚至有几份暗杀合同的扫描件。但最令她震惊的是一个命名为“斯米尔诺娃计划“的文件夹——里面是母亲被软禁在圣彼得堡期间的监控报告和照片,最近的一张拍摄于三个月前,母亲在莫斯科大剧院后台指导年轻舞者。 “变态...“文泗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监视了她二十年。“ 鬼裴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点开一段最新恢复的录音文件,扬声器里传出鬼振邦冰冷的声音: “那个U盘必须找回来,不计代价。如果鬼裴琛执迷不悟...就按处理叛徒的方式处理。“ 录音结束,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文泗和鬼裴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惊——鬼振邦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了格杀令! “他早就知道...“鬼裴琛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知道我会站在你这边。“ 文泗不知该说什么。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握住男人的手,感受他指尖的颤抖。 “联系车圆圆吧,“鬼裴琛突然说,声音恢复了冷静,“越快越好。“ 文泗拨通了《澳门日报》记者车圆圆的电话。对方听到鬼振邦的名字时明显迟疑了一下,但答应明天早上在旺角一家咖啡厅见面。 “她要求单独见你,“文泗挂断电话,“说如果看到我在场,立刻走人。“ 鬼裴琛苦笑:“看来她还没原谅我放她鸽子的事。“ 夜深了,香港的灯光一点一点熄灭,只剩下零星几栋办公楼的灯光还亮着,像不眠的守夜人。文泗坐在沙发上检查明天要带的证据,而鬼裴琛则在阳台上打电话,安排更多备份和保险措施。 “姐姐,“他回到客厅,手里拿着两罐击倒巨人暴龙苏啤酒,“休息一下吧。“ 文泗接过啤酒,但没有打开。酒精会加剧她的焦虑症状,尤其是在已经超过48小时没正经进食的情况下。鬼裴琛似乎察觉到她的顾虑,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板药片。 “维生素和电解质,“他眨眨眼,“阿毛的女朋友是护士,特意送来的。“ 文泗接过药片,心头涌起一股暖流。男人记得她所有的习惯和恐惧,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般小心呵护着她的脆弱。这种被看见、被理解的感觉太过陌生,几乎让她眼眶发热。 “谢谢。“她轻声说,吞下药片。 鬼裴琛在她身边坐下,两人肩并肩看着窗外的夜景。香港的夜空比澳门清澈,能看见几颗倔强的星星穿透光污染,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 “明天之后,“男人突然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文泗望向更远的北方。莫斯科此刻应该是白雪皑皑,母亲在温暖的剧院里指导年轻舞者旋转、跳跃,就像二十年前在马林斯基剧院那样。 “去找她。“文泗轻声说,“问清楚当年的真相。“ 鬼裴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呢?“ 然后呢?文泗从没想过那么远。十九年来,她的生活只有两个目标——生存和复仇。现在复仇近在咫尺,而之后的人生...一片空白。 “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也许回俄罗斯?我还有点俄语基础。“ 男人猛地转头看她,圆眼睁得极大:“你要走?“ “澳门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文泗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赌场工作只是谋生手段,不是梦想。“ “那我呢?“鬼裴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也不值得你留恋吗?“ 窗外的霓虹灯将男人的脸染成蓝色,又变成红色,那颗红黑色泪痣在变幻的光线下像一滴永远不会干涸的墨水。文泗想起他在钢琴前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在海边大喊“鬼振邦是个王八蛋“时飞扬的羊毛卷,想起他在货舱里说“我陪你去莫斯科“时眼中的坚定。 “你...“她艰难地开口,“你有你的人生。鬼家的继承人,记得吗?“ “去他妈的继承人!“鬼裴琛突然抓住她的双肩,“我可以放弃一切,姐姐。钱,地位,家族...只要你让我跟你走。“ 他的呼吸带着啤酒的麦芽香气,扑在文泗脸上热得发烫。男人眼中闪烁的光芒太过炽烈,像是能融化西伯利亚的永冻土。文泗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源于饥饿还是这太过强烈的情感冲击。 “你不了解我,“她试图推开他,“不了解真正的我...“ “我了解!“鬼裴琛的手收得更紧,“我知道你害怕密闭空间,因为小时候被父亲锁在衣柜里惩罚。我知道你左耳比右耳敏感,因为我每次碰那里你都会发抖。我知道你数筹码时其实在计算逃离澳门需要多少钱...“ 文泗震惊地看着他。这些她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这个男人是怎么... “因为我看着你,姐姐。“鬼裴琛的声音低了下来,“不是看那个赌场里冷艳的发牌员,而是看文泗,看那个会偷偷喂流浪猫,会在下雨天给乞丐送伞,会在没人的时候对着镜子跳芭蕾的女人。“ 泪水模糊了文泗的视线。她不知道鬼裴琛什么时候见过那些脆弱的瞬间——那些她以为无人知晓的,偷偷渴望被爱的可悲时刻。 “别走,求你…“男人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带着哽咽,“或者带我一起走。求你了...“ 文泗闭上眼,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和颤抖的手指。十九年来,她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原来被真正看见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解脱,像是终于能卸下重担,喘一口气。 “好。“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被窗外的车流声淹没。 但鬼裴琛听见了。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被点亮的星辰。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唇珠轻轻擦过她的嘴角,像是一个询问,一个请求。 文泗没有躲开。当他的嘴唇终于贴上她的时,尝起来像是海盐和希望的味道。窗外,香港的灯火依旧璀璨,而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鬼振邦的阴影依然笼罩着他们。但此刻,在这个被霓虹点亮的夜晚,他们至少拥有彼此,和这个仓促却真挚的承诺——无论去往何方,都将并肩同行。 ------------ 6.曝光与追猎 1. 香港旺角的早晨像一锅煮沸的粥。文泗站在“猫街“咖啡厅对面的便利店里,透过玻璃窗观察进出的顾客。她的黑发扎成马尾,戴着鸭舌帽和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手腕上的表显示8:55,距离鬼裴琛与车圆圆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耳机里传来鬼裴琛的声音:“看到她了,穿红色连衣裙的那个。“ 文泗的目光锁定在刚进咖啡厅的年轻女人身上。车圆圆比想象中娇小,黑发及肩,额头窄小精明,眉眼犀利,走路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带着不容忽视的自信。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动作干净利落。 “小心点,“文泗低声提醒,“她可能带了人。“ “知道。“鬼裴琛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回音,他正戴着隐藏式耳机走进咖啡厅,“我开始了。“ 透过望远镜,文泗看到车圆圆抬头看向门口,表情从职业化的冷静迅速转为复杂的震惊。她的红唇开合说了句什么,鬼裴琛则露出那种标志性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唇珠在晨光中泛着水光。 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没想到你会联系我...“ “...重要的事...只有你能帮忙...“ 文泗调整着接收器的频率,但旺角嘈杂的电磁环境严重干扰了信号。她只能通过两人的肢体语言判断进展——车圆圆先是交叉双臂做出防御姿态,随着鬼裴琛的讲述逐渐前倾身体,眼睛越睁越大。当男人将U盘推过桌面时,女记者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咖啡杯,指节发白。 突然,车圆圆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文泗本能地缩回身子,但已经晚了——女记者的目光直直锁定了便利店的方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对着鬼裴琛说了什么,男人的肩膀明显僵硬了。 “她发现我了。“文泗对着麦克风说,“情况不对,立刻撤。“ 鬼裴琛没有动。透过望远镜,文泗看到他摇了摇头,对车圆圆说了几句话。女记者表情渐渐缓和,甚至露出一丝苦笑。她打开电脑插入U盘,开始快速浏览文件,脸色越来越凝重。 “她答应帮忙。“鬼裴琛的声音突然清晰地从耳机传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独家专访权,和...“男人顿了顿,“见你一面的机会。“ 文泗的胃部一阵绞痛。车圆圆为什么想见她?是出于职业好奇,还是另有所图?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这个女记者可能是唯一敢报道鬼振邦丑闻的媒体人。 “好。“她最终同意,“但要在公共场合。“ 二十分钟后,三人转移到旺角人流量最大的朗豪坊商场。车圆圆坚持要去顶楼的观景台——“视野开阔,不容易被监听“,她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文泗一眼。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文泗站在离两人最远的角落。车圆圆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让她想起赌场里那些一掷千金的贵妇,那种刻意营造的、带有侵略性的优雅。女记者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像在评估一件待拍卖的商品。 “所以,“电梯停在顶楼时,车圆圆突然开口,“你就是让鬼家大少爷神魂颠倒的发牌员。“ 文泗没有接话。鬼裴琛则警告性地喊了声:“车圆圆。“ “放松,只是职业习惯。“女记者轻笑一声,“我采访过三个被你甩掉的前女友,她们都说鬼裴琛是个冷心冷肺渣男气质的纨绔子弟。“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男人一眼,“看来只是没遇到对的人。“ 观景台上游客寥寥。车圆圆选了处远离监控的死角,从包里取出专业录音设备:“开始吧,从头说起。“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鬼裴琛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从发现父亲书房里的秘密,到葡京酒店的枪战,再到U盘里的惊人内容。车圆圆全程保持着职业性的冷静,只在听到鬼振邦对儿子下格杀令时挑了挑眉。 “我需要验证这些材料的真实性。“录音结束后,车圆圆严肃地说,“如果是真的,《澳门日报》不敢发,但我可以联系《南华早报》和国际媒体。“ “多久?“文泗第一次主动开口。 女记者审视着她:“三天。这些文件涉及太多高层人物,需要谨慎处理。“她顿了顿,“你们最好离开香港,鬼家的势力在这里也很强。“ 文泗和鬼裴琛对视一眼。他们原本计划在香港等待消息,但现在看来这里也不安全。 “莫斯科。“文泗突然说,“我们今晚飞莫斯科。“ 车圆圆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急?“ “她母亲在那儿。“鬼裴琛解释,“而且俄罗斯与澳门没有引渡条约。“ 女记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两张名片:“这是我信得过的律师和安保专家,有任何需要就联系他们。“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小心点,鬼振邦不是那种会轻易认输的人。“ 告别时,车圆圆突然拉住文泗的手腕:“我看过你父亲的案子资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庭审记录有问题,关键证人的证词前后矛盾...如果你需要翻案证据,可以联系这个人。“她塞给文泗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文泗攥紧纸条,胸口泛起一阵酸涩。二十年了,终于有人愿意承认那个案子有问题,愿意还父亲一个公道。 离开朗豪坊后,鬼裴琛紧紧握住文泗的手:“我们现在去哪?“ “机场。“文泗招手拦出租车,“越快越好。“ 2. 香港国际机场的人流像永不停歇的潮水。文泗和鬼裴琛站在俄罗斯航空的柜台前,护照和机票已经办好,距离登机还有三小时。 “要不要吃点东西?“鬼裴琛指向一家叫Abaixo do Monte Fuji.的餐厅,“你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水。“ 文泗摇头。胃里的绞痛已经变成一种熟悉的背景音,比饥饿更强烈的是不安——车圆圆的反应太过平静,一个记者面对如此爆炸性的新闻不该那么...克制。除非她另有打算。 “我去买点路上吃的。“鬼裴琛捏了捏她的手,“你在这等着。“ 文泗点头,目送男人走向Abaixo do Monte Fuji.。他的羊毛卷发在机场明亮的灯光下泛着金色,走路时习惯性地微微驼背,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很难想象这个男人体内藏着对抗整个家族的勇气。 手机突然震动,是阿毛发来的信息。 钱包被饭吸扁了:“有人查我公寓,你们暴露了。“ 文泗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们离开前明明清除了所有痕迹,连指纹都擦掉了。除非...有人跟踪他们从旺角回来。或者车圆圆告密了。 她立刻拨通鬼裴琛的电话:“我们被发现了,立刻离开机场。“ “什么?但航班...“ “现在!“ 文泗挂断电话,快步走向最近的出口。经过垃圾桶时,她将手机SIM卡取出折断扔了进去。机场广播正在播放某航班登机通知,嘈杂的人声中,她捕捉到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分头检查登机口。 “文泗!“鬼裴琛从后面追上她,手里抓着两瓶evian矿泉水和一盒苏格兰黄油酥饼,“怎么回事?“ “阿毛的公寓被查了。“她压低声音,拉着男人转向洗手间方向,“有人在机场搜我们。“ 鬼裴琛的脸色变得苍白:“车圆圆?“ “不确定,但消息走漏得太快了。“ 他们躲进残疾人洗手间,锁上门。鬼裴琛从背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快速登录一个加密邮箱——车圆圆已经发来了初步验证结果,确认U盘内容真实,但警告他们“情况有变,立即销毁原件“。 “她没出卖我们。“鬼裴琛松了口气,“可能是她联系其他媒体时走漏了风声。“ 文泗不这么认为,但现在争论这个没有意义。她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声掩盖他们的谈话:“现在怎么办?所有离港方式都被监视了。“ 鬼裴琛咬着下唇思考,唇珠被牙齿压得发白:“深圳。“他突然说,“从陆路口岸去深圳,再转机。“ “护照会被记录...“ “不走正规口岸。“男人打开地图软件,“我知道有个渔民码头,每天有私船往返深港。“ 文泗打量着他——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会熟悉这种灰色渠道?鬼裴琛似乎读懂了她的疑惑,苦笑道:“我父亲'处理'过不少不听话的员工,有些就是通过那个码头送走的。“ 十分钟后,他们混入一个旅行团,搭乘机场快线返回市区。车厢里,文泗注意到鬼裴琛不断揉搓左手小指上的疤痕——那是他七岁时试图用钢琴盖夹断的手指,因为父亲说“钢琴家不需要小指“。 “疼吗?“她轻声问。 鬼裴琛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习惯了。“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每次害怕的时候,这里就会疼...像某种预警系统。“ 文泗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抚过那道月牙形的疤。男人深吸一口气,像是从她的触碰中汲取了力量。 列车抵达青衣站时,鬼裴琛突然紧张起来:“有人上车了,别回头。“ 文泗通过车窗反射看到三个穿 polo衫的男人正在检查乘客,领头的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鬼裴琛的照片! “下一站下车。“她低声说。 两人装作普通情侣,在列车停靠葵芳站时从容不迫地下了车。但刚出站,文泗就发现月台上也有眼线——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对着对讲机说话,目光不断扫视人群。 “分开走。“她突然说,“你往左我往右,在码头汇合。“ 鬼裴琛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行!“ “他们会找一对情侣,不会注意单独行动的人。“文锡挣脱他的手,“相信我,我比你更擅长消失。“ 男人眼中闪过痛苦和不舍,但最终点了点头:“一小时后,屯门三圣邨码头,找'昌记鱼档'。“他快速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小心。“ 文泗转身汇入人流,没有回头。她知道只要看一眼鬼裴琛那双湿漉漉的圆眼,自己就会心软改变主意。穿过两个街区后,她确认没有被跟踪,便拦了辆出租车。 “屯门三圣邨。“她对司机说,同时警惕地观察后视镜。 车子驶过青马大桥时,文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鬼裴琛发来的加密信息:“有人跟踪,绕路中,可能晚到。爱你。“ “爱你“两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眼眶发热。这是男人第一次直白地表达爱意,却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文泗将手机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屯门三圣邨是个典型的渔村,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味和油炸小吃的香气。文泗按照指示找到“昌记鱼档“,一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正在杀鱼,动作娴熟得像在进行某种艺术表演。 “买石斑吗?“小老头头也不抬地问。 “要青龙,不要石斑。“文泗说出暗号。 小老头这才抬眼打量她:“几个人?“ “两个。另一个晚点到。“ “一小时后的船,“小老头甩了甩手上的鱼鳞,“一人两万,不还价。“ 文泗数出四张千元大钞作为定金,小老头随手塞进油腻的围裙口袋,指向不远处的一家叫Desetčeka u zasjedi.的餐厅:“去那等,船好了叫你。“ Desetčeka u zasjedi.餐厅里,文泗选了张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大溪地香草风情巴旦木拿铁。窗外就是码头,几艘渔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她盯着入口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成一个世纪。鬼裴琛迟到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巴旦木拿铁里的冰块已经完全融化,杯壁凝结的水珠滴在桌面上,像无声的眼泪。文泗的手机没电了,无法联系鬼裴琛,只能干等。小老头说的“一小时后的船“已经过去了两班,依然不见男人的踪影。 “小姑娘,“鱼贩小老头突然出现在桌前,“还等吗?最后一班船了。“ 文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再等等。“ 小老头摇摇头走开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码头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文泗想起鬼裴琛说“爱你“时眼中的坚定,想起他在钢琴前为她弹奏《给S的夜曲》时微蹙的眉头,想起他在知道父亲要杀自己后依然选择站在她这边的决绝。 他不会不来。除非...出了什么事。 “昌哥!“码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条子查船!“ 文泗猛地站起来。透过窗户,她看到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检查即将出港的渔船,而领头的赫然是早上在机场见过的那个拿手机的男人——根本不是警察,是鬼家的人伪装的! 她迅速压低身子,从后门溜出茶餐厅。小巷里弥漫着鱼腥味和垃圾的腐臭,文泗屏住呼吸,快步向村口走去。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鬼裴琛,但去哪找?香港这么大,他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 不,不能往最坏的方向想。文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鬼裴琛提过的香港落脚点——阿毛的公寓已经不安全了,但他还说过奶奶在浅水湾有套老房子,连鬼振邦都不知道。 浅水湾距离屯门有二十多公里。文泗拦了辆出租车,谎称钱包被偷,用耳环抵了车费。车子沿着海岸线行驶,暮色中的香港华灯初上,美得令人心碎。文泗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如果鬼裴琛出了什么事,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不会原谅。 3. 浅水湾道121号是栋隐藏在茂密植物中的老别墅,白色外墙已经有些发黄,藤蔓爬满了半边建筑。文泗按鬼裴琛说的方法,在门垫下找到了钥匙。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文泗屏住呼吸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尘封多年的气息——混合着霉味、旧书籍和淡淡的薰衣草香。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勾勒出客厅里复古家具的轮廓。 “鬼裴琛?“她轻声呼唤,声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回荡。 没有回应。文泗摸索着打开一盏台灯,暖黄的光晕照亮了四周——这里显然很久没人住了,但家具都罩着防尘布,保持着随时可以入住的状态。墙上挂着几幅老照片,其中一张引起了她的注意:年轻的葡萄牙女人抱着个混血婴儿站在钢琴前,笑容温柔似水。 鬼裴琛的祖母。男人说过,这是整个家族里唯一真正爱过他的人。 文泗检查了每个房间,确认别墅确实空无一人。厨房的冰箱断电多年,但储藏室里有些罐头和瓶装水。她拧开一瓶昆仑山雪山矿泉水,强迫自己小口啜饮。胃里翻腾的酸水灼烧着食道,但她现在不能倒下,必须想办法找到鬼裴琛。 客厅的老式座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在寂静中像一声惊雷。文泗僵在原地——谁会打这个号码?知道这里的人屈指可数... 她颤抖着拿起听筒:“喂?“ “文小姐。“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带着浓重的葡萄牙口音,“终于联系上你了。“ 文泗的血液瞬间凝固——是鬼振邦!那个只在照片和噩梦中出现过的男人,此刻正通过电话线传来冰冷的呼吸声。 “鬼裴琛在哪?“她直接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急什么?我们还没好好认识呢。“鬼振邦的声音像蛇一样滑腻,“我家小畜生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人'。“ 文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那个U盘,和你。“鬼振邦顿了顿,“用这两样东西,换我儿子的命。“ 听筒从文泗手中滑落,又被她及时抓住。眼前一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敲锣打鼓。鬼裴琛被抓了,而且...鬼振邦真的会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证明给我看。“她强迫自己冷静,“证明他还活着。“ “聪明。“鬼振邦似乎很欣赏她的反应,“听好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接着是鬼裴琛虚弱的声音:“姐姐...别来...这是个陷...“ 一声闷响,男人痛呼出声。文泗的心像被利刃刺穿,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那是鬼裴琛的声音没错,但从未听过他如此痛苦的声音。 “满意了?“鬼振邦重新接过电话,“明天中午12点,澳门葡京酒店顶楼。一个人来,带齐所有副本。“他顿了顿,“敢报警或通知媒体,就等着收尸吧。“ 电话挂断了,留下一串冰冷的忙音。文泗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照片里鬼裴琛的祖母依然温柔地笑着,仿佛对孙子的命运一无所知。 窗外,香港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夏季的第一场台风即将登陆,而文泗的人生也迎来了最猛烈的风暴。 4. 暴雨拍打着浅水湾别墅的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文泗坐在壁炉前,面前摊着从U盘打印出来的关键文件。这些纸张是她的筹码,而鬼裴琛的命是赌注。 手机充好电后,她首先打给车圆圆,但对方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接着尝试联系阿毛,同样无人接听。最后她拨通了那张纸条上的号码——车圆圆介绍的、可能掌握父亲案件翻案证据的人。 “喂?“一个沙哑的男声接起电话。 文泗深吸一口气:“你好,车圆圆记者给我的这个号码,说我父亲的案子有转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文泗?“ “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二十年了,只有你一个人会为文四七翻案。“男人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我是于警官,当年负责你父亲案子的刑警。“ 文泗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这个名字——于北斶,庭审时作证的父亲“同伙“,正是他的证词将父亲送进了监狱。 “你出卖了我父亲。“她冷声道。 “不!我是被逼的!“老警察的声音带着哽咽,“鬼振邦抓了我女儿...我不得不伪造证据...“他顿了顿,“但我留了备份,真正的账本和录音都在我这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像巨人的脚步在屋顶徘徊。文泗握紧电话:“能证明我父亲无辜?“ “不仅能证明他无辜,还能证明鬼振邦才是幕后主使。“于北斶急切地说,“你在哪?我可以把证据送过去。“ 文泗犹豫了。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但如果于警官真能提供关键证据,或许能用来交换鬼裴琛... “明天中午前送到澳门。“她最终决定,“我会再联系你。“ 挂断电话后,文泗继续整理文件。最关键的几份——涉及最高层官员的洗钱记录和录音,她复印了三份,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如果鬼振邦耍花招,这些就是她的保险。 凌晨三点,雨势稍缓。文泗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海面。再过九个小时,她就要面对那个毁了她全家的恶魔,用这些纸张换回她爱的人。鬼裴琛现在在哪里?受伤严重吗?他会不会怪她做出这个决定? 书桌上的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台风警报,女主播机械的声音念着一串地名和风速数据。文泗随手调频,突然在一个粤语频道停住了—— “...突发新闻,《澳门日报》记者车圆圆今晚在寓所遇袭,目前重伤昏迷。警方初步怀疑与她的调查报道有关...“ 文泗的手指僵在调频钮上。车圆圆遇袭?那篇关于鬼振邦的报道已经发出去了?还是说...这正是鬼振邦警告她的方式——任何敢碰这个案子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迅速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最新新闻。果然,各大门户网站都转发了车圆圆遇袭的消息,但只字不提她调查的内容。奇怪的是,《澳门日报》官网突然发布了一篇署名车圆圆的报道,标题是《澳门博彩业黑幕:一个帝国的崛起与罪恶》,但点进去显示“页面不存在“。 “缓存...一定有缓存...“文泗疯狂地刷新页面,终于找到一个镜像网站保存的快照。 