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默认 ------------ 第1章 你现在是我的…… 这里,我要封闭你们的大脑! 评分刚开,还很低,大家助助力啊! OOC预警,私设预警,三观晃动预警,重要的东西看三遍!所以不要来骂作者! 此文依旧是本人有感而发,做梦梦到自己坐车意外撞到一场黑帮拼火可还行? 女主有病但有原因,会逐渐成长,看似普通人其实并不普通,身世是最大的秘密。 偏写实阴暗团宠风,结局不定,老规矩CP随便磕,会埋多处阴暗伏笔和小细节,所以请不要看太快,这是重点!!!本人不喜欢无脑爽,所以争取写出各角色的丰满。 男主尤其是张家汪家人设不美化,善恶交织,含私设,比如张海侠存活,保留张海客发丘指,张海洋等人有一些改动,全员隐形控制狂细节控,克制隐忍但是会不自主堕落沉溺,我吃! 就想吃算计中混杂真心的爱这种仙品! 再强大冷漠的人遇上笨拙老实小可怜都会被不经意融化,因为天然呆克一切! 另:如发现抄袭借鉴者,一辈子替本人替读者宝宝们挡灾,我就这么恶毒! —— 爷爷死了,她不相信。 …… 苏州某地 2002.07.25 雨后初晴,银杏叶铺满了青石板地砖,一位身穿深灰西装陌生男人的来临,叩响了命运的门环。 院中的女孩一边心中数着地上完整的碎叶,一边拿着扫帚清扫大雨冲刷过后的石板地,枯枝败叶紧贴地面,散落得满院都是。 老宅外的门突然被叩响三声。 隔着门缝,她看见男人锃亮的黑色皮鞋尖沾着湿泥,还有那极具标志性的商务打扮,戴着墨镜,背着光让人看不清脸。 她刚想问,那人像是预料般开口。 “你好,我是张海客。” 男人的声音平静得像泛着低沉的清冽古泉,带着笃定的意味隔着门对她自我介绍。 “你找谁?” 女孩带着冷意和警惕的声音从门缝内侧传来,心中用自己的脚步长度估算着此刻到门有多少距离。 “我找盛怀良的……孙女。” “……我就是,但我不认识你。” 这小孩依旧保持警惕,没有来给他开门,这是好事,但这扇门显然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不过他想到自己来之前看到的属于她的那份资料,还是选择耐下心来,继续跟她交流。 “我是你爷爷……生前的故交,盛怀良先生生前签署过监护协议,上面有他的签名,他找了我来做你的法定监护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 “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我的……” “啪”的一声打断了张海客还未及的话语,女孩的身形蓦地占据了他的视野中心。 镜片底下的那双眼眯起快速打量,丝毫没有错过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错愕讶然。 女孩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但那张坚毅又清冷的脸足以吸引全部的注意力。 精致的混血眉眼,一头随风凌乱的黑色锁骨短发,带着几分少年感的肆意和英气。 一双犹如小兽般的眼眸带着要把人陷进去的漩涡,犹如嵌在雪里的翡翠琉璃。 幽绿的瞳孔不仅是初春草地上的露珠,也像一汪充斥着死气的晦暗深潭。 眉眼和面部线条饱满流畅,骨相深邃独特,气质孤倔冷淡,淡漠地旁观着这个世界,偏又藏着几分堪称违和的明媚破碎。 这般极具冲击力的长相让他恍惚—— 她就是天生在矛盾中诞生。 浑身透露着忧郁的气质,却又有大自然原始而野性的独特张力,跟她的名字一样 ——盛葳,盛开的葳蕤。 “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我长得应该没那么吓人,你已经收到那份证明了,对吗?” 他反问道,女孩没有说话,一直在死盯着眼前的人,那双颤动的眼睫出卖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两天前 娇小的身影蜷缩在老式雕花木床上,底下凉席的竹篾泛着冷意,床头柜的骨瓷碗里盛着半碗凉透多时的姜茶。 正值七月下旬,窗外的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抽打着屋檐下的风铃,铜片碰撞声混着雨声,噼噼啪啪吵得人心烦。 这是爷爷失踪的第七天。 翻盖手机的短信声音响起,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2002年7月23日。 点开按键一看,垃圾短信。 三天前收到的EMS快递此刻就躺在八仙桌上,早已经被拆开掉了,牛皮纸里装着一份轻飘飘的死亡证明。 姓名栏填着“盛怀良”,死亡日期写的是1989年9月12日,死因栏赫然印着“意外溺亡”。 底下的印章鲜红得刺眼,像爷爷去年除夕贴在门楣的春联,死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可是身份证上写着她1984年9月9日出生,那这些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又是谁呢? 这份死亡证明来得近乎荒谬。 ——他明明七天前还在给她发信息,说最近几天都要下雨,叫她不要忘了收衣服。 “骗子。”她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纸张上覆盖着的油墨味混着霉味涌进鼻腔,她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窒息。 这一定不是真的,但爷爷肯定出事了。 女孩把手机砸进棉被,指节攥得发白,眼底蕴积的泪珠已经率先不受控地滚落下来,甚至连报警也无济于事……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已经走到十的位置,底下的吊环敲在钟壁发出清脆的几声报时。 …… "吱呀——"阁楼木梯在脚下呻吟。 十七年来,她极少单独一人踏入过爷爷的卧房。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她从小患有过敏性哮喘,对刺激性气味尤其是烟味很敏感。 爷爷开了个小杂铺,收古币或卖古董小物件,其实什么都做点,大部分是帮人修东西,什么钟表、老式摄像机、缝纫机之类。 阁楼里的机器和东西杂乱且多,他偶尔还会抽抽烟,这样的环境对她来说不太好。 所以他基本上不让她去阁楼里待,偶尔有次她上去找扳手想修自行车,才刚进门就被赶来的爷爷拎过后颈衣领抱着拽下楼。 直到渐渐长大,他把烟也渐渐戒了,她依旧很少去他的卧房。 木门推开的瞬间,陈腐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纤维,她被刺激得咳嗽几声。 意识到这里应该很久没人来过,心里微动,拿着鸡毛掸子扫了扫,空气中那些无声的细小尘埃,像是某种被遗忘的过往。 房间有些昏暗,她摸到墙面垂下来的细绳伸手轻拉,“哒吧”一声,房间里亮起的昏黄灯光穿透镂空式窗棂,在木柜铜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找东西的过程中,她突然注意到那锁孔里居然还插着半截断掉的钥匙。 手腕一转,空气中发出咔嚓声,她被惊得后撤,不慎撞翻一旁桌上的茶碗,深色的汁水在房间的砖地上流淌成诡异的符号。 不知道是放置多久的茶水了。 她捂着腰并未起身,直接踩过冰凉的地砖,潮湿的霉味混着茶的苦涩直冲鼻腔。 雕花木柜的抽屉被她倒序依次拉开,第三层里面有一个檀木盒子,放着一只刻着奇怪纹样的血色玉镯,被她小时候用过的口水兜细致包裹着,压在了几本旧书最底下。 衣领里的温润玉佩一如既往地贴在她的皮肤上,此时不知为何莫名生了些烫意。 这温玉是她小时候记不清哪一年的生辰礼,每年的生日爷爷都会准备礼物给她。 这手镯她大概也能猜到,或许是爷爷留给她的十八岁成人礼物。 因为她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要成年了。 窗外的夜雨正把老宅的瓦当敲出连绵的呜咽,她的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七天前的那个诡异清晨。 ------------ 第2章 诡异旧照 那天紫藤架上凝结的晨露都是灰色的。 依旧戴着那顶褪色的老式鸭舌帽,老人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就着有缺口的瓷骨杯正给她做手冲奶茶。 "微微,快把后院晾的陈皮收进来,要落雨了。" 这是盛怀良面对面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当她放下素描本,抱着竹篓回到天井时,只看到刚刚爷爷坐的那把小叶紫檀的老交椅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奶茶冲好被静静地放在桌前,而雨已经滴滴答答开始打在了身上。 随后手机里响起一条短信,是爷爷发的,他说有事要出门一趟,这几天下雨记得少出门,伞也确实少了一把。 上了年纪的人都不怎么喜欢用手机,他也一样,她用自己攒下赚下来的钱,给他买了部诺基亚,想着上学去了也好联系他。 但他怕她再费钱,叫她不要经常打电话,说他有时很忙,忙得不一定顾得上。 他平时都习惯给她发些简短的关心话语,还有就是给她不定期打生活费,但她从小到大的上学路程几乎都是他亲自接送。 从那天之后,她就没见过他了,或许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跟他失去了联系。 同时她又注意到,那盒子上面压着的几本书,有上册下册,但就是没有中册。 女孩的手指有些发抖,她从架上开始翻找那本书的中册,从里落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六岁的她扎着马尾辫,站在老宅的银杏树旁边,手中费力地抓着那只爷爷钓鱼意外捡到的野鸭子的长脖颈笑得拘谨。 她灵光一闪,忽然又开始翻找起旁边尘封的的檀木衣柜来,淡淡的樟脑丸气味中,褪色的红绸包裹着一台徕卡牌相机。 当她抖开红绸时,泛黄的照片像枯叶般飘落——那是张六寸黑白合照,边角被蛀虫啃噬成锯齿状。 五个身形高挑气质独特的年轻人,有男有女,迎风一排站在某个旧港口前,身后是因为照片时间久远而有些泛黑的大海。 右侧的青年戴着鸭舌帽,眉眼依稀可见张扬,高高瘦瘦,与记忆中的爷爷有些神似,那年轻的容貌令她鼻头突然一酸。 越看,她的指甲越掐进掌心,几乎要将照片捏得快要起皱,呼吸几近凝滞。 那双眼睛想要仔细看清,距离近得呼吸在相纸表面上呵出白雾,又急的到处去胡乱翻找某个被丢弃在未知橱柜角落的放大镜。 “不是修图……” 她将透明镜片死死地怼在照片中某个点上,泄力似的跌坐在地喃喃自言自语道。 合影中每个人的右手都或是随意搭在身旁人的肩头上,或是垂于身侧,那右手的某些指节,居然都异乎寻常地纤长,大概比常人要长出两节指骨的样子。 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抻开的畸形。 犹如当头一棒,她被定在原地。 爷爷确实有一只怪异的右手,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先天性多变畸形。 小时候她曾经问过一次,爷爷只是抱着她不语,她以为爷爷也生病了,不想说。 便一直天真地以为爷爷跟她一样是因为身体原因而被抛弃的人,所以才会收养同样被抛弃的她,因为她也是那样身体特殊。 因为懂事,所以从那之后她便一直再没有开口去问过,他也从未主动提起。 从她记事起,爷爷就是一个人,但会每年去给一个无字碑坟上香烧纸,也没有什么人和朋友来走亲戚,只跟她相依为命。 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呢,本是孤儿的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有且仅有爷爷了。 小时候每牵着爷爷走路,都总是忍不住紧紧攥着他右手那长到异样的食指和中指,似乎那样做会带给她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尤其是在人多的场合里,她总是会不自觉心底蔓延紧张和恐慌。 每到这时,他都会不动声色地将她一把举过抱起,让她十分安稳地坐上他的臂弯,下巴埋在他坚实的肩膀和颈窝,眼里装进城市的车水马龙。 爷爷虽然慢慢老了,但依旧健朗有力。 高大宽阔的身影只是靠着,她就觉得好像任何风雨都打不到她身上。 但现在看来,似乎要推翻她原来的一切想法,这根本不是病,也就不是所谓的基因突变,那很可能就是后天刻意形成的。 这样的手指有什么含义?到底是作为某种特殊团体的标志,还是特地用来做什么的? 她压下脑子延伸出的无尽遐想,咬着下唇,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照片上。 泛着昏暗的黄灯照亮照片背面力道遒劲带风的钢笔字迹: “1937.5.4 厦门” 从这一刻起,就好像有什么要崩塌了。 死寂的房间中突兀地响起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走窗。 "谁在那?!" 她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猛地砸向窗户,老式木窗发出一声喑哑,被迫应声而开。 暴雨裹挟着银杏叶扑进来,院墙上的爬山虎在闪电中狂舞如鬼手。恍惚间,她似乎看见西厢房檐角挂着半截黑绸,转眼又被风雨扯碎。 等了一会没声,才走过去扶起刚刚自己扔出去的矮凳,警惕地把窗户重新关好。 继续拉开抽屉的第二层铜环,看见爷爷常年上锁的紫檀木匣不知何时开了条缝,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七个小瓷瓶,瓶身贴着“1989年立春”“1992年霜降”等标签,最上面的瓷瓶墨迹犹新:2002年白露。 白露是九月,还没过,其他的瓶子都是空的,只有最新的那瓷瓶里还盛着乌黑色液体,闻起来像混着血腥味的艾草。 她鬼使神差地将这唯一的瓷瓶拿走了,因为总觉得这味道有些诡异的熟悉。 突然传来一声惊雷,与她离开时轻带上的关门声重合,地上的茶水还未完全干透。 窗外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一瞬那滩液体,从水影里映出房梁上垂落的黑色衣角。 ……回忆结束。 面前的男人早已经摘下了墨镜,耐心地站在她的对面含笑注视着。 比起眼前少女的这副独特皮囊,显然,她的灵魂和身世还要更具神秘性。 这个自称是爷爷故交的年轻男人似乎对她已经表现出过长的打量,但女孩却奇怪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好像丝毫没感觉到,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也用同样绵长注视的方式回应着。 她打开了门,却全然没有要邀请他进去的意思。 只是微微仰起脑袋,用那双异色眼睛盯着面前男人的脸,寒意顺着尾椎逐渐攀上后颈。 男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领口的扣子敞开两颗,露出一小截内搭的黑色衬衫和暗纹领带,随性又不失庄重的打扮配上那副大背头显得英气逼人。 可这样的一副样貌,她却感到堪称窒息的恐惧。 ------------ 第3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即使老照片有些褪色模糊,但她仍看出来了,眼前人与那张照片里的其中一个青年的面容十分相似,但奇怪的是…… 她是个学画画的,并且十分擅长观察,凭借着小细节,她断定面前这个男人的面貌应该有所改动,或许整过形,难不成…… 几十年的光阴,足够让襁褓长成棺木,却未在这人脸上刻下半丝皱纹。 甚至俊美得有些过分,皮肤比她还要更加富有光泽。 除了再没有属于少年的意气,只剩下历尽千帆之后的沉淀和岁月的厚重感。 不可能,她下意识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历经岁月不老呢? 她心中宽慰自己应该想多了,这人或许是照片上那位青年的后代也说不定…… 他低头轻笑一下,看她用直白到不加掩饰的目光审视自己也没出声,只是单手拿起腋下夹着的鳄鱼皮公文包。 从里面翻出一份文件递给她,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到男人递文件的那手指上。 可惜,是手指正常的左手。 纸页间滑落张发黄的信笺,确实是爷爷的笔迹,落款日期却是昨年,2001年。 这时间,她心中的怀疑更重了,爷爷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所以…… 盛葳垂下眼看完之后喉咙已觉发紧,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才后退着步子,似乎是想要他进门谈话。 脚上的拖鞋却不慎被她刚刚随意扔在地上的扫帚条给绊了一下。 在她将要往一旁门环上摔去的瞬间,男人已擒住她手腕。 纤细苍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不同寻常泛着血色的手镯,张海客眼底快速掩饰住那抹异色。 虎口薄茧不经意擦过脉搏时,她晃眼看到了男人将她扶好而因此低首的瞬间,那脖颈露出的一点墨色刺青。 像是某种梵文经咒。 张海客一边用余光留意着她正在洗茶具的背影,一边看向墙上被裱起来的几幅不属于传统山水的现代素描,几乎是扑面而来一种诡谲的荒诞和压抑美。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黑色手套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盒打开,并放在红木茶几上推向前方。 "初次见面,一点小小的见面礼。" 盛葳将茶杯放到他面前,等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迅速敛下眼底的慌乱。 一双黑色的护腕。 她更加确信,这个男人的来历恐怕是超出想象的不简单。 因为学画画的缘故,她的右手腱鞘确实会时常隐隐作痛。 所以这双手对于她来说很重要,但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时常需要戴护腕…… 张海客见她垂眼不动作,悄悄叹息了声,自顾自地拎起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碧螺春,倒是不错的茶。 “我还有四十多天成年。” 他目光停在茶杯里浮上若干颗瘦瘪茶根,听到她的话,眼里半点波澜不起。 意料之中的拒绝。 她并不喜欢也并不擅长跟陌生人相处。 他并没有急着出声,反倒是将视线落在盛葳身后的博古架上,那里摆着个景泰蓝花瓶,瓶身映出窗外梧桐树上倏地银光一闪。 几乎是同时,男人猛地拽过一旁女孩的手腕,护着脑袋闪身躲过。 她几乎是砸进对方怀中,闻到忽然靠近的冷冽奢贵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 身后传来瓷器爆裂声,景泰蓝花瓶的碎片里嵌着枚小铁弹,还在滋滋冒着白烟。 “看来有人比我先到。” 张海客松开她时,指尖若有若无擦过她后颈。 盛葳此刻终于看清楚了。 他的右手其中有两指如她所想,食指与中指要比常人长出一节,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这个发现几乎让她胃部抽搐。 男人已经走到庭院里,弯腰拾起片银杏叶,叶脉间凝着暗红色血渍。 他突然回过头看向少女,逼近几步,龙涎香混着硝烟味笼罩过来: “你在看我的手指。熟悉吗?” 反问句带着冰碴般的笑意,捕捉到少女眼里的警惕,他轻笑着摊手立刻退到一个安全范围的距离。 “看来他给你讲了不少睡前故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幽绿的眼里充斥着野兽般反常的冷静。 为什么他刚来,家中就出现了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意外。 “你也看到了,这里已经算不上安全,离开这里,跟我去香港生活。” 他从身上摸出一张鎏金掐丝的名片,沉声道。 “我不相信你,一张纸而已,你可以选择不去履行抚养承诺,我也不需要。” 她接过名片看了看,递给他再次婉拒。 她不想再有其他人走进她的生活,反正最后所有人都是要离开的,何必呢? 纵使拥有那只和爷爷同样的奇特右手,也依旧不会打消她心头的怀疑和芥蒂。 她心中的安全感从来就不只是简单地来源于那双特殊的手。 而现在那个人消失了,她也只能自己靠自己。 “他真的死了吗?” 她听见自己并不平和的心跳声。 “你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吗?” 他并没有回答她关心的问题,与那双小兽般的墨绿深瞳对视。 空气重新回归寂静,女孩只是转身进屋将他的包拿出来递给他,逐客的意图明显。 “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宅的大门被打开,但明明有什么上了锁。 男人离开之后,四周归于安静,院子再次成为她一个人的世界,她若无其事重拾起扫帚把地扫完,清理了刚刚屋中的狼藉。 看到桌上那被遗落的小盒,她想了想,最终将它尘封在了书柜里。 但她却想不明白刚刚那场意外冲谁来的,是那个奇怪的男人?还是自己呢? 最奇怪的是,她明明跟他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 盛葳又重新爬上木梯,继续来到爷爷的卧房寻找蛛丝马迹,她不知道爷爷到底去了哪里,现在只能尽可能地去找线索猜想。 杂乱的阁楼都快被她翻大半了,里面的东西千奇百怪,有些她都没见过,甚至没听过,形状怪异的铲子镐子和工具之类的。 但她也没觉得奇怪,毕竟爷爷这样大的年纪,都是从那些艰苦的年代里走过来的,有一些老旧的物件放起来也无可厚非。 她想起自己还没有去爷爷的小店里看看,都关了好久了,隔壁阿姨都来问过。 她捂着口鼻用袖子扫了扫从床头柜下找的尘封的樟木箱,箱底有一张只写了几页的速记本,上面的内容也很简短。 1958年格尔木至敦煌、1965年长白山至巴乃、2001年香港至…这些地方是有什么讲究吗?怎么越找越没头绪了呢? 这些天她依旧心中烦躁,心里乱得连饭都是想起来才去吃,正打算做饭才发现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甚至泡面都没有。 傍晚的暴雨来的蹊跷,雨水伴随着冷风打湿了她半身短裙下的小腿,幸好她出门前加了件卫衣,怕路面打滑也没骑自行车。 便利店的白炽灯管在雨夜里嗡嗡作响,有些接触不良,付完钱,盛葳把买来的东西通通塞进书包,头也不回地撑开门帘,打开手中的雨伞孤身走进黑暗。 她扶着伞柄,开始想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即将满十八岁的她刚读完大二,自小学习十分优异,但全凭兴趣和个人的特殊原因选择学美术系。 画画和爷爷于她的生命来说是唯二重要的,她打算毕业之后做个自由工作者。 但她现在不想再继续读书,不仅学上的没有太大的意义和用处,其中,还有个更大的原因,她想做一个胆大的决定…… 等等…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 第4章 我来接你回家 因为下雨,又临近夜晚,路上的人已经是少的可怜。 她循着习惯一路数着自己行走的步数到一百多,却再没有遇到过第二个打伞的身影,刚刚的便利店也在雨水不断的浇积中因为距离而模糊成小小的一团白影。 整条死寂的街道好像只有她。 但她却分明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强烈的视线,浑身泛起的寒意几乎是要从骨头中渗出来。 她攥紧手中的伞柄根本不敢回看,只能暗中加快脚步,脑中只有快点回家一个念头。 前方转角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她瞟了一眼就不安地打算避过。 似乎是她的无视引得车内人的不满,声音又再次不甘地响起,盛葳终于肯抬起头,望向那紧闭的玻璃车窗。 看见男人打开车门,一双熟悉的皮鞋从容踩踏进雨里,站在黑色奔驰旁,撑开一把黑伞立在雨幕中,雨水顺着伞骨汇成银线条条落下,底下的西装裤腿立刻被飞溅的水珠洇湿。 两边的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在潮湿的青砖地上扭曲变形,但他的身形却稳如磐石。 夜色如墨,雨丝在路灯的昏黄光晕里织成银网。 少女站在原地,把伞沿压得很低,米其色卫衣领口露出的锁骨泛着冷白,书包的带扣勒着两肩,半身牛仔裙底下的腿发僵。 十步开外的男人黑伞微倾,昂贵的皮鞋碾过井盖时发出空响,女孩心中倒数着步数,目睹着男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脚底的积水倒映着两柄伞尖相抵的寒光,少女后退半步踩碎水洼。 “……你怎么……”她微微瞪大眼。 “忘了告诉你,上次见面我不是建议,是通知,你不是想知道你爷爷的下落吗?” 他的话带着散漫的笑意,夹杂着粤港口音,态度漫不经心,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谁叫他是个心底善良的人呢。 “走吧,我来接你回家。” 一手按上她的书包带,动作很轻但力度却不容抗拒,只轻轻用了一指勾在手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张海客会在这,虽然她暂时不信任这个男人,但也幸亏他的出现,背后那股头皮发麻的窥视感消失了。 捕捉到她眼底未消的不安,张海客落后两步于她,两个黑白分明一高一矮的并行身影由远及近照映在充满水雾的车窗上。 雨突然停了,车中的暖气包裹住她的身体,驾驶位的男人脱下外套盖在她膝盖上,她沉默一会儿,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他随意应允了一声,才慢悠悠发动轿车,但那略显锋利的眼神却透过车窗刺向深巷,皮鞋在底部车垫随意地碾几下湿水。 汽车离开后的路灯滋啦闪灭。 …… “……谢谢你陪我吃饭。” “不用谢,明天下午一点,小孩,记得今晚收拾好行李,你必须跟我去香港。” 终于不再只是呆板的动作占据寂静的饭桌。 她突如其来的礼貌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张海客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试图用她的脑回路去理解并给予回应。 他知道,面前的女孩是在回想和模仿正常人的社交活动来掩饰自己的社交困难。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学会社交技巧,举止言谈要尊重礼貌,但偶尔也会忘,前提是不要去打断她遵循的社交逻辑。 就比如他们的初次见面,因为有些突兀,所以如他所料的,算不上什么愉快。 他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也知道她生了病,无论是哮喘,还是阿斯伯格综合征。 她当然不愿意离开这里,但是她也很清楚,面前的男人似乎比她更有把握。 …… “你的手镯很好看。” 张海客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栽跪在密码箱里,男人漫不经心地伸出一手将她拉回。 他额前的发丝统一向后倒去,但仍有一绺垂下来,略微挡住眼角,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便穿插进头皮,随意地向后撩了撩。 西装外套被随手丢在了红木椅上,他现在只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衣,露出健硕宽肩和精瘦腰身,紧实的胸肌几乎将身前的衣料撑绷得拉平出几条直褶,腹肌隐隐若现。 很完美的比例,适合画下来,她想。 黑色袖口因为刚刚的动作上移几分,腕间缠着的纱布渗出新鲜血渍,血腥味里混着奇异的草药香。 见鬼的,这味道……她居然又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熟悉。 “你受伤了吗?”她轻轻问道。 话一出口,她没有错过男人眼神的骤变,瞬间闪过一丝锋利,旋即又化作温和的笑意。 "只是一点旧伤而已。" 她对周围环境和他人对自己的情绪很敏感,但却不能完全正确地读懂这样的情绪,也并不能完全理解某些动作背后的含义。 所以很容易忽视别人,因为她只是问,或许下一个抛出的话题又会飞到很远。 “我还没有申请休学……” 她本来打算是休学之后,想在家继续找找看爷爷失踪的线索,要是有眉目就离开这里,可是他打算明天就把她拎回香港。 “只要你决定好了,剩下的你不用管,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抱着手臂倚靠在一旁的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转动着手上的戒指。 阁楼上突然传出重物闷坠的响动。张海客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突然站直身跨前两步越过她,腰间皮带的金属扣在昏黄灯光中闪过冷意。 空气中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腐烂味道。 张海客挡在她身前,她转动几下握着的手电筒,扩大光束范围,阁楼的木板发出腐朽的嘶哑,地上不知为何多出来一个陌生的檀木箱盒。 他几步上前,单手按住箱盖,青筋在修长强健的手臂上绷成弓弦,黑色手套边缘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得近乎透明,隐现的血管像地图上的河流。 张海客看她发懵地站在楼梯口,不知所措地捏着裙角,像个迷途失措的呆头鹅。 箱内传出的腐臭里混着铁锈味,像被雨水泡烂的旧报纸裹着生肉,犹如无声的警告。 她立刻捂嘴,觉得自己有些反胃想吐。 她虽然胆子不算小,但终究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十几岁小女孩,对于盒子里面装的什么,就算不打开,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你下去,我来处理。”他提议道。 她想了想,还是想报警,但张海客却阻止了她,说里面只是一只死了的野猫。 这不过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 第5章 跟着我走 下午两点 张海客的鳄鱼皮箱过安检时,机器突然发出“滴滴滴”的尖锐蜂鸣,她目光紧张地看向安检人员。 “只是些明代铜钱。” 他笑着拉开拉链,海关人员却突然像是木讷般摆摆手,放走了他们的检查,她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有些呼吸加速。 男人将手中的东西隐秘塞进西装内袋,深灰色衬衫袖口露出半截机械表链。 见少女口罩上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右手,他自然地翻转手腕露出表盘: “睡一会,航班延误二十分钟。” 波音747即将降落在赤鱲角机场,盛葳透过窗口看到外面的天气依旧阴沉。 舷窗倒影里,旁边的张海客正在给空姐签名,还不忘把刚刚睡觉时盖在她身上的毛毯递回去。 浅蓝色便签纸上,写的是德语花体字。 "你很有名,是经常坐这条航线?" 盛葳攥紧帆布包背带,看着身旁的人把钢笔插回西装内袋。金属笔帽上刻着"1908",不像年份,倒像编号。 他摘下鼻梁上的无度数眼镜擦拭,机舱顶灯在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 “上次来是1997年。”停顿片刻又补充, “带族里孩子看回归礼花。” “所以……你领养了很多孩子?” “不,你是名副其实的唯一一个。” 广播里传来乘务员小姐亲切甜美的嗓音。 “……张海客。”声音细若蚊蝇。 她叫他的名字,却没有下文,心中莫名有些反悔,也有些不安,突然不太想来香港了,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想回家。 “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大伯。” 他偏头轻笑道。 “你看起来很年轻。”她觉得奇怪。 “谁知道呢,我是你的监护人,叫其他的也不合适,我就挑个喜欢的呗。” “作为我的……侄女,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他笑着反问。 “叫名字就好。”她不在乎那些。 “那就叫你微微,好吗?”他随口道。 她垂下眼,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试探,那双绿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她抠红的指尖。 但最终她没有反对,兴许是默认了吧。 男人挑眉,眼底的笑意蓦地加深几分。 接机口涌来混杂着粤语和英语的声浪,盛葳专心躲避着穿梭的嘈杂人流,下意识隔远半步,手指忍不住扣紧书包带。 她想抓住点什么,但心中的恐慌依旧不减,太乱太吵,就像堵在胸口出不去的烟。 雏菊衬衫下的牛仔裤后腰突然贴上温热的掌心,张海客不知何时绕到女孩身后。 左手虚揽在她半只腰侧,右臂单手撑住行李推车一路隔开人群,底下脚步不慢,但她却能很好地跟上。 “跟着我走。” 张海客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气息拂动额角的碎发,龙涎香与她身上的乌木檀香融混。 张海楼出现时,盛葳正在数传送带上的行李箱。他斜倚在机器旁剥槟榔,眼镜滑到鼻尖,表情十分慵懒轻松,当第7个行李箱经过时,她听见声音: “小姐,你东西掉了。” 他弯腰捡起的发夹正是盛葳安检时被扣下的那枚,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他手里。 蓝白色的卡通猫咪发夹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内侧刻着不为人知的激光编码。 接机的衬衫男人站定在她面前笑,他左耳戴着枚蛇形耳钉,张扬狂狷的面容似邪带媚,金丝眼镜下的那双丹凤眼里藏满了兴味看她,手中有意无意地抛玩着小猫发夹。 终于来了哦,小笨鸟…… 女孩被陌生男人的声音惊得后退半步,及时被张海客左手扶住,差点撞在行李上。 她仿佛触电般立刻退出他的手,包侧的哮喘喷雾不小心从里滑落。 张海客也没在意,皮鞋尖精准抵住下落的药瓶,弯腰拾起的动作行云流水,对来人说: “楼仔,别吓到孩子。” “啧,客哥养的小鸟儿真水灵。” 张海楼把发夹别在女孩刘海上,指尖擦过额角时留下浓烈的苦艾加皮革的味道,这是为了掩盖男人本身被熏陶已久的烟草味。 “你好呀,小笨鸟~眼睛真不错,第一次来香港吗?”他语气轻佻带笑。 盛葳皱眉,没说话,她不怎么擅长接触陌生人,更不习惯这种放浪的语气。 “说了别逗她。”张海客暗中警告道。 “他是张海楼,大部分时刻,你只需要把他的话当放屁就行。” “叫我小张哥就行呢……”他笑。 张海客丝毫不客气地将行李尽数丢给来人,一边替盛葳介绍,却单手按住她想回头看的脑袋,在她想躲之前及时收手。 “你们不是亲兄弟?” 她问道,为什么要让自己叫他大伯,叫这个男人哥呢?大伯不是跟父辈同论的吗? 他们的名字都叫“张海”什么的,是兄弟还是同辈分呢?她侧过头问道。 “同族兄弟,你以后还会见到其他人。” “……你有妻子吗?” 她突然问道,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但应该也事业有成,家庭可能…… 她又想要回老宅了,她不想去一个新家,对于她来说融入一个新环境很麻烦,她也怕会无意之中伤害到其他人。 “没有,”他打断道,根本就没想过。 “接风宴在等你。” 张海楼接过纯色密码箱的滑杆拉动跟上,落后的距离被他三步并作两步填补,嘴里哼唱的粤剧小调,词句混在人流里听不真切: “……怜她孤雁栖寒枝,怎知金笼锁玲珑……” 接机口忽然涌来一波旅行团,鼎沸人声中,张海客突然拽住她手腕往怀里带。 温热的胸膛贴上后背刹那,她听见金属刮擦声,有个拖着铁链行李箱的老妇人擦着发梢踉跄而过。 “当心点啊阿婆。” 张海楼也站在她身侧隔开人群,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却是在随时留意。 张海客掌心紧扣她肩胛骨,穿过人群时,他指尖有节奏地轻叩她锁骨,像是在发送某种密码,但她紧张不安的心却奇异地顺着节奏平稳了下来,这一次她没退出来。 盛葳突然想起爷爷教她摩斯电码的夏夜,院中板凳上的收音机沙沙响着,布满老茧的手指也是这样敲击着藤椅扶手。 停车场里,张海洋单脚抵着车胎,倚靠在黑色劳斯莱斯旁抽烟。 ------------ 第6章 你属于这里 火星明灭间,等盛葳看见那个人时,瞬间顿住脚不敢靠近。 他正在抬起右手调整蓝牙耳机,两根奇长的手指还夹着烟卷,青灰色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如地下河般蜿蜒。 “掐了。”张海客皱眉。 张海洋深深看了盛葳一眼,烟头在指尖旋转着地,皮鞋底漫不经心拧了两下,随即拉开了驾驶座方向的车门。 “小妹仔,食过未啊?” 趁着张海客装行李的间隙,那个叫张海楼的男人骤然缩短距离欺身上前。 她目光远望着并未转移,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又或者听到了,只是用沉默回应。 但对方打量的目光依旧没有半点收敛,猝不及防跟她对视一瞬,嘴里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轻笑,单手关上后备箱门。 后备箱除了两个行李箱,还堆着三个牛皮纸箱,封条上盖着"九龙仓87号"的猩红印章。 张海客径直拉开车后座的门,放在车顶的手掌在女孩成功坐进里侧座位之后收回,随后身体挤进后座的剩余空档,空气变得封闭。 盛葳隔着距离蜷缩在劳斯莱斯后座车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绒坐垫。 车载香薰是雪松混合檀木的味道,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酸涩,她大概有些感冒。 “晕车的话,含颗糖。” 旁边人递给她一颗薄荷糖,她想了想还是接过,含在嘴里,目光顺着微开的车窗缝隙飘远,注视着这片她此前从未踏足的陌生地域。 他们正前往半山别墅,前面系着的翡翠挂件轻轻摇晃。张海洋从头顶镜面瞥了眼缩在后座的少女,将收音机调到古典乐频道。 “后视镜。” 她听到张海客切换成粤语对前面两人说话。 后视镜里,两辆银色丰田始终保持着精确的二十米距离。 “鬣狗闻着味儿来了。”张海楼笑应道。 “换条路走。” 盛葳抬头看见后视镜里又粘着块口香糖,银色锡纸在车窗外的照射下反着光。 接着张海洋猛打方向盘冲进隧道。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汽车加速中,盛葳一时没坐稳而意外碰到张海客后腰别着的硬物,是一把冰冷的金属物体——勃朗宁手枪。 她被吓得瞬间收回手,呼吸开始不自觉变得急促,这人到底是怎么过的安检?! 张海客突然摘下腕表扣进她掌心,表面触感异常冰冷。 “握紧,表盘朝外。” 他说话时的手指轻轻划过虎口,在她的生命线位置稍作停留。 她攥紧手中的硬物,用力到指尖几乎泛白,默数秒表的走动次数,呼吸平稳下来。 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习惯,呼吸紧张的时候通过数任何数字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拐进弥敦道时,张海客猛地扣下女孩后颈,整张脸都埋进他的精致西装前襟,她好像听见了布料撕裂声和玻璃爆裂的脆响。 汽车急刹在通道门口,挡风玻璃上插着三枚黑色飞镖。张海客的手还扣在她后脑,她隔着布料听见他心跳间隔比常人慢两秒。 “得委屈你一会,别看。” 他单手解开脖间的领带,蒙住女孩那双独特的眼睛。丝绸贴着睫毛滑落时,盛葳闻到空气中似乎有股铁锈味,渐趋浓烈。 失去视觉的直观感受让她心中迷茫和不安陡增,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紧接着又被一旁的人攥住手腕,动作迅速又不失细心。 车门打开的瞬间,微风裹着潮湿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女孩刘海下的光洁额头露出,藏在衣领里的头发成为吹绽开的蒲花。 张海客撑开黑伞,伞面微微倾斜,将斜飞的细雨尽数挡在右侧, 盛葳无法注意到他左手始终虚悬在她腰后三寸,像道无形的屏障,她心中只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感觉自己像一个罪犯? “为什么要蒙着我眼睛?”她问。 “看到点什么不干净的怕你再吐了,乖一点。” 旁边张海客解释道,她没再说话了。 电梯在高层停下时,她从始至终都被蒙着眼,心中又默数着心跳开始计算时间。 张海客始终站在她左前方半步,张海楼也不知何时跟在了身后,从她的右后方伸手逗了逗她脑后垂下的领带。 但那个名叫张海洋的她刚刚没注意。 两个高大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女孩的轮廓,牵着她又走了一段路。 她下意识地默数自己行走的步数,正常情况下,她一步的长度通常在六十五厘米左右,按着行走方向,脑中构建出一张地图。 别墅雕花铁门开启时惊起一群白鸽。露出盘山道尽头那栋哥特式别墅,青灰色石墙上爬满常春藤,顶楼尖顶窗户像野兽睁开的眼。 领带漫着龙涎香从鼻梁滑落到锁骨上,她闭眼适应了会光才睁开,看见张海客正攥着钥匙在开锁。 钥匙足足换了五道,依稀听见某处传出齿轮咬合的怪异声响,接着面前特殊材质的门打开。 “微微,从今天起,你属于这里。”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女孩,目光扫过门前地毯旁边的鞋柜,取出一双备好的防滑女式拖鞋。 她呼吸微滞,这拖鞋和在老宅的家中她常穿的那双,无论是样式还是尺码都完全重合,心中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恐来的多。 玄关处水晶吊灯洒下蜜色的光,却照不暖脚下的大理石,空气里有陈旧书卷混合泥土的古怪味道,但他们身上却喷了香水。 “别怕,都是家里人。” 盛葳站在玄关处,脚步却不肯再往前,她的视线落在客厅中央大理石的茶几上,看见那底层郁积着灰烬的透明烟灰缸被随意撂在一旁,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发白。 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的毛病去要求所有人,算了,反正她也没准备待多久…… “张海楼,管好你的南洋烟。” 张海客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后,指间有节奏地叩在门把手上的某处暗纹,看向才刚在皮质沙发上翘着腿坐下的金丝眼镜男人。 “急乜嘢?”斯文败类的男人摆摆手。 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方传来,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最后一级台阶上出现的是双皮靴。 白衬衫男人先张海楼一步将烟灰缸端远,并拍肩暗示他记得收敛,然后自然地走上前,清冷的声线在她面前响起: “你好,张海侠。” 年轻英俊带着不经意贴心举动的青年向女孩示意做出友好的姿势,但那双细腻的眼却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 绿色的眼睛很特别,加上有些异于亚洲人的骨相,都在告诉他,她的身世的神秘。 乌木檀香,舒适温柔干净的轻木质调,闻起来像是温暖的老房子,有助于静心和安神。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藏着一丝奇怪的,被楼仔称之为死人的味道。 ------------ 第7章 初识张家人 女孩那双泛绿的瞳孔正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藏着陌生戒备,他没有收回空气中伸出的手,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你好,盛葳。” 她用青年同样的动作和句式回应道。 声音如风过耳,似泉暗流,清清淡淡。 “房间已经布置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们,你看起来气色不好,可以上去休息一会。”他缓声道。 “谢谢。”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打量,话里带着不近不远的疏离。 “小丫头,放松一点,在这儿你有很多哥,你的卧室安排在二楼走廊尽头右侧。” “如果晚上听见什么动静,记得叫大声点哦~” 张海楼悠悠的声线响起,他不知何时从沙发蹿过来,夺过她手中的密码箱拉杆,指尖还不忘故意在她手心里极快地轻挠一下。 她下意识出于远离又想后退,撞上张海客的胸膛,他扶住手肘的力道恰到好处: “别吓她了,要搬就快点。” 这话是对张海楼说的,张海客的目光却落在女孩头顶翘起的几分呆毛上。 …… 客厅的餐桌上铺着暗红桌布,银烛台投下摇曳光影,是他们为她的到来而准备的盛宴。 主位上没有人,她的旁边是张海客和一个面容同样精致的年轻男人,稍长的头发用细木高高束在脑后成了个小丸子,露出额头,手里拿着柄黑柄短刀,居然在削水果。 “你好,我是张千军万马。”那人冲她自我介绍。 她倒是一下子就记住了,该说不说,这名字太特别了,而且取得有点……敷衍。 他抬头时,锃亮的刀刃反映出她正在偷偷用指尖摩挲桌布的动作,他身上带着很淡的降真香,像是道士身上香火的味道。 “如果晚上失眠,可以找我拿安神熏香。”腕间铜钱红绳正随着动作晃荡。 他顿了顿,又暗自地补了一句: “不过你这个小丫头看着有点弱啊,记得多吃点。” 对面坐着张海楼和张海侠两人,可她看见了餐桌上分明摆着六个人的餐具,刚刚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个男人还没来。 半臂高的烛具安静地立在桌布中央,她面前骨瓷碗里盛着的佛跳墙腾起热气白雾。 姗姗来迟的男人原来换了套衣裳,在这时推门,携风入座,他目光带着深意: “张海洋。” 餐桌上除了一些颇具代表性的粤港美食,还有一些其他的苏帮家常菜,应该是考虑到口味适应需要时间。 对面的青年没有急着动筷,而是端过对面人的另一个空碗,舀汤的动作行云流水,衣袖下的白色腕表闪过暗芒,闲聊道: “听说你喜欢陈皮红豆沙?厨房煨了整下午,不知道合不合你的习惯口味。” “谢谢……”他们从哪知道的? 哪怕她依然对他们抱有戒备和生疏,但不至于拂了人家面子,心中告诫自己对人要有礼貌,至少现在,表面意义上,她算是来到了一个“新家”。 男人微妙地闪了下眼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女孩握紧汤匙,滚烫碗壁灼得指尖发疼,没人知道餐桌底下的脚几乎用力并拢到微酸,充分地说明了她此刻的不自在。 这些人看似随意的坐位,恰好封住了所有方向,张海客在她左侧时不时投来一眼关注,夹菜也控制在她碗里不多不少的程度。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们迎来了一个……小新人。” 张海客说完敲了下玻璃杯,一声清响传来,所有人同时端起手中的高脚杯,里面红色液体荡漾,就像是底下铺着的艳丽桌布。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明明没有喝酒,两颊却漫上绯红,也幸好他们也好像只是仪式地走个过场,直接一口闷了酒。 目前来看,几人的性格都还可以,没有过分的热情和明显的敌意,除了那个叫张海楼的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倒也还好。 她盯着面前银色汤匙里晃动的汤想道,耳畔是男人们的零碎对话: “铜锣湾那块地皮…上个月滇南的货…” 盛葳数着瓷盘里的豌豆,心思似乎飘远,直到张千军万马把糖醋排骨换到她面前说凉了就不好吃,她点点头但却没动。 当她第三次伸手叉起剥好的鲜红虾身放进蘸料时,张海侠不动声色地伸手将本身有点距离的盘子移到了她面前,冲她眨眨眼。 她对着他用唇语道谢,好吧,她是挺喜欢吃海鲜的,但是不怎么常吃。 趁着抬头,她心中数着他们夹菜的动作:翡翠虾饺、蜜汁叉烧、白灼菜心,佛跳墙……连咀嚼的频率都像经过丈量和训练。 当张海客准备又一次给她挑那道菠萝咕咾肉时,头顶的水晶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有什么响动声,有人将她连人带椅往后拽了半尺,她揪住桌布不明所以。 一片寂静,接着有人点上了桌上的烛火,抬眼望去只看到了张海楼将打火机随意揣进兜里的动作,表情丝毫不改的平常。 “电路老化。”张海洋就着桌布擦拭了几下手掌,“明天就叫人检修。” 盛葳偷偷看了眼几人正常到诡异的神色,垂着头没有说话,自顾自埋头喝汤。 心里对他们的身份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因为脑袋装着太多事,所以她没吃几口,就找借口直接回了房间。 这小孩有点礼貌,但不多,张海客心想,不过看在她那拘谨得要融进墙角的样子,还是算了。 接风宴少了主角,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饭后,张海客姿态散漫地拿着手里的手机翻看,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目光深沉。 黑色西装衣领散开,脖颈处的梵文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一手端起桌上的酒,目光扫过其他人,低声道: “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刚来又不习惯,注意着点,别逼太紧。” 张海楼倚在沙发上,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懒散地晃着腿: “哎呀,那小孩戒心重得跟刺猬似的。接风宴上那盘烧鹅碰都没碰呢,我还以为她不爱吃,结果一看她那表情,像是怕下毒,不过倒是喜欢吃虾,是吧虾仔?” 他笑得吊儿郎当,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刚刚桌上那一幕。 张海侠坐在一旁,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沉吟片刻道: “她不信任我们,尤其是你,张海客。” 张海客挑了挑眉,抿了口酒,突然想起飞机上的那会儿,挑眉反问道: “难道我长得像坏人?” 话毕,他顿了顿,语气转沉: “害怕的应该另有其人吧,张海楼,尤其是你,别吓着她了,收敛一些。” 张海楼但笑不语,谁知道呢,好不容易来了个好玩的,他耐不住啊。 张千军万马坐在边上,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闻言撇嘴附和道: “她那眼神跟防贼似的,我给她夹菜她都不吃,也太小心了吧。” 张海洋站在角落里,目光从二楼楼梯处及时收回,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行李里全是画具,没带多少衣服。看样子,并不打算久留。” 张海客放下酒杯,手指轻敲桌面: “她不信我们,但她很聪明,一切慢慢来,别让她跑了。” 不过跑了也没事,因为,牢笼她其实早就跨进来了。 ------------ 第8章 我们又不吃人 牛毛细雨拍打着彩色玻璃窗,水珠滑落蜿蜒成细长的河,把圣徒的脸割裂成斑斓碎片。 香港的夜色浓得像墨,半山别墅的落地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在远处闪烁,像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这座坐落于喧嚣之外的宅邸。 两个小时前那场接风宴还粘在胃里,水晶虾饺的鲜甜与众人身上的气味在记忆里搅成团,她好像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她抱着腿缩在独立沙发角落,手里拿着按键手机,停留的界面上是单方面的短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电话也始终打不通。 看着微开的窗台外数着霓虹灯的变幻,她歪着脑袋,放空自我思绪飘远。 尽管她的房间被布置得跟在老宅家中的那间几乎别无二致,但心中的戒备和疑惑只增不减。 这些人通通不对劲,但他们似乎却不怕自己发现他们异样。 猖狂,她感受到的是猖狂。 有枪有钱有身手,还总感觉看不透。 她只是想知道爷爷的下落,但显然她一个人无法做到,或者说现在的她是无法做到的,而且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像…… 也是逐渐地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爷爷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她更想找到他了,想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给别人…… 无论是别墅里这群怪异的男人,还是脚底下踩的这块陌生土地,都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死亡证明,长指右手…… 盛葳看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点。 她站起身来,干得发涩,想下楼拿瓶水,却在门口驻足停了一会儿。 深吸着一口气,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下楼,脚底的声音控制到最小,她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什么。 客厅灯光已暗,只有窗边最左边几盏壁灯亮着,有个人躺在沙发上,她权当做没看见,后脚男人就用轻得像猫的脚步跟上。 径直走向厨房,盛葳打开冰箱拿水,手指刚拿上一瓶冰冷的矿泉水,张海侠的声音从背后蓦地传来: “那是冰的,喝了会不舒服。” 她一惊,看见他站在门口,他手里举过一瓶常温水递给她。 他的眼神从容平和,嘴角微微上扬,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但她知道刚刚沙发上的是张海楼,现在正歪歪斜斜倚在门框,压低身子,身影挡住了客厅本就不算多的光亮,凑近她耳畔: “别老躲着我们啊,小笨鸟,我们又不吃人。”他笑得轻佻,手指懒搭在门框上。 “不要这么叫我。” 如蛇信般的吐息似乎钻进她的耳膜,升起的痒意让她下意识想躲,她偏过头看向张海楼的脸,微蹙起眉反驳。 虽然他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但却让她想起了上学时期的一些嘲笑她的人。 从她的名字被恶意叫成崴脚的崴,到因为她异于常人的眼睛被冠上侮辱性的称谓。 她从不去反驳,她只会站在学校最高的领奖台,手举奖状和荣誉俯视底下的所有人,她的世界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臭鱼烂虾。 她是盛葳,绿意葳蕤的葳。 有句话说得好,人如其名,一个简单的名字或许凝聚着命运的期许和预判。 野草微微,亦是葳葳。 盛葳加快脚步回到了楼上,坐在床边喝了水,反正心乱得睡不着,干脆搭画架。 正忙着,突然听到门外有响动,起身打开门透过门缝一看,是张千军万马。 他才丢下一包饼干,小声嘀咕: “没吃够也不说,饿了可别觉得我们虐待呢。” 说完就走,背影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灰色的睡衣后摆在走廊灯光下晃了晃。 她愣住了,捡起饼干,是她平时爱吃的口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她从没说过自己的喜好,况且她才第一天来,也不可能告诉他们,但他们怎么知道?爷爷难道会把这些小事都告诉他们? 这份无端的细心简直让她感到恐惧。 正巧走廊里另一个房间门也打开了,是张海洋,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记得关窗,晚上凉。” 看他站在房间门口,黑衣下身形挺拔,她沉默点点头,然后极快地把门关上。 他依旧盯着那扇门,眼神仿佛能够穿透门里,目光深沉,走廊重新恢复黑暗。 之后几天过去,无事发生,虽然她不常下楼,但也察觉到这几天他们似乎有点忙,忙的不见人,但别墅里总会留下一个。 香港的气候温暖湿润,夏季雨也不少。 盛葳蜷在沙发上听雨声,外面的昏暗灯光漏进百叶窗,在墙面切出细长光带。 晚上的灵感总是多些,睡不着的她干脆摸出速写本,借着床头灯微光勾勒下自己脑中一直挥之不去的画面。 张海楼玩打火机时小臂绷紧的肌肉,张海侠伸手时露出的腕表,张千军万马头上插着的竹筷,张海洋掌控方向盘的手…… 画到张海客时,她笔尖忽顿,凭借第一直觉,画出来的是初次见面他俯身拽住她的瞬间,锁骨与脖颈连接处的那圈奇怪梵文。 …… “快跑……快跑……啊——” 梦里出现的喘气声犹如耳畔刮过实质的风。 她猛的坐起,又做噩梦了,额头的碎发和睡衣的后背几乎被汗浸湿,窗外似乎有几道黑影闪过,她忽然想起老宅那晚。 几乎是立刻,她赤着脚忙不迭跑出走廊尽头,却撞进裹着龙涎香的西装外套里。 “张……”她突然想起什么,改了口: “大伯,窗外有人……” 她喘息着,男人的两指准确地轻抚上她颈侧的动脉,感受着皮肤底下跳动的频率。 因为太过紧张,她却忘了思考,为什么这么晚,张海客能够准确出现在这里…… “呼吸放松,兴许不过是几只飞禽。” 张海客若无其事地拍头安抚,将她送回房间,床角边的兽身熏炉飘出几缕安神香。 “你不出去吗?”她抱着被子问。 “要是再害怕,不一定能找到我,所以等你睡着了我再走,需要睡前故事吗?” 她摇摇头,也就真没理他了,只是埋进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闭上眼睛。 直到平稳轻缓的呼吸声再次在房间响起,床前屈膝躬身的背影才重新回归高大,随意瞟了眼头顶,拿走了床头的速写本。 简洁清新的房间壁纸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与油画涂彩,看起来干净简单。 但没人知道天花板上的睡灯内壳里正闪着诡异冰冷的镜头,摄像头正直直对着床垫中央那深埋在被窝里而鼓起的小丘包。 清晰的液晶屏幕外,有人轻佻地挑了挑眉,微勾的嘴里叼着雪茄,袖扣折射出冷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口齿有些模糊: “啧啧,太乖了,客哥居然这么狠心……” 其他人倒没有接话,不过心里倒也不否认,倒衬得他们更像恶人了。 跟他们知道的一样,有些冷淡,但很乖巧,一直小心翼翼,像是刚刚破壳的懵懂雏鸟,被保护的很好呢。 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我也是为她好,这是她必须要经历的,如果她以后做不到,也只能抱歉了。” 人未到,声先至,男人走进门来,手里拿着东西丢在茶几中央,有人拿去翻看。 ------------ 第9章 老子的地毯 晨光穿透薄纱窗帘,盛葳在沙发缝里找到了昨晚她莫名失踪的速写本。 对她来说,画画就像是正常人写日记,记录就是最重要的目的。 她一直翻到画的那页,发现底下多出一行铅笔小字: “动态捕捉准确,但肩颈比例失调。PS:早餐在保温箱。” 字迹凌厉如刀锋篆刻,她猛地环顾四周,发现了张海洋正背对她调试咖啡机。 屋里的气氛沉默下来,盛葳歪倒在沙发上看不知道谁放在茶几下的《红与黑》,看到书中的主人公于连与德瑞那夫人偷偷牵手时的青涩与暧昧心中生出不解。 为什么只是牵个手会紧张?她揣摩不出来原因,因为她的生命中没有那样的体会,也许就算有机会,她也无法感知这样的情感。 因为不幸地,她天生共情能力丧失,还有些认知偏差。 “给你做的奶茶,喝。” 张海洋端着英式茶具从阴影里走出,袖口钻石纽扣映着吊灯的光斑,伸出手拍拍她示意不要趴着看书,吓得她立刻爬起。 好些天过去,虽然她跟他们的相处没有刚开始那么僵硬,但也不算特别熟稔。 他一只手稳稳握着杯,水波纹丝未动。 她一边按住手中捧着的书骨,但并没有急着喝,又看了四五页,一旁坐着的张海客敲了敲桌子提醒她: “温度刚好,凉了伤胃。” 他起身之后走过去关窗,盛葳偷偷瞥见他后颈似乎有一道很淡的长伤疤。 这形状……似乎与记忆中爷爷衣领若隐若现的痕迹很像,是她的错觉吗? “是你拿走了我的速写本。”她笃定道,因为昨晚就他进过自己房间。 “抱歉,那上面画了我,我以为作为当事人有权知晓,那我现在问,你愿意给我们这个权利吗?我们只是想要了解你。” “……”这样吗?她挠头。 张海客眼见少女被他一席话整得挠头纠结,对自己欺负小孩的事实眼里生出一丝恶趣味,以后恐怕更是乐此不疲地使坏。 肮脏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偶尔逗逗干净单纯的小孩来净化心灵也好。 他可丝毫不感到羞耻,本就是借着机会以退为进,引诱少女主动掉入这场陷阱。 毕竟时间也不多了,计划要开始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就把人画下来了,可能有些人并不愿意,因为心中太多事也太乱,这点倒是忘了。 “……可以看,那我能继续画吗?” “可以,我们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画。” 他们比谁都清楚,走进她的画,是走进她独特小世界的第一步,也说明他们已经开始在影响她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门被打开,来人甩着湿漉漉的伞尖,水珠在波斯地毯上溅出梅花的形状,右手提着“同仁堂”的牛皮纸袋,左手却夹着支未点燃的雪茄,还没来得及进屋。 “下雨天真不好……” 他尾音消融在雪茄剪的咔嗒声里。银质剪刀擦着她耳廓飞过,钉入身后酒柜的橡木框。一缕断发缓缓飘落,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放心,没点呢。” 他笑着露出白牙,大步流星蹭到沙发边缘,伸手要触碰她耳垂的瞬间被张海客截住手腕。 两人手臂相抵时,宽松的衬衫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疤。 “东西自己拿进厨房里去,还有——” “老子的地毯,脏了我要你亲自用手洗。” 张海客不爽道,对张海楼放荡不羁的生活习性显然是忍耐已久。 张海楼显然不在乎这些,心情颇好地退到客厅的中岛台前开始拆药包,党参片雪花般落在砧板上。 盛葳折了下当前书页的右下角,随即合上,想上楼去拿东西,张海楼却突然抬头: “小鸟,要不要跟哥哥我去逛逛?” …… 张海楼随口哼着粤剧小调,把玩着女孩的发梢,指尖力度轻柔,但引得她想躲。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抬头看见走廊角落里不止一个摄像头,别墅里也有。 “叫声小张哥我就告诉你哦。” 那还是算了吧,她心想,不知道也罢。 见她看着电梯数字发呆,一副不想交流的样子,他也没有什么尴尬的,问道: “你觉得呢?我们什么都做,反正都是为了搞钱,当然了,商人最会赚钱。”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普通商人会随身带枪吗?怕不是混黑的吧,她想。 毕竟香港的电影她也不是没看过。 电梯骤停时的失重感打断他的动作,铁门打开时,浓烈的中药味裹着寒气涌进鼻腔。 几十个药柜沿墙排列,每个抽屉把手都刻着药的名称,带衬衫袖箍的男人正在整理资料,见人来,拿出温度计叫她含着。 “36.7℃,胃寒脾虚,给你调养一下。” 只是……这有什么好用电脑记录的。 电脑里另一个页面还停留着女孩四天前的生理期记录,标题写着2002.07,张海侠不动声色地关闭掉电脑窗口。 药碾子滚动声里,盛葳转着眼睛游荡了四周一圈,突然觉得有些冷,胳膊上生出寒意,她觉得这里不像药房,倒像…… 张海侠快眨几下眼,脑中一个想法陡然突生,与一旁悠闲的张海楼隔空对视一秒。 两人心照不宣,开始不动声色的试探。 “把舌头伸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突然觉得此刻张海侠的声音居然意外的有些冷。 就好像……在命令她一样。 但那双幽绿的瞳孔里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疑惑,只是听话地将嘴张开到一个小口角度,从口腔里探出红润湿热的微颤小舌。 张海侠戴着医用手套的拇指轻掐住她的下颚,微微仰抬到一个距离,看她对压舌片的深入试探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的反应。 女孩下意识毫无防备的顺从行为,让青年的神色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快到看不清的异样。 “够了。”她不是试验品。 张海客突然出现在身后,按住了她肩膀,好像他的手掌第一次有温度,透过棉质衬衫传来诡异的灼热。 女孩还在懵懂,察觉不到眼前气氛。 “别紧张嘛,客哥,只是看看而已啦。” 张海楼漫不经心地撑在女孩的肩上,仗着她无法企及的身高优势冲张海客挑衅似的挑了挑眉,最后的一句话带着无限深意。 张家人没有一个不会演的,可是张海客,可别装着装着,自己真的入戏了。 ------------ 第10章 她受不住你 “松开,她这小身板受不住你。” 张海客心叹,这小孩太乖了,都快被某个恶人把身子一侧压弯了也不知道推开。 当然还有种可能是她想推开,发现根本就推不动,简直就是恶霸行为。 “受不受得住,只有她才知道,嗯?是不是啊小笨妞?” 张海楼嘴上得寸进尺,实际上早就控制胳膊重心的力量到只剩三成。 但心里也在嘀咕,确实有点弱,不过他们会给她好好培训的,现在还不急。 “你好重!”女孩脸色皱巴巴控诉道。 能被气得露出这般生动的表情倒是少见,张海客觉得张海楼似乎有那么点用。 “真是个小菜鸟,哥哥能一手举起两个你,以后你可得好~好~练~哦!” 他嘴上轻佻,手臂还是卸了力。 “抱歉,他这人一直有点口无遮拦,不过人其实很好的。” 张海侠及时插话,看她虽然面露不虞,但应该没真的生气。 毕竟也没几个人能对他那张嘴受得了的,张海客能留他,也有一部分是那张嘴的功劳,唾沫能淹死人,倒是件好武器。 这场小闹剧就这样不疾而终了。 雨后天晴,盛葳蜷在书房角落画窗外被风雨摧折过后的蓝花楹,正要在迷迷糊糊中闭眼,忽觉肩头一沉。 回头时张千军万马已转身离去,泛白道袍扫过红木地板,只留墨绿格纹毛毯裹住她发冷的后背,淡淡的降真香还在空气中留恋。 …… “喜欢莫奈?” 张海洋的声音惊得她笔尖一颤,在睡莲摹本上划出突兀弧线,他弯腰拾起滚落的炭笔。 “你们……真的不是亲兄弟吗?” 她忍不住再次求证,难道是她病情又加重了?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受不得惊吓吧。 可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靠近自己几乎都是悄无声息,以至于每次都会被吓一跳,一定不是她太专注了没听到,因为不太可能。 她知道自己感官过载,无论是视觉嗅觉还是其他,都是比一般人要敏锐不少的。 “吓到你了吗?习惯了,我们是同族兄弟,习性差不多都这样。”他淡声道。 他们都习惯了不动声色和放轻动静。 “哦……” 她垂下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张海洋察觉到了,便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开口。 “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手是……” 她想知道爷爷更多的下落,她问过张海客,张海客给她解释的理由都是骗人的,嘴巴紧得很。 “以后你会知道的。” 好吧,他们还是不说,但她猜,这或许跟他们保持极高的警惕和戒备有一些关系。 第七天放晴时,盛葳在花园写生。丙烯颜料抹在亚麻布上,将几天下来相处的这几人的特征逐一分解,没注意身后悄然而至的身影,直到张海客的影子笼罩画布: “瞳孔反光处理得不错,来点甜点?” 她抬头时,张海客正收回手,暗系条纹衬衫袖口露出一截苍白手腕,戴着腕表。 蛋糕被轻放在画架旁,盛葳突然发现他今日未系领扣,梵文刺青随吞咽动作在颈间起伏,像段封印咽喉的咒语,但她没问。 她谨记着爷爷告诉她的社交技巧第一条,要礼貌尊重他人,纹身属于个人爱好,她没多想,而且确实也看不出什么来。 “中环有家颜料行,明天想不想去逛逛?”他试探道。 “你……为什么对我好?”她撇开头。 他们应该知道了她生病的事,虽然她的病其实不算严重,因为她的学习和社交模仿能力都还不错,基本能够独立生活。 只是接触的久了,才会发现她一些日常的异样,但她知道这群人本身并不简单。 她只是不想别人用怜悯和同情的目光看她,也不希望特殊照顾,正常相处就好。 因为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理解别人,所以很容易让别人生气,所以一直以来她的朋友都很少,她也怕无意中伤害到别人。 无论是真心,还是伪装的假意,她都很难去分辨,所以干脆通通都不敢接受,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 她能生活,也能赚钱,只是不善与人交际而已,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大不了,她就永远一个人生活。 盛葳攥紧刮刀,颜料滴落在鹅卵石径。张海客用方巾擦拭她指尖染上的颜料,却答非所问: “有人说过,颜料比血干净。” …… 直到临近饭点,她打了个小哈欠,伸了伸懒腰,终于完成了组图,兴许是落日余晖照得太舒服,不禁靠着藤椅眯起觉来。 朦胧间她感觉到有人抽走掌心的画笔,体温蒸腾出的龙涎香笼罩下来,身体只觉一轻,西装领带在眼前忽隐忽现。 他一手扶撑着女孩的后脑,让她稳稳倒靠在怀里,为了怕弄醒她,并未急着立刻抱起,而是转头看起了画。 金丝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修长的指尖抚过画中人脖颈前的梵文纹身,但那张脸却不是他现在的样子,有意思。 画的是他,又不是他,只是张海客。 在看到画上人的眼角被轻轻点上一颗泪痣,他眼神不禁顿了顿,随即一笑。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期待着她的一切能力,那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 张千军万马在走廊边露台弄艾草,也或许是在看卦象,嘴里正念叨着“坎为水,险难重重……” 她一开门就看到他在门前,以为他在做什么仪式,小心道: “你是……道士吗?还是算命先生?” 毕竟现在已经很少看到有人还会簪发,虽然他头上插的是竹筷,但并不影响她对他职业的好奇,颇有世外高人的感觉。 “我之前是在道观长大的,后来才来的香港。”他道。 “你的名字……很有个性。”无论是他的装扮还是名字都让她觉得印象深刻。 “有眼光!这可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哼,那群庸俗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高级,还是搞艺术的懂行!以后可以随时来找我给你算卦,不想找我也可以找我。” 说起这个他就激动起来,名字像是他的骄傲一般,她虽然向来不信这些,但也没有打断他的激情发言。 “……谢谢,这个,送给你。” 她拿出自己画的一幅画,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礼物,就当做对他们的感谢,不过她一直以为面前这人很沉稳内敛呢。 也不知道几人收到这份小礼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她不准备长留,寄人篱下的感觉终究不会让她觉得心中舒坦,一切她都不习惯。 等过了法定成年日期,她就可以解除这段领养关系,就能离开这里回家。 但当第二天在餐桌上发现自己的画作被精心装裱挂在墙上时,她眼里还是泛起些许无措。 只是想到以前爷爷为了鼓励支持她的爱好,把收藏的那些什么书画都封进抽屉,墙面改换上她尚未成熟的幼稚手绘。 胸口处的玉佩正贴着心口莫名发烫,像是在提醒她而释放的某种无声预警。 ------------ 第11章 祖传绝技 傍晚,香港半山别墅的露台能望见维多利亚港的霓虹灯影,透过防弹窗模糊映射。 她看着别墅外遮天大树垂下的气根,听见身后的门滑轨发出轻响。 “小心颜料。” 张海侠的声音像山泉般冰凉,她转身有点快,结果正好撞翻了搁在桌边的调色盘,钴蓝与赭石在柚木地板上泼洒成星空。 “对不起……”她好像闯祸了。 男人蹲下时衣摆轻轻扫过她脚踝,他不紧不慢地从旁边取出棉签小心蘸取污渍: “没关系,还有,松节油闻起来浓度太高,你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我已经习惯了。” 她蹲下帮忙,忍不住搓了搓被空调吹麻的膝盖,羊毛毯立刻带着熏香落在腿上。 抬头正撞见张海侠收回手的瞬间,那人的食指还保持着抛掷毯子时的紧绷弧度。 …… “画得不错嘛。” 带着酒气的声线从头顶掠下来,张海楼站在露台外,邪媚的脸庞被月光削出锋利轮廓,他也很擅长速写呢。 他指尖拿起把美工刀,刀光在她的素描稿上试探地划出银线:“不过这种老榕树的气根应该更张狂些——像这样。” 刀刃突然戳进纸面,纸屑四处飞溅,用看似杂乱的刀法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字。 盛葳尊重但不理解这如同削皮的行为,自顾自将画架收起来,因为今晚会起风,她还想到准备要画的月季,也打算搬进屋。 动作忽然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截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只通体乌黑的野猫,差点没看见,睁着翡翠色的眼瞳像是在发光。 她其实很喜欢小猫小狗这些小动物,不过可惜的是她患有哮喘,向来只能远观。 她这辈子大概是无法养它们的,因为身上的毛很容易诱发病,但其实以前没试过,有点想摸,一下应该没事的,如果…… 它好像听到了她心中所想,也不怕人,就这样竖着尾巴朝她的方向试探过来了,她缓缓蹲下,等它靠近,有点想跃跃欲试。 “别动。” “偷偷摸摸看什么呢?” 张海洋出现的悄无声息,低沉的嗓音和旁边张海楼的声音一道响起,她惊得回头,猫也探头望去。 一人一猫两道绿色的眼睛倒是非常默契,两人脚步轻轻一顿,张海楼抄着手: “我说做什么亏心事呢,想摸猫?” 黑猫的胡须颤了颤,非常聪明地快跑几步流连在她脚边叫,尾巴蹭过她的膝头。 盛葳屏住呼吸往后仰了仰,后颈抵上只横挡过来的小臂,抬头向上望,不知为何向来散漫的张海楼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来这儿这么久,我倒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野猫,退后点。” 张海洋已经上前,作势要驱赶这只不速之客,她有点于心不忍,小猫虽然很黑,但肚子却是瘪瘪的,应该也是饿了。 “要不给它丢点东西再……赶走吧,它好瘦。”它估计找不着吃的。 她不知道,不代表他们看不出来,这猫出现得蹊跷,不过…… 张海洋最终没动手,静静等了一会,等张千军万马从屋里拿出来小鱼干。 “我还以为什么急事呢,就拿个破鱼干?!有发消息这功夫还不如多走两步呢……”张千军万马甩着袖子道。 “哎?这哪来的野猫呀?黑不溜秋的,原来是给它吃啊。” 张海洋准备将猫弄远点喂,盛葳趁着机会刚想伸手摸摸尾巴,就被抓个正着: “不乖,怎么能背着我们做坏事呢,这小玩意儿你不能碰吧。”张海楼制止。 “我从来没有摸过猫,就摸一下……”她捏紧衣袖,这猫皮毛看着油光水滑的。 张海洋不自觉避开她那期盼的眼,沉吟不语,就在她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 “……记得回去洗手吃药。” 从脑袋顺着脊背摸到尾巴,是她想象过很多次的顺滑柔软,黑猫也很温顺,主动仰头蹭着手掌心,非常地懂得讨好人类。 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情绪,眉眼低垂,唇角笑漪轻牵,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若隐若现,几乎瞬间就柔化了周身的忧郁。 她在看猫,他们在看她,眼里泛起莫名的暗涌。 大概是真的很少见她笑,所以当珍稀的笑容绽放时,才会显得格外的明媚美好带着纯真,甚至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摸个猫而已,这么开心……”张千军万马嘟囔道,他才不承认刚刚看得愣了。 “摸也摸了,大小姐,该回去了吧,起风了。”张海楼截住她还想再摸的手腕。 …… 客厅里所有沙发扶手都铺了防滑垫,别墅里所有的尖锐桌角也都包了防撞条。 张海客斟茶时,青瓷壶嘴腾起的热气在他指间缠绕,盛葳的注意力也逐渐偏离手中的书页到他的动作上。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他此刻很像个老人。 她盯着他扣住壶柄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关节比常人多出一截骨节,像竹枝般屈伸,但偏偏又是年轻的,灵活的。 不像爷爷的手上满是褶皱还有老人斑。 茶水注入骨瓷杯的弧线异常平稳,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未泛起。 “尝尝武夷山的老枞。” 他将茶盏推至面前,让她忽然想起爷爷偶尔叫她品茶的时候,那些苍老的褶皱与眼前这只手诡异地重合,又或者一点不像。 “还是喝不惯?”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这茶是他特地选的,带花香和木质香,性温和,应该不错。 “还好,我喜欢喝奶茶。”她喜欢爷爷给她用罐罐自制烤的奶茶。 “试试?”既然她喜欢,就给她做。 她本想拒绝,但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书包里带来的那张诡异照片,最终还是点头应下,至于为什么同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得到了他一个带着纵意的摸头奖励。 拇指压住壶盖,小指勾起如鹤颈,滚水在距杯口三厘米处精准收势。 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让他的脸有些模糊,他执壶的手势真的与爷爷分毫不差。 她因为这一发现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像是刻意打断般,他掌心忽然直接握住女孩端杯的手,指腹摩挲过手背淡淡的旧疤,让她想起从前的事。 那是七岁时她第一次拿刀对着自己下的手,虽然早已经愈合,但也留下了疤。 说是让她指导,但张海客似乎很是熟练,茶汤在杯里泛起金圈,他伸手托住杯底,看着女孩盯着里面的圈圈正出神。 张海楼撞开门,身上还带着股海风咸腥味儿,看着两人插着兜语气悠悠道: “哟,客哥这是又在搞情趣教学?” 无视张海客的眼神,他带着肆意甩给女孩个贝壳发夹,跟那天捡到的她的发夹一样,里头同样刻着一圈细微代码。 “小鸟戴着,记得把之前那个换了。” “为什么给我这个?”有些莫名其妙。 “别紧张,送你个小礼物而已,叫你戴着就戴着,明明比之前那个更好看……” 她想自己来,但玩世不恭的男人却执意选择自告奋勇,替她别发夹时,从背后伸手调整角度,小指不经意擦过女孩耳后: “现在你也是加入海鲜一家了哦……” 呼出的热气让女孩的耳廓微微发烫,她想摸一摸闷红的耳朵,有人先她一步抚上。 张海楼发现她没有像刚来时那般会躲,心里感叹的同时还冒出了些隐秘的关切: 这么好骗,被坏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啊,有些人可比他们还坏呢…… 饭间,水晶灯折射的光斑映在瓷白光润的餐盘上,盛葳盯着他们悬空晃动的右手,一举一动的动作有条不紊。 那些修长指节在灯光下泛着冷白,好像她是这餐桌上唯一的另类,她冷不丁出言,略显清脆的声音却带着死寂的平静: “你们家族……都有这样的手吧。” 餐刀划过骨瓷盘的锐响短暂切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声音戛然而止,张海洋停下切牛排的动作,银质餐叉在他指间泛起冷光。 张海楼神色如常,悠悠的语气轻松: “小鸟果然眼睛好,观察力惊人啊,都是小时候练筷子功练的啦。” 他突然用两指夹起筷子,在空中演绎了一招行云流水的招式,“喏,祖传绝技。” “……难道不疼吗?”她淡淡出声。 他笑容一僵,女孩的声音明明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眼神都顿了一下,空气死寂。 疼吗?疼吧,不知道。 她垂下眼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吃饱了,就安静地离开了餐桌上楼。 她知道,自己也许猜对了,她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不是空穴来风或者靠天马行空,不过他们似乎也并不担心她不信。 没关系,她总会自己找出答案的。 ------------ 第12章 脏东西,伤肠胃 回到房间,等洗澡洗漱完收拾好之后,她小心地从书包的小夹层翻出那张微微卷边的旧照,翻上床准备坐一会。 指腹轻轻擦过照片上那个熟悉的年轻眉眼,脑中又开始推理猜想。 疑点一 他们不是亲兄弟却住在一起,名字很像辈分排列,其中两次问都提到了“家族”,说明“家族”对于他们很重要。 而且很可能还是个大家族。 所以,应该很团结,或者是,统一。 疑点二 虽然不能确定照片上这几个人有什么关系,但他们都拥有奇怪诡异的奇长二指,作用暂时不明,但这种程度绝非一般人能做到,因为违背了正常的生理结构。 倘若按照片拍摄的时间1937年往前推,而且这些人的年轻程度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出生年差不多都靠近民国初期了。 上个世纪时间越往前,思想就越靠近旧社会的观念,在过去,家族的话语权显著,尤其是鼎盛的家族,甚至这或许是什么传统也说不定,或者是为了家族产业? 那很可能是儿时或者是青少年生长期形成的,手指应该经受过某种畸形的训练。 只是她不明白,这样伤害身体的行为在如今应该早已经被摒弃才对,为什么他们还依然保持着这种奇怪的传统?亦或是…… 既然保留,那就说明,可能还用的上。 爷爷认识张海客,而且也有同样的右手,所以……难道他也是张氏家族的人? 她不确定,但更倾向于不相信,毕竟爷爷又不姓张,难不成身份还能造假? 但某种程度上,他也一定跟张氏家族有着某种关系。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长指训练是他们的家族所特有,还是说这并不是家族个例。 第三,也是她最没有想通的一点,那个叫张海客的男人真的是照片上那个人的后代吗?但显然世界上也没有人会不老。 她看过很多次,尽管照片有些模糊,但心中的直觉告诉她,张海客很奇怪。 他为什么要做整容手术?是因为意外受了伤?还是说他以前的脸不好被人看见? 所以,脸,会是关键吗? 她栽倒在被子上一动不动,但并没有睡着,内心正在发散着无限想象,可她不打算将这些秘密以任何可视方式展现出来。 因为她知道,秘密一旦有记录的痕迹,就终究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爷爷曾经告诉过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幸的是,她面对的也不是一般人 ,这番斗智斗勇,她其实没有任何胜算。 因为他们早就想到了她能想到这些。 房间外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她陷入更深的思绪,她下床开门。 “这是换洗的床品…你在睡觉?” 张海客见她的头发有点凌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柠檬印花睡裙,泛着褶皱。 他臂弯里的天鹅绒被还带着烘干的余温,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动作中泛着幽光,弯腰铺床时,盛葳便死盯着他的手。 她很想仔细看一看这样的手指到底是怎么形成这样的,等反应过来自己却已经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捧着手在看了。 龙涎香忽然浓烈起来,他不仅没挣脱,反手用带着厚茧的大掌包握住女孩的五指,让她更明显地感受异化的指节,轻笑道: “张家祖上会做点体力和技术活,其实跟你爷爷一样——” “总要有些吃饭的手艺。” 这真的是真相吗?她不相信…… 人类的手指长度和形状是经过长时间的自然选择和进化而形成的,排除遗传因素造成的多指缺指状况之外…… 手指对人来说确实只是工具,而手指的长度和形状就是与它们的功能有关,那要干什么样的活会需要这样一只右手呢? 他的掌心有很多厚茧,刮到皮肤都很粗粝,尤其是虎口位置,握刀或者握枪。 趁她走神之际,他早已经点上安神香,拂袖看了看腕表,旋即拍拍被掀开的被单一角,冲她示意道: “乖孩子,你该睡觉了,你不爱吃饭,那就保证睡眠,还有机会长高。” “出去。” 她冷淡道,她讨厌别人说她矮。 怎么还炸毛了呢,他心中发笑。 没管他走不走,反正她很擅长无视任何想无视的一切,就这样上床蒙了头睡觉。 安神香的效果很明显,不出十分钟床上女孩均匀浅疏的呼吸声就传进他的耳朵。 笼罩下的身躯巧妙地挡住头顶布置的摄像头,只能拍到男人俯身的肩背和两臂。 他将软被往下拉了拉,她的脸上散着几缕头发,被闷得有些微红,眼睫在眼睑下洇出小片阴影,倒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淡。 借着掖被角的姿势,游刃有余地在额头上留下一个轻柔的晚安吻,带着仿佛做过成百上千次的熟练。 这是为今天她的表现给的小奖励。 毕竟真相要让她自己去发现才有趣。 被角擦过她颈侧时,他的长指勾过玉佩绳边缘,眼神在一旁放着的书包上停留一瞬,又快速移开,那里面装着一张照片。 男人转身的幅度带着风,后颈的发际线处有道极浅的接缝,那是人皮面具戴久之后留下的。 …… 她蹲在洗衣房分拣衣物准备甩洗,旁边的洗衣机滚筒正好发出洗完的声响,她想想还是上前,帮忙拿出来给他们晾好。 滚筒里卡着张千军万马的对襟上衫,她抽出衣物时不小心带出了一点残缺的纸,像是火烧的残留物,被洗的变形发皱。 “这不是你该看的。” 还没看清,张海洋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指尖点在不锈钢柜门上。 他走上前夺过残片吞入腹中,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脏东西,伤肠胃,下次让他自己吃。” “……这个还能吃吗?” 盛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疑惑。 “你不可以,我们可以,不好吃。” “你会不会中毒?我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你……你快吐出来。” 她震惊道,心中都一时忽略掉了照片上到底有什么,只是忙着叫他赶紧吐出来。 张海洋为了打消她的紧张,在她的注视下给自己灌了几口茶,说自己不会有事。 见他真信誓旦旦,她也就没执着了。趁着她转身去洗衣服的间隙,他又转身去拿杯子离开了一会。 他端着牛奶走过来,用的又是那个有着裂纹的瓷骨杯。 看了一眼洗衣房里的某个隐秘的角落,此刻应该正对着女孩晾衣服的身影。 “喝。”他止住她的手。 “你喝吧,我不渴。”这人真奇怪,她又没吃脏东西。 他没说话,杯子却已经递到了她嘴边,她看出他执意坚持的心思,只好接过,对他说了声谢谢,她不知为何有点畏惧…… 他偏过头,泛光的黑眸里只装着她: “你可以放松些,不用说谢谢。” 略显粗粝的拇指若无其事抹过她唇角奶渍,在她顿感不自在之前极快转身离去。 这个动作让某个暗处的“眼睛”微微偏转,而少女全然不知背后的秘密。 …… 盛葳走到厨房中岛台,想找点水果带进房间,看到张千军万马也在。 大概是她削苹果皮的样子有些粗暴,让他不忍目睹,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站在她背后,拿着一柄斩骨刀,凭借着对自己的刀法的掌握,正在兴致勃勃地教她怎么削苹果,以一种完美的方式。 刀刃贴着果皮旋转,果肉绽开成连绵不断的半透明波浪,垂落的果皮始终维持着精确均等的厚度,她有些欲言又止。 削得这么好看,她都不忍心吃了。 “手腕放松,拿紧了费力。” 他从背后环过来,冰凉的指节抵住腕骨,刀刃反射的冷光里,她能看见他认真的眉眼。 “刀法要讲究力从地起,知不知道?” 降真香混着洗衣粉的味道将她包围,刀锋突然转向,苹果核被挑飞的瞬间,他左手撑在台面,像是完成某种高超的教学。 “就像这样,完美!” 果肉准确落进玻璃碗,溅起的汁水在他虎口凝成零散的小水珠,她愣愣点头。 下一秒直接用掌心替他擦去了,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整得微愣,下意识地想把手伸回来,但想到了什么,动作迟疑一瞬。 耳尖不动声色地漫上一抹绯红。 ------------ 第13章 不出意外的话 檀木书架第三层有本《本草纲目》总是倾斜15度角,抽出来时触发机关,整面墙旋转露出一条暗道,那里藏着一份秘密。 一份来自张家医院开的病历单醒目地躺在书桌上,张海客坐在办公椅上,夹着烟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在把手上,眉眼在灯影下晦暗不清。 病例单上的姓名不是别人,正是盛葳。 上面一条一条地写着具体症状,又添了几笔勾勾画画,是张海客备注在后面的。 社交表现倾向模仿和伪装,语言发育正常,但社交沟通中存在“刻板”,难以理解语言深层意味或者动作。 倾向于建议小范围的关系,专注少数密切的人。 共情能力缺失,对情感反应迟钝或过度敏感,可能显得冷漠或不合时宜,具有轻微认知偏差。 兴趣专注更加具体细致,呈现过人天赋,对数字表现出隐晦的依赖性。 感官过载,五感敏锐度超出一般人范围,记忆力观察力超群。 注意事项: 易出现焦虑、抑郁、愤怒、恐慌等,尤其在社交受挫或规律被打破时,常伴有其他心理健康问题,如抑郁、焦虑等。 患者可能因社交困难发展为抑郁症、强迫症等精神问题,部分患者通过相关支持可独立生活,少数需长期照顾…… 一连串的病症看得他眉头紧锁,他想起医生的告诫,这一切的原因他也知道—— 她是个不足月就出生的早产儿。 但好在,现在她的病情已经被训练教改得很成功,基本不会怎么影响生活。 他们对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几乎都了如指掌,也知道她的长大有多么不容易。 小时候又数病缠身,上学时又因独特的混血外貌和冷淡的性格被孤立,性格愈发孤僻,那时候被诊为孤独症,但鉴于水平问题没能进一步明确。 即使历经挫折,她也还是跌跌撞撞长大了,在那名为“盛怀良”的保护下…… 怀良,怀良……那人还真会取名。 他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不,他们所有人都不是,毕竟他们已经连痛都不会痛,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善良呢?他们没有选择。 她必须要经历某些注定的痛苦。 他只是不知道,当所有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有没有那个能力去承受结果…… 也不怪那个人会藏这么久,因为没人敢去赌另一种可能,如果可以,没有人会想去利用这样一个已经活得辛苦的孩子…… 他甚至偶尔会怀疑这样的做法对不对。 接着猛然一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张海客大敞着衬衫张着腿,靠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嘴吐出一口浑浊烟雾,想起什么,又迅速翻出香水喷了喷。 直到无比自然地做完这一切,他才反应过来,闭上眼揉揉胀痛的额角。 此刻正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安然入睡的女孩丝毫不知自己与一个远在杭州名叫吴邪的年轻人的命运殊途同归,不过不幸的是—— 她比吴邪不幸太多。 ……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 盛葳赤着脚蜷在飘窗上削炭笔,张海客正在看报纸头条,看到标题上写着维多利亚港,想她来到这应该还没有去看过。 将鎏金怀表收回西装内袋,叫了一声某个此刻又将视线暗戳戳放在擦拭眼镜的手上的人。 对于老是把她吓到这件事他们深感无奈,就像是一只企图偷嘴但未遂的小猫。 张海楼早就注意到了一旁的视线,倒也任由着她看,金丝眼镜的镜片被擦得反光。 她对他们的手可不是一般的感兴趣。 张海客起身上前,抽走她指间断成两截的铅笔,将温热的奶茶推过来,说道: “维多利亚港今晚有烟花表演,想不想去看看?应该还不错。” 她倒想出去透透气吹吹风,不过…… “人很多吗?”她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安静人少的地方也有,你的周围只会有我们。”他当然会做好预防的准备。 “你们难道不忙工作吗?” 她倒是注意到,直到昨天之前的连续好几天,他们都挺忙,甚至看不到人。 在她早上还没醒的时候就出门,在她都打算睡觉了也没听见晚归的开门声,属于是同个屋檐下但见不到面的状态。 但她不止一次注意到了洗衣房里晾着的属于他们的衣物上有暗红的印记,是血。 “工作结束了,也该休息一下嘛,这点时间我们还是有的。”张海楼插话道。 “那可比你趴在窗户上看漂亮得多了,画画不是要讲什么实地采风吗?” 她沉默半晌后还是点点头,终归比接近陌生人要好。 她或许没察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香港的生活了,无论是环境,还是这里的人。 但显然,他们却早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从刚开始来这见着他们都不敢对视,到现在这样能跟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怎么能跟他们这些混迹社会各处不知年岁的老油条们比心态呢? …… 准备出门的时候正是傍晚,挂着落日的天还没有黑,城市却已经亮起了稀疏霓虹。 盛葳离开房门前,将药剂喷雾放进身前背带牛仔裤的半掌兜里,里面还揣着几只画笔,抱着日常的速写本就关上了门。 “小鸟今天怎么变身小奶牛了?” 张海楼看着她一身白体恤加奶牛纹背带裤忍不住失笑出声,人看起来冷冷的,也不爱说话,倒也还真是个孩子,这么可爱。 “有问题吗?我以为这很休闲。” 盛葳歪歪脑袋,挠头看着屋里的众人。 尽管也是普通的宽松衬衫或高领衣,一个个修长的肩颈和起伏的脊背,都彰显着气质斐然。 这么一看,好像是有点不太搭。 再加上身高和体型差距,简直就像奶牛猫身边跟着警犬的区别,奇怪又和谐。 他心想,不愧是小年轻啊,论起年龄来算的话,他们恐怕隔了四代辈分不止…… 只是出去逛逛看场烟花而已,香港很繁华,但她来这很少出去逛,难不成会有穿衣歧视吗?随便吧,反正她又不在乎别人。 “没有,小奶牛也很好看,走吧。” 张海客伸手勾住她背带条带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取过贝壳发夹重新找位置替她戴上。 “面包带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还能喂海鸥。”张千军万马手里抛着包装袋。 “药。”张海洋站在门口抱臂提醒道。 “我带了。”她拍拍兜。 张海侠心思细腻,哪怕她已经带了,也还是带了另外的备用,希望他是多此一举。 倒也是想着去放松,几人也都穿得比平日里要休闲不少,但临走时却都默契地拿了外套,随身藏了些微小的武器,以防不测。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出意外的。 ------------ 第14章 为艺术献身 空气带着咸涩的湿润,维多利亚港的落日将海水染成琥珀色,他们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盛葳坐在观景长椅上涂抹速写本。 张海楼蹲在她右侧栏杆上姿态狂放地啃菠萝包,碎屑引来三两只海鸥,他用两根奇长手指夹着,嘴里“嘬嘬嘬”逗鸟。 另一边的张千军万马跟他一样在捏着面包屑逗弄盘旋的白羽,嘴里一边爆粗口,一边闪身灵活躲过想在他头顶捣蛋的鸟。 海风掀起盛葳的速写本纸页,她慌忙按住画纸时,张海客的掌心已稳稳压住本子边缘,嘴上毫不留情: “画那两个玩意儿干什么?浪费笔墨,还不如画鸟来的新鲜。” “跟鸟不熟,它们可能不让我画。” 她沉思一瞬后认真出声,听得旁边的张海侠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眼角微弯,心里有一瞬间软和下去。 张海客也偏过头,掩饰般伸出手挡住脸,将虎口压在鼻梁附近,试图遮挡嘴角边泄出的笑意,这话可真是……太童趣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老了…… 她停下笔,转头望去,却正好瞥见张海洋低头间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微翘嘴角,心里倒是觉得新奇。 因为基本上她没怎么见这位哥笑过。 “怎么会,要不给你抓过来问问?” 张海客身体也渐觉放松,也有心思开起了小玩笑,腕表反光掠过盛葳的眼睫。 他倚在长椅靠背上,翻看随手捡到的建筑杂志,左手却始终虚搭在长椅靠背,形成一个将少女护在港湾方向的半弧。 “算了,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够及时画下来,见过它们就好了。” 盛葳转头时头发扫过张海侠肩头,他倚着右侧靠椅,手里正剥开一颗陈皮糖,听着远处货轮的鸣笛声,一手及时将盛葳滑落的橡皮推向画板边缘。 张海洋沉默着递来合适的新画笔,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挡住了十米开外的摄像机闪光灯,抱臂倚着的姿态看似慵懒,手却从没离开过腰间藏起的刀柄。 “烟花还得等会儿,冷不冷?” 张海侠摸了摸她的肩头,带着风吹过的湿凉,本就小小的一只,还被他们各方位挡的严实。 “不冷,很凉快。” 她跺跺脚,风的温度刚好,让人觉得心中轻快,注视着手中画,她突然开口: “你们好像都长得很漂亮,我几乎很少见到肌肉线条和身形轮廓都能这么完美的人体,简直就像……那种电视上的艺人,所以难不成你是为艺术献身而整容的?” 话落,众人齐转头,目光如炬看向正耸肩的女孩,只有风声刮起海浪的呼呼响。 别墅严密的安保系统和他们本身的优越条件倒很符合,但他们暴露出的身手和身上藏匿的武器告诉她又不像。 她从来就不会什么拐弯抹角,也听不懂,有猜测就直接说了,大不了继续猜。 奇怪的是,他们本身长得十分显眼出众,但出门之后,她却有种好像其他人都看不到他们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莫名的直觉。 她不知道这是张家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因为要做的事常常需要悄无声息,所以他们习惯了在人群之中将自身的存在感抹去。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漂亮’这样的评价呢,观察得不赖嘛,小朋友,不过可惜猜错了,我们可不是为艺术献身哦!” 张海楼拍拍手里的面包屑走了过来,丹凤眼里藏着一丝笑意,至于为什么…… 话说到这里却没了下文,看样子他们是不会告诉她真实身份了,她也有预料到。 这就像一场游戏,他们把信息一点点地透露出来,让她一步步地主动探寻。 “那你还能恢复原来的脸吗?”她问旁边的张海客,他正低着眉没有参与对话。 “估计要很久以后,你很想看?” 他对于她能看出自己整容这点不算意外,但从没想过她会这样问,他甚至都想好要怎么迎接她的疑惑,这种感觉还挺奇妙。 大概是觉得又多了一个记住他的人吧。 “想看。”她直言道。 她还想知道他是不是照片上那个人的后代,还是真的不会老?不过他恐怕不会告诉她,起码现在不会。 “你不怕我们是坏人会伤害你吗?”张海侠交叠着双手,语气带着一丝试探。 “如果这么想,那我也是坏人,这世界好人本就不多,我又怎么可能遇到所有的好人, 遇不到才是正常的。” 她平静地垂头说道,沾着墨炭的手指摸着手腕的玉镯打圈圈,身侧的几人看着那泛着浓郁血色的玉镯眯着眼低头不语。 脚上的鞋带不知何时散开了,她刚想弯下腰去系,有人比她先一步蹲下。 敛低的眉眼下睫毛狭长,触及到苍白消瘦到骨头硌人的脚腕上戴着几颗石榴石的红绳神色微顿,红与白之间色彩映衬鲜明。 “海洋哥,你怎么……也有纹身?” 她突然低头凑近,好奇地指着他衬衫里侧,隐约的黑色,像是……什么线条。 张海洋的手蓦地停住,抬起眼时差点撞到她下巴,眼神紧张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继续,表情平淡地干巴解释道: “小癖好,你不要学。” 盛葳没说的是,其实她也有纹身,只是有些奇怪,但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跟其他人的不一样,所以打算隐藏。 “那你知道这上面的是什么吗?我是在…之前的家里找到的。” 她取下了手镯,只是觉得这镯的颜色实在奇特,里面像是点了血,但她怕留存在老宅万一会失窃,索性就带了出来。 “麒麟。”一旁的张海侠出声道。 “麒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手镯上纹神兽,她还没有怎么听说过。 “驱邪避害保平安,戴着吧。” 张海客观察到她是真的不知道,神色如常地替她重新戴上,反正…… “训鸟成功!快跟你的同伴打个招呼!” 张海楼举着食指上一只站定的海鸥脚步生风跑过来,直接抓起鸟身放进她的掌心,她愣愣握着,跟绿豆大的鸟眼面面相觑。 “笨蛋,快丢了!这鸟吃饱了,要是拉屎怎么办!张海楼你别恶心人啊!” 张千军万马没好气道赶过来想要阻止,骂声让张海楼放声大笑。 “你问问,它让不让你画,不同意的话,明天我们就吃烤乳鸽。” 张海侠侧耳轻语道,他还没忘她之前说的那句话。 “这样吗……一只够吃吗?”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海鸥,好像真的在考虑可行性。 “……我去多抓几只。”张海洋沉吟片刻附和道。 “别教坏小孩啊你们。” 张海客失笑道。 ------------ 第15章 小朋友要学会换气啊 当半空中第一朵烟花炸开时,岸边栏杆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烟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都在往港口岸边围栏靠近。 “不好!” 安静观赏的男人突然心叫糟糕。 盛葳刚要开口,咸腥海风里已经悄然混入一股刺鼻的味道,她本能地屏息却已吸入大半,喉咙里瞬间像被塞进一团尖絮。 修长的手掌从身后穿过来,迅速捂住她口鼻,她被带着踉跄后退半步,急着要去摸身前兜内的哮喘喷雾。 人群却在这时突然像被抽去骨头的皮影般瘫软,霓虹之下,悄然涌出来一群人,像是弥漫的雾将他们包围。 但此刻烟花也正好在空中接连盛放起来,像是刻意吸引着注意,一切的声音都埋没在烟花声中。 飞来的第一颗铁镖击打在栏杆上,回弹几乎是擦着她的颈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一抹红,她的动作随着神经颤抖一瞬。 “小心,低头。” 在人群的混乱声中,男人清淡带着沉稳的声线混着咸腥海风灌入耳膜。 “那是……什么人……”她急促道。 “先不要说话,调整呼吸,别怕。” 坚固的铁臂环住腰身,揽住她翻滚躲避的瞬间,第二枚铁镖精准打穿了地下的药瓶,她刚刚没抓稳给弄掉了。 装着沙丁胺醇的喷雾罐破裂在空气中,她几乎是不可遏制地蔓延出慌乱。 “我,的……”她已经在大喘气了。 “忍一下,微微。”他拍拍她的脸。 这里空气不畅,而且也不够干净,他要找个稍微敞开点的安全地方。 张海洋扔来的外套带着安神香的味道兜头而下,手中的刀锋飞割开一人的咽喉。 “去把车开过来!”张海客戴着蓝牙耳机命令道。 话毕,旋身躲过第二个扑来的黑影,皮靴底在对方胸骨上撞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张千军万马在混乱中穿行,赤手拧断偷袭者手臂的脆响,混着张海客低沉的报数声:“还剩七个,注意隐蔽。” 喉间的紧缩感愈发强烈,视野开始发黑,她最后有意识看到的是张海侠逆光的镇定面庞。 他及时揽住无力的身体,躲在了长椅旁,手臂沉稳有力,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却泄露了一丝淡淡的焦灼。 “别慌,含着,慢慢吸。” 将吸入器导管塞进女孩颤抖的齿间。 幸好……男人跪坐在地将她圈在臂弯,修长手指稳得可怕地扶住手中的瓶器。 盛葳蜷缩在张海侠用外套围出的安全圈里,手紧紧拽住他衣袖的布料,每口喘气都像在吞咽碎玻璃,小兽般喘息仿佛求救。 目的很明显,刚刚空气中的诱发剂就是针对她的,严重到她现在依旧上不来气。 他看向那双逐渐失焦的绿眸,喉结不受控地滑动,素来从容的声线裂开细纹: “别怕,微微……” “大人们在干活儿,小朋友要学会换气啊。” 张海楼几步奔过来,扫了一眼,眼里泛起一丝凝重的暗涌。 “那,这不得不冒犯了,大小姐醒来莫怪啊,哥哥一定赔你件更好的……” “别废话了。”张海侠打断道。 他扯出里衫的衣摆,敏捷的指尖直接探进,两根长指沿着脊椎一路往上,找到穴位快速点压。 另一只手略带粗暴地拉开她的衣领,敞开锁骨,按压锁骨处正中线的穴位,能暂时平咳止喘舒胸。 如果她此刻清醒的话,就会发现,这同样的手法她曾经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还是他教她的。 又按向她颈侧动脉试探频率,一指随手抹开凝成线的血痕,摩挲一下,杀意显露。 渡轮鸣笛和烟花的绽放声里混入金属撞击声,张海楼的格斗风格向来狠辣。 拽住对方之后挑开那人衣领,露出颈后青黑色的线路,随即指尖迸发力量,手上大力一扭发出清脆声,还不忘将人扔远,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只在一瞬间完成。 张海客飞出匕首钉住一旁的偷袭者的手掌,转头望来的眼神却比刀锋更冷厉: “赶紧,带着她走,警察来了不好对付。” 混战中,张海洋反拧敌人手腕的动作比平日狠厉三分,余光却悄悄锁着蜷缩的身影。 烟花快完了,意味着人群要散了。 二十米外,张千军万马开着黑色防弹越野急刹在港岸边,车门全被一脚踢开。 张海侠轻松地打横抱起人直冲向防弹车,衬衣下肌肉绷紧,张海楼一路避开周围的路障,将安全始终控制在五步之内。 最后一个人跳进车,张海客抚过她被冷汗浸透的额发,黑沉的眼眸里映着苍白的脸,翻涌着微不可察的陌生慌乱。 “咳咳……”咳嗽声夹着粗重喘息。 “药呢,赶紧。” 他左手稳稳托着她此刻正颤抖抓着领带的手腕,奇长的双指一直卡在动脉位置仿佛在探什么。 张千军万马一路猛打方向盘避开路上的车,全程拥住她的张海侠右手扶住盛葳后脑,掌心温度透过碎发烙在头皮。 “在配了,开车稳点。” 另一侧的张海洋手指有条不紊地拆开急救包,应急药剂在他指间碰撞出清脆声响,她的喉间正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情绪向来寡淡的男人此刻手臂青筋微凸,手稳如机械,手腕翻转,将注射器针头精准刺入皮下。 当她闪着泪花终于咳出带血丝的喘息,漫着熏香的领带轻柔地擦去带腥的嘴角。 张海侠出于习惯本来带着手帕,但现在不好动身取而已,便直接用领带将就了。 他们紧绷的肩线同时微不可察地松懈,像归鞘的利刃不约而同收起锋芒。 前方驾驶位上传来张千军万马的小声念叨,盛葳在朦胧中看见张海侠沾血的领带。 向来梳得齐整的额发垂下一缕,正随着他按压呼吸器的节奏轻扫过自己额头。 “好受点了吗?嗯?”他注意到她的视线。 她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他却仿佛心领神会,迟疑了一瞬,下一秒就将对方扣在怀里拍着背,颈窝有那么一刻,似乎听到了滴答的声音。 眼泪啊,有点烫……他心想。 肩上张海洋外套上的淡香碾压过血腥占据她的鼻腔,让她在药物作用下的昏沉前,感到一股熟悉的安心。 后视镜里,张海客沉默地擦拭着她脖颈间的血迹后包扎,而副驾驶座的张海楼手中拿着那染血的写生本,正在涂涂画画,画中维多利亚港的波光依旧安宁—— 就像他们用刀光剑影为她筑起的,冰冷却坚固的隐秘牢笼。 …… 盛葳又做那场相似的梦了。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水火两重天。 因为儿时时常发烧造成有些记忆被迫模糊,导致她已经无法去证实那究竟是梦, 还是大脑保护机制主动封存的记忆。 梦中,她只觉得身体一轻,像是被举着身体被人从空中抛起,瞬间砸入深海溅起满天星辰。 转而在咸腥的海水中猛然睁眼,冰凉的浪涌灌入鼻腔,窒息扑面而来。 她想要往上挣扎,猛然间,又看见一只苍白指节穿透水幕扣住她咽喉,将她残忍按回灼热的气浪之中。 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墙和水,她几乎无路可逃。 明明是处于水中,她却觉得浑身滚烫,犹如被吞入火海,只能眼睁睁被气浪吞噬。 “救……” 火焰全然吞没呼救声,滚烫的浓烟绞住咽喉,她的呼吸好像被一只铁掌掐扼,稀薄的氧气无论梦里梦外都让她感到无能为力。 她不想死,谁能救救她…… 她再一次听见带着尖厉的陌生声音: “快跑……快跑……” ------------ 第16章 早餐风波 热浪裹住脚踝的瞬间,她猛的从梦里惊醒,不小心挣脱掉口鼻间的雾化器,冷汗浸透的睡裙紧紧粘在后背如同第二层皮肤。 床头台灯被碰倒在地,碎裂声惊破别墅安宁,眼泪混着冷汗砸在手背上。 喉咙像被烙铁烫过,她埋向床边咳嗽,房间外的走廊响起急促脚步声。 几道身影几乎以超出人类认知的速度出现在了房间各个角落。 