报道详细披露了鬼振邦如何通过贿赂、暴力和操纵司法系统建立博彩帝国,并附上了部分文件截图。但最惊人的是结尾处的一段话: “本文截稿前,记者收到最新证据显示,1999年震惊澳门的'拐卖俄罗斯舞女案'实为鬼振邦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是吞并同伙文某名下价值连城的地皮。关键证人叶卡捷琳娜·斯米尔诺娃被胁迫作伪证后遭软禁十年...“ 文泗的视线模糊了。车圆圆在生死关头仍然坚持发出了这篇报道,用生命履行了记者的职责。而现在,全世界都会知道鬼振邦的真面目,知道她父亲是无辜的... 但这会如何影响明天的交换?鬼振邦会不会因此更加疯狂?文泗不敢细想。她关掉电脑,从背包深处取出一个小盒子——父亲入狱前给她的“保险“,一直没机会打开。 盒子里是一把老式钥匙和一张纸条:“中国银行澳门分行,保险箱4721,密码你的生日倒过来。“ 文泗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至少她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5. 澳门葡京酒店的金色穹顶在正午阳光下像个燃烧的火球。文泗站在马路对面,仰望着这座由谎言和鲜血堆砌的罪恶城堡。二十四小时前,她和鬼裴琛还计划着飞往莫斯科开始新生活;而现在,她独自一人前来赴约,用真相交换爱情。 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顶层会议室,电梯已安排。单独来。“ 文泗深吸一口气,穿过车流走向酒店正门。大堂里,几个穿黑西装的保镖立刻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那天在机场拿手机的男人。 “文小姐,“他皮笑肉不笑地说,“Boss等你很久了。“ 电梯直达顶层,门一开,文泗就闻到了雪茄和权力的味道。会议室尽头,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正俯瞰澳门全景。那人转过身时,文泗的第一反应是——鬼裴琛三十年后会变成这样吗? 鬼振邦比照片上更具压迫感。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保持得像年轻男人一样挺拔,银灰色的鬓角为他增添了几分儒雅气质。只有那双眼睛出卖了他的本质——漆黑如墨,冰冷如刀,像是能直接看穿人心最脆弱的部分。 “文泗。“他微笑着招呼,仿佛在迎接一个老朋友的女儿,“终于见面了。“ 文泗没有动。会议室里还有六个保镖,但没有鬼裴琛的身影。“他在哪?“ “急什么?“鬼振邦示意她坐下,“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文泗将文件袋扔在桌上:“所有副本都在这里,包括车圆圆没来得及发布的部分。“ 鬼振邦慢条斯理地翻看文件,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些足以摧毁他帝国的证据只是无关紧要的纸张。看完后,他轻轻拍了拍手:“不错,很全面。但...“他抬眼看向文泗,“我怎么确定你没有其他备份?“ “你只能相信我。“文泗直视他的眼睛,“就像我只能相信你会放了鬼裴琛。“ 鬼振邦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有意思!文四七的女儿比他有种多了。“他打了个响指,一个保镖递上平板电脑。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实时监控画面——鬼裴琛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额头有血迹,浅金色羊毛卷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他垂着头,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还活着,“鬼振邦轻描淡写地说,“暂时。“ 文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是她保持冷静的唯一方式:“放了他,我留下。“ “哦,你不只留下。“鬼振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要消失,永远。就像你母亲当年那样。“ “为什么?“文泗强迫自己不要退缩,“你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鬼振邦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怒火:“因为你父亲!那个老混蛋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他猛地拍桌,“那个俄罗斯**本该是我的!我的!“ 唾沫星子飞溅在文泗脸上,但她没有擦。在这个失控的瞬间,她终于看穿了鬼振邦完美的面具——底下不过是个被嫉妒和权力腐蚀的空壳,一个从未真正被爱过的可怜虫。 “所以你设计陷害我父亲,逼我母亲作伪证...“她轻声说,“就因为你得不到她?“ 鬼振邦突然冷静下来,重新戴上那副优雅的面具:“感情用事是弱者才会犯的错误。“他整了整袖口,“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立这个帝国。而你父亲...只是个必要的牺牲品。“ 文泗想起于警官说的证据。如果她能拖延时间,等到那些证据送到... “如果我答应消失,“她试探道,“你保证不伤害鬼裴琛?“ “当然。“鬼振邦微笑,“他毕竟是我儿子。等风波过去,他会继承我的事业,娶一个我精心挑选的女人,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他的目光变得危险,“只要你永远不出现在他面前。“ 文泗假装思考,实际上在估算时间。于警官说中午前到澳门,现在应该已经落地了。如果能联系上他... “我需要亲眼看到鬼裴琛安全离开。“她坚持道。 鬼振邦考虑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把小畜生送到机场,看着他上飞机。“挂断后,他对文泗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满意了?“ “最后一个条件,“文泗从口袋里掏出那把老式钥匙,“告诉我中国银行4721号保险箱里有什么。“ 鬼振邦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一把抢过钥匙,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这东西哪来的?“ “我父亲留给我的。“文泗紧盯着他的反应,“里面有什么让你这么紧张?“ 鬼振邦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听着,小**,不管那里面有什么,你都永远没机会知道了。“他甩开她,对保镖下令:“带她去码头,交给'北极熊'的人。告诉他们...处理得干净点。“ 两个保镖架起文泗,拖向电梯。她没有挣扎,只是在经过窗户时最后看了一眼澳门的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阴霾,就像她第一次见到鬼裴琛那天的天气。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鬼振邦突然喊道:“等等!“ 他大步走来,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撕成两半。文泗认出那是母亲在芭蕾舞台上的样子。“告诉你父亲,“鬼振邦将半张照片塞进她衣领,“他永远赢不了我。“ 电梯门合拢,开始下降。文泗被两个保镖夹在中间,脑中飞速思考着逃生计划。鬼振邦撕照片的举动太过刻意,像是某种表演...除非他想掩饰什么。而那把钥匙,那个保险箱,一定藏着比U盘更致命的秘密。 电梯突然在中间楼层停下。门一开,文泗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于警官带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堵在门口! “警察!不许动!“ 混乱中,文泗被推倒在地。枪声,喊叫声,脚步声混作一团。等她爬起来时,于警官正按着一个流血的保镖,另一个已经不见踪影。 “文小姐!“老警察气喘吁吁地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这是你父亲案的真相!鬼振邦买通法官和陪审团的证据全在里面!“ 文泗接过文件袋:“鬼裴琛呢?他说送他去机场?他说送他去机场...“ “别信他!“于警官脸色铁青,“我刚收到线报,鬼振邦下令在码头'处理'掉你们两个!他不可能让知道真相的儿子活着!“ 文泗的血液瞬间凝固。她早该想到的,鬼振邦怎么可能放过背叛自己的继承人?那个监控画面可能是假的,或者... “码头在哪?“她急切地问。 “友谊大桥下的旧渔码头。“于警官指向窗外,“但太危险了,我已经叫了增援...“ 文泗没等他说完就冲向了楼梯间。身后传来老警察的喊声,但她已经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鬼裴琛不能死,不能因为她而死。 冲出葡京酒店时,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文泗拦了辆出租车,将身上所有现金扔给司机:“友谊大桥,最快速度!“ 车子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文泗紧攥着于警官给的文件袋和那半张母亲的照片,突然注意到照片背面有字——“中行4721,真相与自由“。 这根本不是鬼振邦撕的!是他故意塞给她的提示!那个保险箱里一定有比U盘更重要的东西,足以让鬼振邦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拿到... 但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赶到码头,救出鬼裴琛。出租车急刹在友谊大桥入口处,文泗跳下车,冲向桥下的废弃码头。 远处,一艘快艇正驶离岸边,甲板上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围着一个蜷缩的身影——那头蓬松的羊毛卷即使在百米外也清晰可辨。 “鬼裴琛!“文泗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淹没在海风和引擎声中。 快艇越来越远,向着公海方向驶去。文泗跪倒在码头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来得太晚了,又一次没能保护所爱的人...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海湾!快艇化作一团火球,碎片四溅,黑烟腾空而起。冲击波甚至震碎了友谊大桥的几块玻璃,哗啦啦的碎裂声像是天空在哭泣。 文泗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她呆呆地望着海面上燃烧的残骸,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甚至无法感到疼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耳中流出——是血,还是眼泪?她分不清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但文泗已经听不见了。她缓缓展开手中那半张母亲的照片,看着上面年轻的舞者踮起脚尖,仿佛要飞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文泗恍惚看见海面上有个身影在游动——那头湿漉漉的羊毛卷,在火光映照下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 7.灰烬与重生 1. 爆炸的轰鸣在文泗的耳膜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她跪在码头的木板上,看着海面上燃烧的残骸,世界变成了一部静默的电影。有温热的液体从耳道流出,在锁骨处汇聚成一小洼,像融化的红蜡。 “鬼裴琛...小鬼…“她喊出这个名字,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码头上开始聚集人群,有人指着海面惊呼,有人掏出手机拍摄。文泗呆滞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灵魂已经抽离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旁观。她应该做什么?跳进海里救人?报警?还是直接走向那片火海,让烈焰吞噬这具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躯壳? 一只手突然拽住她的胳膊。文泗迟钝地转头,看见于警官满是皱纹的脸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嘴唇开合像条缺氧的鱼。老警察塞给她一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刚收到的信息: 「友谊码头西南角礁石区,快!」 文泗的视线在手机和海面之间来回切换。西南角...那里有一片突出的礁石群,距离爆炸地点约两百米。她挣脱于警官的手,跌跌撞撞地向那个方向跑去,拖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只,脚底被碎贝壳割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礁石区被一片红树林半掩着,涨潮的海水已经淹没了大部分岩石。文泗踉跄着冲进浅滩,咸涩的海水浸透了裤脚。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簇蓬松的羊毛卷——湿漉漉地贴在礁石缝隙间,像一团被海浪冲上岸的海藻。 “鬼裴琛!“ 这一次,她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喊声。文泗扑进齐腰深的水中,礁石锋利的边缘划破小腿也毫不在意。男人蜷缩在岩石间的狭小空间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他的白T恤被血染红了大半,右臂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 “姐姐...“鬼裴琛微微睁开眼,圆眼里布满血丝,“你...真的来了...“ 文泗颤抖着伸手触碰他的脸颊,触感冰冷得可怕。男人浑身发抖,显然是爆炸后游到这里的,体温严重流失。她脱下外套裹住他,同时检查其他伤势——除了明显的右臂骨折,额头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肋骨部位也有严重淤青。 “能走吗?“她贴近他耳边问,“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鬼裴琛虚弱地点头,却在试图站起来时痛呼一声,冷汗瞬间布满额头。文泗二话不说蹲下身,将他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抱地扶着他向岸边移动。男人的体重压得她膝盖发软,但比起胸口的疼痛,这点不适根本不算什么。 于警官在红树林边缘接应他们。老警察看到鬼裴琛的伤势,立刻拨通了某个号码:“人找到了,重伤,需要医生...对,隐蔽地点。“挂断后,他帮着文泗将男人扶上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 “去大潭山,“于警官对司机说,“走小路。“ 车子驶离码头时,文泗透过沾满水雾的车窗回望那片海域。快艇的残骸还在燃烧,黑烟像一条丑陋的疤痕划破湛蓝的天空。警车和消防车的鸣笛声响彻海岸线,而他们正悄悄逃离现场,像三个不存在的幽灵。 “爆炸...不是意外。“鬼裴琛靠在她肩上,声音微弱但清晰,“船上有炸弹...我父亲要杀我...“ 文泗将他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从他体内流失。男人身上有海水、血腥和淡淡的汽油味,那款柑橘调的香水早已被冲刷殆尽。他的羊毛卷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颈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刀割般疼痛。 “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他连亲生儿子都杀?“ 鬼裴琛的睫毛颤了颤,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因为...我选择了你。“他艰难地抬起左手,指尖碰了碰她耳垂上的雪花耳钉,“而在他眼里...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条...“ 面包车驶入大潭山郊野公园的一条隐蔽小路,最终停在一栋被树木半掩的白色平房前。门口已经有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在等候,看到鬼裴琛的伤势后立刻指挥众人将他抬进屋内。 “子弹擦伤,右臂骨折,可能有内出血。“女医生快速检查后说,“需要立刻手术。“ 文泗想跟进去,却被于警官拦住:“林医生是退役军医,让她专心工作。“老警察递来一条干毛巾,“你需要处理下自己的伤。“ 直到这时,文泗才注意到自己的状况——左耳垂被划破,血一直流到脖子;右脚底嵌着几块碎贝壳;小腿上满是礁石刮出的血痕。但这些疼痛都抵不上胸口的万分之一,那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嘶嘶漏风的黑洞。 “他怎么逃出来的?“她哑声问。 于警官倒了杯威士忌推给她:“快艇上有鬼家的老员工,偷偷给了他救生衣和氧气罐。“老警察苦笑一声,“在澳门,再凶残的狼也有几个心软的部下。“ 文泗一口灌下烈酒,火辣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温暖不了体内凝固的冰。她想起鬼振邦撕照片时诡异的眼神,想起那个中国银行的保险箱钥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是个测试。“她突然说,“鬼振邦故意放他走,看我会不会来救。如果我们去了银行...“ “那现在已经是两具尸体了。“于警官沉重地点头,“鬼振邦在银行布置了人,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文泗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男人在礁石间奄奄一息的样子,想起他说“你来了“时眼中的光芒。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就永远失去他了。 “保险箱里有什么?“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于警官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十年前我就开始收集证据,但直到上个月才拿到决定性证据——你母亲当年被胁迫作伪证的录音,以及鬼振邦买通法官的银行记录。“ 文泗翻看着这些泛黄的纸张,每一份都盖着“绝密“的红色印章。其中一张照片特别引人注目——年轻的母亲挺着大肚子站在法院门口,脸上满是泪痕,而鬼振邦站在阴影处,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1999年5月12日,“于警官指着照片背面的日期,“你母亲作伪证的前一天。当时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文泗的手指猛地收紧,照片边缘被捏出了褶皱。七个月...那意味着... “鬼裴琛...“她声音发抖,“他和我是...“ “同父异母的兄妹?不。“于警官摇头,“这才是鬼振邦最扭曲的部分——他强迫你母亲作伪证陷害你父亲,却放她回俄罗斯生下你。而他自己,娶了个葡萄牙女人,生下了鬼裴琛。“老警察叹了口气,“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执意认为你母亲背叛了他,所以...你成了他报复的对象。“ 文泗的胃部一阵翻腾,威士忌在喉咙里泛起酸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鬼振邦如此执着于毁掉她的人生——不是因为她父亲“偷“了他的女人,而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母亲的心。而她,文泗,是母亲真爱的结晶,是活生生的证据,证明那个俄罗斯舞女宁愿选择一个中国罪犯也不要他鬼振邦。 “那个保险箱,“她艰难地开口,“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足够让鬼振邦在监狱度过余生的东西。“于警官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洗钱记录,谋杀合同,甚至还有几份政府高官的卖官鬻爵证据。“他顿了顿,“但现在,我们有更紧迫的问题。“ 手术室的门开了,林医生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血迹:“子弹取出来了,骨折也固定好了。但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他是AB型Rh阴性,血库没有储备。“ “我是AB型。“文泗立刻站起来,“抽我的。“ 林医生怀疑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你自己也失血不少...“ “抽我的。“文泗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针头刺入静脉时,文泗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软管流进血袋,就像她生命的一部分正流向鬼裴琛。这感觉很奇怪——十九年来,她从未为任何人付出过什么,因为根本没人值得她付出。而现在,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血液分给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 “够了,“林医生在抽取到400cc时叫停,“再抽你就要晕倒了。“ 文泗按住肘窝的棉球,眼前确实有些发黑。但她坚持要去看鬼裴琛,林医生只好搀扶她进病房。男人躺在简易手术台上,脸色比床单还白,只有心电图的波动证明他还活着。文泗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没受伤的左手。 “他会没事的,“林医生安慰道,“年轻人恢复得快。“ 文泗点点头,目光无法从鬼裴琛的脸上移开。没了平日里的嬉笑表情,没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看起来如此脆弱,像个被玩坏的人偶。她想起他说“我选择了你“时的决绝,想起他在礁石间奄奄一息的样子...这个男人为她背叛了家族,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她能给他什么?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一段充满谎言的过去,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于警官,“文泗突然开口,“这些证据...能确保鬼振邦伏法吗?“ 老警察摇摇头:“澳门的水太深了。我们需要更多媒体曝光,国际压力...“ “那就给他们。“文泗轻轻放下鬼裴琛的手,站起身来,“车圆圆的报道已经发出去了,我们需要加把火。“ 她走向自己的背包,从夹层里取出一个U盘——这是她昨晚制作的备份,包含了最劲爆的几段录音和文件。 “联系《南华早报》和BBC,“她将U盘递给于警官,“告诉他们,我们有澳门博彩业二十年来最大的黑幕。“ 2. 大潭山的夜晚静得能听见树叶摩擦的声音。文泗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于警官已经带着证据去了香港,留下她和昏迷的鬼裴琛在这处安全屋。 BBC的记者回复很快,他们对这个跨国犯罪故事非常感兴趣,但要求更多受害者证词。《南华早报》则更加谨慎,要求先核实文件真实性。文泗一一回复邮件,同时监控着澳门各媒体的反应——车圆圆的报道虽然被迅速删除,但已经在社交媒体上引发轩然大波,#澳门赌场黑幕#的话题一度冲上微博热搜。 “姐姐...“ 微弱的呼唤从病房里传来。文泗丢下电脑冲进去,看见鬼裴琛正试图坐起来,左手臂上还连着输液管。 “别动!“她按住他的肩膀,“伤口会裂开的。“ 男人乖乖躺回去,但眼睛亮得出奇,像是两盏小小的探照灯。“我梦见...你不见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一直在找...找不到...“ 文泗倒了杯水,小心地托起他的后颈喂他喝下。鬼裴琛的喉结上下滚动,有几滴水顺着下巴滑落,消失在病号服的领口里。近距离看,他的睫毛在台灯照射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那颗红黑色泪痣比平时更加明显,像是用墨水新点上去的。 “我在这。“她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颊,“一直都在。“ 鬼裴琛微微侧头,让她的掌心更贴紧自己的脸:“爆炸...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 文泗简单叙述了救援经过,省略了自己在礁石区崩溃的部分。男人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眨眨眼表示理解。当听到于警官提供的证据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 “银行...保险箱...“ “于警官已经拿到了里面的东西。“文泗安慰他,“足够定你父亲的罪了。“ 鬼裴琛摇摇头,挣扎着要坐起来:“不是那个...还有别的...“他因疼痛而皱眉,但坚持继续说,“我父亲的书房...暗格...更多证据...“ 文泗按响床头的呼叫铃:“别急,等伤好了再说。“ 林医生匆匆赶来,检查后给鬼裴琛打了一针镇静剂。男人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但在完全陷入睡眠前,他紧紧抓住文泗的手指:“别...一个人...去...“ “我保证。“她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睡吧。“ 鬼裴琛的呼吸逐渐平稳,心电图也恢复了规律的跳动。文泗轻轻抽出手,回到走廊继续处理邮件。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3:19,但她毫无睡意。每次闭上眼睛,都会看到那片燃烧的海面,听到不存在的爆炸声。 林医生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羊奶和几片药:“安眠药,你需要休息。“ 文泗摇头:“我得守着——“ “他至少会睡到明天中午。“林医生强硬地打断她,“而你再不休息就要垮了。“ 最终文泗妥协了,吞下药片走向隔壁的休息室。简易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单,窗外树影婆娑,像无数摇晃的手。药效很快发作,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3.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文泗从混沌中拽出。她挣扎着睁开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电话是于警官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国际刑警出手了!“老警察几乎是在喊,“基于我们提供的证据,他们已经对鬼振邦发出红色通缉令!“ 文泗瞬间清醒:“什么时候的事?“ “一小时前。鬼振邦昨晚试图乘私人飞机离境,被海关拦下了。“于警官的声音因胜利而颤抖,“现在全澳门的媒体都在报道,连中央都派了调查组!“ 文泗握紧手机,指节泛白。二十年了,那个毁了她全家的恶魔终于要付出代价。她应该感到狂喜,应该欢呼雀跃,但胸口只有一片麻木的空洞。 “鬼裴琛...“她轻声问,“他知道了吗?“ “还没告诉他。“于警官的语气变得谨慎,“考虑到父子关系...“ 文泗看向隔壁病房的门:“我来告诉他吧。“ 挂断电话后,她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暂时冲走了睡意。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左耳垂的伤口已经结痂,像一颗丑陋的痣。她取下三枚雪花耳钉,这是父亲给她的最后礼物,也是她十九年来从未摘下的护身符。 但今天,一切都该翻篇了。 鬼裴琛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用左手笨拙地吃南瓜竹荪眉豆粥。看到文泗进来,他眼睛一亮,唇珠微微上扬:“姐姐...早安。“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浅金色羊毛卷上,镀了一层金边。尽管脸色依然苍白,右臂还打着石膏,但那双圆眼中的光芒已经恢复了大半,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焰。 “感觉怎么样?“文泗在床边坐下,接过粥碗喂他。 “好多了。“鬼裴琛乖乖张嘴,像个等待投喂的小鸟,“刚林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下床了...“ 文泗一勺一勺地喂他,两人都没提昨天的事,仿佛那场生死劫难只是个噩梦。但最终,她不得不打破这个温柔的泡沫。 “有个消息。“她放下空碗,“关于你父亲。“ 鬼裴琛的表情立刻变了,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他被抓了?“ “国际刑警发出了红色通缉令。“文泗谨慎地说,“罪名包括谋杀、洗钱、贿赂和妨碍司法公正。“ 男人沉默了很久,目光落在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臂上:“他...会判死刑吗?“ “不会。“文泗实话实说,“澳门没有死刑,但以他的罪行...至少无期徒刑。