张海客踹门而入,宽阔的身影带着熟悉的龙涎香劈开黑暗。 他单膝跪地揽住正咳嗽到干呕的女孩,她此刻也已经完全顾不上他是谁,又好像谁都可以,只是有人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 像是回到了一贯儿时被爷爷抱着的时刻,圈住脖颈埋在他颈窝里小声哽咽。 “好烫,不要烧死我,不要淹死我……”她使劲地想往他的身体里钻。 “不会,不会的,我是谁?微微,告诉我,我是谁……” 他一边控制住她的身体,一边持续抚着她的后脑,凝神问道。 “你是……你是谁?张,张海客,你是大伯……”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吓到了?” 张海楼适时递上手帕,刚刚有那么一下,还以为她失忆了,闹得人怪紧张的。 张海客竟将盛葳颤抖的手毫不犹豫按在自己跳动的颈动脉,这几乎是张家人为数不多的致命位置,也是生命跳动的象征: “微微,不要激动,跟着我的呼吸频率,数一数,跟着我呼吸。” 沉稳的搏动透过皮肤传来,龙涎香将她尽数包裹,腕表硌在她肩胛骨,几乎是将她紧紧按进怀抱,通过体温带给她抚慰。 灯重新亮起,映出张海洋沉默倚在床边的身影,他默不作声地递过床头的毛毯。 张海侠垂眼细心清理着床上的残局,在她枕边的熏炉里重新点燃安神香,眼神却在某个时刻罕见迟疑。 张海楼将脚底随意地将附近的碎片往旁边踢了踢,余光留意她颈间幸好没渗红。 “刚做的姜茶,加了双份糖,有点烫,放一会再喝哦。” 张千军万马端着玻璃杯披着头发闪进门缝,衣下摆沾着可疑的焦黑痕迹。 “抱歉,我……我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有些…” 她渐渐平复下来,头发都乱蓬蓬的,松开了抓着张海客衣袖的手,随便擦了擦脸,像个乱七八糟的红眼兔子。 男人抚在她脑后的掌心在某个瞬间加重了力道,随即又松开,适时打断: “只是噩梦而已,别怕。” “呐,虽然受了点小伤,烟花也没看成,但你的小画本被保下来了,以后带你亲自放烟花,不过要不要找个师父……” 男人撑着胳膊肘微微起身看着她,胸口上的肌肉因为姿势突显得十分有压迫感,锁在她身上的眸色极深,神情却带着散漫。 “去,拿套枕头来。”张海客打断他。 张海楼掩下眼底的神色耸耸肩,嘴里嚼着不知道是槟榔还是糖,从床尾沿起身。 “谢谢你们……” 她像是已经做过很多遍,飞速地抹干眼角,情绪只是瞬间的决堤,能即刻快速恢复到平日那副强撑的冷倔平静样。 几人看在眼里,少见地带上一丝波动。 不知道是对眼前这个孩子的于心不忍,还是出于不可言说的原因而深感复杂。 亦或是……微小到未曾察觉的心疼。 喝完姜茶,盛葳松开手中攥紧的手帕,好像是张海楼刚刚塞给她的,认出来却是属于张海侠的,因为她见过。 她刚刚额头几乎全是冷汗,还融杂着混乱泪水,这怕是……她明天给他洗了吧。 “抱歉,给你弄脏了,我……”她讨厌自己麻烦别人的这种感觉。 男人言简意赅,却在她试图归还时按住她手背:“不急,先放着,明天洗。” “睡吧,我们都在。” 安神香的效果一直很好,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疲惫昏睡感已经差不多来了。 “为什么……”是错觉吗? 空气里传来她呢喃的呓语,她心中有话想问,但此时意识已经陷入沉重困倦。 “想说什么,嗯?” 张海客俯下身侧耳,话音尾调的不经意拖长,显得耐心十足。 “为什么……好像……爷爷……” 他瞳孔骤缩,那一瞬间眼底复杂到无法形容,房间几乎噤声,但最可怕的是—— 他们所有人的反应都近乎诡异的一致。 …… 大概是睡得有些多了,所以第二天她起的很早,下楼之后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在。 张海侠是第一个下楼来的,才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他就已经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食物味道,似乎是……香油。 “需要帮忙吗?油烟味对你不太好,还是我来吧。” 背后响起的声音让在打鸡蛋的手停住,她转头,除了站在她身后的张海侠,还有楼梯上正下来的人。 “没关系,厨房通风,味道也不大,我可以做……”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锅铲就被一只手夺了过去,黑亮的眼眸看起来非常有信服力。 然而事实却有那么亿点不尽人意。 “……又焦了。” 张海楼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刚捞出来的蛋,锋利的耳钉在晨光里晃悠,嘴角裂开一抹嘲笑的弧度: “啧啧,张海洋你这煎蛋技术还不如我开锁的功夫……” 张海洋站在灶台前面不改色,像座沉默的雕塑,焦糊味混着煎蛋香在空气中炸开。 旁边的张海侠粗粗看了一眼,似乎早有预料,已经非常聪明地选择去到另一边烧水,不然今早上怕是没得吃了。 接收到盛葳小心投来的关切目光,两根奇长手指捏着锅铲微微发抖。 张海洋眨眨眼抿唇不语,其实是能吃的,就是难看了那么一点…… “还是我来露一手吧!大小姐要溏心还是全熟?” 她没说话,因为他看起来更不靠谱。 张海楼从冰箱里拿出东西后冒出头,单手抛着鸡蛋玩杂耍,蛋黄在半空划出弧线,“今天给你表演个绝活——” 可惜,厨房可疑的焦糊味一直未散。 张海楼在灶台前像是在跳探戈,平底锅里的煎蛋划出优美弧线。 然后精准掉进垃圾桶。 “第七个,垃圾自己倒了。” 张海客是最后下楼的,看着厨房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拥挤,自觉地选择不蹚浑水,坐在餐桌上喝茶,面不改色地嘲笑道: “不是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我建议,还是当你的开锁王比较好。” 张海楼表示自己还想再挣扎个两次,他就不信自己征服不了个破煎蛋。 这着实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对处理海鲜比较拿手,杀鱼剖虾掰蟹什么的不在话下,跟大润发杀鱼的都能比比。 “油辣了。” “倒鸡蛋,该倒鸡蛋了!” “放盐没啊?放点盐!” “够了够了!要齁死了!快捞!蛋要炸了!” 张千军万马表示一定是今天起的早忘了提前算一卦,不然怎么会这么操蛋。 幸好厨房够大,能够容下这么些人,两边像是在做什么美食比拼,不过,显然,张海侠和盛葳这组完胜,他们做的是面条。 张海楼最终还是决定不勉强自己了,但也并未完全认输,他跟张海洋两人聪明地把煎焦的那部分去除,留下能吃的那部分。 盛葳刚开始只是想做鸡蛋面,虽然这煎蛋有点来之不易,而且还小了一圈,不过结果也不算太坏。 彼时坐在餐桌上的几人都默契地享受着一个还算和谐轻松的早晨。 这顿平凡的早餐也像是释放了一个什么隐匿的信号,他们自然是读的出来的: 天真的小羊羔啊—— 她的世界为披着羊皮的狼开了一扇窗。 尽管她还没有意识到后果,也怪有人把她护的太天真,总以为她能摆脱命运。 这次的意外虽然不是他们导致的,但也不失为一次机会。 一次能够获得她信任的机会。 ------------ 第17章 发光的,一个就够了 虽然他们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什么都没有提起,但盛葳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她再也不能忽视心中的那股直觉,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是从爷爷失踪之后,自己的生活似乎就涌进一些奇怪的事情进来。 张海客来找自己的那天发生的花瓶事件,出现在阁楼上诡异的檀木箱,初到香港的路途意外,外出的突然遇袭…… 似乎,这一切都是围绕着自己来的。 难道说这一切,跟爷爷的失踪有关?这么多天过去,她大致能猜到张海客几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人,这应该只是表面身份。 身手体能简直是变态级,这一点她无比确定,因为运动时肌肉是骗不了人的。 她努力在脑中回忆出遇袭时还算清醒的意识下无意瞥见的打斗身影。 他们制服人时的肌肉走向和出手速度几乎呈现出非人特征,堪称恐怖,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 会刀会枪,甚至在那样的环境下打伤甚至打死人也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足以见其可怕性,背地里调查人都是悄无声息。 是的,她猜到自己是被调查了。 不然没法解释他们似乎对她很了解这件事,无论这些是爷爷告诉他们的,还是通过什么手段查的,都能证明他们不是一般人。 她想不通那些袭击他们的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张海客他们看上去似乎不是第一次对上那些人…… 虽然她没有社会阅历,但她大胆地猜测,他们的背后应该有一个组织或者集团,甚至,爷爷还可能是其中的一员,替他们做什么事,而那些袭击者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爷爷的失踪很可能是隐藏,而那些人或许是想找到他,所以盯上了自己,那张海客坚持把自己带回香港就不算奇怪了。 但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哪怕是能有台电脑查资料也行,虽然这里有,但是她不能用,因为浏览记录是会留痕的。 午后的阳光穿透百叶窗,在她薄荷绿的裙摆上烙下细纹,盛葳一边装着心事一边把衬衫串上衣架,洗衣液的花香还残留在她手上。 一旁的老式烘干机正发出疲惫的嗡鸣,投币口都已经生了锈,显然年份已久。 她不止一次觉得奇怪,这栋别墅的家电大多年久失修,上次是空调外机出故障。 一看天气也还好,干脆不烘了,就按下烘干机的电源键,机器却突然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整个机身开始剧烈震颤。 她以为烘干机要炸,连忙后退几步,一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及时从身后托住她的腰,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 张海客的深色紧身衣与泛黄砖面格格不入,看到门里的一切,似乎早有预料: “上周修过一次,看来又坏了。” 他没多说,直接将烘干机挪出来,单膝跪地拆开控制板,拆卸动作下的青筋在麦色皮肤上凸起,看着里面橙黄胶布的电线: “你去把电闸关了。” 盛葳蹲在配电箱前数开关,这里头小电闸有点多,她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按哪个。 张海客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精致的发丝在日光下发亮,螺丝刀在指尖扭转。 正等着,突然想起他没告诉她是哪个,这个笨蛋也不知道问。 “小呆子别呆着了,红色那个。” 他突然出声,她按完之后机器就安静下来了。 “要…要帮忙吗?” 盛葳带着洗衣粉的茉莉香凑近,他偏头扫过她一眼: “扶住外壳,我把门打开。” 指令简洁有力,虽然是叫她扶着,但他的手也没有收回。 她的指尖无意擦过他有力的小臂,麦色的肌肉不经意紧了一下。 “哎呀,我就说,这破铜烂铁早该进废品站了,还留着当纪念品呢……” 张海楼拎着铁皮工具箱晃进来,黑色短衫洇着汗渍,话音才落,倚着门框吹响口哨: “哇哦,需要哥们帮忙捞衣物吗?” “滚。”张海客头也不回地甩出扳手,精准砸向某人脚尖,幸亏他躲得快。 “你过去,让他来。” 盛葳退到墙角抱着衣篮,张海楼翘着脚直接踹在烘干机外壳上,铁皮发出痛苦的呻吟,不仅门打开了,还吐出一枚硬币。 他拈起硬币弹进衣篮里,金属在空中翻出晶亮的光。 “招财猫,记得存好哦。” 93年的型号,算老的了,张海客觉得已经没修的必要,干脆买个新的,旧的直接拖出去。 或许是洗衣房里的动静太大,其他人也都过来看,先看到了地上的水和正在捞烘干机里衣服的盛葳,连裙摆打湿了也没管。 张海客灵巧地拆开排水管,眼尖地看见里面还卡着一个,两根手指捏着件碎花吊带,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比平时低哑: “你的。” “谢谢,我拿漏了。” 盛葳看起来淡定无比,连眼神都没慌一下,非常自然地接过,倒是让旁边某人都自觉地悄悄避开眼,看起来比她要不自在。 她对于情感很淡薄,不过巧了不是,张家人也没多少。 “把东西搬出去,今天用不了了,我打电话叫人换全套新的。” 张海客无奈捏捏眉根,起身时发现身上沾了棉絮,应该是机器里沾的。 晚上,盛葳关窗时才想起露台上还有衣服,急忙去收,正巧撞见张海客在抽烟。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晾衣绳上,那些晃动的衬衫像一个个飘浮的幽灵,不知道他大晚上在这干什么,她定定地看他。 掐灭烟头的动作在看到她的瞬间变得急促,尼古丁味顺着夜风消散,轻咳两声: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觉?” “来收衣服,我怕被风吹掉了。” 她踮脚去够钢丝绳上的衬衫,衣架聚成一把抓在手里,睡衣下摆露出的一截腰线在月光下莹白如玉,他看着有些扎眼。 等他闻了闻自己身上应该没有味道,才靠近抬手帮她提着,剩下的也全部取完: “夜风吹着冷,我去晾,晚上尽量不要开窗,以防会有些老鼠钻进来。” 她咬了咬唇,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一直以来的这些照顾让她惶恐。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我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我什么都没有,你到底想要什么?”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现在甚至连一直以来的唯一的家看起来都已经岌岌可危,如果真是受人之托,她才更觉得惶恐。 觉得爷爷是不是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弥补和付出总是相伴,却永远无法等同,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去弥补的。 “你说得没错。” 张海客听完不气反笑,压低身体弯腰凑近几分,几乎能看到她皮肤细腻的小绒毛,这张脸无需任何东西修饰就美得魄人。 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明明是一副清隽白净的脸,却在此时透着几分违和的桀骜和邪气,有种隐约的割裂感,修长的身形几乎能将她完全罩住。 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她有些呼吸加重,陌生的侵略性几乎扑面而来,吐息也是: “但,已经有人替你付过报酬了,这个答案满意吗?不想我们对你好,难道是想我们对你使坏?你还没有成年,别急。” “那……”她想问的话还没说完。 二楼某窗突然打开,映出张海楼懒懒散散斜倚的身影,阴阳怪气的声音砸下来: “两位,需要星星灯烘托气氛吗?” “有你一个发光的,应该就够了。” 张海客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又继续逼近几步,在她耳边低语: “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可以把我们当成家人,况且,你其实也不讨厌我们吧?” “我讨厌骗我的人。”她诚实道。 有那么一瞬间,张海客身体顿了一下。 ------------ 第18章 粽子 凌晨两点,盛葳被小腹绞痛从睡梦中疼醒,没来得及开灯,就从书包里翻出卫生巾溜进卫生间。 等处理好之后,她蜷缩在地上拿出盆浸泡睡裙上的血渍,水冰得手指有些发麻。 半夜的老宅静得吓人,所以显得此刻的敲门声格外的突兀和惊悚。 “叩叩叩。” 张海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微微,出什么事了吗?” “不,我,我洗件衣服而已……” 她擦干手上的水,开门后正对上张海侠拎着热水袋站在面前,还没等她问,他就先解释起来: “刚刚下楼喝水,路过你房间,听见了里面有动静,身体不舒服吗?” 至于是不是,只有他才知道,按照日期他也算到了,但为了确认他还是过来看看。 “没事。”她扶着门把手说道。 张海侠告诉过她说自己的鼻子很灵敏,没想到耳朵也这么出奇的敏锐,但是他为什么会拎着热水袋来…… “海侠哥,那个,有止痛药吗?我忘带了,想拿一些……备用。”女孩问道。 当然有,他正好在思考怎么提起呢。 张海侠扫了眼她发白的脸色,突然握住她刚刚浸泡在盆中的手,表情一丝不苟得像是医生在把脉,眼睫微动,语气低缓: “别碰冷水了,去床上躺着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拿药。” 趁着他离开的间隙,她又转身去了卫生间,见泡的差不多了,便三下五除二地手搓洗完,在张海侠回来之前钻进床里。 她也是真把他们当成了长辈,尽管看起来彼此年纪相差并不大,但他们总有种淡淡的压迫感,比如张海客,又或者张海洋。 那是一般人很少有的奇特气质,他们总在不经意间泄露,让人下意识想臣服。 张海侠拿来止痛药和热水,亲自看着被窝里拱成一团的人吃了之后,才离开。 应该有人经历过这种感觉,小腹不算很痛但是又觉得有种坠重感,总是隐隐作痛,让人烦得迷迷糊糊不想动,直到睡着。 一觉睡到了中午,起床后去卫生间发现昨晚挂着的睡裙不见了,噔噔噔到处找。 才发现在晾衣绳上飘着,被烘干后夹在一众的男士衬衫中间,衣角还别着夹子。 午饭应该是刻意调整了食谱,都是肉类和海鲜等蛋白质高的,生理期只有多吃好的才对身体有用,什么红糖之类的都没用。 几人在客厅都做着各自的闲事,看账本的,低头捣鼓手机的…… 至于是不是真的闲,只有他们最清楚。 阳光晒得让人犯困,她窝在沙发上,手抱着抱枕,一边看着林正英的僵尸电影。 只是不舒服无聊点开的,只能说点开之后她很庆幸客厅人多,还是有点渗人。 当她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逐渐微妙难言的神色,堪称精彩。 犹如看到熟“人”演戏的尴尬感。 对她来说,大概也几乎从没想过恐怖片会有走进生活的那一天,甚至更恐怖。 诺基亚经典铃声突然划破空气。 一瞬间好像整个客厅都静谧了,什么声音也没有,突兀的电话吸引了所有注意。 她坐直身体摸到放着的手机,疑惑怎么有人给她打电话,还是个北京号码。 “是盛学妹吗?我是陈俞。” 电话漏出的男声清亮得像咬了口青枣,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空气似乎瞬间低了几度。 明明空调开的也不低,她还怕冷盖着毛毯,难道是僵尸片生理降温? “…原来是学长,怎么了吗?” 一时间大脑还有点不清醒,细想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大学偶然认识的学长,也是跟她同读过一个高中的同乡学长。 “今天开学日,你没来,我听你们老师说你休学了?新学期学校又要检修……” “东西,麻烦你帮我扔了吧……”原来今天是开学的时间。 九月了,她恍然,时间快得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爷爷已经不知所踪一个多月了,她在香港也待了一个多月了。 同样的,她要走了,要离开这里。 电话那头传来慰问: “既然你不方便说没关系,你不是重阳节生日吗?大学都过一半了才成年的小学妹,我给你寄个礼物吧,好歹是朋友。” 桌面突然发出一声“砰”的清脆,张海客的指节抓住磕在大理石上的瓷杯,他面不改色地假装手滑,扯纸擦擦指尖。 张千军万马一边悄悄偷听,脖子都快扭成麻花,还一边撇嘴,一个没注意用力将手里的纸撕开,指桑骂槐: “啧,尽是不靠谱的东西。” 张海洋倒是依旧在认真擦枪,不过同个位置擦了一遍又一遍,低头看不清表情。 张海侠就坐在她沙发的另一边静静听着,脑子里早已经选周围合适的地址。 虽然不一定能“准时”送到,毕竟邮寄“有风险”,但不能明着让她难堪。 张海楼的眼镜片反着冷光,底下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笑意全无,倒是难得冷脸,叛逆似地将原本静音的电视逐渐调加音量。 “不用了,我不在苏州,现在住在……住在香港。”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于是求助似的看向客厅的人,原谅她第一次来都是被蒙着眼睛的,基本上也没怎么出过门,没人告诉她这里的具体地址。 张海侠抽出张便签纸推给她:“填这个地址。”指尖在纸上压出浅浅的凹痕。 挂断之后,她也没有注意到客厅里其他任何人的反应,只顾着去乱想该怎么打算接下来的事,她要说服张海客解除协议。 身体依旧难受的紧,脑袋照例往沙发一砸,碰到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皮革。 而是某个坚硬紧实的大腿。 张海楼也懵了一瞬,他只是恰好坐在了这,旋即又极快地反应过来,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住她下意识起身的动作。 她出于挣扎刚想抬腿,就被沙发另一侧的人用手掌轻而易举地按住脚踝,充斥着热度的掌心自然地带起皮肤一瞬颤栗。 “别乱动,盖好。”张海侠及时将手掌撤离,重新覆上毛毯,垫下暖水袋。 打不过就摆烂嘛,动的这一下抽痛得不行,反正又不是她腿酸,躺哪不是躺。 他们也不止一次见识到她在某些时刻会有奇怪的愚钝了,笨笨的,挺好玩。 “笨蛋,既然话都说到这儿,生日想要什么?”他低头问道,嘴角挂着轻笑。 “没什么想要的……”她想要回家。 “不想要吃蛋糕?礼物呢?”他追问。 “不喜欢,什么都不喜欢。” 她已经提前收到那份礼物了,成年的标志从来不是十八岁,是学会自我成长。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呵,小兔崽子偏心啊,别人的要得,我们的就不行,我偏要送,怎么办呢?” 张海楼低头凑近,还怕眼镜不小心掉下去,便摘下来随手挂在了衣领口。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要来的,你碍着我了,不要说话。”她淡声道。 伸手直接将他的脑袋抽远,一点也不想跟他交流,她越气,他就凑的越近: “我就碍着你,电影有什么看的,想不想听哥哥给你点不一样的鬼故事?那可比粽子可怕多了。”他将滚落的抱枕捡起。 “张海楼。”张海客发出低声警告。 “我想听真故事,不想听假的,可是世界上没有僵尸,也没有鬼。” “呵,那可不一定哦,那假如世界上真的有,你还遇到了,会不会害怕?” 他隐晦道,笑里带着十足的耐人寻味,其他人也都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不知道,应该会吧。”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觉得自己会怕。 “千军哥,既然你是道士,世界上真的有鬼吗?你见过吗?”她突然爬起。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吟之后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眼里带上几分认真: “什么鬼,都没有人可怕,当然了,也没有人厉害。” ------------ 第19章 你破产了? 黑暗静谧的房间中,床上的人拱成一团,空调的运转声掩盖了轻浅的呼吸。 零点整,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块小屏幕突然刺破满室黑暗,不过五秒便又熄灭。 …… 已经接连几天的深夜,厨房里都会飘来焦糖味,张海洋把烤糊的蛋挞又一次倒进垃圾桶,面粉沾在黑背心上像落了飞蛾。 天还没亮透,楼下除了今天的主角之外差不多都齐了,今天是九月九日。 突然传来“咚”的一声,盛葳赤着脚从楼上跑下来,又想起什么,猛的刹住。 是啊,找他们也没用,要是他们就是故意隐瞒爷爷去向的消息,自己这一问,他们很可能就会猜到自己想做什么,不能说。 现在她心中很激动,因为今天早上一醒来照例看了眼手机,没想到隔了一个月之久,爷爷居然给她发消息了! 【生日快乐vv】 他总习惯在话尾加上一个字母。 兴奋之余,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暂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索性忽略掉了。 “你们在干什么?” 她收拾好情绪,才面色平静地走向厨房门口张望,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垃圾桶里堆了几十个蛋壳,张千军万马正在大力揉面,穿着的围裙上印着“最佳煮夫”的字样,她记得还是张海楼买的。 “生日快乐,微微。” 张海侠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碗底沉着两个溏心蛋,蛋黄颤巍巍的像小太阳。 “……谢谢,你们这是在?”她扑闪几下眼睫,已经猜出来他们在准备什么。 “好歹也是我们第一次给你过生日,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也不能少嘛。” 张海楼捻起一只张海洋刚炸好的蝴蝶虾丢进嘴里,烫的他舌头一哆嗦,还硬撑着咽了,引得张海洋投来轻飘的一瞥。 目光淡淡的,嘲讽力却十足,该。 “生日礼物呢,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小妮子可别感动得流鼻涕哟。”他笑嘻嘻地挡在门中间。 “起来得这么早?” 张海客端着杯子从茶室进来,身上还穿着睡衣,领口松松垮垮,云淡风轻道: “正好,吃完早餐,跟我出去一趟。” “这还没开始呢,张海客你就开始拐人了,又要背着我们培养感情?” 张海楼满脸不嫌事大的样子。 “你话太多,张千军待会跟我一起。”张海客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张海楼瘪瘪嘴,煞有其事地捂脸假装失望。 但在下一秒他的嘴角就僵住了,连呼吸也是,张海客也随之滞了一瞬。 因为突然有双手圈抱住他的腰,还满脸认真地拍了拍以示安慰,诚恳道: “没关系,下次可以一起去。” 她只是恍然想起了自己,每次不开心爷爷都会抱着她,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待过福利院的孩子大多冷漠独立,哪怕再小的孩子,三个月就能做到不哭不闹。 哭本来是小孩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因为希望得到回应,怀抱的温暖会消解不安。 但那是有父母的小孩。 福利院的他们很少会有那样的时刻,因为抱一次就可能产生依赖,会一直渴望。 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再加上福利院人手不足,索性没人去管,一直到需求长期不被满足,小孩们也意识到这些不管用,也就不再需要了。 而盛葳更是其中的典型,她甚至自闭到不想开口说话,一度被怀疑成是个哑巴。 她甚至不止一次思考,为什么在那么多小孩中,这么多毛病的自己会被选中呢? 至于那时候的记忆,她都已经因为生病变得模糊了,留下的只有与爷爷的一切。 无论开心难过,她都可以被拥抱,可以说任何想说的话,因为永远会被回应,可以提出任何想被满足的要求,因为在乎。 她本该是冷漠为底色,但有人不厌其烦地为这幅画添上一抹彩,而后她努力变得生机勃勃,这怎么不算一种新生? 哪怕张海楼其实是装的,她就是这样真诚,因为她一直都害怕自己伤害别人。 张海楼在那一刻肌肉条件反射地紧绷又即刻放松,心中一哽,不过转瞬即逝,转而他就又挂起笑,却也多了点别样的东西。 摸了摸她头,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冷淡的声线打断: “笨蛋,他刚刚骗你的,知不知道?” 张千军万马横插一手,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那张精致的脸上还沾着白色面粉。 盛葳垂眼不说话,骗她也不在乎了,一个拥抱而已,没什么,她只觉得奇怪。 他的腰不出所料的很好很结实,但什么样的人会无时无刻将武器别在身上? “别闹了,吃饭。” 张海侠发出每日无奈,人小姑娘没什么,两个活了那么大岁数的也不嫌幼稚。 …… 盛葳正蹲着专心挑选饼干口味,丝毫没有注意到突然多出来的两包核桃粉。 张千军万马正背着手站在旁边,假装研究货架上的麦片盒子,耳尖却有点发红。 “见了鬼了,买这个干什么?虽然对老年人补脑有用,但显然,你是没救了。” 张海客拿着三盒虾饺从后面晃过来,瞥了眼购物篮里,云淡风轻地嘲讽道。 这不可能是盛葳拿的,因为她根本就不爱吃,不喜欢的东西,她看都不会看。 “给张海楼补补脑。” 张千军万马这才知道自己拿错了,忙给自己找补,引得张海客发出一声低笑: “好兄弟,我会替他转达你的心意。” “精挑细选,怎么就买这么点?” 帆布鞋尖刚踮起来,张海客已经站在背后长臂一伸,轻松地把顶架的面包拎下来,转头叫张千军去拎一箱牛奶。 “那你们爱吃什么?”她选的都是自己爱吃的,因为基本上没见过他们吃零食。 “都是给你买的,这点还不够,我给你选。”他抓起零食就瞅食品配料表成分。 “买这么多干什么?你破产了?”她微微瞪眼惊恐道,以后是吃不起饭了吗? “破产?呵,小孩别太异想天开,快去挑点爱吃的,今天只破例一次。” 他胡乱薅了一把她的脑袋,心里真是要被她的脑回路给笑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买这么多,他自然有他的打算。 家长都发话了,她也就不推脱了,自己一年只吃过不下五次的辣条那必须得拿,虽然这东西不健康,但是胜在吃的爽啊。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碰了她一下,是一位阿婆路过,带着自己孙子来买零食,她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抱着一怀的辣条走到张海客面前,他脸上的笑意有点挂不住,顶了顶腮,道: “乖,这些吃了长痘,也对喉咙不好,拿回去。” “你说的。” 她低头固执地一骨碌放进购物篮。 行,他无奈默许,心想着回去就让张海楼偷摸着给解决了,无非就是腚受点罪。 回程的路上,张千军万马手拎购物袋,衬衫袖口里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嘴里念叨“敢情是叫我做苦力来了……” 张海客颇为悠闲地拎着购物袋,一手虚揽着盛葳走在里侧,看她专心数地下的地砖踩着走,还要扯着她注意不要撞路人。 “大伯,千军哥。”她叫他们。 “嗯?”“怎么?” 两人一致侧头看向戴卫衣帽的女孩。 “你们的生日是多久?”她突然问。 “……”他们眨眨眼,沉默片刻: “记不清了,我们不怎么过生日。” 是真的记不清了,因为太久了。 ------------ 第20章 生日 吊灯被张海洋调暗两度时,盛葳就知道要发生什么,她头一次收到这么多礼物。 张海楼送的一把小刀,说是美工刀,非常的小巧便携,可以随身带着,很实用。 张千军万马送的一副护腕手套,但她觉得有些像是某种专业的装备,不过看在他耳朵很红的份上,还是不问了。 张海侠很细心,甚至注意到她有打过耳洞的痕迹,所以送了一副绿宝石耳钻,但应该是改动过,压到耳朵时也不会被扎到。 “很衬你的眼睛。”他递过黑丝绒盒。 “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 有脑子的说猜测她是混血,没脑子的说她是怪物,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你的眼睛很好看。” 偏见只是他们无知愚蠢的体现。 张海客指尖敲敲桌子,他送的是一颗奇怪的子弹项链,问他,他只是这样回答: “如果未来有那么一天,你感到最难受的时候,可以打开帽檐,给自己放场烟花,但记得,烟花只有一次盛放的机会。” “会受潮吗?会不会坏掉?”她问,虽然听起来实用性不大,但还挺有趣。 “不会,一定会响。”他笃定道。 所有的礼物当中,最恐怖的莫过于张海洋送的一把袖珍枪,非常可刑,她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嘴,蹦出几个字: “……非法持枪,不是犯法的吗?” 闻言,他淡定挑眉,声音低沉道: “你不是知道么?我们都有枪。” 他说的一脸轻松淡定,就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见其狂徒行径。 “可是我又不会,况且带着这个太冒险了。”这是真枪,不是什么玩具。 “以后想学,我教你。”他凝神道。 那抹眼神彼时的她还无法读懂,不过心中也算是早有预料: 这些人就是一群厉害的法外狂徒。 但狂到哪种程度,她暂时不清楚。 最后拆的礼物是学长送来的,还是张海楼去取的,快递盒子被折腾的破破烂烂,里面放着盘外国电影的CD光盘。 叫《楚门的世界》,她没有看过。 “这能放吗?”她拿出光盘举着看。 她虽然不知道他送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想看看的。 “要有CD机才行,前几天都在下雨,这盒子都长霉了,应该被雨淋过,恐怕已经放不了了。”张海侠面不改色道。 “那好吧。”她只能放弃了。 虽然没能看到内容,但是她还是得给人发个消息回谢,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张海客不动声色叫他们把东西扔远,因为他知道里面的东西早已经被掉包了。 但无论是谁的礼物,都不许出现。 真正的礼物早已经被截胡,虽然简单但也用心,知道她喜欢画画,所以送的是一张她的画像。 至于去向……她不会知道了。 吹灭蜡烛的那一瞬间,她看着蛋糕上面的数字,心里有种复杂到无言的感觉。 十八岁,就像是打开了什么阀门,也要承受一些成年人该承担的东西。 “不许点小心愿吗?” 张海楼止住她想要切蛋糕的手。 身姿绰约的年轻男人们围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孩的发尾被暖光灯染成淡金色,昏暗的灯光阴影适时地遮住她泛红的眼尾。 “我不喜欢许愿,也从不许愿。” 她摇摇头淡然道。 她从不信那些虚妄的期盼会实现。 在她刚刚落下划蛋糕的塑料刀具时,窗外不远处的维多利亚港半空中同时绽放起朵朵烟花,正如那次不太愉快的傍晚。 此时会不会也有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盯着满天的繁星发呆呢。 无从知晓。 …… 盛葳刚洗完澡,身上还围着浴巾,照惯例摸一遍衣兜,因为要丢进洗衣机。 她突然从衣兜里摸到了一张纸,但自己从来不带钱,香港花费都是港币,从来了这里,基本上也没有她付钱的时候。 只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 “记得回家,来日方长,小兔子。”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老宅出事了吗?这又是谁给她的?她按捺住心中的惊慌。 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只想到了自己在买东西的时候,依稀记得有人碰了一下自己,难不成就是那时候…… 她将纸条丢进厕所的下水道,心不在焉地收拾好一切之后,一如既往地趴在窗边发呆,心中一团乱,在想是不是家被偷了。 不行!她要回去,她要去找张海客。 跑过走廊时,她见张海客的房间紧闭着,估摸这时候应该在洗澡,正要离开。 无意之中瞟了眼最侧的书房,门缝泄出几丝昏黄的光亮,她以为有人,便没多想地直接推门,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人在。 她从没进过这里的书房,因为很多时候都是锁着的,即便开着也一般都有人。 她鬼使神差地将书房的门带上,然后走近办公桌,看到了上面还摆着几份资料。 这是个绝妙的机会,她想,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张海客他们身份的线索,但…… 但她是第一次做坏事,心里是止不住的紧张,静谧空气中吞咽的声音清晰可见。 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她挪动步伐。 这种紧张在她瞥见桌上的资料时几乎达到顶峰,她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来了。 那是几份标注的地质勘测报告。 底下是一张年代久远到泛黄缺边的地图,旁边还有一份佳士得拍卖会邀请函。 古董,地质,考古,枪支……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努力压抑住喉头翻涌上来的恐惧和惊讶,转而将目光投去椅子后面的整齐书架。 这样的书架布置,她鬼使神差地觉得跟老宅的阁楼很像,作用也应该一样: 这房间里有暗室。 老宅有暗室她知道,但从没看见过,她只是有次听见过一次大力划拉的声音。 她不敢胡乱翻找,于是再次转移目光,看向了檀木书桌旁侧的几层抽屉。 又警觉地看一眼门,她才小心翼翼地拉开第一层抽屉,依旧是黑字白纸的文件。 按着狂跳的心口抽出文件,发现上面全是外文,她迅速浏览,依稀能读懂一些,上面大概记录的是一些采购和贸易相关。 还有一张照片,是张海客和一个旗袍女孩还有一个穿长衫的俊白青年的合照。 天哪……她不可思议地捂住嘴。 是她太敏感了?什么样的年代会穿旗袍长衫?可是这看起来根本不是艺术照! “好看吗?” 带笑的低沉嗓音悄无声息擦过她耳廓,说话间的吐息将侧脸的发丝扬起几根。 闻声,身体骤然一僵,她目光惶恐地迅速转身,却发现双腿早已经被吓软了,避无可避地撞进温热带着湿气的胸膛。 他甚至是刚洗完澡,腰间只堪堪围了件浴巾,稍长的头发湿漉漉的向后倒着。 她迅速退出并挣着后缩,后背可悲地已经抵到檀木桌抽屉边沿,曲腿瘫坐在地。 “你……你……你们是……” 她什么都好像说不出来了。 含水的茵茵绿眸瞳孔放大,里面倒映着张海客逐渐逼近的面庞。 那股诡异又熟悉的侵略感又来了。 线条流畅的长臂撑在书桌上方,平时收敛着气场显得平和,此刻落下的阴影却都透着压迫,将人完完全全笼罩在其中。 “乱动东西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 另一只手捏着照片边缘倒扣放在桌上,几缕湿发带着氲气垂于额角,落下的水珠甚至滴到她的腿上。 他按住她发抖的肩,带着强硬扶起: “不过聪明的孩子会有奖励,有点可惜,我以为今晚你应该能睡个好觉的。” ------------ 第21章 玩脱了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在他抓住自己肩膀时猛的突然挣扎起来。 “放开我!” 她像是只小兽般反抗,抓住他的手臂就这样张嘴咬了下去,想让他放开自己。 “嘶,小猫还会咬人呢。” 虽然被咬,但他说话时却是表情轻松。 虎口带着强硬噙住她下巴捏着,暗中收劲只想她松口,她抬脚踹向他膝盖,却被他轻易搂着腰肢旋身压在身后书架上。 混乱中也不知道是手肘撞到了哪,整面书架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后撤,她一时失去支撑,猝不及防向后仰去,惊呼一声。 还没等到接触坚硬的地板,张海客就已经条件反射猛地将她扯进怀里。 厚实的掌心及时垫在后脑避免冲撞,另一手掐腰将人牢牢困在双臂与胸膛之间。 直到机括声停歇下来,书房里散着满地的铁蒺藜,被他压在身下的盛葳还没有平复紧促,胸口汹涌起伏着,像是被吓的。 “现在知道怕了?乱碰机关的坏孩子,平时也没见你这么会闹腾。” “你又没说过有机关!”她反驳道。 他呼吸难得有些紊乱,粗粝温热的指腹擦过她惨白的脸探向颈侧,压眉威胁道: “要是换做其他人,你这漂亮的脖子早被拧断了,身上还会被打出几十个洞。” 门外的走廊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她皱眉想要推开他,才刚动就被反手按在两侧,她一边脚底挣扎一边痛骂: “张海客你欺负我!我要回家!你这个坏蛋!你们都是犯罪分子!我要报警!” 闻言他也仿佛无关痛痒,身体依旧纹丝不动,只有暗自咬紧的后槽牙暴露了他。 “呵,这算什么欺负?不过你要是再动,我可就不保证了。”他声音压低。 “卧槽,你们在干什么?!” 张千军万马推开门惊呼道,话语中还暗藏着一抹气恼。 “哇哦,这么热闹?在玩什么成年人的游戏吗?看不出来啊张海客,禽兽啊!” 闻声赶来的几人看着眼前一幕都面带复杂,张海楼还不嫌事大地吹了声口哨。 屋内一片狼藉,高大精瘦的男人顶着湿发将娇小的身影罩在身下,但贴心地没将重量压她身上,用两边的膝盖撑着地板。 如果他不是几近赤裸的话就更好了。 不怪张海楼调侃,任谁第一眼看上去都觉得这像什么大型游戏现场。 “禽兽你大爷,赶紧过来帮忙,老子差点被她玩脱了。”他凝着眉低声骂道。 是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玩脱了。 只因腰间唯一的浴巾早就松掉了,要不是怕她被吓到,所以他才一直没有起来。 还不是怕她误闯碰到书房机关,他才急匆匆洗完澡直接围个浴巾就赶了过来。 张海侠早就先一步走过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的眼里含着警惕和戒备。 随即一只大掌重重蒙上她眼睛,下一刻身上重量一轻,她才被拉起身,衣衫早就在混乱中凌乱不整,有人替她理了理肩。 但这只蒙住眼的手依旧没有放开,只是带着她往外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干什么?!”她使劲想掰开手。 “乖,你该睡觉了,至于其他的,明天再说,晚安。”他云淡风轻道。 修长指节裹着危险意味抚上后颈摩挲,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住软肉下的位置。 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软绵的身体已经倒在怀里,他将人打横抱起,出了房门。 张海客站起身重新系上浴巾,胡乱捋了把头发,招手说先出去,他得换身衣裳。 “今晚的事……”张海洋倚着门凝眉。 “是个意外。” 张海客叼着烟,漫不经心地系上腰间睡衣的绑带,衣襟两端绞成极低的V领。 “不过也好,这样也算没失约,反正已经等到她成年了,告诉她是迟早的事。” 他晃头动了几下脖子,随手拨了拨身上落下的烟灰,无形的气场暴露开来。 他答应了那个人会让她平平安安度过成年,也打算在之后的某一天告诉她一些她想知道的,但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她看起来依然不怎么信任我们,说不定还会想着逃回去。”张海洋道。 “她当然会不安,如果有一天问题摆在她面前,我们只需要等她怎么去选择。” 他们要做的事,难保那些人不会用同样的方式,甚至会更可恶,何尝不是在救她。 …… 早上她醒的很早,经过昨晚的被迫休息之后,心情已经平静,也想通了很多事情,但正因为想通,她才更加想要回家。 她害怕,原来自己的身边全是盗墓贼,连同爷爷也是,她不想因包庇罪坐牢。 不过她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还是十个大腿,所以她想偷偷潜逃。 被发现逃跑时,她已经通过卫生间爬进了通风道,要不是那个混蛋张海楼的话。 他淡定地刚下楼,突然抬头看向通风口,勾起的唇角吐出的竟是锋利的刀刃。 “小鸟不乖哦,打算飞走吗?” 坠落的瞬间被张海洋的双臂卷住,看着面前这张拧着眉看她的冷淡脸,还有沙发上好整以暇的几人,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死到临头前,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不过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的紧张。 “接下来的对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将会影响并改变你以后的人生,所以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普通人不适合知道。你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你躲不过的。” “所以,你要想清楚,后果。” 怎么选,她只觉得面前的人说的堂皇,真以为她不知道吗?明明是他们故意的。 如果他们真的想隐藏什么,或许不难办到,自己又怎么可能发现那么多疑点呢? 人总有许多的有好奇心,她也不例外,他们当然深知其理,更何况她不可能装作不知道,因为她要找还下落不明的爷爷。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如你所见,我们是地下工作者。” 张海客一身西装马甲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放着资料,面不改色地向她说道。 桌上还有一份早餐,但纹丝未动。 那双绿眸一一掠过气质相似的几人,她仿佛被噎住咽喉,半天只蹦出来一句: “你们是盗墓贼。” 别装正经了,你们这群法外狂徒。 “随你怎么叫,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双手的秘密吗?” 张海客笑着用右手比了个“耶”。 “发丘指,是吗?”她吐出一口气。 她实在没想过这个可能,知道发丘指不过只是因为她看过一点关于曹操的历史,首创盗墓军队,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 “不错,我们来自一个盗墓世家,东北张家,别惊讶,你的……爷爷也是,不过你要问我关于他的更多,我不清楚。” 张家人大部分都爱独立活动,更别提现在族人数量已经大不如前。 当然,也总有例外。 “但是我们可以帮助你。” “至于其他的,你可以随便问,当然我不一定会告诉你,毕竟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也不要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比如报警,他们根本就不Care的,她也想到了,这就是成年第一课吗?现实啊。 “你……们多少岁了?” 她抖着声音忐忑问出第一个问题。 张海客却露出一个无比微妙的笑容,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在眼角挂着的那滴眼泪落下之前,大拇指及时噙取。 “有一个世纪了。” ------------ 第22章 张家人 她只觉得身体犹如掉进冰窟般的冷。 从张海客几人的口中,她知道了一个惊世骇俗堪称恐怖的秘密,恐怖到几乎无法相信这样的一群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但他们确实是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 尽管她并不知道张海客只是斟酌着说了冰山一角,但已经足够了,足以击溃她现在所有的世界观和所有认知体系。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长生不老。 就像妖怪一样,不,或许就是妖怪。 “那,道士也盗墓吗?”她实在不敢想,张千军万马这样的道士也会盗墓。 “当然,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有不同的身份,从古至今,无论中外,无论在哪,几乎都有张家人的踪迹。”就像一张网。 那岂不是全方位全职业全领域涉猎,太可怕了,这不相当于他们掌握了社会? 看着眼前已经被惊得半天没回过神的女孩,张海侠和张海楼的思绪也有些飘远。 只是瞬间,他们就仿佛被拉回几十年前从马六甲回到厦门的某个普通的一天。 那个他们一直以来叫干娘的女人,领着他们进去了一个暗道,也像此刻的张海客一样,用着这样无比平淡的语气和表情。 娓娓诉说着同一个秘密。 从此之后,他们的人生也随之改变,此生就被一个姓氏就此绑住,无法挣脱。 “你们家族的每个人都不会老吗?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寿命……”她有些哽住。 “只是相比普通人要长几倍,但每个人寿命不同,主要跟个人身体有关。” 准确来说,是跟身体里的血脉浓度有关,活得长的能到五六百岁,普遍的至少也有两三百岁。 “可是发丘指其他盗墓贼也能练。” “很少,因为极其痛苦,还不一定能练成功。除了手指,还有其他的方式能够判断张家的人,比如独特的血液体质,我们的血能够驱虫辟邪,又比如,特殊的纹身。” “纹身?”她警觉道。 “我们的纹身很特殊,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当体温温度升高达到一定程度,纹身才会出现,不过也有例外……” 张海客的纹身上脖颈间的梵文,还有那天看到的张海洋的纹身,她才明白。 她整个人都开始不好了,因为她知道自己也有纹身,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更恐怖的是,那黑乎乎的纹身只有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才会出现,她不敢相信。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不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可是……可是,告诉了之后呢? 她也要变成盗墓贼了吗?她也要变得跟他们一样吗?可是她是一个普通人啊。 “小妮子被吓傻了?胆儿得练啊。” 许是她发呆得太久,有双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她猛的收回飘远的思绪。 “难道就没有人不想要长生吗?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她试探地问道。 “当然有,我们也是人,也有人为爱落俗,不过,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家向来只许族内通婚,与外族人通婚的统一收回张姓除名,并驱逐张家。 不同于张家本家的封建主义做派,作为海外的独立一支,张海客倒是观念开明,甚至允许族人与普通人结婚生子。 “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无法选择的。” 更别提他们还要面临更现实的问题。 “现在,还怕我们吗?” 张海客侧身凑近,她抱着抱枕不语。 “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这些?” 她知道,一切都是他们想让她知道而已。 她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 “你的小脑瓜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想不通?”张海客曲指敲了敲她的头。 疑惑解决了,但又有更多的冒出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何被收养了。 现在她知道了爷爷是张家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未像张海客他们一样不老。 但就像张海客说的,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张家,除了叛徒,没人是例外。 就像一棵大树,每一根枝条都紧紧拴着一个张家人,有人选择斩断,但留下的每一个无一不是被束缚着,被规定着的。 无论走多远,他们的身后都带着枷锁。 所以,自己被收养也不是巧合,是因为爷爷早就意识到,或者发现了什么。 往更坏处想,他就像老师般培养出一批批新人,等她成年,恰好完成了任务,所以挥挥衣袖离开,从此道路各走一边。 然后就像此刻的自己一样,来到某个环节,开始接受来自另一批张家人的培养。 多么完美的生产链,像加工厂一样。 “所以,我没有退路了是吗?”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能解释的那么合理,明明她该感谢他的,如果没有他,自己早死在不知道哪个地方,还能长这么大。 无论是出于什么,她都该谢谢他的。 但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受呢? “你早晚都会知道这一切。”张海客盯着她眼角那滴始终未落下的眼泪说道。 两人其实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却阴差阳错地得到了一份各自的答案。 盛葳以为张海客默认了自己猜想的一切,她只是加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之一。 而张海客却以为她清楚知道这份秘密,也就意味着将从此与普通人身份告别,她将真真正正踏入这无穷无尽的棋局中来。 那滴泪没等到任何人伸手,独自砸在抱枕上,成为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我其实……也有纹身,小时候就有,基本上每次会在我洗澡的时候出现。” 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交代吧。 “但是它很奇怪。” 这话一语激起千层浪,他们的脸色骤然变得跟刚刚不一样,张海侠凝眉问道: “方便给我们看看吗?” “…晚上看行吗?”她并没有拒绝。 “……好,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张海客耐着性子问道。 “那天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同行?”她想起那些袭击者似乎也不一般。 “一群穷追不舍的疯狗而已。” 说到这个,他的语气变得低缓,目光深邃,三言两语交代的不多,称为“它”。 “它”的人藏的太深,甚至会替代张家的人,它的祖先布下了一盘千年大局。 但关于张家所谓的核心秘密,张海客其实也不清楚,毕竟最靠近核心的那部分人早已经在张家内乱之时就已经分崩离析了。 她能感受到张海客他们是有保留的,但也够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人生以后不会太平了,至于那些所谓的秘密她不想知道。 “还有件事,介意我们采点血吗?只是为了给你体检。” 张海洋低着头给她手臂绑上胶管,锋利的针管在指尖闪着冷光,直到针尖刺入静脉,他才猛的想起她还没有吃早饭。 她看着管中逐渐填充的暗红液体,突然想起那天在老宅找到的诡异的小瓷瓶。 “在想什么?按住。” 冷磁的声线响起,她又在发呆,回过神来眼前是张海洋陡然放大的黑发浓颜,哪怕此刻蹲在她面前,气势也丝毫不影响。 难怪,她心道,他们身上这样独特的气场根本就不是普通日常中能积淀出来的。 发丘指要从小练起,连盗墓也要从小练起,看来张家人都不是一般人,张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盗墓家族,太可怕了。 张海客拎着昨天买回来的一大袋零食“咚”的一下放到茶几上,慢条斯理道: “从明天开始,我们,全权负责对你的训练,教你怎么学会在地下保命。” “那这些是……”她不明所以。 “你不喜欢吃饭,那就吃零食,每天都要吃。要想逃命,首先得有好身体和好体力,就你现在这小身板,跑八百都够呛,待会张海楼你给她摸骨。” 光是听起来她就觉得紧张,自己确实不喜欢运动,也不擅长运动,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要不要考虑一下,现在叫我声小张哥,兴许我待会手放轻点,嗯?” 张海楼笑眯眯地低头凑近她诱哄道。 “……小张哥。” 她承认她有点怂,怯怯地叫了一声。 他的笑意却更深了,只是一瞬间,她好像看清了一点眼前这群人的真实面目。 ------------ 第23章 乖孩子 尽管她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早有准备,但没想过居然会这么难耐。 他们要记录她的骨头和肌肉强度极限。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栋别墅底下隐藏着数个地下室和训练场。 训练室的日光灯管滋啦作响,张海楼把玩着蝴蝶刀倚在门框上笑眯眯道: “先说好,捏断骨头可别哭鼻子,能给你接上的,至于接得对不对不好说哦。” “那我要是忍不了怎么办呢?” 她圈着双臂卧趴,小声诚实道。 盛葳穿的单薄,趴在一个刚好容纳一人的床架上,下面垫着一个健身垫。 旁边是居高临下站着的几具高大的男性身躯,将她团团围住,空气都变得逼仄。 心里泛起止不住的紧张,这看起来她像是要接受什么献祭仪式一样。 “那就坚持一下,忍不了再说。”张海客在旁边抄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赌气般的别过头,心道这人最可恶,昨晚她已经领教过了。 张海楼嚼着口香糖甩过来条白毛巾,对于接下来的事表现得兴奋,摩拳擦掌: “放松点,等会儿有你受的。” 他伸手往紧绷的脊背和后腰拍了拍。 头顶的电风扇吹得哗啦响,掀起她垂着的头发和绵软的衬衫布料,她垂下眼。 张海洋沉默地按住她肩头,两根异长手指精准卡住锁骨关节。盛葳心中一紧刚想挣扎,张海侠的掌心突然覆上她颈间: “放松点。”拇指力度陡然加重。 “我先从脚踝开始咯,双腿分开。” 虎口卡住盛葳的脚掌骤然发力一压,酸麻感顺着跟腱窜上后腰,前后夹击使得她几乎是瞬间就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痛呼。 戏谑的语调在耳边刺耳地响起: “哟,这脚弓弧度能跳芭蕾啊!” 她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手在身上游走了,只觉得每根骨头都在发出震颤的声响,指节已经寻到腰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剧烈的肌肉酸痛激得她弓起身子,又被一个微凉但不容抗拒的力道给轻轻按下。 “放松放松,比杀猪动静还大。 ” “停…停下!好疼!好…呜呜……” 盛葳疼出泪花,额间汗水已经冒出,十根手指张牙舞爪地乱抓,凌乱中她抓住了谁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扣紧。 但已经被疼的没有精力去关注是谁的手,那双手也没挣脱,只是任由她抓着。 张海楼按住她乱蹬的小腿,痛呼声卡在喉咙里变成细软呜咽,指尖游走过胸骨: “哭什么……这才哪到哪呢祖宗。” 掌心顺着脊椎滑到肩胛,觉得位置有点不对,于是发发善心手动给她掰正,关节的咔嚓声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一通刺激的全身“按摩”之后,魂儿也痛没了大半,她憋着泪趴着喘气,艰难抬头,滚烫的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腕间的铜钱。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抓的是张千军万马,他一直垂着眼一声不吭,待她松开才收回手,手掌还残留着被掐握生出的烫意。 她吸着气,连翻身都困难,旁边人在往纸表里填数据,张海客才上前,替她将身上衣衫拢好,把瘫软的人捞起来晃了晃: “回神了,可别晕过去了啊。” 大掌替她粗粗抹了泪,理开脸上凌乱的头发别向耳后,照常按向她颈侧动脉。 张海楼嚼着口香糖嘴角咧开一抹笑: “恭喜啊,全身206块骨头有大半没能达标,是打个盗洞就能累趴的程度。” 看来这盗墓贼入行门槛还挺高,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而已,怎么吃得消。 她举着酸手端着杯子正喝水,脸上红扑扑的,余温未消,体力殆尽,由于太累,几乎是半眯着眼靠倒在张海侠背上养神。 “从明天开始练体力,蛙跳长跑扎马步什么的只是基本功,先把体能提上来。” “我不可能练这个发丘指吧?简直不是人能练出来的,我只想保命,不想盗墓。” 她拿起张海侠的右手指节捏了捏,摊开掌心,强烈的对比之下,看着都发怵。 “想多了,你想练还练不了呢。” 张海客嗤笑一声,张家人绝大部分都是童子功,再加上她的身体条件受限,所以很多东西她不一定学得了,现在只能尽量教她一些生存搏斗技巧和盗墓常识。 …… 一天很快,转眼就到了晚上,她窝在窗台旁的沙发上,一如既往地看着手机里的单方面聊天记录,最后一条停留的是: “我有些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而是我觉得,我好像不能再相信你了。” 怀疑一旦产生,信任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她还是会想找到他,因为她想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是不是所谓的张家的人,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几乎很少谈及没有印象的父母,因为没有感觉,脑中也从来没有想象和期待过,只是偶尔会看着自己的脸和眼睛愣神。 也许还活着,只是抛弃了她。 也许已经死了,但留下了她。 无论什么原因,都无所谓,她没有精力去对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刨根问底。 但作为她觉得最重要,占据生命中大大小小的时刻的人,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怎么不用吹风机在窗边吹冷风?” 一双手悄无声息搭在她冰冷光滑的肩头,她回过头看向那张无比年轻的脸。 想问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她想问十几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很短,短到甚至是以后的人生中回忆不起的小片段,但是又没有问。 还是那句话,她该感谢他的,所以她会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以任何的方式。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想的是自己会努力陪伴他直到终老的那一天。 但她知道了他不是,甚至自己比他先死也说不定,她也只能换种方式去报恩了。 “小祖宗,我可不是你的佣人,别还没开始练呢,人就给我先倒下了。” 张海客明明看出了她刚刚的表情,但她什么也没问,把疑问留给真正想问的人。 虽然知道她还没有彻底信任他们,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躁意。 拽着手腕将她拉远窗口,准确地找到她放吹风机的位置拿出东西,暖风开始呼啦呼啦地在她头上打下,掌心在头皮中穿插。 “谢谢你,张海客。” 声音不大,却很郑重,她也知道他听到了。 她也会报答他的,哪怕以后有一天知道他们会利用她,她也觉得无可厚非。 吹风声蓦地停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花香分子,丝丝缕缕涌入鼻腔,从发间到指尖,尽数裹住两人。 她的后脑抵住身后精劲的腰,隔着光滑的衬衫面料,头顶高大的阴影笼罩而下。 “不管你怎么想,你依然可以叫我大伯,我们是你的家人,你也应该信任我们,相信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好不好?” 柔和温润的面容倒映在她眸中,这张满是书卷气的脸太能博得好感,加上他这一副显得无比真诚的语气和只盛着她的眼神。 他太懂怎么利用这张脸的优势了。 “……好。”她仿佛不受控般受蛊。 “乖孩子。” 他轻托住她的脸,轻柔如羽的吻落在她的额间,仿佛带着世间最诚挚的珍重。 …… 衣衫褪下,像是莽莽撞撞的小白兔误入了狼窝还浑然不知,她毫无戒备地袒露出自己的小秘密,光洁细腻的后背落入眼中。 “要身体热起来才会出现。” 她趴在椅子上小声说道,话外之意是建议他们去打盆热水来,她现在又不热。 “不用。” 张海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不知何时变得喑哑。 让血热,只需要用手就能做到。 手掌覆到了纤细后背,张海洋胸口之下的纹身一闪,手臂上的青筋逐渐鼓涨起来。 慢慢地,底下覆盖着的肌肤,出现了一个纹身碎片,墨色纹路赫然映入几人眼中。 那分明是一个什么神兽的鳞片部位。 ------------ 第24章 不要走,跑起来 即使这块碎片不完整,但他们也还是认出来了,也不可能认不得。 那是一只麒麟的后腿。 但就像她说的,很奇怪,因为她身上并没有完整的麒麟纹身,而是零碎的部分,粗略分布在左后肩以下到腰间的位置。 只有一些麟甲和兽蹄,没头没尾,也没有踏祥云的完整兽爪,显得有些无厘头。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匆匆几笔勾勒而硬生生被阻断搁浅在生宣上的淡墨。 漂亮纤薄的蝴蝶骨随着呼吸起伏,将未完成的麒麟纹身切割成流动的墨色。 她只觉得身后的大手温度好烫,透过皮肤传递,连带着她的血液也一同沸腾。 “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张海侠替她拢好衣衫,将她捞起坐好。 虽然他们都不怎么注重男女大防,但那双看向人时毫无防备的单纯眼神,衬得他们像是什么引人误入歧途的罪恶余孽。 “我背上是什么,你们看出来了吗?” 她伸手接过递过来的温牛奶,注意到他们的表情都有了些非常微妙的变化。 “麒麟啊,你果然很不一般呢。”张海楼凑近道,两指挑起一缕她耳际短发。 怎么又是麒麟……她心中生疑。 麒麟是上古祥瑞,主太平、长寿,还能辟邪化煞,这么一看,跟张家人很像。 镯子上也是纹的麒麟,不过现在知道了这是作为张家人的爷爷留给她的,那是不是也暗示着—— 麒麟是张家人的某种代表或象征? “只是纹身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我想回房间睡觉了。”她看向一旁的人。 待女孩上楼之后,张海客又变了副表情,想到早上被抽的血,他抵着腮问: “血呢,测出来什么结果?” 张千军万马拿来一个底部盛着红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又拿出另一个小瓶子打开,抓了只虫子丢进去。 只见那只虫子在里面疯狂地振翅,像是要挣扎着远离,虫子跌倒,又爬起来,不停地撞击瓶子。 直到快要筋疲力竭之时,张千军万马打开了瓶口,虫子刚飞出,就被二指在空中准确夹住捻死。 “看来血浓程度不低。” 张海客挑眉,有点意思,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天还未亮 盛葳还埋在被窝里睡得安稳,连自己床上爬了人都不知道,直到一阵冷风灌进身体,似乎有双冷手在轻掐着她的脸。 “你唔!”把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小同学,你该起床上课了哟!”张海楼撤回手,趴在她耳边宛如魔鬼低语。 “现在才,五点半……”她拿起手机看,“我上高中都没这么早起呢……” 她揉揉惺忪的眼,仿佛很不情愿,心想连盗墓贼都这么努力吗?皱着眉又翻了个身,脚卷着被子还想赖一赖。 “多睡一分钟,多加五百米,我给你计时咯。”他直起身抄手,居高临下看她。 她顿时没了睡意,被吓得满眼清醒。 “……且慢,我刚刚没睡醒。” …… 晨雾未散的浅水湾道上,张海楼嚼着棒棒糖骑着自行车,车筐里塞着保温杯: “不要走,跑起来,小废物!” 她咬牙切齿地拖着沉重的步子,泛红的鼻尖上滴着摇摇欲坠的汗珠。 “呼……呼……不跑了!跑不动……” 盛葳瘫坐在路边,透气的运动服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已经累到快趴下,还没等喘两口,张海洋悄然从身后拎起她衣领: “还有一半,不要趴着,休息五分钟,之后蛙跳三十组,每组三十个。” 他嗓音混着海风,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啊……我会死的吧,不行啊……” 她弯腰撑着膝盖,汗水顺着刘海砸在碎石路上,丧着小脸小声哀嚎,垮坐在地上,抱住铁面无私的某人的腿,轻戳膝窝: “能不能少点,我真的会死的……” 神色冷淡的青年明明耳尖漫上了一抹绯红,却依然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地递过手边的水壶,面不改色道: “还剩一分钟,你可以站起来了。” 蛙跳到一半,盛葳的喘息声已经像破风箱,身体俨然已经像没了知觉。 张海楼倚在自行车座上摇头,停下荒腔走板的歌声: “停,真是个娇气包,这才是热身而已,听上去要断气儿了一样。” 他摘下金丝眼镜挂在衣领,倒映着她捂胸口的身影,保温杯塞进颤抖的手心,陈皮普洱里悄悄兑了张海侠配的润肺膏。 “起来,看你这样,今天就只能练到这儿了。”没办法,呼吸限制了她的极限。 “已经走不动了……”她虚弱道。 她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就连手指都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呼吸也重得像是空气中灌了铅。 这简直就是挑战人的底线,且不说她还有哮喘,正常人也会被练猝死的吧,怪不得他们活得久呢,熬不过的应该都死了。 莫名想到爷爷一大半年纪还那么身强力壮,原来是这么练来的,她释然了。 “还想不想吃虾饺了,大小姐,再挨一会太阳都落山了,你求我啊,求我就背你……” 张海楼轻漫着语气,捋了一把头发。 “用不着……”她吐出一口气。 骗子,明明连中午都没到,但她实在没力气跟他争,也不打算朝他求饶,摆在地上看上去马上就要进入某种虚空模式了。 刚闭上眼就被某人伸手一拎一抱,行云流水到不像话,男人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冲淡了脑中的眩晕,她自然地蜷进他怀里。 “下午继续……”声音突然断了。 只见她抬起眼,仿佛带着某种怨念。 运动过后额头和颈间都亮晶晶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一双绿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春水般清透苍然。 “不跑步,教你认工具。” 他发出一声轻到几乎无法辨别的叹息,像是妥协,干燥宽厚的掌心不管不顾身上的汗湿就这样贴在她身后环住。 那还差不多,她安心闭眼了。 “开车。”他冲人扬了扬下巴。 张海洋抱着人顺畅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不知道的还以为坐上的是顶奢汽车呢。 “让她坐前面来,掉下去了我可不负责。”张海楼看着他们,忽觉烦躁。 张海洋这监督服务倒是做的到位啊,还带事后安抚呢,别给训成忠犬了吧。 只要她开开金口,自己倒也是说到做到背她的,这人真就死倔性子,不开口。 张海洋想了想他那勇往直前的车技,也怕让她不舒服,还是让她坐在前面去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他去坐前面,笑话,他才不想窝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兜风。 盛葳努着小嘴坐上前杆,心里有些没底地扶着车头,张海楼见状,忽然笑了。 “放心,我连拖拉机轮船都开过,车技很好的啦,不过抓它倒不如抓我。” 他的胸膛紧贴在她后背,俯身说话间更近一步,两臂撑在车把将她圈进臂弯。 她看向远处的蓝海,听见一声低喃: “扶好,回家吃饭了。” ------------ 第25章 以下犯上 霉味混着樟脑丸气息,带着腥土气的工具房里放着一件件锈迹斑驳的物件。 在进去之前,张千军万马用匕首剑尖挑起副鹿皮手套递给她: “先把这个戴上。” 见她笨拙地套反左右手,他下意识噗嗤笑出声,又立刻抿嘴轻咳两声,损道: “笨死了,指关节凸起朝外啊。” 她趁他不注意偷偷摸摸嗔他一眼,那不是一时没注意到嘛…… “这是洛阳铲,打盗洞用的,可以通过观察土样来判断地下东西的年代。这是黑驴蹄子,专门对付粽子的……” 张千军万马的衣袖扫过红木博古架,像位解说员一样,一路领着她走走看看,能上手的都让她自己感受一下。 “这个是什么?” 她瞅准了一只奇特的青铜铃铛,正要打算去摸,苍白手指虚虚拢住她手背。 “呆瓜,记住,地下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动,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那张清俊的脸上骤然布上一层严肃: “还有,以后在任何地方看到这种铃铛,能躲多远躲多远,一旦被误触,青铜铃发出的声响会扰乱人的心智。” “这也是你们张家的?”她好奇道。 突然传来一声瓷罐碰撞的声响,盛葳本能地向后躲,张千军万马适时接住撞进怀里的人,闪电般伸手垫在她脑后: “别慌,工具房里养了不少老鼠。” 他暗自嘟囔,手却不老实地没放下。 灯光阴影下,张千军万马将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交错的淡色疤痕。 他指尖捻着登山绳在吊灯下演示,教她怎么绑结,修长手指绕着腕间打转,她却总系成死疙瘩。 他嘴上嫌弃,却摸出匕首割断绳头重来。 "真是笨手笨脚,这种结要留三指空隙,太紧会——" “会怎么样?这样呢?”盛葳故意问。 手下突然将绳头绕过他手腕,借着转身的惯性打了个登山结,他定定地看着。 “还不算太笨嘛。”他总算是欣慰地点了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点头回应,却径直朝前走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没有给他解开的打算。 他也才瞬间反应过来,身体僵成木偶,喉结重重滚动两下: “解开,你这是以下犯上。” “你不是说训练都来真的吗……千军哥这是不是被我制服啦?” 她故作无辜地扯动绳尾,看着他被捆住的手腕泛起红痕,兔子也学会反击了。 张千军万马顿了两秒,突然嗤笑出声,在她注视下,被缚的手腕如游鱼般扭动。 绳结魔术般散开的瞬间,他反手扣住她五指,登山绳却缠上她纤细的腕骨: “真以为能困住我?笨蛋,下次记着这么绑。” 温热的掌心隔着绳索贴住她脉搏,她倒也想挣脱开,可惜还不会扭动手骨。 见她挣扎未果,又迅速给她解开,眼神盯着她腕间红痕,心虚到用手盖住。 “你干什么?”她奇怪道。 “省得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他语气硬硬的,别过头去。 她的一天真是有被好好地充分利用呢,盛葳心叹道。 月光漫过卧室,盛葳把脸埋进鹅羽枕发出闷闷的声音: "海侠哥,你,你轻点……” 盛葳想要蜷缩,被他按住脚踝,他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手上力道却让她动弹不得。 “肌肉过劳会脱力,明天还要继续,这只是刚开始,忍耐一下,习惯就好了。” 指尖顺着小腿向上,张海侠左手撑在她耳侧,听见她在刻意调整紧张的呼吸,表情认真细致: “放松,你在害怕什么?每天晚上多泡泡脚,会休息得好一些。” 他声线比平时低半度,喉结擦过她蓬乱的发旋,锁骨下方逐渐显现浅淡纹路。 “海侠哥,你们张家人既然活那么久,那是不是代表不止有一个身份?” 这话让他的手一僵,又若无其事道: “为了存世,或许不得不这样做。” 人人都是戴着面具在生活,他们只不过多了一层又一层而已。 …… 劳累了一天,最后还要被张海客给压榨,他白天经常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也没有多闲。 自从她误进书房之后,张海客也就顺势以让她补偿为由提出让她帮忙整理文件,也是顺便学习,就像是当个苦力实习生。 还是没有工资的那种,她倒也没拒绝。 “十二号有个佳士得拍卖会,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他说的理所当然。 “哦……”她头也没抬地抄写文件。 张海客的字很好看,细长挺拔又不失刚硬舒朗,好像是叫做……瘦金体。 “大伯……昨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照片的。”她事后才知自己失礼。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照片上的那两个人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自己的本意只是想偷看点其他的而已,所以向他道歉。 “怎么突然变乖了?也没什么,告诉你也无妨,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是我妹妹。” 他语气自然,下一句却是顿了顿: “另一个……应该算弟弟吧。” “那他们在哪呢?”她顺口说道。 在哪呢,他也想知道呢,妹妹还在,但却又不是他的妹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1998年,张海杏跟人打了架,不慎被抓进了局子关了三年,直到2001年出狱。 他也以为那是自己的妹妹,可是事实就是,张海杏早已经被人给暗中替换了,至于她现在在哪,他不知道,亦是生死不明。 但他很聪明,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跟着现在的那个她相处,他只是想将计就计,钓鱼而已。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可能,但他还是会想着那个所谓的万一。 现在的那个她被他支出去做事了而已,加上盛葳来的时间也还算短,一个多月,所以她们还没认识。 他暂时还不打算让她们俩先见面。 盛葳现在还是只小白兔,什么都不清楚,也没有什么心思,要是提前见面,哪天人突然给他捞走了,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会让她们在合适的时候认识的,到那时,真正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不要怪他们心狠,既然身陷在这盘棋之中,他们每个人都是饵,无一例外。 至于另一个人,他深知张起灵虽然患有失魂症,但身手不用多说,找当然是能找得到的,但更需要他们藏在暗处比较好。 短短的几秒他的脑子里闪过太多,面色仍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冲她招招手: “怎么,你想见见他们吗?” 她把手中抄好的文件和档案递了过去,回道: “只是问问而已,这些我抄完了,可以回去了么?” “去吧,晚安。”张海客招招手。 直到手中的账单核对完之后,他才收回眼去看向桌面上放着的文件,翻看的瞬间,他几乎是呼吸一滞。 看来她的模仿能力和观察力不仅体现在社交行为活动上。 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自己的字迹,几乎是完美复刻。 这样的一双眼睛,应该能看得出人皮面具的破绽吧?那可太好玩了。 ------------ 第26章 拍卖会 每天的训练生活都让盛葳累的要死不活,好在她已经开始适应这种节奏了。 正式的拍卖会那天下午,西装革履的张海客连头发丝都透露着一股精英熟男风。 他先是驱车带她去了礼服店,里面有人迎接,拿出几个丝绒礼盒丢到她面前。 “进去试试合不合身,更衣室在左边,需不需要找服务生小姐帮你?” 他知道她不太擅长面对别人的热情。 她摇摇头,拎着几个盒子进了门,没有去问为什么张海客带她去那种场合,或许是想锻炼她。 张海客坐在沙发上,随手打了个响指,就有人递上来拍卖目录单,边等边看。 门内的盛葳打开盒子,微微瞪眼,是一件绿色吊带流苏裙,好看是真好看,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裙子,还有一双高跟鞋…… 时间俨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张海客刚结束完一个电话,正准备招手叫过一旁的服务生小姐。 门却在这时被轻轻推开了。 张海客的动作一滞,露出难得失焦的眼神,尖锋的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一下。 张家人包容度和忍耐度极高,无视世间一切丑恶。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观赏美丽。 墨绿绸缎犹如月光下的海浪,沿着少女莹白的肩头倾泻而下,浑身被洗得明媚。 她还戴上了张海侠送她的那对耳钉。 天生拥有高鼻梁深眼窝,白肤红唇,绿眼黑发,无需任何粉饰,已是足够惊艳。 她看上去似乎很不适应高跟鞋,走路小心翼翼,简直像个翡翠白菜,他心想。 不过…… 张海客抱臂靠在门框上,轻咳一声: “穿错了,笨蛋。” 盛葳本就局促抓着裙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吊带绳也顺势滑落半截,她连忙捞住。 她心说,难怪,她觉得这吊带怎么这么松呢,原来是自己没见识,哈哈…… “你选的,要不换一件?”她脸上漫红,挠头提议道。 虽然这年代穿吊带背心短裤什么的,一点不稀奇,但她很少穿得这么……华丽,还有些不习惯。 “我的错,时间快到了。” 他笑着认下,却没有同意,这是他亲自挑的,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很适合她。 张海客上前几步将她挡住,松了松喉间突然有些变紧的暗绿领带,慢条斯理道: “转过去,马上就好。” 他已经捏住两根丝带,手指灵巧地穿梭他手指勾着衣带快速打了个结,指尖蹭过她脊椎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待会记住,不要乱蹦跶,也不要接陌生人递过的任何东西,一切有我。” 他当然知道她已经对他们有着无意识依赖了,不过语言的力量终归是有形的。 到地,临下车时,他自然地曲起手臂,她看向他几秒,心神意会地挽了上去 。 张海客在余光中注意到她悄悄深吸一口气,悄悄抓紧他西装袖口像作攀附,芙蓉如水的侧脸在灯光下让他不经意晃神。 彼时的她就像一株小草,脆弱,单薄,仿佛随时枯萎,却又潜藏着无限生命力。 而他们抱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让她开花。 会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敏锐地察觉到当他们踏进大厅的那一刻,空气都静了静,无数的目光犹如无形烈火。 她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旁边这位的原因,实则不然。 从刚刚下车的那一刻,她就发现了张海客气场的微妙变化,换上了一副毫无破绽的商业假笑,他甚至能找出个眼镜戴上。 变脸速度之快让她下意识感到心惊。 冷气也吹得人起鸡皮疙瘩,盛葳刚要搓搓胳膊,带着体温和龙涎香的外套兜头罩下,他挥挥手支开给她递酒的侍应生。 “大伯,你刚刚对人笑得好假,早说了你适合演艺圈了。” 她直言不讳道,表情十分认真。 “闭嘴,小屁孩懂个屁。” 他额角青筋微突,假笑维持不住,搭在她腰间的手暗掐一把,她委屈不吭声。 演艺圈,难不成要他去出卖色相? 没上过班的她当然不懂职场打工人的痛苦了,倒不是必须得赔笑脸,只是他习惯做任何事严谨到滴水不漏,假面即完美。 没办法,家里族里一个两个都要他养,这海外张家领头人的位置不好坐啊。 调侃归调侃,张海客没忘记今晚带她来的目的,当然不是让她来玩来了。 “你可以多看看这里的人,但注意视线不要停留太久。”他端过一杯威士忌。 否则就会有一些没脑子的蠢货凑上前来搭话,他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替她挡了所有视线,越是上流的地方,实则下流。 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让她穿得这么惹眼了。 本意只想着小姑娘应该都喜欢好看,他也只想把她打扮漂亮点而已。 听着台上拍卖师的叫场,盛葳正在瞟看一旁黑西装的男人,突然手心被旁边人握着用指尖敲了两下,她收回神。 “看出什么来了?” 张海客目不斜视,脑袋却偏到她颈侧,声音极轻。 “姿势挺拔,站姿前倾,应该是经过训练,大概……当过兵?”她猜测道。 “九点钟方向,灰领带。”他继续。 “不是买家,是来盯梢的,跟我一样,在观察其他人。”她拢了拢外套。 “你怎么不拍?”她戳了戳张海客手臂,拍卖进行的很快,他却一点不在意。 “还不到时候,你有什么想要的?”他指尖敲着座位旁的扶手。 盛葳摇摇头,拍卖目录单她已经看过了,对这些古董珍宝之类的都不是很感兴趣,只觉得有点饿。 最近几天的训练消耗大,她好像饭量都变大了,但也还是决定结束之后再吃。 “补口红的西装女人。”他又开口。 “老是看腕表,每次都举牌叫了价,但一次都没有拍下过。”她觉得奇怪。 “当然,那是拍卖行的托儿,专门抬价的。”下一秒,他就替她解答了疑惑。 “现在举牌的这个。” “举牌动作很快,但表情飘忽张望,应该是不确定。”手中玩弄着西装袖扣。 “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的暴发户,害怕被骗而已。”他像是导师一样教导她。 “下一件,是来自哥伦比亚的祖母绿宝石项链……”拍卖师掀开展柜红布。 “两百万。”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她看见了张海客举着竞价牌的手,似乎是抱着一举拿下的目的,一时没注意,抓上了他的手背,疑惑道: “等等,叫价不是这么叫的吧?” “一眼就看中的东西,就该一次拿下,为什么要给别人机会来争?” 他挑眉,反手将她的手掌扣在掌心,眼里荡起的是淡淡的真切笑意。 成交槌落下时,交易完成,直到张海客去刷了卡,手中拎着个黑匣子,揽住她往外走,她还是忍不住问他: “你买这个干什么?” “聪明的孩子该有的奖励,很衬你的眼睛。”他是在评价今晚她刚刚的表现。 直到坐上车,她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里的这个东西好重,贵重到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巧克力垫垫肚子,待会就回家了。” 张海客从车里翻找一通找到了这点吃的,盛葳掰了半块,又递回给了他。 “不喜欢吃?”他一手接过,问。 “我都饿了,你肯定也饿了吧。”她很尊老爱幼的,所以给他分了半块。 “呵。”他发出一声闷笑。 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不能拒绝她了。 ------------ 第27章 不要撒娇 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是一如既往,她每天不是累得要死,就是被打得全身酸痛。 张海侠和张海楼两人水性极好,所以时常把她拉去海边,她永远记得下水训练的第一次,那天张海楼有事,她和张海侠去了。 她第一次憋气,什么都没戴,透过水面能隐隐看见岸上张海侠随波扭曲的面庞。 实在难受得很,正要扑腾着往上浮,水中却不知何时潜着个人,大手禁锢着她的腰往下压,她无奈,又被迫多憋了会儿。 直到觉得喉头窒息翻涌,那双手才松开,但她已经没力气了,出于求生本能地反攀住那具身躯,被他借力带出水面。 “咳咳……咳咳……” 湿透的头发和衣衫都紧贴着她的皮肤,海水,也紧贴在张海侠的胸膛,海水刺得她眼圈泛红,彼此的身体曲线紧紧嵌合。 他畅快地向后抹了把头发,脸上的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滑进两人颈窝之间。 “差两秒到一分钟,肺活量不够,但你是第一次,算你勉强及格吧。” 他托住她后腰的手掌纹丝不动,任由她发颤的膝盖夹在自己腰腹,面露惋惜道。 “我还以为……你要谋杀我……” 她喘着粗气靠在他身上,把她往水下按的那一刻,心里泛起一阵没由来的恐慌。 “逼自己一把,才能知道极限在哪,过来,擦擦脸上的水。” 张海侠将她拉上岸,递过一旁备好的干毛巾给她,自己却湿着身给她按穴疏气。 呼吸不畅时最容易引发哮喘,这也是她训练过程中的最大障碍,身体运作不了他们这样大部分的高强度和高难度运动。 所以他们对她的要求很简单,不求成为什么高手,至少要有保命逃跑的本事。 …… 走进训练室的那一刻,看见那早早等着的人,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生日那天张海洋送的是一把枪,分明是早有预料。 虎口抵上枪瞄准靶子的刹那,她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抗拒之意,迟迟未动。 张海洋悄然从背后环住她,带着枪茧的手掌裹上她的手指,呼吸喷洒在耳廓: “握稳,怎么不敢开枪?” 她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学会了用枪是不是就要杀人了,她是个胆小的人,明明只想自保,从来没想过要去杀人…… 现在已经让她走上犯罪的不归路了,难道要越走越远?她会不会成为通缉犯? 但她不明白,这行远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危险黑暗,要是遇上歹人,她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她…… 弹壳掉落,后坐力撞得肩膀发麻,盛葳踉跄着往后倒,极具男性力量的身躯抵住她脊背,他的枪套皮带扣硌得后腰发麻。 “很好,第一次开枪,至少没脱靶,值得表扬。” 他用冷磁的声线说着少见的夸赞。 但她却全无波澜,对张海洋他们这些人来说,或许玩刀弄枪已是家常便饭,但自己不行,而且她还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害怕。 现在只是打靶子而已,能拖则拖吧。 训练的内容很多,张千军万马负责的是教她怎么找出并破除墓里的机关。 阴冷的地下室里,里面正放着两口褪了色的黑漆棺材,霉味混着陈年香烛气扑面而来,张千军万马拽住她,朝她扬下巴: “练练你的小胆儿,躺进去,数你的小心脏三分钟。” “一定要这样吗……里头躺过死人吧?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啊?”她着实怂。 他轻嗤一声,穿着个道袍晃晃悠悠,单手推开棺材板,里面倒是什么也没有。 “再不过来,我就过去了哦。” 看样子是没得商量,她苦着脸,任由张千军万马托住她的腰往里一送。 “你别待会偷偷跑了吧?”她抓住他道袍广袖。 “说不定呢,进去调整呼吸。”他故意恐吓道。 棺木里的霉斑像干涸的血迹,她刚屈膝躺进去就打了个寒战。 棺盖合拢的瞬间,黑暗吞没所有视线。 饶是她,心中也不由得吐槽一句,盗墓贼真是太缺德了,偷宝还不够,还把人家的棺材带板都给搬走了…… 三分钟过去了,外面没动静,她顿时开始疯狂捶打棺壁,人不会走了吧?! 忽然身下有一双温热手掌捂住她口鼻,这人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棺材来的?! “调整一下,你的呼吸声太重了,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氧气是很珍贵的。” 张千军万马从身下翻转到她的身侧,两人吐息骤然逼近,他将手电筒含在嘴里含糊不清道: “这是个明朝夫妻墓,你来找机关。” 她紧着呼吸向四周摸索,摸到了棺壁有一道非常隐晦的不连贯裂纹,往下一按。 细微的声音响起,棺材底部突然倾斜。两人下坠,身上的人砸得他闷哼一声: “这是翻板机关,下次记得不要这样傻傻掉下来,要学会找平衡点……” “结束了?”她看向四周的黑暗。 “怎么可能,这才第二课呢。” 男性低沉带着笑意的气息喷在她后颈,他将手电塞进她手心,往前一照,是长到看不见边的墓道台阶。 “你们不会把香港的地给挖穿了吧?” 盛葳惊讶得腿一软差点栽倒,被他拎着后衣领轻而易举拽起来,他没所谓道: “盗墓嘛,打洞不是很正常的事?” 每天都累,她拖着满身疲惫从卫生间出来,径直往大床上一瘫,就这样卷着睡去。 半夜,盛葳好端端的在梦里闻到龙涎香,像是……张海客身上的味道。 扯被的瞬间,被沿突然压上股暗力,有人用膝盖抵住了被角,她蓦地清醒。 “反应太慢。” 低哑的男声炸在耳畔,盛葳摸向枕头底下的手被先一步的大手攥住。 “大半夜你要吓死谁……” 张海客单手扣住她双腕举过头顶,领带垂下来扫过她鼻尖: “如果今晚是偷袭的人,怕是已经死了,敌人可不会给你机会摸武器。” 她白天都已经累得要死了,晚上还得提防,突然觉得活着还好,死了也行…… “你这是犯规……” 尾音被突然贴近的男性鼻息绞碎: “不要撒娇,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测试你的警惕性,以后你要习惯。” 谁撒娇了,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大晚上扰人清梦,可恨,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突然抬膝袭向他腰腹,被他毫不意外接住小腿,她又猛的扑上去把他掀翻在被。 下手下得毫不含糊,往重了整。 气得抬手捞起枕头砸他,膝盖狠狠往他腰侧顶了一下,他突然闷哼一声: “嘶,轻点啊坏孩子,你要谋杀你亲爱的大伯吗?” 他躺在身下任她出气,语气却带着笑。 直到她开始撵人,张海客起身整理被她弄乱的衣襟,把凌乱的薄被扔回她头顶。 直到他关上门退到走廊,心中想笑: 单纯胆小,娇弱多病,分明一点不像张家的孩子,亏得还是张家人养出来的呢。 不过在某些方面倒是通气儿,惹毛了,下手也是一点不手软。 哦,他还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长相倒是挺符合张家出来的孩子。 ------------ 第28章 摸真家伙 盛葳进入到满是涂彩的工具室,抬头差点撞到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大波浪穿裙子的陌生女人时,一下子整个人都定住了。 目瞪口呆到微张的嘴巴都忘了合上。 “妹妹,小心些呀~”带笑的女声响起。 虽然伪装的很完美,但她就是能一眼看出来,好像是她的一种来自莫名的直觉。 这不是……张海楼吗?!她完全懵了。 抱着无比复杂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他。 “你是……小张哥?”她踌躇出声。 然后将手轻轻放在了他胸口那并不属于男性的暧昧弧度上戳了戳,他神色一愣。 随即像是女孩一样捂嘴呵呵笑起来,开口的娇软女声甜得能滴出蜜: “叫姐姐哦,对我的尺寸还满意吗?” 他将领口解开,露出一片雪白,将她的手毫不客气扯进自己的衣衫里任她作祟。 她鬼使神差地还真捏了捏,然后反应过来,像是触电般夺回自己的手。 那柔软的皮肤触感简直与真人无异。 “假的,硅胶?这,这也太真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先进的吗?! “难不成你想摸真的?别给捏坏了,这里面可还能藏好东西呢。”他轻笑道。 “你别动。”她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盛葳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崩坏了。 她绕着圈像是好奇宝宝般将他仔细扫视着,张海楼也环手抱胸笑着任她打量。 “我可以摸你吗?”她轻声询问道。 “任君采撷哦,摸哪儿都行啊~” 娇滴滴的声音听得她脑子发懵,他将硅胶面具从耳后掀开半寸,露出一块真容。 她将手摸上作为男性特征之一的喉结,感受不到明显的凸起,底下是纤薄的硅胶皮,所以从脖颈处开始的。 易容最重要的是骨骼走向,男性的骨架与女性不同,但他居然很神奇地能通过缩骨和化妆消解这种差异。 “你的……那个……怎么做到的?”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目光往他身下看。 毕竟男人和女人还是不一样的,有和无的区别,无论大小,应该还是有点起伏。 “呵,还真直言不讳呢,何妨上手也摸摸看呢?” 说罢他就作势一副要掀起裙子的姿态,眼见着女孩神情又变得十分不自在。 这人又在说什么荤话,这么久了她都还没习惯这张毫无遮拦的嘴。 “不逗你了,这就是你要学的,易容和变声,学会了你就能伪装成其他人,同样,你也能通过这些东西识破伪装的人。” “不过嘛,你这张小脸倒是难有第二个人能完美模仿。”他托起她的下巴呢喃。 混血的魅力就在这里,她的脸完美混合了东方的皮相和西方的骨相,无论样貌还是瞳色,都十分独特,几乎是不可复制。 盛葳好似被雷击中,久久不能回神。 因为她心中突然冒出个大胆到她几乎不敢想的猜想,也是她此前从未怀疑过的。 但她现在逐渐了解了,张家人会缩骨会易容会变声,甚至连最不能做到的长生他们都拥有了,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呢? 所以,她甚至怀疑,所谓的爷爷—— 皮下是跟张海客他们一样的年轻男人。 她想到了那张照片,张海客直到现在都没有老,连皱纹都没有,爷爷很可能也不一定,他完全有可能是伪装成出来的…… 张家人或许会老,但他们的寿命很长,所以老的痕迹可能出现的极其缓慢,或许跟正常人的老态更替不一样,所以,他是…… 天哪!那她几乎完全不能接受…… 不过,这只是一时猜想而已,她无法去求证,只能找到那个人,才能解答一切。 但她心中依然不死心地抱有那么一丝侥幸的希冀在。 那可是十几年的相处时光,甚至算得上亲密了,她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的事。 可如果他真的是伪装,十几年里能做到那般天衣无缝,那她也只能无话可说。 显然,她对张家人的了解还是不够。 “在想什么不正经的?跟我过来。”见她发愣,他曲起二指敲在她脑袋醒神。 具体学习过程有些难以描述,事关人体特征,他甚至要教她怎样做出某些羞耻的人体模具,至于什么羞耻心是不存在的。 一个只一心求学,不会害羞;另一个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浪得飞起。 直到她能被逼着成功发出与普通少年无异的开朗男声,她才被松开喉咙放过。 总算是结束了,不过怎么也没完? 他将她的手拽住,扯开自己的衣领,覆在紧实的胸肌上,心跳震得她掌心发麻。 女孩的拇指无意识擦过胸肌沟壑,他像是觉得干渴似的喉结重重滚动,喑哑道: “奖励你的,摸真家伙,喜欢吗?” 黑亮瞳孔却燃着某种诡异的兴奋讯号。 她出于下意识的,对手下这具很符合人体艺术的身躯表示满意,转而又摇摇头。 为什么要问她喜不喜欢,如果喜欢,难不成他就要把他自己送给她么? 好像也可以,这样她就能天天画了。 “喜欢就多摸摸,我也喜欢。”他笑。 不过笑容还没挂多久,就被突然大开的门声给打断,两人齐齐望过去。 “今天的教学时间应该到了。” 明明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投过来的眼神却无形之中让她觉得有些身上发冷。 “你看看,你大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开始赶人了呢,怕我们在这偷唔……” 盛葳像是小动物般警觉到了张海客愈发不对的眼神,眼疾手快踮脚捂上他的嘴: “我求求你不要说话了……” “好哇,我听微微的哦~”他抚下她的掌心握在手里,轻挑眉头,故作顺从道。 “微微,过来。” 张海客语气不甚波澜,却不容抗拒。 她踱着步子过去,还不忘回头看看张海楼,像是害怕因自己丢下了他而生气。 “以后少听他放屁,他骚话一箩筐。” 他时常会对她的听话感到满意,偶尔却又不那么希望,明明她的信任是他们想求的,现在得到了,却时常为此感到惶恐。 只要得到了她的信任,就好像谁都可以欺负她,而她甚至不会反抗只乖乖受着。 或许反抗了,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所以,他们才要身体力行告诉她,不是每个有人皮的人,都拥有人的底线和良心。 ------------ 第29章 不需要你 几个月的时间飞逝,转眼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快到年尾,她的训练倒是一如既往。 盛葳在某一个平常天的下午,见到了照片上那个张海客的妹妹,张海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她发现自己的五感似乎更敏锐了。 这个女人很好看,五官充满了凌厉美,脚踩战术靴,瘦而强健,张扬的马尾干净洒脱,眼里倒是一如既往的淡薄。 盛葳在心里觉得,至少她现在接触到的张家人,无论面容和气质好像都很独特。 饶是张海楼那样性格放荡不羁的,她其实也能察觉出来,他们实际都是一类人。 “你就是那个从内地新来的?” 女人进门的那一刻,盛葳正好在沙发边的画架旁给画上色,两人正好视线相撞。 今天是周日,这是跟张海客他们商量好的,给她留一天时间保持绘画的爱好。 盛葳定定地看她,或许是她的气场有些强,看起来有点不好惹的感觉,反应过来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冲她问好。 她挠挠头,她的年纪应该也不止看起来这么大,所以苦恼想不到该叫她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受到对方注视了她有些久,谈不上恶意,只能说不舒服。 随即听见了她不咸不淡的自我介绍: “我是张海杏,叫我杏姐就好了。” 或许是有人告诉过她关于盛葳的一些东西,所以她倒表现得没那么不近人情。 “你这双眼睛生得不错,张家人里混血倒是十分少见。”这话像是某种提醒。 像是在提醒她与张家人之间的不同。 盛葳已经习惯了所有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会先注意到眼睛,她心中毫无波澜。 好像在提醒她,你不是这块土地上的人,她对此并没有太多芥蒂,已经免疫。 张海客对于自己妹妹回来的反应没有太大,他一向是不太管自家妹妹的事的,张海杏也不怎么让他管,其他人倒也是如常。 相处久了也还行,但了解之后她发现张海杏似乎性格有点泼辣,还有点任性,被张海楼称为女悍匪,但对她没骂过。 张海客今天要带她去九龙城寨,问了才知道这原来是张家族人的地盘,九龙城寨鱼龙混杂,里面动乱复杂,适合隐藏身份。 他们此次出行很是低调,不知道张海客哪搞来的摩托,等到地方,已经给她人吹傻了,头发都被风吹得凌乱,她顺了顺。 “你的家人住这里面吗?” “你住的大别墅,那是张海洋赞助的,他手里的房产证拿到手软呢。”张海客摘掉头上的头盔。 看不出来,她心想,张海洋原来才是真的深藏不露,是个房地产大亨啊…… “别紧张,只是带你来认认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张海客拍拍她手背。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但海外张家的家业不能搁下,所以很多东西,都是他的长辈叔叔们帮衬着的,这不是快要年尾了嘛。 至于他带她来的目的…… 弯弯绕绕了很久,没想到这里面倒是别有洞天,里面什么人都有,街头混混,光着屁股的小孩,发廊小妹,就是人间百态图。 她对周围悄悄投来的视线感到不舒服,只能尽量躲避着低头不跟人对视,干脆踩着张海客的影子走,心中还觉得挺好玩。 突然,纯白帆布鞋蓦地抵住黑皮鞋跟。 她抬首,面前摊着只骨节分明的长手。 “走路还需要人牵的大小姐,嗯?” 他淡淡地丢下几个字,侧头看她。 “不需要你。” 她赌气似的一巴掌拍开手,加快脚步企图越过他。 “呵,还会赌气呢,小河豚,知道路吗就在往前走,这里的流氓可不少呢。” 他薄唇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过两步就追上,将人胳膊一拽,分开的五指强硬地扣进她手心,不容逃脱。 “我需要,行不行?”他妥协哄道。 也是逐渐熟稔之后,他们才发现她其实也是有小任性和小脾气的,多了几分十七八岁的少女该有的娇俏和乖嗔,看着鲜活。 但她很能忍,不是熟人的情况下,她一般都不会明显表现自己。 心总是要一瓣一瓣逐层掰开,才能发现她的内里,大小姐就是需要别人主动。 “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他虎口的薄茧碾在她腕骨,带起微微刺刮感。 “你不是说来找你叔叔吗?怎么不叫上杏姐一起来呢?”明明张海杏也有空。 “你很喜欢她?”他不答反问道。 “喜欢?”她疑惑,想了想,摇头道: “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大学室友,虽然嘴巴有时候很厉害,但是心里还是好的。” 不过,她并没有告诉他,她觉得张海杏有些不对劲,这依旧是出于一种直觉。 盛葳很喜欢通过看人的眼睛来猜测那个人心中最深的想法,像是一种游戏,用一些抽象到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物体去描绘。 比如,张海客,她刻画出来的是一个碎掉的镜子,猜测跟他的整容有关。 而张海杏,她刻画出来的是一只断翅的鸟。 这无疑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只能在心中悄悄埋下种子。 “她有时任性惯了,没有为难过你吧?你们都是女孩,应该能聊得来。” 张海客带着她走进某个灰败的地下室,按下陈旧到脱皮的电梯楼层按钮。 等看到人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呼吸不过来,在场的并不是所有的张家人,前头的是个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健硕的中年人。 姿态虽然看似放松,但他们的脚步却很轻盈,能很明显感受到他们的不普通。 来者剩下的人皆是身姿挺拔,不苟言笑,大多数都是看着二十七八的青年。 “二叔。” 张海客上前冲那个中年人致意,也有些人给张海客打招呼,叫着“客哥”。 “我领她来玩玩儿,微微,你叫阿公就好。”张海客若无其事拎过她来介绍。 可是那个中年人看上去实在太凶,她强撑着跟人对上眼,不过一秒就败下阵来。 心中不禁后悔到破口大骂,为什么她要跟张海客过来认亲戚?!自己简直是疯了。 好在对方也是有眼力见的,并不为难,不过在移开眼的刹那,她感受到对方投来的轻飘的一眼,很快,但她心中猛然一凉。 那样的眼神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是警惕,是怀疑,是刻意的收敛。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好不好?” 她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找了个空的椅子坐着不动。 有人在悄悄打量她,但她没管,张海客跟她说的是他们做的是国际贸易相关的工作,至于私底下做的什么不甚清楚。 不懂自己走这一遭干嘛,还不如在房间里睡大觉,想着想着,她就开始小鸡啄米。 …… “你怎么会把她给带过来?” 屋内的两人用粤语交流着,说话的中年人名叫张隆半,在张家还算有地位了。 “迟早都要认识,过年也会见面的,还不如先带她来熟悉,免得到时候拘束。” 也是想着带她认认家,他却没有去想过她有没有暴露张家的可能,即便背后可能的结果是不可估量的,但他没有怀疑过。 微妙的是,他没有带张海杏过来。 “你倒是上了心了,做这一切的后果你想过没有?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张家人。” “惊喜往往发生在意料之外,就算失败了,不是还有那个计划吗?”他无所谓道。 但他不知为何,想到了那晚女孩一脸认真地对他说的“她讨厌欺骗她的人”。 只是瞬间,他压下了心头的那股异样。 ------------ 第30章 醉奶 过年了。 2002年结束了,她还是头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过年,头一次在异地他乡过年。 张家人生活虽然不甚在意形式,但过年也还是要点热闹,他们会张灯结彩,挂灯笼,贴春联,过年能在一起聚聚倒也不错。 她听张海侠说,今年依旧是张海客一如既往的组织年会,但聚会是张海洋做东。 他们找了一个自家底下的度假山庄,可以泡温泉,海外张家一支不比本家族人,早已算入乡随俗,甚至买了很多烟花来放。 温泉分男浴池和女浴池,或许是习俗不同的原因吧,她不太适应那种一堆人在一起洗澡的怪异氛围,尽管女性并不多。 所以早些时候趁着没人,快洗之后就收拾出去了,外面没什么人,左右无聊,她便决定先自己随便溜达一会儿。 外面停了很多车,现在还有人在埋头搬东西,她寻思要不自己上去帮帮忙。 “你好……需要帮忙吗?” 她踌躇上前,对着一个青年问道,估计是因为寸头的原因,所以他戴了顶帽子。 她确定他们应该是听得懂普通话的,毕竟没办法,她来香港几个月了也没会几句粤语,但大部分能听懂,只是不会说。 “……把东西放这里就好。” 那人凝着黑眸看了她几秒,点点头,很是自然地操着一口普通话跟她交流。 是一个类似餐厅推车的东西,但要大上不少,想来应该是山庄里要用的食材。 不过……她怎么闻到了一股奶味? 兴许是看出来了,还不等她再仔细闻,旁边的人就率先开口,跟她解释: “是羊奶。”西藏那边送来的。 她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他们不喝酒,喝羊奶?倒是新鲜。 她想着帮忙帮到底,跟着面前这两三个人也一起推着车送去了山庄的后厨。 或许是为了感谢她,刚打算出门她被刚刚搭话的青年给拦下了,他单手拎起推车上的一个大桶给她倒了一小杯。 “这是西藏老乡自家做的,里面加了自酿的酒,酒量不行的话,尝尝就好。” “西藏?那还挺远的。”她感叹一句。 不过酒量……说实话,她不知道,因为没喝过酒,但闻了闻这里面,酒味几乎淡到忽视的程度,所以她决定先啜饮一口。 味道倒是比想的要好很多,浓郁香甜。 他们忙着卸货,也没让她帮忙,她便随便看了看,看到了挂着的一大页预备菜单。 不喝不知道,喝了她才渐渐发觉那羊奶里的酒大概是有后劲的。 只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不过也太没在意,正巧晚上有点冷,喝点羊奶暖暖呢。 偷摸着逛回去又端起喝了一口,转头正巧与一个刚走出来的人目光相撞。 