“ 鬼裴琛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文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为父亲即将受到的惩罚而难过?还是为摆脱那个阴影而松一口气?她犹豫着伸出手,覆在他的左手上。 男人立刻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他的手比平时凉,但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姐姐...“他睁开眼,声音轻得像羽毛,“我自由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刺入文泗的心脏。是啊,他们都自由了——从鬼振邦的阴影中,从那个充满谎言和暴力的世界里。但自由之后呢?她该去哪里?回俄罗斯找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还是留在澳门,继续在赌场数筹码度日? “饿了吗?“她转移话题,“我去给你拿点红啤梨。“ 鬼裴琛摇摇头,突然用左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那是个蓝丝绒首饰盒,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看起来像是随身携带了很久。文泗疑惑地接过,打开后呼吸一滞——里面是一枚戒指,造型像一片缠绕的羽毛,顶端镶着一颗蓝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深海般的光芒。 “本来是生日礼物...“鬼裴琛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但现在...更像是承诺。“ 文泗的手指微微发抖。她见过类似的戒指——在母亲留下的老照片里,年轻的舞者手上戴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款式。那是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的标志,只授予最杰出的舞者。 “这...这是...“ “你母亲的东西。“鬼裴琛轻声说,“我在父亲书房找到的...他收藏了二十年...“ 文泗猛地合上盒子,像是被烫伤了手指。鬼振邦变态的执念让她作呕——他不仅毁了她父母的生活,还像收集战利品一样收藏母亲的私人物品。 “不喜欢的话...没关系...“鬼裴琛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的光芒暗淡了。 文泗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盒子。这不是鬼振邦的错,也不是鬼裴琛的错。这枚戒指兜兜转转二十年,最终回到她手里,或许正是命运的安排。 “帮我戴上?“她轻声问。 鬼裴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小星辰。他用左手笨拙地取出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文泗的右手中指上。尺寸刚好,蓝宝石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熠熠生辉,像是黑夜中的灯塔。 “真好看...“男人满足地叹息,“像你一样...“ 文泗低头看着戒指,胸口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十九年来,她从未拥有过任何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出租屋是租的,衣服是打折买的,连那辆五菱宏光小车都是二手的。而这枚戒指,承载着母亲的过去和男人的心意,是她生命中第一件“珍宝“。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的情绪。 鬼裴琛微笑着闭上眼睛,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文泗轻轻整理他的被角,目光扫过男人平静的睡颜——没了平日里的嬉笑调皮,他看起来如此年轻,几乎像个小孩子。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小孩子,尽管那个父亲差点要了他的命。 手机再次震动,是于警官发来的最新消息,鬼振邦在押送途中突发心脏病,已送医抢救。文泗冷笑一声,这老狐狸肯定是在装病,为逃跑争取时间。她正要回复,另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叶卡捷琳娜·斯米尔诺娃已从莫斯科启程,明早抵达香港。“ 文泗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母亲...要来了?十年音讯全无,现在突然出现?她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愤怒?这个抛弃她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现在出现?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树枝上,歪头看着室内的两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病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文泗轻轻握住鬼裴琛的手,感受着他平稳的脉搏。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至少此刻,他们拥有这片宁静的阳光。 4. 香港国际机场的抵达大厅人头攒动。文泗站在接机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右手的蓝宝石戒指。于警官站在她身旁,时不时看表,而鬼裴琛则坐在轮椅上——林医生本不同意他出院,但男人坚持要一起来。 “MU507航班已抵达...“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文泗的胃部一阵绞痛。过去24小时里,她设想了无数种与母亲重逢的场景——愤怒的质问,冷漠的转身,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哭喊。但此刻,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时,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叶卡捷琳娜·斯米尔诺娃比照片上苍老许多。金发已经染上银丝,身材也不再是舞者的纤细,但走路的姿态依然优雅,像是随时准备登上舞台。她推着一个小型行李箱,目光在接机的人群中搜寻,最终锁定了文泗。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十年。三千六百六十多个日夜。足够一个婴儿长大少年,足够一个国家改朝换代,足够一颗心破碎又愈合无数次。文泗看着这个给予她生命的女人一步步走近,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阿泗...“母亲开口了,声音比记忆中沙哑许多,但那个独特的俄式发音依然如故,“мойребенок...“(我的孩子...) 文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所有排练过的台词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块灼热的炭。她应该说什么?质问母亲为什么抛弃她?还是哭着感谢她终于回来?又或者干脆转身就走,像母亲当年对她做的那样?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鬼裴琛不知何时离开了轮椅,站在她身旁,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支撑着她。男人的体温透过衣袖传来,像是一根系住风筝的线,防止她被情绪的狂风吹走。 “你好,斯米尔诺娃女士。“他用蹩脚的俄语说,“我是鬼裴琛。“ 母亲的目光转向男人,在看到他的羊毛卷和圆眼时明显怔了一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谁。“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于警官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我们先去酒店吧,这里人多眼杂。“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停车场。文泗走在最前面,能感觉到母亲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背上,像是要透过衣服看清那些年的伤痕。鬼裴琛重新坐回轮椅,由于警官推着,时不时担忧地看向文泗。 上车时,母亲突然用俄语说:“你戴着它...我很高兴。“ 文泗低头看了看蓝宝石戒指,没有回答。这是母亲当年在芭蕾舞团的荣誉象征,现在却戴在一个连基本舞步都不会的人手上,多么讽刺。 香港半岛酒店的套房宽敞明亮,窗外就是维多利亚港的美景。但室内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服务员送来茶点后,于警官识趣地告退,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所以...“文泗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十年了,突然想起来有个女儿?“ 母亲的手微微发抖,茶杯在碟子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我从未忘记过你,阿泗。每一天,每一刻...“ “那为什么不回来?“文泗猛地站起来,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颤抖,“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澳门?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我...“ 她突然哽住了,那些黑暗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酗酒的房东,猥琐的赌客,无数个在浴室里崩溃的夜晚...所有这些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不在身边。 “我被禁止入境。“母亲放下茶杯,眼中闪着泪光,“鬼振邦买通了移民局,我的名字在黑名单上。直到上周通缉令发布,限制才解除...“ “十年!“文泗几乎是吼出来的,“连一封信都寄不出来吗?一通电话都打不了吗?“ “我试过...“母亲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被退回的信件,“每个月都写,但永远被退回。电话被监听,电子邮件被拦截...鬼振邦用尽一切手段阻止我们联系。“ 文泗看着那些泛黄的信封,每一封都盖着“查无此人“的红色印章。她认得那个地址——父亲入狱后,她被送到了孤儿院,而母亲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那为什么不通过媒体?“她继续质问,“开记者会,上电视...总有办法的!“ 母亲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试过一次...2010年在圣彼得堡。第二天就收到了装着子弹的信封,还有你在学校门口的偷拍照。“她颤抖着从钱包取出一张照片,“他警告说,如果再尝试联系你,下次寄来的就是你的手指...“ 照片上文泗大约十四岁,穿着校服走在放学的路上。那个瞬间她突然理解了母亲的沉默——不是抛弃,而是保护。鬼振邦用她作为人质,将母亲放逐了十年。 “那现在呢?“她轻声问,“为什么现在敢回来了?“ “因为通缉令。“母亲看向鬼裴琛,“也因为...他。“ 男人一直安静地听着这场俄语对话,虽然听不懂内容,但紧张的神情显示他完全理解其中的情绪。当两人目光转向他时,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他和他父亲不一样。“母亲用生硬的中文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救了你的命...两次。“ 文泗看向鬼裴琛——男人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打着石膏的右臂,还有那双永远盛满温柔的眼睛。是的,他救了她的命,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灵魂上的。是他让她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她奋不顾身。 “姐姐...“鬼裴琛轻声呼唤,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还好吗?“ 文泗突然崩溃了。十年的委屈、愤怒和思念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精心构筑的防线。她跪倒在地,像个迷路的小孩子般嚎啕大哭。母亲立刻冲过来抱住她,用俄语喃喃着安慰的话语,而鬼裴琛则艰难地从轮椅上滑下来,用左臂环住她们两人。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这个奇怪的拥抱上,像是上天按下快门,定格了这个迟到十年的重逢。 5. 黄昏的维多利亚港被夕阳染成金色。文泗站在酒店阳台上,看着渡轮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划出白色的痕迹。身后,母亲和鬼裴琛正在用中英混杂的语言交流,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场景如此超现实——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缺席了十年,一个刚认识一个月,此刻却像相识多年的老友。母亲甚至教鬼裴琛用俄语说“我爱你“,少年蹩脚的发音逗得她直笑。 手机震动起来,是于警官发来的最新消息:鬼振邦的心脏病确诊是装的,但国际刑警已经接管了案件,他不可能逃脱审判。同时,BBC的报道在全球引发轩然大波,澳门政府宣布成立特别调查组,重新审理文泗父亲的案子。 “好消息?“鬼裴琛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石膏已经换成了轻便的固定器。 文泗点点头,将手机递给他看。男人快速浏览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父亲...很快就能自由了。“ 自由。这个词对文泗来说曾经如此遥远,现在却近在咫尺。父亲出狱,母亲归来,鬼振邦伏法...所有失去的都在一点点回来。但最大的礼物,是身边这个为她挡下子弹的男人。 “莫斯科大剧院给了你母亲终身教职,“鬼裴琛继续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说可以安排你去做行政工作...如果你想去的话。“ 文泗望向室内——母亲正在整理行李箱,取出一件件带给她的礼物:俄罗斯套娃,手工编织的围巾,甚至还有一本发黄的相册。那个曾经只存在于照片和噩梦中的女人,现在真实地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弥补着失去的时光。 “你想去吗?“她反问鬼裴琛,“俄罗斯。“ 男人眨了眨眼,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我?“他指着自己,“你要...带我一起?“ “你不是说'我陪你去莫斯科'吗?“文泗轻声引用他在货舱里说过的话,“还是说...你反悔了?“ 鬼裴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小星辰。他丢开拐杖,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紧紧抱住她:“永远不反悔!“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文泗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间全是男人特有的气息——阳光,海水,还有一丝淡淡的药味。这个拥抱如此真实,如此温暖,驱散了二十年来萦绕不散的寒意。 “不过...“鬼裴琛突然松开她,表情变得严肃,“在离开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一份手绘的地图——鬼家别墅的平面图,某个房间被红笔圈了出来。 “书房暗格,“男人压低声音,“我父亲最重要的文件都在那里...包括你父亲案的原始证据。“ 文泗接过地图,心跳加速。这可能是为父亲翻案的关键,也可能是鬼振邦最后的陷阱。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试一试。 “太危险了,“她皱眉道,“别墅现在肯定被警方监视着。“ 鬼裴琛狡黠地笑了:“所以才要今晚去...趁着我父亲被转移去医院检查的空档。“他指了指自己的固定器,“而且谁会怀疑一个重伤的病人呢?“ 文泗还想反对,母亲突然走到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音乐盒。 “阿泗,“她用生硬的中文说,“给你的。“ 音乐盒是传统的俄罗斯风格,红漆上绘着金色花纹。文泗打开盖子,一段熟悉的旋律立刻流淌而出——是《天鹅湖》的主题曲,母亲当年最拿手的剧目。盒子里还有一张小照片,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时期的她,两人都在笑。 “我一直带着它,“母亲轻声说,“每次想你...就打开听听...“ 音乐声飘荡在黄昏的空气中,文泗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家“——不是某个特定的地方,而是爱你的人所在之处。对现在的她来说,家是母亲温柔的注视,是鬼裴琛坚定的拥抱,是那份无论去往何方都彼此相随的承诺。 “我们今晚要回澳门一趟。“她突然用俄语对母亲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母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鬼裴琛,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她伸手抚平文泗的衣领,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芭蕾舞裙:“小心点...别让我刚找回的女儿又丢了。“ 文泗点点头,喉咙发紧。十年的分离教会她一件事——生命太过脆弱,幸福转瞬即逝。而此刻,站在香港的夕阳下,她终于准备好抓住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了,不管它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鬼裴琛悄悄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男人的掌心温暖而坚定,像是在无声地宣誓:无论前路如何,他们将一起面对。而这一次,没有人能再把他们分开。 ------------ 8.永夜与极光 1. 澳门西望洋山的夜晚像一匹黑丝绒,将鬼家别墅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文泗蹲在围墙外的灌木丛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母亲给她的戒指,鬼裴琛送她的戒指——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在他生命中的印记,此刻都凝聚在这枚小小的首饰上。 “巡逻车每二十分钟经过一次。“鬼裴琛压低声音说,他右臂的固定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们有两扇窗户的时间溜进去。“ 文泗点点头,目光扫过别墅的每一个亮着灯的窗口。自从鬼振邦被捕后,这里就被警方封锁了,只留下几个保镖看守。但鬼裴琛通过家族旧部得知,今晚所有警力都会调去医院——鬼振邦“心脏病发作“需要全面检查,而这正是他们潜入的最佳时机。 “你确定暗格在书房?“她轻声问。 “从小到大,我父亲只允许我进书房一次。“鬼裴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影,“那天我发现了一个暗格,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他抓住了。“他下意识摸了摸左手小指上的疤痕,“代价是这根手指差点废掉。“ 远处传来引擎声,一辆黑色SUV缓缓驶过别墅大门。文泗和鬼裴琛立刻屏住呼吸,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拐角处。 “走!“男人抓住她的手,两人猫着腰冲向围墙的侧门。 鬼裴琛用指纹解锁了那道不起眼的小门——作为鬼家大少爷,他的权限还没被取消。门无声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玫瑰花香。文泗记得男人说过,他父亲痴迷于这种花,认为其高贵冷艳的特质与鬼家相配。 别墅内部比想象中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微弱的照明。鬼裴琛轻车熟路地带着她穿过迷宫般的走廊,避开每一个可能有监控的死角。他的脚步很轻,像是从小就在练习如何在这个家里不发出声音。 “书房在二楼尽头。“他指向螺旋楼梯,“有指纹锁。“ 文泗跟着他上楼,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胸腔。楼梯扶手上积了一层薄灰,显然已经多日无人打扫。鬼家的衰败来得如此之快,就像它当年的崛起一样突然。 书房门前,鬼裴琛深吸一口气,将拇指按在识别器上。绿灯亮起,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等等。“文泗突然拉住他,“会不会有警报?“ 男人摇摇头:“父亲从不相信电子报警系统,他认为那太容易被黑客入侵。“他苦笑一声,“他更信任...人肉监控。“ 书房内部宽敞得惊人,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架,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为每件物品镀上一层银边。文泗的目光立刻被墙上的照片吸引——年轻的鬼振邦与各路政商名流的合影,每一张都彰显着这个家族曾经的权势。 “暗格在哪?“她小声问。 鬼裴琛走向书架,手指划过一排排精装书:“《资本论》后面...我父亲喜欢这种讽刺。“ 他抽出一本厚重的《资本论》,露出后面的保险箱。这不是普通的金属保险箱,而是一个精巧的木制机关,表面雕刻着复杂的葡萄藤花纹。 “需要密码...“男人皱眉,“我从没见他开过这个。“ 文泗凑近观察,发现葡萄藤图案中有几个凸起的节点。她试着按下一个,居然真的凹陷了进去。 “试试你生日。“她提议。 鬼裴琛输入“0618“,没反应。又试了鬼振邦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公司成立日...统统不对。 “最后一次机会,“他额头渗出冷汗,“否则会触发静默警报。“ 文泗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相框——那是年幼的鬼裴琛与一个葡萄牙女人的合影,背景是里斯本的海滩。男人大概五六岁,笑容灿烂无忧,完全看不出后来的阴影。 “试试你母亲的生日。“她突然说。 鬼裴琛愣了一下,随即输入“0923“。保险箱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门缓缓打开了。 暗格里只有几样东西:一个U盘,一本黑色笔记本,还有几张老照片。文泗拿起照片,呼吸瞬间凝滞——是母亲年轻时的舞台照,每一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我的奥吉莉亚“。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照片的时间跨度长达十年,最近的一张拍摄于去年莫斯科大剧院的演出。 “变态...“鬼裴琛厌恶地说,拿起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显示需要密码。文泗试着输入“奥吉莉亚“的俄文拼写,错误;又试了母亲的生日,还是不对。 “等等...“她突然想起什么,“试试'黑天鹅'的俄文。“ 密码正确。文件夹里是一系列加密文件,鬼裴琛快速浏览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洗钱记录...政府官员的受贿证据...还有...“他点开一个视频文件,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文泗无比熟悉的身影——她的父亲,被绑在一张椅子上,满脸是血。 “这是什么时候的?“她声音发抖。 鬼裴琛检查了文件属性:“三个月前...就在我们相遇前几周。“ 文泗的血液瞬间凝固。所以鬼振邦一直在秘密囚禁她父亲?那些探监记录都是伪造的?视频中的父亲比记忆中苍老许多,但眼神依然倔强,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文四七,“画面外的鬼振邦说,“最后机会,说出账户密码。“ “去你妈的。“父亲吐出一口血水,“有种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鬼振邦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别忘了你女儿还在澳门...“ 父亲的脸色变了:“你敢碰阿泗一根手指头...“ “我已经派人接近她了。“鬼振邦得意地说,“一个她绝对不会怀疑的人...“ 视频戛然而止。文泗和鬼裴琛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恐惧。鬼振邦说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派人接近她? “不可能...“鬼裴琛脸色惨白,“我遇见你完全是偶然...“ 文泗想起他们初遇的场景——鬼裴琛站在赌桌前,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说“因为你吃筹码的样子像在数救命药片“。当时觉得浪漫的台词,现在想来毛骨悚然。难道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不。“她坚决地摇头,“你父亲不可能预料到你会背叛家族,站到我这边。“ 鬼裴琛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但眼中的疑虑未消。他继续浏览文件,突然停在一个命名为“47号处理方案“的文件夹上。 “这是什么?“文泗凑近屏幕。 文件打开后是一份详尽的计划书,记录了鬼振邦如何设计陷害她父亲的全过程——从伪造证据到收买证人,甚至包括如何利用母亲的软肋逼她作伪证。但最惊人的是最后几页:一份签署于上个月的合同,显示鬼振邦雇佣了一个代号“夜莺“的人,任务是“接近目标并获取信任“。 “夜莺...“鬼裴琛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王叔的代号...“ 文泗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毯上划出沉闷的声响。王叔,那个在葡京酒店枪战中为救鬼裴琛而死的保镖,居然是鬼振邦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但为什么他要救鬼裴琛?为什么临死前要说她的名字? “不对...“她喃喃自语,“如果目标是监视我,为什么要等到我们找到U盘才行动?“ 鬼裴琛快速翻看其他文件,突然在一份加密通讯记录中发现了关键信息:“王叔是我奶奶的人!“他惊呼,“他被安插在我父亲身边十年,就是为了收集罪证!“ 文泗凑近屏幕。记录显示,王叔定期向一个代号“白玫瑰“的人汇报——正是鬼裴琛的祖母。老人早就知道儿子的罪行,一直在暗中布局。而王叔临死前喊她的名字,很可能是要传递某种信息... “看这个。“鬼裴琛点开最后一段录音。 背景音很嘈杂,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响。王叔急促的声音传来:“少爷和文小姐拿到了证据...Boss已经下令灭口...保险箱...密码是...“ 录音到此中断。文泗和鬼裴琛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王叔用生命保护的不仅是他们,还有这个保险箱里的真相。 “我们需要带走所有东西。“文泗开始将文件拷贝到随身U盘,“这些足以证明我父亲无辜,也能确保鬼振邦永无翻身之日。“ 鬼裴琛点点头,继续搜索其他线索。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 “有人来了。“文泗立刻合上电脑,“从窗户走?“ 鬼裴琛摇头:“二楼太高,我的手臂...“他看向书架后的暗门,“有个仆人通道,直通车库。“ 他们迅速收拾好证据,刚躲进暗门,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透过缝隙,文泗看到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进来,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机场拿手机的家伙。 “Boss说要销毁所有文件。“那人命令道,“特别是保险箱里的。“ “保险箱在哪?“ “据说在书架后面...找找《资本论》。“ 文泗和鬼裴琛屏住呼吸,沿着狭窄的仆人通道缓慢移动。通道年久失修,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细小的灰尘,刺激得文泗直想打喷嚏。鬼裴琛用口型说“忍住“,拉着她加快脚步。 通道尽头是一扇小门,通向车库的杂物间。两人悄悄溜出来,躲在几辆豪车的阴影里。车库里停着鬼裴琛那辆银灰色的兰博基尼,还有几辆奔驰和一辆古董劳斯莱斯。 “钥匙在备用盒里。