是卸货的另一个张家人,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转头跟正往外走的帽子男人扬声: “你给她喝了什么?” “尝了口羊奶……”话截在嘴边,他冲还某个一脸在状况之外的某人挑眉: “我没想过有人还会醉奶。” 即便那并不是纯粹的羊奶,但在他眼里没什么差别。 “客哥说她才十八。”那人插了句嘴。 “我没喝醉,也不过敏,怎么了?” 她一头雾水皱眉,自己不会对酒过敏,毕竟菠萝啤还是喝过的,那也算酒吧。 “小孩,出去吧,散热。” 那个戴帽子男人说道,端过杯子将剩下的一饮而尽,随手利落地抛进洗碗槽里。 直到走出门她都还不明所以,直到路过一扇窗,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大惊: 救命,自己的脸怎么这么红?! 难怪他们的眼神那么奇怪,这简直快跟煮熟的虾子有的比了!本身她的皮肤就比一般人白上不少,一沾上红就特别明显。 “喂,小病秧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张海杏甩着马尾走过来,看她手捂着脸以为在偷偷哭,心中不禁感到一股躁意。 心道一声真麻烦,要不是看在她叫自己姐的份上,她才懒得管她呢,她这刚洗完澡出来,哪还记得带纸,真麻烦…… “谁欺负你了?转过来。” 她手底力气大,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拎着她后衣领一转,脸上的情绪转为疑惑: “你的脸……这是要熟了?” 女孩颊边绯色比檐下的灯笼还艳三分。 “没事的,杏姐,我只是刚刚不小心喝了点酒……一会就好了。”她脸更红了。 主要是张海杏现在离她离得有些近,不知为什么,出于生理性脸红反应而已。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盛葳问。 “我哥叫你过去找他,以为你还在洗澡,便来找了我,我话已经带到了。” 一路上,她用手掌狂给自己扇风,企图让这诡异的红温降下去,但瞒不过张海客眼尖,他老远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了。 “这是偷吃了,哦不对,是偷喝了?” 张海客挑下巴,丝毫不掩眼底的促狭之意,看她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想笑。 连脖颈都蔓上了胭脂色,细闻,空气中还飘着一股奶香味和香料味,他倒是知道张海洋托人从蒙古弄来了好几整头羊呢。 “一会就好了,你找我干什么?”她有些气恼,带着力度用手搓着自己的脸。 “有人之前嘱咐托给你的礼物,买了很久了,这次才托人从国外带回来。” 他掏出来一台袖珍摄像机,她心情很是复杂地接过,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她每年都要留一张影,今年她要自己给自己拍照,因为她长大了。 正转脚往里走,张海客忽然倾身,灯光打在他的侧身,将面庞割裂成明暗两扇。 “还有事?”她悄悄把脑袋往后撤了下。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摸出的一粒蓝色药丸,喉结在阴影下滚了滚: “解酒药,看来光给你练小身板还不行,回去酒量也得练啊。” …… 要问这些人里哪个喝酒最厉害,她看不出来,喝得凶的倒是很明显,那张海楼私底下就是烟酒都来啊,白兰地下肚面不改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还跟张海侠勾肩搭背,被张海侠捞起一块肉堵了嘴。 张海客在跟张海侠和二叔他们掰扯明年投资做什么,张海杏嘴里说着“废物”一边给她砸螃蟹,张千军万马趁着无人注意撕走一条羊腿,一番切片杰作后分了她一盘。 桌上煮着铜火锅,摆着海鲜,周围还有半只烤全羊,饭间平常但是不算冷清。 天空中开始接二连三绽放起朵朵绚丽的烟花,点燃的不是天,是万家灯火。 她抬着头看,身边左右不知何时簇来热源,原来他们都在看,一年之中少有的放松时刻,过去不可追忆,因为新的即将到来。 忽逢暖意,有人给她围上了围巾。 “新年快乐,微微。” “新年快乐。”她听见自己说。 今夜会有短信响起吗?她期待着。 但惊喜最终没有出现。 她垫着底下的几份压岁钱强撑着挨到零点,只有窗外的烟花一簇簇高耸入天。 她伴着外面的热闹回归自己的宁静。 闭眼睡觉。 2003年到了,又会是怎样的一年? 不仅是她人生转折的开始,也是很多人人生转折的开始,命运齿轮转动的时刻。 首先来的就是现实的当头一棒。 ------------ 第31章 真相是真 她恍然,自己活在一场惊天大梦里。 今天是周六,张海客接了个电话去了码头“收账”,留下盛葳在书房整理档案。 书房里没有监控,但张海客跟她说过哪个地方各有什么机关,所以她也不会莽撞。 但她是有点强迫症在的,看到书架上有本《本草纲目》被放歪了,索性整理一下。 不想却触发到了什么机关,让她下意识一惊,转而想起今天别墅里好像没人。 张海杏表面的身份是什么户外运动的登山教练,所以出门了,张海侠和张海楼和张千军万马似乎是去了内陆执行什么任务。 张海洋也一早去了某个港口,因为最近海关查的严,所以运货他要去亲自把关。 书架后面的地板翻转,赫然出现了一个向下的暗道,不知道里面通向何处。 她能察觉到张海客他们对她有所隐瞒,这其实无可厚非,但她想知道他们跟爷爷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定的方式联系。 她的生活习惯从一开始就被他们所知晓,而最了解她的人无非只有一个。 就凭这样的信任度,她不相信张海客一点不了解爷爷,他们一定有特定联络方式。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但又害怕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害怕会不会又有人突然出现,最终她还是将门反锁打算下去。 虽然或许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但起码能让她提前做好心理的准备。 她借着手机电筒的微光,摸黑进了底下的暗道,空气中漂浮着陈旧的腐气,霉味裹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白光扫过墙面,突然听见上面传来齿轮转动的嗡鸣,转身时暗门已经闭合,只剩手机冷光照着面前一道生锈泛绿的铁门。 打不开,怎么还是打不开…… 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谨慎,连一扇门都不同寻常,锁孔比寻常门锁多出三道齿槽, 盛葳拆下发卡已经捅了十分钟,手腕酸得发抖,锁舌始终纹丝不动,气得她跺脚。 霎时惊觉张海客教她的那些技巧,对付张家人是根本没用的,她心中不禁怒骂。 正当想放弃时,门缝透出的冷风钻进脚踝,让她冷不丁打了个颤,她灵光一闪。 既然是暗室那多半很是保密封闭,所以没有其他途径进入,只能通过大门打开。 虽然出现意外的可能很小,但他们总是很谨慎,当门打不开时,留门缝也算留余地。 这样想着,她将手掌探向底下的门缝,粗粗量了一下,大约有她两指的高度,只能容纳小东西进去。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那台迷你相机,虽然有点大,但是机身高度不厚,或许可以塞进去,于是她不再犹豫,反身往回跑去。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将摄像机探进去的瞬间,她努力挤进手指凭着方向直觉随意变换着位置分别按了好几下,贴着门的后背冷汗直冒。 拍完之后,她选择按下了电源键,并没有当即就看,而是揣着疑惑径直离开。 因为她非常敏锐地意识到,无论里面是什么,自己都不能保证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会不会因此影响自己现在的表情。 她也不能打包票让自己情绪转换自然,让自己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这很难。 此刻要是出门万一被抓包,无论她如何伪装,都一定会被看出破绽,等出去再说。 要想谎言不被拆穿,唯一的诀窍就是真假参半。 她努力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紧张,拿着摄像机出去了,还不忘让门内的锁孔恢复如初,及时毁掉脚底可能留下的沾灰脚印。 不出她所料,她才刚出书房,想把摄像机放回房间,张海洋就拎着包回来了,迈着沉稳而又有节奏的步伐在旋转楼梯上。 她咽了咽口水,不慌不忙地敛下眼,快速掩去眼底的不自然,将东西放进衣兜。 再抬头,就是一贯的小心翼翼的紧张,抿着唇,是她犯错时常会露出的表情。 这样的情绪模仿她一直都信手拈来。 “海洋哥,我,我好像闯祸了……” 她拉开书房门缝从里探头,张海洋闻声几步上前来,不紧不慢推开书房的门。 当张海洋看到地上赫然出现的暗道口时,心中微动,不着痕迹地向一旁递过视线,观察女孩的表情。 她看上去神色带着慌张,不小心撞上他视线时,便急忙开口,涨红着脸解释: “我闲着没事做,想找找有没有学摄影的书,然后不小心碰到了,就这样了……” 这样说就能够符合走廊上录下过她曾经跑回房间去拿东西的事实。 “我只下去过一点,但底下太黑了,怕里面有机关,又不知道怎么关闭……” “没事,我来处理。” 他稳着声线说道,有那一次的教训她确实可能不敢进去,但就算她真的进去了,他也不担心,她没有钥匙,也无法开门。 为了以防万一,他也是会查监控的。 他从书架上翻找出几本有关于学习摄影的拿给她,然后就叫她先出去了。 盛葳回到房间抵在门后,重重松了一口气,转身将那几本书放在一边,才沉下心思掏出摄像机准备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结果打开的下一秒,她顿感头皮一炸。 摄像机的像素很好,即使仰着的角度刁钻,但依然拍下了不少重要的东西。 那是个密闭的监控室,有沙发和茶几,里面放着数个正泛着蓝光的屏幕。 其中一个画面她无比熟悉: 正实时记录着她正坐着的整洁床被。 只不过床在记录下的那一刻是空的。 她猛的凝滞住,脑子蓦地一片空白,好像瞬间被挖空,连同血液都近乎静止。 霎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后脑皮。 当看到摄像机内容时,她甚至来不及去什么伤心崩溃,因为她脑子空白到忘记了去反应,但眼圈的泪花已经率先出卖了她。 那一刻她只是出于大脑指令中的第一反应,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别冲动。 死命地掐住自己的大腿,拼死告诫自己保持淡定,千万一定要保持淡定…… 不要露出任何惊讶相关的情绪…… 不要发抖,不要崩溃,不要哭…… 一丝一毫都不要有…… 因为他们会看着你啊,盛葳…… 她一点反常的反应都不敢有,因为她知道或许会有人在看着她,她要淡定。 她的手指颤动着,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胸口的气根本上不来。 心脏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痛,但她死命去努力调整,连想要崩溃的欲望,她都必须得忍住。 盛葳颤抖地闭上眼,强忍着要冲出眼眶的泪意,想要站起身摸药瓶,却发现原来自己的腿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软了。 不慎跪倒在地,低头的瞬间,眼泪在瞬间已经砸落下一滴,真狼狈啊…… 她心中哭着自嘲,真是太可笑了…… 一时甚至不知道哪个地方才算安全。 ------------ 第32章 假象是假 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传来。 花洒被她开到最大,热水窸窸窣窣而下的同时,也混着眼泪砸在冰凉的瓷砖上。 她甚至已经跪在厕所里吐过一回了。 面色惨白地瘫软在瓷砖上,近乎自虐地一张一张静静翻看了拍下的所有照片。 不出所料,那里面全都是她。 四面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昏暗环境下的光源就是正中间的电脑屏幕,荧荧里的监控画面里赫然是她卧室的场景。 在大厅喝茶,在花园里看书,在夜晚窗台画画,在洗衣房里晾衣服,是在床上翻身睡觉……都是让她头皮发麻的视角。 至于照片墙,她看不真切,但还是认出来一点,里面有她穿着高中校服时的照片。 她称得上平淡到普通的生活,无一不在那些冷冰冰的镜头里被捕捉得清清楚楚。 她恐怕还要感谢他们,慈悲地给她留了一个作为一个人最后的隐私空间。 小小的卫生间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庇护所,能够让她像个可怜阴暗的老鼠躲在这,有机会去看到这一帧帧恐怖如斯的真相。 她很想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这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样把她的一切隐私、她的每一寸生活都拆分得一干二净?他们到底又想要做什么?控制她? 而她, 像个傻子一样愚蠢地活在他们的眼里,被人毫不知情地玩弄于股掌,可笑至极! 过往那些所有人的脸在她眼前晃,带笑的话语,温柔的动作,关切的拥抱,递过的奶茶,随手的毛毯,早餐里的鸡蛋…… 一切的一切,看似温馨的画面在顷刻间化作泡影,成为一柄柄刺进心脏的锐刃。 那些画面和监控重叠,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汹涌,她想吐,已经吐不出来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非常想尖叫,想质问,想砸烂一切,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蜷缩在这抱着腿废物地哭。 就连崩溃都要在嘴里咬住毛巾,死命压住喉咙里的声音,却还是漏出几声破碎的呜咽,哭到呼吸不上来,身体开始发抖。 手指颤抖地捏住药瓶到关节发白,胡乱地往嘴里喷着药剂,胸口和心口一样疼。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苟延残喘。 镜面凝结的水雾中,倒映出她此刻糟糕的脸,满脸哭痕,眼睛红肿,皮肤死白,眼泪混着水汽和头发糊了满脸,颓然死寂。 不行,她要离开,要离开这里…… 她一分一毫也不想在这待下去,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令她作呕,她甚至不知道他们这样监视自己的目的是什么,防备?囚禁? 她多么想回家,希望有人能救救她…… 可是她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从小到大信任的那个人给亲手推向了这样的一个牢笼。 她觉得是的,因为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一直就在骗自己,从头到尾,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是一样恶心的张家人。 可惜,她差点就以为自己有家了呢。 原来这个世界除了自己,全是外人。 她不知道去哪,但去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她要逃跑,用尽一切办法。 她无比清楚,这是一处恶心的牢笼。 盛葳起身挺直背,用冷水猛浇自己,使劲搓洗脸,眼圈却始终泛着擦不去的红。 再抬起头,眼神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所有崩溃和颓废,整理情绪,收放自如。 她已经瞬间冷静下来,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将自己照旧收拾好走出了门。 快速扫了眼房间,她不确定屋子里是不是只有一处监控,但从现在开始,这间屋子里的每件东西都在她心里打上了嫌疑。 清醒下来的脑子飞快运转着,要带什么,怎么走,什么时候走,她都要计划。 现在别墅里只可能会出现三个人,张海客,张海洋和张海杏。 她想不动声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虽然有难度,但是也不是不可能,首先就是要保证他们一定不要发现,要维持住表面。 身份证,银行卡,港澳通行证……谢天谢地,他们给她的压岁钱是人民币现金,不然她还要想办法找机会去兑换货币。 手机……不能带了,她怀疑里面早已经可能有定位或者监听系统,之后重新买。 她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好多问题,她很少外出,但每次外出都有人陪着她,所以如果她独自出行,这点行不通。 三个人当中最可能成为突破口的只有张海杏,张海客和张海洋都是黑心老狐狸,她根本无法做到在他们完全自然地撒谎。 虽然她不清楚这一切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但张海杏比起其他人来,跟她接触不算多,也对她不太关注,是个好选择。 然后是确定时间。 晚上潜逃的可能性更小,他们很可能会看监控,夜晚太安静,她也想到了那次夜晚的窗外,虽然足够隐蔽,但不是个好选择。 只能选在张海客和张海洋不在家的时候,然后她再想办法搞定张海杏。 她没有想过张海客他们教给她的那些东西,自己这么快就要用上场了,真讽刺。 剩下的时候,就是等,等时机。 她现在要利用时间尽快去了解张海杏,获取更多有助于她实现逃跑的信息。 她知道,张海客他们心思缜密,为了不让自己被这一切的真相影响,露出情绪和眼神上的破绽,她不断地给自己洗脑…… 洗脑她对今天知道的一切从不知晓,直到让这个想法成为脑中认定的事实,她才能演好接下来的戏,装出往日里的那副样子。 然后,就是比谁的演技好了。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 2003.1.26。 已经来这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了…… “扣扣”敲门声响起。 她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开门。 “海洋哥,怎么了?”她顶着湿发问道,眼圈的泛红才能出现得恰到好处。 “你的发夹,落在书房了。”他应道。 手里举着那个张海楼送给她的贝壳发夹,她心中一紧,面色淡定地接过。 幸好,就算撬锁上面也没留什么痕迹。 “我说怎么不见了,以为掉厕所里了,刚刚还在卫生间里找呢……谢谢。” 她将发夹重新别在脑袋上,他沉着眸点点头,不再多言,她也索性跟着下楼去。 张海客回来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为了打消他的怀疑,她还是去解释了一番,他当时没说什么,看起来没太在意。 一切照旧,白天她像是无事人一样跟他们相处着,夜晚却在卫生间里吐到眼发昏。 直到这一天。 张海洋把她叫到了地下室,她知道或许又是要进行什么训练,但他看向她的那一眼略带深意的目光却让她顿感浑身发毛。 张海客竟然也在,他穿得很奇怪,还戴上了一张遮住大半张脸的纯黑口罩。 身姿挺拔地站在一间打开的房间门口。 她往里面远远地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四面的徒壁。 “这是对你的单独训练。” 张海客的低沉声线从口罩下方传来。 他向张海洋递了个眼神,然后她就被莫名其妙地搜身,将身上能摘下的东西都摘了下来,除了玉佩和手镯,她感到心慌。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她抖着声音问道。 不知道是出于担心他们知道自己知道真相,还是出于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未知训练。 他们没有回答,张海客侧身让出门口,将她的手擒住,往里轻轻一带,沉声道: “你可以进去了。” ------------ 第33章 他居然会因她失控 她强忍着心中的惧意走进了门内。 头顶的白炽灯泡昏暗微弱,将什么都没有的房间硬生生照出几分幽暗和阴冷。 脑中响起突突的危险警报,下一秒她立刻调转脚步想撤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转身时正好撞上张海客关门的动作。 他随意向后勾脚蹬上门,铁门闭合的闷响震得耳膜发疼,连带着灯泡都晃了晃。 没有一丝逃跑的空间,连门都是严丝合缝的设计,这无疑不像是什么普通训练。 她不禁紧张,自己是不是真暴露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后退半步,恐慌几乎蔓到喉咙,眼神触及到那张铺着床垫的铁架床心下一紧。 “接下来不是训练,是实战操练。” 张海客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戴上手套,白金纽扣在昏暗灯泡下泛着冷光: “从现在起,把我当成你的敌人,试图用尽你的所有手段来反抗我,同样……” 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个冰冷字眼: “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失败,后果会比你想象中的要恶劣许多,毕竟……” 黑色口罩遮住他扬起的微笑,但压迫感和侵略性掩饰不住,铺天盖地朝她袭去: “这是你逃不了的现实差距,你是一个女孩,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 她就算是脑子再迟钝,也已经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了,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而你的敌人,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他不得不考虑到这些东西。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她会被抓住,最坏的可能不过羊羔被捉进狼窟—— 只会被吃得一干二净,皮肉连同血液都会被榨干得一滴不剩,死亡都算是施舍。 无论什么世道,女人都总是艰难的。 所以,他要让她看清最残忍的现实。 话音刚落,盛葳突然就被掐着脖子大力按在墙上,她顶肘挣脱,他又揪住她头发往床上一扔,头皮撕裂的疼痛逼出眼泪。 她挥拳砸向他肋下,腕骨被铁钳般的手掌毫不意外扣住,他看着她颤抖的睫毛。 “太慢,只会让敌人享受到捕猎成功的快意。” 张海客屈膝顶开她下意识并拢的双腿,膝盖带着压迫强势挤进她双腿之间。 他像一头雄狮般压下身来,裤料刮擦着她大腿内侧,钢架发出濒死的呻吟。 “放开我!我根本就……”打不过你。 她浑身泛起颤意低着头忍泪,他却掐住她下颌抬起,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 “看着我!这就是你失败的惩罚!你的敌人不会给你时间,你必须找出破绽!” 他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哑声道: “他们不会对你怜香惜玉,继续。” 她又怎么可能是张海客的对手呢,后背弓起又重重摔回铁床,砸得她眼前发昏。 突然, 她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金属扣声响。 皮带条飞砸在铁床边缘,碰撞声震得耳膜生疼,她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 咬紧嘴唇拼了命地想挣脱出他的强制桎梏,却犹如待宰的羔羊无力且徒劳。 实力太悬殊,这就是血淋淋的差距。 他单手抽开腰间皮带的动作快得像挥鞭,真皮划过手腕,她心中骤然发凉。 “不要碰我!”她拼命胡乱蹬着。 “这样才像被俘虏,亲爱的微微。” 他只用单膝压住她乱踢的小腿,将皮带利落娴熟地缠过被他桎梏在头顶的双腕。 牛皮粗糙地摩擦着腕骨,卡得她手生疼,锁扣咬合时发出绝望的一声响。 “你放开我,我不要,你放开……” “知不知道,你挣扎的样子很可爱?” 他戴着黑手套的拇指捏住下颚撬开她齿关,橡胶皮革味混着唾液在口腔弥漫。 “呜呜呜……”她说不出话,干脆狠着力道咬了下去,却被他早有预料地躲过。 “很好,我很享受你的这种倔强,那让我看看你能撑多久……” 他退出手,一掌扣住她后腰,另一只黑手套的手掌覆上她剧烈起伏的胸口衣襟。 “不要!”她扬起脖子扭动嘶吼着。 这大概是她真正的绝望了,他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不要,不要欺负她…… “求饶虽然可以止损,但是太晚了。” 下一秒,空间里布料撕裂声混着纽扣崩落的脆声响起,冷空气贴上胸口的刹那,她猛然奋起抬脚一蹬,狠狠踹向对方胸口。 却依然是被不出料想地钳住脚踝。 虎口卡住她脚踝顺势分开,往粗劲有力的精腰上一带,男人手上戴着的冰冷腕表链硌进小腿,激得她腿一缩。 张海客已经单手扯开她衬衫第三颗纽扣,崩落的纽扣撞在铁床架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逐渐露出隐蔽的雪色肌肤。 她的尖叫被卡成嗓里的呜咽,无能为力接受着这一切冠着训练为名的羞辱。 他的手擦过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呼吸频率已经变得紊乱,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他突然扯开了脸上的口罩,俯身的阴影完全笼罩下来,龙涎香浓得令她作呕。 “你输了,现在该哭着求饶了。” 双腿被分开在他腰后卡住动弹不得,手也被绑住挣不脱,高大的身躯欺身而上,几乎将她完全覆盖。 “不要碰我,你滚!混蛋唔……” 皮套的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堵住她的咒骂,他下意识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不好意思,没忍住,这就骂混蛋了吗?真正的欺负还没开始呢……” 带茧的掌心探进腰窝,一手潜上脊背,高挺的鼻梁擦过她渗汗的鼻尖,连呼吸都带着滚烫,他注视着那双泛红带泪的绿眸。 他连眼神都带着晦暗的骇意,目光逐渐向下,眯起眼看向她带着血迹的艳唇: “你这张小嘴太闹了,安静一点。” 他俯身而下,当那张薄唇向她压来的瞬间,盛葳瞳孔骤然猛缩,随即偏头躲闪。 但他们的距离太近,呼吸近乎交缠。 所以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么一秒。 张海客不知为何,发现自己一直平稳的呼吸在此时顷刻紊乱,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好,所有的张家人都是如此,控制自我这方面堪称登峰造极。 他怎么会失控? 他居然会因她失控。 她察觉到张海客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的顿住,因为此刻的他们身体距离几乎为零。 但她根本没时间也不会去细想那么多。 后脑勺撞上墙面的闷响,他的嘴唇最终落空,印在了颈侧,盛葳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他的低笑从旁边穿透进耳廓: “呵,暂时放过你,真流氓可不会像我一样心软,给你躲避的机会换个地方。” 随即他选择更深地在她颈侧俯首。 濡湿感裹住她颈侧一块的雪白肌肤。 纤薄之下是极具生命力跳动着的动脉。 不知为何,理智和心跳在那一瞬间恍若出走,莫名的餍足感占据了他的意识。 此刻,他离这条鲜活的生命好近。 近到他想让她的呼吸无论急促或平稳,都要随他来操控,因他而变动才好。 于是他没忍住,那一秒恶劣的想法。 露出犬齿带着占有轻轻含咬了上去。 ------------ 第34章 为时已晚 犬齿摩擦皮肤的痛意激得她逼出眼泪,她惊叫一声,两条腿剧烈地乱蹬起来。 那一刻她涌起滔天的愤意,心下一狠,几乎带着决绝地仰头猛撞上他的鼻梁。 张海客吃痛地挤出闷哼,下意识松了力道捂鼻,她却不让他那么轻易地后退。 莽撞仰头咬住他裸露的近在咫尺的锁骨,她狰狞得像头撕咬猎物的幼狼,牙齿深深陷进皮肉,直到咸腥的血涌满口腔。 他的手掌本能掐住她后颈,却在发力瞬间僵住,因为捕捉到对方眼中带泪的恨。 两人像是两头野兽自相残杀般纠缠着。 彼此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炸开。 “不要碰我,你走开,走开……” 她嘶哑的嗓音裹着血腥,哽咽的声音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已经几近崩溃边缘。 张海客粗重的呼吸传来,他抬手捂着鲜血淋漓的锁骨,钳制她的手泄了力道撤开。 盛葳趁机挣脱皮带束缚,飞快地爬到离他最远的角落,手拢住自己的衣衫发抖。 朦胧光线里,她看见张海客撑着床沿坐着,鲜血从他捂着脖颈的指缝渗出,此刻的他像头受伤的猎豹,向她投来一抹视线。 但那却什么不是受伤的眼神,而是猛兽见血的兴奋和快感,他喉结重重滚动着: "做得很好。” 张海客抹了把颈侧,舌尖舔过沾血的指尖,在昏暗的阴影里笑得令人胆寒: “终于有点像我们张家人了。” 那双黑沉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 “记住这个味道,下次记得要咬喉结,力道再深两分,就能咬死敌人。” 盛葳根本不理会他,埋头抱住自己的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上面还带着被皮带磨出深紫勒痕,脸上的眼泪簌簌地坠落着。 那些恐惧的羞耻、被看透隐私的苦楚,此刻都化作喉咙里困兽般的泣不成声。 她整个人都凌乱着,着实是被欺负狠了,男人的眼底却始终藏着冰冷的慈悲。 “训练结束,你已经合格了。” 张海客扯开染血的领口起身走过去,想伸手擦掉她嘴角的血渍,却被狠狠拍开。 响亮的一声几乎像是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脚顿在半米处,额前碎发底下的眼神晦暗不明,因为她拼命地想蜷进墙角。 只见盛葳情绪崩溃地突然嘶吼: “够了!” 张海客的手僵在半空,他看到少女通红的眼尾,像被逼到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幼兽。 下一刻她突然侧身,剧烈地干呕咳嗽起来,血腥味混着眼泪在胃里难受地翻涌。 他突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了。 少女瞳孔里炸开的畏惧太过浓烈,刺得他莫名有些眼疼,所以最终什么都没做。 皮鞋碾过地上散落的纽扣,铁门打开的瞬间,张海洋闻声转头正看见这一幕: 张海客领口沾着濡湿与血渍交错,歪斜处露着一道新鲜血迹的齿痕,身上还有些东西也不翼而飞,足以可见其中的混乱。 “你进去,带她处理伤口。” 张海客喑哑道。 张海洋垂下眼无言,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与他错身而过时,他闻到了他身上残留的乌木檀香,混着血腥气格外刺鼻。 心中某种尖锐的酸涩突然刺进胃部。 他压下了这一丝未知的情绪,逆着光抬脚走进了门内,却又在刹那顿住脚步。 看见了盛葳蜷缩在墙角,凌乱的发丝黏在渗血的唇角,埋着头紧紧扯着自己崩坏掉的单薄衣衫在浑身发抖。 他一直守在外面,也听得到声音,对于门内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心中都有预料,但眼下着实让他有些少见地生出一丝怯意。 盛葳透过余光不慎看到张海洋正在解开袖扣的动作,她尖叫着后缩着腿: “别过来!我求求你,我不要……” 张海洋哽着喉咙,依然单手解开袖扣,小臂虬结的旧疤在灯光下泛着青白。 “穿上。” 他才发现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嘶哑。 他没有急着靠近,而是脱下外套扔在了她的膝盖上,宽大的衣服还带着体温。 盛葳却像被烫到似的缩着脚,露出手腕上深紫的皮带勒痕,偏过头没去看他。 她想她真的已经受够了他们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个个都是两面三刀的衣冠禽兽。 像是在捉弄她,看着她让她陷入痛苦,然后又以高高在上的救赎者出现,来假意赐予她温暖,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在那名为时间的催化剂下,让她潜移默化接受并习惯这份无形的驯化。 直到让她贪恋上这份夹杂痛意的安抚。 可怕啊,她就像是他们豢养的驯兽。 她意识到了,但已经为时已晚。 因为她的一切都是张家人培养的。 周围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滞,张海洋单膝跪地捡衣服的动作僵在半途。 他敏锐地注意到她锁骨上的刺眼齿痕,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撇开掉头,却攥紧了拳头,骨节甚至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别碰我!滚!你们都一样,滚……” “没事了……”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无视掉她的反抗,想伸手查看她锁骨伤口,盛葳挣扎着张嘴咬住他手臂,眼里烧着困兽般的凶光。 为什么要对她这样!一边说着没事,可她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们带来的…… “呜呜呜,你别碰我,我求你……” “没事了……” 张海洋表情平静得像尊死气的雕像,带着悲悯和宽容的慈悲,由着她狠狠发泄。 甚至直接俯身拥住她,捕捉到她身上残留的龙涎香,那是张海客身上的味道。 让他不禁喉头一扼,只觉得窒息。 他鬼使神差地拥得更紧,像是想用自己的身躯去覆盖掉这让他心头发紧的味道。 安心的怀抱带着暖意,缓慢蚕食脆弱的身体,重叠的影子合二为一,犹如共生。 血腥味漫开的瞬间,他喉结滚动一下,抚上她后颈,食指精准按住穴位轻点: “睡吧。” 平铺直叙,像阵风,飘进她的耳际。 声音轻得像是亲昵哄睡,手上力道却不容抗拒,他们向来擅长做这般割裂的事。 盛葳最后的记忆是栽进松木香怀抱的瞬间,男性胸膛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张海洋捡过一旁的外套,严实裹紧怀里的人,随即打横捞起向外走去。 至于手臂上的血痕,丝丝的刺痛被他径直忽略,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痛了。 所以他觉得挺好的,痛一痛也不错。 怀中的重量比上个月抱她时轻了许多,脚下步伐平稳得让她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张海洋调整抱姿上楼,他一手托抱着大腿,一手扶过她脑袋让她靠在自己颈窝。 他脖颈的衬衫束领轮廓不小心刮到她锁骨的齿痕伤口,让昏睡的人无意识瑟缩。 张海洋不自觉绷紧下颌线,低眉敛眸,默声拢了拢外套,遮住她裸露的肩头。 怀中的脑袋随着步伐轻晃,发丝扫过他喉结时,他突然收拢手臂加快脚步。 房间里,他单手托抱住她,一手掀开床被,鬼使神差地俯首低眉注视了她许久。 却只伸出拇指替她捻去唇中那滴血。 他替她拢好被,乌木檀香里依旧混着张海客身上的味道,怎么挥都挥之不去。 这一发现刺得他俯身,收紧手臂圈住她,直到听见怀中人昏睡中溢出的痛哼。 她胆小又直白,怯懦又真诚,经常理解迟钝,但却又会有着想象不到的小心思。 还蕴藏着未曾发掘的潜力,她会成长。 无论是失踪的“盛怀良”,还是他们,都太了解她了,几乎无所遁形的了解。 完全洞察她的习惯,知道她无论何时何地,从小到大,她都拒绝不了拥抱。 因为阿斯伯格,她的情绪有时不稳定,所以需要安神的东西,比如熏炉里的香。 就连她身上的熏香都是那个人特地选的,带着安神的功效,并让她养成习惯。 所以他们也知道,一个简单的拥抱就能让她平稳下来,带着十足的镇定效果。 人就是这样,越是缺少什么,渴望什么,就会一辈子追逐什么。 三个月大的婴儿时期没有讨到过的拥抱,她会用此后漫长的一生去寻找。 张家人对于身体的掌控和感知几乎达到极致,并且一般力量也很出众,肌肉的条件反射促成他们鲜少喜旁人触碰的习惯。 至于拥抱,于他们几乎更少。 但他们却能次次主动俯首揽她入怀。 拥抱无关乎性,但关乎爱。 ------------ 第35章 用物理降温 首先是酒精的气味钻进鼻腔。 盛葳在昏沉间感觉有人在掀她衣领,冰凉的指尖擦过锁骨处,她本能地缩了缩。 “别动,上药而已。” 张海洋的声音低而平,沾着药膏的棉签轻点在伤口。 昏黄台灯下,他眉骨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眼神,袖口下露出的小臂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医用胶带贴上皮肤的瞬间,她无意识哼了声,手顿了顿,指尖悬在她领口半寸处,最终只把薄毯往上拉了拉。 门轴吱呀声割破寂静,张海杏嚼着口香糖晃进来,看着人感叹道: “啧,他属狗的吧,下嘴这么狠。 ” 说的是坏心眼的张海客。 看来是学吴邪学得很到位,连吴家那家传的人模狗性也学进去了。 她掀开薄毯的动作略显粗暴,取出了放在她身体处的温度计。 “38.9℃。” “知不知道广东省最近出现了大范围的怪病肺炎?香港现在也已经出现了。” 张海杏甩了甩手,水银柱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嘴上带着阴阳怪气讽刺道: “心跳过速,现在还因为应激反应发烧,你们玩得挺野啊,太不是人了吧,这小病秧子身体本来就不好。” 张海洋的性格对其他人都一样冷淡,马丁靴在地面碾出半道弧线: “出去。 ”他不咸不淡道。 这件事确实是他们考虑失误做得过火,但都已经发生了,也只能补救。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平常营造一个平稳的环境,来让她保持情绪稳定的原因。 毕竟病由心生,长期陷入负面情绪会影响人体的免疫功能下降。 小时候因为身体底子太弱,所以她经常发烧,甚至烧到大脑记忆模糊。 “用完我就不需要了?急什么。” 她倒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从药箱里掏出针剂,针尖挤出淡蓝药液,道: “退烧针加镇静剂,老配方。 ” 针头即将刺入的刹那,张海洋钳住她手腕,玻璃药瓶摔碎在地,碎片映着两人对峙的倒影。 张海杏顿时不耐,沉脸反问道: “这么紧张? 不知道的以为是我咬的人呢,我可没有伤害过她。 ” “先不要用药。”他冷不丁皱眉。 “假正经,别以为……”张海杏怼道。 “海杏。” 张海客的影子斜斜切入门框。 他换了件立领衬衫,恰好遮住锁骨处的纱布,目光扫过盛葳潮红的面颊: “去帮忙煮点粥。” 待脚步声远去,张海客指尖抚过她滚烫的额角:“用物理降温。 ” 张海洋打来盆水,拧干冷水毛巾,撩开她汗湿的额发,毛巾擦过热红的脸颊。 昏迷中的人突然扑腾起双手,像在水中游泳,犹如所谓的梦魇。 “……好热……唔唔……” “算了,按住她,还是用药效果……”张海客伸出掌心托住她后脑防止撞床。 "用物理降温。" 张海洋固执地打断,没去看他,二话不说便直接扯开自己领口纽扣,然后将她捞起死死扣在怀里。 衬衫布料裹着体温罩住盛葳,隔开所有,他用自己的身体去给她降温。 怀中人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锁骨下方,带着破碎的喘息震得胸腔发麻。 端着粥的张海杏,嚼口香糖的节奏乱了一拍,倚着门冷笑: “既然这么宝贝,不如搬去你屋里住着吧,假惺惺给个巴掌再给颗糖?” 虽然她不清楚他和张海客怎么对她的,不过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本来就是个身体差的,还遭他们这么对待,又贯会装模作样。 她的话里不免也带上了刺。 余光中,她悄然看着自家兄长镜片后的眸光暗了暗,突然嗤笑: “她要是醒了,记恨你们就好,可别带上我。”她将粥放在一边。 甩上门时的动静震得地板都在抖。 冷汗浸透两人相贴的衬衫,张海洋垂眸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怀中人。 他轻手拨开她黏在唇上的发丝,指尖触及到唇角,抽回手的动作极快。 张海客试探地舀起一勺粥吹凉,递到她嘴边,米油裹着青菜香漫开。 她敛眉想接过自己吃,他却抓着勺纹丝不动。 因为知道她还在惧怕自己,所以,他尝试着开始让气氛破冰。 “张嘴,微微。” 他递着勺亲自喂到她嘴边。 他不知道那沉默的几秒里她在想什么,连带着他的呼吸也一起沉默下去。 僵在半空的手显得很是多余,但一丝一毫未挪动半分,几乎是带着某种讨好。 所幸,她没有拒绝自己的心意。 她确实有些饿,但面前的人她着实不想看到,逼着无奈,也只好接受了。 毕竟,再不济,也不会跟吃的过不去,又不是她的错,不能委屈了自己。 以为这样做就能让她对他像之前那样,接受这一如往常的事后抚慰? 如果不是她已经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怕真会陷进这完美的温柔假乡。 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真不一定呢。 盛葳就着他的动作将大半碗粥吃得差不多,没说什么话,只是发呆想着刚刚自己做的那个梦,几乎是一醒来就忘了。 坐着不过一小时又重新睡去。 晚上十点,张海客的领带垂在枕边,正俯身取出体温计查看: “退到37.8℃了,这几天让她休息一下。 ” 张海洋闻言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看着比平常更加沉默。 他从卫生间里走出,手中拎着装有衣物的衣篮,是张海杏给她换下的。 张海杏自己都是个任性的性子,张海洋也没想过再让她帮忙,但总是要有人洗的。 能丢洗衣机的丢洗衣机,丢不了的他一件件地用手搓,就像她平时那样。 很难想象这双扭人颈脖、招招致命的手此刻正握着件挂脖吊带打肥皂。 寡淡冷峻的脸看不出一丝情绪,那垂眼头勾背认真搓洗的正经样子,让人几乎可以忽略掉他耳尖那一丝极淡的薄红。 他其实能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劲,甚至知道因何而起,但他已经习惯了将这些东西压制。 过几天,盛葳觉得家里闷,便提出想去外面看看,但鉴于此刻香港出了某种怪病肺炎,张海客其实是不同意的。 但他也清楚她现在跟自己的关系算不上好,像是回到了一开始初见的那种疏离与礼貌,甚至带着不明显的戒备。 这让他无疑感到有点心烦意乱。 出于求和的无奈,他也只能尽量依着她,思索再三,便也应允下来了。 至于暗中有没有看着她,她不想去猜,但她拒绝了张海洋的陪同,只想让张海杏陪她一起,几乎是带着固执。 张海客最终也同意了,她并没有精力去关注张海洋那一刻不着痕迹的眼神黯淡,但总有心细的人注意到,但笑不语而已。 她此刻全部想的都是要怎么计划着逃走,等出了门,她只想去码头看看。 她已经不想等了,不能等了! 更何况现在似乎香港这边有了一种奇怪的病,已经开始在把关控制人员流动。 趁着事态还没有严重之前,她要开始找机会,或许之后再不离开可能就困难了。 飞机固然很快,但需要身份证明和安检让她有些顾忌,而且很可能有其他耽误。 至于火车,中途走走停停,人员也上上下下,她还是觉得有风险。 所以她想到了坐船。 香港前往内地深圳和广州的轮渡很多,之后想着再坐火车去其他地方。 并且最重要的,售票检票不是很严密,手撕票根,甚至不需要看脸。 她只需要一张船票和一个机会。 ------------ 第36章 出逃前奏 此时正是2003年二月上旬 盛葳正在为自己的逃离计划苦苦筹备着,丝毫不知自己将主动走进一个深渊。 牢笼之外,是更大的牢笼等着她。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 杭州,西湖边,西泠印社,吴山居。 作为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吴邪。 此时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还顶着一副稍显青涩的面庞,意外获得了一份战国帛书的地图,也即将开启他正式的盗墓之旅。 冥冥之中,命运转折的齿轮已经转动。 渡轮码头的柴油味混着咸腥海风涌进鼻腔,盛葳低头看着张海客临走执意给她戴上的条格纹围巾,心中下意识地吐槽: 那人面兽心的老变态到底想干什么? 她能发现他那些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心思,倒也没拒绝地尽数收下,但又不去回应,毕竟主动权现在掌握在她手里。 反正他乐于维持表面那副惺惺之态,一定会出于眼下的顾忌不敢靠自己太近。 但又会想方设法让自己不被推远,做一些不起眼不经意的小举动来试探她。 围巾?她低垂的眼里满是嘲讽。 呵,不跟皮带一样吗? 只是捆住她的另一种形式罢了。 张海杏走在前面,迎风飒爽地撩了把头发,回头看到戴着口罩的盛葳嘲笑道: “捂这么严实,既然怕得病,怎么还敢出来?” “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轮船。” 盛葳看也没看她回道,眼睛一直流连在一边的渡轮泊位和集装箱堆场,搬运工推着板车撞过来,纸箱印着国语“救援物资”。 广东周边的地区都出现了数例非典型肺炎症状,但此刻疫情还不严重,并未引起国内国外各地的重视。 所以现在只是局部防范,因地控制。 她假装观望四周,注意到头顶某些特定地方的摄像头,脑中记下码头的路线。 “在外面看有什么好看的?走,姐带你去里面转转。”张海杏拽起她胳膊走。 远处似乎有什么广播提示音响起。 “真烦,上个月有船运的人之中有发烧的,整船消毒三天。”张海杏抱怨道。 “这么严重,那现在查得严吗?” 盛葳若无其事道,声音隔着口罩发闷。 “严个屁!顶多测测体温而已。” 张海杏还手抱胸嘴上不留情道, “看见穿医护服的别躲就行,你口罩别戴了,不然这副鬼样子,一会被准查。” “好吧。”说完她取下了口罩。 她体内有麒麟血,除了发烧哮喘这些属于特殊原因的症状,这种肺炎应该影响不了,戴着口罩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路过售票窗口时,她用余光瞥见贴着告示的木牌,上面修改的墨迹还没干透: 中环—澳门 14:30 中环—珠海 16:30 穿着马甲的工作人员坐在购票处核对账本,旁边还放着一沓夹子夹住的票据根。 现在用的都是现钞,因为船线比较近,所以没有身份证登记簿,只凭票据检票。 盛葳又看向一边的告示栏,上面是蓝底大字的安检提示: 澳门航线需过行李扫描,珠海航线开包检查。 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需要准备的,自己的这张脸太过容易被人记住,所以她需要乔装一番,剩下的,就是制造机会。 说来也巧,兴许是喜欢画画的原因和天赋,她在制作人皮面具上也很热衷,非常熟悉面部骨架建构和不同角度下的成形图。 都说画人画皮难画骨,总是带上人皮面具,也可能暴露,毕竟人不是只靠脸活着。 张海杏的性格她已经掌握,自视甚高,直率泼辣,性格强势,对自身实力很是自信,身手敏捷,反应力很快。 期待的那一天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二月二十三号这天,机会来了。 近日广东附近连同香港的非典情况变得有些严重,海关检查尤其是国外出境的都查得很严,连带着国际间贸易也受影响。 她观察了几天,张海客和张海洋一早出门,几乎都要待到下午五六点才回,甚至更晚,只剩下张海杏和她在家里。 张海杏抱怨着无聊,她可一点都不。 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自去码头之后近半月的时间,她一直伪装得很好,当个每天自觉训练的好孩子。 伪装的技巧就是不要跟人交流太多。 她只需要找件事情假装专注,他们就会自觉识趣地不打扰她,偶尔送吃送喝。 此刻她站在卫生间,镜子里的眼神抬起,充斥着死水般平静,带着非人的冰冷。 下一秒扭转开浴霸头。 热水泼在镜面上形成白雾,她把滚烫的毛巾捂在脸上,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喘息, 然后伸拳砸向磨砂门制造出一声动静,卫生间外逐渐传来的脚步声和咒骂声。 “我说,病秧子你别死里面了吧?” 门被踹开的瞬间,盛葳侧身贴到墙壁,一脚踢开准备好的肥皂和地上的精油。 张海杏不出意外地一脚踩滑,踉跄着跌倒,脑袋重重磕在沾水的墙壁边缘。 盛葳在雾气里捕捉对方倒地的动作,伸手猛地一拽,直接将水管扯得爆裂开。 用淋浴喷头狠狠砸向对方后颈,水管在地上甩出残影,热水浇透两人纠缠的身影。 “你他妈——” 张海杏的怒骂被滋到眼皮的漂白水截断。 她又抄起晾衣的金属杆,动作狠厉,一气呵成,砸在膝盖窝的闷响让人牙酸,让她暂时失去行动力,虽然可能很短。 她只能成功,因为没有再来的机会。 盛葳沉默地拧转手腕,抓住她脚踝往墙砖上掼,后脑勺再次撞击陶瓷的闷响里。 趁着她翻过身的动作,咬着后槽牙把淋浴管死死绕上对方脖子,骑在她身后,手中的管痕几乎勒进掌纹。 张海杏的力气也很大,几乎要差点把她的腿骨捏碎,但她却隐忍着无动于衷。 只抄着东西砸,今天狠了心要弄晕她。 此刻的她完全不像平日那副小心翼翼的唯诺小心,带着不属于她的狠厉冷漠。 像是一头无知无觉冰冷残暴的野兽。 但她对自己的这些变化丝毫不知,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就是她必须要逃出去。 张海杏终究还是因为心中轻敌,以至于被她完美暗算,她大概没想过自己会输。 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老实胆小的病秧子,能够迸发出完全不属于她的力量。 半分钟之后,撞翻的洗发水瓶咕噜噜滚进下水道,空间里只剩得水声的淅沥。 张海杏终究被她砸晕了,躺在瓷砖上,她倒没想过害她性命,毕竟她不想杀人。 “对不起……” 她对着地上的人呢喃,手还在抖。 她对自己虽然不耐烦,但也不算坏。 自己只是想要离开,仅此而已。 她非常清楚,张家人身体和身手都是非人的强悍,非常难制服,就必须下手重。 不要怪她狠,因为他们犯她在先。 她非常淡定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甩了甩手擦镜子,抬头,眼神一如打斗之前—— 眼神依旧幽绿,平静,像阴森的潭。 她扯下毛巾架上的黑包,拿出里面的东西,假发美瞳化妆用具和零散硅胶人皮。 做整张人皮面具会被发现,所以她材料只能一点点偷,东西不多,够用就好。 转头看向地上张海杏穿着的衣服。 她勾起一抹冷笑,该感谢他们不是吗? 自己向来最会的就是模仿,任何人。 ------------ 第37章 来日方长而已 “多谢栽培 后会无期” 赶回的张海客此刻在浴室镜面前驻足不语,眼里晦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半个多小时前 他们被底下的人通知别墅失火,电闸被拉,电话线被剪,信号屏蔽器被人打开。 皮鞋碾过地上的玻璃碴,张海洋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残留的沉香味和硝烟味。 卧室里一切照旧,却又什么都变了。 他向卫生间投去一眼,浴室镜面裂成蛛网状,湿冷的水汽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猩红唇膏划出的八个字被雾化后稀释下淌着几束红线,像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无”的那一撇拖得太长,像把滴血的匕首插进他们所有人之间。 “追踪器信号滞留在山下路道。” 张海洋靴尖踩上瓷砖上未净的湿滑精油,碎裂的镜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她应该是发现了,所以扔了那个发夹。 “比我们预估的计划时间提前完成。” 张海客找到个翻出的梳妆包,里面是淋湿的精细地图,几乎涵盖从别墅到附近码头的所有路段,空白页画着简陋的潮汐表。 “连台风过境的备用路线都算准了。” 张海客轻笑,不知道是不是夸奖她。 “她怎么样了?”他头也没抬地问。 “刚醒来不久,被砸得不轻,身上的匕首也被摸走了,在破口大骂着要杀她。” 张海洋不咸不淡道,被浴霸砸晕,想想对于她那么自视甚高的人也是够耻辱的。 终归不是张家的人,连个只养了半年的张家崽子都不如,也难怪她会选她下手。 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 “一把枪,三把匕首,书房里那把藏品瑞士军刀,还有守卫的一只电击器。” 张海客凝眉,捡起一缕洗漱台掉的假发片,不禁暴露出奢贵的腕表,上面的指针停在五的位置。 他低垂着眼看不清情绪,话如鲠在喉。 明明他们不意外会有这样的一天,明明他们该为她的此番成长感到欣慰,明明…… 明明这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张海洋扯开领口纽扣,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情绪,冷不防摸到兜里的巧克力包装。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不爱吃了,也不怎么吃零食,但他却一直都放在兜里备着。 想着哪天她要,就能有。 她却真的再没有一次提起过。 夜幕降临 别墅里头一次气氛这么压抑寂静。 张海客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港远处上的航船难掩疲态,此刻不笑的他,原本的那股锋利和压迫几乎是无所遁形地暴露。 下雨了,天气就跟她初来时的那样。 手里还攥着她的手机,这是她故意丢下的,里面当然也不出她所料有监听系统。 他从身上掏出另一个手机,指尖点了几下,给对面的未知号码发了条消息。 今晚于他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她将永远不会知道,那夜夜燃的安神香是他亲手调配,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失眠…… 想着想着,他就从身上摸出了烟,握着半天,最后反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西装裤紧裹着的一双长腿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之后,消失在空空荡荡的书房。 什么后会无期,只是来日方长而已。 凌晨的十一点 撑着伞的张海洋立在渡轮码头风衣飞扬,咸涩的海风灌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 手上还握着一张揉碎的船票存根:2003年2月23日,中环至珠海,三等舱。 远处渡轮悠长的汽笛响起,咸涩海风卷着油味灌入鼻腔,他望着远处的海洋。 他想起她以前说过自己心情不好就想看大海,因为大海不会说话,但它会倾听。 大海永远是包容的,但也是汹涌的。 平静的水面底下是不为人知的沸腾。 他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次闲聊,张海楼曾经状若玩笑地问她愿不愿意取个海鲜名。 结果她还真的很是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叫海风吧,因为……” 她思索后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理由。 “风无处不在,可以拥抱所有人。” 一阵夜风刮过,他感受到了,明明在下雨,掠过的风却不让人寒冷,反倒温热。 就像是他们教她憋气潜水、窒息生存时,亲自渡进她唇间的每一口珍贵的氧。 —— 当盛葳站上轮渡轮甲板上的那一刻,她回头望着维多利亚港渐远的光点。 突然被风吹进一滴咸湿进了嘴角,用指尖触碰到,才发现,是眼角滚落下的泪。 此刻面临着大海,船身还有些摇晃,所以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大梦初醒。 她想起自己怎么从别墅中出来的惊险。 盛葳换上了张海杏的衣服,对着镜子一番乔装,确保自己从人前走过不坏事。 不过在这其中,让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诡异之处,几乎是毛骨悚然。 张海杏怎么戴着人皮面具?! 她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将人摸了个遍,但来不及去想这些跟她逃跑无关的事情。 把张海杏的半指手套套到指节,随后她对着镜子练习对方标志性的傲气冷笑。 黑色的瞳孔里映着她此刻的冷煞。 留字,断电,剪线,点火,一气呵成。 她已经将这里的路摸得十分清楚,当然也知道别墅区早已经覆盖了监控探头。 与其躲躲藏藏逃跑,她倒直接大摇大摆下山,寻着第一次来的时候的记忆路线。 虽然她之前下山过多次,但除了第一次,基本上都是从地下的车库直接出发。 所以,她才想到了扮演成张海杏。 身后的别墅已经开始冒出黑烟,她要吸引住其他人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她在拐角处撞见的守卫,正举着对讲机: “杏姐,别墅的电……” “笨呐,那还不快去查配电箱!” 她模仿出张海杏的不耐语气。 “等等,这个给我,拿来吧你!” 她狠拍了一下他的肩章,直接粗暴地从他手心里夺过电击器,扬着马尾离开。 杏姐今天怎么还化了妆……年轻守卫耳尖涨红的模样倒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 轮渡的汽笛声响起 她上前一步,检票员困倦地扫过她皮衣上的铜钉,在船票上砸出模糊的红印章。 等到钻进船舱最末排的阴影里,她痛快地将头上的假发揭开,随手扔进大海。 夹板走廊里食物的味道和各种混乱交杂,她从胸口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咬碎,浓郁的黏腻在舌根泛出苦味,迫使大脑清醒。 借助船舱的反射,她盯着里面的倒影,张海杏的皮衣裹着她此刻单薄的身形。 接近黄昏,日落的霞光散在天边,她看见成群追光的海鸥,心中突然觉得安宁。 她坐在舱门里,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自己现在所带着的东西,并尽数收起藏好。 除了必要的,她还戴上了那双护腕手套,还有袖珍枪、美工刀,她也是现在才明白他们送的这些礼物的真正用意。 所以带上这些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甚至是那对绿宝石耳钉,因为想着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去换钱,物尽其用。 还有…… 她低头摸向自己胸口,那里除了一贯的玉佩,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子弹项链。 明明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丢在那也行,但拿走也没什么,索性就带上了。 希望只是用来放烟花的。 都说一个人进步最快的时候,不是在顺风顺水的时候,而是在她无依无靠,失去安全感的时候。 那么以后,她该何去何从呢? ------------ 第38章 不速之客 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她感到一股由衷的踏实,率先而来的就是解决生存问题。 找了个不大的宾馆暂歇,不会粤语,所以用的普通话交流,向前台问了最近的商场地址。 去买了个防水的背包,又去买了些衣物和生活用品、手机和卡,才洗澡换衣服。 出门随便吃了点解决饥饿,她瘫躺在床上,脑中还残留着乘船时的摇曳感。 她的第一选择还是想回苏州,但也知道那里已经不太安全,回去了岂不是…… 可是不回苏州,她又能去哪呢? 反正她的人生已经被打乱了,所以她决定要去找那个失踪的人,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但也不是毫无头绪。 张海客说过张家是盗墓世家,他们个个身手又好,圈内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消息,但首先她要先进入这个圈子才行。 况且这半年来,他们教自己的那些东西,不就是打算让她入盗墓这行吗? 凭借着自己现在学了点考古盗墓的皮毛,她或许可以先去试试混上这条路。 虽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无奈,她也只能努力克服心中的别扭,去跟人交涉。 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第二天,她打听了附近的古玩市场,准备随便去找份工作先苟着,非常幸运,找到一家古董铺子,虽然钱少,但包吃包住。 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长得很凶但很和蔼,开铺子只是个人爱好,现在又喜欢钓鱼,所以招人给他看看店什么的。 “你年纪这么小就出来挣钱啦?还是上学的年纪啊,怎么不读书了呢?” 那位阿叔问她,接过她的身份证看了看,年纪跟自己在读书的儿子一样大。 “读到一半,休学了。”她解释道。 “你的家人知道吗?留个电话吧。” “我是孤儿。” 她抬起头看向他,眼里没有什么起伏。 “哦,那好吧……” 那位大叔还有些抱歉,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外貌有点特殊,现在也有几分了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她一个小女孩可怜,所以没怎么谈就同意了她来工作,平时就只需要打扫卫生,有人来就看货。 她也就在这里暂时安顿了下来,偶尔去古玩城逛逛,里面大部分都是假货,但她能看出来,所以在各处摊上屎里淘金。 在这里她还接触到了项新奇的事物,就是做贝雕,在贝壳上画画,她很喜欢。 这样平淡但并不枯燥的生活大概过了十多天,被两个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阿叔最近因为买了新装备心血来潮,出门到处约着人想去海边搞搞。 那天,门口进来了一对陌生男女。 男的三十多岁,微胖,还有些秃顶,普通面孔,腋下夹着包,旁边是个身材姣好的女人。 他们一进来,盛葳以为是生意,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准备上前跟他们介绍。 那个女人看了看周围,开口道: “您是盛葳,盛小姐没错吧?” “我是。”她点点头,回道。 那位男士注意到她的面孔时微微一愣,下一秒便率先伸出手,笑着想跟她握手。 盛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道又是些个心怀不轨的男人。 她直接装作没看到,手拿上东西做掩饰,男人兴许尴尬,只得悻悻地收回。 这两人看起来目的很明显,她极少跟这些社会人士打交道,也不免上了点警惕。 女人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国际性海洋资源保护开发公司。 她心头顿时明了面前的两人是什么来路,表面上是什么开发海底资源,其实就是打捞海里的沉船物资。 说白了就是一群海上文物贩子,地上有地上的贼,海里有海里的盗。 “什么意思?”她问道。 除非必要,否则都不会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格,觉得累,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 “您认识盛怀良先生吧?1989年他来找过我们公司谈合作,答应共同开发海底一处遗迹,这是他的字据,您应该认识。最后整条船只不幸失踪,对此我们感到抱歉。” “所以?”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强撑着表面淡定。 这也太诡异了,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寻找有关爷爷的踪迹,就这样正巧有人找上门来?他们又是怎么准确找到自己的? 张家人?还是说曾经那群袭击的人? 1989年,这不正是那份死亡证明上的日期吗?死因写着意外溺亡,所以他那时是去找海底遗迹去了?结果出了意外? “鉴于失踪人员全部未被打捞到,我们公司也受到了打击,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派人去探查,但就在最近,有了些新消息。” “这是上月渔民在担杆岛捞到的。” 男人从腋下包里翻出几张照片,一一摆在她面前,她看了一眼不言语。 “我们公司的设备都有特定标志,这是当年他们戴的上海牌潜水表同型号。” “我只给你三句话的时间,说不出你的目的,慢走不送。” 她头也不抬地毫不留情道。 她当然不觉得他们这么好心,不过既然大费周章地能找到她谈这些,就说明他们想找她做什么,所以不要浪费她的时间。 她厌恶这些虚假的你来我往,明明都来者不善了,却还要装成一副好人作态。 闻言,两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一瞬。 他们意识到这个看似单纯无害的年轻女孩完全不像外表透露出来的娇软可欺。 明明长着一副极容易激起保护欲的长相,看起来像未成年,性格却这么冷淡。 他们都被她透露出的气势唬住了。 “西沙十号礁。”男人也开门见山。 他将照片推到她面前。铺开海图,颇具时代特色的军用坐标上标着血红的叉。 “考察船最后信号在这里消失,三天后启航,到时候我们来接你去机场。” “抱歉,我还要工作。”她拒绝道。 “盛小姐,很抱歉会耽误你的时间,这是您作为特聘顾问的报酬,密码六个九。” 女人识趣地递过一张卡,盛葳也不觉得有什么,两指夹起银行卡,随后点了头。 女人也很喜欢跟这样干净利落的人打交道,交谈起来爽快,目的明确又好解决。 她看了她的资料,情况有点特殊,知道对方不善社交言谈,或者不屑于社交。 来之前她不明白为什么老板要她来找这个女孩,看起来跟盗墓这行完全不沾边。 还是花一样的年纪,眼神还很干净,应该是没有杀过人,她眼里没有那些东西。 但对方刚刚透露出来的气势又告诉她,她看上去并不简单。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遇到的一个人。 临跨出门时,女人看向拿着鸡毛掸子在扫橱柜的女孩,想起对视时的那双眼睛。 她看到了那平静无波下的野心勃勃。 —— 盛葳找了个空隙将那张卡里的钱取出,然后立刻转到自己卡里,里面有二十万。 她作为一个盗墓新手入行费,够了。 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也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她都不会拒绝一个送来的机会。 她也真的想去查查爷爷失踪的下落。 她其实已经将一切想通了,盛怀良确实死在了1989年,或许才那是真正的爷爷。 后来的应该就是张家人假扮的,将自己养大,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要去搞清楚一切,包括她的身世。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找自己这样一个看似毫不沾边的普通人去探海底沉船。 除了张家人,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接触过盗墓考古相关的东西,正好试探一番,试探他们到底是不是跟张家人派来监视她的。 当然,她也不会选择干出力不讨好的活儿,所以她很干脆直接地要了报酬。 花着别人的钱,还能办自己的事。 何乐而不为呢? 她找了个理由跟阿叔说明了请辞的原因,阿叔也理解她,把她这些天的工资结了,还出于照顾多给了她五百块。 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她也遇到了。 身处异地他乡本就艰难,她会记得每一份弥足珍贵的美好,她也送了幅画给他。 两天后的晚上,他们来接她去机场,准备前往三亚,路上她知道了两人的姓名。 男人叫张灏,女人叫阿宁。 当她听到“张”这个姓的时候,或许是出于反射,她看那位张顾问看了好几眼。 她觉得自己大概疯了,才会怀疑遇到的每一个姓张的人都可能是张家人。 但这个人很有嫌疑,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很不对劲,她得找个机会试探试探。 她也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目光闪了闪,他发现了这个女孩在关注自己。 到了机场,他们还要等一个人,她不知道是谁,靠着靠椅等得都快睡着了。 等到盛葳看到来人的脸,她几乎是不可遏制地瞬间清醒过来,头皮几近炸裂。 她根本忍不住浑身颤起的寒意,呼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急促起来: 张海客怎么会在这?! ------------ 第39章 奇怪的对视 “盛小姐?你还好吗?” 突然有只手悄无声息扶上了她的肩膀。 是那个张先生。 或许是看她突然转头,觉得情绪不对,便追了上去,果然,发现她居然在发抖。 盛葳没理他,一边蹲下捂着胸口喘息,一边手忙脚乱从兜里摸药瓶。 嘴里猛吸两口,薄荷味刺得她眼眶发酸,张灏一脸关切地伸手要扶,她侧身避开,一时间动作大得连证件都掉了。 “盛小姐身体不舒服?” 阿宁才刚对接上无邪,转头就发现氛围有些不对,便走过去问了一句。 “……没事,老毛病。”她背过身没有回头,平复了一下呼吸应道。 一道陌生清朗的声线在她耳边炸起。 “这是你的东西吧?抱歉我来……” 他抬头看到盛葳转过头的脸,突然卡了壳。 他突然下意识地很想整理自己的外表。 对面递来的手掌纹路干净得刺眼,虎口没有张家男人惯有的枪茧。 面前的人不是张海客,也不是伪装的。 她极快地扫过对方的眉眼,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清秀俊白,高高瘦瘦,穿着格子衫,头发都还乱翘着,像大学里的学长。 但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脸,连亲兄弟也做不到,可是张海客是整容…… 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混淆?以假乱真? 她脑中冒出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海客是刻意整容成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样子,这张脸到底有什么用?这人又是谁? 短短的一秒就让她形成了头脑风暴,她错开对方的眼神接过手上的东西,回道: “谢谢。” 清冷的语调比候机室内的空调还冷。 她拒绝了张先生作势想要扶她的手,将手中的紫色药瓶放进了衣服内兜里。 在场的人眼神都没有问题,认出来了那是什么,舒利迭,治哮喘的常规药物。 阿宁戳了戳还在发愣的无邪的肩: “这位是盛葳,盛小姐,也是我们这次行动的一员。” “哦哦……你好,我是无(吴)邪。” 无邪像是才回过神,呆呆地冲她自我介绍,但对面的反应比刚刚还要冷淡。 他没有错过刚刚对方看到他的眼神变化,递过去时注意到她睫毛抖得厉害,像只受惊的小鹿,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那一瞬她眼里充斥的居然是恐惧。 几人简单的介绍之后,大厅里登机的广播声响起,他们也就没再多聊了。 无邪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孩,整个人躲裹在OverSiZe的灰卫衣里,甚至带上了卫帽,年纪看着很小,乍看像个逃课的高中生。 更特别的是对方的样貌,都说混血就像抽奖,要是混的好,颜值就是惊为天人。 显然女孩是属于这一类,黑发绿眼,骨相深邃,极具冲击力和辨识度,还自带忧郁气质,体型娇小,让人保护欲拉满。 所以他一时给惊艳住了,毕竟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不过这不爱多言的性格和衣着打扮,倒是让他莫名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个闷油瓶,别的不说,长得也是十分惹眼出众。 心中突然感叹老天真是不公,都是人,怎么差别这么大? 阿宁突然碰了碰他,脚步刻意放慢,与前面拉开距离,带着笑意好心提醒道: “吴先生对人家小姑娘这么感兴趣?眼神注意着点,小心被当成流氓。” “你们公司居然还雇佣未成年?太不人道了,她知道这趟去干什么吗?你们公司缺人到这地步吗?也不怕人家家人报警?” 无邪颇具正义感地向阿宁说道,一想到这趟还是为了去找他的三叔,他就更不是滋味了,对阿宁的公司不免多了几分谴责。 “你这是什么眼神?她十八岁了,也是她自己同意的,顺便,她是孤儿,来的目的跟你差不多,找她唯一的家人的线索。” 阿宁的语气平淡,但也露着几分同情。 不过她知道这姑娘或许跟她一样自尊心强,也不屑同情和怜悯,不过确实是很年轻的年纪,她倒也不介意多照顾她一点。 无邪听完心中复杂起来,二十来岁的他也正是年轻气盛,正义感爆棚的年纪。 阿宁的几句话,就让那小姑娘在他心中骤然树立起了一个倔强小可怜的形象。 难怪防备心那么重,长得还那么乖,也是怕被人欺负吧,她也只是想保护自己。 无邪心中那一颗因为刚刚少女的眼神刺得他有些不舒服而起的疙瘩顿时没了。 暗暗想着自己也是个大男人,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要是这趟遇到危险,自己好歹多保护一下那小姑娘吧,怪让人心疼的。 他的内心戏一如既往的多,短短几分钟,脑子里已经脑补出几万字的少女的辛酸成长故事了,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上怜爱。 而盛葳对此丝毫不知,她不着痕迹地躲过身边错过的一个个路人,避免接触的心思昭然若揭,都被她身后的人尽收眼底。 或许是为了照顾她,直到上了飞机,她发现自己的位置在无邪和阿宁的中间。 “阿宁姐,换个位置吧。”她眨眼。 阿宁挑了下眉,没有拒绝,反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怎么了?” “我不想还没到地方就休克在飞机上,吴先生的外套有烟味,我对这个过敏。” 闻言,已经落座的无邪的脸上霎时涨红,显得有些尴尬,紧张到已经回想自己走之前吸没吸过烟了,应该是吸过的…… 啊,难怪人家似乎不待见自己呢,无邪心中自嘲道,刚见面就引人家发病。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或许是因为那张脸的原因,尽管他的性格跟张海客迥然不同,但盛葳对吴邪依旧生不起什么好感,她不太想跟他坐在一起。 换完座位的盛葳坐到了过道的那侧,张灏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座位。 她也觉得困了,伸手拉低自己头上的卫衣帽子,就打算这样蒙着头睡过去。 没想到啊,这趟还没开始就莫名心累。 本就已经是晚上,机舱内一片寂静,所有的旅客几乎都已经陷入熟睡。 有一个人在此刻却轻轻睁开了眼睛。 他注意到她的指节处有些茧,像是常年拿笔而留下的,虎口处也有,不过不明显,但在这种特殊的地方,只能是拿枪…… 可那纤细的手腕像是个细瘦的竹竿。 他再次转头看去,没想到意外地跟另一个人对上了眼,是无邪。 无邪一路奔波虽然累,但睡多了,入夜之后反而有些睡不着,无聊到开始乱瞟。 看女孩缩进衣帽里的模样,只露出了一截洁白的下巴,鲜活又易碎。 结果意外跟那个张秃对视了一瞬,因为男人有些秃顶,他便在心里叫那人张秃。 不知为何,那一眼看得他心中有些发毛,下一秒,那个张秃就跟他笑了笑。 他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对视,笑得那么渗人,不过自己偷看应该没被发现吧? 真是太诡异了,便率先移开了眼睛。 等反应过来却又觉得不对,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视线相撞? 因为他们看的是同一个方向啊。 那秃子不可能看的是阿宁吧?吴邪在心中疯狂地冒着话,那不就是那小姑娘了? 这张秃他跟他交谈过几句,人还不错,看起来像是个老实的,现在可能也只是看起来了,无邪现在只觉得这秃子猥琐。 他倒是很了解同类,有些中年男人,就喜欢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小姑娘。 想着不行,还是得跟阿宁说说,他们公司的人不太行啊,他怀疑地看了一眼秃子。 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就要落地,他们也都醒来了,阿宁拿了资料和时间表给无邪。 无邪接过发现全是英文,看不懂,苦笑着还了回去,阿宁以为他没问题,便又转头递给一边的盛葳。 盛葳看了几眼觉得没问题,还给了她。 她从兜里掏出几块巧克力,觉得其他人应该也饿了,便给了阿宁一块。 刚给完,就看到无邪就向自己投来眼巴巴的一眼,像是小狗在问:我可以有吗? 就算她现在暂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她并不会因为这个就吝啬自己的分享。 所以,她也给了他一块,连带着那位张先生,吃了让人觉得精力充沛很饱腹。 “谢谢。”过道一侧的男人礼貌道。 这种牌子的巧克力内陆很少有,他接过看了看,慢条斯理地打开,放进嘴里。 食物于他只是维持身体的能量所需,但在此刻,他意外没有拒绝女孩的好心。 对于这次行动中这个意外出现的女孩,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所以也在观察。 ------------ 第40章 以为他生病了 几人下了飞机,由阿宁公司的专车送到了港口,张灏去跟一位船老大谈判,几次抬价才最终定好了租的船。 这是一艘七吨的铁皮渔船,有些破烂,水手们正在搬运物资,船老大独自一人在船头摆法坛祭妈祖,祈祷此次出行顺利。 此次路线从清澜港出发,中途经永兴岛,与蛙人队汇合,然后再转向华光礁。 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还有其他四个直接参与考察的,就是教授专家之类的。 无邪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海,显得有些兴奋,不过兴奋过头的后果就是晕船。 他听见不远处水手们在窃窃私语,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考察队,对于他们很好奇。 他扶着船舷,因为船身的颠簸,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垂头看着海水犯晕。 “要是晕船,看远处比较好。” 盛葳从他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话,甩下半包纸巾,径直走向栏杆处迎风面朝大海。 她现在确定这个人不可能是张家人。 “谢……谢谢。”他耳尖烧得通红。 到现在为止,他跟她的对话不超过十句,但他也看出来了,她跟其他的人也很少说话,唯一话多一点的就是跟阿宁。 “你,你也是来找你的家人吗?”无邪有些没话找话,于是开始了尬聊。 “不是,他已经死了。”她平静道。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抱歉。” 无邪挠挠头,就说自己不擅长跟女生打交道吧,劝自己要不还是别说话了吧。 “几十海里外有积雨云,风速和浪高都在增加,你们做好准备,迎接风浪。” 盛葳对着一旁正在忙活的阿宁建议道。 随即她转身走向了船舱里,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毕竟等会或许就没那个环境了。 无邪也因为舟车劳顿,生了几分倦意,干脆也睡觉,他跟那个张灏一个船舱。 等到无邪睡醒时,发现变暗了,他还以为已经到了晚上,却发现是海上变天了。 果真要迎来风浪了,他心想。 船上所有人都看着天色表情变得难看,船老大嗓子都喊哑了,水手们也在忙活,他跟张灏聊了之后,也去帮忙。 热带风暴来的很快,天上海上一下子变成了骇人的黑色,犹如怒海地狱,巨浪像起伏的山峰一波一波,暴雨也砸在脸上。 人类的力量在此刻显得极为渺小。 吴邪拉住船舷上的铁环固定身体,差点被浪头拍在甲板上,后腰突然传来一股紧绷的力道,一只纤瘦苍白的手正把他拽住。 盛葳单手扯着他腰带拖进船舱,力道大得与纤弱少女的外表完全不符。 “躲好吧,风浪还要继续。” 盛葳把毛巾拍在他胸口,年轻男人又红了耳根,不着痕迹地捞了下松动的腰带。 看着她走出船舱的身影,心想着自己刚刚是被她保护了吗?他擦了擦头上的水。 盛葳去看了看其他人,显然他们被折腾得难受,除了没怎么受影响的阿宁,那个张灏倒是完好无损,就是被吓得不轻。 盛葳浑身都被打湿,努力支撑着脚底帮着水手切换修缮此刻罢工的发动机,毕竟船要是不走,所有人很可能会挺不过去。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一直话少的少女在此刻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心态和能力。 等风浪小了一点,船老大指挥着此刻已经恢复动力的船向附近的礁盘逃去,他们也能暂歇一番。 盛葳抹了把糊住视线的雨水,湿衣紧贴在身上衬出苍白的肤色,她握住头发拧了把水,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便自己回舱了。 无邪正好去找船老大,把刚刚那一幕收进眼底,心脏不经意暂停了那么一瞬。 少女湿透的黑发缠在脖颈,下巴的水珠滑进领口,湿透的牛仔裤勾勒出纤直腿型,看上去楚楚可怜,又兀自倔强的清冷。 直到脚底一个颠簸,他才从刚才的怔怔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人早已经走得没影了。 她可真好看啊,也好厉害……他心头却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来。 这股慌乱却让他觉得有点兴奋,尽管女孩冷冷的不爱说话,但其实人很好。 怎么办,他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可爱。 盛葳正在换连体潜水服,刚穿到一半,舱门突然被敲响,幸好她锁了,警觉道: “谁?” “盛小姐,阿宁小姐怕你不知道,叫我给你送热姜水过来,还有些吃的。” 是那个张灏。 她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人有问题,但暂时不知道他的目的,或许不是为自己来的。 “知道了,我稍后就来。”她道。 等穿好潜水服,她以为那人已经走了,却不想他还站在门口,心中感到诧异。 “你一直在这?”她皱眉道。 “刚刚看到好像有人在这边晃荡,我索性多等了一会,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谢谢。” 他笑了笑将碗递过,还有些牛肉干和巧克力,船上物资本就有限,她也没拒绝。 结果刚回到舱里,将还带着余温的姜水饮尽,门就又被敲响了,她再次起身。 “咳,船老大才煮好了热姜汤,叫我们所有人都去喝,我来通知你一声。” 无邪冷不丁一愣,连体潜水衣包裹住少女身材姣好的样子,霎时目光有些躲闪。 一边心中暗骂自己心猿意马的无耻,一边又不自知地红了耳朵。 刚刚他就来转了一圈,只不过想到理由太烂,敲门的手举起又挫败地放下。 女孩看起来不简单,至少之前拽他那一刻的力气不简单,整个人给他的感觉特别像之前遇到的那个闷油瓶,所以他想问问。 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张起灵的人,毕竟他对那个闷油瓶也是非一般的好奇。 “不用了,你似乎看起来很需要。” 盛葳不止一次发现他的脸红,鉴于他先前的晕船,她判断眼前的男人可能生病了,不然没法解释他数次诡异的脸红。 她丢下一句,转身就关上了舱门。 皱着眉看向放在一边的空碗。 无邪应该不是骗她的,既然船老大才煮好,那自己喝的这碗又是怎么来的? 那人明明还在门前站了有一会儿。 自己以后还是要再谨慎些,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了,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平静没有维持太久,二十多分钟之后,浪又大起来了,乌云也压得更低。 随后就是接二连三的几米巨浪打过来,一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掀翻进了海里。 盛葳才刚拽着个人,转眼就见阿宁和无邪被掀出了船,紧接着自己也眼前一黑。 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她屏着气扑腾一通,海浪暗流涌动很不平静,到处都是浪花,打得身体颠簸。 腰间不知何时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紧勒感,她摸到了属于男性的手骨节,下意识让她的思绪拉进了某次训练的记忆闪回。 脸刚浮出水面,那双手就适时放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太滑,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盛小姐!怎么只有我们两个啦?”他大叫起来。 她才看清刚刚抱她的人是张灏,他也在划着水,突然又附近冒出两个湿漉漉的人头,是无邪和正呛得咳嗽的阿宁。 “船呢?”无邪惊慌地说道。 船已经跑到几十米之外了,这可不妙。 “我去追船,你们去找其他人!”张灏大喊道。 阿宁说不出话,打着手势,指了指一个海上扑腾的小点,但是距离太远了。 “别愣着了!等下去我们会被冲远!那边是不是有条船!”盛葳指了指远处。 果然,有一个巨大而又模糊的黑色影子正在朝我们靠近,游得近了才发现—— 那是一艘陌生的漆黑渔船。 ------------ 第41章 继承者 盛葳也觉得体力逐渐不支,幸好抓到了船舷,铆足了劲爬上了甲板,阿宁后脚也上来了,她转身丢给无邪一个救生圈。 无邪被拉上甲板的那一刻,底下甚至能听见一声刺耳的破裂声,他脸色白的像是死了一回,胸口起伏着还在喘着粗气。 这艘船出现得诡异,看这里的海锈,大概在海底最起码也该有个十几年了。 盛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撇下两人就独自进了船舱里,从地上捡了个电筒。 咸腥海水顺着舱壁裂缝滴落,指尖抚过货舱腐朽的木架,这里看起来破败得很。 里面有好几个船舱,她凭着直觉踹开了其中一个,里面很整洁但是落了很多灰。 这里的空气莫名让她胸口莫名有些难受,以为自己又呼吸不畅了,手边没药,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按着穴位缓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得胸口里的玉佩似乎在发烫,烫得皮肤感到灼热。 这里看着很是阴冷,光线也很昏暗。 翻箱倒柜找了找,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料下一秒转过身,却把她吓个半死。 房间里居然悄无声息站着个人! 这样无声无息靠近她还不被她发现的情况,她暂时只知道张海客他们可以做到。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恐怖的是, 她发现这人居然跟无邪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 她警觉道,下意识后背靠着柜子握紧了拳头,却迅速反应过来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人看不见她,根本听不见她的话,所以根本没理她,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什么。 不过,她很确定,他不是无邪。 虽然真的很像很像,甚至气质都是同样带着书卷气,但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 也更不可能是张海客,但这不是更诡异了?为什么三个人都会有同样的面孔? 这人又是谁? 那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有这样的脸? 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实验? 她站在一旁看着男人从门口进来,旁若无人地坐在一边,提笔写了什么,画面很虚幻,持续的时间也不过五六秒就消失了。 直到结束,她的大脑已经被无数的疑问挤得完全宕机,眨眨眼才反应过来。 所以她刚刚是看到了一点关于这里的回忆吗?可是为什么呢?她怎么看到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像是看电影一样! 她掐了一下自己,确认这不是幻觉。 她再一次翻了那些没用的资料,这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图纸,终于找到了个名字。 齐羽。 她不信邪地又推开了隔壁的一扇门,这下没有产生幻觉,她翻了翻抽屉和桌面。 然后发现了一只熟悉的铜制怀表。 她记得,因为小时候在爷爷兜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七八岁了,按照自己的年龄来算,1989年已经过了。 所以这不是真正的爷爷留下来的。 但是找到的唯一线索,表盖弹开的瞬间,她瞥见表盘内侧的俄文刻字: “Преемник” 意为:继承者。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突然听到外面的异动,只得迅速将怀表从潜水衣领滑进胸口里,转身迅速离开船舱。 —— 另一边,无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盛葳转眼溜进了船里,他连忙爬起追去,却没追上,反倒错进了一个舱里,阿宁也追了来。 无邪从一个铁橱底下意外找到了一个防水袋,吃惊之余,打开一看,赫然发现是里面是一本烂到快散架的笔记,上面写着: 1984年七月,吴三省赠陈文锦 他粗粗翻看了一下,里面都是一些记录,他准备带回去,然后转头去看阿宁。 却发现阿宁完全没看他,只是在诡异地想要开一个隔板的门,还在含糊着说什么。 无邪还没反应过来她的不对,以为她真的想打开,好心建议道: “别开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万一里面有个什么怪物,只怕都得交代在这,还是先去找人吧。” 谁知她还是不理,无邪也有些不爽,心想这女人是不是有点问题,好歹回个话。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因为盛葳不知道去哪了,莫名有些想离开这里去找她。 或许是她之前带给了他那么一点安全感,导致他现在很想跟她待在一起。 正想着,阿宁突然怪叫一声,他居然看见她头发里藏着两只枯手,当场瘫坐在地! 下一秒更是叫他头皮发麻,哪怕此刻要是尿裤子都不显得夸张。 那门被阿宁暴力打开,从里面冲出大量的水,当场把两人撞飞在地,无邪刚抬头: 看到一张长满鳞片的巨脸死盯着他。 他几乎被吓得呆傻在那,因为他不敢动,那怪物的身体还在门后,他怕这一动,这怪物就要出来,到时候就死翘翘了。 幸好,那怪物果真没动,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看,不,应该是盯着晕过去的阿宁看,甚至还在流口水,简直恶心死人。 千钧一发之际,无邪看见有一只木棍从头顶似风飞过,冲着怪物脑门直直插去。 “无邪,快过来!” 盛葳手里捡着个铁棍冲他喊道。 那一刻对他来说,少女简直是在发光! 想来也是意志支配了身体,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将一旁的阿宁一起拖了过去,逃到了甲板上。 怪物此刻也似乎被激怒,身体从门后出来,体型很大,脑袋比人的都大了几圈。 盛葳在看到怪物的那一刻说不害怕是假的,虽然经过训练,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真正的危险,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怪物。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在她看来无邪比她还弱,还有个晕死过去的阿宁。 她不想被这鬼东西杀死,于是捏紧了手中的铁棍,眼神顿时变得寒意丛生。 无邪一边咬紧了牙拖着人,一边奋力往楼梯上挪,突然听见什么声音,他转头。 “吴先生!盛小姐!” 是那个张灏,没想到他真把船给喊掉头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无邪心中大喜过望,顿时有了力气。 “这船在下沉,赶紧找高处躲好!” 盛葳也听到了,转头向无邪丢下一句,瞬间,她只觉得面前刮过一阵咸风,下意识趴下躲过,那怪物居然扑了过来! 那怪物力气和身量极大,一下居然直接把船板压出个洞,铁棍只能暂时牵制,它的指甲很利,一下差点划破她的脖子。 这下竟直接激起了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杀心,绿眸变得幽深,就像一只完全的野兽。 只见她腰身一沉,竟直接跃上怪物佝偻的肩背,下一秒却对上来人的眼神。 大喝一声:“开枪!” “我的妈呀!” 张灏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吓住了,但听到女孩的话,也没拖后腿,下意识举着手中的枪胡乱朝前突突,却都准确避开了人。 “秃子你干什么!” 无邪一边拖着人,还一边不嫌命大地回头看,正好看到那张秃子对着人的方向开枪,他当时就怒了,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阿呆干什么呢?!枪都不会开!无邪暴怒,心中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废物…… 他看不到具体的情况,只知道那秃子拿着枪乱扫射,几乎把船都快打穿了。 突然,听见那怪物发出一声极其凄凉的大叫,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 声音太大,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 第42章 你是不是笑了 海猴子布满鳞片的脖颈骤然贴近,盛葳嗅到它鳃部散发的腐藻味,杀意四起。 两人清晰看见少女此刻显示出近乎非人的力道和身手,手腕扭转出一圈刀花—— 匕首狠狠捅进海猴子左眼,刀刃在眼球里拧转半圈,体内的脓液朝前喷溅一片。 腥臭的液体爆到身上那一刻,她下意识地喉头泛呕,却死死咬着舌头忍住了。 怪物疼得大力甩动,她借势将匕首柄砸在船舷铁栏,整截刀刃彻底没入颅腔。 “快闪开!” 她被甩出去的同时,还不忘提醒张灏。 她以为这一下至少赔进去一根肋骨,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正好跟趴着的张灏撞在了一起,甚至完美撞进了他怀里。 一下砸得她眼冒金星,不知道撞到了他哪,尖尖硬硬的,她霎时疼得叫出声: “嘶……” 她捂着下巴,像是被什么狠刺了一下,差点没给她疼哭,对方倒是没顾得上嘴角的痛,站起身爬起来拉她。 “对不住对不住,盛小姐没事吧?” 她疼得不想说话,紧张和害怕对人的体能消耗极大,只觉得嗓子干疼,四肢沉重。 不过,还不到松气得时候,他们转头看怪物已经没有了,不知道逃去了哪,正好他们的船也来了,他们决定先离开再说。 “船要断了,快走。” 她强撑着站起离开,也没注意什么其他的,竟是直接拉起了对方的手跑上甲板。 也没注意到有人眼眸微妙地闪了闪。 那一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 竟也没有提醒她,也没收回手。 无邪和阿宁已经在船里了,他激动道: “微微!手给……” “哎呀,真是多谢吴先生了!” 无邪的手才刚伸出去,就被猛然蹿前来的人截胡,他一时没做好准备,力道大到差点把他拉掉下去,那人借力跳进了船里。 “不用谢,不过张先生不知道什么叫女士优先吗?”无邪额角爆出一个井字。 “我让了,是盛小姐让我先的,盛小姐小小年纪,没想到啊,后生可畏!” 他说的还挺自豪,搓了搓手笑笑道,那种柔弱微凉的感觉似乎还在手心停留。 不过可惜的是她刚刚把手收回去了。 手好小好软,却能杀得了海猴子。 但他没有忘记刚刚她的手在无故发抖,整个人被劫后余生的后怕笼罩着。 估计应该是吓到了吧,他心想。 她很勇敢,但有点单纯,心性太好。 初出茅庐的小朋友不知道,垫后这种事,是一种十分考验人性和实力的选择。 但他对有件事觉得奇怪, 他在她身上嗅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熟悉的发力方式和招式,虽然看到的不多,但足以让他感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 不过很显然,比起他这样老道的, 她简直像个小崽子一样稚嫩。 然而苦于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小女孩对于中年男人天然的警惕,她似乎对自己隐隐透露着某种排斥,却又暗中关注。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力释放友好了。 但这种友好似乎更加被误解了呢…… 唉,他有些无奈,更别提某人还防他。 “哦,那你很听话嘛。” 对方还嬉皮笑脸,无邪脸上写着想骂娘,却也咬着牙假笑着评论了一句。 落后的盛葳灵活得像个小猫,身姿轻巧一跃,面色平静地站到了他们面前。 听到他们对话,没忍住别过头笑了下,无邪眼尖看到了这一幕,有些怔神道: “哎,你,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很快很短,但笑得他有点心尖痒痒。 “我是人,当然会笑,不过……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挑眉,没错过那两个字。 “我听见阿宁这么叫过你一次,盛小姐叫着别扭,你,会介意吗?微微……” 无邪脸色通红地挠着头,他突然就不想盛小姐盛小姐地叫,叫微微多好听啊…… “随便。” 这人怎么又脸红?她移开眼神。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无所谓。 “盛小姐,毛巾擦擦脸吧。” 张灏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递给她一块干毛巾,她的脸上还沾着那怪物的体液。 “谢谢。”她礼貌地点点头。 他们走过去看晕倒的阿宁,船老大叫人把她扶起来,撩起她的头发。 只见她那头发里面,蜷曲着两只枯手,看了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两只手长在一团肉瘤的下面,上面隐约长了一张小人脸,吸在人的后脑上。 船老大先是给那东西磕头,然后掏出一把什么东西,就撒在上面,那小脸突然尖声扭曲,然后他用力一挑扯了下来。 那小脸像活了一样还在扭动,不过一会儿融化成一团糨糊一样的液体流走了。 “这是什么?”无邪问船老大。 “人面臁,是鬼船上的冤魂,只要撒点牛毛就行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们把阿宁送到了房间里休息,她也去看了她,好歹那把匕首还是阿宁的,等她醒来还得跟她说一声。 她知道这个女人也不简单,匕首是方才她借着无邪将人拖到身侧她趁机摸的。 风暴已经过去,航行也渐趋平稳下来,经过先前那一番折腾,她几乎是筋疲力竭,睡了一觉起来才觉得好了点。 醒来坐在船舱里拿着怀表神游出走。 她会俄语这件事只有她和爷爷两个人知道,因为全都是爷爷教她的,但她还记得他告诫过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表现出来。 不,现在应该说,那个张家人教的她。 那时她还小,甚至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自己的日常里根本就接触不到俄语,那岂不是废话吗? 现在,她倒是知道此举意欲何为了。 不过,“继承者”是什么意思? 她继承了什么?继承的又是关于谁? 想到这,她不由得心生一股挫败不甘。 这一趟她斗胆猜一下,又是张家人做的吧,他们设下局到底想让自己干什么? 还有无邪,齐羽,张海客,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共享一张脸? 呼,平静下来……她需要好好捋一捋,除开偶然因素,这样做无非几种可能。 一是混淆身份,比如张海客可以扮成无邪,无邪可以成为齐羽,齐羽可以成为张海客这种混淆,像是什么交换人生的游戏。 二是制造假象,比如如果中途某个人出了意外,而这个人或许出于什么不能死,他们就必须要营造这个人还活着的假象。 又或者是另一种,表面上他们其中一个人担着几个身份,或许是为了吸引什么,其他两人可以藏在暗处做事,打掩护。 张海客那个老东西活了一个世纪了,无邪现在二十多岁,而那个齐羽…… 正是处在张海客和吴邪之间的年段。 她回想那几秒他的穿着,应该大概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看起来二十多岁,说明他是应该是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 很可能是和无邪叔父辈同时代的人。 那他现在是死了吗?遭遇了什么? 不对不对,她突然打断道,张海客是整容,说明他以前不长这张脸,那他到底是模仿的齐羽,还是无邪? 她还记得张海客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但她今天去了齐羽房间,惊恐地发现那些资料中,齐羽居然也写的是瘦金体。 至于无邪,她还没机会看到他写字,得找个机会去试探试探。 可为什么无邪和齐羽长得一模一样呢?她很确定他们俩没有整过容,但却又是最相似最以假乱真的两个人。 莫说样貌一样,就算是双胞胎,哪怕在一样的家庭环境,气质也不可能完全相同。 她想起高中上学时班里的一对姐妹双胞胎,很少有人能分辨出来她们,以至于老是叫错名字,但她却从来没有混淆过。 可吴邪和齐羽根本不是同时代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相像?除非…… 不行,她摸出包里的速写本,凭着现存的记忆立刻对今天看到的齐羽进行速写。 画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困在这场迷雾中的只有她一个人吗? ------------ 第43章 被发现了 无邪看到船老大爬到顶棚上看海面,他也对那怪物听过一点点,海猴子的报复性极强,不知道会不会跟着他们的船来。 不过说到这个,他走向迎风的主甲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她正垂着头拿着刀在雕手中的贝壳,他不止一次撞见了。 “听你的口音,你是江浙人吗?” 无邪也学着她的样子站在身侧的栏杆。 “我是苏州人。” 她抬头眨眨眼,海风吹乱了几缕刘海。 “哦,那我们还挺近,我是杭州的。” 无邪盯着她动作的手,拿着把美工刀,手法娴熟,一只鸟就在半掌大的贝壳上栩栩如生地出现,猜她应该是学过画画的。 “你有事吗?” 盛葳猛然抬起头问,两个脑袋差点撞到,无邪这才发现自己看得入迷,已经都快贴上人家了,于是连忙撤了撤。 她随风飞扬的短发有意无意扫过他的鼻间,那似有若无的酥麻痒意和淡淡的乌木香蔓延到心窝,让他觉得奇痒难耐。 心中不由得暗骂自己怎么老是丢人。 “我只是觉得挺好看,贝雕是门精细的活儿,你是学过画画吗?”他顺势问。 她点点头,余光瞥到某个拎着渔获路过的身影,手掌在眼前搭棚看向远处: “船要靠海岸了。” 说罢她就起身,往回走去,却将贝壳留下了,无邪叫住她,好心提醒: “哎,这个你不要了吗?” “送给你了。” 清清淡淡的声线裹着木香飘入他耳际。 无邪只觉得心中怦怦乱跳,拿起贝壳看了看,却突然看见了什么瞳孔骤缩。 贝壳边际留着两个不明显的小字: 是他的名字, 还是他熟悉的瘦金体。 —— 船靠了岸,他们等到了要接的人。 “小同志,你也在这里啊?!” 无邪大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没想到还真是上次鲁王宫那胖子。 心中发笑,好些天不见,这人怎么又圆了一圈。 他想起胖子在鲁王宫中的举动,几次都差点坏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但终归还算是熟人,好歹有点话头聊嘛。 阿宁现在也醒过来了,只不过面色有些不好,胖子一来就先摆明自己的态度,阿宁头痛地叹了口气,几人还得从长计议。 胖子先坐不住,觉得这要干活儿,那可得先吃点好的。 “老子又不是不给钱,吃条鱼而已!” 一顿连逼带喝让船老大拿出了一条大马鲛鱼,做成了一锅鲜鱼汤。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那味道闻起来香得离谱,几乎把所有人都控住了,都凑了过去讨了一碗,毕竟能吃到热乎的不容易。 “微微,快过来吃鱼啊!” 无邪眼尖地冲她招呼道,或许是因为味道太香,她也不由得被吸引了出来。 她发现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就有那个胖子,看起来跟无邪有过交情。 胖子偏头一看,怎么还有个这么年轻的漂亮妹子?没成年吧?怎么会干这行? “怎么还有个小妹子,小兄弟你可以啊,这么年轻,哄骗小姑娘有一手啊。” 胖子嘴角一歪,见无邪叫那姑娘称呼不一般,开始贱笑打趣起来。 “说话注意点啊胖子,可别乱说,对人家女孩不好。” 无邪连忙止道,这胖子口无遮拦,他带着慌乱地飞快瞟几眼,怕她听到会生气。 但她反应淡淡,像是没听见一样,胖子也自知失言,尴尬道: “哎哟,妹子,对不住啊……” 她不在意地摇摇头,极快地观察对方,虽然体型富态,但眼冒精光透着狡猾,身上土腥气明显,应该也不是个善茬。 “这位是王月半先生,王先生,这位是盛葳小姐,都是顾问,我就不介绍了。” 阿宁在旁边搭话,两人也算认识了,无邪连忙给她让了个位置,语气期待道: “微微,鱼汤都给你盛好了!” 她本想挨着阿宁坐的,也好跟她聊聊,但无邪都邀请了,盛葳有什么办法。 她是刻意在贝壳上留字的,但无邪的反应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可是将张海客的字迹学习临摹得分毫不差,难道无邪不是写瘦金体的? 在舱里睡觉的张秃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凑近了锅闻,道: “西沙就是好哇,我们那吃鱼可吃不到。” “你他娘的注意点!怎么还乱喷口水,怪恶心的。”胖子把他拉远,大骂道。 “生面孔啊,幸会幸会!” 张灏忙跟他握手招呼,胖子直肠子,看了看他,问阿宁: “这秃子谁啊?” “请叫我张先生,或者是张教授好吗?” 霎时,张秃子的脸就黑了,无邪当时就乐了,听到旁边人的咳嗽,紧张道: “呛到了?你先……” 话突然断了,他才发现盛葳低着头原来是在憋笑,无邪也想笑,但努力绷着呢。 阿宁连忙缓和气氛,胖子反应过来,人家真的是个文化人,两人开始礼貌乱侃。 “我其实是个地下工作者。” “哦~原来是公安战士,失敬失敬。” 无邪心中笑得想骂娘,胖子也太会扯皮了,刚笑没几下,就感到身侧贴近了热源。 那秃子见胖子和盛葳之间有点空隙,便就过去挤了挤,于是导致其他人跟着挪。 这人为什么要挤自己?真是心累。 盛葳下意识往无邪身边靠了靠,总比这个不知成分的张灏强,使劲在往边上凑。 就着喝鱼汤的时刻,她偏头看了看。 张灏或许是感知到注视,跟她正好撞上视线,发现对方的眼神停留在他的脸侧。 被他发现,她也没有什么慌张躲闪。 反倒依旧大胆地对视,状若无意地将面前垂下的短发撩到耳后,像是无声挑衅: 我发现你的秘密了。 他被戳破隐藏也没被乱心神,只是有那么一刻,眼神骤然变成与之不符的沉静。 啧,被发现了,有意思。 但他敢笃定,她不会告诉其他人。 “微微。”有人在叫她。 她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无邪。 “你,你要喝酒吗?”他随口道。 胖子去找船老大要挟了些酒过来。 无邪看她疑惑的眼神霎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顿尴尬,连阿宁都看了他一眼,眼里带上几分谴责和不可思议。 “小妹子你成年了吗?还会喝酒?”胖子抱着坛子和碗问道。 “不用了。” 她拒绝道,明明眼神很平静,无邪却觉得她看他像有病。 “小孩子喝什么酒,吃鱼吃鱼,微微,我刚刚脑子抽了,不好意思。”无邪道。 “找船医看看吧。”她一脸认真。 自己真的不是什么怪人啊,口误而已。 那不是看微微一直盯着那个张秃子吗?气氛怪异得很,他出于心中莫名的不快叫回了她的注意力,结果没想好说的话而已。 吃饱喝足之后,几人才正式商量起了正事,包括装备和海斗位置等等,其中还有可能会出现的海底怪物,毕竟海底不比陆上。 一直聊到了晚上才各自散开,她因为中途去找了阿宁,所以回去就耽误了会儿。 走着走着,她发现背后有人跟着自己。 ------------ 第44章 没有关系 对方是刻意让她发现自己的脚步,她在推开舱门的瞬间,迅速做出攻击反应。 那人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腕,拨掌反手一推,旋身两人都闪进了舱门里。 两人在昏暗中你来我往地过着招,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已经探清了对方的实力完全在她之上,恐怖到深不可测的程度。 他左手擒住她的肩关节,右手二指精准点在她脊椎第三节凸起处,像是威胁。 这样的招式却好似唤醒了她什么记忆。 他只感觉到掌下的躯体瞬间僵冷了一刻,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提线木偶。 “你……是张家人?!放开我!” 他听见她的呼吸急促沉重起来,带着不可置信和那么一瞬不明显的畏惧。 她突然就变得暴怒起来,挣扎的力度也变得凶狠,急于远离和逃离他的桎梏。 “安静。” 张启灵的气息扫过她的颈侧,她却抖得更凶,单手捂住嘴将她按在身后的门板。 “谁教你的?” 他俯身贴耳,其实差不多已经试出来了,但她这样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独属于张家的招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因为多是些狠辣的一招毙命,她显然是半路出家,那就是有人教过她。 不过为什么她看起来很怕自己?哦,不,应该是害怕张家人。 “呜呜呜……”你捂着我怎么说话! 货舱突然剧烈颠簸,咸腥海水泼溅在铁皮墙面。盛葳踉跄一下没站稳,被张起灵扣住手腕按住,顺着颠簸撞进他怀里。 “你们究竟要缠我到什么时候?!” 即使是在昏暗中,张启灵依然能看到她眼里冒着怒火,他提手一拎,将她拎离了门板,退到更里侧的床板位置。 “聊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男人气质陡变,笔直地站在她面前,无形释放着压力,让她下意识想要后缩。 “……我先问,你的名字。” “张启灵。” 张海客并没有告诉过她张家族长相关,所以她不认识也没听过,决定旁敲侧击: “……是谁派你来的?” “我只是来寻找一样东西。” 张启灵显得极有耐心,因为他看出了对方的防备,他夹喇嘛向来都是挑有价值的才去,倒还没有人敢派他任务。 “什么东西?”她心中放松了一点。 “……记忆。” 记忆?这人难不成失忆了?在海墓里找记忆……那他是不是记不得以前的事和人?她很确定这人应该没有撒谎。 “你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无邪。”他受人之托还要关照无邪。 果然,她知道无邪大概跟张家人是有关系的,不过他本人清不清楚不知道。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当没有见过我,也不认识我。” 无论他失不失忆都跟她没有关系,他们的目的互不干涉,她还是趁早撇清好。 “你跟张家人什么关系。” 两条笔直的长腿堵在她身前,他粗粝的面容模糊不清,眸光比大海更深不可测。 “没有关系,管好你自己的事,我们互不关涉就好,你可以出去了。” 她撇开视线不咸不淡道,船舱中只剩漫长的死寂,他扫过那张面庞的目光微凝。 脚步声随着一声关门声远去,盛葳才松了口气,身体软倒在一旁的毯子上。 淡定,就算他是张家人又怎么样,既然他的目标不是自己,那就没什么害怕的,等这趟结束之后,反正也是会分道扬镳。 她就这样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的张启灵回到舱里,看到一旁的无邪已经睡着,他就这样躺在了另一处,手肘撑在脑后,凝着黑眸还在想着刚刚。 “没有关系”这句话显然是假的,他能感受到身体里那种来自血液的感应,但看起来有点恩怨,他只是不想戳穿而已。 他借阿宁之手看到过她的资料,除去病历之外,身份和经历干净得不像话,但只要细想就会有很多问题,应该是被隐瞒了。 也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找人,但其实她和无邪一样,都是被有意引过来的,至于背后的人是谁,他或许已经有眉目了。 无所谓,他会一直关注她的。 —— 第二天,阿宁派了几个蛙人下海去找地方,确定了盗洞的位置,几人穿戴好设备带上东西之后,就下了水。 盗洞没什么奇怪的,直到他们走到头看到了一个直向下的墓道,墓墙两边上面有很多浮雕,有人脸和动物的,但都没有眼睛。 盛葳注意到了一块浮雕上的不对劲。 面前这个人脸浮雕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这是一个看上去像是女人的人脸。 上面有着三条奇怪的鱼浮雕,呈首尾相连的环状,但这鱼的样子有些奇怪。 鱼雕很精致,每个鳞片都非常细腻,但鱼的眉毛却是两条蛇一样的形状分布。 更奇怪的是,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很明显地记得这石头板上的人脸眼睛是闭着的,但当时她没有怎么在意。 而现在经过了第三次刻着同样人脸的石板,她发现这上面的人脸眼睛居然睁开了。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胖子停在了一个石板面前,发现了一缕诡异的头发。 冲里头打了一梭镖,然后那些大量的头发里吐出来了一个死人,应该是蛙人。 他们觉得不对劲,正打算往水上游的时候,张秃子却游了过来,有了新的发现。 盛葳知道这人来过这里,所以他在引导着无邪他们找入口,也就跟着他游了。 张秃指着一块已经有点凹陷进去的墓墙让他们看,是刚才胖子蹬着走的时候,一脚就把这块墓壁给蹬到墙壁里去了。 还没等反应,就见他一手按了下去,水泡大量冒出,随后一股巨大推力直接冲过来,把所有人狠狠推进了墙上的洞里。 就像是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洗衣机,脑子和五脏六腑都跟着旋转。 等再次恢复清醒,盛葳只觉得人像小死过一回,吐出呼吸嘴,脑子眩晕得想吐,而胖子正在转着圈圈,像是胖天鹅跳芭蕾。 那个张秃子就在她不远处,看起来也被晃得有些打转,装得有够像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在她面前装都不装了,凝神看她的眼神沉静得如湖水般,过来将她扶起来。 而她没有拒绝,撑着他的胳膊自己站起来了,才去看了其他人,也都晕得不行。 她很不想承认的是,如果这趟下地有一个张家人在的话,她其实觉得很安心。 毕竟实力摆在那,她也不是什么无脑的傻子,墓里的危险程度,是完全未知的。 她是第一次下地,说实话心里还是很没谱。 而无邪,据她所知,这是他第二次下墓,她估计他也是被人诓骗过来了。 而罪魁祸首可能就是他的那个叔叔。 不由得开始唾弃自己,怎么会在这时想起张海客他们来?自己或许是有病吧。 她其实也反思过,当时可能是因为情绪上头,或许不是每个张家人都像张海客他们那样的,自己不该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这人反正不认识自己,而且张海客说过,张家人其实大部分都是独立活动,所以起码现在,她不需要担心自己会怎么样。 就当是一次萍水相逢罢了,她想。 至于对方是不是这么想的,那可就不一定了。 ------------ 第45章 保护神 看来他们应该是进到墓里的某个耳室,决定脱下身上沉重的装备,轻装上阵。 四周的墙都是白膏土,地上还有些陪葬的瓷器,但更诡异的是一些湿的脚印。 她蹲下,拿手电筒仔细照了照,确定这就是一串脚印,而且看上去还很新鲜。 “这儿怎么还有小孩子的脚印?” 无邪也凑了过来,神色有些怪异道。 “这脚印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岁,很可能是刚刚留下的。”盛葳打量道。 他叫胖子也过来看,胖子也有些发懵。 “奇了怪了,这下墓不可能有人带着孩子,上阵父子兵?难不成有小粽子?!” “粽子?什么粽子?嘉兴五芳斋的粽子?谁带的?”张秃子闻声而添乱。 盛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人皮面具会封印性格吗?也是很有演戏天赋了。 她不得不吐槽这个事实,他们张家人真的都是这副德行,就爱装,早说了他们适合进军演艺圈。 胖子最烦这个秃子,这下干脆不理他。 盛葳掏出匕首,刀尖刮起一点脚印上类似黄蜡的东西,闻了闻,又递给无邪: “尸蜡?”无邪头皮都紧了一下。 她点点头,他寻着脚印蔓延的方向看去,发现最终停在了一个大瓷缸的后面。 “难不成那东西还在那后面……” 无邪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只见那大瓷缸突然晃动了一下,像是回应他的话。 胖子胆大,举着气枪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无邪见盛葳都过去了,心想着再窝囊不能在女孩面前丢脸,也凑了过去。 却发现了一个空的小棺材盒子,棺盖被打开了,但里面没有尸体。 盛葳眼神顿了顿,用手背敲了敲那个大瓷缸的表面,从里面突然冒出个头。 “特么的,吓死老子了!”胖子被吓得一激灵,直将枪口对准那个脑袋喝道。 “胖子,等等!先别开枪!” 无邪伸手阻拦,没看到的时候他还挺害怕,现在反倒有点不忍了,他本该也是个鲜活的生命,这么小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盛葳没说什么,她其实跟无邪想得一样,虽然它不是人,但这么多人在这,倒不会怎么样,兴许还是他们打扰到它了。 所以她一直觉得盗墓贼可恶来着,人家都死了,在棺材里待得好好的,摸宝贝就算了,吵醒人家,又把死尸杀了再杀。 胖子也知道无邪这小兄弟是个心软的性子,还是放下了枪,却瞅起一旁的空棺,小粽子是个陪葬的,他想看看有没有宝贝。 “胖子,人家棺主人看着呢。” 无邪感到有那么一点无语,也知道他就这德行,但当着粽子面摸,也算有种了。 “我们不是来摸冥器的,还是先找到主墓室再说吧。”阿宁提醒他道。 盛葳偏头不语,不是来找人吗?怎么变成找主墓室了?目的也是藏不住了吧。 就在这时,那个装着粽子的大瓷缸突然倒地,咕噜咕噜滚到了他们面前,但并没有停下,顺着一个方向一直滚过去。 “它这是……在给我们带路吗?”无邪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反正没有头绪,跟上去再说。” 盛葳觉得有些神奇,这小粽子看来是有点意识,不知道能不能能跟其他粽子沟通,要是这样下墓的话,会不会好过一些? 她突然有些想捡走它了,想养。 她丝毫记不起几分钟前自己还在唾弃盗墓贼可恶的想法,想偷粽子也一样可恶。 那瓷罐一路领着他们进了一个简洁的甬道,地面两边各有一排灯沟,而另一头有座玉门和两个小门,陶罐滚了过去不动了。 “嘿,那粽子还真是在给我们带路。”胖子嘿嘿两声,觉得有意思。 “我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条甬道会不会有什么陷阱?”无邪甩了一把汗,道。 盛葳感到庆幸,这样常规的机关自己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我来吧,” 盛葳看了看他们犹豫的样子,上前一步站出来,转过头对他们淡声道: “记住,跟着我的脚印走。” 话音未落,她就踏实踩上了一块石板,无事发生,或许见她是真的有把握,他们便也跟着她的脚步走,一路小心翼翼。 无邪正走在胖子之后,看着前面小小的身影,心中有那么一刻觉得她在发光。 突然脚下一震,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岔神不小心踩空了,转头却发现阿宁正一脸惊慌地看着他,哀叹心叫一声不好。 下一刻窸窸窣窣密密麻麻的箭簇已经朝他们尽数射来,他只见阿宁眼神瞬变,身手突然变得矫健,甚至没看清。 无邪一时晃神,反应过来,胸口已经直直地插上来一箭,心口一痛,他叹息: 这下完了,射中心口活不了了,他甚至没有机会跟微微说话…… 箭还在飞,他只能低着身子,转头看胖子比他还惨,几乎快射成个刺猬。 下意识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还行,果然人不能比。 不过高兴只两秒,他就看见胖子身体一扭,脚底抹油般地拱身一窜,目标明确。 dUang大一个的他居然躲在盛葳那么一个小小的个子后面,画面显得十分滑稽。 盛葳也是没含糊,双手在空中几乎抓成了残影,劈箭打过迎面来的一只又一只箭矢,冷铁一遍遍擦过她掌心到几乎麻木。 动作迅速而简洁,姿势冷静而淡然,胖子连滚带爬躲到她身后,肥硕身躯竟被那单薄肩背护得严严实实,像个保护神。 无邪顿时心中不平衡起来,这胖子还真机灵,微微怎么不管管我啊,我也…… 突觉脖间一紧,有双手抓上他背包,他转头一看,心中却大骇,居然是阿宁! 她此刻眼神冷得可怕,攥住他的力道像是要勒死他,他一下子就猜出她要做什么,这女人这是要拿他当挡箭牌啊! 他还来不及动作,就感到一阵风携着熟悉且宁静的乌木香靠近,将他吹得怔愣。 那股风就这样停在他身边,少女纤瘦背影已挡在他与箭雨之间。 是微微…… 吴邪喉咙发紧,眼前人的发梢扫过他嘴唇时带着咸涩的海藻和让人心悸的清香。 他就知道她不会不管自己的。 盛葳蹬墙借力腾空,右腕翻转间抄住两支箭矢,反手掷出打偏射向无邪的冷箭。 盛葳看向阿宁的那一瞬间,平淡的眼神比她还冷,像是野兽盯上某种猎物的彻寒,她心中暗惊,手下不自觉松了力气。 盛葳得以将无邪顺势抓过,单手环住他的腰,另一手以箭为刃,斩断迎面的所有威胁,脚尖轻点,将他带向了安全区域。 她的动作其实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毕竟无邪一个成年男人,她还是有些吃力。 但在无邪眼中,那刹那的拉扯仿佛慢镜头,两人犹如空中的华尔兹般旋身,连那些充满冷意的箭矢好像都变成了花瓣。 小说中英雄救美的桥段总被世人诟病老土,在现实中却又是那么的屡试不爽。 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切实触感,就是来自腰后的那只手,柔软仿佛依旧残留。 还有胸膛里那颗怦怦快要跳出的心。 胖子也已经在这儿了,无邪无法想象盛葳那么小一个是怎么把胖子拎着扔过来的。 阿宁也已经屈膝跳到一边,眼里露出一丝不甘,她倒是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那么一刻被她唬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盛葳早已经平静地站在了几步之外。 抬眸望去的眼神空得骇人,仿佛方才惊悚的穿梭不过拂尘,无意表现漫不经心。 ------------ 第46章 你认识我 阿宁不甘的背影在另一头消失,无邪心中有气,却又无奈,没想到自己被耍了。 “你还好吗?” 盛葳早已经礼貌地放开了手,冲他面前招了招手,他的神色带着轻微的恍惚。 “啊,我,我没事!哦不,好像有点不太好……” 无邪回过神来慌乱道,盯着胸口上还扎着的箭头,顿时就觉得两眼一抹黑。 盛葳条件反射地扶了他一下,她是知道的,这人身手大概比她还不如,不知道他的家人是怎么想的,坑骗过来下地。 当无邪发现自己靠在她身上一下子耳根都红了半边,脚底更觉发软,有点害羞。 “我不会要死在这儿了吧,微微。” 无邪附在她耳边语气低落,手却不小心地佯装支撑不住扶上了她的后腰。 那自然动作简直叫一个超绝不经意。 一是怕自己压着她,二是有点心猿意马,想她会不会更关心自己…… 刚刚心中有那么一刻在遗憾自己连恋爱都没谈过,结果就要死了,转头看见女孩细腻的侧脸,突然觉得好像也那么坏了…… 盛葳当然感受得到,但她不会明白这是个怎样的举动,尽管他们认识不久,但她觉得他不坏…… 除了真正让她讨厌的,她其实对任何人都很宽容,毕竟她不对人性抱有幻想。 她才是唯一善良且赤诚的那一个。 “这箭有毒吗?你中毒了?” 她觉得奇怪,这箭看上去没插很深,要死的话他们早在刚刚就死了,现在还能站在这说话,只能是箭上有毒,她诚实地想。 “哎,小吴同志,这箭怎么不对呢,扎得不疼,我怎么还好好的呢?” 站在一边的王胖子看了看自己肚子上的几根,面露迟疑道。 但他不敢拔,所以想要无邪帮他。 “难不成胖爷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胖子觉得可能是老祖宗在发力。 无邪心想果然好像不对劲,不过不管怎么说,大难不死就是好事,他于是也正迟疑着准备从他身上拔下一根。 “没事,这是莲花头的。” 那张灏原来早就站在一旁,捡起了地上的背包,此刻突然出声,却是变了声线。 下一秒,就听见从他身体里传来的几声“咯哒”的骨头声响,身高也拔高不少,恢复原型的的两根长指从耳后的部位一撕。 人皮面具剥落的瞬间,冷白肤色从粗粝假面下显露,女孩那双绿色瞳孔骤然放大。 眉眼清峻,几乎毫无挑剔,清隽消瘦,肤色泛着冷白,下颚瘦削,眼眸黝黑得透不进光,无悲无喜得好像照不进任何。 一贯的平静如风,缄默似雪—— 这与她看到的张海客书房柜子里的那张照片中俊白清秀的长褂青年分毫不差。 “小哥?!”吴邪的惊呼在墓道回响。 胖子下巴都要掉了:“我操!小哥你这可太不厚道了!” 不过瞬间,她突然没由来地从大脑深处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感,让她喘不上气。 这种恐惧犹如她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未知的深渊,不知缘由,无法逃离。 她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她问过张海客那是他什么人,他说算是他的弟弟。 可是这人跟她说他失忆了,那他…… 会不会已经记不得张海客了?她试图找出那么一丝庆幸,这是非常可能的。 所以淡定,只要她不主动暴露自己,这人就不知道那些事情,哪怕他会怀疑她。 只要她一口咬定,他就问不出什么。 再次抬头,正好撞见那双如古井般的眼眸此刻锁定着她,她不经意抖了一瞬。 张起灵没有理无邪和胖子的惊愕,而是走近两步,混着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你认识我。”不是疑问句。 胖子正站在一边,手动着和无邪互相拔下身上的箭矢,闻言立刻竖起耳朵。 她毫不畏惧地抬眼直视她: “只是有点惊讶,你跟我见过的一个人的朋友非常像,而那个人我不喜欢。” 张启灵垂于裤脚的小拇指微动,这句话她没撒谎。 “姓张?”他的语气带着笃定。 “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她头也不抬地拎起一旁的包,将武器穿戴在腰间。 张启灵垂下眼不语,看上去有些委屈巴巴,不过他倒是更确定心中的猜测了。 “所以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吴邪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他心中都不知道一时是该生气还是该问点什么,生气是觉得小哥骗了他们一路,疑惑是他看出来小哥和她之间的气氛……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下墓。”盛葳平淡道,意思就是不可能。 胖子表示不相信,脸上写着佩服: “那妹子你刚刚这招空手斩箭,简直太生猛了!看来跟小哥一样是个练武奇才!” 吴邪想起刚刚那一幕,小狗傲娇地切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呛他一句: “你倒是机灵,大老爷们还要微微一个小女孩保护,还吹什么摸金校尉……” “话不能这么说。”胖子突然正色,他虽然鸡贼有心眼不假,但他有原则: “妹子,胖爷我这人讲究知恩图报,往后有事尽管开口,北京潘家园找我。” 她很清楚,如果能结交一些这条道上的朋友当然再好不过,虽然她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人脉或许能解决很多事。 比如获取一些道上的消息,所以她不会拒绝,当然前提是对方也是真诚的。 “刚才阿宁是故意的,她想把我们所有人干掉。”张启灵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 “看来这漂亮的女人都不可信呐,这下地还没开始摸到门呢,就被射成个马蜂窝,简直出师不利啊!”他咧着嘴巴骂。 “咱们去把装备藏起来,就算她得了手,也逃不出这座墓室!”无邪机灵道。 然而结果却让他们觉得诡异,来时的那个地方居然什么都没有了,干干净净。 “难道是那个娘们干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那么多氧气瓶装备都不见了。 “她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做到。”张启灵否定道。 “这不是我们刚刚来的地方,那个婴儿棺消失了。”盛葳用手电照了照角落。 “微微说得对,你们看顶上。”无邪附和道。 只见之前顶上还刻着阴阳星图,现在变成了两条互相缠绕的奇怪巨蛇。 盛葳不知为什么,看到蛇像时毫无征兆觉得心口一疼,没防备地皱了下眉。 她从来不曾知道自己还会怕蛇,甚至只是浮雕而已,可刚刚那针尖的刺痛…… 一旁的男人注意到她撇开眼的表情,朝她投去关切的一眼,她没注意到,但这一幕被胖子给看见了。 情况一时陷入僵局,无邪脑子里一团乱麻,努力回想着三叔有没有给他留下过线索,其他人也都看了看四周,耗着。 胖子于是跑到盛葳面前蹲下,瞟了一眼小哥 ,压低声音,脸上一副吃瓜表情: “微妹子,胖爷我看人准,那小哥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你俩是不是……” “是什么?”盛葳满脸无辜地问道。 胖子被她真诚求问的眼神给弄懵了一瞬,他才想起来这妹子好像刚成年,简直是比小吴同志还单纯的年纪…… “哦,我想到了,是电梯!”无邪惊呼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经过他一番冷静理智地推理,他知道了他们现在应该是进入了另一个墓室,海底墓要为了容纳机关,墓顶和海面应该不远,可以在海水退潮时挖上去,就能出去。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不过终归是有一线生机,于是他们打算进入找点工具。 盛葳发现无邪虽然身板不怎么行,但脑子很聪明,就是他的那个三叔…… 她已经数次从无邪口中听到“三叔”这两个字,看来这人对无邪的影响很大。 想到这,她不禁苦笑,信任么?终究都会有崩塌的一天的,能信得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 第47章 专挑最帅的抱 然而等他们走到刚刚的甬道尽头,发现这里又变换了,对面出现了一道门。 里面放着一只巨大的金丝楠木棺。 无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用金丝楠木做棺材材料那可真算得上是贵中贵了。 但这样显贵的棺椁居然也只能沦落摆在耳室,那主墓棺椁得金贵成什么样? “别动,这是养尸棺。”张启灵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吵,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她倒对顶上的浮雕开始有了兴趣,这件耳室跟刚刚的那间一样,都是雕的蛇,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没有那些瓷罐什么的。 有些东西如果反复出现,那就会说明一定的问题,蛇代表什么呢?繁衍?生命? 那些瓷罐她刚刚无聊扫过几眼,心中觉得奇怪,上面有一些图案,记录的大概是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要修建什么东西。 宫殿?还是帝陵?古代能这样动用这么多人的,多半都是为王权贵族服务的。 晃神的间隙,张启灵竟然已经将棺材给撬开了,胖子搭手将棺盖往旁边一推。 金丝楠木棺盖掀开的刹那,腐臭的鱼腥味裹着尸油的滔天酸臭扑面而来。 盛葳踉跄着倒退半步,棺中堆积着一堆畸形肢体,数十条黏连的臂膀像蛞蝓般纠缠,棺内四周还飘着黑色黏液。 她没想过第一次下墓就见到这么恶心的东西,对于五感敏感的她来说几乎是死一样的惩罚,虽然捂住了口鼻,但已经晚了。 她苍白的脖颈暴起青筋,指甲几乎要将掌心挖出血,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你很害怕吗?微微。” 无邪也被眼前一幕恶心到了,但他更关心的一旁的女孩,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好像突然显得有些焦虑起来,作势要去扶。 他不知道的是,阿斯伯格人的五感特别灵敏,五感一旦察觉到难以忍受的存在,他们就会陷入情绪风暴,变得抓狂焦虑。 哪怕是一些在普通人看来很微小的事情,他们或许都会因此情绪失控。 而让她镇静下来的办法,有人已经找到了,从小就让她在无形中接受,并养成了特定的习惯,而她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味道,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味道,但下地怎么可能带香水呢,她根本没有准备。 除了味道还有什么? 她已经明显显露出焦虑甚至恐慌,其他几人都已经察觉不对,连忙上前问: “妹子这是咋了?怎么怕成这样,难不成那棺有问题?”胖子心生疑惑。 “她看起来不对,微微?你……”无邪上前的脚步被她突兀的动作给贸然打断。 接下来的一幕让无邪不由得瞪大了眼。 她居然抱住了小哥…… 她扑向张启灵,颤抖的十指攥住他的衣衫前襟,额头抵着他锁骨闷声哀求: “抱歉,你能不能抱我一会,我有点,有点难受……”尾音已经带着哭腔。 她的话虽然直率,但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只因她真诚的眼神太过干净。 此时的她根本就顾不上张启灵是谁,对她来说谁都可以,只是恰好他离得近,又或许出于张家人气质的相似也说不定。 张起灵的眼神顿了半拍,他垂眸看着怀里发抖的姑娘,大概明白了什么,左手仍拿着气枪,右手却生涩地环住她后背。 盛葳像只不安的袋鼠主动地钻进他怀里,冰凉的鼻尖紧贴青年颈侧动脉。 张起灵感受着她打出的急促呼吸尽数扑在自己脖间,心跳的频率也快得吓人。 她脑袋里此刻什么都没想,只是固执地集中注意力数数,来让自己快速平静。 吴邪看到盛葳苍白的侧脸贴在他颈窝,高大的男人拢住娇小的女孩,他承认那一刻觉得他们抱在一起真的很养眼…… 呸,才怪,才不养眼呢,刺得他眼睛疼,他莫名觉得心头拢着股无形的窒息。 “我艹,这他娘的这什么情况?” 胖子还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这年头倒斗还带发狗粮的?” 他没注意到此刻某只吴姓小狗正满脸失落的神情,反倒无意添了把火,毫不自知地冲无邪捂嘴偷笑: “嘿,这俩人还说不认识呢!结果这都抱上了,说不定之前小情侣吵架了。” 无邪一听更是难掩眼底落寞,老天整他的吧,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孩有点好感,结果人家早就…… 还没出生的爱情小火苗就这样掐了。 盛葳觉得很苦恼,她其实也很不想这样依赖别人,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已经让她刻进骨子里,无法戒掉,不知道是好是坏。 张启灵察觉到她脑袋微动,探了探她颈侧脉搏,已经渐趋平稳,知道她应该恢复了,也就自觉放开环在她后背的手臂。 他其实没想通为什么女孩会选择抱他,明明她对自己看起来没有多少好感,但细想,又觉得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但这个拥抱会在他脑中停留很久,以至于后来他每次发呆就会不由自主飘出来。 甚至再后来,养成习惯的,也不再只是她一个人。 “谢谢你……”她退开之后看着他。 她很理智,会将一切都拎得很清,张启灵应该算救了她,她应该感谢他的。 幸好,一个不擅长问,另一个不擅长理解,像是路人被撞到一样,无事发生。 “也谢谢你们,无邪,王先生,是不是吓到你们了,”她歉意地挠挠头,道: “我是阿斯伯格人……刚才失态了。” 她此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症,毕竟国内医院水平有限,后来张家人带她做了更详细的检查,才知道具体是叫阿斯伯格。 她其实很不喜欢昭告所有人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但如果不说,又会无意冒犯人。 “啥?啥人?难怪看着有点新鲜呢,原来是个外国人,不过这国家很小众啊。” 胖子一脸恍然大悟,但根本没悟对。 “什么外国,你扯哪去了?”无邪被胖子这话弄得心头一哽,这回答简直了。 “她不说她是什么阿什么斯人吗?”胖子挠头,等着文化人无邪的知识哺育。 “阿斯伯格,自闭症听过没?”无邪使了眼神叫他不要追问,胖子顿时了然。 这病他知道,也叫天才病,据说爱因斯坦好像得过这个,这类人拥有高度智慧和高度敏感,有社交障碍,所以归为自闭症。 无邪心道原来如此,他一直以为是女孩性子有点冷淡,不爱说话,结果是这样。 “那你跟小哥……” 他瞟了瞟此刻视线转到一边没有注意他们的张启灵,也不知道他在听没听。 “我每次难受的时候就会……那样,还有就是闻喜欢的味道,但是我没有准备香包,所以就……”她温声解释道。 无邪知道这种病多采取的是非药物治疗的行为干预,所以刚刚小哥只是意外? 他觉得心情一下子就明媚起来,眼睛都笑弯了,也不眼睛难受,也不心堵了。 原来她跟小哥没什么关系,那没事了。 胖子用手照了照一旁的棺材笑道: “那妹子你这病可够酷的啊,发作起来专挑最帅的抱?咱小吴同志也不赖嘛。” 胖子这下倒注意到无邪的心思了,盛葳诚恳地摇摇头,她根本就没注意那些。 “没关系,那你还难受吗?不过胖子说的对,如果你之后再不舒服的话,我们其实都可以……帮忙的。” 无邪咬着下唇,一脸认真地建议着。 心想她救过自己几回,自己也可以帮上忙的,不就是,不就是拥抱嘛…… 那多简单,他也可以的。 他决心之后要离她近点,这样她就能第一时间需要自己了,机会是自己争取的! “那你站远点,等我们找到位置,很快就能出去了。”无邪贴心地说道。 盛葳确实有点膈应,此时也才发现盗墓于她是个多么不适合的职业,保不齐自己就被臭死在墓里,那她宁愿自杀…… 一抹不属于尸臭的冷香悄然靠近她。 张启灵不知何时掏出块蓝长布,碰了碰她,围上这个,多少能减轻些一点味道。 “没有烟味。”他递了过去。 他觉得她就像春天冒出的小脆笋,带着股清凉的直率莽撞,却又很容易被折断。 从此刻始,也由默默的关注变成关照。 趁着间隙,她注意到角落里居然还有个细小的干尸,像是猫,看上去有些渗人。 不过,下一秒,她就浑身发凉,汗毛倒竖起来,因为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幻觉。 不过看到的不是齐羽,也不止一个人。 同一时刻,张启灵看了棺材足足有好几分钟,微微蹙起眉,两道声音响起: “这里面只有一个人。” “那里面是一个女人!” ------------ 第48章 怪物女尸 无邪这才眯起眼仔细看那堆尸块。 他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二只手,都是长在一个躯干上,六个脑袋,只有最上面的那个有五官,其他都像是一块混沌的肉团。 原来刚刚胖子扯皮的什么养气藏尸,难不成这东西还真有?但怎么能这么大? “我的姥姥,这特么真是个妖孽啊!”胖子吐了口口水,觉得有些恶心。 “这称得上是妖怪了吧?怎么还能养这么大?简直活见鬼了。”无邪不禁咂舌。 “凡事无绝对。” 张启灵神色浅淡,破天荒地接了一句,引得盛葳侧目,她觉得他应该知道什么。 她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仍然只是几秒的闪回,是一些穿着古时服饰的人。 有人将一具体型十分硕大的女尸强硬塞进了面前的这具棺材,有个带头的人打头看着,一身官员穿戴,应该是明朝的。 尸体几乎已经超出人类范畴,有着很多手和脑袋,身体很肥硕,肚子也很大,通过部分部位特征,她判断得出是具女尸。 她猜测这个女尸是被特地培养出来的,但目的是什么?这里又是谁的墓穴? 无邪和胖子决定去刚刚那间耳室里拿几个罐子过来,把棺材里的黑水舀出来,因为他们看到尸体底下似乎有块石头板。 “你怎么知道的。”张启灵问她。 “看到的,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几秒,我看到一点这里修建时的样子。” 盛葳诚实地看他,张启灵垂头没说话,她倒也非常希望有人能给她解释一下。 第二次发生就代表这不是意外,但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还是这些地方,她不知道。 “你之前看到过吗?”张启灵看上去也有些不解,难道跟某些磁场有问题? 这种事也不稀奇,有些地方位置特殊,某些特殊磁场的人可能会在特定条件下会看到一些在那个地方过去发生的事情。 “有,在那个有海猴子的船上。”她点点头,但谨慎地没有说具体的场景。 气氛陷入沉默,盛葳觉得不对,无邪那边她是会听到声音的,怎么没动静了? 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此刻的耳室位置已经变了,墙壁上的门居然不见了! 张启灵也看到了,他和盛葳互相对视一眼,两人开始莫名有了某种默契。 墓室的机关在迅速变化,应该也会变回去,所以他们不担心无邪他们那边。 “怎么做?”她看向那双黑眸。 “洞在底下,把尸体抬出来。”张启灵也不隐瞒,开始脱掉身上的衣衫。 盛葳也滑下冲锋衣拉链,将湿透的外套甩在棺沿,将垂于胸前的两个挂坠塞进运动背心,弓腰时勾勒出蝴蝶骨嶙峋的轮廓。 她抬眼,对面那人皮肤干干净净的。 “你身上是不是也有那种纹身?”她的眼神在他精瘦的腰身上流连。 张启灵翕动几下眼睫,点了点头,她只是问了一句,便又不说话了。 两人隔着衣物把尸体从棺材里抬出,石碑露了出来,上面的字她扫了眼。 盗洞在这底下,趁着他烧松汁的时刻,她捂着鼻子站远,观察起那具女尸。 “等等,这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盛葳指了指女尸的腹部,因为已经被平放在地,尸体的肉大多都瘫瘪下去,唯独腹部依旧隆起,显得很不正常。 话音未落,就见一双长着白毛的小手从女尸体内突然伸出,往她的膝盖上抓。 快得张启灵都没反应过来,她出于条件反射,掌心一转,反手划了那东西一刀。 那女尸的肚皮上被挤得透明,里面分明是一张脸,里面居然还有个粽子! “这是旱魃,快过来!”说完,他就一把拉起她的手腕,钻进那个盗洞里。 直到跑得没路,两人便一头扎进水里。 水流突然形成漩涡,盛葳被激流卷进去的刹那,张起灵伸出长臂将她紧紧扣住。 —— 无邪看那瓷器上的图案看入了迷,胖子叫了几声他都没动,一边等,一边问起刚刚的事。 “小吴同志,刚刚妹子说她得的那病,难治不?胖爷咱想着报报恩呢。” 难不成是这病难治,要花很多钱,所以她才下墓?毕竟干这行的女性那是极少,更别提还是这么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 他想着能不能帮衬着点,好歹相识一场。 无邪停下了对手中瓷器的观摩,想到女孩之前那焦虑的样子,斟酌着语气道: “或许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吃药没什么用,好像也没什么药吃。” “这个病呢,你可以这么去理解,相当于他们像是在一个小孩的世界,普通人是在一个大人的世界。” “他们的性格也像小孩一样单纯直接,说话不拐弯抹角,理解可能有点困难,而且情绪比较敏感,一般很难跟普通人相处,所以就像小孩融不进大人的世界。” 同样,小孩向大人讨抱也是很正常的。 “哦,你这么一解释那我知道了。”胖子摸了摸下巴,了然道。 “依胖爷我看,这种人才是正常人,人与人之间就是要真诚些才好嘛。” 无邪其实也很赞同,普通人的世界太多尔虞我诈了,人心难测,比鬼都还能算计。 普通也不一定代表着正常,只是病的人多了,正常人就显得格格不入而已。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他倒觉得她挺可爱,想一想还挺具有反差感的。 表面上看像个不好接近的清冷女神,背地里却是喜欢钻人怀里的单纯小呆。 下次抱自己吧,他想,小哥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善言辞,自己多会安慰人啊…… “哎?狗日的,这门儿怎么不见了?”胖子炸起的惊呼打断他的思绪。 无邪过去看了看,那道门果然没有了,可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在这儿等着。 “机关可能又变了,他们两个身手不差,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心忧道。 “我不是担心他们,小哥和妹子都比咱俩强,咱们俩个现在怎么办?” 胖子心想,哪怕两人留给他们其中一个也好啊,这下还真有点没谱儿。 “应该没事,这里只要没有什么怪物,我们就还算安全……卧槽!” ------------ 第49章 天宫之门 无邪安慰胖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泉眼里突然出现的怪物身形吓得大叫起来。 那海猴子半个身子已经爬上了岸,那张张满鳞片的狰狞巨脸,显得尤为可怖。 “我的姥姥!这儿怎么有他娘的海猴子?!小吴同志你咋这么邪乎呢?” 胖子虽然也吓得不轻,但他也没乱阵脚,端起手中的气枪直对上开了几枪。 “这他娘的谁能想到啊?!”无邪也不知道自己有乌鸦嘴潜质,抱起瓷器砸去。 “不行,打不过,赶紧跑!”胖子招呼道。 两人脚底撒欢似地在甬道里狂奔,别小看胖子,关键时刻他跑得比无邪还快。 眼见着就要跑过去了,无邪却非常不合时宜地突然脚底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其实吧,不怪盛葳觉得他身体不好。 他又一骨碌爬起来,背影透着股倔强,加速直冲进了那玉门,累得瘫软在地。 外面还有海猴子撞门的声音,胖子啐了一口,眼底杀心一起,举起手中的气枪朝着那大脑袋就是一梭镖,这才消停了会。 “这又是哪啊?”胖子喘着粗气道。 “不知道,看看再说。” 无邪支起身体,把手电打开,发现这里有个巨大的水池,中间有一个像洗脚盆一样的东西,胖子嘿嘿两声笑起来。 “哪个王八羔子这么会享受,一个洗脚盆都要专门找个墓室放着。” “说不定是拿来泡澡的。”无邪也笑。 “这是棺材吗?谁家棺材修成大澡盆,那得是……战国?”他语气迟疑道。 突然想起那两条蛇眉铜鱼,也是战国时期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无邪又开始研究那些罐子图案,胖子正用手电照着水池,突然听到水泡声。 “无邪!”他大叫一声,怕以为是海猴子作势就要掏出气枪。 前方忽然亮起微光,张起灵拽着她破水而出的瞬间,岸上两人的惊呼同时炸开。 “我艹!”王胖子将手中气枪一丢。 “小哥?!微微?!”无邪瞪大了眼。 盛葳抹去眼前水渍,眼睛被浑浊水流灼得发痛,抬头看见无邪正举着矿灯呆立。 她苍白的脊背浮着层水光,像是剥开的珍珠,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如振翅的鹤。 张起灵大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沟壑滑进腰间皮带。 听到左边两个字,他才坐在了水池边松了口气。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无邪二话不说就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后,指尖自然地将她的湿发撩在耳后,看向她被水泡得泛红的眼角。 她将之后的事情简短几句交代了,话音刚落,胖子就突然脸色怪异道: “你们看,难不成白毛来了?” 只见那水池中心,突然冒起大量气泡。 所有人都戒备起来,水泡大概冒了近五分钟,然后底下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水突然被大量抽干,水池路露出了一道石阶,四只手电都往里集中照了照,看清楚了里面大概的轮廓。 “要不,咱们下去看看?说不定这底下还有其他的通道呢。”胖子建议道。 “先别急,里面万一有危险……”无邪并不赞成现在下去。 却见盛葳突然像只兔子“咻”的一下就蹿了出去,看起来像是去追什么。 “微微!”无邪的手抓了个空。 “哎!那妹子怎么跑了?咱——”胖子急忙喊道。 一转身,结果发现只有他在了,刚刚还在劝他不要下去的吴某人早就积极地追了上去,至于小哥,也早就跑得没影儿。 得,敢情他才是那个大冤种。 盛葳跳下通道一直往前追,跑到一半发现那道影子居然又消失了,她停下了脚。 身后已经有人追了上来,是张启灵,还有落后几步的无邪,他不是说不下来么? “微微,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看到什么了?”无邪停在台阶处喘气道。 “我以为你们不下来。”她诚实道。 毕竟她来这一趟可是有目的的。 “我……”无邪哽住,那不是看她下来了么,话到嘴边却觉得烫嘴,他眨眼: “只是底下水雾还没散,怕有危险,以后等我们一起,好吗?”他声音放轻。 她想问为什么,又想了想好像没必要,这次过后还不知道会不会下次遇到呢。 她没说,只是看向了张启灵,因为她突然发现,刚刚掠过的那道极快的影子像极了此刻的张启灵,他真的来过这里。 “你们真是太不厚道了,就这样把胖爷我丢下,说的就是你,无邪同志!”胖子赶来骂骂咧咧。 “这里有英文。”盛葳指了指池壁,借机转移了他们的话题。 “还真他娘的是洋文,那难不成这里早已经被洋鬼子给盗过了?”胖子有些愤怒。 “不一定,可能是我三叔他们,你看这凿的痕迹很乱,或许是情况紧急,毕竟洋文比汉字要简单些。”无邪不确定说道。 她觉得没错,一定有人在这里刻意留下了标志,很可能就是张启灵来的那次。 张启灵沉默许久,却突然出声丢下了一句话,然后就往下跑,盛葳直觉他或许跟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有关,便也跟着他跑。 “微微,小哥,你们等等我们!”无邪心中暗骂,这一个两个怎么都爱偷跑。 盛葳站定在水雾的中心,张启灵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这里有四个半米高的石猴,蹲在石座上,面朝四个方向,她扬起脑袋好奇: “这是什么?” “定海石猴。” 他开口跟她解释,目光集中手电照射的地方,在石猴中间的那块大石碑。 胖子和无邪随后赶到,看了看四周,也凑了过来,看向石猴和那块碑。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胖子看不懂,急需吴小狗翻译人士。 “此碑于有缘者,即现天宫门,入之,可得仙境也。”盛葳看到了上面的字。 无邪用通俗的话跟胖子解释了一遍。 “狗屁,哪来的门呢,我怎么没看见,切,门不门的,老子又不要去天宫。” 胖子见石碑上面一个字也没有,觉得没意思,俯身在水里摸了起来 “那你知道这里的墓主人是谁吗?”盛葳问他。 “我还不是很确定。”他摇了摇头。 心中闪过一个名字,那人正是明朝的建筑风水大师,汪臧海,但鉴于这里没有资料佐证,所以他不能确定,只是猜想。 盛葳迫切地想知道墓主人到底是谁,但对于历史不算深造,所以想不到什么人,她打算这趟回去之后,要多看看书了。 但她又看到了幻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一次的幻觉稍微长了那么一点。 她看到,就是在这个地方,有一队人员在这里停留过,有男有女,七八十年代的打扮,其中就有张启灵,他一点没变。 他们好像在说话,然后她就看到有一个男人蹲在石猴上,那个人居然在梳头! 然后他突然跑走,张启灵追了过去,至于追没追到,她没看见,因为画面消失了。 所有画面不超过三十秒的时间,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按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微微你别害怕……”无邪轻拍着她的后背耐声哄道。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抱女孩,感觉她软软的像块面包,柔软细腻的女性身躯让他觉得呼吸下意识一顿,脸上开始像火在烧。 “小吴同志,这可怎么办啊?小哥也不对劲了……”胖子的大嗓门从一边传来。 “张启灵怎么了?”她扬起脑袋突然出声。 “微微你缓过来了,还好吗?”无邪惊喜道,手指带着可惜意味地离开她的肩。 “我怎么了?”她明明好好的啊。 “你不知道吗?你刚刚的眼神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我还以为……”无邪解释道。 无邪没告诉她,她刚刚的眼神像是中邪一样,两眼空洞无物,呆呆站着简直像个提线木偶,把他和胖子吓了一跳。 “我没事,谢谢你。”估计自己是刚刚发呆时间过长了,她心想。 胖子在角落里找到了张启灵,他一贯的淡定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绝望。 “我想起来了……”他用着极轻的声音说道。 ------------ 第50章 云顶天宫 通过张启灵的话,他们知道了当年无邪三叔他们那次的考古队到此经历的事情。 无邪根本不相信张启灵口中做出那些事的人居然会是他的三叔,他几乎感到陌生。 但他也相信小哥没有骗他的必要,低垂着头沉默着,过去他与三叔相处的那些画面此刻与张启灵的话交织重叠,让他混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无邪红着眼圈喃喃低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找到吴三省,问清楚这一切。 多么相似的桥段啊……盛葳此刻平淡地看着无邪,所以亲情和算计并不冲突。 困在其中的,也真的不止她一个。 “张启灵,当时的考古队里所有人的名字你都记得吗?”盛葳看向他。 盛葳想的是,这些人既然是公派考古队,那回去之后应该能查到一些资料。 因为她觉得考古队人员很巧合,其他的她不清楚,张启灵来自盗墓家族,而吴家三叔通过无邪之口了解,她猜也是个老练的盗墓贼,这么巧吗? 他说了几个名字,印象不深的都忘了,果然其中有齐羽,她将名字一一记下,准备回去查一查,她合理怀疑他们的身份。 或许不只是普通的考古队员那么简单。 但不对,张启灵既然见过齐羽,他看到无邪这张脸难道不熟悉吗?她眯起眼…… 既然他们想演戏,她倒也不会去戳破什么,免得惹火上身,她要不动声色。 接着她就半跪到石碑面前,身姿妖娆地学着之前看到的那个男人的姿势梳头,无邪和胖子他们都有点不明所以,看呆了。 “微微,你……你这是在学三叔他们?你看到什么了吗?”无邪反应过来。 “找到了。” 盛葳停下手,接着毫不迟疑地侧身进了一个狭窄的暗门,里面很黑很窄,但她跑得极快,也没顾得上和无邪说一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发现前面有一点黄黄的亮光,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墓室。 足以用震撼来形容,数十根的金丝楠木柱,雕梁画栋,顶上是夜明珠布成的星图,四个角落各有面镜子,将房间照得很亮。 更震撼的是,她看到了一个大石盘,上面有个极其宏伟磅礴的宫殿模型。 天宫?这就是那碑文上写到的天宫吗? 她完全懵住了,还没来得及多看,就眼尖地瞥见上面有具干尸,把她吓了一跳。 尸身发黑,呈现出一种风干的状态,像是寺庙的坐化金身,不过她却觉得毛骨悚然,不仅是因为他的指甲和头发很长, 还因为这尸体脸上居然是笑着的。 似笑非笑,简直就像妖怪一样,人死后肌肉怎么可能还能维持成这样呢? 这人难道就是墓主人吗? 看得她心中不舒服,就撇开眼看夜明珠,一个奇景出现了。 修宫,山顶,棺材,送葬,大火……最后归于白茫茫一片,被大雪覆盖所有。 看来这天宫是在哪座雪山上,海拔很高,缭绕得像是在修在云端…… 她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猛然间跳出来一个东西,在老宅时意外翻到的速记本。 里面提到过一个地方:长白山。 当然还有其他名字,格尔木,巴乃,香港……长白山是其中唯一带雪的地方。 难不成那个画里的天宫在长白山?! 她再仔细看了看四周,尽可能地将这里的东西记在脑海,然后就决定离开。 临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其不明显的轻风从自己面前拂过。 怎么突然有风吹过呢?她瞳孔一震。 “喀嗒” 极其突兀,像是颈椎的骨节错位声。 就这一下,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有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的五感不要那么敏锐。 她颤了颤睫毛,试图平复心跳,却发现此刻的大脑不知何时早已被恐惧锁死。 “滴答” 是她的一滴冷汗落在脚底的青砖上。 声音在几乎凝滞的死寂中格外清晰。 盛葳闭了闭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猛然回头,是人是鬼,她总要一看究竟。 只见那干尸的方向此刻正对着她。 眼皮下的两粒青灰色石质眼球就这样突兀地跟她对上,配上嘴角的笑简直悚人。 一瞬间,头盖骨几乎要被炸得掀开。 这尸体居然动了!她分明记得刚刚那尸体头的角度不是这样。因为门在东侧,而尸体本来是朝中的。 她呆在那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最后脑子一激灵,扑通一声跪下给他磕了个头。 她心想应该是自己冒犯他了,出于礼貌给他磕一个,至于受不受那是他的事。 礼貌过了不接受,她就要不礼貌了。 那具焦黑干尸的左臂不知何时抬起,原本指着上面的手指正直指她后方位置。 冷汗浸透的外套紧贴脊背,她拢了拢身上无邪给的衣服,不再犹豫拔腿离开。 寻着直觉走进一条甬道,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手电照到了一个洞口。 里面看起来有棵树的影子,海底怎么有树呢?她往里探了探身体。 发现是一株巨大珊瑚,看起来像个树,被种在盆里,上面挂着许许多多的铃铛。 铃铛外面是黄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却是铜绿,看年代绝对不是明朝的,青铜器? 她想起曾经跟张千军万马的那一次,知道这铃铛不能乱碰,所以只是看了一眼。 继续往前,捕捉到空气中悄然涌进一股奇异的怪香,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 右肩毫无预兆地搭上个东西,她被惊得一激灵,下意识回头。 …… 瘫软的身体坠进带有体温的怀抱。 视线最后捕捉到的是黑色的战术手套,还有空气中飘散的香味,然后颈侧袭来钝痛,就此失去意识…… 虽然她不是什么高手,但能做到毫无气息地靠近她,这人是超乎想象的厉害。 昏沉之际,她做了一个梦。 盛葳再次睁开眼睛,是被后颈炸开的汗毛惊醒的,有人正抱着她肋下把她拖着。 瞳孔还尚未对焦,身体已先于意识反应,她反手拽住那人,把他往旁边推开。 “微微!”是无邪的声音。 海猴子的利爪堪堪擦过胳膊,瞬间拖出几道鲜红血痕,她跌进身后温热的胸膛,后脑勺撞上某人锁骨的触感异常熟悉。 “低头。” 张启灵的警告与破风声同步抵达。 盛葳被无邪用身体护着下蹲的瞬间,后颈掠过一阵寒意,眼前闪过一道白。 精瘦腰腹随着动作绷出肌肉线条,手臂青筋暴起,飞身上海猴子后背,直接将那只被戳爆眼睛的海猴子痛快地扭断脖子。 这好像是当时幽灵船上遇到的那只,看来海猴子报复性真的很强。 她才看见他此刻只穿着条深灰平角裤,白花花的,无邪胖子也是,怎么脱光了? “微微,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你这手……”他指尖有些发抖。 无邪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碎发,她偏头才发现此刻离无邪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 “没事,我包里有绷带,待会再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她脑袋迷糊道。 莫名感到一阵虚脱的劳累,身心都很疲惫,累到居然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我们准备炸了这块墓墙,海水会倒灌进这里,到时候我们就能出去了。” 无邪掏包,草草扯下一截绷带给她包扎上,他想着等上去了,船上应该有药的。 她看到王胖子正在把那具干尸固定在幕墙上,那干尸不会就是炸弹吧? “轰——” 爆破的气浪突然袭来,张启灵把盛葳按进岩缝的瞬间,无邪也扑过来捂她耳朵。 三人交叠着卡在狭小空间,无邪喉结滚动的震颤透过相贴的肩胛与身前张启灵胸膛里的平稳心跳共同织成一张庇护的网。 即使如此,她的大脑和耳朵还是承受压力过载,直接软在张启灵颈窝不省人事。 “小哥你怎么不说一声?”无邪晃了晃脑袋,耳朵里嗡嗡的。 “不是我。”他拿出手中握着的东西,证明自己还没扔。 王胖子在硝烟里咳嗽几声,“你们仨也不嫌地儿挤,老子眼睛要长针眼了!” 无邪身体一僵,看向一边的闷油瓶。 张启灵表现的像个没事人一样,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将人扶住后颈抱起。 他探了探她的心口,喉结滚动的震颤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晕过去了。” 无邪试图后退却被岩壁卡住,手肘撑住她的腰间托着:“阿宁怎么不见了?” “一定是这娘儿们干的!她刚刚那装疯卖傻的样子就是装的,我们被她骗了!” ------------ 第51章 主动的吻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海水马上就要灌进来了,小哥,微微……” 无邪话音未落,就听到了布料撕裂声。 张启灵勾住拉链顶端向下一划,布料应声裂开,露出她苍白如玉的瘦削肩头。 “来不及了,交给我。”他沉声道。 她没有跟他们一样穿潜水服,还有衣物可以利用,张启灵也不能保证海水倒灌进来会不会把他们冲散,所以只能这样做。 将她的双手合拢绑住,穿过他的脖间,又单手环住人腰身,将撕成的布条绑在两人腰间捆死,她几乎是整个挂在他身上。 整个过程是有条不紊,动作严谨得不带任何其他多余的意味。 吴邪看见盛葳苍白的脸贴在他颈窝,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相信小哥的实力,捡起她的包背在身上,只要游出海…… 水底浑浊的泥沙裹着腐烂的藻类扑面而来,张起灵单手托住盛葳后颈,蹬向岩壁,像把箭破开水流,腰腹规律地起伏发力。 布条在两人零距离接触的腰间逐波晃荡,像是不死不休紧紧缠绕的海草。 —— 十几米深的海水将光线压成暗蓝色。 海水咸涩刺得鼻腔发痛,盛葳在窒息的混沌中感觉下颌被人捏开,柔软覆上,温热的气息渡入口腔,不过一两秒就退出。 第三次渡气时,她的睫毛突然颤动,缺氧的大脑驱使本能,攀上他后颈,膝盖顶进他小腹借力想上浮,腰间传来收紧力道。 可惜被缚住了,她此刻只能依附他。 张起灵再一次低头含住盛葳冰凉的唇,几乎不留一丝缝隙,他计着时捏开她下颌,渡入空气后立即封住口鼻防止倒灌。 照常打算后撤时,她温软的舌却追上来索要更多氧气,无意识吮吸着他舌尖,本能让她攀住对方后颈,双腿缠紧精瘦腰身。 这个超出预料的动作让他脊柱绷紧,托住她后脑的大掌无意识扣陷入发间—— 有那么一刻,他想要遵循某种冲动。 那柔软湿滑的小舌不像钻进他的口中,更像是钻进了他的大脑,不过两秒—— 却差点全盘打乱他的呼吸节奏。 他扣住她乱动的手腕,唇上又传来轻微刺痛,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咬了他一下。 他掐上她后颈轻压,钝痛让她松了力道,他趁机将渡气节奏调回正常频率。 张起灵托着她臀往腰间按,布条在两人腰间勒出红痕,不再分神,向着海上游。 阳光劈开海浪,吴邪费力地往上扑腾,直到终于钻出水面,胸口起伏着换气。 他瞥见张起灵带着盛葳从水下浮起,两具泛光的冷白身躯在波涛中紧紧交缠。 盛葳的脸垂进他颈窝,鼻尖擦过喉结的触感让张启灵解布条的动作滞了半拍。 他没注意到她浅淡的呼吸落下的颈肩处,无故出现了几缕黑色的麒麟纹路。 “哈哈哈哈老子居然出来啦!”胖子劫后余生地大笑起来。 无邪压住心头的酸,抹了把脸上的水,眼尖地指了指不远处,喊道: “小哥! 那边有礁石!我好像还看到了船!胖子呢?胖子!” “我好像见到阿宁那娘儿们了!在水底下!”王胖子的肚皮在阳光下反着光。 无邪皱着眉有些犹豫,虽然阿宁几次三番骗了他们,但那好歹是条人命啊…… “我去找阿宁,你们去找船。” 张启灵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他把她递给了吴邪,转身扎回水下前去救人。 吴邪无意瞥见她嘴边飘着缕血丝,想到刚才小哥面对他时,唇边好像也有…… 他只是伸出泡到发白的指节,轻轻替她抹去了血痕。 如果自己也跟小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发现她好像没有了意识,手上伤口都泡得发皱,不由得染上些着急。 于是抱人往前走,猛然一个浪打来,下意识将盛葳的头按进肩窝,用后背挡住拍来的浪,一声闷哼消散在咸涩的海风里。 王胖子叫破嗓子也没一个人出来接应,直到都上了船,他还扒着船舷骂娘: “妈的,人都去哪了?怎么一个都不见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 “怎么回事?连船老大也不在吗?”无邪心中感到奇怪,看上去像是人刚走。 甲板上积着未干的海水,无邪将她平放在地上,拍了拍她没反应,估计是溺水,于是捏开她下颌开始做人工呼吸。 少女胸口随着按压起伏,唇上沾着的血丝还有,现在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直到被按压出了胸口里的海水,她没注意朝无邪咳了一脸,他也全然没在意。 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蓝天白云。 “微微,你终于醒了?你看,我们终于出来了!可以离开这里了。”他激动道。 此刻的无邪逆光,看她想起来便去扶,身后是大海,虽然他被海水扑得狼狈,那张清秀的脸却显得格外明朗。 “谢谢你,无邪,谢谢你们……” 她虚弱地扬起一抹笑,将他抱住。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谢他们,不管是张启灵,还是无邪,王胖子…… 无邪红脸呆跪在她面前任她将她抱住的姿势,半晌,才悸动地埋入她颈肩闭眼。 再也没有哪一刻能超越此刻的他们。 海风轻抚,他们都还很青涩单纯。 此刻,他们也都还是各自的自己。 “肺里积水,得尽快送医院。” 张起灵甩干黑发上的海水,将昏迷的阿宁提着领子拖上甲板,转头看向一边。 “这娘儿们命大啊,还真是多亏了我们……”胖子靠在一边嘟囔道。 吴邪翻出包里的绷带压住盛葳手臂上深可见骨的抓伤,瞥见后腰和手腕的勒痕,那是缠着两人赤裸相贴的肌肤时勒出的。 “不久之后风暴就要来了,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无邪听见一旁的广播声道。 小哥主动去承担掌舵,引擎轰鸣声中,王胖子拎着酒瓶晃过来: “小哥这手劲儿还真大,瞧给人妹子勒的印子。”胖子从舱里找出了毛毯给她。 他故意撞了下吴邪,贱笑道: “还有,某些人别以为我没看到哦,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啊,乱了吧?” “我哪有!”无邪梗着脖子反驳,自己才没有那样呢,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哦,那刚刚谁给人做人工呼吸急得跟什么似的,还这样那样了呢……” 胖子扭动身躯环手抱住自己两肩,颇为滑稽地模仿两人刚才抱在一起的样子。 气得无邪红着脖子给了他两下,就知道这胖子眼睛贼,还说出来,他真服了。 “可惜了这趟,算是白跑了……” 胖子突然顿住,两眼放光,惊呼道: “好哇你个小吴同志!居然背着组织抠夜明珠!不是说不拿?不诚实啊你……” 胖子无意中看见一旁打开的背包里反光的东西,一看居然是数颗夜明珠,刚刚是无邪背着这包,他就以为是无邪的。 “我哪有时间去抠那些东西!而且这不是我的包,这是微微的,东西也是她的,胖子你可别乱动!”无邪反驳道。 盛葳在一旁闭眼躺着休息,听见声音睁开眼,心中闪过疑惑,她回想了一下。 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去抠过什么夜明珠,又怎么可能……那是谁给她的? “妹子!你这能不能送胖爷一个,就一个!咱好歹得挣个路费啥的……” 胖子搓搓手,不好意思地冲她说道。 “没关系,你们喜欢就拿吧。”她开口道,只是她也不知道夜明珠值多少钱。 胖子笑眼咪咪地搓着手中的夜明珠,连忙请无邪给他估价,他心叹倒也没拒绝。 张起灵在船头掌舵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蜷在毯里的盛葳,像暴雨湿透的小猫。 船头劈开浪花,他伸指抹去唇上已经凝结的血痂,咸腥味里仿佛还残留着温热。 “张启灵。” 她突然唤他的名字,他闻声转头。 “谢谢你救我,我也要向你道歉。” “对不起。” 之前她对他态度有些不好,是对是错她从不扭捏,该道歉就会道歉,只会坦诚。 引擎声很大,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眼皮沉重渐起,她披着天边的晚霞入睡。 “起风了。” 他很久之后才出声,话消逝在风里。 然后松开舵盘,迈着两条长腿过来。 将她连人带毯拦腰抱起,走进舱里。 真论起来,很多人都对不起他,却是他第一次收到歉意,尽管他根本没在乎。 他觉得,她跟无邪一样,一样好。 ------------ 第52章 海间谈话 晚上,几人挤在甲板上吃了顿热乎的鱼汤,船老大不在,胖子就自作主张将能吃的能喝的都找了出来,大快朵颐一顿。 吃饱喝足之后,几人算是共同经历了生死,但这趟旅程终究是要结束的。 “我要回杭州,微微,我们可以一起啊,你家不是在苏州吗?”无邪提议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摇头拒绝了。 “我暂时不能回去。” “为什么?”无邪被拒绝,有些沮丧。 还能为什么?回不去啊,她心中自嘲,有家不能回,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我还有其他事。”她没有明说。 但没有撒谎,也确实是有其他的事情,她要去核实查清那些考古队员的身份。 “对了,我想问一件事,你们当时是怎么找到我的。”她扑闪几下眼睫,问道。 “当时分开之后,我们就一直想去找你,当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过去,小哥追了出去,就看到你躺在那棵珊瑚树旁边。” “还有就是装傻的阿宁也在那,当时还以为你们俩碰上了。”无邪解释道。 珊瑚树,没错,她就是在那被打晕的,但那个人绝对不是阿宁,因为她记住了当时打晕她的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而且从手刀打击她脖颈的角度来看,那人应该要比她高上许多,不可能是阿宁。 她断定墓里当时肯定还有另外的人存在,或许……或许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但又为什么要打晕自己,她难道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而且打晕了却什么也没做,那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还塞给她夜明珠。 她分明没想着捞什么宝贝,难道打晕她只是为了好给她塞夜明珠?怕她没钱? 又或者……是想查看什么吗?她有些怀疑这个动机,可能她身上能有什么呢? 想不通,她其实更怕那是张家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暗处的人跟了她一路的话,那又为什么不直接出现呢?明明张启灵也是张家人,完全没必要。 那他们又是怎么离开的呢?不是说风暴要来了吗?这一路也没有遇到任何船只。 她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是坏了,怎么还有心思担心起别人,自己都是死里逃生。 不管那人是谁,都跟她无关了。 夜幕降临,经历了今天的逃亡,胖子和无邪也都甚感疲累,早早地回了舱里。 盛葳白天睡够了,现在一时半会没有困意,盘腿坐在甲板上拿出画板准备画画。 她能感觉到自己大概哪里变了,因为她能莫名看到一些过去的场景闪回,恐怕不是什么磁场的问题,是她自身出了问题。 那块怀表,继承者,又是代表什么? 云顶的天宫,长白山……她怎么忘了,张启灵应该知道那个墓主人的名字吧! 她将画本收好装进包里,靠近已经开船近五六个小时的张启灵,立在他身侧。 “张启灵,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她开门见山道。 他手臂用力拉好了栓,然后走到一边甲板上的矮凳上,旁边给她留了一个,看来是打算回答她。 “你知不知道墓主人叫什么?” “汪臧海。”他扭开一瓶水灌了口。 汪臧海……她琢磨着这个名字。 “炸掉的那个怪尸是不是就是他?” 他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她汗颜,这人也真是淡定得不行,能把墓主人当炸弹给用了,不知道他的后人会怎么想…… “你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吗?”她比较在乎他记不记得起张海客这个哥哥。 “只是一部分,所以我需要经常下墓,来找到我以前的记忆。”他平静道。 “你生病了?难道你经常失忆吗?”她目光露出几分好奇。 她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人只是为了寻找记忆,就要去做这样危险的事,那不知道要去下多少的墓呢……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意思就是,不是生病导致的,但是他确实会经常失忆。 “那你有家人吗?我是说……跟你一样的张家人。”反正他也知道了。 “没有。”他的语气毫无波澜。 “不,你有。”她笃定道。 目光移向他身后的大海,心中泛苦。 她才是真的一无所有,只剩下自己。 她不知道这话对于张启灵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张启灵确实已经把她划成了同类。 “考古队你清楚多少?他们真的是普通的考古队员吗?我的意思是,他们的身份是不是跟盗墓贼有关?”她坦白道。 她也不隐瞒,反正大不了就是猜错。 张启灵点了头,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谢谢,你去休息会儿吧,我也会开船,想一个人待一会。”她笑了一下。 “后半夜我来。”张启灵没拒绝。 她点点头,随即转身走到船舵的位置,其实不需要太多的操作,因为其他的张启灵都弄好了,但她想享受一个人的大海。 她想,想很多事,想很多人……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想,人生就像眼前的大海。 只要足够强大,她就什么都能容忍。 容忍一切意外的人和事出现在生命里。 她知道背后有抹视线停留,张启灵一直驻足在转角,目光平静地盯着那抹背影。 船头探照灯将她飞扬的微卷短发都渡上淡淡的柔光,冷白的皮肤衬得像只兔子。 其实她整个人都给他一种淡淡的忧郁,小心翼翼礼貌疏离,偶尔又直头直脑,但此刻好像跟平日里的那股忧郁又有些不同。 她的背影看起来好像是有点悲伤。 ------------ 第53章 我跟着你或者你跟着我 盛葳睁开眼,发现已经到了第二天。 她不记得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只是一直扶着船舵,最后好像嫌冷趴了一会儿…… 应该是张启灵吧,她想,伸了个懒腰,起来将东西收拾好,睡醒之后脑子清醒许多,她也有了些新的打算。 她想,自己如果想查清当年考古队的事情应该是不太顺利的,如果背后真的有人搞鬼,那么关于那些人的资料也多半封了。 所以,她选择另辟蹊径,查无邪。 她不知道吴家三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一定有鬼,故意引无邪下墓,还让张启灵暗中关照,张启灵又为什么答应? 他说为了追寻记忆……所以很显然,三叔或许和张启灵共同达成了某种协定。 无邪,应该会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但她不能明着去问,因为很可能无邪知道的,都是他的三叔想让他知道的。 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永兴岛,可惜因为天气原因,短时间内航班走不了。 所以他们还得待几天,将阿宁交给了岛上的医生照料,盛葳的手虽然受了伤,但是基本不碍事,所以她只是拿了些药。 永兴岛招待所里基本没什么人,天花板吊扇转动的阴影烙在泛潮的墙纸上。 盛葳蜷在窗边发呆,纱布缠着的手臂搭着椅沿,伤口奇迹般好得很快,已经结痂了,台风天的低压让她觉得胸闷。 无邪把发霉的档案袋摊在弹簧床上,她看到了一张泛黄的西沙考古队合影,只轻轻掠过一眼,就记住了照片里的所有人。 通过无邪的话,她也才知道原来他们三个之前就意外在山东某个西周墓合作过。 那看来就更不是巧合了,她垂下眼。 夜晚,暴雨砸在铁皮屋顶的轰鸣中,盛葳卷着被子包住脑袋,将脸都蒙得泛红。 她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这个梦的怪异之处在于,是跟她当时在墓中被打晕时做的梦连续起来了。 梦里,她不是盛葳,视角变成了一个穿着古时服饰的工匠,应该是明朝时的。 有很多跟她一样的人在埋头干活,挖洞的挖洞,挑土的挑土,砌墙的砌墙,噼噼啪啪……最后有个模糊的人站在他们面前。 但醒来,有关梦里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无聊的几天让无邪和胖子他们简直闲出屁来,想打牌人不够,张启灵只坐着床边发呆看天,没兴趣做这种无聊的事。 “我不会打牌。”她只是看到过。 “没事儿,微微,反正也无聊,我们教你,就当打发时间了。”无邪拍拍胸脯。 于是她点头,刚开始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过只玩了一局,她就已经完全熟悉了里面的规则,并且之后就没有输过。 “妹子你这手气也太好了!小吴幸亏咱俩没赌钱呢,不然裤衩子都得输给她。” 胖子煞有其事地对无邪严肃道,他们觉得盛葳作为新手,要她输钱不好,于是换成了树叶,结果两人反倒输得面前干净。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无邪反倒替她说话,没准儿她有新手保护期。 她全然不无聊,画画本就很容易打发时间,索性给他们三个人各画了幅画。 王胖子拎着铁皮饭盒撞门进来,正巧看到盛葳将夹住的画本纸取下几页。 “哎哟喂!”胖子饭盒差点扣地上,声音把其他两人也吸引了过去,他惊呼: “这帅气的英姿得我都不认识这是胖爷我了!这不得给胖爷裱起来?” “嘚瑟什么,艺术是来源于生活,但是一般高于生活。”无邪开玩笑地打趣道。 “不会,我很写实的。”她真诚道。 吴邪耳尖泛红地指着自己那幅画:“微微为什么会画这个画面?” 他看出来了,这是当时回船上时他在甲板上救她的场景,是她眼中看到的自己。 “这是我的习惯,我画人物喜欢遵循大脑直觉,一想到你的话,脑子里就出现的是这个样子。”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丝毫不知道自己在打直球方面的天赋。 “天真?你的脸怎么跟猴屁股一样?都发烫了!”胖子大叫。 然后是张启灵,他正好不在,她便把画留在旁边柜子上,然后把废稿准备扔掉。 “这张小哥是真够劲啊!怎么不送?”胖子无聊就捡过来看,指着画上人问她。 盛葳摇摇头,拿过纸团重新扔进铁皮桶:“偷窥视角不道德,怕他不喜欢。” 张起灵走向门内的脚步闻言顿了顿,下一秒推开的门,让交流声戛然而止。 月光透过所里的百叶窗,照出他手边皱巴巴的第四幅画,是他在看石碑的场景。 凌厉分明的肌肉线条,光影下的长睫,消瘦得轮廓分明的清冷侧颜,还有…… 最独特,那双淡然出尘的如水眼眸。 房间里传来一声无法捕捉的轻叹。 第七天放晴时,他们终于可以离开,阿宁也似乎被几个外国面孔的人给接走。 “微微,这是我的电话,以后可以来杭州找我玩,找西湖边上的吴山居,到时候我也一定回来接你的,你……”他不舍道。 你一定不要忘了我,无邪想说的是。 想到家里的二叔和奶奶一直催他那事,他觉得自己脱单的机会恐怕真的要来了。 “好。”她眨眨眼点头,答应得痛快。 她一定有机会去找他的。 “北京潘家园,随时欢迎各位!”胖子高声道,他倒表现得颇为爽快。 张启灵一路上像是没睡醒,也不知道他要去哪,他们也都理解地没有多问。 无邪最先登机,临走时冲他们挥手告别,盛葳看着买票口,心中最终选了一个地方,也是她曾经短暂生活过的。 北京。 她在那儿读过两年大学。 至于她不选择跟胖子一起,当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她的具体动向,比如张启灵。 盛葳攥着皱巴巴的纸质车票缩在绿漆长椅上,心中忐忑,刚刚张起灵跟她一起排队来着,手中的票突然变成烫手山芋。 她听到了他说的,分明也是要去北京。 盛葳觉得这样不行,倒也不是她小心眼,她只是出于潜意识害怕自己被监视。 说她自私也好,张家人在墓里确实很厉害,但出了墓,他们对她来说就是威胁。 她不再犹豫,决定准备去改票,就改成……杭州吧,或许能找机会回趟苏…… 后领被两根手指勾住,转头望去,原来张起灵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她斜后方。 他长腿一伸挡住过道,趁她不注意,伸出两根长指抽走她手中握住的车票: “别改。” 张启灵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干什么?还给我!这跟你没关系,我不想去北京了。”她突然心慌。 盛葳试图从他手中夺过,掰他的的手使劲拽票,纸边“刺啦”裂开道口子。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边很危险。”他语气淡然,但手中的力道半点没松。 “我当然知道。”她鼓起小脸。 说起这个她简直就来气。 “去北京,那里有人保护你。”他一手夺过她的包,避免压住她受伤的手。 “骗子,我在北京才没有熟人。”她皱起眉反驳道,倔着脾气说什么也要改票。 “该检票了。” 他直接抽走她攥着的半截票根,塞进自己牛仔裤后袋,检票口的铁闸门哐当拉起。 “你跟着我,” 他把她往墙角一带,躲过狂奔的路人。 “或者我跟着你。” 他云淡风轻回头,淡淡吐出几个字。 “你选。” 张启灵是黑户,连带着她也得坐火车,过道挤满各种蛇皮袋,张启灵用肩膀顶开个路人,反手把盛葳推进靠窗的硬座。 他摘下背包垫在她伤臂下,转身坐在外侧,盛葳贴着车窗往外挪,显然是因为刚刚不想靠近他,张启灵直接按住她膝盖。 他说话时气息扫过她耳际,凝眸道: “别乱动,免得踩着座位下的人。” 吓得她连忙看往座位下瞄,真的有人。 她垂着头情绪低落,从包里摸出口罩戴上,两眼一闭,任他目光看过来也不理。 去北京就去呗,她能跑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早就知道了,张家没一个好的。 他说了他会关注她,虽然方法有些简单粗暴,但有用,根本没打算放她一个人。 太危险,出门就会被打晕扛走。 张启灵实际上是个相当我行我素的人,只要认定了,就没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 但如果她真不愿,他或许也会直接转头走掉,毕竟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善人。 但关键就在于,他是受人之托。 ------------ 第54章 黑瞎子 因为怕碰到底下的人,盛葳的脚被迫蜷得发麻,困倦时把胳膊往怀里缩了缩,没留神扯到结痂的擦伤,疼得倒抽凉气。 张起灵正闭目养神,闻声突然睁开眼,伸手托住她胳膊肘往上抬了半寸。 “疼就说。”他用衣服给她盖住。 盛葳别过头不看他,喉头哽着句“不用你管”没说出口,她心中有股矛盾感。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照顾自己却又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只会让她陷入纠结。 玻璃窗映出身后那人微微蹙起的眉心。 盛葳困得直点头,额头快磕到车窗时,被伸来的手掌垫住玻璃。 掌心蹭着她松软的发丝,像块温热的粗粝毛毡,干脆将她捞过,按在自己肩上。 夜里车厢熄了灯,她冷得往他怀里挤,张启灵面不改色地调整位置将肩压低。 列车员路过的手电光晃过来时,盛葳下意识蹙眉,他伸手盖住她眼睛挡住光线。 天蒙蒙亮时她被广播中的提示音吵醒,揉了揉眼,发现小桌前多了袋热豆浆。 张启灵正抱臂养神,睫毛在晨光里投下小片阴影,板正的睡姿透露着岁月静好。 “张启灵,你明明没睡着。”她凑近他耳朵轻声道。 跟张海客一样,都是民间影帝。 将热豆浆往他脸上一贴,颇为幼稚的报复行为,张启灵被迫无奈睁开眼看她: “什么事。” 声带经过一个夜晚的沉寂,开口说话时还带着一丝略微的沙哑,又低又沉。 “是不是有人告诉过你什么。” 她凑近他耳语,她直觉一向准得可怕。 仿佛觉得没意思,他又重新闭上眼。 有那么一瞬,他确实被她突兀的开口惊到了,但他藏的很好,心跳都没乱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当张秃子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话多得要命,我真的不想去北京,你就当我跑了行不行……” 盛葳气得拍他的大腿,可恨她根本打不过他,北京到底有谁,怎么可能保护她? 她有预感,自己要是去了北京,或许要发生什么事,那就真的跑不掉了…… “安静点。”他面不改色承了这掌。 她突然委屈得鼻头发酸,哽咽道: “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好不容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蓦地睁开眼,逃?他心中闪过疑惑。 “说清楚。”他单手扣住她的肩膀。 她却别过头充耳不闻,转眼间情绪就恢复可怕的平静,像是死了心,眼神执拗地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无尽荒野。 有那么一刻,心中甚至萌生出恨意。 她为什么要出生?又为什么要被收养?要是一辈子待在孤儿院有多好。 念头刹那转瞬即逝,她心中不该有恨,因为恨的对立面是爱,而她没有这东西。 生命就像出发的火车,始时满载而归,一旦踏上就不停地追逐,中途耗尽所有心力和精力,最后剩下一具空壳,留给死亡。 她才不要死,她要活给所有人看。 生命是自己的,无论多烂都是自己的,她觉得他们才是应该感到庆幸的人。 庆幸他们所做的一切还没有真正触碰她的底线,因为她对人性的期待真的很低。 下午四点的北京站人潮汹涌,绿皮火车吐出的旅客像泄闸的洪水。 盛葳攥着书包带子,故意磨蹭落后张启灵两步,找准机会低头混入农民工队伍。 如果她此时回头,就能撞上他的目光。 张启灵就这样看她走远,漆黑的瞳孔泛着平静,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提脚离开。 他给过机会了,能不能跑掉看她自己。 ……其实是跑不掉的,他心中想。 盛葳贴着墙根挤出西出站口,北京的天有些阴沉,她抬手拦了辆夏利出租车。 “去哪儿啊姑娘?”司机招呼道。 她报了学校附近的地址,因为那边有租给学生的单间公寓,所以她想去看看。 车里很闷,她拎了一下脸上的口罩想通口空气,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乙醚的味道,这司机有问题。 “师傅,您的枪掉了。”她突然出声。 司机条件反射地分神,她直接迎着面门朝他猛挥过去一拳,车一下子急刹住。 一脚踹开车窗,她翻滚着扑向路边的西瓜摊,半个摔裂的西瓜溅了满脸红瓤。 她顶着一脸的西瓜汁,脚底飞奔窜进巷口,几道黑影跟过来,原来是有预谋的。 盛葳后腰抵着胡同砖墙,掌心瑞士军刀的寒意渗进掌纹。跟踪者的脚步在拐角处骤停,她屏息数着心跳,五、四、三…… “哟,怎么还带着西瓜籽来?” 带笑的气息拂过后颈,盛葳旋身挥刀的瞬间,腕子已被冰凉的手指钳住。 墨镜倒映着她瞪大的瞳孔,左手两指夹着刀刃轻轻一别,刀就像玩具似的转到他掌心,黑皮衣青年咬着棒棒糖棍笑道: “小姐,二百,还包售后哦!” 他伸出半截黑皮手套包裹住的两指,在她面前晃,她意识到这人不是跟那些一伙的,不过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用。” 她拎起一块板砖一扔,飞蹬上墙壁膝盖朝前猛顶,将两个跟踪者撂倒。 “啧,还想赚点差价来着,没意思。” 黑瞎子面露可惜,旋身变脸皮衣下摆扫过手腕,暗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抬脚踹向对方裤裆的力度计算得刚好让人跪地干呕,有人试图偷袭,黑瞎子突然把人往腋下一夹,蹬墙腾空翻到对方身后。 顺脚勾起个破竹筐扣住扑来的跟踪者,踩筐底的力道刚好让人卡住脖子: “朋友,跟踪姑娘家也得交钱啊。” 直到警笛声音传来,黑瞎子拎鸡崽似的提起她后领,往肩膀一夹:“走你!” “身手挺利索,还会玩刀,杀过人吗?” 他冲她笑着露出一口闪亮的大白牙,将刚刚收走的刀完好无损地递给她。 盛葳淡定地抹了把脸上的西瓜汁: “你是什么人?” “商人哦,小姐租不租房啊?保护费水电费洗衣做饭捏脚按摩暖床通通都——” 他故作玄虚地顿了顿,笑得更灿烂: “一条龙服务哦,只需要这个数。” 他伸手比出一个数字,盛葳看也没看就打算掉头走。 有病。 这人绝对有问题,怎么知道她正想租房,又刚好能在这儿找到她…… 他伸指勾回她后衣领,忙扣住她的肩膀,心中叹现在的小年轻真不好骗啊…… “哎呀年轻人怎么这么急躁呢,给你打个折,咱们还有帅哥保镖陪床,小姑奶奶,住四合院呢,那可比大学宿舍宽敞。” 盛葳仰头撞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听见他喉间滚出低笑:“还包回家护送哦。” “打多少?”她其实不差钱的。 只是租房嘛,条件一般其实哪里都可以住,四合院……越不为人知越好。 这人是谁派来的?她倒生了点好奇,看来是走不掉了,这人的目的就是她。 “走走走,先带你去看看嘛,咱主打的就是一个诚信服务,绝对包你满意的!” 黑瞎子推着她肩膀,她拉出他皮衣: “等等,还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黑瞎子,黑眼镜叫惯了,道上赏脸叫声黑爷,你……叫哥哥也行哦。” 他忽然压低嗓音凑近,布下片阴影。 ------------ 第55章 她就这么怕自己? 她最终选择跟着黑瞎子去看看。 这人也是盗墓贼,浑身的土腥气掩都掩不住,看起来不简单,她得权衡局势利弊。 除了张家人,还有一群人不明原因想抓她,现下不得不谨慎,还是不要独自的好。 黑瞎子目的不明,但至少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她又何必选择独自整日提心吊胆呢? 尽管这人看起来气质十足的坏,她偏头仰视这个操着口地道京片子的神秘男人。 他很高大,接近一米九,肩宽,腰却收得窄,仿佛积蕴着迸发的力量,皮带扣松垮垮卡在胯骨,走动时金属环撞得叮当响。 套着件旧夹克,拉链卡在胸口,肩胛骨起伏如豹子弓背,紧绷的黑色背心下,麦色胸肌鼓胀爆满,野蛮性感又带着羁性。 底下是工装裤,裤脚胡乱塞进高帮军靴里,小臂套着副露指的黑皮手套。 “看够没,要不摸摸?不过得加钱。” 低沉声线突然凑近,震得她耳膜发麻。 “你这么金贵,看看而已,怎么还要钱?”盛葳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他歪头跟她扬起笑,墨镜片反着光,嘴角勾起的弧度总带点混不吝的狠劲儿。 “咱这穷酸一个,是没人看咯,这不是讨生活嘛,大小姐,这边儿请啊。” 黑瞎子尽职尽责地领着她七拐八拐,她很明显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烟草味,都已经腌入味儿了,很显然对方是个随性子。 可她却意外发现他其实还喷了香水,烟草味用更浓烈的苦艾混着皮革机油压住,不然她早就离他远远的了。 所以仅凭这一点,她就能判断出对方一定是受指前来的。 她不仅是个善于蛰伏的人,同样也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只要对方可以利用,管他是什么目的,只要有利于她,她就可以忍。 黑瞎子踹开胡同深处掉漆的绿铁门,他反手扣住盛葳手腕往院里带,像是生怕她跑掉,悄然避开她受伤的手臂位置: “月租五百,押金免了,要其他任何服务也都可以哦,随叫随到包您满意!” “你能正常点说话吗?” 不讨厌他,只是这轻佻的样子她莫名心烦,这人说话像极了那个聒噪的张海楼。 盛葳前脚刚跨进院,撞见院中人后脖颈汗毛炸起,瓜汁干涸的小脸上露出呆愣。 “张启灵?!”话里充满意外。 她意识到自己原来被耍得团团转。 院里青砖缝里蹿出丛野草,张起灵正坐在枣树下磨刀,连帽衫兜头罩着,就露个下巴尖,磨刀石蹭着刀刃“刺啦”响。 听见脚步声,刀尖往磨盘缝里一插,轻抬起眼皮看向门口,又状若无事地移开。 “再见。” 盛葳转身撞上堵人墙。 横亘的手臂挡住去路,黑瞎子手肘撑住门框,工装裤包裹的长腿挡住半扇门: “别介,再看看嘛,押金还没交呢,大学城哪有咱们这儿保险呢,你说是不是?” 这人胸口硬得像砌了层钢筋,他突然欺近,皮革混着苦艾味喷洒在她耳根: “哑巴张又不会吃人,怂个什么?” 她总算知道张启灵说什么北京有人保护她什么意思了,艹!她少见地骂起人。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懂呢。” 怎么兜兜转转又绕上张家人?真是捅张家窝了,她抬膝顶向黑瞎子胯骨想撒气。 他大腿肌肉一绷,硬挨了下,反而欺身压得更近: “劲儿挺大啊?别把你伤口绷坏了。” 掌心贴上她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挣不脱也不觉得痛,他嘴角的笑多了其他意味: “哑巴放水让你跑,在我这儿可没这好事儿。” 他可是在车站等了她老大半天呢。 张起灵磨刀的手一顿,车站放她走时,他早算准了有人在跟着她,但也知道她性子倔,索性他就给她机会,让她看清现实。 虽然是这么想着,手中磨刀的力道却是不自觉重了半分,莫名有些躁意丛生。 她就这么怕自己? 心中为她的小倔强少见地升起一丝兴趣,好像此刻他才真正地开始关注起她。 像是看上笼中鸟的猫,既不想她颓然丧气,又不想看她振翅逃走,单纯享受挣扎。 “西屋空着。” 张起灵冷不丁开口,黑瞎子闻声笑意加深,冲她扬了扬下巴: “瞧见没?哑巴张亲自给你留门,我们不欺负小孩,当然,坏孩子那不一定。” 她鼓着脸不说话,心中已经有所松动,比起他们看着她,好歹比被人抓走强,她需要人帮她做事,这个黑瞎子是个好选择。 “我要检查一遍房间里所有的东西,还需要帮我去买点东西,剩下的是你的。” 她干净利落地摸出数张红票子打在他胸口,一点不含糊,反正也是各屋住各屋。 黑瞎子指尖不经意抚过她手背,蹭着纸币清点,捻开钞票对着光挨个瞅,笑道: “得嘞,我就喜欢爽快人!哑巴那屋查不查?让他自己开,至于我的随便瞧。” 他掌心搭上盛葳后颈往房间里带,拇指摁在她跳动的脉搏上,似有若无地蹭着。 正要上台阶时,张启灵突然拦住去路。 “你的房间必须看,没得商量!黑瞎子,你可是钱都收了。”盛葳硬气道。 “哑巴,你不能不同意吧?反正你那屋比脸都干净,人家想看,就看看嘛。” 黑瞎子也有点不明所以,拍拍她肩,叫她放宽心,哑巴张当初还是他收留的呢。 “洗脸。”她脸上的西瓜汁都干了。 张启灵把毛巾轻轻扔她脸上,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简直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瞧瞧人哑巴多关心你啊。”黑瞎子笑得揶揄,呲着一口大白牙看了让人想揍。 她瘪瘪嘴,倒是没有看张启灵,揪住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也没管这是谁的。 里面简单得不像话,有点掉皮的墙,深色的皮沙发,电器看起来都是二手的,有厨房,也有阳台,倒是让她觉得舒心不少。 她的卧室朝阳,洗手间还算干净,房间里因为没住人,又像是被收拾过,简洁得不像话,一张椅一张桌一个柜,她很满意。 仔细检查了所有东西确保没有什么摄像头监控器之类的,她又去了其他的,黑眼镜还好,让她无比意外的是张启灵的卧室。 除了墙角的工具箱和那把长刀能证明人的痕迹之外,这里简单得像是没人住过。 在她接触不多的印象里,张启灵被她归为比较会照顾人的一类,那怎么会…… 晌午黑瞎子抡锅炒饭,炒肉的香味溢满室内,张启灵拿着工具坐在一边修桌子腿,而盛葳正咬着笔头列着要购买的清单。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区别,一个要求能住就行,一个总是会花心思置办自己的小窝。 三个人就在屋里支了张小桌,窗台风吹来,倒也凉爽,黑瞎子还拎过来几瓶水。 黑瞎子看她低头安静吃饭,斯斯文文的,小小一个脑袋埋在碗里,专心致志地一一挑出碗里的青色,他用筷子敲着碗沿: “小朋友,挑食长不高啊。” “不想吃。”她一板一眼地固执道。 他便把炒饭里的青椒全拨进自己碗里,面前这小姑娘身体特殊,倒也基本了解。 只是,黑瞎子瞟了眼旁边沉默干饭的张启灵和对面的女孩,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以后倒是有好戏看了,他心想。 ------------ 第56章 生活入侵 “这个给你,上面的东西你应该都能弄到,钱我待会取了给你,除此之外我需要你帮我留意,打听一下有没有好刀。” 她把纸条给他,第一次下地给她的教训很多,第一条就是她需要一个称手的工具。 黑瞎子看了几眼,收进兜里,表示没问题,只是可能要等上几天,她表示可以。 “那待会买什么生活用品的话就让哑巴带你去咯,别看他哑巴,他会讲价。” 她点点头,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叫人家哑巴?他会说话,而且你也不是个瞎子,为什么戴着墨镜?” 对面的两人动作同步微顿了一下。 “你觉得他看起来话多吗?不是哑巴是什么?” 黑瞎子没忍住嘴角弯了弯,看了张启灵一眼,对方没理他,只是沉默埋头吃饭。 “可是你不是瞎子,只是眼睛跟我一样,少见而已。”她头也不抬地刨着饭。 “你能看到什么?” 黑瞎子笑意一僵,突然来了一句,张启灵闻言也暂停下来手,脚却踢了他一下。 “当然是你的眼睛啊,那还能看到什么?难不成有鬼……”她含糊不清道。 她一点没察觉到眼前气氛变化,还在愁眉苦脸跟着碗里的青椒作斗争。 墨镜在她眼里形同虚设,她早就看到了对方眼睛的非同寻常,只是没想起来说。 张启灵伸出手臂,将水放在碗边缘,正好是她伸手能够到又不觉压迫的距离。 黑色眼镜底下的那双眼睛带着深意盯着她观察了几秒,气质陡变,又恢复正常。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勾起一抹笑。 —— 盛葳简单收拾了下,就准备跟张启灵一起出门买东西,临走前将手镯和怀表等重要的物品都带在了身上,怕有人摸进来。 “走吧。”她掏出一副新口罩戴上。 张启灵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女腕间的血玉镯,过往破碎的记忆片段倏地闪过脑海。 他没说话,只是此后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别样情绪。 —— 他沉默地拎着她挑的塑料收纳箱,看她在货架间穿梭,拿毛巾要捏厚度,选沐浴露要闻味道,拖鞋,浴巾……通通都要选。 盛葳踮脚够顶层货架,他径直伸手越过她头顶,取下捆晾衣架,走向收银台。 要买的东西有些多,把东西拎回去了一次又走出门,张启灵像个勤恳的搬运工。 “你有什么想要买的吗?”她拽了拽他肘间,今天还真有点辛苦他了。 两人脚步刚刚走出电器城,她去选了洗衣机和空调,答应待会派人送到家里去。 “没有,回去吧。”他盯着人群。 “你来北京多久了?北京的糖葫芦很好吃,走,去看看。”她两眼放光道。 上次吃还是去年上学期间那会儿呢。 胡同口油锅滋啦炸着糖糕,盛葳满意地攥着三串糖葫芦挤过人群,冲他跑来。 张启灵抱臂站在五步外,兜帽檐遮住眼帘,佯装想躲过她手中怼来的山楂串。 “尝尝,我请你的。” 她拉下口罩,清脆地咬下一口,将另一手中的糖壳裂开的晶亮抵到他唇边。 张启灵后撤半步,喉结滚了滚,道: “不用。” “这是感谢,你怎么比我还挑食。” 盛葳伸手拽他连帽衫的抽绳,糖葫芦尖不经意蹭过他下唇,沾上一层晶亮。 张启灵偏头避让,后腰差点撞上小摊贩的推车,她趁机扣住他腕骨往前拽: “你碰到了,不能浪费粮食,张嘴。” 盛葳莽撞地跨前半步堵住去路,糖葫芦尖抵着他抿紧的唇缝,糖壳碎裂声清脆。 他僵着脖颈咬下一颗山楂,酸涩包裹着甜腻激得眉心微皱,却硬是咽了下去。 “没那么难吃吧?”她怀疑到挠头。 张启灵腮帮微鼓,几秒后,舌尖顶出颗山楂籽,精准吐进三米外的垃圾桶。 糖渍在喉间泛着他极少触碰的甜,但她直率的莽撞却像是团雪块砸中他的胸腔: 无关痛痒,却在心尖留一片濡湿印记。 盛葳走在前头,心头盘算着手中的糖葫芦,她心好地给黑瞎子也买了一串,不过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糖葫芦会不会化了。 张启灵这串只吃了一口,他好像嫌难吃,可能不吃了,所以她可以将其他的吃掉,这么一想,她就有机会吃到三串。 开心,盛葳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傍晚,黑瞎子拎着饭盒和啤酒踹开大门,闻到了院中飘散的从未有过的味道。 夜里晾衣绳上飘着鹅黄碎花床单,微风一吹,扫过黑瞎子晒在院里的工装裤。 他眼尖地看向那屋窗户里挂了层清绿色窗帘,一起风像他妈招魂手似的晃悠。 “操。” 他蹲下身,指头蹭过墙根新摆的绿萝,泥陶花盆底还粘着超市价签:19.9元。 走进门,看见张启灵恍若游神一样坐在沙发上发呆,纸箱还摆在地上没收拾。 原本空着的墙角多了个洗衣机,正在突突突地发震,还有个空调单机孤零零摆在角落,天色晚了,师傅应该是明天过来装。 黑瞎子掀开机盖,捞起几件兜帽卫衣,女式的,洗衣液味熏得他太阳穴直跳。 心中正复杂着的黑瞎子摸进厨房开啤酒,发现冰箱贴压着张便利贴: “有些物料过期了,已更换——v” 他舔了舔后槽牙,心中溅起点涟漪。 饭间,几人都显得颇为寂静,她是因为累得不想说话,打扫了一下午,筋疲力竭。 黑瞎子半夜坐在院里擦枪,檀香味顺着门缝往鼻子里钻,让他莫名感到想睡,忍不住想敲她房门,却又停下手向屋外走去。 他像个小毛贼一样去扒拉她的窗户。 看见盛葳蜷在空调被里画画,纸捏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暖光勾出截细白的脚踝。 白得晃眼,激得他反手轻轻甩上窗,回屋一怒,把忘好久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这算什么?算一种生活入侵了吧…… 黑瞎子躺在床上手撑在后脑勺心想,倒是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邋遢,他随性惯了。 张启灵板正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个温热的尸体,只有胸口起伏证明他在喘气。 他总觉得要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了。 那股安宁温暖的味道让他想起颇为久远的记忆,像是某个古老寺庙的萦绕焚香。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他闭上眼。 伴着久违的味道入睡,让她一夜好梦。 就这样过了几天平淡的生活,他们好像都心照不宣地开始适应习惯对方的气息。 某天清晨,下起了淅淅小雨,黑瞎子瞥见张启灵把自个窗台的绿萝搬进了屋。 “娘的,真是见了鬼了。” 他低声骂了句,转头伸腿大迈几步,把自己那盆像个刺球的仙人掌也端上了桌。 “送给你们的,净化空气。” 当时她端着绿植冲两人房门探出半个脑袋,他们看她一脸坦率,鬼使神差收下了。 这叫什么事儿?黑瞎子心中叫唤道。 ------------ 第57章 这么舍不得 盛葳没有忘记自己要查些什么东西。 结合可能会涉及到盗墓相关的专业知识,她把注意力转到历史和建筑之类。 出门还好好的,当她抱着有关明代建筑书目从图书馆出来时,天已经阴得发灰,这里不好打车,于是她选择抄近路。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胡同的青砖上,她怀书小跑,就近选了个胡同口的大门楼下躲着,差点撞到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那人站得笔直,在看表,剪裁精致的西装裹着精瘦身形,里头粉衬衫领口微敞,却丝毫不显女气,露出的脖颈白得晃眼。 他似乎察觉到视线,转过来脸,五官精致到足以模糊性别,眉眼柔和,右手戴着块极简的银链皮带腕表,表盘反着冷光。 这种有钱人的矜贵气她很熟悉,就像张海客那老变态,一看也是个不简单的。 心中默默打上几个字:不敢招惹。 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极快地收回视线。 “今天周六,你是学生吗?” 他声音带着股京腔,清凌如润玉。 应该是她听过最好听的男人声音了。 “不是。”她摇头,礼貌回应道。 她早已经告别那段普通人的过往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需要学习,盛葳把几本厚书往怀里按了按,拉开卫衣外套拉链用衣服包进身体,毕竟这些书还要还。 男人目光扫过她脚底浸湿的帆布鞋: “这附近可没公交站,也不好打车,你怎么会走这条路?” 他的声音透着股亲和力,加上那张如花似玉的容貌加持,让人容易放下戒心。 “反正距离不远,所以抄近道,结果走到一半雨就下了……”她诚实道。 她取下卫衣帽,看着天心道失策,出门没有带手机,连个找人的机会都没有。 等雨再小点,她就打算跑回去。 男人也没说话了,只是摸出手机,应该是在跟什么人发消息,手指修长白净。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滑到他们面前。 黑伞“噗呲”破开雨幕,副驾下来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撑开伞时腕骨凸起青筋: “当家的,请。” 盛葳只是一味地抬头望天,数着屋檐打下来的雨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没听到。 粉衬衫男人承着那人的伞,弯腰钻进车门打开的后座,西装后摆半点没沾雨。 他转身时带起丝不明显的海棠花香,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她以为他们要走了,这才多出个心思瞟了眼车牌号,没注意到那车窗里的视线。 “送给小姐,早点回家。” 那个从副驾驶下来的男人,转头却把那柄黑伞塞给她,礼貌地没有接触到手。 没等她说什么,就又转身钻回副驾。 一个愣神的功夫,车已经碾着水花开走了,她投去一眼,旋即打开伞走进雨中。 那个有钱人还挺礼貌好心,她心想。 不出五秒,后座车窗缓缓降下半截。 解雨臣支着下巴看向车窗后视镜,直到人消失在镜头里才撤回眼,粉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喉结下淡青血管随说话轻颤: “有话就说。” 前排的男人不再欲言又止,问道: “当家的心情很好?” —不然您什么时候改行当活菩萨了。 “以后让底下人做事麻利干净点,我的心情会更好。”免得还要他亲自出马。 解语臣指尖捻开真皮座椅上的水痕, “派人查查刚刚那女孩抱着的书。” “是。”前排传来声音。 解语臣聊赖地又摸出手机,冲着对面敲过去几个字,不一会儿就收到了消息。 “人我见到了,有趣。” “这么巧?” 怀疑他故意?解语臣发出一声轻嗤。 “她跑在宅底下躲雨,碰巧遇上而已,你这保镖当得不够意思。”他挖苦道。 “哑巴已经去路上接她了。” “见面礼老规矩,牵线你来解决。” 他其实早就已经在注意她了。 他本来是要注意无邪,却对这个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生了那么点兴趣。 “这还真不是我说了算,有人对这小孩有特殊关照,能不能见还不一定。” 解语臣知道,这瞎子最近好像接了个大单,对方来历神秘,黑瞎子对其讳莫如深,然后他就查到了他那儿去了个小姑娘。 同一个女孩,这让他更是兴趣浓厚。 “人有需求,你比我清楚。” 解语臣打下这样几个字,然后发过去一个数字,极其耐心地敲着指节等待回复。 “巧了不是,大小姐想要寻把好刀。”对面秒回。 呵,这瞎子……他饶有趣味地挑眉。 “继续说。” “她想查九门,你得吐点风声。” 解语臣抬头看了眼前方,雨刮器刮开一片清明,瞥见后视镜里自己的倒影: “时间你定,地点老地方。” “别让她知道。”他又添了一句。 “成交~” 末尾的波浪号晃得解语臣眯起眼。 能说动道上的黑瞎子和哑巴张这两位神仙去护着的人,这其中有什么样的秘密。 看上去一点不像这行的人,还是说…… 秘密其实就是女孩本身呢? ——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黑伞上,盛葳瑟缩着一抬头就撞见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胡同口。 连帽衫湿透变成深色,他手里攥着把便利店买的透明伞,水珠顺着下颌线往锁骨里滚,明明有伞却不用,喜欢淋雨? 她觉得这张启灵脑子有点问题。 “你有伞怎么不打着?你是笨蛋。” 她连忙快跑几步,将伞挡过他头顶,直头直脑地评价道,得到张启灵轻飘的一瞥。 “……走了。” 他能说他是淋着跑出来的么,连伞都是出来才买的,反正淋湿了没有打的必要。 他接过她手里护着的书,还带着她的体温,撑开伞往她头顶一偏,她递过去手: “你打这个大的,我打这个小的。” 两人并排走着,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浴室灯管滋啦作响,盛葳擦头发时发现架子上多了条新毛巾,印着幼稚的卡通鸡。 这谁的品味?她心中疑惑,黑瞎子? 总不可能张启灵吧?那哥那么高冷。 她换上布满小熊和碎花的睡衣出来,拿着吹风机找插座吹头发,张启灵正坐在老沙发上看她,桌上搁着杯冒热气的板蓝根。 她极速翻书,找到了提到汪臧海的那些部分,尽可能地提取出一些关键信息。 明朝时期的建筑大师和风水堪舆学家,为开国皇帝建造了明宫等,还很会设计城市,专为皇帝寻找修建陵墓的风水宝地。 所以,长白山有陵墓,还是他修的。 她想到了当时看到的那些壁画,那些人分明不是中原人,看上去像……少数民族,送葬的队伍似乎都是女人。 所以,长白山里面葬的又会是谁? 还有那具奇怪的十二只手怀孕女尸,珊瑚树上的青铜铃,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然后她选择从历史上那些统治过东北的历史入手,果真找到了一些相关的。 东夏政权,女真族,蒲鲜万奴。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劲上来,手中的书还没翻到多少,盛葳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张启灵也捡了一本她的书翻着,后背突然一沉,她脑袋歪在他肩胛骨上,盘着腿手还抱着书,果然书本是最催眠的东西。 她头发吹干之后有些卷毛,还炸炸的,蓬松柔软,发丝间的清香直往他鼻间钻。 他摊着书的手顿了顿,肩颈肌肉几乎绷成一条线,最后却只是把肩膀调低。 黑瞎子开门进来时,正瞧见张起灵伸手抓着毯子很是不经意地往身后盖。 他耳后存着根未点的烟,看到这一幕直接乐出声,他可是很清楚张启灵这人: “哑巴,这可不像你啊…… ” 张启灵没说话,书往茶几一磕,交手抱臂装发呆,身体力行表现着充耳不闻。 “得,你也是个大爷。” 黑瞎子被他无视也不恼,想凑近戳盛葳睡得泛红的脸颊,被张启灵眼神制止: “别闹她。” “啧,又不是你的,这么舍不得。” 黑瞎子佯装举起手投降,声音却放得轻,这番话堵得两人各自都莫名一愣。 张启灵不作声,敛下眼干脆把盛葳连人带毯子抱回房,黑瞎子嘁了一声说他小气,却反常地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谁说哑巴没心思的,看不出来呢…… 哑巴,你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 第58章 估计娃都有了 盛葳身后有很多尾巴,张启灵知道。 虽然她本人似乎并没有怎么发现,警惕还是有的,比如晚上睡觉还知道在窗户缝里夹头发,可以发现是否有人潜进房间。 如果给她的十八年人生过往做成一份简历,估计早已经被人翻到烂了。 但道上的南瞎北哑名号也都不是白叫的,至少以住处为中心呈放射的十里之内,根本不敢有人来犯,所以不足为虑。 但他最近发现了一些新的不对劲。 —— 香港依旧在下雨,张海客凝眉把最后一份文件处理完,打开机关,走进了密室。 张海洋操纵着电脑,接收着发来的资料和照片,盯着屏幕上那张在车站的人群之中捂着胳膊的女孩背影,交叉着手沉思。 她受伤了……他仅仅只是想着这个。 见张海客过来,他若无其事道: “海楼他们已经在北京了,族长找到了,她也在……跟族长生活在一起。” “告诉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张海客淡定挑眉,有多久没有看到过族长了他不知道,多半已经不认识他了。 不过……她好像确实不认识族长。 尽管只是两月有余,但他依旧不得不承认: 他好像有点想念。 只是一点……好吧,每天一点。 但他也知道,她恐怕不想见到他们。 张海洋显然也很清楚,但他们已经加紧在处理香港的事务,回内地指日可待。 不管她想不想见他们,他们反正是想见她的,至于其他的……他不想考虑。 张海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对面冷不丁炸响张海楼的一声怪叫: “我日!这特么是族长!我简直不相信!你们要是再不来,估计娃都有了!” 张海侠温润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建议你闭嘴,族长可能听得见。” 张千军万马见缝插针地说道: “要不咱直接翻墙进去认个错吧?” 他实在是受不了自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窥着她和族长还有那个臭瞎子的幸福生活了,看得他心头栽了个柠檬树。 他真的很想跟她说说话,道歉也行。 “不行,恐怕你们还没进去,就会被族长当成毛贼给一刀钉墙上,守着就好。” 别人不清楚,张海客还是很清楚张启灵的武力值的,更何况他认识的还是好几十年以前的他,不知道现在厉害成什么样了。 张海楼:“族长刚才冲我抛媚眼了!” 张海侠:“那是发现咱们了,撤!” 张海客不语,只是头痛地捂住额角。 他就不该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张海楼几个,纵使有个张海侠在,但耐不住张海楼容易把人带歪。 “好好守着,一周后机场见。” 张海客无比干脆地挂断电话,两人面面相觑,张海洋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晚上,张海客穿着睡袍躺在床上睁着两眼,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张海楼的话。 张海楼就是个行走的造谣机,前些天说什么族长和她抱在一起睡了,又说什么族长被瞎子绿了,然后是三人的幸福生活…… 他明知道张海楼是个爱乱说的,但这些话就像咒语一样不受控地钻进脑子里。 要知道,以前是他们六个人的幸福生活啊,莫名有点怀念起跟她一起的时光。 虽然简单又平常,但那其实是他们都很奢望的生活,没有血雨腥风和尔虞我诈。 如今的别墅里,眼到之处几乎都被打上了她生活的痕迹,地板上残留着颜料,空气里有味道,沙发上有她睡觉的身影…… 习惯,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啊。 …… 尽管他们偷拍过女孩的很多照片,但唯有一张,张海洋将它单独打印了出来。 那是过年时,她举着新相机为她与每个人都拍了张合照。 尽管张家人并不喜欢拍照,他们都会因某些身份原因而自发地抗拒这个行为。 但那天他们都没有拒绝,连张海杏也没有,她与每个人都有一张烟花下的同框。 张海洋唯独将这张照片留了下来。 那天应该是她少见的很开心的时候。 那是他与她唯一的合照,照片里的男人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锋眼剑眉,凶煞中透着冷淡,与身前生动鲜活的女孩构成对比。 她戴着条红围巾,手中比着简单的剪刀手,露着虎牙笑得腼腆,头顶是烟花。 明明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眼神淡淡的,气味淡淡的,说话声音也淡淡的。 但他就是觉得,她是那么的浓烈,就像她的绿眸,她的张扬五官,涌着生命力。 照片白天揣在兜里,每晚放在枕头底下,睡前要拿出来看,他甚至还会摩挲着。 他已经觉得自己坏掉了,得病了…… 但他也真的,很想见她,很想很想。 哪怕她讨厌,只要不让她发现就是了。 —— 张海楼三人在内地是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找族长,一边还要尽可能隐藏身份。 族长没找到,反倒是香港那边先传来消息,说盛葳跑了,于是他们又去跟踪。 距离四合院百米之外的一处窗户,正有个人举着望远镜瞄向远处的院坝内。 瞧见盛葳正踮脚晾晒衣物,张起灵在身后默默给她递挂衣架,甚至还听从她的指挥,知道找个竹竿把晾衣绳称高些。 “这都给族长调教成什么了?” 张海楼不敢相信,在他眼中高大帅气威猛雄伟孔武有力的族长居然变成人夫了! ------------ 第59章 你能给我耍耍吗 “放屁!那可是族长!说的什么下三滥词!” 张千军万马嘴里叼着半块煎饼,夺过他手里的望远镜,皱着眉头道: “这望远镜像素不行啊,族长的脸怎么这么糊?凑那么近,在说什么悄悄话……” 张起灵立在枣树下拎起刀准备练功,忽然抬眼朝他们方向扫了一眼。 张千军万马猛地缩头撞翻泡面桶: “我日!族长看过来了,他不会发现了吧?” “自信点,应该是早就发现了。” 张海侠淡定地处理掉打翻的垃圾,头也不抬道: “不过看着那儿的不止我们一处,他要是真计较想管,早就该杀过来了。” 黄昏时他们看见黑瞎子拎着菜篮回来,手里还拎了个大西瓜,张起灵在院坝支了张小桌子,西瓜用水龙头草草洗了遍外皮,黑瞎子就单掌劈开,递给她最中间一块。 张千军万马放下望远镜,立刻突然掏出胸兜里的小笔记本和笔记下: “第五次投喂,族长已经不皱眉了,甚至还颇为主动……” “特么的,你当观察野生动物呢?” 张海楼闻声低骂了一句,抢过望远镜看了看,无意识咬破了下唇,铁锈味在舌尖漫开,突然一改调皮滑稽,眉目认真道: “要不我们过去跟族长认个亲吧。” 不是拆散,他是想去加入那个家的。 “拿什么去认?咱们的命吗?”张海侠淡定地补刀,让张海楼喉头一噎。 怎么忘了,微微应该不想看到他们。 “第七天……” 张千军万马突然出声,吓了自己一跳,他翻着自己的小本本喃喃: “族长已经七天没擦刀了……” 族长在她初来那会儿每天都要擦刀的。 