“鬼裴琛指向墙上的小柜子,“但发动引擎会惊动他们...“ 文泗的目光落在车库角落的一辆旧摩托车上:“那个?“ 鬼裴琛眼睛一亮:“本田CB400,噪音小,够我们逃出去了。“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向摩托车,文泗负责望风,鬼裴琛则用左手艰难地接线打火。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保险箱被开过了!搜整个房子!“ 引擎在这时轰然启动,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车库里依然刺耳。鬼裴琛跨上摩托,文泗立刻跳上后座,双手环住他的腰。 “抓紧我!“男人一拧油门,摩托车像离弦的箭般冲向车库门。 自动门缓缓开启的瞬间,两个黑西装从楼梯上冲下来,其中一个举起了枪! “低头!“鬼裴琛大喊,同时猛打方向。 子弹擦着文泗的发梢呼啸而过,打在金属门上溅起一串火花。摩托车咆哮着冲出车库,沿着私家公路疾驰而下。后视镜里,黑西装们正奔向那辆奔驰。 西望洋山的盘山公路在月光下像一条银色的蛇。鬼裴琛将油门拧到底,摩托车在弯道处几乎贴地飞行。文泗紧紧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背上,能感受到男人急促的心跳透过T恤传来。 “他们追上来了!“她回头看见奔驰的车灯像两只凶兽的眼睛,越来越近。 鬼裴琛咬紧牙关,在下一个急转弯处突然熄火,让摩托车无声地滑入一条岔路。奔驰呼啸而过,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诡计。 “老把戏,“男人得意地喘着气,“小时候偷溜出去玩经常用这招。“ 文泗忍不住笑了,尽管情况依然危险。这个男人总是能在最紧张的时刻让她放松,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真正击垮他们。 摩托车重新启动,这次他们选择了通往市区的小路。二十分钟后,两人安全抵达马警官提供的安全屋——位于老城区的一间不起眼的公寓。 关上门后,文泗才允许自己长舒一口气。他们做到了——拿到了足以摧毁鬼振邦的最后证据,还全身而退。但当她看向鬼裴琛时,发现男人的表情异常凝重。 “怎么了?“她轻声问。 鬼裴琛将U盘插入电脑,调出那段未听完的录音。王叔虚弱的声音继续道:“...密码是'黑天鹅重生'...保险箱里还有一份遗嘱...“ “遗嘱?“文泗皱眉。 “我父亲的遗嘱。“鬼裴琛点开另一个文件,“上面说...如果他非自然死亡,所有财产将捐给慈善机构,而我...被剥夺继承权。“ 文泗倒吸一口冷气。这意味着什么?鬼振邦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被儿子背叛?还是说... “他设了个局。“鬼裴琛苦笑,“如果我为爱情背叛家族,就会一无所有;如果我为金钱放弃你...“他顿了顿,“那我也配不上你。“ 文泗不知该说什么。鬼振邦的扭曲心理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围——他用自己的方式“考验“儿子,而赌注是数十亿家产和一个女人的未来。 “我不在乎钱。“鬼裴琛突然抓住她的手,“姐姐,我们可以去莫斯科,去任何地方...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他的眼睛在台灯照射下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光。文泗想起他们在货舱里的约定,想起他说“我陪你去莫斯科“时的坚定。但现在,看着男人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的固定器,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不。“她轻声说,“你不能放弃一切。“ 鬼裴琛愣住了:“什么意思?“ “你父亲被捕后,鬼家企业还有上万员工。“文泗认真地说,“如果你一走了之,他们怎么办?那些依靠鬼家生计的普通人...“ 男人睁大眼睛,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作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他习惯了只为自己而活,直到遇见文泗。 “而且...“她继续道,声音越来越轻,“你奶奶还在里斯本等着你,不是吗?“ 鬼裴琛沉默了。他的祖母是家族中唯一真心爱他的人,老人已经八十多岁,经不起更多打击。放弃继承权意味着永远不能再见她,因为鬼振邦的遗嘱明确规定“任何与被剥夺继承权者接触的家族成员将同样被剥夺权利“。 “那我们...“男人的声音发抖,“我们怎么办?“ 文泗看向窗外。澳门的不夜城依然灯火通明,赌场的霓虹像永不熄灭的欲望之火。但在这片人造的光明之外,是更广阔的世界——俄罗斯的雪原,欧洲的古堡,所有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2. 香港国际机场的出发大厅永远人声鼎沸。文泗站在俄航的值机柜台前,护照和登机牌已经捏在手中。母亲在一旁与于警官交谈,两人时不时担忧地看向她。 自从那晚在安全屋做出决定后,文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完成着出发前的各项准备——办理签证,打包行李,与于警官交接证据...表面一切正常,但灵魂的某部分已经留在了澳门,留在了那个有着浅金色羊毛卷发和红黑色泪痣的男人身边。 “阿泗,“母亲走过来轻声说,“该过安检了。“ 文泗点点头,最后环顾了一圈大厅。她知道不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鬼裴琛今早有个重要会议,是接手鬼家企业后的第一次董事局亮相。他们昨晚已经道过别,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泪水比言语更能表达心情。 “走吧。“她对母亲说,转身向安检口走去。 就在这时,机场广播突然中断了常规播报,一个熟悉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遍整个大厅: “文泗小姐,请到问询处,有人找。“ 文泗僵在原地,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母亲疑惑地看着她,但于警官已经露出了然的微笑。 “去吧,“老警察说,“我们在这等你。“ 文泗像梦游般走向问询台,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绕过一根立柱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鬼裴琛穿着正式的高定西装,羊毛卷发却依然乱糟糟的,右臂的固定器换成了更轻便的款式。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紧张地东张西望。 “你...“文泗走到他面前,声音哽在喉咙里,“不是有董事会吗?“ 鬼裴琛转身看到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推迟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比起那群老头子,送女朋友更重要。“ 文泗的胸口一阵酸涩。他们已经不是情侣了,从做出那个决定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但看着男人亮晶晶的眼睛,她不忍心纠正这个称呼。 “这个给你。“鬼裴琛递上信封,“登机前再看。“ 文泗接过信封,摸起来里面有张硬卡片和一个小物件。“你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有必要。“男人突然严肃起来,“因为我要亲口告诉你——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去莫斯科找你。“他向前一步,近得能闻到她洗发水的香气,“在这期间,你可以约会,可以忘了我...但两年后的今天,我会在莫斯科大剧院门口等你。“ 文泗睁大眼睛。莫斯科大剧院——母亲工作的地方,也是她新生活的起点。男人选择这个地点不是巧合,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承诺。 “如果我不来呢?“她轻声问。 “那我等到天亮,第二天继续等。“鬼裴琛的眼中闪烁着固执的光芒,“就像你说的,人生很长...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回心转意。“ 广播再次响起,催促前往莫斯科的乘客尽快登机。文泗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时刻了,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最终,她只是踮起脚尖,在男人唇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再见,鬼裴琛。“ 男人紧紧拥抱了她一下,然后果断松开手:“不是再见,是待会见。“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去吧,飞机不等人。“ 文泗转身走向安检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没有回头,因为知道只要看一眼那双含泪的圆眼,自己就会崩溃。护照检查,安检,海关...所有程序都机械地完成,直到坐在登机口的椅子上,她才允许自己打开那个信封。 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把钥匙。照片上是鬼裴琛站在钢琴前,手里举着一张纸,上面用中文和俄文写着“我会找到你“。而钥匙...文泗认出来了,是中国银行澳门分行保险箱的钥匙,那个装着真相与自由的钥匙。 信封背面有一行小字,字迹依旧像小学生一样:“无论你去往何方,记得有人在澳门永远爱你。“ 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滴在照片上男人微笑的脸上。文泗嘴里喃喃着“小鬼…“,她将钥匙和照片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温暖一起带走。登机广播再次响起,她擦干眼泪,最后一次望向香港的天空——那里没有羊毛卷发的男人,只有一片无垠的蓝。 “走吧,阿泗。“母亲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该开始新生活了。“ 文泗点点头,拎起登机箱走向廊桥。在踏入机舱前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见风中传来熟悉的旋律——是《给S的夜曲》,那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乐章。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穿越云层,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寒冷的土地,向着没有鬼裴琛的未来。文泗靠在舷窗边,看着香港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在云海与阳光之间,她终于允许自己放声痛哭,为那个留在澳门的男人,为那段短暂却炽烈的爱情,为所有不得不做出的艰难抉择。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鬼裴琛站在机场停车场,仰头看着那架逐渐消失的飞机,泪水无声地滑过那颗红黑色的泪痣。他的手中紧握着三枚雪花耳钉,像是握着一个终将实现的诺言。 两年。七百三十个日夜。足够一个伤口愈合,足够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也足够一份真爱经受时间的考验。 澳门的故事结束了,但莫斯科的篇章,才刚刚开始。 ------------ 9.雪国重逢 1. 莫斯科的冬天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久地切割着肌肤。文泗站在大剧院后台的走廊上,透过结霜的窗户望向红场方向。两年了,这座城市用严寒和孤独打磨着她,将那个澳门赌场里数筹码的女人,雕琢成莫斯科大剧院最年轻的行政主管。 “斯米尔诺娃女士,“助理在身后轻声提醒,“彩排五分钟后开始。“ 文泗点点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她的俄语已经流利得像个本地人,举手投足间也带上了母亲那种芭蕾舞者的优雅气质。只有耳垂上三个细小的穿孔,暗示着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那里本该戴着父亲给的雪花耳钉,现在却空空如也。 排练厅里,年轻舞者们正在热身。文泗安静地站在角落,审阅着今晚的节目单。突然,一阵熟悉的旋律飘进耳朵——是《天鹅湖》中黑天鹅的变奏,母亲当年最拿手的段落。弹钢琴的是个新来的伴奏师,手法生涩,几个音符明显弹错了。 “停。“文泗不自觉地用中文喊道,随即切换成俄语,“第三小节,升F而不是F。“ 钢琴声戛然而止。年轻的伴奏师惶恐地抬头,其他舞者也停下动作,好奇地望向这位平时寡言少语的中国主管。 “让我示范一下。“文泗放下文件夹,走向三角钢琴。 她已经两年没碰钢琴了。最后一次,是在澳门那个被月光浸透的夜晚,鬼裴琛教她弹奏《给S的夜曲》的前四个音符。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发抖,然后落下。 音符如珍珠般滚落,准确而富有感情。舞者们惊讶地交换眼神——没人知道这位来自东方的行政主管竟有如此琴艺。文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自动补完了整段变奏,甚至加入了几个即兴装饰音,就像当年那个男人教她的那样。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排练厅里响起零星掌声。文泗猛地回神,发现母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会弹钢琴。“回办公室的路上,母亲用俄语说道。 文泗轻轻搓着手指,上面还残留着琴键的触感:“有人...教过我一点。“ 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两年来,她们默契地避开那个话题——澳门,赌场,以及那个为文泗挡下子弹的男人。但此刻,看着女儿弹琴时恍惚的神情,老舞者似乎明白了什么。 “今晚的演出,“母亲转移话题,“***长会来。你准备好了演讲稿吗?“ 文泗点点头。自从半年前升任外联主管,代表剧院出席各种场合已成为她的日常工作。谁能想到,那个曾经患有严重社交恐惧症的女人,现在能用三种语言自如地应对政商名流? 回到办公室,文泗打开电脑检查邮件。在一堆工作往来中,有封署名“Pedro“的邮件格外醒目——这是鬼裴琛的葡萄牙名字,也是他们约定的安全联络方式。邮件内容看似是普通的酒店预订确认,但文泗立刻读出了隐藏信息: “尊敬的斯米尔诺娃女士,您预订的套房已确认,将于12月24日入住。恰逢本酒店百年庆典,特为您升级至顶楼套房,可俯瞰全城景色...“ 文泗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动。12月24日,就是明天。两年前在香港机场,男人说“最多两年“会来莫斯科找她。而明天,正是那个约定的最后期限。 窗外,雪花无声地飘落。文泗望向办公桌上的日历,24日那天被她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画着一颗小小的雪花——就像那三枚留在澳门的耳钉。 “要下雪了。“母亲突然说,目光也落在日历上,“今年的平安夜会很冷。“ 文泗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关掉了邮件界面。两年间,这样的加密通信有过十几次,每次都是业务往来的形式,只有他们知道其中的秘密。鬼裴琛遵守诺言,没有直接联系她,而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她知道:他正在兑现承诺的路上。 但这一次不同。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他真的会来吗?那个曾经骄纵任性的少爷,如今已是澳门最年轻的商业巨头,掌管着重组后的鬼氏集团。报纸上说,他刚刚完成了对欧洲一系列豪华酒店的收购,包括莫斯科著名的“北极光“酒店... 文泗突然僵住了。“北极光“酒店,不就是邮件里提到的百年老店吗?顶楼套房可以俯瞰全城,而大剧院正位于它的视野中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文泗强迫自己深呼吸。这可能只是个巧合,或者她过度解读了。两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也许鬼裴琛早已忘记那个幼稚的约定,也许他身边已经有了门当户对的伴侣... “阿泗?“母亲担忧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脸色很差。“ “我没事。“文泗挤出一个微笑,“只是...有点累了。“ 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早点回家休息吧。明天...明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文泗惊讶地抬头,难道母亲知道?但老舞者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中飘散。 下班后,文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涅瓦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滴。两年前的今天,她站在香港机场,将一个男人的承诺和眼泪一起留在了身后。那时的她不相信时间能战胜距离,不相信爱情能跨越阶级与地域。 但现在,站在莫斯科的雪中,她不得不承认:那个有着羊毛卷发和泪痣的男人,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思绪。他存在于她弹钢琴的指尖,存在于她耳垂上的穿孔,存在于每个午夜梦回时的恍惚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于警官发来的消息:“案子终审结束,你父亲下周释放。“老警察顿了顿,又补充道:“鬼裴琛出庭作证了,他...变了很多。“ 文泗盯着屏幕,想象着那个画面——鬼裴琛站在澳门法庭上,为她父亲作证。男人现在是什么样子?还留着那团乱糟糟的羊毛卷吗?眼中的光芒是否依然清澈? 她没有回复于警官,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无论鬼裴琛是否出现,生活都会继续。莫斯科的冬天很长,而她已经学会了独自取暖。 2. 平安夜的莫斯科大剧院灯火通明。《胡桃夹子》的演出刚刚结束,观众们涌向出口,脸上带着节日的喜悦。文泗站在大厅一角,机械地回答着各方问候,目光却不断瞟向入口处。 “在等人?“母亲悄声问,她今晚跳了糖梅仙子的角色,妆容还未卸去。 文泗摇摇头,却无法控制第无数次看表的冲动。已经十点半了,演出结束半小时,剧院即将关闭。那个约定——如果他还记得的话——是在大剧院门口等,而不是里面。 “我去整理下明天的文件。“她对母亲说,转身走向办公室。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她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两年了,她早该知道希望是种奢侈的东西。鬼裴琛现在可能正在巴黎或纽约的某个豪华派对上,身边围着一群名媛淑女。澳门那个为她哭红眼睛的男人,早已被时光和财富冲刷得面目全非。 办公室里,文泗机械地整理着桌面。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将红场覆盖成一片纯净的白。她突然想起澳门永远温暖湿润的冬天,想起鬼裴琛说“我比姐姐高“时得意的笑容,想起他弹《给S的夜曲》时微蹙的眉头... “斯米尔诺娃女士?“保安在门口探头,“有位客人坚持要见您,说是老朋友。“ 文泗的心跳漏了一拍:“名字?“ “他不肯说,只给了我这个。“保安递上一张折叠的纸条。 纸条上是五个潦草的中文字:“我找到你了。“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但文泗一眼就认出来了——和两年前香港机场那张纸条一模一样!她的手开始发抖,纸条像片落叶般飘到地上。 “他在哪?“声音不像自己的。 “正门台阶上。让他进来他不肯,说要在那里等...“ 文泗没等他说完就冲了出去,高跟鞋在走廊上敲出凌乱的节奏。大厅已经熄了一半的灯,母亲和几个舞者站在门口,好奇地向外张望。文泗顾不上解释,推开玻璃门冲进风雪中。 剧院前的台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黑色大衣上落满了雪花。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身—— 时间仿佛静止了。 小鬼。 鬼裴琛。又不是鬼裴琛。 那个男人长大了。浅金色羊毛卷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轮廓更加分明,肩膀宽厚得能扛起整个世界。只有那颗红黑色的泪痣还在老位置,在剧院灯光的照射下像一滴凝固的葡萄酒。他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左手拿着一个熟悉的蓝丝绒盒子。 “迟到五分钟。“他咧嘴一笑,露出那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路上遇到暴风雪。“ 文泗站在台阶顶端,双腿像生了根。雪花落在她裸露的脖子上,却感觉不到冷。两年了,七百三十个日日夜夜,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在一个平凡的雪夜,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你...“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变了好多。“ 鬼裴琛一步步走上台阶,雪花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你也是。“他在离她一米处停下,目光贪婪地扫过她的脸,“更漂亮了。“ 近距离看,文泗发现他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那是长期熬夜工作的痕迹。媒体报道说,鬼氏集团在他的带领下完成了艰难转型,从赌场巨头变成了综合度假村运营商,员工福利翻了一番。 “收到我的邮件了?“他问,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缭绕。 文泗点点头:“北极光酒店...是你买的?“ “上个月刚完成收购。“男人得意地眨眨眼,“顶楼套房视野很好,能看到你办公室的窗户。“ 所以这两年来,他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文泗突然想起那些奇怪的巧合——剧院突然收到的匿名捐款,她工作中遇到的“恰好“懂中文的客户,甚至公寓楼下那家莫名符合她口味的中国餐馆... “你监视我?“她皱眉。 鬼裴琛的笑容褪去,表情变得认真:“我只是...确保你过得好。“他顿了顿,“这两年我遵守约定没有打扰你,但不代表我不关心你。“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文泗想起香港机场那个哭着说“我会找到你“的男人,胸口一阵酸涩。他确实找到了她,用他的方式,在不越界的前提下。 “外面冷,“她最终说道,“进去说吧。“ 鬼裴琛摇摇头,从大衣口袋掏出右手——他拿着一个雪球,已经有点融化了:“先完成仪式。“ 文泗困惑地看着他。男人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突然将雪球轻轻按在她手心里:“莫斯科的初雪,送给我的黑天鹅。“ 冰凉的触感让文泗打了个哆嗦。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暗号——在澳门时,她曾说过俄罗斯人相信初雪能实现愿望。而黑天鹅...是母亲当年的角色,也是鬼裴琛对她的昵称。 “幼稚。“她小声说,却没有松开那个正在融化的雪球。 鬼裴琛笑着打开蓝丝绒盒子,里面是三枚银质雪花耳钉——当年文泗留给他的信物。“物归原主。“他轻声说,“我答应过的。“ 文泗的视线模糊了。雪花,雪球,雪国...一切都在提醒她那段始于澳门赌场的缘分。她曾以为距离和时间会冲淡一切,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将承诺刻在了骨子里,用了整整两年来兑现。 “进来吧,“她转身推开剧院的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给你弹首曲子。“ 3. 空荡的剧院里,只有舞台灯还亮着,像一轮小小的月亮悬在空中。文泗坐在三角钢琴前,手指轻抚琴键。鬼裴琛坐在第一排观众席,羊毛围巾松松地搭在脖子上,眼中的光芒与两年前一模一样。 “还记得这个吗?“她弹了几个音符。 《给S的夜曲》的旋律在空旷的剧院里回荡,比当年更加流畅,更加深情。文泗这两年虽然没有碰钢琴,但这首曲子在她脑海中播放了无数遍,每个音符都刻在了记忆里。 鬼裴琛闭上眼睛,随着节奏轻轻点头。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他睁开眼,眸中有泪光闪烁:“你练过。“ “没有。“文泗摇头,“只是...忘不掉。“ ***起身,走上舞台。他的步伐比两年前更加沉稳,肩膀上的担子让他过早地拥有了成年人的气质。但在钢琴前俯身时,那个爱撒娇的男人又回来了。 “该我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 文泗起身让座,鬼裴琛的左手在琴键上滑过,弹出一段陌生的旋律。不是《给S的夜曲》,而是一首更加复杂、更加澎湃的曲子,像是压抑了两年的情感突然找到了出口。 “这是什么?“曲终时,文泗问道。 “《给S的交响曲》。“鬼裴琛调皮地眨眨眼,“我写的。准确地说,是这两年断断续续写的。“他顿了顿,“本来想请乐团演奏,但我的钢琴水平只够弹个简化版。“ 文泗怔住了。这首曲子里的情感太过赤裸,几乎让她不知所措。从欢快到忧伤,从愤怒到释然,仿佛将两年的思念与成长都倾注其中。 “喜欢吗?“鬼裴琛期待地问。 文泗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抚上他的脸。男人的皮肤比记忆中粗糙,下颌线更加分明,但触感依然熟悉。鬼裴琛屏住呼吸,任由她的指尖描摹自己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最后停在那颗泪痣上。 “你做到了。“她轻声说,“重组鬼氏集团,为你父亲赎罪...甚至帮我父亲翻案。“ 鬼裴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答应过的每件事都会做到。“他的心跳透过毛衣传来,坚定而有力,“包括来找你。“ “为什么?“文泗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她两年的问题,“为什么是我?澳门有那么多女人,世界上有那么多选择...“ 鬼裴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指向舞台上方悬挂的巨幅海报——那是今晚《胡桃夹子》的剧照。“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芭蕾吗?“他自问自答,“因为它像你——表面优雅克制,内里却有着惊人的力量和韧性。“ 他站起身,双手捧住文泗的脸:“那天在赌场,我看到一个数筹码的女人,眼神像只被困的黑天鹅。我想知道,如果给她自由,她能飞多高。“拇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现在我知道了——她能飞到莫斯科大剧院的主管位置。“ 文泗的眼泪终于落下。两年的分离,七百三十个孤独的夜晚,所有假装的不在乎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鬼裴琛用额头抵住她的,两人呼吸交融,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雾。 “跟我回澳门吧,“他轻声说,“或者我留在莫斯科。或者...我们找个第三城市重新开始。“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现在我有私人飞机了,想住哪都行。“ 文泗破涕为笑:“还是这么任性。“ “只对你任性。“鬼裴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中国银行澳门分行的保险箱钥匙,“记得这个吗?我们的开始。“ 文泗接过钥匙,与手中的雪花耳钉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开始与结束,过去与未来,澳门与莫斯科...所有碎片在这一刻完美拼接。 “所以,“鬼裴琛深吸一口气,“你的答案是?“ 文泗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向钢琴,弹了《给S的夜曲》的前四个音符,然后停下,抬头看向那个等待了两年的男人:“剩下的部分,你教我弹完。“ 鬼裴琛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小星辰。他大步走向她,将她从琴凳上拉起,紧紧拥入怀中。钢琴在他们身后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嗡鸣,像是为这个拥抱配乐。 “这次不许再跑了,“他在她耳边低声威胁,“否则我就买下整个莫斯科,让你无处可躲。“ 文泗笑着摇头,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那里有雪花的清凉,有羊毛围巾的柔软,还有只属于鬼裴琛的气息——柑橘,雪松,和家的味道。 窗外,莫斯科的雪依然下着,将整个城市包裹在纯净的白色里。而在大剧院的舞台上,两个历经磨难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澳门的不夜城与莫斯科的雪原,在这一刻,通过一个跨越了两年的拥抱,永远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