他看着自己记录下来的一字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泛起某种无法言说的酸涩。 孔武有力的族长正在被她悄然融化。 他很清楚那种感觉的,并且深陷其中,恐怕没人能拒绝那样一双干净真挚的眼睛。 张千军万马撇下眼,心中只是想着,就算不喜欢他也行,不想看到他也行…… 但是要讨厌就讨厌他们所有人才对。 他不能容忍有人成为那个例外,微微,你怎么不长记性呢?他甚至感到很气愤。 张海侠默默数着盛葳今天笑的次数,发现比昨天多,放下望远镜,眼里装着低落。 黑瞎子是个很讨她欢心的人,幽默风趣还知分寸,还会拿黄瓜雕成玫瑰哄她,她喜欢吃番茄炒鸡蛋,他几乎每天都买番茄。 族长看似冷淡缄默,但他曾看见过族长的另一面,像个小学生乖巧地穿着连帽衫坐在她面前,任由她穿针引线缝补破损处。 看见她偷偷在破处绣了朵歪扭小花也只是轻抬眼皮瞟了眼,纵容她的小动作。 “撤吧,客哥催三回了。”他说道。 —— 张起灵坐在她身边发呆,盛葳每天在画板前簌簌地挥笔,画完就开始游神。 她不止一次盯着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发呆了,尤其是张启灵挥刀练功的时候,搞得他都有些神经敏感,睡觉都将刀抱着。 “你能给我耍耍吗?” 她伸出指头戳戳他连帽衫的抽绳。 “我不好耍。”他一本正经道。 他摘下头上的瓶盖,避免她再玩弄。 “不是耍你,是耍你的刀,你有什么好耍的……”盛葳毫不留情撅起小嘴吐槽: “我喜欢你的刀,能借我看看吗?” 她趁张启灵不注意的时候,摸过那把黑金古刀,手感好极了,也漂亮极了,想要。 张启灵偏头凝神盯了她一会,意识到她是认真的,眨了眨眼,生了点坏心思。 他手腕微抖,故意卸去七分力道把刀递过去,看她抓上刀柄便松手。 “谢谢,我就摸……嘶!” 诚心的感激话还未落,盛葳已经踉跄着扑通跪地,黑金古刀“当啷”砸进青砖缝,这一下子差点给她送进一旁的天井里。 张启灵及时伸出手,小鸡仔似的将她后衣领提溜起,不由分说从她手中夺过刀柄。 看她被吓得一脸惊魂未定,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像素点大小的弧度。 “它,你也耍不得。”他淡定道。 眼里闪过的腹黑藏在平静的表情下。 “你分明是故意的!” 盛葳扒着井沿喘气,幼稚地沾了一手一旁他擦刀的水,星点似地往他身上洒: “刚才递刀时故意松了力道对不对?你还不告诉我,不喜欢你的刀了。” 张起灵淡定抹脸,面不改色地把刀插回鞘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救刀成功。 “这刀居然这么重,你简直是一头牛!” 她直头直脑地感慨道,张启灵闻言身躯一顿,这听起来实在算不像什么夸奖。 不过……算了,随她怎么闹吧。 —— “笨蛋,不用羡慕哑巴了,我给你联系了个大老板,想不想去见见世面?” 黑瞎子终于有消息了,此刻长腿跨在摩托上冲盛葳吹口哨,油门拧得震天响。 她不知道黑瞎子又是哪来的摩托,好像他还有三轮,不过不重要,只要能坐。 后视镜里映出盛葳被风吹成蒲公英的呆毛,被风吹的手直往黑瞎子腰间腹肌抓。 越抓,布料下的肌肉还变得越硬。 她心中不禁吐槽他开那么快干什么,身上敞开的皮衣像是在打人,只得闭着眼睛抱紧他的腰,风声掩盖了一声低哑的轻笑。 “我的大小姐,待会别乱说话,里面可是古董贩子里的财神爷,万一不高兴,小心给你抬价懂不懂?” 黑瞎子像个送小孩去上学的家长,弯下腰特意嘱咐她,还故意装出严肃脸恐吓。 盛葳懵懵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说话过脑,脑子开始调出曾经掌握的社交技巧。 “不过你也别担心,大老板要是心情好,没准还能托你的福请咱吃顿好的。” 黑瞎子抬手,不经意地压下她头顶被吹得竖起的几簇呆毛,掌着她的肩带她走。 解家四合院的铜门环上雕着貔貅,门口站着的,路过的,都冲黑瞎子问好。 朱漆大门吱呀打开时,偌大的庭院里没人出现,先夺去她视线的是院中的粉嫩。 盛葳盯着那棵西府海棠树发愣,碗口粗的树干斜倚朱墙,粉白花瓣堆云叠雪,风一过便簌簌落在青砖地上,不愧为花中神仙。 “花儿爷!你要的人我带来了!” 花儿?她竖起耳朵听到这个名字。 解语臣从回廊转出来,粉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缠着银链的腕表,盛葳正好奇地蹲身捡起一朵海棠,准备揣进兜里。 “别嗷了。” 来人的声音让她莫名觉得耳熟。 盛葳做贼似的连忙站起身,看到来人后眨了眨瞪大的眼,惊讶地倒退半步: “你是上次那个……躲雨的!” “解语臣。”他指尖转着个青瓷茶盏,轻笑道:“上次的伞好用么?” “谢谢,很及时,你要我还给你吗?” 她点点头认真道谢,被黑瞎子掐住的肩头力道突然一重,转头看见他的假笑。 这个笨蛋,真是会给自己挖坑挑。 “花儿爷,不好意思,她刚刚被风吹傻了,还有点迷糊,得等她开机。” 黑瞎子嘴上开火车道。 她说错什么了?盛葳心中腹诽,这不是很正常的聊天寒暄吗? 呵,这瞎子……这是怕他拐人吗?解语臣见两人的小动作,敛下眼但笑不语。 人家打着灯笼找机会想见她,她还专门给人制造机会,简直没救,黑瞎子叹气。 盛葳:礼貌(●'◡'●) 黑瞎子:假笑 盛葳:? 黑瞎子:笨蛋…… 解语臣:还有见面吗?好的 ------------ 第60章 解先生人比花娇 盛葳回想自己忘了什么,哦自我介绍。 “你好,解先生,我叫盛葳。” 她连忙补充了一句,那天躲雨时心中想的都是不敢招惹,结果转头就认识上了。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记得那天送她伞的男人称呼他为“当家的”,又是在北京,还是古董贩卖这行,这样的人说只手遮天都不为过吧。 她还是很懂得审时度势的,能坐上当家的位置,不可能完全靠的是家族顺利继承,多半都是从血雨腥风中杀出来的吧。 杀人不见血,才是上位者的手段。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他的姓氏才真正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记得张启灵说过,考古队中那些人的姓名,齐羽,陈文锦,霍玲,李四地,吴邪的三叔吴三省,加上张启灵,还有个—— 解连环。 这应该不是巧合吧?她心下思量。 “你好,微微,不用拘束,坐。” 解语臣展颜一笑,他今天刻意穿得很休闲,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股亲和力。 对于他来说,搞到一份普通人的资料轻而易举,但关键的是她是不是真的普通。 他抬手招了两下,就立刻有人端着东西过来,指尖托着描金漆盘,递到她面前,食物的香气混着海棠甜味飘过来。 这一下瞬间就把她的视线给勾过去了。 他手里又端过端青花瓷骨杯贴心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交叠着长腿,说道: “杭州的茶糕,配碧螺春正好。” “谢谢。” 盛葳看了看盘,伸指小心地捏起一块往嘴里塞,眼神却往黑瞎子脸上瞟。 解语臣将青瓷茶盏轻叩案几,碧螺春的清香混着西府海棠的甜腻在面前漫开,看着瓷杯中的反光晃过她的动作,轻笑道: “你偷看他干什么,怕我吃人?” 她小心思被戳穿,一下呛得脸颊泛红,直捶胸口,嘴里的糕点渣不小心喷洒在檀木桌上,赶紧端茶往嘴里灌。 解语臣贴心地及时递过袖中丝帕,指尖无意蹭过盛葳微凉的手背,自然地收回。 “花儿爷怎么也爱欺负小孩?她笨头笨脑的,您可别逗她了。”黑瞎子附和道。 笨?他不觉得,真正的聪明人都懂得隐藏锋芒,他倒觉得她挺聪明的。 黑瞎子瘫在一旁太师椅嗑瓜子,开始跟解语臣闲聊起来,摆头啧嘴道: “花儿爷,不厚道啊,我来这么多次,也没见你端点什么招待我。”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解语臣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不过倒也还是给他倒了杯茶。 “刀在库房,花了点时间,不过……” 话音未落,盛葳已“噌”地站起,嘴里嚼巴几下就咽了,歪头含混道: “那个,我可以看看刀吗?” 解雨臣捻下她肩头一片粉白花瓣,眉头轻挑: “急什么,刀又不会长腿跑了。” 黑瞎子眼睛一眯,花儿爷,你这是有情况啊…… 好吧,盛葳又坐回去,她不该心急。 “解先生,你下次可以换一款吃的,这种糕点吃了容易沾嘴,虽然很好吃。” 盛葳心直口快道,话都说出来了才顿感如临大敌,微张着嘴一脸紧张,她真的只是出于好心建议,吃了还有点沾嘴角…… 眼睛提溜一转,有事就找黑瞎子,紧张得开始数数,结果那人在走神没看她! “好的,我记住了。” 解语臣不仅没生气,反而笑意更深,饶有趣味地看她小心地抿着唇,眼睛骨碌地转,一副深知自己说错话的样子。 对于坐在这个位置的他来说,假话已经听得太多,何况这小建议也并不是什么威胁,他倒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 两个伙计抱来紫檀木箱,掀盖时盛葳的瞳仁倏地亮起,这刀看起来真好看,刃口暗纹如龙蛇走沙,刀身修长苗条有型。 “嚯,绣春刀,花儿爷可真是费心了。”黑瞎子皮笑肉不笑道。 “这话听起来,我好像敷衍过某人?”解语臣眼也不抬地轻呷了口茶。 “绣春刀,那不是明朝锦衣卫用的刀吗?我可以试试吗?”盛葳双眼冒光。 历史书上的刀现在就在她眼前呢! “请便,已经开了刃,要小心。”他好心提醒一句,便见少女兴奋地扑去。 像一只欢脱的兔子,眼前人眼里跳动的不是贪婪,而是纯粹如淬火的明亮。 他一看就知道,眼前这女孩还没有杀过人,难道找把好刀仅仅只是为了防身? 事实上,盛葳还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买刀只是为了好对付地下的那些东西,枪固然好用,但有限制,砍粽子的话,刀应该顺手很多,她没想过杀人。 她刚入行,连人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仇人。但她也知道,有人在追踪自己,可她好像不能说服自己去下那样的狠手。 强烈的潜意识告诉她,一旦杀了人,可能会造成一些无法挽回的后果和可能。 目前都还好,她没有那样的机会。 盛葳抄起刀凌空甩掉鞘,旋身挥出半弧刀光,满树海棠仿佛迎合般纷纷散落。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解雨臣倚在靠椅上看她腾挪,粉白花瓣沾在肩头都忘了拂。 直到刀尖“唰”地从他耳侧挑起朵完整的花,颤巍巍悬在他喉结前三寸。 “解先生人比花娇,送给你。” “噗!” 黑瞎子没忍住,一口茶喷在青砖上,扶了下歪掉的眼镜,连忙给人拽过来: “姑奶奶!你也是真敢说呀!” 解语臣看了她一会,突然笑,出乎意料地接过花瓣,喉结在领口阴影里滚了滚。 “你的口水!喷我身上了!好好说话行不行!你真可恶!” 盛葳皱着眉头气愤道,黑瞎子连忙给她道歉,把她拉到一边弯腰说小话: “我的姑奶奶,你在说什么呢?” “怎么了,说甜话可以打折,这刀很贵的,我怕付不起,可是我很想要,而且我又没撒谎,我看他还挺高兴的。” 盛葳也顺势凑近他耳朵,满目真诚。 “谁告诉你说甜话可以打折的?” 黑瞎子一脸神奇地问道,笑容有时候不一定代表高兴啊,这个笨蛋。 “烤鸭店老板,我每次都叫她姐姐,她就会给我抹去零头。”盛葳诚恳道。 黑瞎子忽然沉默了,盛葳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解先生是大老板,他应该没有那么小气,我还有事要跟他谈谈呢。” 她想着还要问问解连环的事情,不知道他认不认识。 听着两人的小九九,解语臣指尖摩挲花瓣,意识有些飘远。 二十多年了,自他亲手栽下这棵树,记不清多少人在刀光剑影里赠过他尸山血海。 却还不及这莽撞半寸刀锋挑来的花枝来得让他心悸,送的不是杀意,是诚意。 手中那一片轻薄的凉意激得他轻笑出声,他把花别进衣衫内袋,声音清润: “看你真心喜欢,此刀就当我们交个朋友,我赠予你,但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买卖,所以解某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聊聊。” 盛葳冲黑瞎子使眼色:这下免费了。 但她知道天下没免费的午餐,正好她也想找解语臣聊聊,瞬间就把心气提上来。 要不说她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藏拙,什么时候露芒,反正要做到不被人轻视。 黑瞎子却没看她,只是眼神带着深意看着解语臣,他知不知道她不能随便招惹。 敢伸进张家人的圈里,他就不怕玩火自焚吗?张家人的气性他还是了解的。 那就是一群游走在人间的活阎王。 解语臣才不管那么多,要说心气,他又何尝输于其他人,作为堂堂九门解家的当家的,他也是在阎罗殿前点长明灯的人。 反正身后的尸山血海已经够多了,又何妨呢,他早已经学会在刀剑中谈笑。 况且,谁又敢保证她一定跟九门没有干系?解语臣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可以,我也想跟解先生……” 黑瞎子突然伸腿勾住她脚踝,力道大得让她踉跄跌坐回去,解雨臣的视线扫过两人交叠的衣角,唇角笑意更深: “黑爷这是怕我吃了她?” “花儿爷说笑了,这还真不一定。”黑瞎子嘴角挂着的笑意充斥着未知色彩。 张家养出来的人,骨头可硬得很。 ------------ 第61章 你的心跳在加快 深夜,盛葳屋里的台灯还亮着,俨然还在不辞辛劳嘴里含着笔头正在复盘。 全然不知,张起灵悄无声息在她房外的窗户站了多时,一动不动像个鬼影。 看到她正在皱着眉头扔纸,焦躁地挠头状若思索,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 想到下午回来黑瞎子告诉他的,女孩仅凭西沙考古队员名字这个称不上线索的线索,让解语臣开了口—— 她找到了盗墓界中九门的存在。 聪明人都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看来她是要打算和解语臣合作,找到九门秘密。 其实张启灵和黑瞎子都是两个知情者,但他们不会主动向她提起,她也知道自己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们不会开金口。 想要知道什么就要自己去寻找答案,这世上,没有谁是欠谁的,她深知其理。 所以,这也算是一种……培养? 盛葳看着空白纸上写下的九个名字,交汇点聚集在一个共同的地方:长沙。 她回想起下午与解语臣的秘密谈话。 —— 解语臣的茶室弥漫着沉香,青烟在铜炉口袅绕成云,他屈指轻叩檀桌案面: “看来微微对我也很感兴趣,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言。” 好极了,她心想,她就喜欢不拐弯抹角的人,于是盛葳也就开门见山: “那好,我只是想向解先生打听一个人,解连环,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解语臣放下手中的青瓷盏,茶汤映出他波澜不惊的眉眼,跟她对视上: “解连环……当然,他应该算是我父亲,二十年前死于一次考古行动。” 解语臣是被过继到解连环名下的,继父子关系,所以叫一声父亲也不为过。 什么?盛葳眨了眨眼,显然有点被惊讶到,但还是先暂时压下心中泛起的疑惑。 他指尖摩挲盏沿,袖口滑落,茶匙撞在盏沿发出脆响,热气模糊了眼底的阴翳: “微微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你对我坦诚,我也不会对你隐瞒,不久前我去过一趟西沙,在那里知道的。” 这件事解语臣当然知道,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才好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继续,你还想知道什么。”解语臣眯起眼。 “齐羽。”她脱口而出道。 “齐羽你有没有听过?” 坐在一旁的黑瞎子抛玩小刀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敏锐地被盛葳眼尖捕捉到。 哦?看来这位也有秘密啊……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真是有趣。 解语臣的茶匙“当啷”撞上盏沿: “听是听过,不过齐家人早绝户了。” “齐家人?”盛葳飞快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解语臣心脏猛地漏掉一拍。 “原来你们一般是这么称呼人的吗?解家人,齐家人……看来我猜得不错。” 她勾起信誓旦旦的一笑,魄力十足。 这行里,靠盗墓由此起家的应该不少,无论那个圈子都有这样的“潜规则”:各势力之间总是你来我往,利益也是相互的。 所以她想到了—— 万一这是一场家族间的联合盗墓呢? 何况她现在知道西沙海底墓汪臧海的天宫秘密,所以他们是奔着云顶天宫去的? 她找过相关资料,知道了长白山一带曾经有过东夏国的政权,生活着女真人。 所以她猜测,长白山里可能葬的是传说中的东夏首领,蒲鲜万奴,也叫万奴王。 她不禁自嘲,目前考古界都还没发现东夏的遗迹呢,没想到先被盗墓贼给找着。 “姑奶奶,查人可比下墓危险多了。”黑瞎子忽然嗤笑出声,暗中提醒道。 盛葳仿佛没听见警告,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着的迷你小本,开始簌簌写字。 “好的解先生,我想知道,霍,陈,吴,李,张,这几个姓氏你不陌生吧?” 解语臣笑得十分好看,眼里却没多少情绪,忽然倾身按住茶案,低头凑近她: “微微,我不得不好心提醒你,有些东西就像水里的沙子,踩深了可能要命。” 黑瞎子怕她直头直脑冲撞了解语臣,眼疾手快挑起块茶糕塞进她嘴里: “这糕甜得很,堵不住你的嘴?” 盛葳面不改色地接受他投喂过来的糕点,脸颊微鼓,含糊着口吻道: “无所谓啊,反正我已经陷进来了。” 有人想推着她往前走,她又岂有退路? 不过会往哪走,可就是她说了算。 “七个姓氏背后代表的七个家族,之间一定有什么合作吧,还是说,组织?” 话音一落,茶室陷入死寂,连炉上沸水咕嘟声都清晰可闻。 黑瞎子后仰靠向椅背,椅脚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吱呀声,脸上的笑意已然变淡。 解语臣看见女孩眼底跃动着自信的光,心中的趣味更是愈发浓厚,真是明亮啊, 让人明知危险,却忍不住靠近。 半晌,解语臣才轻笑出声,神色依旧轻松,却又好像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你猜的确实不错,但并不完全对。” 他端起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 “微微听说过‘九门’吗?” 见对方茫然摇头,他眼神变得温和: “四十年代的长沙,由九个家族组成,姑且称为联盟吧,解家在其排第九。” “第一是?”她歪了歪脑袋好奇道。 “张家。” 盛葳写字的手猛然一顿,瞳孔地震。 —— “所以……”盛葳自言自语道: “西沙考古队是这些家族的后人。” 上三门,平三门,下三门……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究竟是谁设的这场局? 真是太大胆了,也太缺德了。 盛葳拿过解语臣的名片敛下眼睫,铝箔压纹的字在暖灯下泛起金光。 想起下午临走之前,那个男人将名片递给她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掌纹: “既然我们都在寻找一份答案,那我想我们可以成为合作,你觉得呢?”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轻轻询问,动人的声线仿佛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蛊惑。 毫无疑问,这对于她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解语臣有权有钱有势有人,可以帮她查到很多事,但正因如此,她才疑惑。 这个男人为什么选择自己? 但她转念一想,上位者嘛,心眼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总是喜欢广撒网钓大鱼。 她能感受到这个人应该对自己感兴趣,就是不知道是哪方面,但她向来无视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只要不是想害她就不管。 “合作愉快。”她淡定伸手。 解语臣的笑容完美得挑不出瑕疵,当握上她手时,眼里划过一丝异样的色彩。 好软,带着温热,这样一双干净柔弱的手,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被沾上鲜血呢? 解语臣看着摩托车上两人离去的身影。 突然的“砰砰”两声,把她的出神给被迫打断,她不情不愿地穿上鞋过去开门。 “怎么了……”她萎着语气问。 她抬头看见张启灵直直地立在门边,身上仿佛还泛着屋外月光的冷气。 “已经一点了。”话语平铺直叙。 什么?她哑然,自己居然都没感觉。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待会就……” 她熟练地道起歉来,无意识揪住袖口线头,那里已经被她扯出个拇指大的破洞。 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些头脑混乱,但又有些睡不着,不管怎么,还是先把张启灵打发走再说吧…… 话音未落,她被一股力道突然一拽,常年下地沾染的腥土气息混着冷香将她包裹。 据她所知,张启灵应该从不喷香水,那这是……他的体香?闻起来很像雪。 他将她按进怀里,姿势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僵硬,手指顺着脊椎摸到后腰撑住。 连帽衫的抽绳刮过她耳尖,她顺势靠近他怀里,无比自然地主动环住他的腰,数着从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心情渐趋平和。 “张启灵。” 她从他颈窝发出闷闷的一声。 “嗯。” 他喉结震动了一下,回应道。 “你的心跳怎么在加快,你很紧张?”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胸口,那个此刻正在跳动的位置,温馨提醒道。 “……” 她没有听见回答,只是感觉环在腰间的胳膊僵了半秒,随即被更紧地锁住。 “松开一点,你力气真大……” 张启灵的下巴蹭过她炸起的呆毛,喉结滚动时的震颤让她觉得耳膜发麻。 “睡觉。” 话毕,他抽身离去,背影看着依旧沉稳,只是脚底的步伐却比平日快了两分。 盛葳没有错过他转身时耳尖那一丝极不明显的薄红,努了下嘴,没想那么多。 睡觉!睡醒她就又能想通很多事了,她两脚将拖鞋一踢,爬上床安稳睡去。 ------------ 第62章 领导视察 “她要去杭州。” 张海客站在窗口,手里举着望远镜,镜头直直对着百米之外的那处亮堂院坝。 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正在院中比划刀法,因为张启灵就在旁边看着她,黑瞎子正偷偷摸摸缩在另一端房顶抽烟。 他没敢看太久,因为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是怕自己太过贪心。 她头发好像长了些,扎了两个低马尾,他知道她喜欢留短发,可能忘了去剪。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见到了,心头才感到一股踏实,但指尖却在不自觉发颤。 “票已经买好了,刚刚跟吴邪通过电话,昨天见了解家人,她应该是想通了什么,所以想从无邪那边找突破口。” 张海侠操纵着电脑,一手不小心碰到张千军万马吃剩的半个煎饼果子,皱了皱眉。 “我去跟。”张海洋抱手倚在门边。 “我也去!”张千军万马积极道。 “海洋去,吴家那边对无邪有安排,你们去山里接一个人过来,该需要他了。” 张海客将望远镜递给张海洋。 某些心照不宣的心思他都知道,但在没有人去挑明之前,也就装作不知情。 “谁?”张海楼掏了掏耳朵,问。 “张小蛇。” 张海侠早已经猜中了张海客的心思。 —— 盛葳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找到无邪的电话,拨了过去,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人的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慵懒: “你好,哪位……” “无邪,你在睡觉吗?对不起。” 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孩声音让闭着眼睛的无邪倏地清醒,手忙脚乱从躺椅上坐起。 “没有没有,我已经醒了,怎么啦微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无邪连眼角都还没来得及擦,就开始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声音不自觉放轻。 一旁正埋头在电脑里的王盟机警抬头,双眼写满了震惊,老板这声音怎么…… 突然这么恶心?平时说话可不这样的。 夹得让他发慌,他不禁搓了搓胳膊,老板在女孩子面前居然是这样的?! “无邪,我可以来找你玩吗?”她开门见山道。 “来来来!什么时候,你把你的行程信息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吴邪挂断电话后,低头嗅了嗅腋下,差点被自己腌入味的汗酸味熏个倒仰。 他趿拉着人字拖火急火燎开始进里头找东西,一手挥开堆成的衣物,从最底下拽出个塑料箱,打开之后脸色一僵: “这他妈是衬衫还是抹布?被该死的耗子给吃完了!我踏马才穿了一次呢!” 有了!他还有二叔送的那套西装和衬衫,说等他去相亲穿,他根本就没机会。 他从另一个衣柜里翻出一个盒子,还好,还这没被老鼠给找到,他不由庆幸。 幸福突然降临,瞌睡瞬间不见踪影,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脸上挂着傻笑。 摸了摸下巴,发现有些扎手,胡茬都长出来了,不行不行!他连忙开始找刮胡刀。 自上次西沙回来之后,长时间的高强度活动让无邪感到莫大的疲惫,之后的每天几乎都是蒙头睡觉,每天只起来一次。 每次起来都是饿醒的,起来吃了点东西又回去躺下,甚至有朋友以为他死了,过来找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得有多凶。 “王盟,赶紧打扫卫生!打扫干净点,烟头一定不要有!味道大的东西都扔了!货架上的东西也都擦擦,不能有灰尘啊!” “工资给你发了,赶紧帮我去买点香水!要好闻的,不要太浓太刺鼻的。” 无邪开始四处找东西,看王盟还跟个愣头青一样稳稳坐在椅子上,从兜里痛快地摸出几张红票子给他,王盟转眼讶然: “老板,你原来有钱!不过……这是有什么领导视察吗?” 无邪回头冲他一笑,拍了拍他肩: “对,领导视察!等见到人,记得说我好话听见没有?回头给你发奖金。” 王盟兴高采烈地用自己的工资给无邪买了瓶香水,等回来之后就到处无邪。 吴邪正在浴室里使劲搓着身体,顶着满头泡沫,嘴里还叼着牙刷含糊道: “王盟!把我那条驴牌皮带找出来!” —— 盛葳在饭桌上跟其他两人交代道: “我要去杭州找吴邪玩几天。” 张起灵挑面的手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盛葳要去找无邪干什么。 黑瞎子吸溜着泡面含糊道: “小妮子出去长个心眼,别被坏人拐跑了,记得带点杭州特产回来。” “嗯!” 她答应道,心中其实还想趟苏州,等跟无邪聊过之后她就找个机会回去一趟。 无邪会知道九门吗?他的三叔有问题,她想她应该已经发现了,而且据她目前掌握的消息,无邪三叔的身份很微妙。 如果九门分为三代,第一代几乎已经都逝世了,无法询问真相。 第二代也就是无邪叔父辈,除了张启灵和无邪三叔还有踪迹外,其他人几乎都是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而根据张启灵找回的那段记忆来看,无邪三叔很可能把这些人都算计进去了。 所以她决定去无邪那儿探探风声。 哦,她还想起来一件事。 “叩叩”敲门声响起 黑瞎子打开门,他穿着件卷边的黑色工装背心,头上还撩着毛巾,歪头问: “哟,大小姐,这么晚有何贵干?” “我可以跟你聊聊吗?”她眨眨眼试探道,从他腋下灵活地钻进屋里。 这人最神秘,目前为止已知的就是他的名字,还是个代号,可是她发现了秘密。 她开始意识到身边没一个普通人。 ------------ 第63章 老牛吃嫩草 “我说,小姑奶奶,知不知道大半夜钻男人屋是很危险的事儿。” 黑瞎子反手将毛巾甩上肩头,水渍在背心上洇开一片深色,转身时带上了门。 “不知道。”她不解,目光突然被角落里的一个黑包吸引了过去,惊讶道: “那里面是什么乐器吗?” “小提琴,闲的时候玩一玩。”黑瞎子长腿一伸,慵懒地瘫在一旁的檀木椅上。 “你看德语的书……你会德语?” 她看到地上用来垫八仙桌腿的书,封面的文字是德文,泛着黄说明有些年头了。 “查户口呢,好奇完花儿爷,又瞧上我了?”黑瞎子抬脚勾过板凳到她面前。 “既然你都知道我为什么来,那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可是十分有把握的。 “你跟齐羽什么关系?” 她突然倾身凑近,手肘无意间压住他撑在桌沿的小臂,刚想挪开却被他反手握住。 “你总不可能姓黑吧?”她吐槽道。 “我可没那么爱打哑谜,我确实姓齐,不过跟九门没什么关系,只是九门的齐八爷于我有恩,而齐羽又是八爷的后人。” 他耸了耸肩,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 “那你跟张家什么关系?”她追问。 黑瞎子喉结滚了滚,一时还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此话怎讲啊?”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股味道。”她用着笃定的语气说道。 “别污蔑我啊,才洗完澡呢,你在跟前儿,我也没抽烟,这还能有什么味儿?” 他故意敞开双臂,背心领口歪斜着露出半截锁骨,笑容灿烂:“还是男人味?” 她不退,反倒逼近半步,鼻尖几乎贴上他胸口,惊得黑瞎子躲了一下,撞上八仙桌沿边,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住她的脑袋: “凑这么近干什么,跟个小狗似的,闻出什么来了?” “很奇怪,我找不到形容词去描述,你给我一种感觉和味道,这种感觉我只在一种人身上感觉到过。”她打了个响指。 时间会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痕迹,即使冻住了容貌和年龄,但总有些藏不住的。 “你应该早就知道张启灵的身份,他显然不是也随随便便轻信于人的人,而你们俩居然能住在一起,我相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你敢说你和张家人没关系?” 她屈膝抵住他小腿,一手撑着下巴道。 话音刚落,面前就覆上阴影,黑瞎子宽厚的肩此刻显得迫力十足,他单手擒住她后颈,掌心的枪茧磨得人直接汗毛倒竖: “小丫头,太好奇可不是件好事。” “那你要杀了我吗?” 她淡定道,趁他不注意伸手勾他背心松紧带,拎起来往胸口里面瞧,追问道: “你没有发丘指,那你有没有纹身?” 黑瞎子突然闷笑出声,肌肉俨然已经放松下来,仿佛刚刚只是恐吓而已,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像是在给小狗顺毛: “你这么好玩,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要不我脱了你来找找?我可不像张家那群变态受虐狂,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黑瞎子故意撩了撩背心下摆,麦色的肌肉紧实性感,有不少或深或浅的伤疤。 “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 他凑近时的沉重呼吸尽数喷洒在她鼻间,纤长浓密的翘睫也扫得他心头起痒: “虽然张家人是很喜欢搞点小花样儿,但这世上也不只有他们一群变态。”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想听故事以后讲给你听。”他开始放话赶人。 “你们都喜欢说话说一半?什么毛病……”盛葳也知道今晚问的已经够了。 “你要是再逗留一会儿,怕是待会就有人要来踹门了。”他一脸深意地说道。 “晚安,老妖怪。”她回头俏皮道。 “晚安,小屁孩。”他跟着附和一声。 小逼崽子,才十几岁的年纪,黑瞎子心中思索道,啧,这么一看,老张家还真是没啥人了…… 张家人族内有着自成一派的年龄算法,和普通人有所不同,普通人算十八岁成年的话,张家人或许是几十岁的年纪不止。 但无论从哪个层面去看,她都算得上非常年轻,于是黑瞎子不由得有些感慨。 怪不得老牛想吃嫩草呢,鲜啊…… —— 无邪今日是改头换面,穿着崭新的外套内搭浅蓝的衬衫,连头发都有精心抓过,正站在车站出口盯着人群望眼欲穿。 他数次低头检查身上,快要把王盟当成魔镜来问话,又迅速抬头,生怕错过什么。 旁边的王盟举着块泡沫板,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两个字“欢迎”,睁着眼睛也在左顾右盼。 他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老板看着好不容易像个人样。 众所周知,一个男人如果莫名其妙开始在乎形象,那必定是不对劲了。 无邪忽然瞥见出站口那抹熟悉瘦小的身影,人群中独一份的鲜明。 “微微!这儿!” 无邪兴奋地挥手,激动得左脚绊右脚差点出个大丑,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脏话。 王盟似乎在这一刻总算理解了老板。 女孩只穿着件豆绿色衬衫长裙,光看一眼就让人觉得香气幽微,裙子在她身上似乎显得有点大,于是搭了条松松的腰绳。 底下只露了半截小腿,白嫩笔直,脚踩与裙子同色系的帆布鞋,裙摆随着风扬。 巴掌大的脸上即使戴着口罩,也掩不住底下的皮囊,整个人在人群中白到发光。 好像一只擅闯人类领地的森林小鹿。 “无邪!”小鹿向他们轻巧走来。 盛葳拖着小行李箱走近,细心捕捉到无邪身上的味道,熟悉的木香混合清茶。 她一直都不喜欢车站的嘈杂,出来之后闻见他的味道,一下子舒心不少。 “无邪,谢谢你欢迎我。”她看到了一旁举着牌子的王盟,顿时礼貌起来。 无邪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红,伸手抢过她的行李箱,揽着她往外走。 “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店里的伙计,叫王盟。”无邪示意了下王盟。 “正好也快到饭点了,先去吃饭吧。”他早已经在楼外楼定好位置了。 三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吴山居,柜台上的假瓷器头一次露出本色,这还是昨晚王盟连夜擦洗的,难得拥有的大工作量。 “无邪,你三叔……”盛葳看着玻璃柜里的赝品闲聊道,“最近有消息吗?” “没呢,七大姑八大姨能问的亲戚我都问过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说起这个,他倒显得很是释怀,他知道三叔一向鬼得很,反正这事也急不来。 王盟坐在外面守着,忍不住侧起耳朵偷听竹帘内两个人的秘密谈话,却突然瞧见门口有个人张望来张望去,看着不像好人。 他心中警惕,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就上前去问,那人却先开了口: “无,无邪,是,是在,这儿住吗?” 王盟眉头一皱,听他说话简直费劲,开始询问他的来历,不一会儿就跑进了门。 “老板!外面来了个人,他说是你的什么兄弟,非要找你,说话结结巴巴的,你认不认识?” 无邪心中疑惑,自己的点头朋友不少,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他去看看也没什么。 “微微,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出去看看。”他知道她不喜欢接触陌生人。 “好,我能看看这些吗?”盛葳早蹲在博古架前,指尖点着排泛黄笔记本。 “随便看,还有二楼,你随便逛。”吴邪边套外套边回头,“有事就叫我!” 他跨出门槛环顾了一下,发现个熟悉的身影,三年多不见,他都有点没认出来。 板寸头,三角眼,高鼻梁,架着副眼镜,还戴耳环,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老痒?!”他冲着那人喊了一声。 ------------ 第64章 你心跳好快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丝丝缕缕斜切进店堂,照得浮尘在光柱下跳舞。 无邪回来已经傍晚,他深知自己与老痒三年不见话聊过头了,风风火火跑回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掀开竹帘却没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人呢?”他大力喘着气问。 王盟从柜台后探出头,戴着眼镜,嘴里还叼着半截棒棒糖含糊道: “老板你可算回来了!人刚走十分钟,说是去西湖边透透气。” “你怎么不拦着!” 无邪还没来得及歇气转身又往外冲,衬衫下摆被风吹得鼓起来。 “我哪敢啊,”王盟冲着背影嘟囔, “放人家鸽子的又不是我,还是我陪了人家半天呢……” 他起身理了一下藤椅上滑落的毛毯,刚刚盛葳在这上面蜷着睡觉,他怕她在这睡感冒了,于是从屋里找了条干净的给她盖。 无邪心中懊悔极了,都怪自己太好奇,听老痒讲故事听得忘了时间,第一次来就把人家晾在一边,要不活该单身呢…… 西湖边柳树摇曳,行人如织,他沿着湖岸石板路跑,目光在人群里焦急逡巡。 忽然瞥见那抹熟悉的小小影子,她坐在柳树下的长椅上,脸偏向一边看着别处。 她很瘦,傍晚的湖风一吹,身上的布料就不由自主贴紧,衬得侧影单薄,像是片随时会飘走的云。 傍晚散步的人很多,前方有对老夫妻推着婴儿车,车轱辘轧过石板路发出的咔哒声与脚步声重合,老人手拿着蒲扇在轻摇。 盛葳只是定定望着他们经过,眼神空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迷茫。 夕阳把她的头发镀成金色,他停在两米之外,喉咙像被塞了团棉花,不敢再上前。 他看见她低着头静静地把手按在胸口,呼一口气又吸一口气,像是在调整。 无邪放慢脚步,鞋底碾过地上的落叶,悄悄走上前用掌心覆住她单薄的肩。 她惊得抬头,眼睛里还蒙着层浅薄的水雾,在路灯下亮晶晶的,像个迷路的小孩。 他直接单膝跪地在她面前,和她平视。 “对不起,对不起,微微……”他拉过她的手道歉,声音哑得他自己都吓一跳。 “今天是我疏忽了,你原谅我行不行?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丢下你了。” 她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无邪伸出手指温柔地擦过她眼角,才发现自己手在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眼圈也泛着莫名其妙的红。 她突然把脸埋进他颈窝,发顶蹭着他下巴痒痒的,语气低落: “你抱抱我好不好?抱我一会儿,抱我我就原谅你了……” 无邪的手臂僵了会,选择环住她单薄的肩,力度收紧,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身上凉凉的,像块化不开的冰,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他忍不住心中歉疚。 他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发疼,掌心拂过她脊背:“我帮你找家人,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摇头,发梢扫过他喉结。 “其实有没有家人……”她的声音闷在他肩颈处的衣料里,“早就不重要了。” “我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别人可以有的,我没有。” 哪怕有一样也行,可她什么都没有。 她得学会给自己找个盼头,不然生命太安静,让她觉得死了好像也没差多少。 吴邪只觉得心口坠得生疼,他不知道她的过往经历了什么,但他心疼她的此刻。 她却抬起头,摸了摸他泛红的眼角: “其实我觉得现在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现在,没有那么糟糕。 最后一抹夕阳沉入湖边,路灯已经次第亮起来,时间却仿佛在他们周围暂停。 无邪依旧抱着她不语,低头埋进她颈窝闭上眼深嗅,他好像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贪恋她身上的这股味道,怎么闻也闻不够。 “吴邪。”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指揪着他衬衫扣子,抱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你心跳好快,吵到我了。” 他手指插进她发间抚摸,喉结滚动: “……我怕看到你再哭。” 无邪莫名感到身上有股冰冷的视线停留,后背倏地绷紧,盛葳却浑然不觉: “那我不哭了,我现在有点饿。” “我带你回家。”他听见自己说。 远处游船划破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就像某些正悄然偷窥的眼睛,眼里是化不开的波澜,安静地注视着两道身影走远。 十几步外的香樟树后,张海客攥着拳头,整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纹到出血。 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却不能抹去心头的酸涩,更何况他们早已经对痛感免疫。 路灯光从枝叶缝隙漏下来,在他脸上割出斑驳不清的阴影,犹如鬼魅般。 他看见盛葳主动抱住无邪,看见他把她搂进怀里,看见两人相互依偎的模样清晰到刺眼,心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到成渣。 “张海客。” 张海洋突然出声,声音冷得没有起伏。 “该走了。” 张海客站着没动,他只是莫名有些发恨,看着无邪拥抱她,就像是在照镜子,温馨的画面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心中想质问她,看到那张脸你第一个想到的到底是谁!依赖的又到底是谁! 哪怕她表现出那么一点点害怕,他都看得出,她一定是想到自己了,他都高兴。 可她没有。 张海洋看起来什么表情都无,眼里黑得像墨,只是感到舌苔有些发酸甚至发苦。 他看见他们影子在路灯下缠成一片,心头起了忍不住想拧断他的脖子的念头。 却又被习以为常地瞬间压制下去,他早已习惯将所有的一切情绪积压在心头。 但那些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等待爆发的那天。 “走。”他扯张海客的袖子,沉声道: “再不走要露馅了。” 张海客踉跄一下,才发现脚底像是被冻住般僵硬,转过身来就已经收好了所有的情绪,两个矫健的影子沉默地没入夜色。 …… “这是什么?” 盛葳看着无邪手中的东西好奇道,看起来像个耳环,但这其实是一只六角铃铛。 四四方方一小个,青中带黑,名副其实的青铜古器,里面灌了东西,所以不会响。 “今天我去见了个朋友,他因为和人去秦岭倒斗被举报,进去蹲了三年,这个就是他从秦岭里带出来的。”无邪耐心道。 “他找我想让我跟他再去一次,因为他缺钱,我想先查查这铃铛的来历,至于去不去还得看情况。”无邪面露犹豫。 盛葳心中一动,看来是又要套他了。 “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盛葳拿过无邪手上的铃铛看了看。 “你真这么想?万一危险……” 无邪听到这话还是有些开心,但也怕里面危险,他都是个半吊子,有些拿捏不定。 “你就当雇佣我好了,雇佣我保护你,我还要赚钱交房租。”盛葳建议道。 无邪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不然他反倒愧疚得很,于是应下,并表示不会亏待她的。 晚上,她睡在无邪安排的二楼客房,青铜铃和张家人有关系,青铜铃又出现在无邪身边,青铜铃成为吴家三叔的线索…… 张家人有没有可能和吴家三叔合作套路无邪,他们到底需要无邪做什么? 目前唯一和无邪本人有关的东西,就那么一点,齐羽和张海客……哦等等! 她猛得坐起身来,意识到了什么。 她终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就自己来说,她先认识的张海客,所以在第一次见到无邪时,她会把无邪下意识当成张海客。 那如果是反着来呢?她试着换一下人。 她假设自己是和吴三叔同代甚至上一代的人,并且假设自己是见过齐羽的。 如果刻意忽略掉时间因素的话…… 自己突然有一天看到了无邪,这样一张与齐羽长得一样的人的时候会想什么?! 她一定会下意识把无邪当成齐羽吧! ------------ 第65章 腐烂的老痒 第二天,无邪看盛葳对铃铛也感兴趣,索性带着她一起去找了一个老爷子。 那是无邪爷爷的一个朋友,对少数民族颇有研究,算是大师,所以他想去请老爷子帮忙看看那青铜铃铛到底是什么来历。 “小邪,这是……交女朋友啦?”老爷子倒是表现得颇为开朗,笑呵呵道。 “还是朋友……阿公,您见笑了。”无邪被长辈调侃,挠了挠头,脸有些发红。 盛葳似乎没听见,她坐在一边发呆。 “阿公,我想请你帮我看样东西,这东西有什么问题没有?”无邪拿出东西。 那老头拿过去之后,整整看了几个小时,翻了好几本书,无邪都快等睡着了。 盛葳一直坐在一边出神,她依旧还在想着昨天晚上想到的可能,称得上震惊。 齐羽和无邪之间的关系她想她可能找到了,但她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做。 她从解语臣口中粗略了解到最初的九门中人是什么样,其中发现了一个关键点。 九门中的齐八爷,也就是齐羽的父亲。 会奇门八算,并且称得上是神乎其神。 她不了解算命这行,如果真的能算,那究竟可以算到什么地步?一个人的命运? 这个齐羽的身体太特殊了,况且解语臣说过,九门中的齐家已经绝后了。 难道齐八爷只有一个孩子吗?她心想。 那位齐八爷既然那么神机妙算,他会不会算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后继无人? 况且,算命这种称得上是吃饭的手段,假设这个齐羽是齐八爷唯一的孩子,那么齐羽多多少少应该也会受一些长辈影响的。 线索太散乱了,她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想找到那个齐羽!可是话又说回来…… 她当时到底是为什么能够在那条鬼船上看到过去的齐羽呢?她怀疑是自己的缘故。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记忆出过问题。 年纪越小,关于那时的记忆就越久远,而她目前拥有的最早的记忆停留在六岁,因为那时她第一次走进一个叫学校的地方。 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是从孤儿院被领养的,有很多东西能证明,所以她从未对这个事实产生过任何质疑,潜意识里也笃定。 对于六岁之前的记忆,非常模糊。 模糊的印象中有很多身影徘徊,还有小孩声音,但她那时身体太弱,这个时期的小孩都会被说孟婆汤还没过,记忆也不行。 她只记得有一天有个人把她抱走了,那天似乎很热,热到她流汗,皮肤都黏糊。 其他的再也记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即使来到一个新环境,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区别就是没有那些声音和人影。 她只当换个地方发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然后就是有个人开始走进她的视线。 后来生过几次病,那时候年纪本来就小,她也没有怎么去纠结,再后来就是和爷爷生活的时时刻刻逐渐填充她的记忆。 她有时也会好奇自己为什么记不得,问过医生,医生说是因为生病是可能会导致这种情况出现的,所以后来她就不好奇了。 而现在,她又跟别人不一样,能够看到一些莫名的记忆,但她始终找不到原因。 说这些都没用,她现在很想知道自己能看到那些过去的记忆的契机是什么。 难不成是故地重游?去齐羽去过的那些地方?她觉得不可靠,但又没有其他解释。 思绪被迫打断,因为老爷子看了半天终于说话了。 他说这上面的纹路叫做双身人面纹蛇,或许来自一个叫“厍”国的古老国度。 这个国家在两千年前就消失了,“厍”通“蛇”的音,这个国家似乎视蛇为神灵,以人面蛇为图腾,但具体的也不清楚。 老爷子拿了些关于蛇国的资料,其中有一些壁画,上面画着很多人像是在共同跪拜一棵树,旁边写着“蛇神树”三个字。 无邪霎时就想到了老痒跟他说过的,他说在秦岭底下有一个诡异的青铜树。 “微微,你知道吗?这个树,我那位朋友跟我提到过,看来我们真的得去一趟。” 无邪皱着眉头一脸深沉,却发现盛葳比他还要看得入迷,他发现她老是爱发呆。 蛇神树?没记错的话,当时在海底墓,她记得墓顶的浮雕就刻着些人蛇浮雕。 他们准备了些要带的东西,盛葳也拜托黑瞎子找人把自己的刀给寄过来,毕竟她当时来找无邪的时候,也没想过会下墓。 三天之后,盛葳终于见到了无邪口中的那个神秘的朋友,老痒。 她站在车站,看着身旁的吴邪对着人群中招手,那是个穿褪色迷彩服的瘦高男人。 从未有人给过她如此诡异的感觉。 这个人身上分明有一股腐烂的味道,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让她头皮发麻。 她后退半步,眼里带着几分戒备,不对劲,不对劲……但她很礼貌地没有问。 “微微,这就是老痒,我发小。”吴邪扯住对方胳膊,“他就这样,别见怪。” 老痒先是愣了会,接着冲无邪咧开嘴: “你,你小子,下地居然,还要带,带相好的?讲究啊……” “别胡说八道,你小子嘴巴注意点。” 无邪把背包甩到肩上,他们因为带了很多违禁物品,只能坐长途卧铺车去西安。 车上,无邪趁着放东西的空隙,偷偷告诫老痒,义正言辞地叫他不要抽烟。 “你,你还,管的宽呢……”老痒无所谓道。 “不管,你得忍忍,我那位朋友对烟过敏,知道你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可不要冒犯她。”无邪拍了拍他肩暗示道。 无邪头一次在兄弟面前支棱起来。 “我,我懂了,兄弟!”老痒显然很有好兄弟的默契,一下就懂了无邪的意思。 原来不是相好的,这还没好上呢。 盛葳看着窗外,她很想提醒无邪他的这位朋友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若是单凭味道,恐怕没有什么说服力。 夜色降临时车厢摇晃得厉害,盛葳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皱着眉头翻个身,猛然发现对面的老痒正悄然盯着她的位置在看。 这一下直接把她吓得睡意没了大半。 他在观察自己什么?!那眼里分明带着警惕,她假装没看见,又侧身翻了回去。 他真的好臭,难道不洗澡吗?盛葳只得把无邪递给她的外套蒙在脑袋上。 经过一顿舟车劳顿,他们终于到了秦岭地界,不过路上不巧,他们遇到了同行。 或许是老痒之前的偷看给了她一些不安的因素,导致她一直觉得这一路上好像有人在暗处看着自己,不过好在无邪很贴心。 告诉她,如果她感到什么情绪不对,都可以牵着自己,如果难受就可以捏他手。 无邪好像自那次傍晚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大胆起来,他好像发觉了她的迟钝。 所以,他决定自己主动起来,应该也没有人能拒绝喜欢的人对自己的依靠。 ------------ 第66章 护食护得太明显了 他们到达西安,随便找了个招待所准备过夜,晚上出去打算随便吃点东西。 夜市里人来人往,各种眼花缭乱的美食和色彩,混乱的叫卖声与吆喝不绝如缕。 “让让啊!热油泼辣子咧——” 小贩的声音炸开人群,无邪后背倏地绷紧,手臂环住盛葳肩头将她转个半圆,用着不经意的力道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了两寸。 但盛葳还是被空气中的那股孜然和辣椒味刺激得连打好几个喷嚏,脸有些泛红。 另一侧的老痒看他这副护犊子的架势,含混不清地撞了下无邪肩膀,凑近道: “老吴,你这,这护食,护得太明显了吧?不,不还没好上?” 没好上都这么一副霸道的样子,那谈了不得把人整天揣怀里手捧着,不让人碰。 无邪没接话,管他好没好上呢,迟早的事儿,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头正美滋滋呢。 略显粗粝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盛葳手腕内侧皮肤,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细腻。 她的手腕骨突出,纤细消瘦,衬得腕间的镯子也松松垮垮,总爱往下滑,此刻被他用小拇指虚虚勾着,像是纠缠的爱抚。 “买点油酥饼吗?我们可以带着。”盛葳偏头去看摊位,无邪小心挡住她脑侧。 “你想吃?那就买,我也正打算备点干粮。”无邪丝毫没犹豫,痛快掏包付钱。 暖黄光晕里,她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鬓角的汗珠顺着衣领滑进锁骨凹陷处,但她却觉得他身上一点都不臭。 虽然他不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但她却觉得他有种很独特的感觉,她很喜欢他。 一旁歪着身体的老痒见无邪掌心抵着人后腰,力道看似虚虚拢着,实则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臂弯与胸膛之间,看得他直摇头。 掏出嘴里的竹签,“啪”地拍在摊位板车上,心中嘀咕,自己这发小没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这样的恋爱脑呢…… “老痒你要不要?”无邪叫住他。 “终,终于想起我了,我,我还以为我,不,不存在呢……”老痒瘪了瘪嘴。 “瞎嘀咕什么呢,微微也给你买了,拿着,你可别再老盯着她了,不然我削你。” 无邪将袋子丢给他提醒道,虽然微微没跟他说过什么,但他不是什么瞎子,相反心思细的很,他把这归结为男人的第六感。 她长着那种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被人原谅的长相,毫无攻击性,充满保护欲。 平时看着柔柔弱弱肌无力,遇到危险时又换了副面孔,带着一鸣惊人的反差。 无邪敢肯定绝大部分男人都抵抗不了这样的女孩,他可得警惕着呢。 “知,知道你小子护着,看,看看都不行……”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盛葳觉得有些热,刚要挣开被无邪扣住的手,反被他借着人群涌动的由头圈进臂弯,掌心锢着她肩膀,隔着薄衫发烫: “人多,你得牵着我。” 他平静道,面上一副淡淡的表情,手下的力道似乎不容反驳,却也没有捏疼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的无邪有点不一样,再加上那张相似到以假乱真的脸。 那一秒,她竟将他幻视成了张海客。 她赶紧甩了甩脑袋,无邪是无邪,张海客是张海客,两个人是没有可比性的。 “要不要来份芙蓉汤?”无邪点好米粉后偏头问她,她正好扔完手里的垃圾。 “吃不完怎么办?我好像吃饱了。” “芙蓉汤算是这里的特色,尝尝也行,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不完我解决。” 点头的瞬间,他拇指擦过她唇角,淡定地拭去块沾着的饼渣,才转回头寻找座位。 老痒早就找了个板凳坐着,看到那一幕,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这杯凉饮不凉了。 想着这里没人能听懂南方话,于是无邪也就不避讳地跟老痒聊起下地的事,盛葳也静静地待在一边,观察着一旁的摊贩。 直到旁边另一桌上的老头突然插话。 “无邪,我有点不舒服,可不可以回去了。”盛葳握住无邪的手捏了捏骨节。 “好好,老痒咱们走。”无邪拿起外套牵住她,招呼着面色有些不对的老痒离开。 直到远离那个路边摊,盛葳才轻轻出声,跟无邪解释起来: “那几个人不对劲,应该跟我们一样,也是盗墓的,身上的土腥气太明显了。” “你,你妹子,鼻,鼻子真灵啊,我,我刚想说,咱们,别,别被盯上。” 老痒附和道,他听到那老头认出他们身份了,很可能他们的聊天也被听去了。 “没事,同行那么多,这又是在大街上,他们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无邪道。 第二天,他们天不亮就出发,坐车遇到了个黑导游,硬要拉着他们去了个农家乐,结果在这里又遇到街上那几个人。 无邪提议跟着他们走,一路劳累,偷听还差点被发现,不过不算毫无收获。 他们听到了那个被叫师爷的人谈到“何木集”,说秦岭里面有个超级好的大墓,不知道跟他们此行会不会是同一个目的。 山路难走,中途要穿草丛爬峭壁,老痒和无邪都累得气喘吁吁,盛葳看起来算是比较好的,他们跟着队人马找到了处窝棚。 “镫——”老痒挖土的手一僵。 铲子似乎碰到了什么金属东西,老痒从土里刨出来,那是一根长着绿色铜锈的青铜铸器,像是被锯下来的。 “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青铜树枝?”无邪用布把树枝小心包起来,一边问老痒。 接着老痒就开始说起自己的那位老表,好像从他看了这青铜树枝之后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你说,他,他把这东西锯下来,又,又埋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呢?”老痒疑惑道。 “说不定是故意为了让人看见引人过来呢,咱们这不就来到这儿了吗?” 盛葳淡淡出声道,这人突然半夜三更叫醒无邪起来,说要给他看个什么东西。 她非常怀疑面前的这个老痒,但他没有戴人皮面具,只是给她的感觉非常诡异。 这人一路上表现得像个牙膏,好像走到哪儿,他才想起点什么,一点点抛出东西。 话毕,那老痒的表情她没看见,她也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只要不危及到她和无邪的生命,她倒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蛇国视神树为图腾信仰,那个人就这样把树枝锯了下来,这不是活该吗?” 盛葳心直口快道,她觉得有报应都是应得的,人总是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无邪也觉得有道理,虽然他不信那些,但是在这行里神神叨叨的事情不稀奇,有些东西很玄乎,不了解但是还得尊重。 无邪见老痒面色不对,叫他别想太多,说要是树枝有问题,他该跟老表一样了。 说不定呢,盛葳垂下眼心中腹诽。 第二天,他们跟着队伍进了村寨,去找一个老猎人当向导,他们要去夹子沟。 “不中嘞,这个时间不能去那里。”出乎意料的是,老刘头拒绝了。 “为什么不能进山啊?这季节打猎正好,秋高气爽的。”无邪很是纳闷地问道。 “你不知道,那夹子沟其实是条阴兵的借道,这个时段正好邪乎着呢。”他说道。 接着老刘头给他们讲起了一些关于夹子沟的传说,什么阴兵借道,黄泉瀑布,地府,战马奔腾,鬼兵等等之类的。 无邪觉得那恐怕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问了老刘头大致方向,他们就向山里走去。 几天后,他们到达天山门,一线天的景观堪称鬼斧神工,他们停在入口处准备休整吃点东西,盛葳趁着间隙洗了把脸。 “咻——”盛葳指尖飞弹出粒石子。 吴邪的手还悬在鼓囊囊的麂皮袋上,里面是腌山鸡,突然身后炸开一声尖锐。 他完全不知道身后刚刚有一只猴子! “奶奶的,谁把骨头吐我衣服里了!”老痒连忙坐起来警觉,视线向上。 数只金毛大猴子蹿上青石和树枝,龇着獠牙朝他们威胁着,他后颈汗毛陡然竖起。 “它们要抢吃的,你们把背包抓牢!” 盛葳的刀光比话音更快,反手摸上背后的刀,利落挑断猴子后爪攀着的藤蔓。 吴邪和老痒闻声顿时做出反应,手中抄起根烧火棍,盛葳无比冷静地出声道: “听我说,不要杀死它们,猴子的报复性很强,把包背好,拿着武器朝我靠拢,背抵背,他们应该只是被食物吸引来了。” 老痒和无邪顿时行动起来,一个站左边,一个靠右侧,好像都只是出于下意识,眼前的少女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能力。 猴头龇着牙冲他们嘶吼,盛葳跺脚挥刀乱斩,表情做出凶狠地龇牙,凶道: “汪!汪汪汪!” 无邪听见这声儿差点咬掉舌头,老痒脸色也露出怪异:“妹子你……” ------------ 第67章 是你跟在我身后 “愣着干什么!弄出点动静出来,记住不要看猴子眼睛,会被视为挑衅。” 盛葳转动手腕,握着的刀在两人手中拿着的棍棒上敲了敲,示意他们给点力。 无邪突然福至心灵,烧火棍与岩石试着相撞发出敲击声,猴群果真没有进攻,不过也没离开,于是他开始展现家族能力。 “汪汪!”“汪汪汪!” 他喊得比敲的声音还响,一边叫一边敲,活像过年敲锣打鼓撵年兽的模样。 老痒于是也跟着汪汪叫,颇为雄浑的声音像破锣,但猴群还真被吓住了些。 少女眼底浮起赞许,指尖从兜里摸出块压缩饼干,两指尽力甩向远处山涧,她威胁似地拎刀砍岩壁发出震慑,猴群开始攒动。 正以为结束时,又在经过老痒时突然人立而起,无邪看见猴子伸出利爪时,少女用刀鞘格挡老痒的表情变得格外阴寒冷酷。 “别停!它们在试探!越凶越好!” 无邪只觉得手都快要敲出火星子,老痒的手杖同样快戳出残影,喉咙都发痛。 但他们都很听女孩的话,一左一右地站着,像是两条被规训的家犬一直警告。 少女扯住两人领子往岩壁后带,然后双手抄起石子接连飞出,颗颗命中又不至死。 大猴突然惊叫一声,迅速甩枝离开,猴群也都纷纷夹着尾巴退向树冠直到没影。 等了一会儿,几人才终于放松下来,老痒瘫在岩石上手背抹着汗水,激动道: “妹子,啊不!姐!你是我姐了!这一手可真,可真厉害,我,我是真服了!” “别乱叫啊,人家年纪可比你小呢。” 无邪刚刚卖力叫了许久,喉咙都有些发干,他一边拿过水壶灌了口水,一边侧眼偷偷看此刻的少女,心中余悸未消。 盛葳正在掏包,安静垂眸的模样和方才那副模样判若两人,似乎又变成那副往常的淡定样子。 “不过,微微你刚才太厉害了……” 无邪再次陷入痴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少女露出那样的表情,一点都不凶狠。 相反,简直……简直要可爱死他了。 刚刚少女跺着脚,发梢随着发力的动作摇曳,刻意压低声线试图作出威慑的可爱样,吴小狗家族自带的爱狗属性爆发了。 她摸出了干净的帕子扔给他们两个,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淡定地解释: “猴子欺软怕硬,只要做到比他们凶狠就能喝退,但是这里的猴子非常聪明,看上去应该也不是第一次抢人的东西了。” “这些猢狲还真贼,那大的看上去得有个四五十斤,看起来还一点不怕人。”无邪想起刚刚那猴子站起来的一刻还心悸着。 “这,这下也算是结梁子了,这是,看看上包了,那些猴子,怕是盯上我们了。” 老痒站起了身,四周望了望,那些猴子会因为食物的味道,一直守在这里的。 “所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盛葳扣好胸前书包的绑带,手提着刀建议道。 几人手拿着棍棒快步离开那里,不知不觉已经完全走到“一线天”之中,天空似乎被两边的山壁割得只剩一条缝,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阴冷和随时崩塌的危机感。 这里几乎没有人走的痕迹,却一点杂草也不长,看起来还真有点阴兵借道那意思。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猴子也没追了,此刻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和耳边刮过的阴冷风声,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了。 路道很窄,盛葳走在中间,领头的是老痒,无邪态度颇为坚决不让她垫后。 走着走着,老痒突然停脚,盛葳一时埋着头也没注意,直直撞上去,无邪也没料到这一茬,三人滑稽得连着挤成一串。 “老痒你怎么回事?说停就停,也不说一声。” 无邪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直接质问起领头的老痒,连忙将盛葳拎着离他远了些。 他转过头来看向两人,脸色苍白不少,嘴巴抖了半天,才结巴道: “前,前面,好像有个人……” 无邪闻言一愣,往前看去,下一秒头皮顿感一炸,不远处真的站着一个“人”形,面部隐没在黑暗里,好像在看着他们。 盛葳因为被老痒的身形挡住,一时没有率先发现,歪头探脑,这才看到前面。 看起来似乎真的像是个人,但盛葳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注视感,她开始发话: “是人是鬼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们跟在我身后。”她挽了圈刀花想大胆上前。 出乎意料的是,她横刀的手腕被人蓦地扣住,她眼神感到诧异,他不是害怕吗? “不,是你跟在我身后。” 无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跨到她身前,握住她腕的掌心汗湿却滚烫,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无声地昭示胆怯,却也代表着勇敢。 无邪只是突然想起西沙那次的海猴子,她也是这样挡在自己面前,还有刚刚的猴子事件,蓦地,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不想被她一直保护,那会显得自己无能,他想要成为她的依靠,不光只是想。 “无邪?”少女指尖蜷了蜷,绣春刀柄擦过他腕骨,“我来吧,我很厉害的。” “我知道,但这次我在前面。” 他的表情淡淡的,禁锢她手腕的动作带着温柔安抚,又宣示着某种不容抗拒。 无邪扯开衣领,让冰凉的空气刺激脖颈,脑子被冷风吹得一下子多了些清醒。 少女点点头,侧身绕过,刀鞘却在无邪腰间轻撞,像是提醒,又像是妥协。 “那走吧,小三爷。”她突然说道。 她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别人这样称呼无邪的,但从来没有这么叫过。 放在此刻的一声“小三爷”,似乎带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特殊意味。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脸上传递到心脏的滚烫温度。 ------------ 第68章 老痒的动容 无邪走上前,打开手电筒照过去。 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人,只是一个石佣,身上长满青苔,但是没头,双臂裸露,穿着奇怪的衣服,上面有双身蛇纹路。 “这里应该是发生过坍塌,走,爬上去看看。”盛葳望了望石佣上方建议道。 果不其然,在坍塌口中央发现一个黑幽的洞口,三人就这样趁热打铁进去看看。 老痒是个急性子,率先钻进洞里,他用手电一照,呼道:“这里面有积水!” 他仗着水性好,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水冷得人一激灵,水位几乎摸到他胸口。 无邪一看这水位还有点深,他和老痒身高都还算高的了,盛葳仿佛心有灵犀般知道他在想什么,将刀挎在背后,道: “我会水,放心。” 无邪这才点点头,两人将背包用防水布包起来,就下了水,脚底几乎踩不到底。 几人游了几分钟,无邪突然就见盛葳抓住自己的肩膀,面色凝重地喊了一声: “贴紧石壁,水里有东西!” 无邪手脚比脑子反应快,对她的话已经是条件反射性地遵从,立刻游向壁岸,看到了水里有一道三角形水痕正向他们划来。 盛葳不确定水里那是什么,摸出刀戒备,脸上的水珠顺着鼻梁和下巴颗颗滚落。 出水后,那道水痕突然消失,无邪心中一松,老痒却在这时出了声,下一秒就被突然扯进水里,无邪顿时暗道一声糟糕。 说时迟,那时快,无邪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咕噜一声,有人扎进了水里。 无邪眼睛瞪大,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跟着扎进水里,胸口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给一个庞大的重物打在水下。 拼命挣扎时,一双手将他拉出了水,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无邪举着防水手电照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老痒对着盛葳侧影出神的模样,准确的说是她手臂的擦伤血痕,耳廓莫名通红。 “无邪,你没事吧?”盛葳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被冷的,但语气里满是关切。 对方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冷静,显然刚才的变故让她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我没事。”他摇摇头,看到了泛着红的水里翻着肚皮的鱼,应该是死翘翘了。 “你受伤了?我给你找药。”他眼尖地看到她的手上在滴血,焦急地凑近过来。 “没事,应该是被鱼鳍划了。” 水里太凉,她指节都被泡得快要失去知觉,所以一时没发现,发现了也没感觉。 “下次,你还是小心点好。”盛葳偏头对老痒告诫道,她不是每次都会救人的。 老痒看着她愣了会儿,张了张嘴,话卡在嗓子眼,最终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要说不动容那是假的,他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捞过。 小时候被亲爹按在井沿打,长大了因为家里穷去下苦力,塌方时工头踩着他后背往外爬,这辈子除了他娘,没什么人管过他。 可这姑娘已经救过他不止一次了,老痒突然抹了把脸,水渍在袖子上湿了又湿。 无邪找到了一处干净地段,招呼他们过去休整,盛葳已经拎着刀往声源走去。 老痒看着从鱼咬掉半截的背包中掉出来的毛巾,不知为何,小心拿起来揣着了。 火光在潮湿的岩壁上跳跃,映得三人脸庞忽明忽暗。他们捡了些烂木头生火,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围在火堆旁撑着烤。 盛葳倒是全然没什么避讳,身上只穿着件打湿的吊带,可让其他两人臊的脸红。 “装,装备,还在这里头呢,我得弄出来,老吴,要,要不搞点肉吃吃?” 老痒站起身,走到那条被他拖上岸的大鱼旁。鱼身已经僵硬,但那股腥臭味却愈发浓烈,他掏出匕首,准备对其开膛破肚。 无邪一边找出创可贴给盛葳,嘴上还劝着老痒: “这鱼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水也脏的很,实在要吃,你自己吃吧。” 话音刚落,一股浓烈的恶臭传来,突然,老痒发出了一声惊呼。 无邪和盛葳同时抬头,只见老痒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他整个人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无邪顿时心中一紧: “怎么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凑近一看,只见鱼腹已经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而在那堆腥臭的内脏之中,赫然躺着一颗头颅,还有半腐蚀的残肢。 “别看微微,你别看。” 无邪的手已经罩住盛葳的眼睛,他感觉到掌心下的睫毛在颤,强忍住自己心中的恶心,将她整个人揽紧,拍了拍背。 那次西沙,她闻到尸臭焦虑慌乱的模样他至今还记得,此刻怀里的人绷得像拉满的弓,却硬撑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老痒白着脸坐在一边,看无邪把盛葳的脸按在自己肩窝,他的肩膀挡住她大半个身子,只露出几绺湿漉漉的发梢。 盛葳冰凉的鼻尖隔着衣料蹭过无邪锁骨,好在她这次下地有准备,特地顺了个衣夹子,把鼻子夹住,只要不看就问题不大。 看她没事了,无邪这才捂着鼻子用匕首去翻那里面的东西,意外找到了把猎枪。 他和老痒合力把那死鱼和人头推进水里,重新穿上衣服,几人便匆忙动身。 他们来到了一处石室,里面有个石棺,棺盖上雕着条双身蛇,盖还没有合上。 老痒围着棺材转了两圈,想着刚刚少女的告诫,他没乱碰,听话地走过来问: “老,老吴,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无邪远远一看,好像还真有影子,还没来得及将手电伸下去照一照,却见少女面色凝重,开口叫他们赶紧离远点。 盛葳看了看四周停下脚步,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 “安静,这里有呼吸声。”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石室里,却如同惊雷一般。但她不确定里面是什么东西,如果是粽子……粽子怎么会呼吸? 吴邪和老痒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一路下来他们都知道盛葳的五官有多灵敏,显然他们只会选择相信她。 两人顿时掏出家伙警戒,三人俨然已经有了小团体的默契,而领头人正是盛葳。 话落的下一秒,一只干枯惨白的手不知何时从棺盖的缝隙里伸了出来,皮肤紧贴着骨头,没有一丝血色。 但吴邪和老痒还没来得及惊恐,盛葳已经惊呼一声:“小心!” 她的声音未落,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只见一个黑影从暗处窜出,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显然是想打晕无邪。 她屈膝飞起一脚,那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踹得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当场倒头就睡。 她猛地转身,连刀带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敲中其中一人的颈窝。 另一人见状,举起枪对准了盛葳。 “微微小心!”无邪瞳孔骤缩。 不经意一个分神,却被拥过来的两人绞住了手,被按住的无邪心中连骂几声娘。 她眼神一厉,子弹几乎是擦着身体飞过,打在身后的石壁上,她握住那人手臂一扭,就将枪从那人手中夺过直接对准。 “住手。”空气中有人说话了。 ------------ 第69章 男朋友 老痒奋力抡起背包砸向右侧,却被第二个偷袭者用枪托击中肋下,也跟无邪一样,被按住肩膀扣在地上。 “小姑娘身手不错嘛。”刚刚说话的那个中年人再次出声。 盛葳转头,他手中的枪管正顶在被按倒的无邪脑门上,老痒也被两人桎梏着肩膀按在地上不得动弹,冲她摇了摇头。 “不过,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就打死你的朋友。”中年人说着,指了指被枪指着的无邪和老痒,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五秒,我可以割破你们的喉咙。” 盛葳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聊天,这是她第一次毫不避讳自己的杀心。 她知道,这几个人就是他们在西安路边摊子上碰到的那几个家伙,那看来双方的目的很可能也一样,倒不如利用一下。 她倒是可以冒险救人,凭借着她的速度,但无奈,这样的局势下,她只能救出一个,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真的开枪。 中年人显然被盛葳的淡定和眼里的杀意震住了,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被盛葳打倒的一人爬起来,疼得心中窝火,抄起枪托想要报复性地给她一下。 无邪后脑已被枪管顶得发麻,几乎是快被气得眼红,梗着脖子冲那人嘶吼: “你特么的敢碰她试试!” 然而,当那举枪的人看到盛葳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时,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双绿眸透着野兽般的淡漠,看他仿佛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却比他们这群亡命之徒的眼神还要恐怖。 “性子倒辣,你的小相好还挺着急,不如一块绑了去。” 阴影里有个人突然出声,声音倒是颇显年轻。 盛葳暗惊,这人一直躲在黑暗中自己居然完全没发现,倒不是她吹嘘自己的灵敏,但能躲过她的察觉那必定不是一般人。 可惜他躲在阴影里,她暂时看不清。 旁边那人很听从黑暗中那人的话,只是把她手中的枪给下了,她握刀的力道大到对面的人抢不过,索性连人带刀一块绑了。 盛葳察觉到无邪投递过来的关切眼神,摇摇头示意没事,开始盯着黑暗中那人。 这点捆绑手段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还得多亏张家人对她的训练,也算是用心良苦。 那些人把他们都绑好后,却丢到一边不管,只是走向那口石棺,开始推棺盖。 无邪见状,连忙喝止道: “你们是不是傻子,那里面有只粽子!放出来我们都要完蛋!” 那些人闻言一愣,随后嘲笑道:“你好好看看里面是什么!” 一个老头蓦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那鬼手居然是他的,他出来跟旁边几人用着方言交谈了几句,还时不时看向无邪他们。 那人叫什么,泰叔,他对着黑暗中说了一句: “凉师爷,你怎么看?” 原来那人叫凉师爷,盛葳心中起了疑。 “应该不会有错,既然其他地方都没有暗门,那很有可能就在这棺床底下。” 话音刚落,那人就从黑暗里出来了。 盛葳顿时头皮一紧,正巧跟那个凉师爷对上了眼神,这人一定戴着人皮面具! 不过半秒,对面那人就极快地错开视线,盛葳心乱如麻,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她目前只能怀疑到张家人头上,鉴于之前那次西沙的张秃子,影帝级别的演技。 所以她十分怀疑,这恐怕又是张启灵。 艹,特么的张家人全都是一群装货! 盛葳心中少见地骂起脏话,她不怎么说脏话,但气到一定程度也会忍不住,为数不多的爆粗口时刻还都是被张家人给逼的。 行,就爱装,她也就当不认识,看谁演得厉害,同为张家·新晋影后的盛葳心想。 那些人交谈几句之后便合力去挪开棺材,一个洞口就从底下显现出来。 有个年轻人耐不住急着想下去探,却被那个泰叔给拦住了,随后指了指无邪。 那个年轻人点了点头,于是就把无邪拉到一边,替他身上解了绑。 “小兄弟,劳驾,到底了就吹声哨子。”泰叔拿出一个哨子给无邪。 盛葳明白他们这是想让无邪去探路,心思一起,正想上前几步,被绑在身后的手却悄然被人捏了一下,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她转头一看,只见那个凉师爷正从自己身后经过,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心中蓦地一动,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冷雪香味,那是张启灵身上独有的气息。 不过…… 呵,装货,你继续装吧,咱俩比比。 盛葳在心中冷嘲,丝毫没有犹豫地,上前几步道: “不行,我也要去!” 众人一愣,那位凉师爷更是愣住了。 无邪连忙摇头制止,老痒也颇为意外地冲她摇头,他知道底下没危险的,所以无邪下去没有什么事,但他想不明白这妹子…… “小姑娘,我们没有选中你,是你走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泰叔眯起眼。 “我有分离焦虑症。”她声音裹着颤,睫毛垂落时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看着无邪的眼睛带上了几分动人的水意,低声道: “所以我必须和男朋友待在一起,不管是去哪,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一起。” 她现在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跟刚刚冷脸搏斗的样子全然不同,但同样,那张让人充满保护欲的嫩生脸几乎让人无法不信服。 刚刚无邪的那副激动样他们也看到了,这下也更是相信这两小情侣之间的感情。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一不看向无邪,他后颈瞬间烧红到耳根,瞪大着一双眼睛,男朋友……他的脸要燃起来了。 他没想到,盛葳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他还是很激动,她也是真的担心自己才这样说的。 他仿佛忘记自己现在还是受制于人的处境,脑中只有无数的粉红泡泡冒出个不停。 凉师爷闻言,不禁脸黑了一瞬,他偏头去看盛葳,却只见她无声地挑了挑眉。 她早看出来了,所以根本是在挑衅。 张启灵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他知道,盛葳这是在怪他隐瞒,但男朋友什么的…… 听起来,还真是有点过分了呢。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一起下去吧,想当对亡命鸳鸯,就成全你们。” “没事的,去吧。”老痒在她路过时轻轻出声道,仿佛胸有成竹。 她被推搡着跌进盗洞,故意将后脑枕在无邪肩窝,青年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麻,却仍要强撑镇定握住她的手。 盛葳反手翻腕扣住他手指,借坠落之势将藏着的刀片塞进他袖口,她贴近他耳畔: “男朋友该护着我了。” 别管了,吴小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 第70章 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咚……咚……咚…… 是什么东西在敲,要吵死她了…… 身上好疼好重,一点力都使不上…… 疼得几乎动不了,她的眼前犹如混沌的意识,只是无尽的黑,她是不是瞎了…… 她动了动手指,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趴着的姿势,但身下并不是土地石砖般的坚固冷硬,那道吵闹声此刻离自己好近。 她努力地辨听了一会,意识到不对。 声音是从自己的身下发出的,很微弱。 “快跑……快跑……” 她意识到这是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听到的,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像是牙牙学语,她只会说这一句,除此之外脑子一片白,什么都没装。 但她跑不动了,这是什么地方,她感到舒服,有股熟悉的味道,那些她一直在寻找的声音,但此刻的她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个声音: “你是谁……” 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轻飘飘的…… —— 下一秒,眼前又好像明亮起来。眼皮缝下感受到的光是某种带着浑浊的白。 她好奇外面的明亮,伸出手想去摸,却碰到了墙,五指在墙上洇湿出圆圆的印记。 耳边突然有刺耳急促的声音响起,像是警报,下一秒就有几道人影在她眼前晃。 那根本不是什么墙,是一面透明窗。 —— 眼前的画面再次转换…… 粘稠感像无数条冰凉的蛇钻进衣领,周围的液体漫到下巴,鼻腔里全是铁锈混着福尔马林的味道,而她只是蜷缩着不动。 她的眼前依旧阵阵发黑,她也不会说话,喉咙震动着只会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这里没有其他人,但又有很多人。 她的耳边一直都有很多声音,痛苦的呻吟,还有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但她听不懂。 不知何时起,那些声音开始莫名消减,等再次响起,都开始齐齐说着同一句话。 她大脑本是一片空白,但无奈听得多了,于是开始不由自主地模仿学习那些人的发声,直到喉咙里终于能吐出来: “快跑……” —— 潮湿的咸腥味钻进鼻腔时,盛葳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粗糙的盗洞,而是略显腐朽的斑驳拱顶,她感到身体在轻轻摇晃。 这里居然是……船舱?! 不可能。 盛葳呼吸一紧,她动了动手指,结果摸到略带潮意的被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分明是西沙海底墓那艘幽灵船的内部,可他们分明逃出那里多天了,但此刻手底下的触感也不是虚假的,这是怎么…… “你醒了。” 猝不及防的温润男声惊得她翻坐起,视线越过桌上的老式搪瓷杯,她蓦地愣住。 那道颀长身影斜倚在窗旁,天光从破窗漏进来,将他侧影镀上一层浅淡的透明白。 无邪的眉眼,无邪的轮廓,连气质都如出一辙,穿着一身老式白衬衫,衣领微微敞开,挽起两节衣袖,像个斯文的高知分子。 但他又跟无邪不同,他的眼里好像有团化不开的倦意,而无邪的眼里满是意气。 整个人就像被冻住般毫无岁月痕迹,她一时不能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你是……齐羽?” 盛葳顿了顿,才哑声吐出这个名字。 她掐了下自己,痛,这不是普通幻觉。 “终于见面了,你果然很固执。” 这里就是她上一次误闯的那间船舱,连布置都没变,但她觉得奇怪,那次明明看见他的幻影,这次怎么会……这么真实? “可我分明……我怎么会看见你?” 盛葳直截了当发问,手指悄悄摸到腰间,冷汗浸透掌心,她的匕首怎么没了。 “不是你一直想着再见到我吗?” 他轻笑一声,话落的瞬间,船体在逐渐倾斜,她抓住床柱撑住身体,再抬头时他已经走到她面前,背光的阴影吞没了半张脸。 “你不知道吗?你的执念就是我们能见面的契机。” 那双与无邪别无二致的眼睛此刻静静凝视着她,这样的错觉几乎让她后背发凉。 “你在纸张上描摹我的字迹,在画本上画下我的身影,都在加深你的执念。” 盛葳沉默着敛下眼,她确实无法否认这些,在她看来所有问题的关键就在齐羽身上,她心中也希望着能够通过幻境再…… 但这次的结果真的很出乎她的意料。 那眼前的齐羽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他就这样坐在她躺着的这张床边,仿佛非常了解她,也懂她此刻心中所想,道: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你能看见我完全是因为你,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等你离开这里你就能知道了。”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我。”盛葳掀开身上泛着霉味的被褥,偏头看向他。 听了他的话,她明白这里应该是自己的幻境,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畏惧起来,眼前就是自己想见的齐羽,她应该抓住机会才是。 “当然。”他不知想到什么了轻笑一声,眼尾漾起的细纹都与无邪别无二致。 不好,船身的倾斜程度在逐渐增大,她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你知道我想见你,也知道我什么目的,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盛葳问道。 “他是九门选中的,来替代我的人,也是结束一切的人。”他的声音变得飘忽。 “就像特殊的你,不也是被选中的吗?”齐羽突然欺身逼近,轻呵出气息。 盛葳能明显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是,这点她早知道了,无需人再提醒。 “九门到底在计划什么?你们考古队的人都去哪了,又为什么……要把无邪的一切培养成你?”她意识到时间不多迫切道。 “为了守护一个不能揭开的秘密。”他只丢下这么一句,盛葳也知道他不会说了。 “你还活着吗?在哪里?我可不可以找到你?”她猝不及防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无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心想,那作为模本的齐羽应该不会也差到哪里去。 所以,莫名地,她不希望他死掉。 他或许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面上呆愣了一会,才低笑出声,笑里却泛着苦意。 船体已经开始大幅倾斜,齐羽的身影在颠簸中忽明忽暗,盛葳翻身下床想要找支撑却没站稳,跌倒的瞬间被他及时扣住手腕。 “这船怎么回事?!”这不是她想的。 船体发出撕裂的巨响,已经开始漫浸海水,齐羽却纹丝不动,任由黑水漫过他脚踝,稳稳地拽着她的手走向船舱门口。 “时间到了,小丫头。” 他忽然松开手,撞向门将她往外一推。 “你该醒来了。”齐羽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在等你……” “齐羽!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她意识到这场对话已经走到尾声,但她还有很多的疑惑未解,执念只怕会更深。 “如果你足够努力的话,那么可以。” 最后一眼她看见他站在即将被海水吞没的船舱中央,在幽深中变得逐渐透明。 他消失时扬起的那抹淡笑,与二十年前考古队合影里那个温柔的少年身影重叠。 海水吞没天灵盖的瞬间,恍若无数双手从海底伸出,将她拖入永恒的黑暗。 “微微!微微!”“妹子……” 盛葳缓缓睁眼,她看到了好多,还没有清醒,但熟悉的那张脸让她松了一口气: “无邪……” 话还未落,她就猛的被梏进一个怀抱。 ------------ 第71章 你为什么要叫他 无邪的力道几乎要将盛葳按进骨肉里。 鼻腔里咸腥味还没散尽,她刚从混沌中挣出半分清明,随即被锢进个熟悉的怀抱。 他的胳膊像铁箍般,冲锋衣拉链头压得她心口发闷,身上还带着地下河的硫磺味。 她挣扎着想抬手,却立刻被更用力地箍在滚烫的胸膛里,带着近乎偏执的意味。 “无邪,无邪,你松开点……” 她拍着他的背示意轻点,她都要喘不上气了,结果他充耳不闻,于是干脆放弃。 隔着两层浸透汗水的布料,她听见无邪心跳快得近乎失常,像是随时会冲破肋骨。 “微微,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可整具身体分明在抖,分明是后怕到极处才会有的震颤。 坠入黄泉瀑崖时,她最后的记忆是无邪的惊呼和瀑布的激流,没想到再睁眼会是这般光景,她怎么会在……这儿是哪儿? 她视线越过无邪的肩膀看向他的背后,呼吸一滞,那是一棵巨大的青铜神树。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我又没抓住你……” 他的唇擦过她耳尖,滚烫的吐息道出情愫的絮语,泛红的眼圈昭示着他的失控。 在地下河里,无邪看到了那个先前想欺负她的小伙子被水温烫熟到发白的身体。 没人明白在他意识到盛葳失踪时那一刻心头的呆滞,一股浓烈的晦暗充斥大脑。 “没关系,无邪,你弄疼我了。” 她屈膝顶住对方小腹,想让他不要抱自己太紧,也觉得此刻的他有些不对劲。 在她眼里,无邪虽然情绪丰富,但不是个会容易失控的人,此刻却像头困兽般把她按进怀里,用着近乎可怕的力道。 “老,老吴,你轻点,她,她快被你勒死了,都在喘,喘气了。”老痒悄然出声。 箍着的手臂倏地松开,又在下一瞬小心翼翼托住她后脑,闭眼努力想冷静下来。 盛葳偏头看见一边阴影里沉默着的凉师爷,察觉到她看过来,也默默瞟来视线。 原本装斯文戴着的眼镜应该是被水冲没了,浑浊的眼珠在看向她的瞬间露出瞬间清明,死死盯着无邪圈住她身上的手。 那淡淡投过来的一瞥让她心头一沉。 尽管这副皮囊现在显得很狼狈,但底下人透过双眼渗出来的压迫却丝毫不受影响。 她诡异地读懂了张启灵此刻的眼神。 不悦,烦躁。 跟她不爽个什么劲,她别开视线,她又没做什么,她也向来不会对付别人的情绪。 盛葳现在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她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在这儿,只能问了: “无邪,我怎么会在这儿?” “什么,你不知道吗?”无邪惊诧道。 于是无邪三言两语跟她交代了一下。 原来他们自地下河落下瀑崖之后,她和他们就分散了,当时情况太急,老痒只来得及拽住他一个,无邪却没来得及抓住盛葳。 无邪做了个梦,醒来发现只有老痒,得知盛葳坠瀑的可能让他几近失控,在客观线索和主观情绪的推动下,他们选择再次回到瀑布,却意外救下了差点死掉的凉师爷。 凉师爷猜测她可能没有坠崖,只是暂时跟他们失散,好说歹说才让无邪平静下来,接着他们经过了万人坑,跟着逃命的耗子一路才到了这儿,却发现了失去意识的她。 无邪说完,盛葳淡淡地瞟了一眼阴影里的人,此刻心中已经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一定有人在暗中跟着她。 此人或许还跟张启灵有关。 她当时确实差点坠瀑,但情急之下手拽住了一根大铁链,但不知是被水中的什么给打了一下,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她梦到很多东西,期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就是被无邪的声音给喊醒的。 不是第一次了,她被莫名其妙打晕。 “你们来的时候,只看到我一个吗?”盛葳此刻心中充满了困惑,到底是谁…… “难道是泰叔他们?”无邪也觉得诡异,但打心里觉得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好心。 “还有件事……我们来的时候,听见你一直在喊着一个名字……你叫的齐羽。” 无邪突然捏住她肩膀,力道大得要在皮肤上烙下指痕,通红的眼眶泛着血丝: “微微,你为什么要叫他?” 他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个齐羽。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让盛葳心头剧震。 那是种混杂着嫉妒、恐惧和困惑等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的暗流,她读不懂。 盛葳不知道,无邪也做了海底墓的梦。 在梦里,他坐在棺材里,当即意识到此处与海底墓的相似,爬起来之后,透过一个有火光的玉门后面偷听着那些人的讲话。 他听到小哥几人的声音,看到了陈文锦的背影,其中有个人突然提了句“齐羽”。 无邪不知为何,听到“齐羽”这个名字,在那一刻忽然感觉到非常的不自在。 这个名字仿佛对他来说很莫名其妙,似陌生似熟悉,心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梦里差点被自己三叔掐死的危急关头,老痒及时叫醒了他,他才意识到是个梦。 但他们刚刚赶到这里看到倒地的盛葳时,发现她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叫也叫不醒,于是无邪俯下身倾听,又听到了—— 齐羽。 他心头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强烈情绪。 他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她说这个名字。 一点都不想。 那种感觉,就好像要夺走他的什么。 盛葳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激动,但还是安抚似的抓住他发抖的手腕,解释道: “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老,老吴,你他娘的能不能先别顾着谈情说爱,来看看这个!”老痒打断道。 无邪抹了把脸,收拾好情绪,看她此刻精神还有些恍惚,便叫她休息一下,他拿过手电,向青铜树下的老痒和凉师爷走去。 盛葳还真有点体力透支,幸好包在,准备随便吃点东西补下体力,却蓦地一愣。 书包里赫然是一根小臂长的青铜枝。 蛇国的神树崇拜,齐羽说的执念…… 她蓦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见到齐羽。 恐怕跟青铜神树有关,但为什么呢? 她暂时压下心中的所有疑惑,现在她的大脑非常乱,等之后出去再理清也不迟。 忽略掉一旁的青铜树枝,她翻出些零食出来,边吃边想,是什么人在跟着她。 跟张启灵有关的,黑瞎子?有可能。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的怀疑人选。 她需要找机会把暗处的人试探出来。 ------------ 第72章 你总是想跑 他们摸着青铜树表面的纹路往上爬了没一会儿,整根巨树突然震颤一下。 盛葳耳尖动了动,听见了底下的动静,一把拽住无邪的背包带,急迫道: “快往上爬!下面有东西要上来了!” 老痒半个身子还悬在空中,火把差点脱手,忍不住偏头往黑暗中看去: “他娘的这树有百米高吧? 什么玩意儿能撞动它?”但也当了真,猛猛往上爬。 无邪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将火把往下一探,晃动的火光里,一张面无表情的石头脸正以诡异的姿势仰望着他们。 盛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能清晰分辨出下方传来几十种不同的抓挠声,最近的那个离他们不到十米,要追上来了。 几人爬到几近脱力,决定不跑了,抄起枪就是一顿干,惊讶地发现那些怪物怕火怕光,但子弹终究是有打完的时候的。 “闭眼!”老痒掏出信号弹打了出去。 强光炸开的瞬间,盛葳感觉眼球像被钢针贯穿,即使她已经闭上了眼,但这股强光足以穿透眼皮,出于生理反应挤出泪水。 有人在这时悄然用手掌覆住她的双眼。 熟悉的冷雪香钻入鼻腔,是张启灵。 这样的接触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常年握刀留下的茧,焦躁的心头突然静了下来。 还没等他们松口气,一具尸体从天而降,重重砸在青铜枝杈上,几乎把他们吓个半死,无邪的火把照过去,惊讶了一声: “这不是泰叔吗?他们竟然比我们先上去!”尸体全身都软了,已经是摔成碎骨。 盛葳赶紧别过头,心里有些难言的滋味,很难想象不久前这人还站在她面前威风,就这样死了,尸都收不成吧…… 他们继续往上,越爬发现越难以下脚。 “不能再往上爬了!枝丫太密了!” 凉师爷突然摸了盛葳一下,叫她看向那一边,她踉跄着抓住横生的青铜枝,发现枝干间卡着数具诡异的干尸。 那些尸体脸上的石质面具与袭击他们的怪物如出一辙,干尸的眼睛剩下两个空洞的眼眶,嘴巴张大着,露出残缺的牙齿,整张脸因为脱水而呈现出相当狰狞的表情。 在盛葳眼里,凉师爷挑开一具干尸的面具,装模作样地跟无邪他们解释起来。 螭盅,源自于远古血祭时而生的蛊术。 往上的青铜树干上,附满了一张张这样的脸,不!应该说是那种诡异的面具,呈现出不同的表情,或哭或笑或凶或阴…… “这树太邪了不能往上爬了,荡到对面岩壁去! ”吴邪甩出绳时声音都劈了岔。 虽然他们人多,但幸好,她想着秦岭山多应该要攀岩,所以带了足够长的绳索。 但这样的行为很是冒险,一荡过去猛的砸在石壁上,几乎内脏都要被撞移位了。 盛葳才刚抓上岩壁,突然有冰凉的东西覆盖上手边,她看到一张脸贴着自己爬上来,从里伸出来像螃蟹腿一样的爪子。 不好,这面具是想要贴上她的脸寄生! 盛葳看着手背暴起的青筋里游走的血液,突然想起张海客曾经告诉她的话: “张家人的血能够驱虫辟邪……” 她唾弃自己怎么才想起来,咬牙用刀尖划开掌心,甩出的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 奇迹发生了。 几乎就差几厘米的距离,那面具突然以一种肉眼可见惊慌的程度疾速爬开,她意识到自己的血真的有用。 “吴邪!用我的血!”盛葳将流血的手掌按上他额角伤口,“抹在身上! ” “用我的血,我的也有用哎!” 无邪刚刚只顾着打面具都没发现,还是老痒疑惑为什么他身上一只面具也没有,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沾了刚刚额头边的血。 盛葳心道不对啊,自己或许是因为有张家血的关系,那无邪是因为什么…… 凉师爷突然发出一声“呜”的惨叫,盛葳注意到他在虫群退散时悄悄收回已经出鞘的匕首,让一张面具成功爬上他的脸。 无邪手忙脚乱地把血抹在老痒后颈,又迅速看向凉师爷,接着手往老头脸上糊。 凉师爷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个细微的表情让盛葳忽略此刻的危险,低头憋住笑。 要是无邪把那人皮面具薅下来就好了。 她不知道张启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费周章地演戏,迟迟不露真面,心中猜测,或许是因为……这里有他不信任的人? 出于不确定,她也只能配合装不知情。 蛊虫退去后的岩洞里陷入劫后余生的寂静,老痒瘫在一旁说无邪怎么变那么牛了,有这本事不早些拿出来,害得他们狼狈。 凉师爷突然耐人寻味地问道: “小吴兄弟,你有没有吃过一种黑色甲片? ” 无邪擦血的手顿了顿:“啧,我没这印象啊,好像没吃过,你再说具体点呢。” 盛葳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凉师爷咳嗽着往岩壁方向挪,“我以前听一个老先生说过,有一种罕见的中药,人吃了之后血能驱邪,不知道你吃过没?” 无邪还是没有印象,他想到刚刚盛葳好像也跟他一样,于是他好奇地问女孩: “微微,难道你也吃过那种东西吗?” “我不知道,应该也没有。” 她摇摇头答道,张启灵说这话应该不是没有意义的,无邪或许是吃了什么东西能够让他的血变得跟张家人一样毒虫不侵。 经过了一番逃生,他们都已经疲惫,老痒似乎有些骨裂,凉师爷替他固定了一下。 他们把火把插在洞口边防止虫再来,几人趁着时间都默契地闭上眼打算休息。 盛葳闭目靠在墙壁上,指尖轻轻拂过洞壁冰凉的苔藓,却在某一刻悄然睁开眼。 吴邪和老痒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她意识到他们应该睡熟了,弯腰扣上书包扣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 张启灵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盛葳直起腰,背包撞在钟乳石上发出轻微闷响。 她知道他肯定会发现,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要做什么跟她无关,她要做的事,他也管不着,她决心要找出藏着的人。 盛葳按了按胸口,那股钝痛还未消失。 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刚刚撞墙撞得有些内伤,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现在体力还行,爬上青铜树顶,应该不是问题。 现在暗处的人太多了,那个老痒也有问题,一心想让无邪爬上青铜树顶,她还想到那个死掉的泰叔,既然他比他们先上去,那难保应该已经有人比他们捷足先登了。 无邪这里有张启灵,所以不用担心。 况且,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如果那人的目标真是她,那她或许更有把握,能把人给逼出来。 两人隔着三步距离对视,各自较劲: “你要去哪。”张启灵擅长眼神交流。 “不归你管,你只需要管好你的无邪。”盛葳读懂了,用气音回应道。 她能猜到这一趟他的目的少不了保护无邪这一条,但她想做什么,他管不着。 “这里还有螭蛊。”他也用上气音。 她举了举掌心,示意这不是有办法吗? 张启灵突然向前半步,那张假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万一不行呢?” 盛葳平静:“暗处不是还有人……” 话音未落,张启灵已扣住她手腕,单手将她按向岩壁,待她触壁那一刻时的力道却莫名轻得不像话,却也不容她挣脱。 “松手。”她将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处。 张启灵倏忽松开手,捏紧拳头又松开。 最终侧身让出半人宽的缝隙,她看不清他此刻黑得滴墨的眼神和阴沉表情,只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那声叹息轻得像风。 “那边有个栈道。” 他的声音散在夜风里,盛葳回头看见他站在明暗交界处,火光照着他此刻佯装佝偻的背上,竟真显出几分孤寡老人的萧索。 她迈出几步顿了顿,还是留下一句: “谢谢。” 你总是想跑,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张启灵看着她兀自离开的背影,凝眸想着。 ------------ 第73章 要恨,就恨得彻底些 张启灵说的没错,这上面还真有一条栈道,嵌在峭壁间,已经不知年月。 她也怕再有螭蛊突然贴脸,便将掌心已经被伤口浸润得染红的绷带拆下来重新包扎,将旧的绷带就这样系在脑门上。 此刻她不用调整自己的速度,所以爬得很快,栈道上经年已久,上面缠绕着许多树根,但对她来说问题不大,很是轻巧。 一直到跑得心口发疼,她才停下脚吸了几口哮喘药,眼尖地看到了浓密的树根堆被包裹得不像话,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她爬到崖壁几乎没路了,终于看到青铜树顶端,无数树根盘踞在穹顶,如同巨兽的血管网络般蠕动,而树根中央托着一座青铜浇筑的圆形祭台。 四尊青铜神像矗立在祭台四角,人面蛇身的浮雕在树根缝隙中若隐若现。 盛葳粗粗估计了一下距离,掏包找出钩爪扣住垂落的一条树根,脚底往墙上一蹬。 很是干净利落地滑到了祭祀台的附近。 登山靴跨过树根,四周寂静得她只能听见脚底的咯吱声,这里的树根粗得几人合臂都抱不住,有的连成一体,有的镂空成洞。 突然,她猛的停住脚步。 警觉地动了动耳,瞬间寒毛尽数竖起。 这附近有声音,但她不知道在哪,只好闭上眼用所有的注意力全神贯注去听。 “沙……沙沙……” 听了一会儿,她以为是岩顶渗水,因为这声音很是规律,直到她突然意识到,这声音的频率居然跟她的呼吸节奏一致! 她在这死寂的溶洞里,环着四周的树根找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声音的来源在哪。 竟然在被树根层层包裹住的树心内部。 她倒退半步,取出大腿上绑着的手电,光束扫过一处树根缝隙的瞬间,诡异的声音突然停了一刻,随即陡然清晰—— “微微……” 瞬间,她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住。 那,分明是爷爷的嗓音!怎么会…… 这不可能,她一下没受住,脚底一软扑跪在虬结的根须前,呼吸变得急剧起伏。 “那是假的……”她狠狠掐住发抖的手腕,提醒自己眼前这一切或许不是真的。 可当第二声呼唤传来时,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好像里面有什么在吸引着她进去。 她踉跄着扑向声源,匕首疯狂凿击覆盖腐土的间隙,很快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随着她的动作而变化,树根随着震动簌簌剥落,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甬道,呼唤声也逐渐变得更清晰。 “别进去,那不是他。” 裹着喑哑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身后炸开。 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闪到一处,转身挥着手电筒照过去时,她头皮倏忽一紧。 那身冲锋衣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光斑正好扫过他眯起的眼和紧绷的下颌线。 那张刻进记忆的脸浮现在光影间,眼尾泛着血丝,如同蛰伏的幽灵终于现了形。 张海客?!张海客怎么会在…… 她握着电筒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颤,原来暗中跟踪自己的人居然是他…… “那里面根本不是他!你要控制你的想法!青铜树会影响……”他出声制止道。 “闭嘴!” 她暴怒炸起的声响惊起树冠一片扑簌。 张海客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掩下眼底的痛,他想说有危险,无论是里面还是此刻的这里,可话到嘴边只剩凝固的沉默。 “好笑吧?我是不是很好笑?!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中,耍得团团转?!” 几个月积压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如火山般喷薄而发,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凄厉: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明明已经在按照你们的安排做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脸色变得苍白,喉结滚动了两下,像要把什么话咽回去,声音裹着克制的哑: “你不要激动,我可以跟你解释,装摄像头不是为了窥私!你知不知道……” 盛葳不耐地捂耳朵,粗鲁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我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 她的眼睛,样貌,莫名的奇怪能力,那些在幻境里看到的无厘头片段……通通都在告诉她,她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她就要像个怪物一样被监视起来! “我告诉过你,我会报答你,无论你是不是骗过我,无论他是不是骗过我,我都会报答,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早就知道这世界没有什么好人的。 她突然诡异地变得平静,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冷漠,凉薄,陌生,面无表情。 “我当然知道里面的他是假的。” 她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泪珠却不受控地颗颗滚落,顺着下巴径直砸在衣料上。 “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无论你们怎么对待我,我其实都不在乎,因为你们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甚至可以说没有关系!但那个人不一样!” 这一番话听得他心头顿时阴暗丛生。 她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甲死死掐进未愈的掌心,已经渗出丝丝的血迹。 “就算是假的,我也想问他,如果早知道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烂在这糟糕的现实里!” 她不能忍受一个跟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居然是一个戴着人皮面具,她从未看清过,从未了解过的陌生人。 她突然捂着胸口皱眉,张海客察觉到她的情绪已经陷入抑郁,她还有伤,这里的青铜树会物质化人的意识,他必须要阻止她。 “微微,你别进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保证不对你隐瞒。” 他忽然伸手要抓她腕骨,却在触及皮肤前蜷起手指,“等出去之后……” “你不要碰我!”盛葳猛地将匕首抵住自己脖颈,锋刃压出一道血线,传来的清醒痛意却让她莫名感到一丝久违的畅快。 张海客的呼吸刹那间忽然乱了。 他猛然扑来的动作带着骇人可怖的爆发力,眼疾手快地擒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关节发出错位声,却在触碰的刹那变得轻柔。 盛葳曲起膝盖挣扎,顶到他腰腹却被撞得生疼,张海客的体温透过衣料不遗余力压近,肌肉喷张的手臂横在她颈侧: 刀刃被他生生握住,强行调转方向。 手腕被掌心扣住,温热的血珠溅在她手背上,模糊的半秒视线里,那人竟迎着刀锋不顾一切将她扯进怀里死死地大力按住。 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她颤抖的脊背,血腥味混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灌进鼻腔。 盛葳突然想起遭遇意外的那夜,这人也曾像这样不顾一切拥住她蜷缩的身影。 这个怀抱的温度久违到让他莫名发抖。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盛葳的指尖陷进他饱满的胸肌,底下的心跳紊乱: “要捅就往这里捅,是我们的错,你恨我一辈子也行,只要别拿自己的命赌气。” 他瘫坐在地将她揽得死紧,染血的手掌按着她后脑,眼尾失控地染上一抹红,强势的动作与带着恳求的语气形成强烈反差。 这具纤薄身躯的腰肢还不及他手掌横宽,被他单手就能圈住,仗着体型间的差距几乎是将她融进怀里,让她不得动弹。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一个软肋。 刀明明在他手里,但命却是她说了算。 “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盛葳挣扎推拒着,牙齿深深陷进他肩膀,直到尝到铁锈味才惊觉松口。 张海客的肌肉在剧痛中绷紧,却将她的脑袋更用力地按在颈窝,他终于诚实: “监视你是真的,想抱你也是真的。” 偷窥得太久的后果就是不由自主地上了瘾,总是不受控地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她的挣扎在他身下如同幼兽扑腾,张海客的炽热身躯形如镣铐锢得她头晕目眩。 她终于没忍住力竭啜泣,张海客看着她蜷缩在他胸前的模样,还不及他肩宽的一半,颤抖的脊背被他的手掌完全覆盖。 “既然要恨,就恨得彻底些。” 流畅的下颌线抵在她发顶,他突然出声,说话时喉结的震动传至她太阳穴。 下一秒,她的后脑被掌心扶住,与这温柔的缓冲形成撕裂感的是他攻略城池的吻。 虎口钳住她下颌,滚烫粗厚的舌强势撬开齿关,几乎带着自残的意味长驱直入。 ------------ 第74章 以后我任你处置 (张海客视角) 在唇齿相撞的刹那,张海客听见自己骨骼深处传来崩断的脆响。 那是一直以来作为张家人规训出刻进骨子里的理性和克制,在此刻,不复存在。 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命运悄然无声地掉下来了。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他想,可惜她是张家人,就注定了她的命运要坎坷万分。 看到那张脸,没人会想到她是个张家人,恐怕连她的父母也认不出来吧…… 是一场该死的意外毁了这个孩子,而他们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去救她。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培养她,锻炼她,直到她成长起来到能够保护自己,但未曾想,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心。 没人教过他们什么叫爱,过往的种种先例都在说明,感情对于张家人来说是大忌,所以他们极尽克制那些作为人的本能。 张家人全都是情种,感情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毒药,沾了就再也没有戒掉的可能。 他已经不奢求从她这里得到原谅,他绝望地想,已经有一个她喜欢的无邪了,他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被她打上了欺骗的烙印。 监视确实是真的,但这是事出有因,他会跟她解释清楚,但他也知道这挽不回她的心了,她不会再相信他,相信他们…… 这是对的,她根本就分不清好人坏人,真心假意,应该对所有人都保持警惕才对。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在把她交给他们之后就决心不再出现,简直逃避得彻底。 他甚至开始喜欢她说讨厌他,恨他。 最好是一辈子,这跟说爱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反正都只会记住他,恨比爱长久。 “唔……” 她扭动时膝盖顶到他胯骨,疼痛反而催生出更深的疯劲,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束在背后,胸口里的心脏跳得惊心动魄。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滋味,这具早已经被训练打磨的僵硬躯体里,头次尝到心脏即将爆裂的痛楚和沸腾,他竟贪恋这点刺痛。 “既然要恨我……” 他在换气的间隙碾过她颈侧,那里有他曾经留下的浅淡印痕,掌心撑住她软倒的脊背,隔着衣料都能摸到凸起的蝴蝶骨。 张海客在她涣散的剪水眼瞳里看见自己此刻扭曲的倒影,再无长者的任何从容和克制,只剩撕破人皮的凶狠和贪婪。 他发狠地扣紧她后颈,将最后半句想说的话咽回喉间,换作更凶残的深吻。 “就要一直恨,恨到死才行……” 他不记得自己吻了她有多久,就像他早已经记不得自己在午夜梦回想了她多久。 为什么想吻她,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来,说是情绪上头也好,装不下去也罢。 他深知以后可能再没有靠近她的机会了,她的身边已经开始有太多的人出现。 抵死缠绵暂歇,他抵着她汗湿的额角低喘,拇指抹开她唇上混着血色的水光: “我用我的心脏起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欺骗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以后我任你处置,好不好?” 尾音消散在再度覆上的柔软里,吻比前几次温柔百倍,却裹着更深的绝望。 他甘愿被钉死在名为盛葳的十字架上,最好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盛葳视角) 猝不及防的吻带着她无法读懂的汹涌。 唇上突如其来的滚烫触感让她大脑一白,张海客浓烈的气息像团火塞满口腔。 面前的男人将她囚在树根和宽阔身躯之间,五指穿进她发间带着强势将她固定住。 另一只手顺着她后颈脊椎滑到尾椎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安抚,如同按住炸毛的猫,每一寸的游走都带着令人颤栗的掌控欲。 “唔……混……蛋……” 女孩破碎的咒骂被他尽数咽进喉间。 当湿滑的舌强硬撬开她牙关时,盛葳浑身汗毛倒竖,陌生的酥麻感顺着脊椎炸开。 舌尖被吮住的瞬间,她膝盖发软到几乎跪倒,及时被他掐着腰提起来按进怀里。 “呼……嗯……” 长而厚的舌扫过敏感的上颚软肉,从未有过的酸软感从尾椎窜上脑门,让她感到一股过电般的战栗,她像兔子般警觉想逃。 她胡乱推搡的手被张海客反剪到身后,布料摩擦声里混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哈啊……” 换气的间隙漏出半声呜咽,这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惊雷,劈得她瞳孔涣散。 盛葳的睫毛悄然挂上生理性泪水,迷蒙的绿瞳映出张海客近在咫尺的锋利喉结,那里滚动着野兽吞咽猎物般的饥渴难耐。 未等思绪归位,更凶悍的深吻再度压下,搅得舌尖发麻,像是要把她拆之入腹。 她不适应这种奇怪的感觉,抬手给他一巴掌,却早已经被吻得酥软,而显得无力。 张海客的拇指按在她颈动脉处,随着吮吻的节奏轻轻摩挲,全权掌握着呼吸权。 直到感受到他的脉搏,盛葳才察觉到自己的手正圈着他,在无意识地适应迎合。 这个认知让她羞愤到脚趾蜷缩,恨不得扇醒自己,却被对方托着臀腿抱离地面。 失重感加剧了眩晕,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攥紧他冲锋衣的布料,无力攀附着。 当最后的氧气被榨干时,盛葳瘫软在他颈侧的模样,像极了被暴雨打湿的小兔。 他轻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在耳垂被含住的湿润触感里,女孩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肌肉,分不清是要推开还是抓牢。 “不要,不要亲了……”她猛地偏头躲开触碰,再亲她真的就要窒息了。 她喘着粗气,倔强地伸出手摸到他的脸推开,然后积着力道用力抬手扇去。 张海客丝毫没躲的意思,用濡湿的唇蹭过捂他嘴的掌心,低笑震得她锁骨发烫: “你不是要恨我吗?就这样恨……” 反正她也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 第75章 再赏我个更疼的 “你这个疯子。”盛葳的声音带着喘息弱得不成调,唇上残留的刺痛感扯着疼。 “你就是一条咬人的疯狗……” 张海客又溢出声闷笑,牢牢托住她的臀,胸膛震动时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 “我们不是半斤八两吗?嗯?你看看你多喜欢咬人,没关系,我喜欢你咬我。” 他垂眸扫过她细长的脖颈,扯开自己冲锋衣衣领露出锁骨那处,还残留着旧牙印。 我们本就流着同样气息的张家血,你逃不开的,只有我们才能保护你。 盛葳扬手要扇的巴掌被他截在半空,张海客将她双手握到背后,鼻尖抵着她跳动的颈动脉,丝毫没管自己胸前还在冒血。 “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但现在听我的,不要进去,你的身体有伤需要休息。” 虽然他刚刚是有些过火,但也不是被情欲全然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早就悄悄摸索了一遍她身上的骨头,大概是胸腔损伤,已经不能做剧烈运动,她必须得休息。 “为什么……” 她突然揪住他染血的衣料,指甲缝里还嵌着刚刚刨树根的皮屑,忍不住哽咽: “为什么监视我……为什么又要……” 张海客突然将额头抵上她的,四目相对,两人的味道在腐木的空气中交杂。 “你早就被一伙人盯上了,我们跟着你不仅是保护你,也是在研判他们的目的。你想知道更多,出去之后再告诉你好吗?” 此刻又传来青铜树里侧的细微声响,盛葳突然察觉他身上绷紧的肌肉,他悄然收紧揽着她的臂弯,垂眸扫了扫地上的痕迹。 “你现在不要想其他的,青铜树会将你的想法物质化,只要你不想着再进去,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看看真相。” 他单手托住她,脚掩盖住这里的痕迹,抱着她悄然隐匿于黑暗里,在溶洞中穿行,估摸着时间,无邪他们应该快赶过来了。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他叫你做的?”盛葳垂着头,眼底一片麻木,平静道。 “是也不全是,监控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错,所以你想怎么对我们都无所谓。” “但方才那个吻……”他喉结滚了滚,最终把后半句碾碎在齿间,“是私心。” 她才不管他什么私心不私心,只要看到他不爽,她就舒服,折磨他,她就开心。 “你放开我,就算你解释了,我也并没有原谅你,我明明也告诉过你……” 明明告诉过你,她最讨厌骗子了。 明知故犯,不可饶恕。 “我知道,”张海客的话里泛着苦涩,还是避免不了心脏抽痛了那么一瞬。 “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承受,打我,骂我,拿刀捅我,直到你满意为止。” 盛葳也不含糊,利落的一掌甩在他脸上,凭什么她承受那么多,可不是这些东西就能弥补的,她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心就像是玻璃,拼好了也有裂痕。 张海客偏着头低笑,舌尖顶了顶破裂的腮肉,握着她的手揉了揉,凑近道: “好孩子,再赏我个更疼的。” 疯子……盛葳果断地朝他另一边甩去。 “啪!” 巴掌声在岩洞炸响的刹那,盛葳的掌心火辣辣地发麻。 张海客偏着头,光影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嘴角猩红衬着唇畔的笑意。 “这下对称了。” 他会毫不迟疑地收下她赐予的一切,无论是清脆的巴掌,还是泛着冰冷的刀刃。 她扇得手都疼了,想来张家人皮糙肉厚,脸皮也很厚,她想起那一次的训练。 突然抱住他凑近,牙齿深深陷进他脖颈的皮肤,她听到的却是一声餍足的闷哼。 张海客的喉结在她齿间滚动,动脉在薄皮下突突跳动,仿佛在引诱她咬得更深些。 “好孩子,用点力……”他扣住她后脑的手掌青筋暴起,声线浸着醉人的沙哑, “最好留个永远消不掉的印子。” 血腥味漫过舌尖的瞬间,盛葳突然尝到咸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哭了,张海客的指尖耐心地抚过她颤抖的脊背。 “那次我确实不该欺负你,但你咬住我的时候,我就在想真可惜……嘶……” 犬齿刺破皮肤的痛楚让他呼吸骤沉,“可惜,你该在喉结刻个记号的——” “疯子,你真的是一个疯子……” 她抹着唇上混了血与泪的水光骂道。 张海客却俯身逼近,主动将染血的脖颈送到她嘴边,深黑的眼眸注视着怀中人: “张家规训我们做把不沾情的刀……” “可我做不到,我只想做你的狗。” 他比无邪先遇见她,也是他先喜欢上她的,无邪不适合她,只有张家人才能陪她走到尽头,只有他们,他们才是最亲密的。 盛葳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肌肤,恼怒地再次咬住那处伤口,却怎么也下不了狠。 张海客的闷哼里混着破碎的笑,他仰头主动暴露更多要害,喉结在她齿间战栗。 直到听到有什么滴落的声音,没到他的颈窝里,水珠划过的皮肤却烫的吓人。 他终于妥协般地叹息一声,闭上眼搂紧娇小的身体,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对不起,微微,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埋没在颈窝里的细微啜泣声,带着细软的哽咽,让人闻之欲碎。 —— 她不知道张海客要带她去哪,只是沿着一个岩洞走了一会儿,就将她放落在地。 岩洞深处亮起冷光棒的光晕,张海洋握着匕首立在岔路口,平静的瞳孔在看见盛葳的瞬间收缩,真正见面时心中却萌生退意。 “东南角有暗河。”张海洋的声线绷得比弓弦还紧,目光却直直射向某个人。 终于见面了,她凌乱的头发上缠着根染血的绷带,红熟的唇瓣却肿得不自然。 他怪自己视力太好,硬是用了非人的心气才强行压下心头瞬间暴起的凶戾阴翳。 盛葳别过脸装作没看到,缩进阴影里。 他沉默地横在她面前,寸头下的眉骨压得极低,冲锋衣裹着精悍身躯像堵墙: “疼吗?” 他问的是掌心绷带下的割伤,目光却紧凝着她破皮的唇角。 张海洋的指尖悬在她发间半寸,终究只是摘下额头上绑着的那截浸透血污的绷带。 或许是受不了这种注视,她才终于轻轻地摇头,随即就被扯进裹着松木香的怀抱。 鼓起的胸肌将她完全嵌进阴影里,心跳却震得她耳膜发麻,他暴起的脊背在岩壁上投下浓黑阴影,完全吞没怀中人的身形。 他扣住她后颈将人按进肩窝,呼吸扫过她耳尖的力道轻得像叹息,服下软来: “可是我疼……”心如刀割般的疼。 盛葳的巴掌甩在张海洋脸上时,两个男人同时僵住,她颤抖着嘴唇气愤道: "你们都一样假惺惺!在往我卧室里装摄像头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疼?我明明……” 明明她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生活的。 泪水砸在张海洋手背,她的指甲在颧骨拖出血痕,他偏头任血珠滑落,眼尾通红。 他擒住她再次扬起的手腕,宽大的掌心能完全裹住她两个拳头,虎口的茧磨得她生疼,她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 他跪在她面前抱紧她一遍遍地道歉。 她已经哭得累了,但她决定不了流泪的本能,但有双大手替她一遍一遍地拭去。 张海客的咳嗽声突兀地刺破黑暗,张海洋抱住她脊背的力道微不可察地重了几分。 七具陌生的黑衣尸体整齐靠在石壁边,每人腰间别着包括但不限于麻醉枪等武器。 “这只是其中一波,你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但其实,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他上前拎起具尸体,从耳后撕下面具。 “还记得你十八岁生日你的那位学长吗?他送的礼物早就被暗中掉包了。” “你在珠海找了份工作,老板对你很好对吗?你应该感到庆幸,如果不是你离开的及时,那位老板也会被他们替换,你曾经的同学,你的老师,你曾经的邻居……” “这就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他们会替代你身边所有出现的人,几乎毫无破绽。” 她光是想想,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倒流。 盛葳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个张海杏…… 她当时还奇怪,为什么她会戴着人皮面具,原来……她甚至差一点害死那个阿叔! 盛葳踉跄着后退,脚跟撞到某具尸体的冲锋枪,张海洋突然横臂将她圈进怀里,宽阔的身形笼罩住她颤抖的身形转了过去。 “别看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而他,转身就把张海客叫了出去。 ------------ 第76章 你怎么配碰她 出了岩洞,张海客猝不及防迎来一拳。 张海洋暴起的拳头力度跟盛葳简直不能比,张海客眯了眯眼,指骨砸在颧骨上的闷响几乎是瞬间,他的嘴角就渗出了血。 “你怎么敢,你怎么配碰她?!” 张海洋揪着对方衣领用力抵在岩壁上,他的拳头抵在他咽喉处,眼里全是阴翳。 张海客嗤笑着抹掉嘴角血迹,冷笑道: “怎么,终于不装了?我不配难道你配?你以为你又存了多干净的心思!” 他反手将张海洋掼在石壁上,屈肘撞向他肋下,即使是同族,他们也毫不手软。 “你连自己的欲望都管不住,也配谈保护?!”张海洋使出劲朝他胸口打去。 “比不得你,你以为你的眼神又有多清白?!你敢说你的口袋里装得是什么吗?” 同为张家出来的,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都不是! 两个男人对峙的阴影在岩壁上绞成恶兽,闷着声毫不客气地你来我往地厮打。 盛葳蜷缩在岩洞深处的背包上,听着洞外骨骼相撞的沉响混着粗重的喘息,那些拳拳到肉的闷哼让她不得已捂住耳朵。 她的脑子现在好乱,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人,混乱到她想暂时逃离这里,要是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就好了…… 黑影掠过洞口的瞬间,两人骤然僵住。 张启灵踩着满地碎石走来,他还是那副凉师爷的样子,却丝毫不影响他此刻毫不收敛的骇人气势,不动声色地释放着压迫。 张起灵掠过身的瞬间,附近的气压骤降,他扫过张海洋指节的血痕和张海客破裂的唇角,深黑的瞳孔比夜里的浓雾还沉。 “要打,回去之后,自己来找我。” 族长淡淡发话,两人顿时收敛噤声。 他们十分清楚作为族长的实力,恐怕没有人想跟张启灵打,脱胎换骨都算好的了。 洞外空气突然陷入凝滞,她心中疑惑。 难不成……谁被打死了? 撑着发麻的手臂刚坐起,寻着洞口望去,竟看见张启灵走到她面前蹲跪下来。 他扫了扫她,目光触及到她红肿的唇瓣和泛红的眼角时,眼神微不可察地黑了一瞬,微凉的拇指顿了顿,还是抚了上去。 “无邪在外面找你,”他指腹擦过她眼尾的泪迹,却在触及唇上咬痕时蜷起指尖。 “你想不想去见他?” 盛葳盯着他那双黝黑的眼眸,选择别过头移开目光,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你早就知道,是他们在跟踪我。” 张启灵垂下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收回手的片刻,顺势扯平她歪斜的衣领。 “是保护,你要是不喜欢,他们以后可以不出现。”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泛冷气的风,扫过呆立当场的两人,“收拾干净。” “族长……” 张海客刚开口就被一记眼刀截断。 张启灵掠过他身侧,递过轻轻的一眼,这个动作快得像错觉,却让张海客发冷。 盛葳钻出岩洞时,只看到三个男人微光中沉默的剪影,她别过头径直错过身。 张启灵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捏紧,骨节泛白的力度像是要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捏碎,终究只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最致命的禁锢,从来都不是明目张胆的掠夺,而是不动声色的豢化。 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需要的时间很长, 而他们最多的就是漫长到无聊的生命。 —— 无邪猛地睁开眼睛,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滑,擦了擦眼,这一觉睡得香。 他看到老痒依旧躺在角落里睡得酣,脑子猛的清醒,盛葳不见了!还有凉师爷! “微微?”无邪压低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穹顶状的岩洞里回荡。 她的书包也不见了,他意识到不妙。 火把只剩几点暗红火星,他起身正要找人,却听见洞口传来靴底碾石的声响。 无邪条件反射地摸向腰后的匕首,却抓了个空,他的武器怎么都不见了,该死! 王老板慢悠悠踱进来,身后跟着殷勤的凉师爷,对方手中赫然握着他的拍子撩。 “老凉,哪个后生吃过麒麟竭嘛?”那个王老板的目光在他和老痒中来回转。 凉师爷用下巴指了指无邪,一脸轻蔑。 “王老板,这小子就是。” 无邪才意识到他被这凉师爷给出卖了。 心中骂了声娘,说你特么个吃里扒外的墙头草,老子一路过来对你也算照顾,早知如此,老子就该把你给做掉! “她人呢?”他凶狠地看向凉师爷。 “后生仔别紧张,你那小相好的倒是机灵,两小时前就已经往神树顶上爬了。” 经过一番假情假意的寒暄,无邪意识到,眼前的王老板原来是想找他合作。 而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答应。 商量之后的最终结果就是,他和那个王老板去找那个所谓的栈道,而凉师爷和老痒留在这里,老痒奇怪地一直睡着没有醒。 栈道比想象中更险,上面到处都是盘虬的树根,他们只能用刀边劈开边往上爬。 无邪跨过断木时,突然瞥见左侧树根上有道斜切口,意识到这是刀留下的痕迹。 他心脏猛跳,微微果然自己摸上去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青铜树顶上的祭台,两人扯好钩爪,顺利滑到了祭台附近。 王老板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示意了一下无邪,他将耳朵贴在树根附近,顿时被吓得头皮发麻,那里面居然有人在磨牙! 王老板瞟了一眼他,说道: “《河木集》上说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我要找的东西也就在这里,得进去。” “这里面情况太复杂,况且这铜柱也不知道是不是空心的,贸然进去很危险。” 无邪皱了皱眉,心中愈发的不安,他们都已经到这里来了,却依旧没发现盛葳的身影,这让他感到有些忐忑,难不成…… “我知道,所以我们不能同时进去,探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小老板。” 无邪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好哇,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不就是想让他趟雷? 王老板给了他一只对讲机,还有一把长柄猎刀,无邪戴上防毒面具后就探了进去。 祭台顶上传来王老板的声音,盛葳缩在青铜枝桠后,远远看着无邪进入树心后,对讲机传出声音,攥着刀的手指发白。 她斜眼瞥向旁边伪装成凉师爷的某人。 “你不是要保护无邪吗?树洞里很危险,你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她问道。 原本该在岩洞里待着的张启灵此刻早就先无邪两人到达了这里,悄然潜伏着。 闻言,他看了她一眼,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差,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树心里突然传出无邪的叫声,盛葳刚要动,他的手掌已经按住她肩膀示意别动。 “放开!”盛葳甩开他的手,“你们除了偷窥还会什么?自以为是的家伙。” “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低声道,浓眉压低,昭示着他此刻的不悦。 盛葳拗不过他,只能再趴着听了会,心中一直担心着无邪,做好冲过去的准备。 忽然,她听到了什么,愣了下神,对讲机里的无邪似乎在喊她的名字,她正要仰头,张启灵却反而把她的脸按进肩窝: “聒噪。” ------------ 第77章 你也不要不喜欢我 无邪几乎是爬着钻进树洞的,这里的空间有些狭小,他施展不开全身,举着手里的探灯仔细着扫过每一寸岩壁,喊道: “微微!盛葳!你到底在哪儿!” 尾音在树根内部空洞里撞出层层回音,震落一些尘絮掉在他肩头,没有回应。 这里只有一口巨大的石头棺椁,还没盖好,石棺缝隙里蔓延出十几条大小不一的树根,渐渐地将棺盖和椁身给分离开来。 心中再次失望,他依旧没有看到盛葳。 “又他妈丢下我!”无邪一拳砸在粗壮的树根上,指节被粗粝树皮划出血。 他按住对讲机跟胖老板汇报,没说几句电流杂音突然炸响,刺得他耳膜生疼。 “无邪?!” 盛葳惊讶了,她刚刚不是还趴在…… 空灵的女声从石棺后方传来,无邪趴着的膝盖磕在巨树根上都没觉得疼。 盛葳趴在棺盖上,发梢还沾着菌丝,惊讶地歪头看他的样子几乎让他差点失控。 “你……” 无邪冲到她面前,连灯都不要了,他冲过去掐住那截细瘦的肩,却在触及体温时下意识卸了力道,指尖陷进布料里,激动道: “你……你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总是要丢下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吼完才惊觉失态,青筋暴起的手掌却本能地护住她的身体,怕人摔下棺椁。 盛葳还正满头雾水呢,被他吼得还怔了怔,伸手戳他气得发红的脸颊,道: “你凶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我不……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无邪的失控还没维持多久,就在她话落之后即刻恢复小狗原形,他把人从棺材盖上拉下来按进怀里,下巴重重磕在她肩窝。 “我只是害怕……” 害怕你出事,害怕你突然不要我了。 盛葳好像明白了,她是因为无邪的潜意识才到这里来的,撑起他的头直白道: “无邪,你是不是想我了?” 树洞瞬间死寂,无邪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手里攥着的对讲机被捏出裂痕。 还没等他说什么,盛葳就先开口道: “你不要想我,记住,青铜树会读取你的意识……” 盛葳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突然消散。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刚刚是幻觉吗? “微微?微微!你去哪了!” 正当他困惑之际,那股磨牙声几乎是贴着后脖颈又响起来,无邪浑身汗毛倒竖。 他听了听那声音好像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突然,有什么东西摸上了他肩膀。 微微一定不会这样吓唬他的,所以…… “操!” 无邪大骂一声,反手捅向身后,捡过一旁的探灯砸在树根上,闪了两下彻底熄灭。 黑暗中有人闷哼一声,接着无邪跟那人扭打起来,拳头擦着无邪太阳穴砸在棺椁上,他才发现这人居然是那个胖老板。 无邪想开口问,但那人没跟他机会,几个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他一下子心头火起,心说他娘的,敢这样下死手打,那他也不需要有什么顾虑的了,迎头就是一撞。 无邪突然头脑一激灵,冲着他身后大喊了一声:“微微!你怎么在那儿!” 胖老板果然惊得回头,无邪瞅准时机,直接抡起拳头朝他脑袋一击,一脚将他踹进棺缝里,见他没完全掉下去还补了一脚。 胖老板像条死鱼般滑进了缝隙,无邪总算松了口气,还没等开口,一只手从缝隙伸了出来,猝不及防抓住他一下拖了进去。 —— 盛葳还保持着被无邪抱住的姿势,就这样水灵灵地出现在张启灵面前,她只是想着赶紧回到这里,结果还真的就回来了。 张启灵刚刚亲眼看着人消失,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打算冲进洞里了,还好…… 他悄悄伸手把她的衣角压住,面色如常地继续她消失之前两人在谈的话题。 “老痒三年前就死了。”他抿了抿唇沉声道,说话时不动声色地凑得近了些。 “现在那个,是无邪的潜意识,你闻到的腐烂味,或许是他本体溃烂的味道。” “别说人家了,你们张家人身上也还不是有一种奇怪的……”话突然被迫截住。 那颗圆圆的脑袋突然一下凑近,几乎要埋进他的身体,皱眉贴近他心口嗅了嗅。 这动作太自然,自然到张启灵都忘了做出该有的戒备反应,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后撤半步,差点撞上她下巴。 “你个小偷,你居然偷偷喷我的香水,那是我的。”她气鼓鼓地义正言辞道。 这狗男人,她心道难怪,还以为是自己身上这味道变浓了呢,原来是被偷喷了…… “回去赔你。”他偏头躲开她的视线。 虽然她比无邪厉害,但又比无邪难搞。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她发现的。 “青铜树既然那么厉害,那是不是代表,只要能控制潜意识,就可以见到一些不能再见到的人?”她突然想到齐羽。 “你想做什么?”他突然开口,黑眸里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别碰青铜。” “我凭什么听你的?”她不服道。 “危险,不许。” 他淡淡丢下几个字,无端昭示强硬。 “不关你的事。”她梗着脖子回道。 张启灵的脸不出所料地黑了一下,又是这句“不关他的事”,听得他无端烦躁。 他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发颤,盛葳反手挣开桎梏,被轻而易举按倒在他怀里后,她使劲掐了他腰间一把,憋屈道: “我不喜欢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没有欺负你,”他还没欺负呢。 他脸上丝毫没有起伏,因为肌肉硬得她掐不动,摸摸她头,眉眼认真地看着她: “微微,听话,青铜树的力量和人的想法一样都是不可控的,我没有骗你。” 所以,你也不要不喜欢我,他心想。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微微”,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和心口酥麻酥麻的,跟张海客的舌头在她嘴里搅动的感觉差不多。 她非常不适应这种类似触电的感觉。 她相信她能控制好自己的想法的,她只是想见齐羽而已,又不会想其他的东西。 “你离我远点,”她对他隐瞒那事还没有完全消气,伸出手推搡他坚硬的胸口。 “张启灵,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她突然说道,满意地感受他瞬间僵硬的肌肉。 趁他发怔之际,毫不犹豫往他大腿上拧了一下,如愿地听见他的一声闷哼,勾起唇得意地冲他扬了扬下巴,他沉眸凝视她。 笨蛋,他心中没由来地评价一句。 算了,大度的他表示不跟小孩计较。 至于黑暗中藏得更深的那两人,很难描述此刻他们的心情,若是其他人,他们都还有站出来的资格,但那是张家的族长…… 两人的眼神都不动声色地黯淡了一瞬。 但还是那句话,张家人对于世俗意义上的道德浅薄得可怕,他们不受那些约束。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树洞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了。 “无邪!” 盛葳的心立刻被提起,站起身想冲过去,后领却被张启灵拎住,他提醒道: “跟我走,记住不要胡思乱想。” 她的脑子跟无邪不相上下,他们也是真怕她再次被什么臆想的声音给勾了过去。 ------------ 第78章 物质化能力 无邪落进棺椁之后,才发现里面深藏的玄机,一通鸡飞狗跳的操作之后,他和胖老板两人沿着里头的青铜链条深入到底部。 出乎意料的是,棺井底下没有什么棺材,只有一块棺材形的巨大琥珀型巨石,晶莹通透,流光溢彩,从上面蔓延下来的四根锁链一直嵌入到了琥珀的内部。 无邪用手电照了照琥珀里面,惊得冷汗都有些冒出来,里面有一个人形的黑色影子,呈现出一种婴儿蜷缩在母体的样子。 无邪见那胖老板想试探着往琥珀上面踩,他连忙高声制止: “不要!你踩上去,这块琥珀可能会碎!” 倒不是讽刺他胖,只是出于安全考虑。 “什么琥珀,这是尸茧。”他轻蔑地笑了笑,说着便没犹豫地踩了上去。 他们观察了一下尸茧,没发现什么东西,看来这就是青铜树藏着的秘密,不免都有些失望,两人最终还是决定合作。 无邪在跟王老板聊天的过程中,结合李琵琶的话,还有他知道的关于青铜神树的资料,他又联想到刚刚盛葳突然消失的怪异。 终于顿悟到了其中的真正玄妙: 青铜神树具有帮人达成愿望的能力。 接着他越想越多,突然想到凉师爷跟他说过,王老板是一个粗人,没文化,但他刚刚跟他解释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听懂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胖老板,心头逐渐被一个诡异的预感笼罩,眼前的这个人…… 无邪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下,试探了几句,才最终敲下定论,脱口而出道: “王老板,或者,叫你老痒比较好?” 王老板呆呆地愣了好久,突然笑了一声,接着身材渐渐瘪了下去,露出了原形。 “不愧是你啊,无邪,老子难得骗你一回,还是被拆穿了,但你听我解释吧。” 接着,他掏出一张照片来,面露苦涩地讲起了自己出狱之后他妈妈的事。 无邪完全没想到他的目的是这个,但他深知,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所以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帮助老痒复活他妈妈。 不过,意外横生,不知道是不是无邪把青铜树一直想成通往地狱的缘故,青铜树下的深渊之地居然无故出现了条独眼巨蛇。 “这他妈什么东西?!都叫你不要胡思乱想!”老痒吓得脸煞白。 “特么的老子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无邪急得爆粗,手忙脚乱开始往上爬。 独眼巨蛇的竖瞳在黑暗里亮如紫月,老痒拽着无邪滚进岩缝的刹那,巨大的触手打爆尸茧,碎片仙女散花般落在他们四周。 “跑!那边有岩缝,往岩洞里跑!”老痒拽着无邪躲过横扫而来的蛇尾。 “这玩意儿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无邪一边逃命的同时还不忘好奇。 “吃你祖宗!” 老痒突然爆发的力气大得惊人,拽着无邪在树根缝隙里狂奔,后方传来青铜断裂的巨响,整棵神树都在震颤。 外面的人才刚跑到树干处,就见脚底下都被诡异的巨响震得晃了晃。 “有东西要出来了,躲好。” 张启灵突然攥住盛葳手腕往后退,暗处的两人也如鬼影般出现,保护在她两边。 盛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那是什么?” 青铜祭坛轰然崩塌,从未见过的独眼巨蛇破棺而出,棺材盖正朝着他们面门砸来。 “低头!” 张启灵凌空攀跃,修长有力的腿发力一踹,不知重量的石头棺盖被他踢向数米之外,反身一转就拽着盛葳退到安全区域。 同时响起的还有密密麻麻的枪声,只见张海客和张海洋各靠树根对着巨蛇开火。 “鳞片有问题。”张海客的声音传来。 蛇身鳞片极其细小紧密,他手中的枪几乎要冒烟,子弹打到蛇身却都被飞弹开。 盛葳只觉背上一轻,张启灵已经抽刀出鞘冲向前。他的黑金古刀不在身边,反手握住绣春刀的姿态却也不输平常的凌厉。 巨蛇的独眼透出阴险,触手划出弧线,张启灵在它发动攻击前就预判了轨迹。 他蹬着岩壁纵身跃起,绣春刀擦着蛇颈最细密的鳞片划过,金属碰撞声里炸开一簇刺目的火花。 张海客和张海洋的子弹未断,精准嵌入先前刀痕,硬生生撬开片巴掌大的鳞甲。 盛葳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关键时刻不要添乱,但她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巨蛇被激怒,发狂般甩动身躯,张启灵被迫握刀后撤,绣春刀划过鳞片缝隙都在颤动,刀柄上缠着的绷带正被蛇血浸透。 盛葳稳下心神,仔细观察那条巨蛇,她猜测唯一的破绽或许就是那只紫色的眼睛。 “要是有炸药就好了……” 她背靠着树根急促喘息,脑子里忍不住乱想,因为她发现自己是真的有些怕蛇。 当她去摸背包里的枪决定帮忙时,瞳孔猛地收缩,居然摸到了陌生的坚硬物。 这个她认得,是她唯有的一次教学,在香港训练室见过的,军用C4型号炸药。 不禁心中一喜,这是青铜树的力量吗? “张启灵!用炸药,接着!” 盛葳用尽力气抛向混战中央,正在与蛇尾周旋的张启灵闻声凌空倒翻,及时接住。 张海客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打眼睛!” 张启灵在蛇颈处借力腾跃,他单手固定身体,巨蛇头部擦过身体的瞬间,将炸药塞进先前劈开的伤口,随后纵身一跃。 “张海客!” 无需更多言语,他们拥有绝佳的默契。 张海客的子弹几乎同时穿透炸药引线。 “卧倒!” 张海洋从侧面飞扑过来,用整个身体罩住盛葳,带着厚茧的手掌严丝合缝捂住她双耳,宽厚的后背替她挡住空中的飞散物。 爆炸的轰鸣震得青铜树剧烈摇晃,巨蛇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独眼位置炸开一块血洞,血肉如星点落下,身体还在抽动。 张启灵及时在爆炸前跳远,借着冲击波后空翻落地躲避,刀插进岩缝才稳住身形。 衣摆被气浪掀起,精壮腰腹上新鲜的擦伤渗出血珠,却更添几分战损的致命性感。 飞溅的蛇血雨点般砸在身上,第一反应却是望向硝烟中的那团人影,他随便抹了把脸就直奔盛葳方向,怕她又被震晕。 张海洋甩了甩头,垂下眼看向怀里人,她挣扎着探出脑袋,看起来有些难受,神色痛苦地蹭蹭耳朵,脑子里还在嗡嗡响。 他指尖捏住盛葳的下巴,叫她侧过去: “耳鸣吗?” 低沉声线带着与凶煞外表不符的柔意。 “你在说什么?”她皱起眉看他嘴型。 看来是耳鸣,他心中自动替她回答了。 “第一次合作,还算不赖,族长。” 张海客单膝跪在蛇尸旁,指尖捻着未燃尽的引线,随即起身与张启灵同向而行。 盛葳撑着手坐起来,意外摸到张海洋背后处的擦伤,黏腻的触感让她愣住: “张海洋,你受伤了。” “碎石划到了而已。” 他浑不在意地说道,捂耳朵的手转而扣住她后脑,打断她急着翻包找药的动作。 “别乱动,先让我看看你的耳朵。” 他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心跳竟比平时还稳三分,自己能保护她,他觉得很好。 两道修长的人影跨过硝烟悄然逼近。 “张启灵,你也受伤了。” 她的指尖刚触到张启灵腰腹就被突然攥住双肩,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惊得她缩手。 “炸药怎么回事。” 张启灵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波动,让空气骤然凝固,目光锐利如刃,盯着她此刻躲闪的脸,握着她肩膀的力道却放得极轻。 “我当时看情况很危急,想着要是有炸药就好了,我没想到会……” 她低头盯着掌心上张海洋的血迹,喉咙发紧,细小的声线闷闷地道出实情。 “物质化能力,是第一次吗?” 张海客将枪插进腰间皮带,凑近问道,平和的表情难得严肃,盛葳咬着唇点头。 张起灵抿唇,那些总藏在古井无波下的情绪,从指节暴起的青筋里泄露出来: “微微,你记住,青铜树的力量很恐怖,一旦你试着去控制潜意识,就会越不受控制,甚至还可能会衍生出许多怪物。” “你是说刚刚那条蛇?成精了?”她好奇道,还从来没见过只有一只眼睛的蛇。 “那是烛九阴,传说它的阴眼连着地狱,看一眼就会被恶鬼缠身。”他解释道。 他未尽的话被树洞深处的异响打断。 ------------ 第79章 出洞 无邪的额头被碎石划开一道口子,温热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淌。他胡乱抹了把脸,手掌抵在还在簌簌落灰的岩壁上。 老痒的手电光线在对面乱晃,刚刚有块大石头落下,砸在他们两人中间。 “老痒!你有没有事?” 无邪扯着嗓子喊,洞顶又扑簌簌掉下几粒碎石,刚才那声爆炸太蹊跷,整座山体都在震颤,但他猜测这或许是微微做的。 “没事,”老痒的声音突然沉默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道: “你四处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告诉我就行,找找看有没有缝能爬出来。” 于是无邪只能从岩洞里面找路,在洞里探寻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些疑惑的现代涂鸦,英文字母和类似飞机的涂鸦。 他搬开底下的大石头想看仔细些,结果意外发现一团黑乎乎的破布,扯开之后发现那是一只干瘪并且已经腐烂露骨的人手。 无邪心中惊讶,继续搬开那些大石头,露出完整的尸体,已经完全腐烂,找到了一个背包,里面有一本笔记本还有钱包。 他翻开笔记,发现上面第一篇的时间是从三年前开始记的,里面记录些这个人到这里的经历,还提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无邪又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身份证,他拿起照着一看,想知道这个倒霉鬼的名字叫什么,上面写着‘解子扬’三个字。 姓解?他莫名想到海底墓底下的那个解连环,上面照片已经糊了,年纪还很年轻。 无邪莫名觉得这名字熟悉,于是把刚刚的经过都跟老痒说了,他还把身份证递过去想让老痒认认,说是不是以前的同学…… 可当无邪一抬头,却看到老痒的脸上惨白一片,毫无血色,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无邪还心道奇怪呢,下一秒脑子“轰”的一炸,当场被敲得愣在原地。 解子扬………特么不就是老痒本名?! “你,你不是老痒,你是谁?!” 无邪大叫道,那具尸体居然是老痒,老痒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 “他是死了但是我活着,有什么区别吗?既然这样,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他面目狰狞道,话落,岩洞里就伸出了一根枪管,无邪心道不好,这他娘的龟孙子想弄死他,他连忙关上手电让他看不见。 两人于是在黑暗中对着互相大骂。 枪栓拉响的刹那,洞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无邪只突然听见岩石外的老痒突然大叫一声,就没声了,他正想开口—— “无邪?你在里面吗?” 他心突然一喜,居然是微微的声音! 接着又警惕起来,他想到之前女孩告诫他的,他不知道外面是不是真的盛葳,万一是他的臆想呢?况且,他现在出不去。 “微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无邪的嗓子哑得吓人,试探道。 洞外静了两秒,突然响起声轻笑: “三亚机场,你还迟到了,你怀疑我是假的?我还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无邪呢。” “我是我是!微微,我知道是你了!”无邪忙从岩洞里探出个脑袋,露出小狗笑。 堵门的巨石竟然被外面的人推开时,无邪一时激动,也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只有凉师爷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盛葳,可惜她并没有看向他,心道,真不听话。 盛葳扒开最后一块碎石,无邪扑上来时带倒一片松沙石,她被青年拥得踉跄一下往旁边歪,被身后一只手悄悄托了下后腰。 “微微,你不知道,吓死我了……” 无邪把头埋在她肩窝才觉心安,细心地拍掉她身上的碎灰,“老痒原来……” 盛葳自然地把脸埋进无邪颈窝,余光扫过张启灵绷紧的下颌线,闷声歉疚道: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不过还好你没事……”温热的呼吸让青年耳尖充血。 “没事,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偷偷跑了行不行?不然,不然……” 无邪脸涨得通红,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威胁她的,反倒是自己被她给拿捏住了。 “你松开点,勒的我胸口疼。” 她拍拍他,这才发现其实无邪也蛮高大,虽然看着精瘦,她身边的人好像都挺高的,一站在她面前,都比较有压迫感。 无邪不知为何背后突然绷紧,又是那种奇怪的注视感,不过转眼就打散自己的念头,没忘记这里是青铜树,不能乱想。 他瞬间松手,迫切问她是不是受伤了。 凉师爷咳了两声打断,像是被忽略的不满,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 “两位,要叙旧还是等出去再说吧,我过来的时候听见水声,这里应该有暗河。” 无邪想想也对,他也早就想离开这邪乎的鬼地方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外面。 盛葳转身时,看到老痒眼皮下的颤动。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枪踹向一边,临走时,将身上的一块巧克力扔下。 之前她一直都悄悄警惕他,不过现在知道真相之后,却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只是一个可怜人,想救自己,想救母亲。无论他现在是不是真的老痒,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不会有交集。 二十米外暗处的两人眼眸闪了闪,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是默默离开。 直到过了好一会,寂静无人的岩洞外,悄然睁开一双眼,摸索到了地上的东西,握着愣了好一会儿,最后站起身离开。 他们游地下河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 好奇心极大的无邪意外看到两边河壁上的很多浮雕,描述的是古代少数民族祭奠青铜树的过程,其中奇怪的是先民的首领。 身材魁梧得简直异样,比其他人大了一倍,更奇怪的是,首领居然顶着颗蛇头。 盛葳也早就看到了,专注着划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不等胡思乱想,前面就突然出现一丝光亮,看来是要出洞了。 地下河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盛葳视线扫过前方时,瞳孔骤然收缩,十米开外的河道毫无征兆地消失,是一个瀑布! 这可不妙,地下水要是浅的话,摔死都有可能,不过来不及返回,他们已经被水流给顺着冲了下去,高度不亚于高空坠崖。 “抱紧我,闭气!” 张启灵的声音混在水声中,盛葳还没反应过来,腰间突然被有力的手臂勒住。 纵身跃下的瞬间,她看见无邪惊慌失措的脸被水花吞没,虽然她也没好多少。 张启灵在空中调整姿势的动作熟练得可怕,失重感持续了漫长的一秒,两人砸进深潭时激起的浪花里,冲得她片刻空白。 脚踝撞上岩壁时,她清晰听见骨头错位的脆响,随即就是一阵钻心剧痛从脚踝传来,她栽倒在水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骨头错位,忍忍。” 张启灵托着她的腰往岸边游,单手按住她小腿关节,掌心发力一扭,“咔嗒”正骨声混着她的闷哼响起,骨头被推回原位。 正骨这方面,若是张家人称第二,恐怕只有黑瞎子能堪堪称个第一。 无邪是顺着瀑布边缘滚下来的。张海客从草丛钻出来,正好看见他撞晕在浅滩岩石上,额角伤口渗出了血痕淡在水里。 “还活着,这小子命还挺大。” 张海洋探了探无邪颈动脉,在他身上按了按,青年精瘦的腰腹上横着道狰狞擦伤,肋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肋骨断了数处。 “用这个。” 张海客踢了踢岸边的旧竹筏,篾条上还沾着新鲜苔藓,明显是刚砍的竹子做的。 盛葳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给无邪处理伤口,看到竹筏,心道这也太粗暴了,她以为他们起码会把他送到山下去什么的。 “等等!他这状态经不起颠簸……” 盛葳话音未落,张海客已经眼疾手快地将竹筏往河水方向一推,她坐起来伸手要拦,却意外地被张启灵扣住手腕。 “河流下游有人接应,这样更隐蔽。” 张启灵托着她的腰把人抱上礁石,往背上利落一甩,她抗议的话被风吹散,眼睁睁看着竹筏载着昏迷的无邪漂向远处。 此刻,三个男人选择保持无声地默契。 才不是因为介怀刚刚无邪抱她那事呢,他的心思连路过的狗都看得出来,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挺大度的了,不能更大度了。 ------------ 第80章 我把你弄脏了 天很热,几人身上都走出了些汗渍。 张启灵疾步前行,凉师爷的人皮面具依旧未取,此刻沾着汗,大掌不轻不重地握住她大腿,倒真像是背女儿求医的老父亲。 盛葳伏在他背上,垂在腰侧的右腿上绑着他们做的固定竹板,环着他脖颈的胳膊能清晰感受到布料下贲张紧实的背肌骨。 他身上老旧的灰布衫被汗水浸透,勾勒出与大叔外表截然相反的沟壑腰线。 她抽出纸巾擦过他有些发亮的后颈,人造皮肤边缘被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冷白的真肤,左右闲得无聊,就给他揭开更多。 纸巾擦过喉结和锁骨时,张启灵脚步微滞,奇怪,他明明之前没有觉得多热的。 “别乱动。” 他沙哑的伪装声线突然泄出声喘息,托着她腿弯的手掌骤然收力,但脚底未停。 “你身上的汗水粘着我有些不舒服,这天太热了。”雨过之后都是天晴。 张海客此刻顶着张蜡黄的中年男人面皮,眼角皱纹随着假笑堆叠,凑过来: “闺女啊,把遮阳帽戴好。” 说是遮阳帽,其实就是花花草草编的草环,她转手就扣在张启灵脑袋上想给他遮阳,张启灵也没吭声,任由她摆弄。 张海洋背着包扮作老干部,腰间一串钥匙叮当作响,一边给她扇风,变声道: “前面就是盘查点,记得喊声爸。” “谁要当你们女儿?再说了,谁家小孩有三个爸爸?真是遭罪。” 那张小脸上写满了嫌弃,直言不讳道: “你们连老婆都没有,亏得还活一百多岁呢……”三人不语,只是假装没听到。 有时候还真挺想把这张小嘴堵上的。 “嘘——”张起灵突然顿步。 巡逻队叫住几人,举着棍子警惕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证件拿出来。” 张海客瞬间切换成殷勤姿态,将假身份证塞过去,喷出的方言混着口水沫子: “同志辛苦了!我闺女摔断腿了……” “怎么伤的?” 巡逻员狐疑地扫视众人,毕竟这秦岭山上来偷偷倒斗的很多,他们都很警惕。 张海洋哑着嗓子哀叹:“造孽啊!孩子想爬山拍照片,结果摔成这样!” 盛葳忍不住把脸埋到张启灵后背里抖着肩膀憋笑,男人感受到背后的微颤,掐着盛葳大腿的手带着提醒意外暗中捏了捏。 盛葳冷不丁抽了口气,挎着小脸道: “爸,我脚疼,疼死我了……” 这声称呼让男人肌肉不经意绷了一瞬,托着她的热掌带着安抚意味轻轻揉了揉。 “快走快走!”巡逻员招招手,“下回别带孩子爬山了,山里面很危险。” 山脚,碎石路在烈日下蒸腾热浪,黑瞎子正倚着辆掉漆的长安车,手捏着矿泉水瓶抛玩,嘴里还衔着根狗尾巴草。 墨镜倒映出众人身影时,他扬手将空水瓶随意抛进路边草丛里,嘴角一扬: “哟,这拖家带口的,老年人组团秋游呢?” 盛葳几乎快被热成一块面包,看到人眼睛一亮,惊喜地直起身,随即又诧异: “黑瞎子?!你怎么在——” 腿弯的手不经意收紧,突然的力道让她本能蜷缩,鼻尖撞上他后颈的皮肤,嗅到一丝冷雪香,是张启灵身上特有的味道。 “小丫头片子,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黑瞎子走到跟前,从兜里摸出瓶冰镇汽水,贴上她晒红的脸颊,手指撩开她额前湿发,余光瞥见张启灵的小动作,乐道: “正好闲着,赚点外快,金主叫我来接人,不过,这位大哥怎么看着挺眼熟啊?” 张海客横插进来,身体恰好挡住黑瞎子探向盛葳的手,头发汗湿成一绺绺: “包车进城多少钱?” “免费。”黑瞎子笑着拉开车门,手掌撑在门框上,“但副驾只给大小姐坐。” 车里泄出几丝空调冷气,盛葳一心图个凉快,刚碰到车门,张启灵就已揽着她的腰挤进后座空间,其余两人跟着钻进前排。 车内的凉爽让她长舒一口气,张启灵强横圈抱住她,膝盖小心避开了夹板处。 “你不热吗?离我远点。” 盛葳脱掉身上的外套扔到一边,没什么忌讳地只穿件吊带,衣服穿了这么久,也都有些脏,还不忘推搡身边人汗湿的胸膛。 他倒没脱衣服,只是解开两颗纽扣来散热,盛葳心里嘀咕,这人还真能忍。 黑瞎子看到这一幕淡淡挑眉,突然猛打方向盘,后视镜映出他勾起的嘴角: “我说,这位大哥,手再往上挪可就算性骚扰了,这么热的天挤着不怕热?” 张启灵锢在盛葳腰间的手青筋暴起,面上却用老父亲的腔调叹气: “我闺女摔糊涂了,总乱动。” “嗯?你不是认识他吗?装什么。” 盛葳凑近张启灵耳边悄悄问道,搞不懂他们在提防什么,难道是演戏演入迷了? 他瞥了她一眼,膝盖“无意”蹭到了她受伤的右腿,痛得她下意识蜷进他怀里。 “坐稳。”这辆车很破,但路更破。 呼吸扫过她耳畔,张起灵锢在她腰间的手借机会收紧,姿势像拥抱又像是禁锢。 他坐在最左侧,只占一小部分位置,后座大半个空间都留给她随时用来伸展腿。 张海洋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前排座椅上方,递来被拧开的汽水,眼眸幽深: “要不要喝点水?” 盛葳狐疑地抬手接过,发现里面的水似乎不是满的,像是被谁给偷喝了似的。 但她懒得管,就着瓶口咕噜喝了几口冰水,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在空气里格外清晰,转头询问旁边人:“你要不要……” “坐稳。”黑瞎子突然单手猛打方向盘。 车身在碎石路上甩出刺耳摩擦声,半瓶水随着盛葳的惊呼在空中划出晶莹弧线—— 精准泼在张起灵非常尴尬的裆部。 深色水渍立刻在裤上晕染开,还好不透明,只是蛰伏的轮廓在深渍里若隐若现。 假寐的张启灵蓦地睁开眼,腿部肌肉也下意识绷紧,张海客和张海洋听见动静,透过后视镜目睹,但假装没看到。 “抱歉啊各位,大小姐没吓着吧?” 黑瞎子扬起一抹欠揍的笑,语气淡定: “破车减震太差,这破路也不好走。” 张启灵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头,看向一旁的盛葳,她拿着半瓶水嘴巴微微张大,看着他,满眼的不知所措。 反应过来之后,盛葳瞬间慌忙掏出纸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得道歉: “对不起,张启灵,我把你弄脏了,我不是故意的。”她连手都没顾得上擦。 话落,空气在刹那间凝滞,在场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身体似乎都僵了那么一瞬,张启灵擒住她手腕的力道更是大得吓人。 “……没事。”他声音顷刻间变哑。 他粗粝的拇指碾过她掌心,水珠正顺着裤缝缓缓下渗,立刻在座椅上积成小洼,倒映着他瞳孔里翻涌的墨色,幽深正锁着她。 “……我自己处理。”他安抚道。 他拿过纸张,水渍被粗粗抹了下,垃圾丢出窗外,身上依然残留着一股汽水味。 半小时后,张启灵看向盖着外套蒙头睡得正香的某人,发出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她恐怕一辈子都听不懂,也永远不知道刚刚有多少暗流在逼仄的空间里交锋。 ------------ 第81章 我会永远保护你 黑瞎子把车开到了附近镇上的医院,趁着其他人出去的片刻,张启灵留在她身边,给她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势。 除了脚骨折,还有些深深浅浅的石块划伤的痕迹,好在伤得不重。 张启灵半跪在诊疗床前,剪刀裁开绷带的声响格外清脆,盛葳晃着完好的左腿,盯着男人专注时垂下的眼睫无聊地数起来。 “微微,以后别说弄脏人这种话。” 他突然开口,镊子夹着酒精棉擦过她伤口,在冷白皮肤上晕开淡黄痕迹。 “尤其是对男人。” 盛葳手指揪住床单,眼眸一颤,道: “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吗?”她盯着他翘起的发梢,又垂下眼。 张启灵的手突然停顿。 他抬头,撞进她闪烁的瞳孔,那里盛着像是小动物挨训般的惶惑和失落。 他静静敛眉,藏住转瞬即逝的疼惜。 “……没有。”他动作间的磕碰掩过叹息,手指无意识摩挲她脚腕上的红绳。 突然间,他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罢了,她的身边不会有其他的人。 他伸手将她面前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蹭过小巧的耳尖,平铺直叙: “还有,以后离黑瞎子远点。” “为什么?你跟他吵架了?”她歪头好奇道,“可是我们不是住一个屋檐下?” “没有为什么,你喜欢他?”他扬起眉,有那么一刻,差点没藏住自己的压迫。 “这跟喜欢有什么关系?硬要说的话…应该吧,他很厉害,会做饭会讲笑话。” 最重要的是他也有一双特别的眼睛,这无疑让盛葳有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张启灵的心冷不丁被提了一瞬,又瞬间放回去,才想起来她根本分不清这些喜欢,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但张启灵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开口: “那我呢?” ——“那你喜欢我吗?” 问完才惊觉逾越,不经意攥紧拳头,掌心攥出深深皱褶,幽深如墨的眼眸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她突然皱眉,似乎是在思索。 “你骗过我,我本来不喜欢你的。” 但她突然俯身逼近,伸手,用掌心突然捧住他的脸,看起来是在观察什么: “虽然你偶尔很可恶,但是你保护过我很多次,还救过我,也很厉害,而且……” 她拇指细细擦过他眉骨、鼻梁、长睫……没注意到此刻他们的距离有多近。 张启灵任由她指尖为所欲为,呼吸愈发粗重之际,他看见她眼神发亮,道: “你长得很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 作为一个美术生,她觉得他无论是外表还是身体,都很完美,也很符合她的审美,简直想让他当自己的裸模,但她不敢问。 说句她不那么愿意承认的话,抛开那些情感因素,其实张家人的身体都很符合她的审美,连同黑瞎子,简直是行走的艺术。 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美人。 “所以……喜欢吧。”她真挚道。 张启灵瞳孔微微扩大,身躯僵成雕塑。 她掌心的温度正在融化他耳尖的冷白,像是春水漫过终年不化的千年冰雪。 他其实从没在乎也没关注过自己的任何东西,但他见过有人为他这副皮囊痴狂。 对此他无关痛痒,但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朴实直白不含任何欲望的纯粹喜爱。 其实对于感情,他又何尝不凉薄,无论是强大血脉的影响,还是背负的责任,都让他天生就很难去拥有正常的生活与生命。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头一次主动生出想对一个人负责的这种欲望,他很少拥有欲望。 人拥有的绝大多数正常欲望都已经被他抹去,但他其实是不能完全压制本能的。 人类天生就有寻求亲密关系和情感联系的本能,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他倾身将她拢进怀里,动作间带起的工具骨碌碌滚到床底,郑重地做出承诺: “我会永远保护你。” 他不仅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告诉自己。 他在告诉自己的身体,要记住,哪怕以后再遭遇天授,他也要有保护她的本能。 他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不懂得怎样去讨女孩欢心,他向来都是做的要比说的多。 只要他觉得她需要保护,那她就是需要的,骨子里还带着封建家族大家长的风气。 他脱口而出的瞬间,她愣了一瞬,她该说些什么,说她其实不相信“永远”吗? 经过某些事情之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对一切事情都保持怀疑,但她潜意识告诉她, 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是可以相信的。 “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她耿直发问,“难道你想让我也永远喜欢你吗?那……” 她想说那或许是不太可能的。 但出乎意料的,她看到张启灵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轻轻点头,那双黑眸不知为何此刻的她有些不敢看,于是躲闪视线下移。 视线被吸引,他的胸口和肩颈处的墨色纹路在领口若隐若现,像是急着跳出来。 “张启灵。”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他注视着那张清丽干净的脸。 “你的纹身,怎么突然出来了?” “……热。”他犹豫两秒吐出一个字。 但至于为什么热,他怕是不会告诉她。 “你的纹身是什么?我能看看吗?”她一直在寻找一个关于纹身的答案。 “理由。”他意外地挑了下眉。 “我只是想找一种纹身,你们张家人里什么样的人会纹麒麟?张海客说我身上的纹身是麒麟,但是是残缺的,你纹的什么?” 她指尖戳了戳他衣领里的活络纹路,墨色纹路从锁骨下蜿蜒而出,似乎在发烫。 她见过张海客脖颈的梵纹,还有其他人身上的穷奇,她想知道麒麟纹身代表什么。 她想的是不同的纹身,应该代表不同的职责,所以猜测自己是不是也有什么任务。 张启灵瞳孔收缩,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视线下意识看向的,竟是她戴的手镯。 他眼前闪过记忆碎片,张家老宅那个向来只有族长才能进去的房间,族谱上那些联姻记录,最后一页的名字停留在上任族长。 张家一直奉行族内通婚的族规,但现在的张家势单力微,后继无人,他也应该是张家的最后一任起灵,所以规矩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遵从的必要。 但命运有心捉弄,私欲与族规在此刻竟意外重合,又何尝不是一种天赐的宿命? “……麒麟。”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此刻哑得惊人。 时间好像突然停滞,四周安静得她似乎只听见他睫毛扑闪划过空气的细微震颤。 只觉得心脏突然像是被电了一下,快到她几乎抓不住,是从未有过的反应。 张起灵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近,判断是有人回来了,他反手扣住她手腕,晦暗道: “想看?等回北京给你看。” 还没等她点头答应,他突然俯身凑近: “但有个条件。”吐息轻打在她脸上。 “只能在我的房间,单独看。” 门锁转动声刺破空气,张启灵在人推门的瞬间拉开距离,墨色纹路如退潮般隐匿,快得仿佛刚刚只是两人共有的一场幻境。 —— 回到北京的当天下午,盛葳回到房间就趴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半截腿露在床边。 这一次得到的信息太多,她需要保持清醒的大脑去整理线索,或许离真相不远了。 她还得想想该怎么面对张海客他们,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这些关系,不如先睡一觉。 “三天后我们会带人过来。” 张海洋手里拎着她的书包还有刀,嘱咐道:“族长记得提醒她换药。” 张启灵颔首,余光扫过西厢房半掩的窗,窗帘被风掀起一角,张海洋上前关上。 黑瞎子哼着歌用指勾过背包带,拉链哗啦扯开,十分反常地检查起女孩的东西。 张启灵从书包底层里抽出一截小臂长被布包住的青铜枝丫,断面泛着不正常的青。 “处理掉,不要留痕。”他命令道。 “这是……秦岭带出来的?”张海客眉峰微蹙,将东西小心收好。 他们在暗中盯得还算紧,看来怎么防都还是有疏漏,那伙人还真毅力不小。 张海客站在满地素描纸中间,伸手拢了拢被角,轻轻把踢开的薄毯扯回石膏腿上,终究没敢触碰那截露在空气中的手腕。 张海洋看着少女埋在锦被里的半张恬静的脸,从裤兜摸出块巧克力搁上床头柜。 “该走了。”张海客招呼道,手中轻按空调遥控器,把26℃调成睡眠模式。 黑瞎子抱臂撑在门上,冲张启灵乐: “你们张家这两个老小子可真逗,跟做贼似的,小族长也不立立规矩?” “告诉吴家那边,”张起灵没搭理他的话,转身越过对方肩膀时,他警告道: “别把手伸得太长,她是张家的人。” 从前九门利用他的那些他都没去计较,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利用再次发生。 居然能看到哑巴生气,还真稀奇啊,黑瞎子笑意加深,他虽然不是九门人,但也知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人总是贪婪的。 他也挺喜欢那小丫头,这活儿,他可接不了,所以不用张启灵提醒,他也会拒绝。 ------------ 第82章 我可以亲你吗 水声停止,水汽随着浴室门的大开四处逃散,张启灵肩头毛巾滴着水,在地砖洇出一小滩痕迹,踩着凉拖走出来。 盛葳穿着一身小熊睡衣,正靠在他房门口,听见声音从发呆中回过神: “你说回北京就给我看完整的纹身。” 张启灵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水珠顺着胸肌滑进腰间的浴巾:“等一会。” “不行,就现在,现在你正好方便,我待会还要画画,没时间。”她拒绝道。 “……进来。” 他拧动门把手,侧身让出的缝隙仅容一人通过,给她留一只手臂让她扶着进屋。 屋内白光笼着他身上未褪尽的墨纹,像是有人用蘸水毛笔在宣纸上勾了半幅画,那些纹路正随着收缩诡异地游动。 张起灵擦了几下头就将毛巾一丢,拿过矿泉水就着仰头喝水的姿势目光如炬地俯眼看她,故意后仰露出随着精瘦的腰腹。 “你骗人。”她突然伸手戳向他胸骨下方空白,“这里明明还有鳞片没显出来。” 少女柔夷的细腻无意摩擦到某点,惹得他闷哼,激得纹路瞬间浮现。 “哦,我想起来了,张海洋当时就是这样做,他说用手就可以让纹身显出来。" 张启灵突然擒着她手腕,一个用力将她带进怀里,脸色骤然暗沉,沉声问道: “他们怎么碰你的?碰过这里?” 她的手此刻就被他强行按在触感极好的心口,这个位置……他眼眸黑了一瞬。 “我这里没有纹身,就是这样,叫什么血热。” 盛葳将掌心贴在他肌肉轮廓上,学着见过的动作到处点火,眼里毫无邪恶。 “他们一碰就能让纹身显形,但是我不……” 话没说完就被突然暴起的纹路截断,墨色在她指尖下疯狂蔓延,兽爪纹自肋下窜到颈部,几乎快要燃到俊秀的面庞上。 张起灵垂下晦暗如墨的眼,生怕自己吓到她,却宁愿放任她顺着人鱼线滑向浴巾边缘作祟,他有意纵容她的大胆。 她或许是想要记住这幅兽形纹样,所以凑得很近,轻浅呼吸若有若无打在肌肤上。 那些纹路随着呼吸不安分地扭动,张启灵身上独特的冷雪香混着沐浴露味钻进她的大脑。 “你怎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不舒服,跟她要发作哮喘时有些像。 “我弄疼你了?可是我只是摸摸……” 张起灵扣住她手腕按向心脏,强有力的跳动震得她掌心发麻:“那摸够了吗?” “所以我们算是……同类吗?”她点点头,随口道。 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正在静静平复悸动的张启灵心尖突然颤了颤,同类…… 她皱起眉头思考,没觉得张起灵跟其他张家人有什么不一样,又想起张海客告诉过她张家人寿命不相同,难道……嗯不对! 她突然回想起来个重大的事情。 没记错的话,张海客和张海洋好像从没有叫过张启灵的名字,一直都叫的是—— 族长?! 族长,族长……那不就是家族的老大? “张启灵,为什么张海客他们会叫你族长?你是他们的……领导?”她忽然问道。 她想了半天,才凑出这样一个词出来。 张启灵将她抱上床沿坐着,闻言手掌顿了顿,小心将她的石膏腿悬在床边: “你可以这么去理解,”补充道: “张家的每一代族长都叫张起灵。” “那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呢?” 下意识的话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头顶的白炽灯清楚照见他瞳孔里转瞬即逝的空白,那是记忆断层特有的茫然。 她才想起来,张启灵会失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盛葳竟然下意识想起以前跟爷爷的习惯,慌乱地伸手环住他脖颈,认真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问……” 道歉被大力闷进他肩窝。 张启灵忽然收紧手臂,托着她后脑按向颈窝,两颗心脏在严丝合缝的拥抱下一左一右共鸣,就像两块拼图碎片生来的契合。 “没事,现在这个名字,” 他的下颚抵住她柔顺蓬松的茸茸头顶, “够用了。” 也许不用知道他的过去,她都能想象到,张启灵寻找记忆的这一路并不容易。 虽然她有时候真的很气张家人,但这种时刻她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面对他们时常感到矛盾纠结,有点纠缠不清的感觉。 “微微,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我需要确认一件事,你不同意的话,可以拒绝。” 她仰头时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确认什……” “我可以亲你吗?” 他的气息扫过她唇角,混着某种炙热。 空气突然寂静,只剩心跳震耳欲聋,盛葳的指甲无意识陷入他的脊背凹陷处。 为什么要亲她?她想起青铜树洞里张海客带着血腥味的啃咬,觉得应该拒绝,那种从头皮到脚尖都触电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但他不是张海客,难道这也是一种考验吗?她心想,可是想测试什么呢。 当然是迎难而上,她想知道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鬼把戏,做出一点小牺牲不要紧。 “你不能咬我……”她警告道。 “……好。” 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忍不住将拳头捏得咯咯响,怎么敢那样欺负她,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会迁就她的一切。 “张嘴。”他拇指按上她下唇。 尾音被结束在温热覆盖上来的瞬间,他的唇瓣比想象中柔软,带着矿泉水未散的凉,却在相贴的瞬间腾起灼人的温度。 后颈被宽大手掌扣住的刹那,盛葳本能地后仰,后脑却陷入他提前垫好的掌心。 氧气被缓慢抽离的窒息感中,张启灵下地时都不曾吐露的粗息在此刻轻易泄出。 他另一只手顺着她脊椎滑到后腰,带着安抚意味,隔着单薄睡衣描绘她随呼吸起伏的蝴蝶骨。 他第一次做这样亲密的事,前所未有。 但他服务意识良好,能贴心地提前预判到她呼吸耗尽,换气的间隙他退开半寸,鼻尖仍流连着摩挲轻蹭她泛红的脸颊。 盛葳急促的吐息喷在他锁骨处,那块皮肤下的麒麟兽须正随着脉搏起伏。 未等她平复,他再度覆盖,气息碾过齿关,引着她划过上颚敏感带,满意地感受到掌下她脊椎的震颤。 墙上的两个人影相拥着融成连绵的小山,如同两尾交颈的鱼掠过浮光。 盛葳的手指无意识攀上他后颈,他从始至终没有松开过护着她的双手,像是一个耐心的引导者身体力行教导她学习。 “我是谁?”他突然咬破自己舌尖。 被稀释的血珠渡进唇时,盛葳睁开眼挣扎着想推开他,她觉得他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给她喂他的血? 后颈被捏住某个穴位,吞咽的本能先于理智,她翕动着晶亮的唇瓣叫他: “张——” 他抵着她汗湿的额头,眼神郑重: “记住了,我是你的张起灵。” 张启灵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扣住后颈的指尖轻轻用力按到一个位置: “睡吧。” 他将瘫软的女孩直接抱进自己被窝,这屋不比她的房间香,他想要留下一点她的味道,无论是身上,还是被子里,都好。 可惜此刻的她看不到,自己原本苍白的锁骨下此刻突然暴长出几丝纹路。 而张启灵亲眼目睹,他也终于确定了。 ------------ 第83章 张小蛇 盛葳坐在书柜前,神情专注地在速写本上快速描摹着什么,她现在需要捋一捋。 此趟去秦岭,她最大的疑惑就是青铜神树的能力,关于物质化,关于那个老痒。 她试着整理一下线索,那个所谓的老痒是吴邪的发小,无邪就是因为他提供了线索,也因为朋友这层身份,对他很是信任,所以才去了秦岭,那么她合理推测—— 这个老痒估计也是无邪叔叔安排的,既然是安排的……那她或许可以通过九门的人入手去查,找个时间去找一趟解先生。 其中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痒应该是死了,可是物质化又好像让他看起来依然活着,那他到底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他呢? 她回来之后发现书包里的那根青铜枝丫不翼而飞,猜测很可能是张启灵他们给自己拿走了,倒还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齐羽。 从西沙到秦岭,她找到了一些共同点,青铜铃,关于蛇的壁画或者浮雕,不过很奇怪,那似乎更像是某种象征的代表。 青铜铃,她猜测应该跟张家脱不了干系,但是蛇……她一时有些没有头绪。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蛇有关的东西,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情绪不是厌恶,更倾向于远离,总有种似痛非痛的体验。 蛇代表什么呢,她最先想到与蛇有关的,就是人首蛇身的创世神女娲,古代先民早期崇尚生殖崇拜,蛇是核心图腾之一,世界上许多的早期文明似乎都有蛇的元素。 人首蛇身,人身蛇首,人面蛇…… 听上去像是某种人与动物的混合。 人蛇共生?她脑中无故冒出这个念头。 蛇,不仅代表繁衍,还代表着再生。 她倒是以前听过有些大人们聊天,在某些地方流传着关于蛇长生的一些传说。 说以前人其实也是长生的,但因为无法忍受蜕皮痛苦而与蛇交换了命运,所以后来人类有了死亡,而蛇获得了永生。 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苍白的狡辩,她想。 蛇因为会蜕皮,而给人一种重生感,被视为再生与永生的象征,是集生殖力与生命力的符号,所以人会以蛇为图腾来崇拜。 而那些看似混合的壁画和浮雕,都是代表着有人通过与蛇共生的这种方式—— 企图长生。 而能与长生有关的,她血液近乎倒流, 那不就是张家人那群老妖怪?! 她终于明白了,被盯上的恐怕不仅是自己,根本就是张家人这个长生的群体。 或许是有人无意中知道了张家的秘密,没准儿也想获得长生,甚至为此布置了什么大的计划也说不定,想要抓捕张家人? 她想起自己从爷爷失踪之后的时间里,遇到的一些莫名的事和莫名的人,应该就是张海客说的那个“它”势力的人。 可是,至少在她看来,张家人这个群体算是一种十分可怕的存在了,既然能够成为跟张家抗衡的一股势力,必定也不简单。 那这跟无邪又有什么关系?他似乎只是个普通人,除了身份特殊点,九门之后。 不对,她想,无邪或许有什么神奇的能力也说不定,因为他跟自己一样都是这盘棋局中的棋子,棋子就必定是有用处的。 她想起九门中的第一门当家人姓张,叫张启山,道上人都叫一声张大佛爷,或许就是这个所谓的大佛爷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将九门中一干人也被迫扯进这场长生局。 但她对这个人了解不多,还是得找机会向解先生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一些事,或者打听下这位张启山还有没有亲眷什么的。 齐羽,是九门齐八爷的后人,无邪,是九门五爷的孙子……她想她大概明白了。 “它”想得到张家人的长生秘密,但是张家人本就擅长隐藏,不轻易露于人前,也根本不可能将这样的秘密告诉给普通人。 九门通过齐羽和无邪这两个极其相似的人,来混淆暗中的那个“它”势力,营造长生的错觉,他们或许就会盯上九门。 这或许就是一场九门第一代人布下的局,将九门中人连同后代都算计进去,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找出甚至摧毁“它”势力。 还有很多细节点她还需要再谨慎猜想,但至少这场迷雾,她已经拨开一半了。 但还有一件事她想不通,在青铜柱那会儿,除了见到齐羽,她还感知到一些无厘头的画面,但她无法看清,只听见了声音。 那清晰的痛感,想不起的味道,混沌发黑的意识,说着“快跑”的那些声音…… 体验感太过真实,她觉得那兴许不是青铜制造的幻境,而是某种模糊的过去。 甚至……她怀疑那可能是自己的过去。 可是她对那一切什么都不记得,难道……难道她小时候的记忆也是假的吗? 想到这,她不禁苦笑出声,连最亲近的人都是假的,记忆又何尝不可以造假呢? 如果是真的,她大概也不会觉得意外。 那又是什么东西能够抹去或者篡改她的记忆呢?她忘掉的到底又是什么样的过去。 明天,张启灵告诉她,明天张海客他们可能会来,她觉得自己是该找他们聊聊。 她不在乎所有人将她送进这盘局,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结局是好是坏,是生是死。 如果这是她曾经能够活着的代价,那么她愿意用他们想要的报答,然后各不相欠。 —— 下午的阳光不骄不躁,秋末的风轻轻掀起她碎花吊带的裙摆,她拢了拢针织衫。 张启灵半跪在青石台阶上,手指捏着她小腿肚检查骨痂,黑瞎子在给她拆石膏。 盛葳盯着自己苍白的脚踝,石膏碎屑簌簌落在青砖上,皮肤下浮着几道未消的淤青,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疗愈能力很强。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固定了几天就不习惯了,当心骨头长歪……” 坐在她面前的黑瞎子念叨着,突然一只小手摸上他的眼镜腿,他下意识肌肉绷紧,那双手却只是替他扶了扶。 “歪了不是也能掰回去吗?那不……” 未尽的话被迫截断,盛葳听见墙头瓦片的细微声响,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几道矫健灵活的身影已经轻巧翻过院墙稳稳落地。 她觉得张家人是不是有毛病,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炫耀有一双好腿? 她还是有些心情复杂,此刻香港的一行人更是都来齐了,索性低头,忽视掉那些翻墙进来之后就黏在她身上的几道视线。 除了张海客和张海洋,几个已经好久没见到过族长的,忍着暗戳戳的激动,郑重地跟张启灵抱拳半跪着行礼。 他平静地投去一眼,随即微微颔首,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股不动声色的压迫。 看到众人对他行礼的这一刻,盛葳似乎才对他是张家族长的身份有了点实感。 “族长,西南支的张小蛇来见礼。”张海客偏头指了指身后那个陌生面孔。 张小蛇?怎么会有人叫这样随便的名字?盛葳脑袋里装着疑惑,好奇地抬头。 视线越过张海洋的肩膀,不偏不倚地正巧撞进一双特别的瞳孔里。 穿着靛蓝绣花对襟衫的青年也在歪头打量她,他的眼神不像人类,倒像某种躲在树梢观察路人的山雀,带着未经驯化的野性。 下一秒,她看到青年的眸子亮得惊人。 ------------ 第84章 我能领回山里不 盛葳只觉得被这道视线烫得头皮发麻。 像是盯上猎物的眼神,透着某种探究。 张海客突然横插过来阻断他不知收敛的视线,蹙眉警告,混小子还给看着迷了? “他在山里待得久了,不知礼数,族长别见怪,微微,你也别怕他。” 张海客觉得额角直突突,推搡着他。 “……张小蛇见过族长。” 青年上前一步,冲张启灵抱了下拳,其实他和面前这个族长在很久以前接触过,不过路上张海楼也跟他说了张启灵失忆了。 张小蛇闪了闪眼,视线穿过人缝,继续直勾勾盯着她,带着强烈的兴奋与好奇。 那个女孩的身体里有蛇喜欢的味道。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蛇全部都在开始不安分,于是尝试着摩擦出身体的动静来指令它们安静下来,但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来的路上,张海楼几人跟他交代过,任务是要他去接触一个姑娘,说可能会用到一下他的蛇,叫他到时候不要伤害到她。 张小蛇以为自己被丢在西南山里多年,张家终于良心发现,给他分配媳妇补偿了。 于是他暗戳戳地忍着激动,开始没心思地打听些有的没的,试图留个好印象。 进入北京地界时,张小蛇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扒着驾驶座探头: "那姑娘住这种地方,那会习惯大山里吗?” 他觉得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吧,总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山里蚊子什么的挺多。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张海侠从他的话里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张海楼单手转着方向盘,把烟头弹出车窗,疑惑道: “城里住的好好的,去大山干什么?大小姐可娇贵呢,还得身上香着才能见她。” “那好办,我马上换件衣裳!”张小蛇翻出绣花布袋,“进京见人得体面……” 他还偷偷给小青蛇换了红绳编的项圈,后视镜里,他摸着红绳嘀咕:“到时候让你跳个舞钻个圈,不然人家会讨厌你……” “见面之后,是要先下聘还是定亲?山里的规矩是先得杀两头……”他继续道。 “你说什么?!”张千军万马惊讶回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张小蛇怀里的小青蛇突然伸头吐信,像是被吓到,他连忙捂住蛇头塞回胸口: “你小声点,不是去相亲吗……” 三双凌厉的眼睛齐刷刷瞪过来,张海楼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你小子刚说的啥?!” 张海侠按住张千军万马暴动的肩膀,神色怪异地问道:“你从哪听来的相亲?” “电视里啊!”张小蛇理所当然道。 “当兵的回来组织里都给介绍对象,我在西南待了那么久,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不能张家怎么得给我分个媳妇……” “呵,”张千军万马冷笑,忍不住将骨节捏得咔嚓响,“张家可不是婚介所。” 张海楼猛打方向盘,车甩出个漂移:“听着,是让你去试个人,不是去相亲!” 小子想的比做梦还美呢,张家没娶媳妇的太多了,真有媳妇,排队都轮不到他。 “试睡?”张小蛇眼睛霎时瞪得比珍珠还圆,“这、这不合规矩!好歹得先……” “试毒!”张千军万马忍无可忍摔了手里的矿泉水,真想抄起一瓶子把他砸醒。 “让你看看她身上有没有遗毒!” 张海侠捂住额头,表示没眼看没耳听。 张小蛇搂紧身上瑟瑟发抖的蛇,似乎是终于理解,半晌回过神来,却红了耳尖: “那她要是没毒,我能领回山里不?” 回应他的是三人各自不加掩饰的冷笑,这小子真不会看脸色,当他们是死的么? 此刻他望着眼前苍白得像月亮的姑娘。 他整天在山里跟蛇游山玩水,山里的姑娘倒也见过,但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好看特别的人儿,跟山里的人简直是截然不同。 他想起山里人说城里的姑娘都是雪捏的,此刻才知这比喻有多拙劣,雪哪有这般灵动的碎光,即便她看上去并不跳脱。 白皙清冷,纤瘦单薄,像个玉琢的蝴蝶,寨子里可养不出这么易碎的瓷人儿。 她歪头好奇地看他的模样,绿眸在阳光下泛着荧光,盛着汪能把人溺死的清脆。 盛葳明显地捕捉到空气中那股陌生的腥味,像是雨后的湿泥混着某种草药香。 不仅如此,还发现他的衣领、头发,腰间……甚至是衣料下的某处,都有不正常地小起伏,这人难不成人如其名,养蛇?! 张千军万马揪住他后领往后拖: “不要离她那么近,你身上的骚味可别臭到她……” 话音未落,张小蛇腰间突然剧烈蠕动,在布料下凸起挣扎,青年连忙用手按住。 但他的裤腿和袖口里还是逃窜出几道彩影,吐着信子飞快地向盛葳脚背滑过去。 她顿时浑身僵直,慌乱揪住黑瞎子的衣袖,脸色煞白地蜷脚后退,颈间覆上层冷汗,心头泛起的焦虑如潮水般漫上喉咙。 “回来!” 张小蛇突然出声喝道,语气诧异。 几条五彩缤纷的蛇争先恐后缠上脚踝,贴着裸露的小腿蜿蜒着往上爬,细鳞擦过皮肤,那股滑腻触感激得她顿时浑身颤栗。 莫名的记忆碎片开始翻涌,黑暗里此起彼伏的嘶鸣,铁锈味的黏液浸透她的全身,鳞片刮擦皮肤的触感像是电流游走。 心头那股似痛非痛的感觉再次涌来。 她的呼吸肉眼可见地瞬间急促,却好似想不起学过的任何反抗手段,脑子里只剩躲避的本能,逃跑的脚还没挨到地就被抱起。 黑瞎子揽住她发抖的肩膀往怀里按,掐住一条蛇的七寸捏紧,墨镜反光遮住表情: “这小畜生还挺会挑地方,你们张家试探人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下作了。” 张启灵指尖一挑,从她裙摆里拎出条赤红的蛇尾巴,不客气地扔到张小蛇脸上。 “张小蛇!不要胡闹!” 张海客的脸霎时就沉下去,看着张海洋脚底碾住蛇尾,眼底一寒,脚尖踢远。 “这畜生怎么那么流氓!怕不是你指使的?” 张海楼眼疾手快地擒住一条蛇头,这畜生居然还想往她裙底钻,真是条流氓蛇! “快把这些畜生收回去!”张千军万马喝道,那小子的身上怎么冒个没完没了! “这蛇看上去怎么不受控制?”张海侠看着急得冒汗的张小蛇,应该不是他做的。 但只觉得可怕,他身上的蛇多到数不胜数,现在连主人都控制不住,真是诡异。 张家人在那一瞬间齐刷刷地绷紧身体,几人也不顾有毒没毒,全都在忙着擒蛇。 张启灵黑着脸横跨一步挡住她的身体,两根长指迅捷又不失准确地钳住蛇头,掐得蛇嘴大张,吐着蛇信,让他眼底寒光一闪。 “不要杀我的蛇!它们没有恶意的!” 张小蛇见控制不住,急得只能扑过来,从几人手中抢下被抓的五颜六色。 因为手一时被占住,身上更多蛇头也从衣料缝隙纷纷找机会探出,画面堪称猎奇,张小蛇又慌乱地按着身上的躁动处。 张启灵不知何时手持黑金古刀,刀背压着张小蛇的脖颈,厉声道:“收回去。” “它们不伤害人的,只是喜欢她,它们在兴奋……”青年的喉结擦着刀震颤着, “应该是她的味道吸引了它们。” 还未等到他们做出更多防御,张小蛇发现群蛇霎时僵着身体,青年困惑地摸着不再鼓动的衣料,抬头时正对上盛葳苍白的脸。 “你不喜欢蛇?”他指了下僵在她脚边的小蛇,“这蛇从来不会亲近陌生人。” “你小时候有没有被蛇咬过?” ------------ 第85章 要摸摸看吗? 他灵活地穿过几人阻挡的身体凑过去,蹲下身平视着缩在藤椅里的姑娘,她精巧的锁骨正随着急促呼吸在碎花吊带下起伏。 “……没有,不,我不知道。” 她下意识否定,又仿佛想起什么改口,抬头看向脚边的青年,尾音还带着颤意。 她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小时候”指的是多小,她更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 “你一定被蛇给咬过,蛇毒在你的身体里很久了,他们闻到了同类的味道,所以才会不受控制,不信的话,我可以……” 张小蛇说这话时带着困惑,一边将地上还蠢蠢欲动的小蛇们胡乱抄起来塞进怀里。 黑瞎子手掌压住她肩膀,直接横在两人中间,嘴角勾着冷笑打断道: “你们张家什么野人都要吗?就这点能耐?拿蛇吓唬小姑娘?” 他掰过少女的肩头,拿过湿毛巾擦了擦她的小腿和脚踝,这一自然到不行的亲密行为不知让多少人的脊背绷紧,眼神晦暗。 即使面前站着一众张家人,黑瞎子也丝毫不输气势,甚至还能不嫌事大地扯个笑。 “我没有想吓唬她。”青年委屈撇嘴。 “不是吓唬是什么?难不成是搭讪?小野人,跟姑娘搭讪可不是这么……” “不是搭讪!”他急急反驳黑瞎子,耳尖却腾地烧起来,声音却虚下去。 他低头看少女蜷在藤椅上的脚,裙摆下露出的一截脚踝白得晃眼,让他想起在雪山坳里挖到的羊脂玉,又白又滑,手感很好。 山里的姑娘都赤脚,或踩布鞋,脚掌有茧,不像她,连脚趾头都透着易碎的精致。 盛葳突然把脚缩进裙摆,布料擦过张小蛇的手背,她注意到这人在看自己的脚。 “你体内有很长时间的沉毒,应该有淤积的地方,我可以用蛇找出来……” 张千军万马皱着眉插话道, “不会是要放蛇咬人吧?以毒攻毒?” 张小蛇急声反驳:“不一定要咬……” 话未尽他手忙脚乱按住腰间,三条碧绿小蛇却从领口钻出来,“回去!都回去!” 张海楼站在一边抱臂嗤笑:“我们小蛇见着漂亮姑娘连蛇都控不住了?” “没有!”张小蛇急得脖颈通红。 但他确实没见过这样吸睛的姑娘。 “如果真被蛇咬过,会有什么后果?” 盛葳出声道,张小蛇抬头,正撞进那双绿眸里,看着她衣衫里的吊带绳滑下肩头。 她其实也有些怀疑自己怕蛇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她曾经真的被蛇咬过,毕竟老话说的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阵风吹来,掀起她的裙摆,张小蛇嗅到她衣料间透出的木香,和山里姑娘的气息完全不同,更和自己身上终年不散的腥气截然不同,是清香里漫着别致的甜。 他喉结动了动:“不同的蛇,毒性不一样。” “小野人,眼睛往哪瞧呢?” 张小蛇匆匆忙忙从她锁骨处撤回眼,慌慌张张摸进胸口,掏出了一条拇指粗的小青蛇,脖间还系着一条滑稽的红绳项圈。 “要摸摸看吗?它不会伤害你。” 他嗓子发紧,递过去的手莫名抖得厉害,知道她害怕,便一手将蛇的头藏进袖子里,只敢让她试探着摸摸蛇的尾巴。 黑瞎子看张小蛇比她还紧张,乐道: “哑巴,你家的野孩子真有意思。” 张启灵没出声,盯着那条蛇若有所思。 张小蛇发现盛葳在偷偷咬嘴唇,她眨着眼似乎是在抉择,最终选择试探地伸出手。 女孩伸出葱白的指尖尝试着触碰,不经意擦过张小蛇的掌心,触电般缩回去—— 好软,和摸惯蛇鳞的触感全然不同。 他偷偷瞄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着翅膀似的影,微微翕动,忽闪忽闪挠人心尖。 “你……”他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口水,“你要不要看蛇跳舞?转圈它们也会。” 她觉得张小蛇脑子也有问题,在她眼里所有张家人都已经被打上“有病”的标签。 “我说,哥们儿,”黑瞎子笑着看向张海客,“管好你们家的野孩子,脑子不好就别放出来了,招笑。” 张海洋突然插进来:“族长,正事。” 他已经看到一旁张启灵的无语透过眼睛里冒出来了,生怕他直接把人拎着扔远。 “胡闹!” 张海客拎着他后领提起来,这小子的眼珠子简直要黏上去了,“让你来是……” “是治病的!我知道!”张小蛇突然挣开桎梏,从胸口里掏了掏,摸出条雪白的小蛇,“这蛇最通灵性,不咬人的……” “怎么做?”她的幽绿眸子漾着水光。 她意识到张海客他们带这个怪人过来,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应该是知道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个问的好时机,那就看看他到底能怎么找,自己身上又有什么毒。 张小蛇的掌心突然抵住盛葳的脚背,指尖茧子磨过她脚踝凸起的骨节。下一秒他竟打算想将蛇放上去,滑腻感让她浑身一颤。 黑瞎子手里的刀拍了拍蛇头释放出无声的威胁,嘴角的笑容变得极淡: “这位小野人,爪子不想要了?在山里活得久了,没人教过你别乱摸姑娘?” 张小蛇指尖抖了抖,玉白的脚弓在他掌心握着,像是捧着捧随时要化开的雪。 他抬头正撞进盛葳幽绿的瞳孔里,那里泛着层雾蒙蒙的水光,带着不解。 “对,对不起,但是她得忍一忍,必须要贴着皮肤……”"张小蛇慌乱地握住蛇。 张启灵的影子笼罩过来时,青年突然噤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无意识摩挲着盛葳脚腕红绳上的石榴石,慌忙松手。 盛葳却没有在意,反倒拎了拎裙摆滑到大腿中段,脚尖往他掌心动了动: “这位……张小蛇先生,你的意思是想要让这条蛇从头到脚把我身上爬一遍?” 张家人的呼吸声突然消失了,张小蛇感觉后颈突然像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尖抵着。 张家人集体僵住目光齐齐看向张小蛇的样子取悦了黑瞎子,他只是笑而不语。 青年忽视掉一众的死亡凝视,眼睛倏地亮起来,像是终于等到投喂的小野狗: “你可以叫我小蛇,或者阿蛇也行,你叫微微?”他听到了刚刚张海客这样叫她。 “……盛葳。”她不怎么叫人小名。 她看到青年突然陷入类似愣神的状态,好心提醒道:“你不是要放蛇吗?”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回过神怔怔点头,将蛇放上她的脚背,随后轻轻摩擦着皮肤对蛇发出指令。 小白蛇顺着盛葳的脚踝吐信往上爬时,张小蛇感觉自己的心也要从喉咙窜出来。 她幽绿的瞳孔微微放大,忍受着难耐触感的睫毛轻颤,像树梢上将落未落的水。 众人都绷紧神经死死盯着那蛇的轨迹,生怕出意外,两秒后,只见那蛇突然潜入碎花裙摆,在腿部裙料下游出蜿蜒的凸起。 ------------ 第86章 我有点难受 藤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盛葳的脚背因为紧张而绷成一道苍白的弯月。 她尝试让自己不要去乱想,开始数着心跳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察觉到自己的心口那股似痛非痛的感觉在无故加重。 “你放松。”张小蛇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像话的变哑,额角不知何冒出了汗珠。 冰冷滑腻的触感划过大腿,盛葳泄出一声呜咽,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这种感觉让她恐慌,她不得不揪紧裙摆防止走光。 这一下差点惊得蛇突然猛窜,张小蛇本能地按住她膝盖和揪住裙角的手: “别动!这蛇很胆小,会绕道往……” 后半句被碾碎在齿间,这蛇很胆小,一旦受惊……会绕道往找温暖的地方跑。 他掌心下的肌肤瞬间绷成弦,后知后觉这动作逾矩才匆忙松手,耳尖烧得生熟。 除去此刻的呼吸声,空气好像陷入一片寂静,衣料间的细碎摩擦声被无限放大。 蛇腹逐渐攀升的轨迹,在碎花布料下顶起微妙的褶皱,像某种秘而不宣的隐喻。 她完全沉浸在紧张之中,根本看不到周围人一圈几乎黑到深不见底的晦暗眼神。 也注意不到周围人在无声收拢此刻的距离,混乱的呼吸频率在死寂中变得粘稠。 这样的场面在普通人看来称得上惊悚,但于他们这样一群常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关注点也自然不一样。 眼前的一切不亚于一场墓下冒险,也许更危险,无需其他,眼前的陷阱已经称得上诱人,不动声色,就可以让他们方寸大乱。 有人克制地闭了闭眼,有人脚底用力碾着碎石,有人眼里透着诡异兴奋,有人的指节握到发白,有人脸上涨得绯红几乎自燃。 无一例外,全都是在隐忍着什么。 张启灵的眸色此刻深沉得可怕,这个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稳着呼吸看似淡定无比,颈侧却无端暴起筋脉。 而某个似有若无的笑意永远挂在嘴角的男人,此刻却用后槽牙悄然咬碎某种汹涌。 所有人都有意识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连同喉结滚动带起的吞咽声也被掐住,生怕泄出一丝不可言说,尽管气氛已经悄然变味。 不可名状的黑暗欲望在心底静静盘亘。 与此刻咬牙克制某种见不得光的念头悄然相反的是,放任不管的目光称得上亵渎。 白蛇开始窜向腰线,在单薄衣料下拱起危险的幅度,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肩处的短发被冷汗黏在颈侧,幽绿眸子疯狂眨着。 “我……”盛葳的呼吸卡在喉咙,蛇腹擦过小腹的触感让她脚趾蜷缩,眼神迷蒙。 “我……有点难受。” 她只是简单地表达出此刻的想法,但在场的人无一不在难受着,甚至更难受了。 “快好了……”张小蛇的喉结滚了滚。 他没发现自己的肌肉也无意识地绷紧,擦汗的间隙,却看到几双晦暗如渊的眼睛,也像是蛇信般牢牢只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布料顺着脊柱凹陷的弧线颤动,蛇身游走过肋骨的轮廓时,盛葳被迫恐惧地仰起脖颈,吊带边沿被一路顶出细微的褶皱。 蛇窜上心口瞬间,所有呼吸都停滞了。 除张小蛇之外的所有人手背青筋暴起。 即便隐忍着某种阴暗,也不忘保护她的本能,心脏这个位置,和脖颈一样脆弱。 吊带沿被顶开半寸,蛇头抵着心口徘徊,冰凉的鳞片擦过某个部位的边迹。 “它……停下了……”盛葳的疑惑被蛇信舔舐锁骨的触感截断,几乎暂停呼吸。 女孩的指尖扣紧藤椅扶手,没注意到额发都被汗沾湿,白蛇的脑袋从吊带边缘探出,吐着的蛇信几乎触到她颤抖的下巴。 几乎是蛇探头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喉结的滚动声,吞咽声在死寂中显得诡异,保护的距离也悄然逼近,几乎形成包围圈。 “这是什么意思?”她闭眼仰了仰头,心中那种似有若无的痛感从未如此清晰。 张小蛇的耳尖红得滴血: “在心脏处徘徊,说明可能在这儿。” 他不敢看旁边所有人骤然阴沉的脸色,只敢垂眼死死盯着她锁骨处细密的汗珠: “但时间太久,毒素可能渗入心……” 话未毕,变故来得太快,猝不及防。 蛇头暴起的刹那,空气被利齿破开。 盛葳在看到蛇口张大,蛇头锁定咽喉的瞬间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倒流。 她的身体像是久违地起了什么条件反射的反应,心脏猛的绞痛,眼前霎时黑暗。 “当心!”张海侠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张小蛇在那一刻的下意识反应快过伸出手的所有人,右手化作残影扑向蛇颅。 这样的动作他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熟练,却从未像此刻般精准到令指尖发麻。 蛇牙距盛葳颈侧仅剩半寸时,张小蛇的虎口已钳住七寸,生生给捏碎了蛇口。 可冲势太猛,大掌撞进她凌乱的衣襟,指尖卡住鳞片时,掌心却触到一团温软。 他整条胳膊突然僵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 自己的掌心此刻压在起伏的雪丘上。 那触感比最柔嫩的棉花还要软,他听见心跳声此刻跳得从未有过的快,惊得他手肘撞翻藤椅,带着盛葳齐齐摔向青石板。 “放肆!” 张启灵怒喝裹着前所未有的阴沉,拎着他后领甩向一边的力道里带着少见的戾气。 张小蛇一下直接飞了出去,后背撞到院里的天井边,掀起的灰尘裹着喉咙的咸腥跟着灌进他的口腔,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他盯着自己发颤的右手,满脑子都是那稍纵即逝的触感,指节还残留着余韵。 好软,稍用力就会碎在掌心似的,还带着惊悸的颤动,像捧住刚破壳的雏鸟。 他透过眼前的发丝缝隙看见自己的右手悬在半空,五指无意识抓握着虚无的空气。 “哟,我们小蛇这是在回味吗?”张海楼嗤笑一声,眼里却是笑意全无。 张千军万马气红了脸,这小子居然敢轻薄她,当场就想拉他打上几个回合。 张海侠眉间也似有怒意,但聪明细心的他不会轻易情绪上头,张小蛇应该对自己的蛇有把握,但刚刚那样他似乎也没料到。 但他还是选择先顾着照看微微比较好,她此刻好像有些不对劲。 “小野人,你这爪子倒是会挑地方摸,摸得可还顺手?手是真不要了?” 黑瞎子踩住他试图撑地的腕骨,鞋底碾着靛蓝绣花的纹样,眼镜底下闪着寒光。 他盯着自己罪魁祸首的右手,那是他这么多年来从未触碰过的温软,太要命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张小蛇的耳尖红得滴血,结巴着往后缩,歉疚的同时心中还泛起古怪的疑惑。 藤椅翻倒处,盛葳正被张启灵扶起,衣衫被扑得滑落半肩,状态似乎很不好。 张小蛇抬头看见她揪着张启灵衣襟的手指关节发白,似乎陷入痛苦,冷汗浸透的碎花布料紧贴着胸口轮廓,方才触碰过的弧度在湿布下若隐若现,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张海洋却突然横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还没看够?”他的话里带着凶戾。 要不是看在他算是张家一份子的份上,这条小命现在早已经没有了。 黑瞎子突然嗤笑出声,他俯身拎起僵直的白蛇,晃了晃蛇尾垂落的弧度: “小野人,你养的宝贝挺烈啊?” “你不是说你这蛇不会咬人?”张海客一把将他拎起质问道,“给我解释!” ------------ 第87章 有我在,没事的 “我也不知道,它一直很温顺的,也没有咬过人,连老鼠都没抓过,怎么会……” 他咳着血沫呢喃,目光黏在女孩痉挛的脊背,却听见盛葳痛苦的呻吟突然拔高。 她揪着心口在藤椅里蜷成一团,冷汗浸透的单薄布料紧贴肌肤,透出欲色的绯糜。 熟悉的感觉,只不过这次她不是做梦。 黑暗裹住视线,盛葳感觉自己正被拖进大海的深处,可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 水与火的交锋在血管里碰撞像是要撕裂,激起的剧痛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蜷缩在藤椅里,还是早已溺毙在某个阴暗角落。 “微微!”张海侠的声音划破混沌。 有人在叫她……叫的是她吗? 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由得惊起她记忆里零星的碎片,有实验室的白炽灯…… 她胡乱抓向虚空,指尖突然触到一截遒劲有力的腕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 “救,救救我……” 破碎的音节带着哀求涌出喉间。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融化,滚烫顺着血脉灌入四肢,身体却冷得失去知觉。 有人似乎在用纱布擦拭她的眼睛,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被剥夺了视觉。 她要死掉了,却好像又没法死掉。 “杀了我,求你……” 张启灵近在咫尺的瞳孔突然收缩,面部肌肉绷紧,下颚骨在皮肤下显得锋利无比。 他的眼睑颤动两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半寸又立刻转回来,像是强迫自己直面某种难以承受的画面,可他向来都不怕什么。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此刻的状态,散乱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颈间,那双绿色的瞳孔已经涣散成一片破碎,像是个濒死之人。 另一边的张海侠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突然加重,指甲刚陷进皮肤后又触电般松开。 盛葳透过模糊的眼角看见他手背暴起的青筋,仿佛要破体而出,素来冷静的他此刻抓住她手腕的手掌居然在微微发抖。 “有我在,没事的。” 张启灵的声音擦着耳际落下,六个字裹着他本人特有的气息,带着令人战栗的安定感,盛葳感觉耳膜发麻,心竟平静下来。 张启灵托住她后脑的掌心渗出冷汗,下一秒她的后颈传来精准熟悉的压迫感。 昏迷前的最后,她被拥入一个坚实的胸膛,闻到的是张启灵衣襟上的冷雪香。 张启灵的指尖刚离开盛葳后颈,张海客已经拎着张小蛇的衣领将人掼在枣树上。 “你养的好东西!都让她应激了。” “我用性命担保!”张小蛇梗着脖子喊,扭头去看地上的蛇尸,声音带着颤。 “可是刚刚你也看到了,解释一下你的小宝贝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张海楼比较对蛇感兴趣,曾经跟他合作过,也知道张小蛇作为蛇祖有几分能耐。 “是她的血有问题!”张小蛇突然挣扎起来,“她的体内可能不止有蛇毒!” 黑瞎子眼镜后的眉梢微挑,墨镜映出张小蛇涨红的脸:“比如?” “费洛蒙。”青年咽了下口水,说道, “蛇类靠费洛蒙辨认和吸引同类,我知道有些捕蛇人会专门用这种东西来诱捕蛇群,若她体内残留某种特殊的……” “等等。”张海客脸色变得难看,“你刚才说‘残留’?” 而且很可能还不是一般的费洛蒙,这也就是为什么刚刚他身上的蛇都不受控制,他的蛇很听他的指令,极少有失控的时刻。 “但也可能……可能她是体质特殊。” 张小蛇的视线扫过盛葳苍白的脸,独特的深邃轮廓在光下细腻得连绒毛都能看清。 “她是不是有其他血统?很可能是她的体质……”毕竟她的眼睛是少见的绿色。 “她父母都是纯正的东北张家人。” 张海客突然出声打断,否认了他这一猜测,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居然有些发紧。 空气一下子陷入死寂。 张启灵揽住女孩的手指微微抽动,黑瞎子嘴角惯常的笑意少见地完全消失。 两位人精中的人精,瞬间就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劲,而知情的几个人此刻格外的沉默,更是已经无声昭示着其中的言外之意。 张小蛇声音拔高道:“那她怎么……” 他看着几人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踩中了某个禁区。 是啊,双方都是正常的中国人,那怎么可能生出混血的孩子,只有通过某些手段,才会让纯血统的孩子出现显性异族特征。 人体实验……他后颈顿时冒出冷汗。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眼底都充斥着阴翳,那已经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黑暗的东西。 “起风了。”不知道谁说的一句。 张启灵打横抱起盛葳走向厢房的背影,映在所有人的眼里,像是一道保护的屏障。 小小的房间里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 张小蛇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袖,意识还停留在今天知晓的这一切中没回过神。 “你们拿她做过实验?”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张海客正弯腰捡拾地上的拖鞋,闻言动作顿了顿,眼里藏着深不见底的黑: “她是张家的孩子,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改造她的身体?”更谈不上改变基因。 “那她体内沉积的蛇毒怎么解释?” 张启灵将人小心放平在被褥里,屈指在盛葳颈动脉停留,不着痕迹地黑了下眼,裹着透彻的阴寒,他知道那些人想要什么。 他被囚禁在疗养院直到1984年出逃,可命运就是戏弄人,一个崭新的小生命也在1984年降生,这就像是种扭曲的继承。 “是‘它’的手笔。” 张海客突然望向大门外,仿佛那里藏着无形的窥视者,眯起的眼让人看不清眼底。 “我们查了很久才查到,十九年前有批族人失踪,无一幸免,连尸首也没有。” 张海侠兑了些温水,手里端着铜盆,走进屋,碰到盛葳冰凉的指尖时皱了皱眉。 张千军万马从身上摸出带着的安神香包,想找个炉子没找到,索性直接放在了盛葳的枕头底下,目光扫到她胸口脸色一红。 “这件事情非常复杂,关于她的身世,要从1989年开始说起。”张海客叹息道。 ------------ 第88章 老子是张海客 1989年9月22日 香港 深水埗 张海客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铜钥匙插进铁门锁孔里,夹着火星点的指尖一抛。 有人闯进了他的临时落脚点。 他反手抽出匕首贴住袖管,皮鞋尖顶开门的刹那,浓烈的血腥味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张海客危险地眯了眯眼。 “别动,我没有恶意。” 沙哑粗粝的男声从黑暗里悄然浮出来。 但张海客的匕首已经脱手飞出,擦着对方耳畔飞去,被完美躲过。 “你也不用问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张海客少见地后颈寒毛乍起,对方显然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他得活动活动骨头。 穿堂风掀起窗帘的刹那,月光趁机照了进来,他看见个跟他身形差不多的男人,衣衫褴褛,怀里还抱着一团奇怪的包袱。 “我姓张。” 那人往前靠近半步,张海客注意到这人站姿的怪异,身体的重心全靠右腿支撑。 “姓张的人香港随随便便能凑出十个码头,况且,张家人可不这样敲同族的门。” 张海客冷笑一声,第二把匕首已经被他悄悄摸出,“识相点,把东西放下。” 撞击声炸响在耳畔,有什么东西擦着匕首飞过来,张海客用衬衫下摆去接住。 玉面阴刻的麒麟纹隐隐反着光,断口处的棱角还沾着新鲜血渍,是长白山老矿才出的蛇纹石,张海客的瞳孔不禁猛地收缩。 这是东北张家本家人的信物。 “本家信物不会在外族手里。”张海客屈指弹开玉佩,刀刃顺势压上来人咽喉。 “西藏有一批运输队遇袭,接应失败,东西已经没有了,这是我的接应信物。”男人咳嗽几声,血腥味混着馊味扑面而来。 这是张家人内部的暗语,运输就是送葬,“东西”代表的是被送葬的人和物资。 张海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放下威胁对方的匕首,摸到一旁的电灯开关,白炽灯骤亮的瞬间,他看清了闯入者的模样—— 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乱发间沾着枯草碎屑,下巴的胡茬里还结着暗红的血痂。 夹克的左肩撕裂了一道二十公分长的口子,露出内里的棉絮,右肋处的布料被血浸成锈褐色,随着呼吸翕动能看见凝固的血浆下未愈合的刀伤,脸上也有着青紫肿胀。 最刺眼的是他怀里的包裹。 雪白的棉被打着复杂的结,整体捆成茧状,被角却精心折出一处护边,比起男人身上的狼狈,这团包裹倒显得奇怪。 突然茧剧烈抖动,传出声幼兽濒死般的呜咽,男人单手解开活结,血气混进刺鼻的药水气息,张海客投去的目光骤缩。 里面居然是一个瘦弱的女童,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因为实在是太瘦小,缠满绷带的小脸只剩嘴唇暴露在外,青紫色正从嘴角向颈部蔓延。 “这是……”张海客意识到不对劲。 “救她,五岁,张家血脉。” 男人喉结滚动着咽下更多解释,被单下突然伸出的枯瘦小手胡乱抓住他食指。 “她现在每分钟心跳不到四十,而且还有数种并发症,所以现在她需要急救。” 张海客的刀哐当砸在地板上,他伸手去探孩子颈动脉时,男人猛地后撤半步: “别碰皮肤!” 张海客小心扯开孩子领口绷带,暗红色正沿着血管纹路蔓延,“这是黑斑症。” 男人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骇人: “所以赶紧,再拖后果不堪设想!” “这他妈是谁干的?!” 张海客胡乱找卫星电话的手在发抖。 他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这孩子很可能是个实验体,这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张家私立医院的专线号码他倒着都能按出来,电话夹在肩头时,他瞥到男人渗血的左腿,枪伤,看溃烂程度至少拖了五天。 “先把人给我救活,”男人用被单重新小心地裹住孩子,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仁济医院急诊部?现在!立刻!派儿科急救组到深水埗福荣街XX号!” “不能去普通医院!”男人突然扑到桌边,带血的掌心抓住他的肩膀喝止。 “闭嘴!我他妈当然知道!”张海客一肘顶开男人,对着话筒加快语速: “准备强心剂!病人有黑斑症还有热性惊厥!可能要换血治疗!备好血库!” “过后我要完整病历,是实验体,必须把人给我保住!”张海客对着电话低吼。 对面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如果是来路不明的实验体,需要您签……” “签你妈的字!老子是张海客!”看来医院是来新人了,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 挂断的瞬间他又迅速重新拨出另一串号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电话接通时,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冷硬: “我是张海客,立刻启动仁济医院二级封锁预案,所有第三人员全部换成张家暗人,三分钟内清空六楼,让张海晴亲自带儿科急救组来!救护车绕后巷的垃圾转运通道进来,车牌换新,粤Z·AM8877。” 电话挂断瞬间,孩子突然剧烈痉挛,绷带缝隙里溢出的呻吟像小兽断气前的哀鸣。 “再撑十分钟,车很快就来。”他扯下领带缠住孩子手腕,防止抽搐时抓伤自己。 男人突然扯开自己左袖,小臂上已经呈现青紫,密布的针眼代表着过往: “抽我的血,她对张家人的血有反应。” “你疯了?”张海客看着对方将针头扎进静脉,“你的血万一不干净她会死的!” 暗红色血液涌入针管,男人喉间溢出痛楚的闷哼:“路上我试过很多次,可以。” 张海客将针管的血静静注入孩子的大腿内侧,过后的几分钟没有再发生抽动反应。 “孩子给我。”他看这人也伤得不轻。 指尖触碰到被单的瞬间,张海客出于肌肉反射地缩了下手,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体温,微弱的脉搏几乎已经是感受不到。 他瞥见被单的里侧露出了底部暗红的一角,像是某个医院的标志,此刻被血污糊得只剩半个“十”字,这床单是男人偷的。 小孩五岁的身量缩得比三岁孩童还小,他动作极轻地掌心护在茧后,怀里的温度烫得他心慌,像是一簇随时会断的小火苗。 男人站在门口撕开染血的衣料,肋下狰狞的刀伤翻着白肉,脸上却是毫无波澜。 楼下的巷子里悄然响起车笛,长短长的节奏让张海客浑身一松,是张家的暗号。 他立刻抱起孩子冲向走道,听见身后传来男人沉重的脚步声,时不时伴着几分咳嗽,虽身负重伤,却也还是一直紧跟着。 “你撑得住?”张海客皱眉。 “死不了。”他咽下一口血沫答道。 冲到楼门的瞬间,路灯照亮门口的救护车,车牌是新换的AM8877,车身都加装了防弹钢板,司机冲张海客敲了几下车窗。 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抬着担架冲过来,为首的医生看到女童状态瞬间脸色骤变。 改装救护车的后舱门重重合上,张海客屈身堪堪挤进一个缝隙,额头上全是冷汗。 那个男人蜷缩在担架床边,染血的夹克下摆垂在车底,蹭的四周到处都是血迹。 张海客用脚踢了那人一下:“名字。” “重要吗?”对方咳出半口血沫,“本家早散了,你们海外张家不也自成派系?” ------------ 第89章 见鬼去吧 他深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所以必须做到万分的警惕,如果她是重要的实验体,那么对方一定会不惜一切千方百计地来抢。 为了安全起见,从现在起,他需要保证所有接触这小孩的人都必须是可信的人。 十分钟后,救护车冲进地下专用通道,张海客一脚踹开门,数名穿防弹护工服的暗人已将通道围成隔离区,监控也被关闭。 “走货运电梯!” 几人抬着担架冲进闸门,男人踉跄着跟上,在电梯门合拢的瞬间突然跪倒在地。 墙面映出张海客阴沉的脸色:“已经到了医院,现在能说了?我需要知道一切。” 男人颤抖的手伸进夹克内袋,扯出张被血浸透的塑封证件,研究员通行证的照片处和姓名栏都还完整保留着。 “盛怀良”三个字刺进张海客眼底。 “是这个人带走了孩子……”男人喉间突然涌出黑血,证件啪嗒掉在电梯地板上。 “我是临时……船……接应……” 张海客弯腰拾起证件的瞬间,男人咚地倒地,他一路的清醒已经全靠着意念支撑。 “担架床!” 张海客按下电梯应急通话器吼道,当护士冲进来时,他正撕下衬衣做绑带死死绑住男人的大腿止血,嘴唇急促到发抖: “不惜代价一定把他给我救活!这人要是死了,全组人按叛徒处置!” …… 早上七点,男人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病房里格外清晰,而后是浓烈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刺得发疼。 “……积液样本要分三批送检……” 熟悉的低沉嗓音让男人猛地睁眼。 他试图抬动一下右手,发现腕部被扎着输液管,浑身都好像没有知觉般麻木。 张海客正背对着病床与医生交谈,外面套了件白大褂,里面是剪裁精良的西装,却盖不住后腰处隆起的枪套轮廓, 听见响动,他结束交谈,挥了挥手里的病历本屏退医生,然后反手锁上病房门。 “醒了?醒了就安分点。”张海客拉上窗帘挡住透进来的晨光。 男人刚想开口就被剧烈咳嗽打断,挣扎着要坐起,却发现双手被约束带固定在床栏上,心电监护仪由此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张海客按住他肩膀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让人挣动,又不至于压到输液管: “省点力气,你肺叶的贯穿伤还没收口,难道还想做几次手术?” “孩子……” “张家的孩子都命大,还活着。”张海客用鞋尖勾过一旁的座椅坐下。 “她在哪?”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底下床单,指节发白,眼眸黑得发亮。 “重症监护室。”张海客的声音没有起伏,慢条斯理地调整领带,“还算稳定。” “能喝流食了,早上咽了半勺米汤。” “轻度烧伤,内脏、脊椎和大脑均有受损,需要长期观察,血液检测显示异常代谢产物,但她的身体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具体的还在分析,得养一段时间再看看。” 男人突然攥住他的袖口,滴管因为他手背用力而倒流出丝丝暗红: “那我能见……” “见鬼去吧。” “为了保险,除了医疗团队和我,任何人不得接触。”张海客抽回胳膊平静道。 “不过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调了底下三分之一的人监护,配的是中西医联合诊疗组,她的房间每小时轮班把守,双层检查,负责照看的也是张家最高级别的医生。” 护士端着药盅进来,褐色的汤药里浮着半截老参,张海客捏开男人的下颌,将药汁灌进去,放下碗之后,卷起左袖说道: “医生说她造血功能不稳,所以每天都有年轻的族人轮流给她供血,今天用的是我的血。库房为她开了封存几十年的药柜,长白山的百年参须,昆仑雪莲都拿出来了,还给她备了药浴,等过一段时间再让她泡。” “你们这是把她当……” “当祖宗供着呢。”张海客接过话。 随后他从白大褂口袋掏出张通行证,塑封表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目光冷峻: “现在轮到你了,盛怀良是谁?” “你们没去查证件?我亲眼看着他的尸体被丢进大海。”男人咳嗽了几声。 “我已经派了底下人去沿线的海底打捞尸体。”张海客沉默片刻,环手抱胸说道: “光是香港叫‘盛怀良’的就有几十个,如果是内陆,那更不好找,但是能当上高级生物研究员的,倒是不多。” “所以还是找到了,”张海客从兜里摸出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面孔并不年轻。 “是他吗?”张海客举照片让他辨认。 男人沉默地点点头。 “他是脑癌晚期,也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父母早亡,名下只有一套房,活不过三个月的人,为什么要在死前偷走实验体?” “我不清楚,我是第一次见他。”男人抿了抿唇说道。 “哦?那说说,你又是什么身份?你到底是谁的人。”张海客慢条斯理道。 “提醒你,你最好编的是一个像样的故事,之后我会带专人过来对你进行测谎。” “咳,我是本家北派分支的,”男人靠着枕头闭了闭眼,在脑中整理好语言, “我的身上是穷奇,你应该看过了。” 张海客没说话,这点倒是没错,他昏迷时身上也发高烧,所以纹身出现不意外。 “数年前我奉本家之命假装被策反,成为叛徒潜入‘它’的内部,以此获取高级秘密。但‘它’只让我跑东南部货船押运,最高就接触过仓库保管员,相当于是外勤。” “直到十多天前,当时是凌晨,码头所有人的对讲机要求迅速集合,救护车、防毒面具还有武器,几乎是从未有过的阵仗。” “需要出动那么多人?”他皱眉。 “当时领队说‘目标携带高危实验体向东南沿海逃窜,实验体务必要活的。’” “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带着孩子上了渔船,交火间我和另外两人在货舱里找到孩子,她被一件夹克裹着,但是她自己爬了出来。”当时的那一幕他几乎永生难忘。 “你是怎么确定她是张家的孩子?” “他们的敌人向来都只有张家,潜伏的这几年我知道那些人不信任我,但也知道这可能是唯一接触秘密的机会,而且……” 他仿佛想起什么,表情变得难以言喻: “那个人在死前最后的口型是,给她输长生血,所以我当即选择反水。” “你在船上杀了多少人?”张海客问。 “九个。”男人突然冷笑,“两个被我拧断脖子,三个被直接击毙,还有三个死于窒息,剩下一个……”他突然停顿住, “是被咬破了喉管,那个孩子咬的。” “当时她还有行动能力,到处乱爬,我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也咬了我,我的锁骨应该还有牙痕,之后她却安分下来,她还会说话,我问她‘你是谁’,她就不动了。” “结合那个研究员的话,我猜可能是因为血的缘故,所以一路上她不安分的时候,我就给她输血。” 哦?张海客闻言微妙地挑了下眉梢,这倒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东西,有趣。 “这次‘它’出动的人员非常多,内陆应该都被布控了,所以我才逃到香港,在这期间我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在脚底发现串数字8499,夹克里有证件和一只怀表。” 他回忆起在船舱那会儿,自己借着月光小心地查看怀中小小的躯体,直到看到脚底板那一串深蓝色油墨印的“8499”。 这不像实验编号,八月?九月? 他用拇指摩挲孩子细弱的踝骨,掌心的茧子蹭过尚未闭合的骨缝,五岁,误差大概不超过十五天,所以这很可能是生辰日。 “1984年9月9日?我会派人去查。” 其实实验的目的,他们都能猜得到,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为了破坏张家人血脉的抗药性,想开发出针对张家的基因毒素。 其二就是为了想要复制培育出张家的这种血脉传承,制造“仿张家血脉”的假血脉,从而得到张家血脉里的长生秘密。 “这个盛怀良倒真有点意思。”张海客指尖把玩着钢笔,笔头敲了敲下巴: “50岁,苏州人士,身份和学历都没有造假,此人非常热衷于生物研究,发表过数篇顶级期刊论文,可以称得上是奇才。性格很是古怪孤僻,看来技术人才都沾点怪脾气,直到三个月前因为视力模糊去医院检查,结果被检查出脑癌,还是晚期。” 张海客抓住病床的栏杆,神情玩味: “一个科学怪人在死前居然会做出偷实验体这样的意外决定,还变成逃亡专家。” “看来我得查查这个人更多的消息,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他冷笑一声道。 病床上的男人没有接话,他只是想起了那个研究员临死前的样子,莫名有些复杂。 器械的滴答声中,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 第90章 她在应你 注:有些专业方面不一定严谨,也不完全和现实发展情况相符,写同人只是为爱发电而已,不喜欢安静退出就好,求放过。 —— 男人杵着拐杖踏进电梯时,肋骨传来的钝痛让他顿了顿。医生警告过他的身体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才能活动,这才一周不到。 因为他等不及了,他很想看看她。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两个穿灰色外套的青年同时绷直脊背,左边那个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在看清男人的脸时顿住动作。 “客哥交代过。” 右边那人用粤语低声提醒,侧身让出半条通道,男人注意到他们后腰处的鼓囊。 这层楼消毒水的气味更浓,走廊两侧的房门全是相同的米白色,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缝里偶尔漏出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拐杖点在瓷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他能感觉到通风道极其轻微的震颤,有专人在暗中监视这层楼,这无疑让他感到放心。 张海客的背影驻足在第六扇门前,右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莫名顶出个圆弧形状。 “你应该卧床休息。”张海客依然面朝观察窗,玻璃倒映出他此刻专注的眼神。 “医生很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 “她今天情况怎么样? ”他对张海客的话充耳不闻,只关心自己想关心的。 “能喝下小半碗参鸡汤。”张海客朝旁边人投去一眼,“她可比你乖多了。” 男人向前挪了半步,终于看清病房全貌,闭着眼的小女孩陷在一堆仪器管线里,右手腕缠着与他们同源的血袋导管。 “她的身体怎么样?查出什么没有。” “大脑神经发育不全,这是早产儿常见的发育缺陷,医生判断她是个早产儿。” 他停顿两秒,白大褂兜里的兔子玩偶被他无意识捏得变形,看着玻璃窗,道: “她的神经触觉敏感度超出常人水平,但杏仁核比同龄人小,而且应激反应异常,以后可能出现认知障碍等相关问题。” “血检呢?”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张海客从兜里摸出张化验单。 “血液里检测到类蛇毒蛋白,浓度在缓慢下降,但正是这种异常蛋白激活了血小板再生速度,她的伤口愈合速度超乎常人,现在她身上的针孔基本都已经消失了。” “还有其他问题没有?”男人问道。 “支气管患有不可逆损伤,以后对烟雾会有过度反应,而且可能伴随终身。 ”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过整点,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在防弹玻璃上,他继续道: “还没完,她的瞳孔显示是绿色,但形态依旧是人类的圆瞳形态,视力没有受阻,反而格外的好,其他的没有什么异常。” “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实验。”男人皱起眉头,这应该是注射蛇毒后的色素沉淀。 “生物界中,蛇的自我修复能力非常强,或许他们赌的就是蛇类基因的修复特性,用毒素换取超越常人的自愈力。” —— 半月后,病床上女孩的睫毛颤了颤。 兔子玩偶的绒毛蹭在脸颊,女孩以为那是某种活物,她对着玩偶歪斜的眼珠呆滞地眨几下眼,才勉强将它判断为没有威胁。 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大脑里浮现一些记忆碎片,白色的人、白色的光……她张开嘴想叫,却只挤出半声嘶哑的气音。 走廊炸开凌乱的脚步声,她被惊得猛地蜷缩,随后是几道雪白的人影撞开门。 面前熟悉的白人与她记忆里那些的身影重叠,她突然呜咽几声,却又格外反常地朝着最近的白大褂扑去,眼底带着凶意。 张海客心里一紧,身体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他扯着领口嘶吼: “脱!把白大褂全脱了!” 他扯开白大褂纽扣的动作太急,连里面衬衫都差点扯坏,那些纷扬落地的白衣如同褪去的蛇蜕,露出底下颜色各异的便服。 年轻医生穿着靛青色毛衣怔愣着,看着张海客踢开滚到脚边的听诊器靠近过去。 “所有人退,慢慢退到阴影里!” 骤然寂静的空气中,只剩张海客压低嗓音的命令。他跪上床沿,语气放轻道: “看见了吗?没有白色了。” 小孩没理他,只是牙齿深深陷进枕头,棉絮从破口喷溅,看起来咬合力十足。 张海客保持着两臂距离,从裤袋掏出个粉色布偶,“垂耳兔兔,要不要?” 那个男人拄着拐杖撞进门框时,张海客正将布偶放在床沿。女孩总算松口,伸手抢走玩偶,却仍用后背抵住床栏拼命后缩。 正僵持之际,拄拐的男人突然冲张海客抛去半块玉佩,墨绿色在空中划出残影,正是那夜证明他身份的信物。 张海客立刻明白他的用意,晃荡着玉佩吸引她视线,他将自己的声音尽力放轻: “看,会发亮的石头。” 女孩的睫毛颤了颤,迷茫的绿瞳里释放出好奇,伸手去抢的速度快得带起残影。 张海客再次凑近,手抵住床边,他的指尖试探性摸上她发顶,她抖了抖却没躲。 玉佩在小小的掌心泛出温润的光,男人静静注视着,这枚象征着张家本家的传承信物,此刻正被她的牙齿磕出细碎脆响。 他又看见女孩将玉佩贴在鼻尖嗅闻的动作,就像一只懵懂的幼猫,同样瑟缩,同样用最原始的触觉丈量世界的善意。 站在满地狼藉里的所有人屏息看着病床娇小的身影,此刻的乖巧与刚刚判若两人。 “把三号备用病房重新换新。” 张海客的低语在凝固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其他人放轻脚挪出房间,一时间除了他们俩,就只剩下那个男人还在一边驻足。 张海客站起身,用鞋尖踢了踢满地散乱的白大褂,看她磕碰玉佩的动作轻笑道: “这小孩倒是会挑玩具,张家的信物当石头耍。” “总比那些拿刀剑当玩具的强。” 男人接过话茬,他没想过这枚祖传的麒麟玉会变成孩童的玩具,可惜张家本家现在已经势微,他也全然不在乎那些了。 “难不成姓张的都对这玩意儿上瘾?”他看着女孩啃咬玉佩的样子轻笑,“我小时候偷过我爹玉佩,差点被打断手。” 她将红绳往嘴里塞,张海客从兜里摸出个糖块,试图阻止她的行为,开口道: “她发烧时,身上曾经浮过几丝极淡的纹路,但是还没有形成鳞片。”只要能看到纹身鳞片,就能分辨是穷奇还是麒麟。 空气中响起糖纸揉捏的声音,张海客望着她鼓起的腮帮,似乎想起什么: “等纹身长全了,总得有个族名……” “等纹身长全?”男人突然冷笑,“你见过哪个张家孩子五岁这样显纹?他们往她身体里打的东西,早把血给搅浑了。” 或者用更强势的血脉去激活她的纹身。 张海客闻言顿了顿,用糖纸折了只小鸟推过去:“那就先取个小名,顺口点的。” 面前的小人突然把糖吐在他掌心,湿漉漉的触感带着体温,让他罕见地愣怔半秒。 男人盯着她蓬蓬的乱发,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眼底的复杂,思考了很久才开口: “叫微微。”他声音沙哑吐出两个字。 “微风的微。” 他有意将她的名字取的轻些,仿佛这样做就能将某种沉重的命数给送走。 微末如尘,也好过做困在玉里的麒麟。 张海客若无其事地擦手,偏头看他: “见微知著?我还以为要叫‘咬咬’,她刚刚的样子真像个小怪兽,会咬人。” “看这里,微微。”他拿着糖吸引她。 女孩歪头盯着男人翕动的嘴唇,拿着玉佩的手指无意识搅着。张海客捕捉到她模仿口型的动作,拍了下手:“对,微微!” “别吓着她。”男人皱眉,小心挪动脚步,不顾肋下的伤口单膝跪在病床边。 这个姿势让他的视线与女孩齐平,数年的卧底生涯里淬炼出的阴戾眼神,此刻卸下所有,流露出少见的柔软:“微微。” 女孩突然伸手戳向他滚动的喉结,那里有道伤迹,疼痛却让男人喉间溢出声笑。 张海客嗤笑出声:“她倒会挑弱点。” 见女孩还在盯着他蠕动的嘴唇,尝试发出气音,他放慢语速:“微——微——” “Wei……” 女孩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突然烦躁地抓乱头发,男人下意识握住她的小手,常年握枪的粗粝指腹轻压着她细嫩的皮肤: “别急,慢慢来。” 张海客注意到男人放柔的肩线,这人连生病昏迷时眉眼都带着杀气,现在说话的声线却称得上婉转。 “微微。”男人又念了一遍,女孩突然挣开手,掌心啪地拍在他胸口,衬衫底下是绷带包扎好的伤口,随着心跳正在发烫。 “她在应你。”张海客挑眉,看着女孩把沾糖的手指往男人领口胡乱蹭着。 “这算认名还是认人?” 空气里突然响起敲门声,女孩受惊地往男人臂弯里缩,他已经出于本能托住她后脑,这个下意识的庇护动作让他都怔住。 想来是新的房间准备好了,张海客道:“房间准备好了,先换病房,你……” 男人就着此刻的姿势将她抱起,掌心隔着衣料能触到她蝴蝶骨细微的震颤。 女孩回头想要捡玩偶和玉佩,被男人拿起塞进她怀里:“喜欢?都是你的。” 他将玉佩挂在她颈间,指尖抹了下她嘴角,突然低笑:“先学叫爸爸怎么样?” 张海客的脚步突然踉跄一下,这人…… ------------ 第91章 还真想当她爹 年轻的男人蹲在床边,眉骨凌厉上扬,眼尾却因专注而垂落成柔和的弧度,正用握着小女孩的手腕教她,蜡笔尖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爬行,突然“啪”地折断。 “再来。”他换支红色蜡笔塞进她掌心,极有耐心道,“像昨天那样……” 自那天无意间看到这小孩趴在窗边专注地伸出食指在雾玻璃上画窗外的大树,就意识到她可能很喜欢画画,便决定想教她。 但他发现她画的最多的是几何图形,每一道横平竖直都精准得可怕,还有张画着无数重复的圆圈,用力到纸背都被戳破。 她突然甩开他的手,抓起三支蜡笔同时往纸上戳,张海客斜倚在门框上笑出声: “你这老师当得还不如她自己琢磨。” 男人没接话,默默捡起滚掉的蜡笔头。 这半个月来,他发现这孩子的模仿能力惊人,上周张海客冲医生比划过的暗号手势,她第二天就对着他比了个七八分像。 张海客拎着袋橘子放在桌上,“早上测血压的护士跟我说,进门就看到她已经把设备找出来,还把袖带绑在玩偶身上。” 男人拿过一个橘子,橘皮被他修长的指节分离,橘瓣完整剔透,连附着的白络也被他耐心撕净,听到张海客的话沉声道: “她学东西太快了,昨天看我开罐头,今天自己就拿勺子撬开新的。 ” “不过总比玩刀强。”男人突然抓住她往嘴里塞橘子皮的手,“吐出来。” 小孩鼓着腮帮瞪他,立刻学着他此刻的语气: “吐、出、来。”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惊得两人对视一眼。 张海客掰开橘子递过去:“张家的孩子都聪……”话没说完就被瞪了一眼。 “跟张家没关系。”男人不禁提了提嗓门,反应过来又迅速压低,恢复正常。 “她该去上学。 ”男人擦掉她嘴边的水渍,“普通孩子该会的,她都要会。” 张海客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的小手。 —— 那个男人推开门时,张海客正在核对药单,病房走廊的夜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要青铜铃。 ” 男人直截了当道,还手里攥着她白天画的蜡笔画,纸上方块的牢笼里关着个小人。 张海客打了个哈欠,手里转着的钢笔在桌面磕出细响,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以为青铜铃是玩具?你我都见过被那东西毁掉的人,轻则痴傻,重则自戕,一个不小心可能让她连爹妈都认不得。” “她本来就没有爹妈。”男人把画拍在桌上,“但她记得被关在玻璃窗的日子。” “而且我要的是篡改,不是消除。”男人顿了顿,道,“把实验室的记忆替换成孤儿院,把那些白大褂替换成……孤儿。” “难道这样就保险吗?!篡改记忆会混乱认知,可能让她永远分不清现实和幻象。”张海客压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总比她每晚做噩梦强! ” 男人掌心拍在桌上,他每天晚上守在她床边,不止一次听见她睡着之后的呓语。 “你知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在说‘快跑’,五岁的孩子不该记得这些!”他的锁骨处还留着昨夜被梦魇的她咬出的血洞。 张海客想起那次,他坐在一边看她用蜡笔画火柴人,有时突然把蜡笔戳断,每次画到某种固定图形她就会无意识失控。 “至少青铜铃是张家自己的东西,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对她的大脑留下过什么指令,这也是为她好。”他冷静道。 “她需要一个干净的童年,让她忘记怎么画直线,忘记每天晚上都学蛇叫……” “你现在顶着叛徒的名头,张家不会帮你。”张海客站起身推开窗户,平静道。 “那就别用张家的名头!”男人突然压低嗓子,“我偷渡来香港用的是假身份,等她身体好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带她走。” “十八年,至少让她在篡改的记忆里平安活到十八岁,我想给她个好的童年。” 张海客转着打火机冷笑: “等她发现自己不会老怎么解释?发现你不会老又怎么解释?张家人的时间最不值钱,骗来的十八年连场美梦都算不上。” “我可以一直戴着人皮面具,等她发现不对劲,我就说她得了怪病。”男人垂下眼深吸口气,“总比让她记得被蛇咬强。” “或者,我亲自带她看真相,等她发现这一切,我来当那个该被憎恨的恶人。” 张海客环手抱胸倚在窗沿,目光飘远: “张家养过不少遗孤,没见谁像你这般上心,不得不说,你现在倒真像护犊子的爹。”他忽然回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心被拴住了,还真想当她爹?” 男人将那皱巴巴的画纸收了回去,听见这话顿了顿,眼下青黑在灯光里格外明显。 “我们这样的人……”他敛下眼里的苦涩,“七岁学缩骨,十五岁放野,运气好的捡条命,运气不好就死在不知名的墓里。” “我在‘它’那里卧底那么多年,已经没有人记得我,张家当我是叛徒,‘它’当我是死人,除了族谱上还记着我的名字,我已经相当于是这世间的一个孤魂野鬼。” 男人从右手腕下拽出条褪色的红绳,末端系着半枚铜钱: “这是当年我们同批放野的六个兄弟私藏的,每人半个,如今只剩我还戴着了。” 长生的代价太重,有些张家人或许会为了一个任务而将自己的一辈子丢在某些不知名的墓里,山洞里,甚至是敌人窝里,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就像他,他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但任务就像人生的一个瞄点,等待也就代表着希望,心想着总有结束的一天的。 但结束之后干什么呢,他从来没想过,想不出来,他发现过去和未来都一样空白。 长生看起来很是美好,可若是一辈子这样负重地活着,那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张海客的手顿了顿,他又何尝不清楚。 长生有什么好的呢,虽然寿命比普通人长,但其中要承受的痛苦又何尝没有翻倍。 “当年教我易容的师父跟我们说过……”男人摩挲着兜里揣着的糖纸, “张家人的命都是借来的,所以没有来生,但我遇到了微微,她让我觉得——” 他咽下喉咙涌上来的某种情绪,哽道: “这借来的命,总算能花在见得了光的地方,如果能陪着她长大,也算不白活。” 他救了她,她又何尝不是救了他。 任务结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他有了一个新的活法,他选择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为她而活。 —— 第二天清晨,张海客在活动室找到两人,女孩正骑在男人肩头够窗外的树叶。 “真要带她走?”张海客把豆浆包子搁在床头柜。 “对,我打算去以后开个杂货铺,以前在苏州待过,除了潮湿点之外,还算不错,张家那些破事,她一件都不用沾。” 女孩突然指着窗外喊:“船!大船!” 两个男人同时僵住。码头方向只有晨雾蒙蒙,男人看着她问道:“什么样的船?” “红船!”她比划着在虚空画圈,“好多红点点,叔叔在船上哭。” 张海客手里刚拿的病历夹“啪”地砸在地上,他立刻把她抱下来,蹲平看她眼睛: “告诉伯伯,船上有几个叔叔?” “四个。”她掰着指头突然皱眉, “不对,好多个……有个叔叔在船上哭,他叫我不要动……”她有些记不住了。 男人突然抱起她转了个圈:“微微,我们先吃早饭好不好?”声音却有些发颤。 他知道那个人就是盛怀良,或许他偷走微微的真正原因没有人知道,但也或许…… 那只是一个人在生命尽头的人性觉醒。 他身为研究员,他的手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但是也没什么两样,都是沾满了血。 他一生操纵着冰冷的刀,夺走过太多太多的生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直到他知道自己患脑癌晚期的那一刻,才突然发现什么叫生命,可什么都晚了。 也许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就会忍不住回想自己这一生,突然就想着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有太多的遗憾要去弥补。 人一到到了某种时刻,或许真的会做出一些称得上反常的事情出来,这就是真相。 他试图在生命的最后替自己赎一次罪。 张海客摸出卫星电话走到角落:“老林,带人去厦门找南部档案馆,联系会用青铜铃的。”挂断后转头盯着男人,说道: “他们大概三天后到,你亲自试铃。” “什么意思?” 张海客挥手清理掉桌上的画纸,“先用你试试手,没疯再用在她身上。” “成交。”他掰开包子吹凉了递给她。 张海客犹豫道:“要是试铃时你疯了……” “那就把我扔海里。”男人头也不回,“记得告诉她,她爹是出海淹死的。” 女孩突然揪住他耳朵:“坐船会痛吗?” “不痛,坐船能看到大海。” “可叔叔流血了。”她指着自己胸口,“这里,噗噗,冒红点点,还有……” “微微,我们先吃包子,待会画包子好不好?”他打断道,不想她去回忆那些。 张海客走到门口又回头,跟男人对视一眼:“我现在就去码头。”说完加快脚步。 ------------ 第92章 给我也领养一个? 码头的海风裹着闷湿扑面而来,张海楼倚在船栏上抛玩着打火机,衬衫领口大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虾仔,你闻闻,这资本主义的码头连风都带着股黄金味儿,啧啧啧。” 张海侠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纤尘不染,拎着木匣像拎公文包,与放荡不羁的某人形成鲜明对比,像朵开在废铁堆里的玉兰。 “把裤腰带系紧点,你裤链开半天了,香港阿Sir可不管你是什么人。” “真把我抓走了,那说明张海客那老小子这些年混的不行啊。”张海楼无所谓道。 张海客视线刚从腕表处移开,就看见张海楼从轮船上跳下来,身后跟着张海侠。 “哟,这么多年不见,客哥的排场倒是气派,你这张棺材脸也保养得依旧鲜嫩。” 张海楼拖着黏糊的闽南腔调,风吹开他额前碎发,看着二十米外列队的张家车队。 “这么久不见,你倒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发骚,没想到张海琪派的是你们俩。” 张海客平静道,对着张海侠微微颔首。 张海楼轻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勾住他肩膀,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丹凤眼: “听说你捡了个小麻烦?为了小丫头片子,连几十年前的人情债都翻出来讨了。” 张海客看着面前这人眼皮一跳,拍开他的手:“五岁的孩子,能有多麻烦?” “五岁能记事的年纪才最麻烦。” 张海侠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木匣铜扣,目光扫过码头集装箱:“孩子情况现在稳定吗?”经历那些应该会有PTSD吧。 “到医院少说浑话。”张海客睨了张海楼一眼转身带路,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又回应张海侠:“她见不得白大褂,会画铁床和针管,画到某些东西会无意识失控,半夜还经常会梦魇,你们……” 话音未落,张海楼已经摸出条领带缠在眼睛上装盲人:“这样够不够黑?听说小孩都喜欢神秘感。”被张海侠踢了一脚。 “要我说就该留着记忆,”张海楼吹了个口哨,“等长大了带她杀回去报仇,拿着枪把那些人全突突了,多带劲!” “然后让她夜夜做噩梦?她拥有那样的记忆恐怕活不过十岁。”张海客打开车门。 张海侠默不作声地拎着木匣跟在后头,他扫了眼这一排的轿车长队,突然开口: “车装防弹玻璃了吧?上次楼仔在台南被追杀,把人家装甲车都炸了。” “狗屁!”张海楼将烟放进他衬衫口袋里,“还不是谁说炸加油站能调虎离山?” “别闹了,上车。”张海客无奈打断。 张海楼一坐进后座就把长腿架到副驾驶椅背,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先说清楚,篡改记忆倒是不难,但要是哪天铃铛声把真东西勾出来……” 他突然凑近后视镜里的张海客,压低声音故作玄虚道:“小孩怕是要疯。” “青铜铃不可小觑,她太小了,铃铛震波大点能让她当场尿失禁。”张海侠应道。 “尿裤子好啊!五岁尿床总比五十岁尿血强。”张海楼笑道,被两人瞪了一眼。 “所以我需要最稳妥的法子。”张海客从后视镜瞥见张海侠在翻看微微的蜡笔画照片,单手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漂移。 张海楼突然神色正经道: “我只会让铃铛响三次。第一次洗记忆,第二次织幻象,第三次……” 他指尖划过微微的蜡笔画,“得埋个锚点,防止她将来把爹妈认成布娃娃。” “张家血脉过了七岁就会觉醒,记忆篡改最多撑几十年,而且微微很聪明,普通暗示可能撑不到她成年,如果失败……” “那就给小朋友编个童话。”张海楼摸出颗棒棒糖塞进嘴里,“说我俩是迪士尼逃出来的公主,专门给孤儿送城堡。” 张海侠倒是沉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张家人的命够苦了,不需要再多……” “已经决定了,这是为她好。”张海客打断道。 …… 他们换了身衬衫才去的六楼,走廊的消毒水味里混着蜡笔味,墙面上爬满歪歪扭扭的涂鸦,张海侠蹲身细看上面的画作。 “嚯!这涂鸦够野的,还挺有天赋!” 张海楼用鞋尖踢了踢墙根处的蜡笔画,方方正正的牢笼里关着个火柴人。 “笔触力度不均匀,作画时手腕应该被拘束过。”张海侠用指尖描摹人物的姿势。 “这个蜷缩动作,是长期待在狭小空间形成的条件反射。” 张海楼指了指另一边黄色蜡笔的太阳: “这也是那小孩画的?” “心理治疗师让画的。”张海客推开安全门,“但她画得最多的是几何图形。” 张海侠忽然驻足,木匣贴着裤缝轻颤: “哭声。” 隔着距离,细微的啜泣声像线头般钻进耳膜,门吱呀推开,空气里混着淡淡奶香。 病房里的男人正抱着孩子轻晃,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留着笔画的“手表”。 女孩蜷成团缩在他怀里,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病号服下的小手松松攥着块玉佩,奶猫似的小声线正从她口中传出。 张海楼吹了个无声的口哨,摘下墨镜: “哟,孩子她爹挺俊啊。” 张海客沉默三秒:“现在还不是。 ” 张海楼突然笑出声: “现在不是,意思就是以后可能是?” 他冲张海客挤眉弄眼,“你们海外张家捡孩子的本事见长啊,快赶上我娘了。” 推门声惊动了里面,怀里的孩子突然止住哭声,翡翠绿的眼睛蒙着层水雾,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露出小脸转头看向陌生人。 张海侠的瞳孔缩了缩,那孩子看他们的眼神不正常,甚至……他感到一种兽性。 “张慕尘。” 他看到男人的脸,突然开口,看着面前的人,“1947年支脉叛乱,你不是……”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男人调整抱孩子的姿势,“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伸手抓住他衣领,细声细气说了句话,男人说:“叔叔们来找你玩,可以不让你做噩梦。”然后她就被轻轻放了下来。 “好水灵的小宝贝儿。”张海楼随手拎过一个椅子坐下,冲她吹了个口哨。 张海侠蹲下身打开木匣,从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皮盒:“这是会唱歌的盒子。” 发条转动的咔嗒声让女孩耳朵动了动,她伸出手,又突然缩回去看男人的脸色。直到他点头,她才小心翼翼碰了下八音盒。 “喜欢吗?”张海侠单膝蹲下与女孩平视,把八音盒推近些,“这个是八音盒,你跟叔叔说说你的画,这个就送给你。” 男人的手掌按在画纸上:“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张海楼抢过一张画纸,上面画着三个火柴人,还有个方块。 “这两个挡住脑袋的是不是那些让你痛痛的人?”他用红笔在火柴人脸上打叉,“要不要叔叔帮你把他们眼睛挖出来?” 微微突然抢过画纸撕得粉碎,张海客站在门口咳嗽一声:“咳,差不多得了。” “急什么?”张海楼从桌上摸起个橘子开始剥,“反正都要忘,但我们得知道。” 好歹以后有机会得报复回去啊。 八音盒突然发出刺耳的变调声,微微不知何时拧开了发条盒,正把齿轮往嘴里塞。 张海侠捏住她手腕时,发现她牙齿在模仿齿轮的节奏咬合,他拿过橘瓣喂给她。 “看见没?”张海楼用沾着橘子汁的手指点她眉心,“这小孩就是个不一般的。” 他又随手捡起一张画,元宝形状的的船上画着四个小人,三个站着,一个躺着。 “微微,告诉叔叔,你画的是什么?” 张海客盯着画上船头的红点,“她说看见红船上有叔叔在哭。” “告诉叔叔,船上几个叔叔,都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张海侠晃着橘瓣问道。 “黑色,三个站着,一个躺着,噗噗!啊——”她叫道,手里的橘瓣被捏出汁水。 张海楼愣了两秒,转头冲张海客咧嘴一笑: “你们从哪个实验室捡的小宝贝?给我也领养一个?这孩子可太有意思了。” 她突然站起身,啪嗒啪嗒跑到床头柜前,在两个男人惊愕的注视下,她掏出个铁皮盒,把珍藏的橘子糖全倒进张海侠掌心。 “这是……”他怔愣了一瞬。 “赔你的。”男人淡定解释,“她弄坏别人东西就要赔,刚刚捏了你给的橘子。” 张海客接了个电话之后,重新走进病房,看了看女孩,开口:“开始准备吧。” 他们要为她编织一个没有痛苦的美梦。 ------------ 第93章 你们没教她谈恋爱? 张海客的回忆被院里随风而动的树叶声斩断,回过神时他正对上一院子人的眼睛。 黑瞎子这才插话:“最后成功了?” “当然,我们伪造了她新记忆的一切现实记录,从孤儿院到收养程序一个不差。” “为了满足内地收养要有四十周岁的年龄差条件,连身份都变了,最开始想的是当她爹,后来改成当爷爷。”张海侠补充道。 “青铜铃响到第三遍,她突然抓住楼仔的手。”他的声音带着些笑意,“虽是五岁的孩子,手劲倒不小,牙口更是好的很。” “小猫咪可凶了呢,攥住我手的时候,差点没给我指头咬断。”张海楼感叹道。 黑瞎子倚在门上不嫌事大地笑出声: “看不出来啊,现在这一副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小时候居然还是个怪力萝莉。” 张启灵擦刀的手不知何时停了,漆黑的瞳孔映着众人:“青铜铃管不了太久。” 他身为张家族长,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青铜铃篡改得了记忆,改不了命数。 石桌旁的空气突然凝住,张海楼手里把玩的打火机“咔嗒”掉在青砖上,张千军万马也只摩挲着腕间的铜钱猫在一边没出声。 “最多还有十年。”张海客抿了抿唇。 “从她背起书包那天开始,每天上下学路上都有我们的人跟着,张慕尘要是赶不回来,我们就会找人戴好面具去顶替他。” “所以你们轮班装成老头?怎么保证不露馅?”张小蛇听完一时都有点哽住。 “张慕尘会记下她生活的所有细节,还有跟她相处的习惯。”张海客扯了扯嘴角。 黑瞎子挑了下眉梢:“你们搁这儿玩真人养成游戏呢?不愧是你们老张家呀。” “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张海洋不置可否,“我们不这样做,对方做的更狠。” “而且学校也不安全。”张海侠揉了揉额角,眼睛微微眯起:“她遭遇过校园霸凌,初中那群给她起绰号的小子……” “我去校门口卖了一个月糖葫芦。”张海楼捡起打火机,火苗蹿得老高,“顺便给每个小崽子送了份特别的‘甜头’。” “为什么?”张小蛇皱起眉头,想不通盛葳为什么会被校园霸凌,她明明那么…… “因为他们傻呗。”张海楼勾起抹笑。 “她的大脑受损加上先天发育缺陷,所以她有社交障碍,还总会议论她的样貌。” 张海洋眉头压低几分,突然阴了脸。 “别说,上了高中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都有臭小子打完球就往她跟前晃,我挨个“打招呼”!还有情书不要命似的给她送,我全特么给撕了!”张千军万马耳尖通红。 黑瞎子乐得拍腿:“那多正常,小孩情窦初开嘛,难道你们就没教她谈恋爱?” 几道目光同时刺去,他假意认怂捂嘴。 张海客静静将茶杯捏裂了条缝:“她看不懂喜欢,有个男生把情书塞她画板,她当作业批改之后,第二天又给还回去了。” 再说了,他们怎么可能允许小孩早恋。 “这还不算什么,她因为五感灵敏闻得到所有人的味道,高中教室让她闻起来……”张海侠蹙起眉头,仿佛身临其境。 “像臭豆腐。”张海楼接得飞快,“放学回来她哭着喊爷爷,说她不想呆在那,所以她为了不闻臭脚丫味提前考进大学。” 张启灵望着那屋道:“她察觉过吗?” “没有,我们连发丘指都没藏,张慕尘说她小时候好奇过他的手,但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她后来也没问了。”张海客回道。 “可就算是这样,”他垂下头,“她的窗户底下永远会多出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张海客忽然指着黑瞎子,“你见过给六年级小孩书包里装反监听器的吗?” 黑瞎子把玩着匕首笑:“你们养孩子的方式真别致,戏做得比梨园班子还周全。” “大学宿舍更离谱。”张千军万马黑下脸,“我们曾在她的衣柜里找到过三套窃听设备,全做成发卡、胸针,纽扣样式。” 他忽然盯着张小蛇,“你要是看见她大冬天光脚站阳台画画,就知道我们为什么宁可过度保护,‘它’的人几乎无处不在。” 她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暗中护着长大。 “那那个研究员……”张小蛇止住话。 “张慕尘用‘盛怀良’这名字时,我们都不知情,到现在都还是觉得有点晦气。” “玩得够绝啊,连死人身份都敢借?” “真盛怀良可不简单。”张海楼从张小蛇胸口里擅自捞了根蛇放在手心逗,道: “那孙子临死前能从‘它’的老巢里偷出个大活人,要是他们速度慢点人可都跑国外了,弄出这么大动静。在它的手底下干那么久脏活,临死前倒演起深情圣父。” 张海洋的目光冷得像冰:“脑癌晚期的疯子,最后三个月的人性回光返照罢了。” 张启灵忽然抬眼:“为什么选他?” “脑癌晚期加枪伤,死得透透的。”张海侠道,“张慕尘说借这种人的身份最安全,对方从来不会怀疑叛徒能活第二回。” 张小蛇蹲在石阶上仰头:“那这人还真奇怪。”一个刽子手死前突然人性觉醒。 张千军万马没好气地大骂道:“要我说,那孙子就是活该!前五年拿孩子当实验品,最后死前良心发现就能洗白了?!” “洗不白。”张海客指尖敲了敲地砖,“但也多亏他死前留的那句遗言,不然微微差点死了,她当时确实需要张家人的血。” 张启灵从知道她纹身是残缺的,就意识到她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所以他用族里记录的老办法去确认,张家之大,无奇不有。 虽然这其中他私心多了个步骤,但也证明了他的结论是对的,她的纹身需要激活。 “这丫头一紧张就数数的毛病,”黑瞎子曾经见过她去嘈杂的菜市场嘴里数数的样子,“该不会是从实验室带出来的?” “张慕尘提过一件事。”张海客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拍的是一块铜怀表。 “当时的那件夹克里,除了盛怀良的证件,唯有的遗物就是一块怀表,苏联货,现在……是在微微手里。”张海客顿了顿。 张海楼拿过照片递给张启灵,“重要的是这个,这种破损是小孩的乳牙印造成的,深浅不一。”张启灵夹起照片扫了一眼。 张小蛇顺势插嘴:“所以那姓盛的是拿怀表当安抚奶嘴使?这也太特么离奇了。” 张海洋倒不觉得那是抚慰,不紧不慢道:“实验室那样的封闭环境里,能接触到的规律声响只有两种,仪器警报和钟表。” “所以更像驯兽。”张海侠冷笑,“他怕是靠滴答声训练让微微数着秒挨针头。” “但张慕尘说他死前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把这辈子缺的人性都补上,他用他的名字是觉得‘怀良’二字,得用在活人身上才不算糟蹋。”张海洋冷着一张脸回答道。 人是复杂的生物,他们见到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世界也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张海客指尖从石桌上捻起一只蚂蚁,眯着眼语气意味深长,突然提起另一件事: “张慕尘带着微微上船前,他告诉我一件事,‘它’不是组织,是影子。就像蚂蚁无孔不入,能悄无声息替换掉巢穴的人。” 黑瞎子勾起抹戏谑的笑:“包括我?” “包括你,但你跟族长一样难搞。”张海楼耸耸肩,张启灵瞥他一眼,没说话。 笑死,那可是张启灵,他们要是连张家族长都敢替换,那张家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后来我们也查到过一些,近五年大概抓到了七个替身。”张海洋看向张启灵。 “后果?”对方平静地询问道。 “齿后藏毒,见光死,全都这德行。” 张海楼摸出根烟跳上枣树抽着:“我还真想看看有哪个孙子能替换我的呢。” 张千军万马嘲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人,你这种话痨倒贴人家都不要!” “但张家早已经沦陷了。”张海客沉重地呼出口浊气,“连同南部档案在内。” 张启灵看向张海客:“替换条件?” “三个要素。”他说道,“目标有长期独处期,社交痕迹简单,体貌特征无明显标记。”他顿了顿,“比如我妹妹张海杏。” 院内顿时死寂。 ------------ 第94章 我会对她负责的 “她蹲局子那三年,回来的人连吃东西放几勺辣油都学得一模一样,可我就是知道那不是她。”张海客的指节叩在桌面上。 黑瞎子顶了顶腮:“倒是有意思。” “‘它’的替换已经非常成熟。”张海客扫过众人,“从动作习惯到人皮面具,可以做到相处十几年的亲眷都看不出破绽。” “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身边人什么时候被调了包。”张海客看向黑瞎子。 “你应该知道,九门解家去年清理门户,可远远不止,九门早已经被蛀空了。” 张千军万马捏着下巴思索:“照这样说,我们中间是不是……” “可能有假货。”张海楼撇嘴,“比如你弄丢的苗银匕首,真千军可从不离身。” “放屁!老子那是……”张千军瞬间变脸,暴怒起来。 “都闭嘴。”张海侠制止道,“张慕尘说过,‘它’擅长利用猜忌,我们现在自乱阵脚才是真中计,只要验明正身就好。” 张小蛇挠头:“那该怎么辨认真假?” “有机会看耳后,人皮面具缝隙,没机会,那就只能试,或者……”张海侠顿住, “只需要看住微微,‘它’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跟她接触。”此前早已有过先例。 “那盛葳自己呢?”黑瞎子忽然从椅子上支起身,“你们就不怕她被调包?” “她那张脸可不好模仿。”张海楼嘚瑟地撩头发,“我们微微的骨相长得刁钻,人皮面具贴上去就跟糊煎饼似的起褶子!” “而且她眼瞳里的绿是蛇毒沁出来的,连染料都调不准色儿。”他扯了扯领口。 “她说话喜欢盯着人看,眼珠都不转,把人盯得发毛,这样的小习惯太多。”张海客眨着眼,“较起真来连走路都要数数,这种呆劲儿可比人皮面具难仿多了。” 可这也是最难以把控的,一个总是较真的人,要是说起假话,谁都看不出来。 “你们当她呆?”他扯了扯嘴角,“这丫头要是哪天起了兴致扮成在座某位,怕是连亲妈都分不清真假,前提是她想的话。” 张启灵盯着张海客,睫毛压成两道阴翳:“她为什么躲张家人?”为什么躲他? 他想起之前她对自己若有若无的警惕。 他还想起了女孩在西沙看到自己人皮面具下的脸时说的话——“你跟我见过的一个人的朋友非常像,而那个人我不喜欢。” 他不禁脸黑了一瞬,原来都是因为面前这群族人,自己因为姓张而受了无妄之灾。 黑瞎子一听,哟,还有好戏可以看呢,捞把瓜子接着听。 知情的几个罪魁祸首身躯不禁一僵。 张海客额头的筋跳了跳:“那小孩十六岁时开始频繁做噩梦,张慕尘怕她哪天突然想起实验室的事。”他搓了把脸,“零一年年夏天,他来香港找我说可能瞒不住了。” 黑瞎子插嘴:“所以你们就决定拉她入局?”甚至还雇佣他给大小姐当个保镖。 “‘它’的人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对她的追捕,这股执着显然不对劲。”张海侠指了指那摆在院角的石膏垃圾,冷静分析道: “从她小时候,我们就发现了她的伤口愈合远超普通张家人,这或许就是她体内蛇毒的影响。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最坏的可能,她体内的蛇毒已经与血液完全融合。” “这些年我们怕她记忆松动,所以从来没有让她跟蛇有接触的机会,但我们一直在查蛇毒的下落,现在有了些眉目和猜测。” “黑毛蛇。”张海客静静吐出三个字。 空气突然凝固。 张起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向来很少有这种明显的情绪波动,这代表着这件事非常不简单,而他已经瞬间明白了缘由。 黑瞎子嘴角的笑意都凝固了一瞬,这黑毛蛇……不就跟现在九门做的局有关吗?他跟吴家有过交情,所以她第二个无邪? 张小蛇猛的站起身,面目震惊道:“原来你们特么的早就知道蛇毒的问题!” “海底墓那时,她说在那艘船上看到些奇怪的东西,”张启灵低沉开口,“在墓里也有过,但她没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黑瞎子噗嗤笑了:“幻象?所以她那颗小脑袋瓜,现在是自带老电影放映机?” “现在看来,‘它’的实验成功了,她的血现在比张家任何人的都珍贵。所以这些年‘它’一直费尽心思想钻空子抓她。” 他们一味的保护不能真正护她周全,只有她自己成长起来,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去年七月,张慕尘失踪之后,我接她去香港生活,想等到她成年再摊牌。” 张海客想起那天晚上阁楼的木匣子,那里面不是野猫,而是一颗人头,也幸好那晚自己在,不然怕是要把她吓得当场晕厥。 但他们也已经故意给她留了些线索,死亡证明是第一个,那张厦门照片是张慕尘从张海客那弄来的,为的是引起她的好奇。 他们故意向她悄悄透露出他们的不一般,甚至那次张海楼张海侠两人在药房试探,也证明了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她躲我们是因为…监控的事儿。”张千军万马声音越说越虚,不敢看脸黑得像锅底的族长,张启灵那冰冷的一眼让人心凉。 “张慕尘要求的,说要磨她的天真,她连睡觉都不关窗户。”张海洋腮帮绷紧。 “而且晚上她梦魇总是呼吸急促,容易引发哮喘,一是为了保护,二是……”张海侠止住话头,二是随时掌握她的记忆情况。 “后来她发现了,但装作不知道,”张海洋指节捏得发白,“在今年二月趁我们抽不开身,她打晕张海杏扮成她溜到珠海。” 黑瞎子冷笑:“难怪会躲着哑巴呢,感情是给人整出心理阴影了,真变态啊。” “小孩记仇,还较真,因为我们骗她,可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张海洋叹气。 “是我们活该。”张海客颓然道,“张慕尘说这是给她上的最后一课,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人,她必须要有这样的戒心。” 张小蛇也附和地接话道:“你们确实缺德……”话没说完就被张海楼勒住脖子。 “缺德?”张海楼扬起一抹坏笑,“咱们这儿最缺德的不就是你吗?今儿刚见面就摸上微微的胸,哦还有脚!看你那劲儿跟个饿虎扑食一样,我们可都还没有……” “楼仔。”张海侠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那,那是抓蛇!”张小蛇耳尖红得滴血,手忙脚乱比划,五指张开的弧度却像极了袭击姿势:“真的是不小心碰到的!” “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张海侠语气惋惜道,“下次再不小心,手就别要了。” “你小子晚上睡觉最好睁着眼睛睡,小心老子来剁你手!”张千军万马没好气道。 “我看还是直接揍一顿比较好。”张海洋提出了个好办法,说着已经撸起袖子。 张小蛇突然梗着脖子喊:“如果她介意的话,我会对她负责的!明天我就提亲!” 满院瞬间死寂,连张启灵都投去眼神。 张海客的茶杯咔嚓裂开,他脸上维持的平静已经绷不住,问道:“你再说一遍?” “如果她不嫌弃的话……”张小蛇嘟囔声越来越小,后脖颈红得像煮熟的虾。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小野人,这终身大事怎么能不问问你家族长?”话音未落就被张启灵抄起的杯盖擦着头皮飞过。 张海洋脸黑得吓人:“负什么责?负责还轮得到你?问过我们这几个长辈了吗?” 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偷摸就算了还想把人偷走,真是想的比梦的还美! 张海楼勾住他脖子的力道大得能勒死人,玩着手中的匕首,用刀背拍了拍张小蛇发烫的脸,问道:“小蛇啊,你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什么下场吗?下巴至今找不到。” “老子陪她十年都没碰过锁骨以下,你倒好,一来就吃她豆腐!”张千军气急道。 “我劝你小子少惦记她。”张海洋压低浓眉,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眯起眼警告道。 此刻院里已经尝过甜头的某些人不语,只是心头无尽回味,毕竟有些机会要靠自己抓,男人脸皮太薄,是娶不到媳妇儿的。 黑瞎子脸上闪过戏谑:“小野人,要不你还是先给这几位‘爷爷’磕三个响头?” “我、我会跟她道歉……”张小蛇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后退着结果撞上张启灵。 他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张小蛇却莫名感觉后颈像被刀尖抵住。 “她嫌弃。”张启灵突然开口道。 三秒的沉默之后,空气中爆发出笑声。 ------------ 第95章 嫌我碍事? 盛葳再次醒来是在半夜,她迷迷糊糊摸到手机眯着眼睛看了眼,凌晨两点多。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泄出几缕银丝。 掀开被子,脚踝传来异样的轻快感,她才想起黑瞎子下午已经给她拆了石膏。 右脚踝的皮肤泛着青白,她试着转了转脚腕,骨头倒是没再疼,伤好得出奇的快。 空调吹得喉咙发干,她摸到床头杯子,舌尖卷到一丝清甜,他们往水里兑了蜂蜜。 咕咚灌下去半杯温水,喝得太急,水珠顺着下巴滑下,激得她打了个颤。 这样的感受让她想起白天的场景,那冰凉的蛇身游走过身体的触感,现在想起来还起鸡皮疙瘩,只记得当时张小蛇说的话。 盛葳按了按太阳穴,她记得蛇头突然昂起来朝自己脖子扑,下一秒心脏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疼,然后……就被张启灵掐晕了。 她瞥见床头柜上的塑料盒里码着三块绿豆糕,底下似乎还压着张纸条: 【点心没毒,饿了就吃】 字迹龙飞凤舞,像是张海楼抢了张海侠的钢笔乱画的。 她盘腿坐起来打开小夜灯,掰下点心塞嘴里,碎渣簌簌掉在手心里,随手掸了掸。 “什么年代了还用蛇看病……” 她嘟囔着掀开衣领低头看了看胸口,皮肤光洁如常,连个红点都没有,倒是肚子突然“咕”地叫了声,提醒她晚饭都没吃。 她一边吃一边思索,自己难道真的被蛇咬过吗?可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没有见到蛇的机会,至少现存的记忆里没有过印象。 唯一知道她过去的,只能是爷爷,那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被蛇咬…… 可是,不对啊,她突发奇想道。 自己怕蛇这件事还是在西沙的时候才知道的,并且自己没有跟别人说过,那…… 那张海客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就算是一直在暗地里跟踪她,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还有那些奇怪的零散画面,那真的是记忆吗?还是说自己看到的某些幻境…… 空调的嗡嗡声里悄然混进极轻的脚步声,盛葳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有动。 她擦了擦指尖的绿豆糕,摸黑去门外又倒了杯水,回来时发现窗帘被人重新拉严实了,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心里有些无奈。 钻进被窝时碰到个暖水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的,盛葳把冰凉的脚丫贴上去。 她本来想洗个澡,但是浴室是她和张起灵黑瞎子共用的,她怕水声吵醒别人,还是等明天早上再洗吧,于是翻了个身睡去。 眼皮合上不久,糕点的香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股熟悉的霉味,潮湿的木板混合着咸腥味,像极了西沙那条鬼船的味道。 她睁开眼,煤油灯在摇晃的桌面上在室内投出昏黄光晕,她居然真的在那条船上。 齐羽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小臂肌肉和肩胛骨随着写字动作微微起伏,空气中只有笔纸摩擦的沙沙声。 “怎么又来了。” 听见背后的响动,他写字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地说道,左手随意扯松了领口。 盛葳揉着发麻的胳膊盘腿坐起来,碎花裙的细吊带歪歪斜斜挂在肩头,诚实道: “我也不知道啊。” 她抓了抓睡得乱翘的头发,冰凉的铁板硌着脚心,这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脚。 “我睡觉又没想你,怎么又来了……”她低头嘟囔道。 笔尖突然在纸面划出长痕,齐羽停下笔转头看了她一眼,右腿随意架在左膝上: “大概这地方挑人。” “那我们下次能换个地方聊天吗?这船总在晃。” 盛葳拽了拽碎花裙摆,吊带滑下半个肩头,她还保持着入睡时的那套装束,这破地方连个拖鞋都没有,还湿冷得要命。 “我猜你去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你的影子,所以你去过哪些比较干净的地方?” 齐羽的目光在她光裸的肩头停留半秒,突然扯过椅背上带潮的旧外套扔过去: “披着。” “谢谢啊。”盛葳把外套裹紧,领口蹭过鼻尖时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奇怪香味。 她把过长的袖子卷起,赤脚踩上潮湿的船板,脚趾蜷缩着避开渗水的木缝,蹭到书桌边,发现他正在画长沙老城的地图: “我是认真的,下次换个地方见面?” 齐羽轻轻挑了下眉梢:“比如?” “你家怎么样?你以前住在哪里?这儿连双拖鞋都没有。”她盯着他的眼睛看。 船身突然倾斜,她踉跄着抓住桌角,齐羽伸手虚扶,指尖停在距离她腰线半寸处: “我在长沙有栋老房子。” “地址可以给我吗,在这地图上面?” 齐羽突然用钢笔尾端敲她手背: “小孩别乱碰。” 见她缩回手在裙摆上乱蹭,嘴角不自觉翘了翘,“那里已经二十年没人去过了。” 齐羽突然起身,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避过那片晃眼的雪白: “鞋在柜子里。”虽然是他的鞋。 “不用了,反正是在梦里。” 他闻言没有出声,手指摩挲着桌角的弹痕,正要拿过笔,想到什么又忽然顿住: “劝你别去。” “为什么?” “一不小心可会死人的。”齐羽说这话时带着某种犹豫,像咽下了后半句警告。 盛葳低头扫了眼他的瘦金体字迹,领口随着动作伏低,荡开一小片春光的阴影: “那没事,我特别想找个能自己待着的地方,没准儿你家就很符合我的心意。” 齐羽突然别开脸:“现在这样不好?” “好哇,就像……”她故意停顿道。 “像什么?”他一边收好桌上的纸张。 “像是秘密基地。”她特别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虽然多个人也不算坏。” “倒是特别,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怎么?嫌我碍事?” “怎么会,”盛葳晃着悬空的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过我需要交房租吗?” “不用,”他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太快,又补充道,“暂时不用,房租我来定。” 钢笔因为船的倾斜滚落,盛葳下意识想弯腰去捡,齐羽猛地转身,后颈泛起薄红: “别动,衣服穿好。” “哦。”她慢吞吞拉肩带,“所以地址是?” 齐羽捡起钢笔在她掌心写字,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墨水染黑了一小块,笔尖游走的酥痒感让她缩了缩手指,却一直被他抓着。 写完最后一笔,他忽然收拢她五指: “东厢房书架第二层有暗格,别碰那个紫砂壶,里面的机关可没有过期。” “你手上这道疤怎么来的? ”她突然问,这样近的距离,她能清晰捕捉到那股香味,总觉得他身上的味道自己在哪闻过。 齐羽收回手,顿了顿: “小时候翻墙被瓦片划的。 ” 见盛葳眯眼不信,他轻笑着转移话题, “密道在第三个书架后面,顺时针转三下青花瓷瓶,也有逃生口,打开铁栏。” 他在桌面画了个简略的图,忽然挑眉,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言外之意是,现在他们有共同的秘密基地了。 “我要是不小心转错了呢? ”她故意问。 “那就劳烦张家人来收尸,”齐羽把钢笔插进墨水瓶,抬头看她,“真敢去? ” “你家门口应该蹲着人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去是一定要去的。 “所以才教你开密道。”齐羽伸手弹了下她额头,指尖微凉,“小心点哦。 ” “不过……你这么信我,是因为这张脸?”此刻他没戴眼镜,目光直直刺过来。 盛葳怔了怔,指尖虚点他眼尾细纹:“你比他成熟一些,左边眉毛有道疤。” 齐羽喉间溢出声低笑,他顿了顿,想到了什么,道:“记得别在现实里找我。” “为什么?”盛葳仰头时撞进他眼底暗涌的旋涡,那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些相遇……”齐羽掩下眼底苦笑,神色欲言又止,“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船体毫无预兆地倾斜,铁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盛葳踉跄着往左歪倒,右手下意识在空中乱抓,却精准扣住了齐羽的腕骨。 他伸手来扶的动作顿在半空,被她拽得向前倾了半步,指尖蹭到一片微凉的皮肤: “这是我的梦!你怎么站得这么稳?” “松手。”齐羽的手掌虚扶在她后腰,体温透过薄衬渗入肌肤。“你要醒了。” 她反而攥得更紧,指甲在他腕骨压出月牙痕,“下次见面绝对不会在这地方了!” 海水漫过脚背的刹那,齐羽突然反手扣住她五指,交缠的力度让她怔了怔,抬头正撞进他骤缩的瞳孔里:“听我说——” “我保证下次给你带好吃的!”盛葳仰头打断他,“前提是你要拿秘密来换。” 咸腥味突然消散,齐羽那句“好”字被掐断在黑暗里。 盛葳睁开眼第一时间看掌心,火辣辣发烫,那里用墨汁潦草写着的字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她连忙爬起来复刻下来。 她有预感,齐羽和“它”一定有关联。 ------------ 第96章 你知道后果的 盛葳洗完澡换了身白衬衫牛仔裤,看见客厅的黑瞎子正叼着半根油条冲她晃筷子。 檀木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豆腐脑,张启灵沉默地剥着茶叶蛋,蛋壳碎屑在桌面堆成小山,窗洒进的阳光模糊了他的眉眼。 “黑瞎子,摩托车钥匙借我会儿。 ” 她径直走到黑瞎子跟前,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拍在桌上,“加满油还你。” “吃完饭再去呗。”黑瞎子含糊道,他喉结滚动着咽下食物,油光让那张漂亮的薄唇显得格外鲜红:“这可不比自行车……” 话没说完她就直接跨步上前,手指刚碰到他腰间,突然被他攥住手腕,他还保持着举着油条往后仰的姿势,却也没躲开。 “小祖宗,往哪摸呢?”他低哑道。 “你的皮带扣真硌手。”她突然说。 黑瞎子像被火燎似的松手,盛葳俯身在他岔开的双腿间摸索,蹭到他腰腹的肌肉。 没注意到面前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黑瞎子嘴上喊着“非礼啊”“男女授受不亲”,两边膝盖却诚实地往外侧让了让。 张启灵把剥好的茶叶蛋放进空碗,蛋白碎裂的细微声响让黑瞎子眉梢跳了跳。 “东南墙角。”张启灵突然开口,“花盆底下有备用钥匙。” 话音刚落,钥匙串就啪嗒掉进她掌心,盛葳顺势把纸币塞进他胸前口袋,食指关节擦过凸起的锁骨:“钱收了。” 她攥着钥匙刚转身,额角就直直撞上一堵温热的胸膛,对方的左手虚扶她后腰。 张启灵跟个鬼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飘到她背后,呼吸轻得像是没存在感。 青年单边肩膀抵着门框,带着皂香的连帽衫背光打下片阴影,笼住她半边身子。 “让让。”/“去哪?”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气氛突然沉默。 “去呼吸自由的空气。”盛葳把钥匙揣进牛仔裤,想推开他往门外走。“顺便去看一个大帅哥。”找他聊一聊一些事情。 张启灵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鸦羽。她伸手推他胸口,青年却纹丝不动,只是固执地看着她,直到她踮脚凑近他耳畔: “难不成你连我出去玩都要管?你可不要学某些人管天管地,不然我就不喜……” 他突然握上胸前的那只手,像是不悦般用行动打断她的话,这话他不爱听。 “……别玩太久。”他指尖蜷起又松开,避开眼丢下一句,尾音轻得像是叹息。 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就像只小麻雀一样兴致冲冲地飞走了,在他看来。 这笨蛋……明明之前还说他好看来着。 张启灵抿了抿唇没说话,兀自生闷气。 大门推开,正巧撞上拎着塑料袋发愣的张小蛇,身后乌泱泱的张家众人像道人墙,青年手忙脚乱踉跄半步,错开对视的眼: “微——盛小姐,早,早上好……”他像是差点咬到舌头似的瞬间改口。 “早。”盛葳侧身擦过他肩膀,他今天换了身衣服,身上那股腥味被冲淡不少。 张千军万马突然攥住她手腕,拇指下意识摩挲她腕骨,抓住了简直就不想放开: “你要去找哪个野男人?!还能比我们好看?!比族长还好看的就更是没有了!” 张海楼也搭腔:“就是!小微微想去哪玩?带哥哥一起啊,实在不行玩我也……” “闭嘴。”她挣了两下才甩开,“我要去哪你们管不着,你们真是闲得慌!” 张海洋沉默地横跨一步堵住院门。 “为什么我每次出门,你们都要列队欢送?如果是当保镖那大可不必。”她皱眉。 张海客握住她肩膀:“微微,我们谈谈。”他目光扫过她衣领口露出的红绳,“你爷爷还有监控的事我们可以解释。” “好哇,你解释。”她摊手轻松道。 张海客刚要开口,就被她打断。 “但听不听在我,我现在不想听。如果你告诉我监控也是对我训练的一部分内容的话,那么恭喜你们成功了,我现在看你们所有人都像戴着人皮面具,都是不怀好意。” 盛葳拍开他的手后退半步退出包围圈,目光扫过面前脸色各异的众人,叹息道: “监控的事到此为止,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不管是他,还是关于这一切。” “如果你们足够了解我的话,那大概知道,”她转身丢下一句话,“我不会对我不感兴趣的事和人——分出半点心思。” 张海侠轻叹着递来杯热饮:“枣茶暖胃。”见她不接,指尖在杯壁摩挲出白痕,神色挫败道:“我们只是想……” “保护我?”她截断话头跨上摩托,“各位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话呢?” 气氛突然凝固,众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空气中只剩引擎发动的轰鸣声。 盛葳临走时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看向张小蛇:“张小蛇,你现在有空吗?” 青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耳尖瞬间红透,手里的塑料袋差点掉落,他望向张海客,对方下颌微抬半寸,是允许的意思。 “坐稳。”她踹开脚撑的瞬间,张海客出声说:“别玩太晚,你知道后果的。” 烦死了,盛葳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终于决定不装了?那她也不打算演了。 整天就知道威胁她,好像说的她能按时回来,他们就不会跟着她一样。 摩托窜出胡同,张小蛇的胳膊虚虚环在她腰间,指尖悬在衣料上半寸不敢贴实。 后视镜里的几道影子钉在四合院门口逐渐缩小,像几只沉默的乌鸦伫立在墙头。 摩托引擎的轰鸣声裹着晨风呼啸而过,吞没了张小蛇的呼吸,女孩的发丝扫过鼻尖,痒得他耳根发烫,却又忍不住想凑近。 “盛小姐……我可以叫你微微吗?” “你昨天就叫过吧?怎么,是被他们揍了?还是被警告了?”盛葳淡淡问道。 “没……没有。”他只是被安排守了她一晚上,但他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惩罚。 青年僵着身子往后缩了缩,手指战战兢兢搭在她腰侧,单薄的布料被风吹得紧贴皮肤,能清晰感受到她衬衫下温热的体温。 前方红灯亮起的瞬间,盛葳猛地刹车,他整个人将她的后背裹进胸膛,鼻尖猛的埋进她的发顶,上面还带着清香。 张小蛇为了掩饰脸红,尝试着找话题: “海客哥他们……其实很关心你。” 盛葳迎着风眯起眼:“我当然知道啊,你们张家人不是最懂怎么拿捏人心吗?” “需要时送药,必要时下药——真心和利用又不冲突,你是他们派来的说客?” “不是!”青年挺直脊背急着自证。 “那就不要提他们。”她心情复杂道。 她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索性就回避,只要看不见就没事了。 张小蛇的手终于实打实地触到她腰间。盛葳感觉背后绷紧的胸膛震了震,混着青年结结巴巴的道歉,呼出的热气烫着后颈: “那个昨天的事……对、对不起!” 她微微侧过脸,说了句没关系,突然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腕往前拽。 “抱紧点,我没怎么开过这东西,也不熟悉北京的路,别待会把你摔下去了。” 张小蛇“啊”地轻呼一声,手臂借机环紧她的腰,喉结抵着她的发梢,盯着她飞散的碎发下露出的一小片白皙皮肤发怔。 “我体内真有蛇毒吗?”盛葳突然开口,惊得他差点松手。 “嗯…是一种叫黑毛蛇的蛇毒。”后视镜里映出他涨红的脸,身上的蛇在隐隐骚动,他暗中摩擦皮肤发出指令去压制。 “这种蛇的费洛蒙会刺激记忆皮层,产生类似幻觉的效果,让人……看到记忆。” 原来如此,盛葳心想,难怪她总会看到或者说梦到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和画面。 摩托碾过坑洼时剧烈颠簸,张小蛇的手掌下意识掐住她腰肢,掌下凹陷的弧度让他指尖发烫,好细,两只手就能轻松掌住。 薄而韧的腰看上去纤细但并不羸弱,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小小的,但却不易轻视。 漫长的人生里他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女孩子的腰这么软,甚至偷偷把掌心握得更紧。 像捂住只不安分的兔子,不想它逃走。 ------------ 第97章 骗声哥哥听听 十字路口飘来早点摊的油香,初升的晨阳映下的斑驳树影掠过两人交叠的衣角。 “那这种蛇毒的副作用会要我的命吗?”她头也不转地迎风提高了声线。 张小蛇箍住腰肢的手指蜷缩着:“费洛蒙过量会……会让人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下一秒他又坚定着语气,“不过我能……” “不用治。”盛葳拧动油门冲过路口,她平静的声音裹在风里,“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死,治不治的应该也不怎么重要。” 张小蛇忽然收紧手臂,呼吸喷洒在她头顶带起发丝:“可你看见蛇就会心绞痛。” 他悄悄试探着将脸逐渐放上她肩头,意识到她好像没有发觉,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这样给他的感觉像是自己在犯什么罪。 “至少让我试试……”他声音闷在衣料里,“让你以后看见蛇不会心口疼……” 要是她一辈子都怕蛇,那自己还怎么靠近她,他只是个单纯爱玩蛇的蛇祖罢了,但他也非常不希望自己的蛇会把女孩吓到。 盛葳突然一脚在路边刹停,疑惑问道: “张海客叫你说这些?还是张启灵?” 青年耳尖的红晕蔓延到锁骨,声音却突然拔高:“不,是我、是我想治好你!” “为什么?” “我想你……好好的,他们也希望。” “可是我怕药苦。” “我给你带糖。” “我也怕疼。” “你可以咬我,怎么都可以。” “张小蛇?”她忽然转头,凑近距离。 “在!”他触电般反射应答。 “你心跳好快。”她的后背早已察觉,但此刻那股强烈的震意像是想要跳出来。 她发现很多人在她面前都会这样,但在她看来是一种正常的反应,因为她觉得是人就会紧张,自己也不例外,仅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她没想过。 张小蛇捂住胸口的瞬间,听见她淡淡的声音:“治疗可以,但得按我的意愿来。” “什么意愿?” “不许写什么观察记录,不许告诉其他人其中的细节,还有,不要彻底治好我。” 张小蛇攥住她衣角的手指松了又紧,最后只是轻轻拽了下,声线压低了些: “为什么?你明知道这毒会……” “会让我看见不该看的?”盛葳重新发动起摩托冲进阳光里,声音混在风中,“可是我需要这些幻觉,来当做我的筹码。” 等她掌握到足够多的信息,这盘棋局那就是任她来摆布,她将不再只是个棋子。 要么,棋局她来走,不然,就掀了它。 小巷的路七拐八拐,青年的手臂重新自然地环成妥帖的弧度,隐隐暴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隔着外套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他鬼使神差将前额贴上她后颈,这姿势需要他低下头来,鼻尖蹭过碎发下的肌肤。 她好白,像他曾经吃过的“雪媚娘”。 他不是什么贪图口腹之欲的人,虽只吃过一次,但他却记住了那种软糯的味道。 青年被自己荒唐的联想惊得耳尖发烫,却忍不住低头埋首深深吸气,像是想要偷偷记住这股味道,又像是要留下点什么。 可下一刻他又转变了这种想法,他觉得她更应该像是人形费洛蒙,不仅吸引着很多猫猫狗狗,更是意外地吸引他这条小蛇。 第一次见面他的蛇就很喜欢她,想要靠近她,他身为主人多少也沾了点蛇的习性。 颠簸中他的唇瓣擦过发丝,下意识想衔住,惊觉自己正模仿蛇类标记领地的动作。 沾染气息是标记猎物的第一步。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有一瞬的发僵,正猛烈跳动的胸膛能感受到她脊背的那道弧线。 “痒。”她突然缩了缩脖子,“张小蛇,你的呼吸喷到我了,不要袭击司机。” 她要是注意力被分散,两人都得玩完。 “哦、哦!抱歉!” 张小蛇触电般后仰,又在下一个转弯时借口有些没坐稳重新将她自然地圈抱住。 族长他们是不是也闻过她身上的味道? 这个念头刺得他骤然收紧手臂,虎口卡在她肋下最柔软的位置,指尖触到的心跳声像雨打芭蕉,分不清是谁的震颤得更急。 “你…”她刚要开口,被他突然打断。 “前面有车!” 张小蛇整个人覆盖上来,从后面看两人之间的身形差距,他几乎将她完全挡住。 远处确实有车的轰鸣,但远在三百米开外。 他不知道,后视镜里他偷看少女侧颜的痴呆样和那悬在她发梢欲触未触的鼻尖,全落在不知名处那暗涌翻滚的眼睛里。 张海侠取下望远镜,漫不经心地轻轻咬碎了嘴里的方糖,却像是在嚼谁的骨头。 “年轻真好啊……”他语气飘忽感叹。 “是啊。”张海楼眯着眼把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扔,“连耍心眼都透着蠢味儿。” 他就不一样了,本身就是个活得肆意的人,掩饰都不带掩饰的,他决定今晚翻翻墙爬爬床去讨个奖励先?这主意很不错。 小猫咪现在可凶了呢,说话都不带理人的,没名分?那他就去死皮赖脸讨一个。 摩托停在解家老宅前,她把钥匙甩给张小蛇:“两小时后我没出来就自己开走。” 他抬手利落地接住钥匙,及时上前几步攥住她手腕:“不是说让我跟着……” “跟到这儿就够了。”她转身走向大门,“我跟解老板喝茶能有什么危险?” 他无意识摩挲车把上残留的体温:“我不偷听秘密,至少让我跟到廊檐底下……” “小蛇。”盛葳突然脆生生叫了声。 “我在!”他意识到她叫的不是全名。 这个意外之喜又让他忍不住耳朵蹿红。 “我知道他们肯定会跟着我,但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不仅仅是她要问问题。 “因、因为我是新人……”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蚊子哼哼。 “因为你是张家少有的不会读心的。” 兔子的身边常年生活着一堆百年老狐狸,所以显得山里来的小山雀清澈又干净。 张小蛇盯着她后脑勺翘起的碎发,语气笃定:“……我就在门口等你,一直等。” “随你吧,不过现在太阳已经出来了,自己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待着吧。” 她转身走向青砖灰瓦的门楼,朱漆大门吱嘎打开时,年轻门房恭敬着出来迎她。 张小蛇跨坐在摩托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兀自从胸口里掏出条小蛇玩。 “她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还是觉得我是客哥的间谍还是不相信我……” 他对着手里的长条自言自语,还是她摸过的那根小青,可惜他的玩伴只会吐信子。 —— 大门打开,年轻门房露出稍显温和的神色:“盛小姐请进,当家的在二楼候着。” “多谢。” 盛葳抿了抿唇道谢,门房特意抬手替她挡了下晃动的铜铃,路上瞥见廊下两个洒扫的丫头正偷偷瞄她,笤帚都不觉放慢了。 二楼厢房的雕花门半掩,糕点甜香混着茶香溢出来,解语臣正倚在湘妃竹帘旁转茶杯,月白绸衫袖口绣着若隐若现的海棠花。 见人进来,指尖在青瓷盏沿轻轻一叩: “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坐。” “解先生。” 她贴着黄花梨圈椅边沿坐下,膝盖并得端正,视线扫过面前摆好的四色点心。 他将青花纹食盘推到她面前,他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这次再尝尝怎么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实在因为是嘴巴比脑子快了些,好在解语臣没有计较什么。 “谢谢。”她拘谨地捏着点心小口咬。 他推过青瓷盏的手微不可察顿了顿。 “我应该不吃人吧?还是说面目这么可怕吗?”鎏金茶匙轻叩盏沿,他扬眉道: “我还以为我和微微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应该要亲密些才是,比如称呼。” “解先生不好吗?”她扬起脑袋问。 “太生分。”他直接道。 “解老板?” “听着像喊账房先生。” 她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海棠花纹,突然想起黑瞎子提过的浑名,试探着开口: “那……花儿爷?” 她觉得自己对解语臣有种莫名的小心,像是出于某种小动物般的直觉,但她心中把这一切归咎于对解语臣作为大老板的敬畏。 还是那句话,有钱人,她惹不起。 解语臣执杯的手悬在半空,茶在杯里打了个旋,他垂眸极快地藏住眼底的遗憾。 啧,原想着还能骗声“哥哥”听听的。 但也不算太坏,以后有机会再骗吧。 ------------ 第98章 只告诉了我? “随你。”他呷了口茶,静静注视着此刻的她,“怎么不带外头那位朋友进来?” “怕他捣乱,”她盯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况且这儿是解老板的地盘,没有通过你的允许我觉得不好,我们还要说正事。” 茶盏“咔”地轻响,解语臣轻轻地挑眉,喉间溢出一声轻飘飘的“嗯?” “……花儿爷。” 她攥紧茶杯忙改口,不小心手一抖溅出茶汤,慌慌张张摸身上的口袋想找纸巾。 翻找的手腕却被轻轻拽住,解语臣及时递过一张方蓝手帕塞进手心,尾指若有似无擦过她掌心,她的手倒是意外地有些凉。 手中布料带着极淡的沉香,她抿着唇道了声谢,撞上对面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么紧张干什么?”他看着她攥紧帕角擦拭桌沿,轻笑道,“真怕我吃了你?” “……我怕在你面前说错话,上次就差点冒犯花儿爷。”她挠了挠头,坦诚道。 “黑瞎子跟你说了什么?”解语臣的指腹在茶壶把上摩挲两下,聪明的他瞬间就猜出了她变得小心翼翼的原因,语气放轻: “上回那句‘人比花娇’我听着倒实在。”他看起来一副毫不介意的温和模样。 他一直都想着掩盖身上的杀气,穿粉衬衫也是好让自己在人前显得和气些,对上这么可爱的姑娘,那就更是不希望把人吓到。 所以在她面前,他表现得像是一个疏离又和煦的富家公子,目前为止装得很成功。 在他眼里,面前的女孩像只误闯狼窝的小鹿,连蹄子都还沾着露水,但却又机警得很,稍不留神,就会被吓得逃跑吧。 盛葳咬了咬下唇,对上他的目光说道: “可是他说不能随便夸男人漂亮。” 话刚落,喉咙就突然发痒,呛咳声撞碎了室内的寂静,解语臣作势伸手要拍她后背,半途却拐了个弯去拿茶壶给她续茶。 他望着女孩子攥紧茶杯泛白的指节,想起此前得到的资料,倒也是个小可怜儿,所以对于她说话直来直去也并不觉得冒犯。 “那他还说了什么?”他严重怀疑黑瞎子藏着恐吓小孩的意图,老贼,心眼倒多。 她喝了口茶回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你们九门的规矩多,让我少说话多……” “你在我这儿不用守那些规矩。” 他出乎意料地打断她的话,意识到语气有些硬,又动了动脸上的肌肉,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表情,仿佛刚刚的强硬只是错觉。 “在我这儿想说什么都行。”他垂眸掩住眼底暗流,“毕竟——”他露出浅笑, “我和微微是朋友。”老狐狸眯起眼。 盛葳懵懵地“哦”了一声,盯着他虎口结痂的伤痕,耿直地突然冒出一句: “你受伤了?上回见你,你手上还没有这个。” 解语臣蜷起手指轻笑,她总在奇怪的地方敏锐,方才还紧张得打颤,这会儿倒敢盯着他伤口瞧,他忽然把伤处递到她眼前: “被野猫挠的,信不信?” 盛葳当真凑近细看,鼻尖几乎蹭到他皮肤:“嘶,这不像猫抓的呀,倒像……” 倒像是被刀锋给划伤的。 “好了。”解语臣触电般收回手,指尖敲了敲桌面,“说说你想要问什么。” 盛葳咽下最后半块桂花糕,指尖在桌布上画着圈:“这次来是想打听个人。” 她抬头盯住他,幽绿瞳孔映着对面的身影,“无邪有个发小叫老痒,你认识吗?” 解语臣指腹摩挲着杯沿的手忽然顿住: “解子扬?” 他尾音挑高,像在舌尖碾碎这个名字,看着少女骤然睁大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情报卖便宜了,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怎么?” 姓解?她问道,“是你们家的人吗?” “他是解家旁支早年流落杭州的子弟,按辈分算是我远房堂弟。三年前似乎因倒卖文物入狱,出狱后销声匿迹……”他突然转了话锋,“这人又出现了?你接触过?” “我和无邪去了秦岭一趟……老痒也在,可是这个人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看来是在秦岭碰了不该碰的,”他眯了下眼,瞬间就想通这其中的异样,问道, “所以你也见过了?碰过那些东西?” “青铜神树,有种心想事成的能力。” 盛葳三言两语交代了他们在秦岭的过往,甚至细心地连李琵琶提到的《河木集》都没落下,但她依然保留了自己会看到幻境的有关经历,这只会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小姑娘以后少碰这些邪乎东西。”他静静听完她的讲述,却只丢下了这么一句。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锐利,再抬眼又是温和模样,双手在面前交叉,姿态放松道: “我倒是也听闻过一些,不过你若是想要更多的资料,这事我会让底下人去查。” 盛葳捏着茶杯沿转了两圈,陶瓷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放松了些,看着他踌躇出声: “花儿爷……我还想去长沙查点事。” 解语臣抿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住,窗外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慢条斯理道: “长沙最近不太平,几批货折在湘江,都是九门的船,城里盯梢的人也很多……” 少女猛然抬头,茶汤在杯中晃出涟漪:“所以我更要去,有些事只能当面查清。” 解语臣凝视着少女垂落的睫毛,道: “还有其他人知道你的打算吗?” “没有,我只告诉了你,希望花儿爷帮我打个掩护。”她蜷起的手指在膝头收紧。 虽然她觉得很可能瞒不过张家人,但她总得试试,她不希望背后有尾巴跟着。 “只告诉了我?”他声音放得轻缓,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兔,这话令他无端愉悦。 倒是信任他的表现呢,他微微勾起唇。 “等我去长沙看看,或许能查清针对九门的那股势力。”盛葳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盯着杯中,“但我暂时不能说明白……” 解语臣起身推开雕花木窗,骄阳裹着院中的花香扑来,他背光的轮廓在地面拉出修长的影子,正好笼住她局促的身形: “三天后有批药材要运去长沙,你到时候跟着车队走,其他的我来解决。” “那我得先乔装一番……”她嘀咕道。 “你扮成我堂口的账房。”解语臣神色从容地转身,仿佛刚才刹那的紧绷只是光影作祟,“改头换面的事交给我,明早我让人送东西过来,但表面的功夫也得做足。” 他突然俯身撑住椅边扶手,笼住单薄的身形,距离近得能看清她鼻尖细小的绒毛: “但我也希望微微你能答应我——” 袖口蹭过她攥紧的拳头,“在长沙无论查到什么,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到联络点。” 盛葳被他陡然逼近的气息压得后仰,后脑勺抵在冰凉的椅后:“我、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解雨臣直起身整理了下衣襟,方才的压迫感如潮水退去。 “我到时候会安排手下得力的亲信跟着保护你。”他走到博古架前抽出本泛黄的账册,“这人是哑巴,但看得懂唇语。” “拿回去做做功课。”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记得把你的字迹改掉,”他忽然轻笑,“有人问起,就说来跟我学管账。” “好,”盛葳接过账册时碰到他温热的指尖,刚刚的侵略感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 “对了,”她想起来一件事,攥紧膝头的账本,“花儿爷对张大佛爷了解多少?” “微微知道什么叫点天灯吗?”他神色微顿,索性落座在离她最近的椅上。 “古董行的黑话?”她歪了歪头眨眼,“是不是拍卖会里包场买单那种?”这个天真到莽撞的比喻不由得让他喉间溢出低笑。 那可不是简单的包场买单,是几乎将身家性命都压在几件冰冷的死物上豪赌。 他笑着摸出张黑色卡片,夹在指间晃了晃:“有空去新月饭店坐坐。”见少女茫然,又补了句,“也许会有人给你答案。” 他相信她能从新月饭店套出东西来。 ------------ 第99章 说你是我的人 “新月饭店?难不成张大佛爷还有亲眷在那?”盛葳倒是听说过这个百年老店。 “现任老板娘算是张大佛爷的侄女。 ”解语臣给她解释道,“当年佛爷就是因为点天灯抢亲,与新月饭店的大小姐尹新月结缘,成了九门佳话。” “九门的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新月饭店的秘密……倒是也不少。” 她捏着卡片边缘往后缩,指尖划过卡面鎏金纹路,摸着像是烫手山芋,“那你给我卡干什么?是要刷卡消费才能进去吗?” “这是身份认证,相当于入场券,那里是拍卖场,要想进那道门槛得先验资。” 解语臣看着少女低头好奇地摆弄着卡片,不动声色倾身,沉水香的气息笼过来: “收着吧,就当……门禁卡用。” 他特意咬重“门禁卡”三个字,仿佛是在学着她刚才直白的比喻。 “到时候你去找饭店的大堂经理,”他话锋一转,“进去得穿体面点,不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素白的衬衫领,本来想说生面孔或许容易被他们刁难,话到嘴边却转了弯。 他望着女孩专注的眉眼,忽然觉得这提醒多余,这样一张脸,到哪都是通行证。 “新月饭店很特别,里面有棍奴和听奴,尤其注意听奴。”他指尖在轻轻点了点桌面,“听奴,顾名思义就是耳朵很好使,所以说话的时候记得避着点人。” 她捏着卡的手一颤:“那岂不是…” “所以收好它。”他凑近道,在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时又退开,“遇到麻烦就亮出来或者直接报我的名字,说你是我的人。” 闻言,她手一抖,手里茶杯差点滑落: “什、什么?” “我们既是合作,那合作伙伴也算我的人,”解语臣笑着将茶匙轻轻搁在盏托上,微微歪头,语气故作疑惑道: “还是说……微微想到别处去了? ” 盛葳急忙摇摇头,把卡塞进衬衫口袋: “虽是合作,但我好像一直在麻烦你,总不能白拿好处。”她的目光落到旁边人的身上,“花儿爷,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解语臣摩挲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想起早些年清理门户,血溅到衣角时,那些叛徒也是战战兢兢问“当家的要我们做什么。” 可眼前人却能把这种复杂的利益交换说成邻里借醋般的简单,纯粹得让他想起幼时在胡同口分糖葫芦的那些玩伴,真是奇怪。 倒让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筹码不该用来交易。 “真要讨点什么的话……” 他垂眸像是沉思,实则早已经想好要讨的报酬,作为常年站在刀尖上的人,眸子还浸着未褪的狠戾,却在抬眼时化作春水: “你叫我声哥哥来听听?” “哥哥……” 盛葳下意识重复着,舌尖卷过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一双眼眨的飞快,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就一个称呼,这么简单吗? “为什么是哥哥?”她反问道。 他们既没血缘也不沾亲,上回黑瞎子打趣说要认她当小徒弟都被她拒了,理由是她不想学他那套盲人按摩法。 解语臣的指节悄悄掐紧,面上仍噙着笑,“我长你六岁,叫声哥哥不过分吧?” “可我们不是……” 她突然顿住,眼前人分明是在笑,但那笑意却像梨园戏台上描金的假面,叫她辨不出底下藏的是真心还是陷阱。 可她也知道受人恩惠得还礼,更何况是她有言在先,所以他提什么古怪的要求她都答应,不过叫哥哥确实有点不妥…… “雨臣哥哥?”忽然福至心灵。 她出于礼貌在称呼前硬塞了名字,字眼脱口而出的瞬间却头一次觉得有点脸热。 女孩试探的尾音像片羽毛扫过寂静。 解语臣的手骤然收紧,青瓷釉面映出他瞳孔刹那的震颤,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淬炼出的从容,竟差点被几个字击得没握稳茶杯。 那带着疑惑的称呼,倒比他预想的还要甜上不少,她看起来真的很好骗的样子。 “嗯。” 他借着拂袖的动作掩住眼底暗涌,从胸腔里溢出声喑哑的回应,再抬头,顷刻间恢复到那副温润,扬起一抹真切的笑: “倒是比叫花儿爷要顺口。” 盛葳无意间看见他衣袖下的腕骨绷出凌厉线条,原来温润表象下藏着精悍筋骨。 她倒也不真的相信解语臣真如表面上表现出的这般温润谦逊,毕竟他是解大当家。 “等你从新月饭店回来,来看我唱《霸王别姬》吧。”语气像吩咐又像恳求。 见她点头,解语臣突然觉得这样一直在她面前装斯文好像也不算太糟,至少有用。 他有些庆幸今日换了宽袖衣衫,能藏住那些从血脉里渗出的、未曾有过的悸动。 兴许是自己被血染得太久了吧,他心想,所以有点贪恋少女身上的纯粹和干净。 动物都喜欢灵魂干净的人,人也喜欢。 他看着姑娘清澈的幽绿瞳孔,莫名想到了什么,觉得她身边那群莽夫实在碍眼。 这姑娘合该养在解家廊下,每日坐在海棠底下喂她吃点心,可惜她偏偏又不是温顺的性子,这无疑会让人升起些打探的心思: 总觉得她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窗前,他目送着少女迈着步子穿过月洞门的背影,忽然对候在暗处的伙计吩咐: “告诉下面的人,之后长沙线的所有情报直接报给我,其他人不得插手。” 她将永远不知道,那张黑卡背面刻着极小的“解”字,新月饭店的包厢任她通行,他向来喜欢做一些没人能理解他的事情。 可是眼下,竟是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这般没由来的纵容究竟是为了九门大局,还是单纯地不想让她被人给欺负了去。 —— 张小蛇蹲在摩托车旁数蚂蚁,听见脚步声腾地站起来,脑袋“咚”地磕在车把上。 “你迟了十三分钟。”他揉了揉脑袋嘟囔,盯着盛葳手里拎着打包的鼓囊油纸还有怀里抱着的账本,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又觉得这话太像是抱怨,张小蛇假装忙碌地去摸车钥匙,一边摸一边找着理由: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自己等你的,我的意思是怕太阳毒,让你晒着……” “我说了过了点你可以不等我的,这不给你带赔礼了?” 盛葳晃了晃油纸包,蟹黄酥的香气从里溢出来,这是临走时解家管家给她准备的。 见张小蛇耳朵又开始泛红,她突然把东西塞进他怀里,“拿着,车钥匙给我。” 张小蛇却直接攥着钥匙侧身跨上车,绷紧的裤腿勾勒出流畅的腿部线条: “我载你,我会骑,张家训练营教过所有交通工具。” “你有驾照吗?无证驾驶要罚款的。” 空气陷入几秒寂静。张小蛇突然拧动油门,轰鸣声盖住他发虚的回应: “罚不到你头上,遇到交警……你就说是我抢的车!”他将油纸包挂在车把上。 后座皮垫还带着阳光的余温,盛葳刚扶住车架,张小蛇突然仰头望向二楼雕花窗,光刺得他眯起眼,但就是倔着不肯低头。 有道视线不轻不重地停留在他们身上。 “抱紧。”他声音混在发动机轰鸣里。 “可是你身上有蛇!”她不太敢抱他。 摩托突然蹿出去,盛葳整个人撞上青年清瘦的脊背,猎猎风声里飘来他的解释: “它们在睡觉呢……” 盛葳将信将疑地环住他的腰,隔着薄衣衫,能摸到他块垒分明的腹肌腰线,张小蛇嘴角偷偷翘起来,把油门拧得更狠了些。 过减速带时颠了下,立刻传来更紧密的触感,他低头看着环在腰间的绵软手臂。 “张小蛇!”她警告地叫了他一声。 “前面有坑!”他睁眼说瞎话。 “所以你要把我再抱紧点。”他哑着嗓子又补了句。 尾音被迎面而来的热风吹散,却足够让背后的姑娘下意识收紧手臂全然依偎着他。 此刻的盛葳埋在带着皂角味的布料里,看着怀里的账本,丝毫不晓前方青年滚烫的耳尖下,藏着怎样雀跃又忐忑的心事。 ------------ 第100章 一个巴掌换一个吻 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盛葳裹着薄被翻了个身,月光从窗纱缝隙漏进几丝浅白。 窗棂突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有人翻窗。 盛葳闻到了空气中陌生的薄荷香味道。 她闭眼没动,直到感受到床垫凹陷,攥紧被角的手刚抬起,腕骨就被滚烫的大掌扣住按在枕边。 “宝贝装睡的样子真可爱。”他擒住挥来的手腕,带着闷笑的嗓音混着气息贴近,丹凤眼在黑暗中弯了弯,顺势跪上床沿, “不过还是打不过哥哥呢。” 盛葳抬脚踹他腰腹,反被夹在对方精瘦的腰侧,布料摩擦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滚出去!” 心中暗骂张家都是一群神经病,就知道会做些翻墙跳窗监控的龌龊事,她挣得睡裙肩带滑落,锁骨在月色里泛着冷白的光。 “白天跟小蛇那个野崽子贴那么近,还找了新欢,”他的眼神暗了暗,俯下身黑发扫过她锁骨,“怎么见着我就这么凶?” “明知故问!”她咬牙切齿凶狠道。 “好宝儿,是哥哥的错,所以哥哥这不是来赎罪来了,今晚给你暖床要不要?” 盛葳侧脸张嘴要咬他手,反被捏住下颚转向男人,那双丹凤眼里藏着恶劣的笑。 倒是从小到大都没改掉爱咬人的习惯。 像是一种刻进本能驯服不了的兽性。 盛葳浑身绷成拉满的弓,突然仰头撞向他鼻梁,正是袭击张海客的那招,张海楼偏头躲过的瞬间,她挣出手臂锁住他咽喉: “再碰我就……我就拧断你脖子!” 可是她直到现在,分明从未杀过人。 男人喉结在她肘弯滚动,笑得胸腔震颤:“你这是用我们教你的招式对付我?” 是啊,她会的所有招式都是他们教的,所以她怎么可能斗得过成熟的张家人呢。 “我特意换了新沐浴露,薄荷味,洗完了澡才来的,闻闻这味道你喜不喜欢?” 张海楼自顾自地说道,仿佛没听见那句软绵的威胁,膝头抵开她双腿,侵略性的体温隔着睡裙布料涌过来。 “不闻!像杀虫剂!你是不是有病!” 她挣动手腕,被他顺势拉高按在头顶。 “嘘——”他忽然俯身,垂落的发梢扫过她鼻尖:“病得不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这不是来找微微治病了么。” “你走开!你再发疯我就喊人了!” 张海楼就势把脸埋进她颈窝,鼻尖蹭过跳动的脉搏,惬意地汲取着她身上的香味: “你喊,最好把族长他们都喊来,人多才热闹,让所有人来看我们俩半夜偷情。” 说完他还不嫌事大地打开床头灯,暖黄光线描出他露出的锁骨,他穿着身黑色丝质睡衣,领口大敞,活像聊斋中勾魂的邪魅。 “反正我从来都不要脸。”他笑道。 脸是什么东西,没见过,追媳妇就更不需要了,人不要脸,就可以天下无敌。 盛葳当然斗不过脸比城墙还厚的疯子。 他是真的想抱抱她,明明一焦虑就爱抱人是她的习惯,但他却觉得病的另有其人。 男人轻轻含住她泛红的耳尖,湿热的舌头带起一阵战栗,犬齿研磨的力道像在逗弄猎物,她偏头,抬腿绞住他腰腹就要翻身。 张海楼却突然卸力,任由她骑在他精瘦腰腹上,双手懒洋洋枕在脑后,神色餍足。 “死变态!滚!别扰人清梦!”盛葳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响声在夜里炸开。 张海楼连头都没偏一下,只是用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腮帮,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味。 不气反笑地擒住她手腕,低头在泛红的掌心啄了一下,故意亲出“啵”地一声响。 从小到大,他们早就把她给摸透了,小祖宗翻来覆去就两招,咬人和扇巴掌,对他们来说跟炸毛猫亮爪子似的,毫无威慑力。 怪那个老小子把人养得太乖,连脏话都不会骂几句,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变态,混蛋,禽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教的。 倒是格外动听,她越骂,他们就越是心中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血管。 盛葳被他吓得大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她在想,到底是自己不正常还是…… “本来就是想给你送个晚安吻的,不过一个巴掌换一个吻,这买卖倒也划算,够不够你撒气?不够你再多打我几下,嗯?” 他拇指碾过她的下唇,她狠狠别开头却被轻掐着脸转回来,灼热气息喷在鼻尖。 “哥哥刷过牙了,你喜欢的橘子味。” 话还没说完,她抬脚就要跑,张海楼笑着掐住她腰拎起来,天旋地转间跨坐在他腿上,昏黄灯光下映出他那双黑到发深的眼。 “不许!你不许亲……” 盛葳挣扎着要跳下去,被他单手分开双腿被迫圈放在腰侧,睡裙早已卷到大腿根泛冷,他的热掌激得她皮肤泛起小疙瘩。 “冷么?哥哥抱着。” 张海楼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扣住她后颈,鼻尖抵着鼻尖,他单手扯过薄被将她裹进怀里按住,薄唇却不由分说压下来,盛葳下意识后仰,后脑勺撞上他提前扶住的手掌。 “唔……放……嗯……” 抗议声被他卷进喉咙,粗韧有力的舌尖肆意攻略城池收刮,极尽索取。 盛葳揪住他后颈碎发猛扯,张海楼吃痛地皱了皱眉,却反而吻得更凶,另一只手摸到她后背凸起的脊背骨重重一按。 “嗯呃!” 身体瞬间窜起电流般的酥麻,呜咽声尽数被吞进交缠的唾液里,不由分说地被他扣住手腕抱按在胸膛里,任他大快朵颐。 十指相扣的瞬间,他拇指暧昧地摩挲她狂跳的脉搏,原来这笨蛋也紧张了。 “说了好多遍,小朋友要学会换气。” 他稍稍退开半寸轻笑,唇瓣卷走她嘴角水渍,鼻尖蹭过她泛起酡红的脸颊, “不是教过你很多呼吸法么?” 他回想起她在香港训练那会儿,那叫一个乖巧,做什么都不反抗,张嘴就张嘴,吐舌就吐舌,啧,可惜现在被他们教聪明了。 “不记得不记得了!”她不想去回忆! 盛葳挣扎着要逃,张海楼托着她臀往上一颠。失重感让她本能环住他脖颈,反倒成了主动的投怀送抱,他得逞地咬住她耳垂: “乖,搂紧点,既然微微不记得,那哥哥身体力行地再帮你通通回忆一遍。” “张海楼!你就知道欺负我……” 盛葳嘴里咒骂,张海楼的掌心顺着脊沟滑到后颈,像捏猫似的揉捏她绷紧的肌肉: “放松,哥哥又不会吃了你,这怎么能是欺负,只是好心送几个晚安吻而已。” 原本只想着送一个,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反正她讨厌他是她的事,自己喜欢她是自己的事,两者又不干涉,他想亲就亲了。 深吻再次覆上,他含住下唇的力道像叼着什么食物,舌尖却极尽缱绻地扫过齿列。 有人说爱是食欲,不可否认在此刻,他真的产生了那么一秒,想把她吃掉的想法。 但转瞬否认,该是他想被她吃掉才是。 盛葳的指甲陷进他肩胛,下意识抓出几道血痕,张海楼故意发出黏糊的水声,喉结重重滚动了几下: “小微微,乖,换气。” 不然可能会亲她到窒息,毕竟他可是海上“瘟神”,水性极佳,气息也是极长。 而且论对舌头这个器官的极致运用,张海楼也算是人中翘楚,接吻不过是小儿科。 他忽然退开,涎水顺着下巴滴在交握的手上,细小的银线在昏黄光晕下断裂,指腹抹去她唇角的湿痕,声音哑得不像话。 “不舒服?是不是哥哥弄疼你了?” 他知道自己天性重欲,啧,再加上这年纪大了,一时还有点没收住,他心中叹息。 “你要…咬死我了……我舌头好疼。” 盛葳抬脚踹他膝盖,张海楼笑着任她踢打,心想真是个笨蛋,手臂却纹丝不动,等她喘匀了气,才托着她后脑勺按向肩窝。 “知道你向来喜欢听心跳,”胸腔震动传过来,“听听我现在心跳的有多快?” “跳死了也活该!”又不是她让跳的。 “是是是,”他闷笑着扯松领口,这张小嘴儿真让人又爱又恨,指腹蹭到抹血痕, “猫爪子倒是利。”他眉梢挑了挑。 “现在发完疯了?赶紧滚!” 盛葳冷着脸驱声赶人,今晚就当被狗啃了,他又转回她脑袋,这次温柔得不可思议,粗厚舌尖啄吻红熟的唇瓣,轻声诱哄: “乖,把嘴张开,哥哥亲最后一下。” ------------ 第101章 小心哥哥不做人 他吻得极尽缠绵,面对面把她托抱在怀里,慢条斯理地噙着唇,像是在品尝美味。 温柔细腻到醉人,直接让她瘫成春水般化在他臂弯,连呜咽都变成甜腻的哼唧,他偏头加深这个吻,喉间滚出餍足的闷哼。 接吻是两个人的事,他先前吻得重也不是为了光满足自己,只是情难自禁而已。 但他也希望自己能让懵懂青涩的她享受这种美妙,取悦她,才是他的真正乐趣。 强扭的瓜是甜是苦,他都得尝尝,心里讨厌他又怎么样,那就让她的身体记住他。 此刻仿佛连空调都噤了声,全世界似乎只剩两人彼此涎津交换的羞人动静。 原来轻佻之下也有不动声色的缱绻。 声音被他尽数吞下,连同理智也被卷走,卷到发麻,揪着他衣领的手渐渐松开,盛葳恍惚觉得氧气都变成他嘴里的橘子味。 张海楼亲得她腰眼发软,突然感觉舌尖被轻轻嘬了下,他睁开眼,眼底的情欲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鸷。 “微微学坏了啊……”他眯起眼,掐着她下巴的力道重得发疼,哑着嗓子逼问。 “刚刚谁教你的?张小蛇?解语臣?” “要你管!”盛葳挣开桎梏要起身,被他按着肩胛压回去,刚刚只是下意识而已。 他知道她青涩单纯得不像话,连气都不会换的人,更不要谈什么主动,那…… 啧,他想到什么顿时不由得烦躁起来。 妈的,一定是有人赶在他前头尝过了。 “张海楼,”她攥住他脑后短发,抵着他胸口喘气,“你就不怕其他人……” “听见又如何?现在打死我也值了,要是打不死我,我就是赚了,反正……” 他指尖划过她滚烫的耳廓,咬住她耳垂含糊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盛葳气得照他肩头就是狠狠一口:“老禽兽!”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对她动手动脚。 “嘶,咬重点,就当给小猫磨牙,哥哥就爱看你这股野劲儿。” 张海楼的嗓音低哑,故意在她耳边发出些不像话的粗息,气息烫得人耳根发软。 盛葳对这种无赖简直没辙儿,但他已经把她的脾性摸得透透的了,抬脚胡乱踹,被他抓住朝前一带,放在某个位置按住: “往这儿踹,踹坏了我下半辈子赖着微微。” “死流氓!臭不要脸!” “你爷爷没教过你骂人?”他笑着朝她耳廓吹气,满意地感觉怀里的身子抖了抖: “来,哥哥现场教学,教你点带劲的,‘张海楼你个大混蛋’——试试?” “闭嘴!你亲我……”盛葳突然攥紧滑落的睡裙系带,“也是那个人准许的?” 他真的允许他们这么欺负自己么…… 空气凝固半秒,张海楼抚在她腰侧的手掌骤然收紧,心道嘴贱了,又松成懒洋洋的圈握,屈指轻弹下她蹙起的眉心,嗤笑道: “老子要亲谁,阎王爷都管不着,那个连见你都不敢的废物,也配管我们的事?” “倒是你,成天惦记着那老……” “他是谁?”盛葳突然挣开桎梏坐起来,薄被滑落露出半截雪色肩头,质问道: “张海楼,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做梦!你刚才说最后一次!”盛葳抄起枕头砸过去,却被他擒着手腕拽进怀里。 “那换我亲你。”他突然侧头含住她颈侧,察觉到怀里的嘤咛,摸了摸头安抚。 “怎么能让大小姐主动呢?小的自己讨。顺便提醒你,以后不要相信男人说‘最后一次’这种话。”小心被骗得渣都不剩。 温热的唇顺着颈线游走,在锁骨凸起处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他突然正经出声: “记住了,那老东西叫张慕尘。” 他如愿地感受到怀里软绵的身子僵住。 陌生的名字像块沉冰蓦地砸进心口。 张慕尘…… 看着她下意识重复这三个字,张海楼掐着她下巴抬高,丹凤眼里翻涌着晦暗的浪: “怎么?觉得这名字比哥哥的好听?” “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是……” “嘘——困了吧。”张海楼扯过滑落的空调被把人裹成蚕蛹,连人带被箍进怀里。 “再问下去……”他指尖划过她露出的锁骨,“你今晚怕是要梦见恶鬼了。” “那你快滚!” 盛葳想爬起,却被他大腿夹住,尾椎突然蹭到什么,张海楼闷哼一声收紧手臂,他的睡袍不知何时早已滑落,体温烫得吓人: “说了别乱动,再蹭就真要擦枪走火了,小心哥哥今晚不当人……” 他圈着人躺下,昏黄照亮他绷紧的下颌线,单手掐住她的腰,另一手摸上她后颈: “闭眼,哥哥给你唱摇篮曲。” “这是我的床!” “知道知道~是小姑奶奶的房间。” 张海楼翻身躺到外侧,胳膊却仍把人圈在怀里:“大小姐发发慈悲,”他捂住她瞪圆的眼睛,“就借半张床,天亮前滚蛋。” 她意识到今晚是赶不走这个死变态了。 墙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他开始哼起不知名的闽南小调,掌心在她后背拍节奏。 盛葳挣扎的幅度渐小,鼻尖无意识蹭着他半裸的胸膛,浅淡呼吸洒在饱满胸肌上。 耳边咚咚咚的,她察觉他心跳快得异常,抬眸正撞进他来不及收敛的晦暗眼神。 “你……” “我没事,睡吧。”张海楼抓着她的手按在胸口,震耳欲聋的搏动顺着掌心传来。 “张家人的心跳都比常人慢两拍,除了……”他突然咬住舌尖,吞了下后话。 除了靠近心上人的时候才会紧张。 张海楼伸手摸向身后,关掉小灯,盛葳趁机翻到床角,被他长臂一捞按在胸口: “你还真是不乖啊,嗯?又跑什么?” 张海楼游刃有余地一一化解她挣扎的踢打,像在陪炸毛的猫儿玩闹,直到她累了。 “喜欢听心跳,就趴哥哥身上听。” 耳畔的心跳声震得额角发麻,混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薄荷味,莫名让人安心。 也或许,只要她靠近张家人就会没由来的感到平静,盛葳逐渐蜷成团窝在他胸口。 张海楼仍在一搭没一搭地拍她后背,节奏轻缓得像在哄小孩,像是回到了从前。 “张慕尘……”她细声呢喃。 “扫兴,不许念,再提那名字哥哥让你明天起不来。”他手臂攀着她的细腰。 直到怀中人彻底缓了呼吸,张海楼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睡颜,褪去轻佻的眉眼浸着化不开的温柔,他极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真好亲,真甜,喜欢她喜欢的要死了。 怎么能不喜欢她呢,张家人都肮脏得很……除了她,只有她,他只要她。 恨不得每分每秒跟她待着,呼吸就好。 “小没良心的……” 明明我也是陪着你长大的人。 他低头含住她嘟囔的唇瓣,在欲望渐起前及时退开,手臂却把人往怀里护得更紧。 窗外的风声盖过他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可别再梦里去找那个老泥鳅……” 后半夜刮起大风,张海楼在惊雷炸响前捂住她耳朵,怀中人往热源处拱了拱,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用自身的体温将她烘着。 晨光爬上窗棂,盛葳迷迷糊糊地睁眼。 身边的位置早已凉透,唯有被窝里残留一抹似有若无的薄荷香,床头放着杯温热的蜂蜜水,杯底压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 「 蜂蜜兑了川贝枇杷膏 记得喝完 作为答谢,早安吻我已经讨了(阴险) ——你亲爱的小张哥 另:再跟张小蛇私会,哥哥就打断那小子三条腿,下次找我当司机 ~」 “真是个疯子……”她无语凝噎。 ------------ 第102章 抓回来会闹 七点三十二分 张海侠抬腕看表,表盘在暮色里反光。 往常这个时间,盛葳早推着自行车从胡同口拐进来,可今天只有穿堂风卷着落叶,刮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纵使怒火中烧,再是不爽得后槽牙发紧,也没有阻止她去找解语臣的行为,只是暗中跟着,因为就像她说的—— 他们没有立场去干涉她。 明明他们知道一切真相,但无法跟她坦明那些,以至于造成现在这番局面: 亲近不敢亲近,管束不敢管束。 现在她肯跟他们说话已经算是好的了。 所以他们也不敢再做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事,已经是尽可能地放纵她去撒欢。 可是今天很反常,盛葳现在还没回来。 张启灵坐在院里看枣树下的蚂蚁搬家,眼神却是放空,他想起前天盛葳蹲在这里跟他闲聊的话: “有时想想,变成一只蚂蚁也挺好。” 张千军万马踹开四合院大门,张海洋跟在后头拍裤腿的灰,皱着眉代表心情不好。 “解家进出的门都找遍了。”张千军万马把钥匙串摔在石桌上,闷声道,“连解家厨子的路线都摸过,人大概没有在解家。” 张海侠收回看夕阳的眼神:“邪门,卖糖葫芦的王老头怎么说?” “说今儿没见着她去买糖葫芦。”她平常很爱吃这个,他们都怕她把牙吃坏了。 “电话也不通,关机了。”张海洋把手机往石桌上一撂,屏幕还停留在第七次自动挂断的界面。 黑瞎子咔嚓咬断手里的黄瓜嚼巴着: “我让解家伙计带的话,说晚上吃炸酱面。”他晃了晃指尖的手机,“两小时前发的短信也没回。” 张海客指腹似有若无摩挲着干燥的唇,由着碎枣叶粘在西装领口,语气冷峻: “第四天了,解当家的倒是会哄人。” 他们又不是什么瞎子,她每天总要带着点东西回来,一问就是解家管家给她准备的,他们知道她最怕伤害别人而不拒绝别人的好意,但那解家管家又是谁的授意…… 想来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了。 张海侠冷笑出声,眼睛眯成缝:“解当家倒是把她的口味都快摸透了。” “人家跟着解当家吃香喝辣,谁还记得四合院的老腌白菜哎……” 黑瞎子一边叹息,一边把翻盖手机按得啪啪响:“花儿爷回短信了——「盛小姐今日未曾来访,盼归」。”末尾还有个笑脸。 这回复简短得简直欠揍。 张千军万马眉间一皱,气道:“放屁!老子亲眼见她进的门,真是个老狐狸!” 黑瞎子墨镜后的眼底满是戏谑,“这花儿爷现在撒谎都不打草稿。”他拇指在手机按键上飞快点着, “要不我直接去解宅要人?” “她要真想藏,谁都拦不住。”张海洋捏了捏眉心,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不爽。 张启灵突然起身,众人瞬间噤声。 看着他走到院里晾衣绳前,盛葳的鹅黄色开衫还搭在上面,在暮色中随风摇晃。 “她跑了。”他平铺直叙道。 语气不是疑问,是陈述,是笃定。 张家关在笼子里养大的小兔子竟然被解家的笑面狐狸无意识教会了开锁,可笑。 她宁愿相信解语臣,也不相信他们。 这个结论无疑让张家众人心情阴翳。 “三天,整整三天她都在解家泡着。” 张海客嗤笑一声,“原来是想着这一出呢。”教给她的东西全用来对付自己人了。 黑瞎子乐出声,墨镜映着众人紧绷的脸:“丫头挺能耐,把咱们耍得团团转。” 那次听张海客说她如何从香港逃到内陆的“光荣”事迹他们倒不以为然,这下倒是切身体会到了,还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黑瞎子心中感叹的同时,倒还诡异地升起几抹兴趣,他这下倒是真喜欢这丫头了。 多久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儿了。 表面上呆呆笨笨的,聪明劲儿都藏着呢,连着三天去解家都是她为放松张家人的警惕打的掩护,连张启灵都被她骗过了。 她从来不是什么纯良的兔子,而是一条会蛰伏的蛇,不动声色地送来致命一击。 “查,查今天解家出去的所有商队和车队。”张海客言简意赅地抛出几个字。 张海侠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 “解家往三个省派了九支车队,药材、绸缎、土货……”他的语气不复温润, “足够演一出八仙过海。” 张千军万马急得抓耳挠腮:“这不跟大海捞针似的!我算算……”指尖掐出残影。 张启灵拎起黑金古刀系回背上,抬脚就往院外走,张海客横臂拦住: “族长,她既然选择跟解语臣合作,也怕是做足了准备,我们……” “她有事做,抓回来会闹。”张启灵拍开他手臂,黄昏的余晖落进漆黑瞳仁里。 张启灵想到秦岭岩洞里她把刀架在脖子上的那副倔样子,逼得太紧容易适得其反。 “如果找到了人,别惊动她。” 既然她不想他们跟着她,那他们不让她发现就好了,他们有的是精力陪她玩。 —— 此时的盛葳蜷在卡车的帆布篷里,身边堆满药材麻袋,药香熏得人直打喷嚏。 对面坐着解语臣派来的哑巴伙计,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像刀刻出来的带着锋利,薄唇抿成直线,黑色高领衣遮住半张脸。 看到他,盛葳有种看到张海洋的感觉。 “阿默?”她试探着比划刚学的手语,指尖在颠簸中戳到对方膝头。 年轻人垂眼看了看溅上泥点的裤腿,抬手做动作时腕骨都暴着若隐若现的青筋: ‘我在。’ “喝水吗?”她拧开军用水壶递过去,阿默摇摇头,掏出个小本子写字: ‘不用,解当家说路上少说话。’ “但是我不会手语,你教我几个。” 她压低声音凑近,嗅到对方衣领沾着的淡淡艾草味,是解家库房驱虫的熏香,跟老陈身上一个味儿,哦,老陈是现在的自己。 阿默点头,他的兜里还揣着她提前准备的哮喘喷雾,毕竟她扮演的是个会抽烟的账房先生,迫不得已把指缝都染上了烟垢。 盛葳想起在解家库房的那会儿,真老陈在里头算账,她隔着幕帘藏在后面盯着看了一下午,现在学他的动作已是九成像。 前头突然急刹车,盛葳脑门差点磕在包上,阿默伸手一挡,结结实实垫住她额头。 温度透过粗粝的茧子传过来,前排司机骂咧咧探出头道:“查货的!都别动!” “谢谢。”盛葳对他说了句无声谢谢。 阿默摇摇头,盛葳迅速把账本摊在膝头,学起老账房佝偻老花看账的架势。 查车的人掀开篷布时,手电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盛葳学着老陈的湖南腔嘟囔: “哎哟莫照咯,看不得咯!” 哆嗦的粗糙手指在账本上瞎划拉,鼻梁上挂着老式圆框眼镜直往下滑。 对方只是晃了几眼就重新放下篷布。 盛葳瞥见阿默垂在身侧的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捻——这是“过关”的意思。 卡车重新发动时,盛葳摸出块陈皮糖含在嘴里,这车坐的她不舒服,吃糖好点,阿默碰了碰她手背,指尖在膝头划出个问号。 “这个?”她举起糖纸,模仿他刚才的姿势弯曲拇指,‘甜。’ 阿默摇头,他比出个复杂手势: ‘你学得很快。’ ------------ 第103章 你可以相信我 车里的药味太大,盛葳只好吃点糖来压一压鼻间闻到的味儿,剥开第三颗时,阿默按住她手腕,指尖在小本上快速划字: ‘别吃太多,牙齿不好’ 她惊讶地看他一眼,心道这人还管挺宽呢,手上却把已经剥开的糖又包了回去。 这人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但具体是哪奇怪,她又说不上来,所以她一直在观察。 阿默又写出一行字:‘学手语吗’ 盛葳点点头,反正多掌握点东西不是什么坏事,她看见阿默双手环成笼子的形状。 ‘这是保护’ “我想学‘危险’的手势。”她说道。 阿默看着她,将双手交叠成鹰翼状。 飞翔代表危险,牢笼代表保护。 —— 傍晚,盛葳蜷在药包里打盹,刚跳回车里的阿默碰了碰她鞋尖,油纸包着的饼还冒着热气,他用袖口擦净了油渍才递过来。 她摇头,对方就固执地举着,直到她接过掰了半块还回去叫他也吃点,对方摇头,她就这样看着他又把剩下的饼塞回衣兜。 一天过去了,这人像台设定好的机器,该挡风时站的角度不偏不倚,递来的问候也是恰到好处,但这人看起来像是没有情绪。 唯有的一次嘴角有点弧度,还是因为她比划错了手语,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哪了,问他只会摇头,哑巴就这点不好。 后半夜气温骤降,盛葳本就睡得不甚安稳,又被冷风激醒,发现身上多了件灰扑扑的外套,她迷蒙着撑起脑袋翻了个身。 阿默坐在矮凳上守夜,听见动静用手语比划‘继续睡’,篷布也被挡得严严实实。 一路安稳,第三天他们到达了长沙。 阿默单手撑着车栏先跳下去,转身抬起胳膊扶她,盛葳扶着车门颤巍巍往下挪,枯树枝似的老人手掌顺势搭上阿默手腕。 “伢子扶稳些。” 她压着嗓子咳嗽两声,视线在那袖口底下露出的冷白皮肤上扫了扫,握住他手腕的瞬间,食指节不着痕迹地压在脉搏处。 探上的那一刻,瞬间让她后颈发凉。 脉搏比正常人慢上两拍。 但她心态极其强大,什么都没表现出来,面上仍挂着老账房标志性的苦瓜老脸。 阿默似乎没察觉,托着她胳膊的力道稳得不像话,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后腰,仿佛她真是七老八十走不稳路的糟老头子。 从店里出来几个大小伙子开始卸货,有个路过的伙计叼着烟跟他打招呼,盛葳屏息着回应,却被阿默几乎是拖着走进店里。 门刚关上,阿默抢先进屋检查床铺各处,盛葳瘫坐在椅子上喘气,摸出小镜子照了照,面具边沿的胶水有些发亮,得补补。 “劳烦这位小兄弟弄点热汤来。” 她用账房沙哑的声线吩咐,阿默正蹲着检查窗栓,闻言突然起身,后脑勺“咚”地磕在窗框上,却若无其事地点头转身出门。 盛葳敛下眼,她本就没打算这位解家亲信跟着自己去那个地方,现在就更不行了。 阿默端着两碗油泼面进来,伙计送来的酱板鸭还冒着热气,他将竹筷在滚水里涮了三遍才递过来,盛葳心中默默记下一笔。 盛葳说不吃葱花,阿默便全挑到他的碗里,她搅着面条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垂眼。 小细节能暴露很多东西的,比如习惯。 “我要出去见个朋友,你在留这儿。” 她摘下雾蒙蒙的老花镜擦拭,阿默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神晦暗莫测。 他立刻对她比划手语,指尖划出急促的弧度:‘解当家交代,我必须跟着’ “花儿爷也说过,”盛葳摸出块铜牌拍在桌上,牌面刻着解家暗纹,推到他面前。 “必要时候,你听我的。”她平静道。 很多时候,她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阿默盯着铜牌看了有足足五秒,看起来有话想说,摸出小本子刚要写字,就被盛葳按住本子边缘,语气不容拒绝: “就这样,老陈的账本还压在麻袋最底下,你去取来,还要去盯着伙计们装货。” “十点,我若没回来,你再来寻。” 阿默的指尖静静在桌沿掐出个月牙印,最终也只是低头比了个‘小心’的手势。 盛葳谨慎地换了双新布鞋,阿默站在门边像尊木讷的门神,看着她把老花镜揣进兜里,突然对着她比划了个复杂的手势。 “什么意思?”她问,阿默摇头,只留给她一个沉默走远的背影。 装什么?盛葳心中腹诽,她贴着门板听脚步声渐远,推开后窗轻巧一跃。 另一边北京,解语臣正坐在院里喂鱼,看着半小时前手机上对面的人发来的“平安”轻笑,想到什么,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叫底下人少抽烟,被褥要上好的。” 她猜到了,阿默一定会悄悄跟着来。 她迅速钻进农贸市场,趁着人多,立刻将身上的灰衣衫脱掉,随手从旁边店铺里摸起件大码蓝布衫,还不忘丢下一张红票子。 随后拐过几个人行道,在臭豆腐摊前突然蹲下,掐准了绿灯时间,闪身溜进附近发廊街,买了顶假发,扯了个头巾往脑袋上一包,摇身变成个笑吟吟的买菜大妈。 余光瞥见阿默在马路对面张望,总算是把人给甩掉了,她没有留恋,转身离开。 “跟丢了。”阿默缩进报亭敲手机,指节发白,她大概早就知道他会跟着她。 信息另一头,解语臣摩挲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黑瞎子正瘫在对面藤椅上嗑瓜子。 “花儿爷这锦鲤养得真肥。”黑瞎子弹了颗瓜子打水花,道:“够炖锅汤了。” 解语臣面不改色删掉阿默的短信,手指在桌底盲打着字,抬着头看向黑瞎子笑道: “想吃鱼说一声,我让厨房现杀。 ” 阿默第四次查看手机,解语臣的回信依旧只有“静待”二字,看起来丝毫不着急。 他踹了脚墙根,凝重和焦躁在胸腔里悄悄撕扯。 饭后,黑瞎子临走出院门前回头,状若无意道:“那小丫头……” “我劝你少打听。”解语臣坐在椅子上目送着他,掌心还攥着微微发烫的手机。 长沙的地图被她看过好几遍,齐羽的老房子在几栋筒子楼后面,铁门上的封条泛着黄,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院墙爬满枯藤。 她假装路人经过,余光扫过住宅附近所有能的窗户,找寻着望远镜绝佳的监视点。 周围确实有人监视,但问题不大。 又在附近转了一圈,院墙不高,一脚就能蹬上去,她不打算进去,今天只是踩点。 阿默第七次看表,时针指向十点整。 手机突然闪了下,解语臣的短信跳出来:“找”。 阿默得令,马上打算出门,门把手还没拧开,走廊就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 “橘子吃吗?”盛葳拎着塑料袋进来,脸上的人皮面具没变,只是衣服换了。 阿默接过袋子时擦过她手背,凉的。 她踢掉脚底的布鞋,没对他问什么,将东西往桌上一撂:“我累了,想休息。” 阿默一声不吭迅速铺好床褥,检查完第二遍门锁,自己又抱了床被褥往地上一摊。 盛葳瞥了他一眼,懒得去理会那些。 不管他是作为哪家人,什么目的,只要不坏她的事,她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盛葳背对着他解开外衫,裹胸布勒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松开的瞬间轻喘了口气,雪白脊背上蜿蜒着两道明显的暗红勒痕。 身后的布料摩擦声突然没有了,只剩个僵直的背影站着,耳尖红得能滴血。 “我睡了。”她钻进被窝里侧面朝墙。 他一直睁着眼,听对面呼吸渐渐绵长。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恰好照亮他凝在床边露出的纯白裹胸布上的浓烈视线,像蛰伏的兽类盯着误入领地的猎物,又瞬间收回。 唉……他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你可以相信我’。 ------------ 第104章 汪家人 晚霞被分割成一束束光,盛葳把最后一张账本塞进柜台,昭示着白天的伪装结束。 趁着阿默去楼下买饭的空隙,盛葳迅速撕掉脸上人皮面具,鸭舌帽压到眉骨,黑口罩裹住半张脸,黑衣一套就溜出了后巷。 她没费多少力气就翻墙跳进了院里,但她无法保证万无一失,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二十年没人住的房子,连窗锁都锈得不成样子,一推开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幸好她做了准备,脚步未停,直奔东厢房。 她按照梦里齐羽告诉她的提示,径直走向目的地,这里的书架早积了寸厚的灰。 第二层那本《毛选》被虫蛀得只剩书壳,她抽出书伸手去探,果然触到一块有细微裂隙的木板,暗格弹开,她往里一摸。 一把五四式手枪,还有半盒红梅烟。 盛葳拿起烟盒,打开一看,烟丝早就霉了,但锡纸里裹着的纸条还算完整,里面只有一串编号: 02200059 “这是什么编号?密码?” 她皱眉,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但还是把烟盒塞进胸口带走,她知道齐羽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这串数字很可能非同寻常。 她走到第三个书架,后面有个青花瓷瓶,顺时针转了三圈,书架后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一个半臂宽的地板缓缓翘起。 盛葳拉好口罩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密道底下是个密室,比她想象中要小,但或许是位置隐秘,这里也比她想的要干净许多,只是很多灰尘,不算特别简陋。 齐羽应该在这底下生活过,这里有一张单人床和衣柜,墙上的挂历停在1993年。 大概1993年之后,他就没回过这里。 床头有个书桌,上面累着文件袋和散乱纸张,她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份翻开,没想到第一眼就让她浑身血液近乎凝固…… —— 北京,解家大宅。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长沙地图某处褶皱上方,指尖正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划动。 檀木桌沿搁着的手机突然震动,阿默的汇报消息跳出来时,他的呼吸倏然一滞。 “当家的,”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线人说昨晚九点有生人在齐宅外围转了一圈,脸被挡着看不清,但看身形……” “知道了。” 那人知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重归寂静。解语臣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原来她冒险南下,竟然是为了一个湮没在时间里的人。 他睁开眼,取出书桌抽屉里的那份资料摆放在桌面上,那是关于盛葳的档案。 薄薄几页纸,记录着一个19岁女孩看似平淡无奇的人生,但他知道这不是全部。 刚接触这一行甚至不到一年,连道上的很多规矩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干净的新人,怎么会和二十年前的齐羽扯上关系? 解语臣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棵海棠树出神,眼底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齐羽这个名字,甚至在九门内部都很少有人提起,关于他的信息也少得可怜,身为齐八爷的后人,好歹也算得上惊才绝艳,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下落不明至今。 不,应该说,关于九门二代的大部分都是下落不明,霍老太太至今还在找她女儿。 而盛葳…看上去跟齐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更别提会知道他居住的旧址。 唯有的就是那次她来问齐羽是谁,可当时她眼睛里那干干净净的疑惑做不得假,怎么短短几十天,这丫头就能摸到那里去? 关于齐羽的秘密,连他查了那么久都只能摸到边角,她怎么就敢单枪匹马往里闯? 而阿默那边刚刚又传来最新消息,盛葳又离开驻点了,看来昨晚她只是去踩点。 “真是个小狐狸。”他忽然轻笑出声。 他忽然觉得这场交易比他想的更有趣。 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藏这么大个秘密,连齐羽这种早被时间吞没的名字都能挖出来。 这还是头一次,他品出那么一点棋逢对手的愉悦,聪明人向来是喜欢聪明人的。 就是不知道那旧宅底下到底埋着些什么,值得她冒这么大风险去蹚这趟浑水。 要知道有些锁,开了就再关不上了。 他点开与阿默的聊天,手指在手机按键上敲击,给阿默发去一句模棱两可的诗句: “齐羽旧宅,昨夜星辰昨夜风”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阿默会懂,既要护她周全,又不能让她察觉。 秘书又进来低语几句,解语臣摆摆手: “不必拦着,他们恐怕已经查到了。” 秘书疑惑抬头:“可是……” “那些人比我们的人更擅长当保镖。” 解语臣眼底掠过精光,他忽然想起盛葳坐在他面前穿戴人皮面具时的专注模样。 露出的纤细手腕仿佛一折就断,却偏偏藏着骗过那群张家人的胆量与心计。 可是微微啊……怎么又不信我了呢? —— 纸页从指间滑落,盛葳要大力攥住桌沿才没摔倒,她没忍住,扶着书桌开始干呕。 那些潦草字迹就像毒液般入侵大脑:体温骤降,容颜不改,身带异香,脊椎异化……这哪是长生,分明是把人变成怪物。 她想起幻境里齐羽递给她的那件外套,难怪上面笼着一股她从未闻到过的香味。 这些资料分析显示“它”组织从五六十年代就开始渗透九门,更可怕的是,当时是打着官方的旗号,九门只得被迫听从号令。 “疯子,全都是一群疯子……” 她颤抖着手攥紧某页实验日志呢喃道。 齐羽记下了自己的分析,西沙考古队被调包,张启灵和九门二代被关在某个疗养院地下,喂下所谓的长生药,而齐羽自己…… 他因为体质特殊,实验初期呈现短暂返老还童的迹象,被认为是成功,所以他就……就那样被做了近千道的人体实验。 但从后续资料来看,实验最终失败了。 但齐羽很厉害,在此期间发现了“它”的痕迹,并在1989年秋出逃,这使得“它”从此对齐羽非常防备,之后齐羽回到长沙做调查随后下落不明,至今不知死活。 盛葳猜想,逃出后的齐羽应该是在想尽办法去拯救一步步要变成怪物的自己。 谁又不想好好活着呢。 他分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活人实验这种事,她只在历史书上读到过,那是抗战时期日本人对中国人做的事。 那都是人命,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样一群意气风发、个个怀才的年轻人,竟然像小白鼠一样被关起来任人宰割。 那得是一群多么丧心病狂的一个组织。 资料里还只言片语地提到过张启灵,齐羽说他似乎失了忆,但后来写张启灵似乎被什么人救出去了,想来应该是没吃尸蟞丸。 那所谓的“尸蟞丹”根本不是什么长生药,虽能让人不死,但副作用极大,会让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在地上爬的一种怪物。 这些资料的有些纸页被莫名撕去大半,但什么还残留的半截话让盛葳浑身发冷: “霍玲已经完全禁婆化,但“它”的人套上了人皮面具,明天她就会回北京……” 盛葳把文件按在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继续翻看,接着发现了更惊人的内容。 手迹里提到,“它”组织的目的是为追求完美的长生,并且“它”似乎与汪臧海有关,所以齐羽在资料里直接称他们为—— “汪家人” “汪家人,汪臧海……”盛葳低声念了一遍,心中终于把零碎线索拼上最后一块。 原来是汪臧海窥探到了张家人的秘密。 九门被渗透、张家遭遇变故、齐羽等人被改造,而她因此被迫入了这场迷局……所有的幕后黑手都和汪臧海的疯子后代有关。 这些汪家人就像影子般在暗中悄然控制着什么走向,甚至比张家更擅长玩弄人心。 因为“它”的真面目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齐羽发现,所以“它”才十分忌惮齐羽。 盛葳呆站在齐羽的书桌前,面前虚虚摇曳的蜡烛火光照见墙上的毛笔字横幅—— “破除迷信,实事求是” 落款1984,那是考古队去西沙那年。 她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发酸,笑着笑着忍不住掩面痛哭,心里满是悲凉。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鬼神,是人心。 ------------ 第105章 怎么还在给张家当狗? 盛葳站在书桌前深呼吸几次,将那些愤怒恐惧都被压成冰冷的理智,把一些关键资料塞进胸口里,她此刻握枪的手稳得可怕。 脑中是从未有过的绝对清醒,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张家人推入这场棋局。 无论是九门,还是张家,都需要个干净的人来撕开这场困住所有人的长生真相。 那个人或许是她,也或许——是无邪。 但够了,不要再有更多人牵扯进来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结束这罪恶的一切。 为了自己,也为了前赴后继的所有人。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墙皮剥落的地方有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抓挠过。 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那张积灰的书桌。 像是恍惚间仍能看到那个穿白衬衫,意气风发的白净青年在灯下伏案疾书的模样: 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卷起的袖口沾着墨水污渍,肩脊随着动作轻轻起伏。 那些字迹是他作为活人最后的证据。 他是齐家之后,明明不该被遗忘的。 那串编号数字现在跟着她心跳的震动在脑子里蹦,和暗袋里的资料一起烫着胸口。 但今夜之后,这些染血的记录将不再是困在旧宅的冤魂,而是她刺破这场局的刃。 纸张飘落在地上像是声极轻的叹息,仿佛二十年前的齐羽正在这里无声注视着她。 密道门合拢到一半时,雨声钻进耳膜。 今夜下雨了,流血的天气。 她轻巧地翻出密道,背抵靠在最近的书架上,神经在这一刻跟随肌肉绷到最紧。 不对劲。 湿冷的空气里不仅有腐烂的霉味,还多了种她从未闻过的草木焦味和硝烟味。 右窗缝也比她来时多出一指宽的距离。 呼吸与脉搏的节奏瞬间剥离,那一刹那心中涌起的镇静像一双手掐灭了所有情绪,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是聚精会神地听。 黑暗里有呼吸声,不止一道。 那是一种规律到令人发毛的黏稠吐息,像暗中悄然伸头的蛇类吐着蛇信在试探。 不是普通人……盛葳的指尖刚触到后腰的手枪,东南角的博古架后却传来响动。 “小兔子,我们终于见面了。” 一股磁沉低哑的陌生声线在空气中突兀响起,语气平静得真以为他们是什么熟人。 盛葳的太阳穴突突跳,十八岁生日那天莫名出现在兜里的纸条突然在记忆里浮现。 同样的“小兔子”,同样的令人不适。 汪家人。 这是她首次亲自对峙上所谓的汪家人。 “你倒比影像资料里还要娇小可爱。” 西南角飘来第二道声线,比前一个更年轻些,带着漫不经心,却透着诡异的兴奋。 一群疯子……盛葳屏住呼吸心中冷笑。 书架另一侧传来衣料摩挲声,有人正用指节叩击木架:“不过聪明得出乎意料。” 叩击规律传来,她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迎合她的心跳频率,那人的指节敲在木板上,每一下精准得像是在控制着她的呼吸。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带,盛葳冷静地闭上眼,她厌恶极了这种高高在上的掌控。 “需要开门通通风吗?”黑暗里传来书页翻动的沙响,仿佛有人在悠闲查阅档案。 “你似乎有些紧张,心跳加快了吗?” 她没发现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变得异常缓慢,这具身体似乎总在危机时刻擅自进入某种绝对冷静的状态,像是狩猎前的蛰伏。 她全程没有搭理,只是握紧手中的枪。 至少有三个人正在悄然收拢包围圈,训练有素,武器不确定有什么,但一定有枪。 直面作战的胜算不大,口罩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她心头飞速地规划着逃生路线。 窗户此刻离她五步之内的距离,窗外的大雨足以扰乱一点视线,院墙外有条大道,可以通往附近最近的老式小区,可以甩开。 盛葳举起枪口无声上移两寸,几天前的幻境里,齐羽告诉过她不要碰第二个书架上的紫砂壶,而此刻她藏在第三个书架后。 “小兔子不出声是在害怕我们吗?” 最开始的那道声音正在缓慢地靠近着,语气甚至带着体贴,“你抖得太明显了。”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书架旁的呼吸声突然逼近,“猜猜,十天,还是十年?” 这是在给她施压?呵,盛葳心中冷笑。 你们汪家人比不得张家人聪明到哪去。 “别紧张,我们只是想跟你玩个游戏。看看小兔子能不能跳出大灰狼的陷阱?” “你们汪家人的话怎么跟屎一样多?” 她对于不喜欢的人,向来不怎么礼貌。 她突然开口道,声音裹在雨声里显出奇异的平静:“汪臧海托我给你们带个话。” 黑暗中似乎有人的身形停顿了一下。 “这么久了,怎么还在给张家当狗?”她一字一顿地说,指尖轻轻扣到扳机处, “疯狗们,听清楚了吗?” 枪声几乎和最后一个字同时响起。 盛葳猛地矮身滚向左侧,黑暗中飞来的子弹擦着发梢射进木架的闷响同时炸开。 紫砂壶应声爆裂,所有书架突然向前倾倒,她听见空气中传来几道重物砸中肉体的闷响,抓住时机翻滚几步撞开窗纵身跃出。 盛葳飞出破窗滚入雨幕时,听见背后传来黏稠的叹息,语气终于有了点细微变化: “真是……不乖啊,兔子会咬人呢。” 没关系,这次会准备更坚固的笼子。 不会再像十四年前那样,让你逃走了。 尖锐的玻璃擦过肩膀,在皮肤上拉出道长长的血线,温热的血立刻渗了出来,但她丝毫顾不上这点疼痛,脑中只想着逃跑。 余光不经意瞥到一边,齐羽旧宅门外的数道车灯刺破雨幕,在雨夜里格外刺眼。 她飞快地翻过院墙,还没等她落地,阴影里突然伸出两条带着黑手套的胳膊,铁箍似的勒住她腰腹,竟是将她凌空接住。 “疯狗,放开我!” 枪口顶住身后人肋下的瞬间,盛葳扣动扳机的手毫无犹豫,子弹入肉的闷响混着声轻笑炸在耳畔,搂抱的力道反而更紧: “小兔子会咬人……第一次抱你呢。” 第二枪擦着那人腰侧打进砖墙,趁那人踉跄后退时,盛葳甩开束缚冲进巷口前,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那人毫不在意道: “没想到小兔子的身体和心一样软,没把我给打死呢,下不去手?还是不敢呢?” 他摸了摸腰间上的血洞,居然没有往心脏上打,他声音带着几分愉悦,转而低沉: “那就奖励你先跑个五秒好了。” 老旧小区的巷道像迷宫,雨水啪啪地下个不停,她胡乱撞翻一路东西来制造障碍。 后方的几道脚步声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仿佛对她的抓捕显得十分有把握。 转巷时,大路对面的车灯照亮半边天,几道穿冲锋衣的高大身影直直站在光晕里。 汪家人连她的逃跑路线都提前布好了局,只等她自投罗网,但那是不可能的。 盛葳急刹转向冲进另一条巷里,几乎是飞檐走壁,她几脚蹬上墙壁翻越道大铁门。 没想到背后又突袭,她被狠狠拽进一个怀抱,带着枪茧的宽大掌心死死捂住她半张脸,另一条胳膊锁住她腰身往阴影里拖。 “唔!” 她以为又是汪家人的埋伏,后脑狠狠撞上某人胸口,齿尖咬进那只手的虎口。 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时,身后的人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手,反而俯身贴近她颈侧,湿热的粗重气息钻进耳廓: “是我,阿默。” 盛葳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这个解语臣口中的哑巴,从未开口说过话的男人,此刻的声音却是低沉而清晰。 ------------ 第106章 别再跑了 盛葳感受着轻点在自己颈动脉处的粗粝指节,这个过分亲昵的动作让她血液凝固。 盛葳知道因为自己有哮喘,所以张海客张启灵他们总爱探自己的颈部脉搏,来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是他们无意识养成的习惯。 男人的手掌移开时,盛葳猛地转身,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她还是看清了面前的人。 墙外透进的昏暗路灯照出他半边脸,水珠顺着绷得锋利的下颚线往下滴,高领黑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她的手指先于意识行动,猛地按上他的左胸,掌心下的搏动缓慢得不像活人: “你心跳有异,你是张家人。” 盛葳的声音发紧,她抬头直视那双隐匿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漆黑瞳孔: “你到底是谁?” 阿默的手掌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但他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却又在目光触到她肩膀留下的血线时微妙地放轻了力度: “跟我走。”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变得密集,盛葳听见鞋底碾过水洼的声响,不再是之前那种游刃有余的戏谑,而是带着某种暴戾的急切。 就像是觉得这场与她的游戏被不速之客无端打扰的不满,所以他们开始要认真了。 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声音像毒蛇顺着脊梁爬上来,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 “他们动真格了。”阿默的声音低沉沙哑,盛葳却听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紧绷。 但她早在来长沙探察这一趟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不会给敌人抓住自己的机会的。 所以盛葳为自己准备了一颗微型炸弹。 阿默的手掌护住她受伤的左肩撞开垃圾桶,屋顶突然跃下几道黑影,皆是一副冲锋衣的装扮,阿默一把将她推到墙根处,自己迎了上去,指尖利落地甩出三枚刀片。 寒光割开雨幕,两个身影无声倒下,第三人被阿默拧断颈椎的声响混着雷声滚过。 她倒想帮忙,但阿默似乎没给她机会。 也或许……是他知道她似乎不敢杀人。 敌人喉头爆开的血花溅在砖墙上,盛葳看见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一招毙命,连角度都刁钻得不像人类能做到的。 “闭眼。” 这是阿默说的第三句话,盛葳的睫毛刚颤了颤,第四个汪家人的脖间已经插着把匕首跪倒在地,那人死前还睁着眼看着她。 “走。”解决完人之后,阿默拽起她的手腕跳过尸体跑。 盛葳被他拉着穿过两条窄巷,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的其他感官异常敏锐。 她闻到阿默身上的血腥气息,她听见他的呼吸始终稳定得可怕,她感受到他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像是既怕她挣脱又怕捏碎她…… 这些细节像无数的拼图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逐渐拼成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阿默突然拉着她刹住脚步,推开一扇锈蚀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后巷第三个红门,直走别回头。”阿默的声线陡然拔高,与之前判若两人。 鬼使神差地,盛葳没有选择先跑进去。 她回头,看雨水顺着阿默的眉骨流到睫毛上,他眨眼的频率也比正常人慢得多,这是张家人会有的生理特征,她早该发现的。 于是更多的记忆涌上来,像是一条线: 保护她这方面暂且不言,但他会在她吃糖时告诫,会提前细心涮好筷子,会提前拎过她远离烟味,会替她避开生人的触碰…… 显然,他的这些关心与呵护已经超出了作为解语臣派来保护她的伙计该做的尺度。 “你呢?”她听见自己的声线在发抖。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门外迈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零碎的线索渐渐重叠成一个轮廓,她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声音带着嘶吼喊出藏在心中的那个名字: “张慕尘!” 这个名字像是颗子弹打进阿默的后背。 把他击得僵硬成雕塑,握在门把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在锈铁上擦出刺耳声响。 “你从什么时候……”他的声音突然褪去刻意压制的沙哑,露出原本清冷的底色。 盛葳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猜对了。 那个抚养她长大的“爷爷”,那个她前半生最重要的人,那个戴了十几年人皮面具的张家人,居然在解家做了三年哑巴伙计。 这个从张海楼的嘴里套出来的名字,此刻成了最致命的试探。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认不出你?” 哪怕她从不知道他的长相,他的声音。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是啊,他最了解她的,她太聪明,聪明到让他感到恐慌。 盛葳盯着他后颈绷紧成一条线的肌肉线条,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穿着高领衫了。 因为他怕自己会看出他脖颈下的痕迹。 那些年戴着人皮面具后抹不去的痕迹。 ……铁门在盛葳面前被他重重关上。 远处传来更多脚步声,却仿佛被暴雨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盛葳突然流着泪笑了: “你明明都不要我了……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 那质问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和委屈。 好像迷路的小孩此刻终于找到了大人。 阿默——不,张慕尘忍不住垂下头,手臂间的青筋暴起,眼前这个张家外家最优秀的潜伏者,竟在此刻胆怯地不敢看向她。 现在的他倒真像个哑巴,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从来就没有不要她。 他是怕自己护不住她。 阿默突然转身,湿发下的眼睛黑得骇人,十几年朝夕相对的目光穿过铁门,那一秒的眼神太过复杂,刺得她眼眶发烫。 “走。” 雨声似乎变得很远,她只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她不信,难道这些年所谓的“亲情”,不过只是张家布下的最精致的骗局吗? 铁门外传来打斗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刺破雨幕,她抹了把脸强迫自己迈开步子。 后巷狭窄逼仄,两侧高墙上满是青苔,她肩膀处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 转过第二个拐角,盛葳突然刹住脚步,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里混着哽咽。 前方巷口立着几道黑影,冲锋衣兜帽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像是恭候多时。 为首的人抬手打招呼,声音甚至带着股惋惜:“游戏结束了,小兔子该回笼了。” 下一秒她掏出枪,重物倒地与子弹打空的金属脆响同时响起,三个黑影从不同角度包抄过来,为首者的匕首擦着她耳际划过。 瞳孔在黑暗里倏然收缩。 她旋身避开第二刀,左手撑住墙壁借力腾空,右腿狠劈在偷袭者喉结,那人跪倒的瞬间,她反握匕首刺进他肩胛骨缝。 那双平日里显得温润的幽绿瞳孔此刻泛着野兽般的冷冽,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雨声、喘息声、血液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盛葳能准确捕捉对手肌肉绷紧的瞬间,她的动作快得不像人类,匕首在指间翻转。 侧颈、旋腕、肘击……对方脱臼的闷哼里,她嗅到了自己肩头渗血的铁锈味。 盛葳喘息着后退,她低头看见衣料被划开,鲜血正缓缓渗出。 背后突然掠过的劲风让她本能下蹲,刀刃擦着头皮钉进墙缝。 盛葳攥着最后半截匕首突刺,却在刺入对方肋下的瞬间被攥住手腕,面前人竟用掌心生生抵住刀尖,血顺着指缝滴在她颈侧。 “抓到你了,小兔子。”那人咧开渗血的牙,另一只手已经攥住她的肩膀。 有什么东西破空劈开雨幕。 盛葳后仰的刹那,刀柄缠着的蓝布条扫过她眼皮。 黑色刀锋破开雨帘的刹那,她甚至没听见利刃入肉的声音,面前人却轰然倒地。 血腥气扑面而来,盛葳踉跄的瞬间,后背撞进具温凉的胸膛,熟悉的冷香混着血腥气灌入鼻腔,勒住她腰间的手臂紧得发疼。 “我在这,别再跑了。” 张启灵的声线清冷,怀抱却烫得惊人。 盛葳的侧脸被迫贴在他潮湿的蓝帽衫上,他左手仍握着刀鞘,右手将她禁锢住。 “张启灵?你怎么……” 未尽的话被突然按上后颈的掌心截断。 她挣动的幅度被锁得更紧,尾音消散在突然袭来的晕眩里,血水顺着指尖滴在他的手背,烫得他眉心微皱。 远处传来汪家人撤退的哨音,张启灵眼神略过她肩膀渗血的伤口,将她抱转个身。 单手捏着她下巴扳过脸来检查伤势,指尖沾着的血不知是她的还是敌人的: “胡闹,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关切话语里混着他难得带情绪的训诫。 ------------ 第107章 要真真切切地恨 张启灵抬起拇指蹭掉她脸上沾着的血渍,力道重得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盛葳能在他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散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幽绿色眼瞳尚未褪去兽类的凶光。 “张启灵,救他……”她突然抓住他湿透的衣襟,沾着血的手指被握得关节发白。 “张慕尘还在后面……”尾音带着哽咽,她不敢想他对上那些汪家人的场面…… 他的手掌托住她后颈,带着粗茧的指腹探她的脉搏,将人按进颈窝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张海客去了。” 他单手托住她腿弯将人抱起,怕压住她的伤,还把人往上颠了颠,迈开步子往巷口走,脚底踩过水坑的声响稳得令人心安。 听见这话,盛葳仿佛一下子泄了力,手臂环上他的脖颈,整个人蜷进他怀里。鼻尖抵着他锁骨,能闻到冷雪香里混着雨湿气: “张启灵,张启灵……我好难受……” 带着哭腔的诉说透过雨声传进他耳朵。 下一秒,张启灵的手臂骤然收紧,托着她腿弯的掌心隔着湿透的裤料传来体温。 从发现齐羽的笔记开始,这一路上所有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她其实从来都不坚强,只是在忍。 确诊自闭症的那天,心理医生说过,她的潜意识里始终在等一个绝对安全的怀抱。 他也知道,她的情绪不对时就会像个孩子似的讨要拥抱,此刻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在微微发抖,他就是她最大的安全感。 黑色越野亮着雾灯蛰伏在巷口,张海侠撑伞的身影在雨幕里凝成一道修长的剪影。 他看见族长抱着人走近时,立刻撑伞踏过水洼,伞面严丝合缝罩住两人头顶,自己的肩膀瞬间湿透。 “伤得重吗?后座有毛毯。”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紧绷。 温热的毛巾兜头罩下来,带着佛手柑的淡香,车里开着暖气,张海侠有条不紊地取出毛毯,单膝跪在后座的另一头。 剪刀划开她浸透血水的衣袖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伤口边缘泛白的皮肉让他太阳穴突跳,却仍用最平稳的声线说: “肩膀要处理一下,把湿衣服脱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盛葳却从他抽动的太阳穴看出压着的隐约不悦,她知道这次瞒着他们偷跑来长沙,应该让他们担心了。 “我自己来……” 她刚扯开黏在胸口的湿衣领,就被张起灵扣住手腕按回座椅,湿透的外套瞬间被扒下甩到车底,口罩和帽子早已经不知所踪。 毛毯裹上来的瞬间,她哆嗦着从贴身衣物里抽出防水袋,泛黄的纸页夹着个瘪掉的旧烟盒,道,“这是齐羽地下室的资料。” 张海侠接过东西随手抛在副驾,消毒棉球按上她左臂刀伤的力道却放得极轻。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声叹息轻得几乎转瞬即逝地消散在雨声里,盛葳却感觉心脏被什么猛的攥紧。 她看着这个永远温柔细腻的男人给她缠绷带,他抬眼的瞬间正巧跟她撞上视线。 那一眼里盛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心疼、后怕、责备,还有她读不懂的暗涌。 但所有的一切化成了一句极轻的叹息。 车窗外暴雨如注,车内却安静得能听见三人交错的呼吸声,张启灵紧握着她的右手腕探脉搏,尾指勾着腕间血玉镯的边缘。 “以后……” 张海侠回到驾驶位深吸一口气,开始发动引擎,挡风玻璃上的雨刷疯狂摆动着。 后视镜里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深沉。 “不要再擅自做这样危险的决定了。” 盛葳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张海侠用一种近乎强硬的语气说话,一向温润如玉的人此刻绷紧下颌,握方向盘的手掌暴起青筋。 张启灵静静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更深地按进肩窝,习惯性地托住她后颈。 这个他向来最常做出的带着压制性的动作,此刻成了最隐秘的安抚。 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那平稳的心跳声是最好的安神香。 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一缕湿发,指尖在她太阳穴停留片刻,确认没有发烧的迹象。 副驾上的资料袋没动,他们谁都没问齐羽旧宅的事,仿佛她只是淋了场普通的雨。 —— 巷尾的积水映出五道黑影,张海客只是默默调整了下烟,后仰避开横扫的军刺。 张千军万马从屋顶跃下,掏出匕首击穿第一个汪家人的胸口,掐住脖子的手青筋暴起,“咔嚓”一声骨头响人就软下去。 张海洋拿着柄黑伞从雨幕里晃出来,伞尖打断对面人摸枪的手,径直扎进胸口,本就凶戾的长相此刻暴露出毫不掩饰的压迫。 张海客踩灭烟头,举着手中的枪几乎是颗颗命中,枪托砸中对面的力道干净利落。 阴影里踉跄着走出的张慕尘扶着渗血的腰侧,黑衫撕开的裂口露出几道血痕,他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哑着嗓子开口: “东南角第三个垃圾箱后面还有……” 话没说完,张千军万马甩出的瑞士军刀已经钉穿一人的眉心,片刻地上已是一堆。 “不要恋战,走。”张海客擦去脸上的血渍,目光望向巷尾整齐后撤的黑色身影。 张慕尘倚着墙边咳嗽,肋下的刀伤随着呼吸渗出血,张海洋撕开他浸透的衬衫,止血绷带缠绕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去开车!”张千军万马快跑道。 张海洋沉默地架起张慕尘,防弹车很快停在他们面前,车门重重闭合的刹那,张海客不小心踩住地上某具尸体的手腕。 那人手中握着的对讲机正传出沙沙电流声,他一脚踹开尸体,正要踢开设备,听见里头突然传来低哑的男声,带着几分失真: “张先生,替我给小兔子带句话,游戏还没……” “砰!” 皮鞋碾碎对讲机的声响截断话,张海客转身钻进副驾驶,车镜映出他冷笑的嘴角: “小兔子……你也配这样叫她?” 不多时两辆黑色越野车在雨幕中汇合。 张海客的指尖敲了敲蓝牙耳机:“先回联络点。”前车里的张海侠闷闷应了一声。 驾驶位上的张千军万马狠狠啐了一口,冷笑道:“那帮人倒是溜得比耗子还快。” “正常。”张海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身上的水,讽道,“他们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配跟我们玩这么久的捉迷藏。” 张慕尘的视线穿过雨幕,黏在前车尾灯上,雨帘中隐约可见前车后座模糊的人影。 “有族长在,你倒不如操心自己。”张海客突然开口,车镜里映出他讥诮的嘴角。 “装哑巴装了三年,今天倒是英勇,暴露身份的感觉如何?” 张海洋扔来卷新绷带,砸在他渗血的伤口上,“好好养伤,她会担心你。” 是的,她会恨他,但也一定会担心他。 张慕尘没说话,只是盯着前车后窗里晃动的身影,玻璃上的雨水模糊了轮廓,但他仿佛能看见盛葳缩在张启灵怀里的模样。 那是他这些年来从未敢越界的距离。 他想起刚刚盛葳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像是一双手撕开他这些年的伪装,耳后的疤痕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他拙劣的演技。 他其实可以不出现,就躲藏一辈子的。 但他没有,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一直以为他怕她认出自己,但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他希望她认出来。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因为打雷钻进他被窝,那时他多渴望摘下面具告诉她:看清楚了,养大你的是个连名字都不敢说的懦夫。 “张慕尘。” 他无声翕动嘴唇,三个字在齿间碾碎。 后槽牙咬得太紧,血腥味漫上喉头,混着某种近乎暴烈的快意,现在剥去“爷爷”的假面后,竟连疼痛都变得如此畅快淋漓。 就像被囚禁在地底十年的困兽,终于等到洞顶塌落的光,他甚至觉得一切不真实。 多可笑啊——明明是他亲手编织的谎言,却在真相撕裂后品尝到畸形的欢愉。 他终于在这场漫长的凌迟中得到解脱。 世上最痛的刑具,是亲手浇筑的温柔。 他偏头看着车窗上晃过一瞬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暗色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原来最肮脏的欲念不是渴求她的爱,而是卑劣地期盼她恨,还得要真真切切地恨。 恨好啊,总好过继续做她记忆中死去的“盛怀良”,她该记住的是“张慕尘”。 哪怕坠入深渊,他也甘愿做回张慕尘。 张慕尘望着前车窗上重叠的雨痕,他沉重地闭上眼,良久之后,忽然低笑出声。 暗色车窗倒映出他染血的嘴角,那弧度竟与前半生与敌人厮杀时的模样重叠,是抛开所有伪装后,属于张慕尘的真实表情。 他从来就不是好人,再怎么装都不是。 ------------ 第108章 你疼不疼 凌晨四点,窗外细雨淅沥。 睡梦中的盛葳浑身发冷地蜷缩在被子里,明明盖的厚厚的,后背却渗出冷汗。 又是熟悉的冷热交替感觉,耳边飘着似有若无的呼喊,“快跑,快跑”,直到—— “砰!” 梦里的一声枪响瞬间将她惊得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后背,她大口喘着粗气。 床头灯“啪”地亮起,张启灵端着水杯的长手悬在半空,温水在玻璃壁晃出光斑。 “喝水。” 他凑近玻璃杯,碰了下她发抖的手背。 张启灵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身上的连帽衫已经换新,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毛巾。 温水润过喉咙时,盛葳注意到他脚边的行军毯,张启灵顺着她的视线把毯子往椅子底下踢了踢,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慌乱。 窗外雨丝斜打在窗户上,淅淅沥沥的响动衬得屋里更显寂静。 “你……怎么在这?”盛葳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是来守着她的。 “你踢被子。”他答非所问道。 “倒也没必要。”她低头时看到睡衣领口的蝴蝶结,不知道是谁给她换了衣服。 她抬眼看他,发现他仍坐在靠背椅上,台灯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晕,睫毛在眼下筛出细密的影,似乎打算就这样睡。 她皱了皱眉:“张启灵你不要守着我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又不是国家宝藏,你也不是铁打的,去休息吧。” 张启灵把椅子往后挪了半尺,屈起长腿换了个姿势,微微抬眸,语气毫无起伏: “就这样休息。” “要不你睡这儿,”盛葳掀开被子要下地,“我已经睡不着了,换我来守着你。” 她一醒来就想到那些事,心里太乱了,她需要静一静,关于汪家人,关于张慕尘。 张启灵不动声色按住她掀被的手腕,掌心的茧子磨过她突起的腕骨:“坐着。” 他转身从一旁的保温壶倒出半碗小米粥,这是张海侠煮的,幸好还带着点余温。 盛葳捧着粥碗看他在房间转圈收拾,毛毯、药盒,她忍不住拽住他掠过的衣角: “张启灵!” 被拽住的人身形微滞,盛葳仰头望着光晕下他高挑精瘦的身形,拉过他的手腕。 张起灵任由纵容着她拉的力道靠过去,单手撑着床单把她困在臂弯里:“不用。” 手指还虚虚护在她手肘边,怕她动作太猛磕着床头柜。 他低头时碎发扫过她鼻尖,带着雨夜的寒气,俯身的姿势衬得他像只温顺大狼狗。 “笨蛋!”盛葳抬脚轻踢他小腿,看到他这样就想到张慕尘,为什么张家人总是这样,忍不住鼻头一酸,手上力道更大了。 “下雨不知道打伞,睡觉不知道上床的笨蛋,我才不要你守!我不要你们——” 话卡在喉咙里,她愣愣看着突然单膝跪上床的人。张启灵半边身子陷在床垫里,湿漉漉的眼神颤了颤,掌心紧扣住她手腕。 预判到她又要说一些他不喜欢的话了。 “天还早。”他眼里闪过异样的色彩。 “一起睡。”这话像请求又像是妥协。 话落她就看见那人兀自往墙边挪了半尺,脱掉冷外套,灯光在他肩头洇开毛茸茸的暖边,像是给夜晚撕开道温柔的口子。 盛葳将碗放旁边:“你要我陪你吗?” 她问得直白,毫无旖旎之意,话刚出口就听见对方喉结重重滚动的声音,他呼吸沉寂了几秒,最终还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她根本就睡不着,她不知道天亮后要怎么面对张慕尘,不知道怎么去质问这一切。 她恨他吗?她不知道,她也分不清。 因为她明明……其实也很想见到他的。 但她还是选择挨着床沿躺下,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被拽进带着冷雪香的胸膛里。 那人手臂横在她腰间像道温热的桥,呼吸拂过她发顶时带着叹息般的颤音: “别掉下去。” 棉被里窸窸窣窣拱进团热源,盛葳偷偷用余光瞥他,听见他呼吸变得又轻又缓。 男人清隽俊美的眉眼此刻显得柔和,高而挺的鼻梁,突出的眉骨,像是绵延小山。 她想起在齐羽旧宅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些资料——关于他被囚禁、被抽血的过去。 被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小心转过头,却撞进张启灵清明的眸子里——这人原来没睡,却故意装出平缓的呼吸给她听。 昏黄把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映在墙上,她伸手碰了碰他额角那道浅得看不见的白痕。 “这里。”指尖顺着眉骨滑到耳后。 “还有这里。”她摸到个黄豆大小的皮肤凹陷,是多年前子弹擦过的痕迹。 张启灵喉结动了动,他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刀的老茧,握住她手腕的力道轻得不像话,她掌心下移,触到他绷紧的下颚线: “张起灵,你疼不疼?” 雨声突然遥远,此刻只剩两人的心跳。 她只觉腰间一紧,他的鼻尖几乎蹭到她额角的碎发,胸口起伏的幅度少见地变大。 对于张家人来说,这已经算剧烈波动。 盛葳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低声道:“你一定疼的。”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就算你是张起灵,也会疼。” “你又不是石头,人哪有不会疼的。” 张起灵不是神,从来都不是。 他明明会疼,却从不喊疼。 被揽进怀里的动作流畅得像做过千百遍,下巴抵着她发顶,把人整个按进怀里。 盛葳的鼻尖撞到他颈侧动脉,听见那里跳得又急又乱,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张起灵。” “嗯。” “你心跳好快,你又紧张了。” 她抬头时正撞见他垂下的眸,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那张永远淡漠的脸上,此刻眉梢微微下压,嘴角无意识翘起极小的弧度。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莫名其妙。 他翻过身笼住她的身体,床头灯被他伸手按灭,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簌簌声。 横在腰侧的手臂再次收紧,张启灵与她面对面:“睡觉,我在,不会做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糊的盛葳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察的—— “嗯。” 他其实疼的,但是自己忘了。 但现在有人还替他记着疼,他就疼了。 这声应答轻得像是错觉,却震得她心口发麻,盛葳仿佛回应般环紧他的腰身,像是安慰,听着他平缓规律的心跳陷入浅眠。 朦胧间感觉有温软的触感落在眉心,像庙里菩萨垂眸时落下的慈悲,又像苦行僧对人间最后的贪恋。 —— “叩叩。”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盛葳把脸埋进膝弯,睡衣褶皱里还沾着张启灵身上的味道。 她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张海客稳重的皮鞋声,张千军万马的轻快,还有某个总在门口转两圈又离开的徘徊脚步。 门锁转动的吱嘎声刺得她小心回头,张海洋提着早餐的身影在地板投下狭长的影,手里还拎着刚拆了吊牌的新卫衣。 “微微,先换药还是先吃饭?”他将东西放在一边。 “换药吧。”盛葳把缠着纱布的胳膊伸过去,袖口沾着若隐若现的干涸血迹。 张海洋单膝蹲下来拆绷带的动作很利索,剪刀擦过结痂的伤口也没抖。 门口的地板突然传来细微响动,盛葳盯着阳光下拉出的那道晃动影子,没有做声。 “他站半小时了。”张海洋突然开口,镊子夹着新纱布按上伤口,“要见吗?” 她像是陷入某种沉思,没有回应他。 “吃个包子?”张海洋将塑料袋递到她面前,冒着热气,“菜市场的梅干菜馅。” 他给新纱布打好结之后,八宝粥已经有些凉了,他说拿去热热,被盛葳拽住衣角: “就喝冷的。” 她抓起新卫衣套头穿上,呼了一口气: “叫他进来,我要跟他谈谈。” 不是聊聊,是谈,她已经想好了。 有些事该说就得说,总不能躲一辈子。 张海洋出去之后,走廊里的那道脚步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变成迟疑的靠近。 她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混着陡然加快的呼吸,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 第109章 你清得了吗?! 张慕尘的鞋跟抵在门槛的阴影里,跨进门之后只是静静将门拉上,再不敢往前。 盛葳背对他蜷在飘窗角落,卫衣兜帽罩住半张脸,面前的早餐放在一边纹丝未动。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 背后的呼吸声停滞两秒。 “名字不重要,你要是……” “那什么重要?!” 玻璃杯砸在墙上迸开的脆响打断他的话,打翻的早餐四处飞溅,满地狼藉。 “长生?秘密?还是斗垮汪家最重要?骗我这么多年,看我像个傻子一样是不是特别有趣?”情绪失控让她的声音尖利刺耳。 “看着我每天喊你爷爷是不是很痛快?看我给你泡茶捶背很可笑吧?!你们所有人都爱装!装深情!装好心!你……” 她突然捂住心口急促喘息,哮喘发作来得又急又狠,她恨死这副病秧子的身体了。 张慕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跨过狼藉两步冲过来却被她挥开的胳膊撞在床头柜: “滚!”盛葳的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攥着衣料到泛白,“我不用你……假惺惺。” “我只是……棋子,”破碎的喘息夹杂着冷笑,“你是怕我死了,没人利用……” “微微,深呼吸!” 他钳住她乱挥的胳膊往怀里带,摸喷雾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她死咬着牙蜷缩着不肯碰他递到嘴边的喷雾,带着某种决绝。 “张嘴。”他钳住她乱挥的手腕束在后腰,单手掐着她下颚的指节带着强硬。 “我不……需……”盛葳挣扎间咬破了他的虎口,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颈侧突然传来一阵酥麻的疼痛,张慕尘将拇指精准钉在某个穴位上重重一按。 盛葳浑身酸麻地倒在他怀里,被他趁机掐住下颌,冰凉的喷雾随着他颤抖的呼吸顶开她牙关,在气管里炸开薄荷味的刺痛。 “要恨就活着恨我,我不许你死。” 这句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盛葳听见他喉头压抑的哽意,他此刻双膝砸在地板碎瓷上,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药瓶,却将她不容抗拒地箍在坚硬臂弯里。 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他猩红的眼角,也听到他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快得汹涌。 忽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脸上。 她分不清那是血还是别的什么,就像分不清此刻扼住喉咙的是哮喘还是绝望。 呼吸渐渐平稳,她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他双膝跪在地上,却没让她碰到地面,指尖仍抵着,仿佛随时准备再按一次。 “你又救我……”她嘶哑的声音混着药雾,轻得像是叹息,“想要我怎么还?”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紧绷的下颌,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我知道我就是一颗棋子,是你们张家对付汪家的一颗棋子。” 显然,她已经陷入了某种抑郁情绪里。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用不着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演戏骗我,” “棋子,我做就是了。” 张慕尘的呼吸骤然一滞。 下一秒,他猛地将她脑袋扣进胸膛,手指深陷进她后背,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某种近乎绝望的颤抖: “很多年前,我就是张家的叛徒了。” 盛葳推搡他的手蓦地顿住。 “张家怎么样,我一点不关心。”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指腹摩挲着她的后颈,像是安抚,又像是某种近乎病态的占有。 “现在的我,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只被你一个人牵着,我只为你活着。” 男人眼睫忽地轻颤,瞳孔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像暴雨前压城的黑云。 他灼热的唇几乎吻上她的耳畔,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利用你。” “因为我只有你。” “钓饵也好,弃子也罢,只有活着的才算数,我只想要你……想要你活着。” 双膝跪得太久,不知何时鲜血已经顺着他裤管蜿蜒,“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但求你别质疑这十几年里哪些是真。” 他的眼圈红得可怕,眼神暗沉而汹涌。 因为都是真的,保护是真的,照顾是真的,想过普通人世俗生活的心也是真的。 爱,也是真的。 慕尘,慕尘,仰慕俗尘,这是他的命。 盛葳却径直抬手甩了他一耳光,这一掌力道十足,让她掌心发麻:“骗子……” 第二下耳光没甩出去就被攥住手腕,“我知道你们张家人都会演戏,你应该最优秀吧?连愧疚都可以演得这么熟练……” 盛葳的指尖在他肩胛骨的位置猛的收紧,指甲几乎要刺破衣料嵌入皮肉。 她笑起来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神经质地抽动,发狠道:“我不管那些,那是你的事!真心和利益不冲突……” “而我,已经看透你们这些人了。” 张慕尘的呼吸骤然停滞,脖颈暴起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看见她肩膀和手指都开始不自然地抽搐,这是她情绪过载的征兆。 “我早告诉过张海客……”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在念某种诅咒的呢喃咒语, “现在也告诉你……我一定会报答你,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的养育之恩……” 喉间的哽咽被她生生咽下去,眼泪砸在他青筋虬结的手背,“我不管你到底是张慕尘还是盛怀良……等我结束这一切……” “微微!” 张慕尘抬手拽住她的衣袖,力道大得让她手臂发麻,他眼底翻涌的黑化深沉几乎要化为实质,“我求你不要说这种话——” “等结束这该死的一切!哪怕搭上我这烂命,我也一定会结束这该死的一切!” 她尖声打断他的话,歇斯底里嘶吼道, “然后就跟你们张家人彻底两清!” 空气瞬间凝固,此刻连门外都噤声了。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危险的针尖状,蓦地钳住她手腕拉近,这个动作带着某种近乎凶残的温柔,像是要把她勒死在怀抱里。 鼻尖相撞的瞬间,他滚烫的吐息裹着血腥味喷在她惨白的唇上:“你再说一遍?” “两清。”她失神地重复,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就像…就像你教我的……” “休想。” 张慕尘突然掐着她腰按向自己胯骨,力道大得指节发白:“两清?你清得了吗!” 他喉头滚出沙哑的颤音,飞快地吐出话来,这个十几年来始终与她隔着安全距离的男人,此刻却用侵略性地用体温烫着她: “是谁在打雷天给你捂耳朵哄睡?是谁在你初潮给你洗裤子?是谁冬天给你捂脚?是谁给你煮奶茶,是谁送你去上学……” “别说了!假的!都是假的!”盛葳尖叫着抓挠他脖颈,指甲带出细小的血珠。 男人暴戾地扣住她乱挥的双手反剪到腰后,胸膛压得她肋骨生疼:“假的……” 他忽然放软声线,颤抖的嘴唇呼着热气几乎是贴着她的嘴角,“那你哭什么?” 盛葳泄气般瘫软在他怀里,应激性失语让她此刻抽搐着,张慕尘暴起的青筋在额角跳动,掌心却温柔地托住她后脑按进肩颈。 这个曾手把手教她学会控制呼吸的男人,此刻自己的喘息却紊乱得不成节奏。 他眼神深黑到可怕,终于不受控地咬上她耳廓,带着惩罚意味,声带震颤的频率透着危险,后槽牙咬合起凸起的骨线像刃: “你要跟我两清,这辈子都休想。” “除非我死,骨头化成灰也要撒进你喝的水里把我咽了,此生都不能跟我两清。” ------------ 第110章 你来惩罚我吧 盛葳咬住他脖颈,力道大得像是要撕下一块肉来,血腥味在齿间瞬间炸开。 男人痛快地发出餍足的闷哼,掌心发狠地抱着她后脑加深这个血腥的吻: “你还是喜欢咬人,咬啊……” 他喘息着扯开领口,露出苍白皮肤下颈动脉暴跳的青筋,“咬断这里我就再不能缠着你,死在你身上我甘之如饴……” 他把最脆弱的咽喉送到她齿间,即使是死,也甘愿做她永远驯不服的恶犬。 但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定不会杀他的,她是个连对敌人都不敢下死手的人。 “疯子!” 盛葳挣扎仰头,撞进他泛红的瞳孔,她从来不知道张慕尘是这样的人,他到底是怎么装出十几年的温良,还是张家人都这样? “疯?从张家出来的哪个不是疯子?我活了一百多年,不死也早就疯了。” “我养你十二年,只是想让你当个正常人,”他指尖抚过她带血的嘴角,“可我改变不了,你的骨子里流的是张家的血……” “而你,就是我亲自养大的小疯子。” 那瞳孔深处翻涌着百年孤寂淬炼出的偏执,他身为张家外家最脏的那批人,干的也从来都是张家最脏的活儿,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脏东西了,所以他才会如此渴望干净。 每每看着她,他心中就有种自豪感,肮脏了一辈子的人,养出来一朵最洁白的花。 “张家人的宿命从来就是互相撕咬着活,你逃不开我,就像我逃不开你……” 这番鬼话她不止一次听过,盛葳抓挠的手突然顿住,眼尖地看到他左胸上方有什么暗青色,她猛地伸手,一把扯开他的衬衫。 张慕尘的呼吸一滞,却来不及阻止。 他的左胸心脏的位置,刺着一串俄文,刺青随着心跳一起一伏,像条盘踞的蛇。 盛葳愣住,这个单词她再熟悉不过。 “вера‌” 她下意识用俄语呢喃,只是她学的第一个俄文单词,卷舌音曾被他纠正过很多次。 读成“Vera”维拉,意为“信仰”。 这是张慕尘给她取的俄文名。 她的俄语是他亲自教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会俄语,也只有他知道这个名字。 他教她俄语很苛刻,小时候每次雷雨夜她都要听他念普希金的诗才肯睡觉,因为他说俄语时声音总带着份无法言说的温柔。 九岁时在书桌前的记忆闪过,“舌尖要卷两次,”男人握着她的手在小本上写字, “вера是信仰,可以读成维拉,你叫微微,所以也是你的名字,你得记住。” 因为你是我的信仰。 而他把她的名字刻在了心脏的位置。 张慕尘突然触电般松开禁锢,他的耳尖瞬间泛红,紧抿着唇,像是被她揭穿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份秘密似乎要命。 学俄语的事,他没有告诉张海客他们。 他有意藏着这一份不想袒露的私心。 他希望他和她之间有着别人无法取代的秘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前所未有的慌乱从瞳孔漫出,他仓皇拉住被她扯开的衬衫急着想遮掩,却被盛葳用力攥住手腕,她只是死死盯着那串字母。 “你为什么……”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地抚上那串刺青,墨迹已经有些褪色,边缘微微晕开,显然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他抓着她手指按进发烫的皮肉,“每次子弹擦过这里...我都当是你给的庇护……” 盛葳听见自己喉咙的哽咽,听见张慕尘失控的心跳,听见血液在太阳穴鼓动的轰鸣……这些声音最终汇聚成酸意漫过鼻腔。 “微微……” 张慕尘用俄语颤声唤她乳名,轻轻伸出手捧住她的脸,拇指重重擦过她的下眼睑。 “你打我骂我玩弄我、恨我、甚至现在就杀了我,都可以,”他的手覆盖在她此刻按住的位置上,那里跳动的频率快得惊人。 “但是两清——” 张慕尘哽住,眼尾泛起的红像淬了毒。 窗外透进的日光里,她看见这个男人双膝跪在她面前垂着头,前额抵住她的肩膀。 这个近乎卑微的姿态与方才的暴戾形成诡异反差,温热的吐息直直烫在她锁骨上。 “我求你以后别说这话……” 暴戾与哀求在瞳孔里厮杀,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细瘦的手腕,“你别不要我……” 他声音带着某种濒临崩溃的克制嘶哑。 他把自己的能给的,不能给的,通通都给了,但不能接受她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她怔怔看着他锁骨之下,陈年弹孔与崭新抓痕交错,突然俯身咬住那个俄文刺青。 犬齿刺破皮肤时尝到咸涩,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她的泪,头顶传来男人压抑的闷哼。 他的掌心依旧温柔地托住她后脑按向自己的胸膛,这个贯穿十二年的守护姿势从没变过,也终于在此刻显露出它淬毒的真心。 她是他养大的玫瑰,有毒他也抱紧她。 咬住他胸口尝到血腥的刹那,她的思维突然卡住,明明该推开这个骗了她这么久的人,手指却不受控地揪紧了他胸前的布料。 她该愤怒,被当成棋子养大,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可当视线落在那串被血染得更清晰的俄文刺青上,胃部翻涌的竟是酸涩。 她那非黑即白的小世界跟别人不一样,在此刻竟崩塌成灰,她不止一次感到迷茫。 瞳孔在极度情绪冲击下开始涣散,她的认知混乱让她此刻大脑陷入一种混沌。 原来身边都是一群疯子。 不幸的是,她也是。 盛葳突然跨坐上他的腰腹,膝盖紧紧夹在他大腿两侧,这个充满暗示性的莽撞姿势让他闷哼出声,肌肉瞬间条件反射地绷紧。 “为什么在我成年前一个月消失?” 她俯身揪着他衣领把人拎起来,鼻尖几乎撞上他渗血的唇,“连条消息都没……” 张慕尘忍了又忍才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该有正常的人生。” “骗子!你还在撒谎!”她突然扬手甩过去,掌心火辣辣地疼,冷笑一声道, “把我交给张海客的是你吧?你让张海客他们教我下墓的时候,怎么不说正常?” 男人突然擒住她手腕反拧,暴起将她扑进床褥,床垫弹簧发出濒死的呻吟,后背重重砸进被褥时,看见他眼底炸开的暗欲。 “你恨我么?”张慕尘扯下脖间松松垮垮的领带,拇指碾过她血迹未干的唇角。 “你别转移话题,现在是我在问你!” “那好,我告诉你。”她的挣扎被他用腿压住,他染着情欲的瞳孔紧锁她的脸庞。 “我消失是因为,要是再看你穿睡裙在屋里晃……我会犯比欺骗更该死的罪……” “我更不能看着我亲手养大的玫瑰。”他喘息着捆住她手腕,“以后插在别人的花瓶里,我一定会忍不住弄死那个人。” “我教你的……”他突然用俄语俯身吻在她耳畔呢喃,喉音混着情欲的暗哑,这是暴雨夜他们学俄语时,他老是念叨的一句。 “爱是最高形式的审判。” “别看。”他伸手盖住她瞪大的瞳孔,暴戾与温柔在他的眼底搅成血色的浓雾。 因为我觊觎了自己亲手浇灌大的花。 所以…… “我的审判官,你来惩罚我吧。” 尾音被撞碎在一个近乎暴烈的吻里。 ------------ 第111章 这就是原因 黑暗降临的瞬间,暴烈的吻砸在唇上。 盛葳的惊讶被尽数吞下,张慕尘的唇又冷又硬,犬齿碾过她下唇凶得像要吃了她。 床垫弹簧的呜咽被吞噬在交错的喘息里,她的腿撞在他腰侧,却被他带着粗茧的指腹碾过穴位一压,酸麻感如同电流炸开。 喉间破碎的抗拒化作湿润的涟漪,被他卷着反复吞咽,近乎暴戾的吻里,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下唇正被他用犬齿温柔地研磨。 “乖孩子。” 暗哑的诱哄震得她脊椎发麻。 直到氧气耗尽的前一秒才退出,腕间领带已是松松散散,盛葳本能地攥紧他肩胛。 他根本没束太紧,因为他舍不得。 粗粝拇指拭过她濡湿的唇珠,转而用近乎虔诚的慢速重新覆上来。 唇齿厮磨的节奏突然变成潮水漫过礁石,而她缺氧地将指尖无意识揪住他后脑碎发,如同搁浅的鱼本能地贴近水源。 “好孩子,就是这样。” 湿漉漉的含糊夸赞混着吐息喷在耳际。 掌心熨帖地按在她颈动脉搏动处,将失控边缘的喘息揉碎在绵长的深吻里。 有什么顺着她涨红的脸颊滑落,还未沾湿下巴就被他吻净,惊起皮肤一阵战栗。 他的粗粝掌心烙得卫衣下的皮肤发烫。 “还想跟我两清?”张慕尘松手,突然退开半寸,拇指揉搓她被亲肿的唇瓣。 “你这个……混账……竟然……” 张慕尘的闷笑炸开在耳畔,他托着她后脑换了个角度覆上,盛葳攥着他发丝的手指却越收越紧,隔着布料掐进他后背肌肉。 直到濒临失控才退出,她的呼吸剧烈起伏着,他用掌心轻轻拨开发丝,哑声问: “我后悔了,我应该早点教你这些。” 替她拍背顺气的动作像在梳理炸毛的猫,可嵌在她腰后的指节仍带着未褪的掌控欲。 只是这样就受不了,以后该怎么办? 该多亲几次,不然这细瘦的身板以后怎么能承受住,有些东西他也该教她了。 他偏头吻上她耳垂,舌尖绕着耳廓打转:“讨厌我这样对你吗?嗯?” “你,够了,混蛋……” “对,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所以你看清楚,现在吻你的混蛋是张慕尘。” 男人托着她的腰翻坐起身,盛葳本能地抱紧他的腰,不知道是碰到什么,让她身形蓦地僵住。 抬头间,她看见张慕尘泛着血丝的眼底,那里映着自己被亲得水光淋漓的唇。 张慕尘抚平她卫衣兜帽,滚烫的呼吸喷在耳后:“怕了?现在还觉得我是装的?” “这就是原因。”他扣住她后脑压向自己,“再待在你身边,我会比这更过分。” “张家人的自制力不是无限的。” 混乱中腕间的血玉镯磕到他胸膛,被他抓过手腕,暗红流光晃过她湿润的眼瞳。 张慕尘卸了力道,额头抵着她狂跳的脉搏:“这镯子,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去寻。” “这是只有张家族长夫人能戴的,世间独一无二,我身上唯一的玉佩早就给你了,所以想了好久该怎么准备给你的礼物。” 只有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 “我想给你最好的。”他拇指抹了抹她眼角,“但张慕尘太脏,实在不配站在你身边,我从未想过利用你做什么,我只是怕我哪天死了,以后没人庇护你,你会害怕。”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认命般吐出最后一句:“你一定会恨我吧……但没关系。” 我爱你,就够了。 “现在这副疯样才是你的真面目?”盛葳挣出手腕揪住他衣领,一字一顿道。 “你要逃,就逃一辈子!现在又滚在我面前来干什么?我是不会去找你的!” “忍不住了。”他掐着她腰死死锢紧,闷哼中夹杂着压抑的呜咽:“说你想我。” “我不想……呃!”逞强的话变调成甜腻的颤音,张慕尘的掌心带着掌控擒住她后颈,像捏住猫崽般轻轻揉捏:“撒谎。” “张慕尘……”她带着嘶哑的嗓音裹着哭腔,“明明是你教我要诚实的……” “你明知道我最恨欺骗!那时候我同桌撒谎污蔑我偷橡皮,我把他书全撕了,是你当时说的‘微微做得对,诚实最重要’!”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乱发垂在他的胸口:“叫我诚实的是你,欺骗我的也是你,”她揪着他衣襟的手在抖,“现在说这些恶心话的还是你!” “你当初就不该做‘盛怀良’来骗我!我可以接受真实的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多脏,我只要你……不要骗我。” “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男人瞳孔骤缩,又重重闭上眼,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情绪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一刻,他分不清这是天赐的救赎,还是神罚的凌迟,他以为自己被判处死刑了。 “……微微。”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跋涉了百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命运最后的归途。 盛葳没说话,只是圈住他脖子埋进去。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直白——她接受了他,连同他所有的阴暗、偏执和不堪。 张慕尘的心彻底乱了。 他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锁骨上的咬痕还渗着血,心口的刺青发烫,可这些疼痛都比不上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滔天巨浪。 “张慕尘。”她紧紧环住他腰身闷道。 “你教过我的……做错事要道歉……” 男人的呼吸一滞 ,她这是…… 张慕尘吻在她汗湿的颈侧,唇瓣摩挲她突跳的颈动脉,许久才哑声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微微。” “对不起骗你,对不起逃开,”他咬上她的耳垂,“但唯独不后悔现在做的事。” “我要你永远受罚。”她的眼泪砸在他颈窝,“罚你以后再不能逃,罚你……” “以后可以做回张慕尘。” “我不要假的你,我要真正的你……剥了那层假皮,哪怕你脏,只要你别骗我。” 张慕尘的呼吸骤然粗重,托着她后颈的手掌暴起青筋又克制住强压着松开: “那样会吓着你。”他偏头埋入她的颈窝深深吸气,“真正的张慕尘……” “是个每天想把你吞吃入腹的疯子。” “你要吃我,那我也把你吃了!” “……呵,好,随你咬。” “不行……你不许咬我……” “乖,不欺负你。” 承诺与暴行同时降临,张慕尘吻在她跳动的颈动脉,烙下的力道却放得极柔。 直到某一刻,空气突然凝滞。 张慕尘的掌心贴着她狂跳的脉搏,忽然退了退跟她的距离。盛葳泛红的脸砸进他肩窝,听见头顶传来克制的喘息:“缓缓。” “别动,再不乖,就真出事了。” “疯子……”盛葳抬起的手被他提前攥住,“我看以后就这么叫你……” 张慕尘闷哼着低笑出声,震得她锁骨发麻。这个常年绷着一张清冷禁欲脸的男人,此刻眼尾笑出的细纹竟显出几分少年气: “随你,但在私下里叫……”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个词,气得她想给他一巴掌。 “想得美!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好,那我用一辈子求你原谅。” “现在,还两不两清了?嗯?” “要!我就是要折磨你,看你……唔” “那你做好准备……看我怎么发疯……关起来……锁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你这个疯子!外面还有……” “人早被你刚刚气走了,乖,张嘴。” ------------ 第112章 早已经分不清了 中午的饭桌上,空气安静得近乎凝滞。 筷子偶尔碰撞碗沿的声响在这种寂静中被无限放大,连吞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是今早房间里太热闹,她又不得不换了件新外套,清冷中带着稚气,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有几缕不听话地黏在颈侧。 眼圈依旧还有些余红,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湿气,像是哭过又很快收拾好了情绪。 张海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用筷子戳碗里米饭的小动作,这是她心情烦躁时特有的习惯,动作很轻却带着某种固执的力道。 从她指节发白的力度来看,显然上午与张慕尘那场争吵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 不过现在她能容许张慕尘坐在她身侧的这个位置,已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和解。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张慕尘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执着的是什么,也懂得拿捏她的性格脾气,哄她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这鱼蒸得有点老了。”张海洋少见地开口,声音在凝滞的空气里划开一道口子。 张千军万马配合地夹了一块鱼肉夹进嘴里,一本正经搭腔,“盐也放多了。”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为的是缓解餐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注意力其实都暗自集中在那个低头戳饭粒的人身上,包括沉默的张启灵。 他吃饭的姿态一如既往地端正,安静淡定,如果忽略他眨眼略快的频率的话,倒还真以为他对周遭暗涌的情绪毫无察觉。 他们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提上午的事。但并不代表那些争吵、质问,还有……那些气话,他们不会往心里去,相反他们很计较。 从上午那场争吵中那无意的一句“等结束这一切,我就和你们张家人彻底两清”说出口的瞬间,他们之间的气氛就悄然变了。 呵,两清? 那张小嘴惯会说些戳他们心窝子的话。 他们耳力好得可怕,何况当时就站在楼下不远,他们能清楚地听见她说的每一个字,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扭曲翻腾。 那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他们自以为坚固的防线。 她怎么敢? 怎么能在受够了张家的庇护后,如此轻易地说要斩断一切?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有些印记,不是句气话就可以抹去的。 “你,你,你,还有你——” 突然的声音打断心中所想,筷子尖突然指向对面四个埋头扒饭的脑袋:张海客、张海洋、张海侠和张千军万马上轮流点过。 “你们四个也装过盛怀良,是不是?还有张海楼。”她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四人的动作同时滞住。 张海客的筷子悬在半空,张海洋的汤勺轻轻磕在碗沿,张海侠挑起菜又放下,张千军万马嘴里还塞着肉,腮帮子鼓着,眼睛瞪得溜圆,被她的话一下噎得咳嗽到脸红。 “心虚了吧?”她瞪着张千军万马。 张起灵默默把汤碗往她手边推了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埋头悄悄发红的眼角。 四道视线齐刷刷转向张慕尘,像是在无声质问着什么,张海客更是感到喉咙发紧。 却见对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神色如常地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盛葳碗里。 他宁愿暴露出自己肮脏的心思,也没有对她吐露半分关于实验室青铜铃的事,都被他给诓过去了。 本就受了他的刺激,如果一下子告诉她,她只会崩溃,甚至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来,但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住,终究会败露。 “别看他了,是我自己猜到的。”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尖锐的讽刺,“既然他可以装成盛怀良,所以你们也可以,对吧?” 张海洋的筷子轻轻搁在碗沿,发出轻响。没人回答,因为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当然装过,被人欺负了抱着哄她,装老寒腿教她骑自行车,买小裙子给她拍照片,哄着她乖乖拔智齿,晚上给她掖被角…… 他们用假身份织成无数个细微的密网,如今猎物却想撕破网兜,跟他们撇清关系。 他们知道她想要自由,谁又不想要?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自由,命数是逃不开的。 她连恨意都是张家亲自浇灌出来的,就像被驯养的鹰隼,就算啄伤主人翅膀,飞出去的每一寸轨迹都在预料之中。 血缘、养育、羁绊……这些早就织成坚硬的铁链,将她死死囚困在张家的笼子里。 张家人的面具戴久了会烙进皮肉,就像她身体里张家众人为她输送的血液—— 早已经分不清了。 甚至这身血肉筋骨都是他们养出来的,死后也只能跟他们葬进同一个地方。 活着逃不开,死了也别想跟他们撇清。 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 这才是张家人刻在血脉里的宿命。 疯子就该跟疯子一起才对,天造地设。 他们能完美地扮十二年的慈祥祖父,自然也能用24年,48年……磨平她的利齿。 “你们都很了解我,脖子上的疤跟他一样。”她目光扫过每一张骤然绷紧的脸。 “装得还挺像样的。”她冷笑一声。 那笑容让张海客想起他第一次以真面目去苏州接她时的场景—— 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投下斑驳的影子,而她站在门后像只怯怯的小兔,警惕地打量他这个自称“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尤其是你,张海客,刚来苏州接我去香港那会还假装跟我是第一次认识。” “这馊主意可不是我出的。”张海客听见自己苍白解释,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干涩。 眼风轻飘飘地扫向正剥虾的张慕尘。 虾壳在张慕尘指尖裂成两半,虾肉稳稳落进盛葳碗里,她从鼻子里哼哼两声: “反正你们张家人永远都是有苦衷,永远在算计,以后你们没机会装神弄鬼了。” 她突然把张启灵的碗拽过来,哗啦啦倒进去半盘番茄炒鸡蛋,看着他沉静的侧脸: “张启灵最好,就他没扮过盛怀良。” 这个动作做得太过刻意,又太过自然,无疑让桌上几个男人的眼神同时暗了下来,却只敢盯着族长碗里金灿灿的鸡蛋山。 她把她最爱的菜给了他,这个动作像记耳光,抽得他们无法做出任何,只得掩饰般移开眼神,筷子齐齐转向红烧肉。 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他们的反应,明目张胆的偏爱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张启灵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这份“奖励”,连咀嚼的频率都没有变化,但张海侠注意到族长握着筷子的手指略微收紧了些。 “微微。”张海侠决定主动出击,“我们尊重你,但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这次幸亏是有惊无险,你怎么会找到齐羽家?” “我在梦里见过他,他不是坏人。”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筷子在碗里画着圈圈。 梦里……这无疑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什么梦……”他话还没完就被打断。 盛葳突然把卫衣兜帽罩住脑袋:“我的梦,我的秘密。”她隔着布料闷声说,“就像你们装成盛怀良,也是你们的秘密。” 张启灵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排骨,不动声色地套话:“还梦到过谁?” 盛葳抬眼看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很重要?所以这就是我会被你们拿来做局的特殊之处?” 不等无意绷紧的众人开口解释,她自顾自道:“西沙墓里那个十二只手的女尸。” “有人把她按进那个金丝楠木棺里,我还变成个明朝的挑土工,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她警惕地并未全盘托出所有细节。 张海侠感觉眼皮突然无意识跳了跳。 “哦,还有汪臧海。”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惊雷炸起波澜,张海客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他看见张海洋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张慕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张启灵的反应最直接——他一把攥住盛葳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吸一口气。 “怎么?”盛葳环视众人紧绷的面容,“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还有后面那些事,要是知道我肯定把他打一顿。” 说到这个,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看向张慕尘。 “我小时候真的被黑毛蛇咬过吗?张小蛇说这种蛇会让我看到一些类似记忆的东西,可我一点都记不得,我的记忆是……” “怪我们没保护好你。”张慕尘回答得飞快,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这种蛇毒会让你记忆混乱,有些人可能还会觉得自己像条蛇,所以你记不得。” 他的眼神下意识瞟了张启灵一眼,又很快收回。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但她只是轻轻“嗯”了声,不再追问。 突然的沉默里,盛葳把最后一块糖醋排骨夹给张启灵,“那真盛怀良到底是谁?” 张慕尘垂眼给她添了菜,脸色平静: “一个死人而已,随便挑的一张皮,我每年带你去烧香的那个无名碑就是他。” 他倒不是什么善良,他只是感谢,感谢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做了回人,救了微微。 在她垂头看不到的地方,众人已经完成了无声的眼神交汇,这无疑不是个好消息。 她似乎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才开始专心对付碗里被她戳得千疮百孔的米饭。 张海客注视着她扑闪的睫毛,想起十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女孩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是个浑身是伤的小不点,像只没未孵化成蝶的茧,蜷缩在张慕尘怀里。 十二年。足够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长成如今这个会平静地撕开他们伪装的大姑娘。 他们教她许多,却忘了教她最重要的一点:有些羁绊一旦形成,就永远无法抹去。 但话已经说出了口,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以后随时可能掀起新的风暴。 “微微,我能吃番茄炒鸡蛋吗……”张千军万马眼巴巴地看她,试探地问道。 女孩哼哼两声,把盘子递过去,“随便,但是我要吃番茄,你吃鸡蛋。” 这像是一个信号,有人突然偷偷笑了。 ------------ 第113章 回家 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落在车前盖上。 盛葳靠在车窗上,看着玻璃倒影里张启灵的侧脸。他正望着前方道路,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就停这儿吧。”张慕尘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他已经变回了伙计形象。 车停在胡同口,他环视了周围一圈,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黑背包,带上鸭舌帽。 “你真要继续扮那个‘阿默’?”她拽住张慕尘的背包带,布料在她指间绷紧。 张慕尘转过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他的掌心很暖,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看着她担忧自己的眼神觉得心热。 “微微,有些事情必须得有人去做。” “你知道的,张家人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解语臣救过我,何况我需要一个明面的身份,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 “你跟着族长是最安全的。” 张慕尘看了眼靠在车边的张启灵,他站在不远处,连帽衫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暗处有我们,所以……”他顿了顿,突然刮了刮她的鼻梁,“别总想着冒险。” 盛葳攥紧装着资料的牛皮袋:“要是这一切都结束,你们是不是也不用再躲……” “现在这样,已经够好了。”张慕尘打断她,关于未来,他们也是无法预料的。 盛葳把牛皮袋递给他:“那你把这些带给解语臣。”她顿了顿,“你不要受伤。” 张慕尘接过东西,目光却越过她再次看向张启灵,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被除名时,并未见过这位年轻的族长,但他早已对张家的未来不抱希望。但此刻对方淡漠的眼神扫过来,竟让他觉得…… 眼前的男人的确担得上族长一名,他缄默强大,完全有资格成为张家的精神图腾。 很多年前的“叛变”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为了秘密任务背叛过家族,而张启灵作为一族之长本该清理门户。 但张启灵只是静静地站着,看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张慕尘突然站直身子,右手握拳抵住左肩,这是张家外放弟子以示请罪的古礼。 张启灵颔首的幅度小得看不见,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只有垂于裤缝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张慕尘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 盛葳只是突然觉得鼻腔发酸,她从张海客几人平时的话间和行为就知道,张启灵身为张家族长对他们这群人来说似乎不一般。 族长就像是……张家所有人的大家长。 张海楼曾经说,他们有族长,就有家。 她希望张启灵能有家,张慕尘也能有。 张海客他们是在黄昏时分离开的,他们也有自己的任务,就像每一个张家人都要肩负的,天边的夕阳把几个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地面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走了。”张海客出声,从风衣内袋摸出张银行卡,直接塞进盛葳卫衣口袋。 “你和族长的零花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他瞥了眼张启灵,意味不明道,“还有,别吃太多糖,族长会看着你。” “我这算是在啃老吗?”盛葳努了努嘴,在张海客脸黑之前,及时地转移视线。 她走到张海侠面前,他今天穿了件灰色高领毛衣,衬得本就温润的人更显柔和。 盛葳突然摸出兜里所有的水果糖,拿过他的大掌,一股脑全部塞进他的手心。 “那天晚上……”她声音低下去,“你生气了。”她还没忘那晚他的那一声叹息。 塑料糖纸在他掌心发出细碎声响。他怔了怔,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屈指轻弹她额头:“我是气自己,不是冲你。” 说罢,当真把糖果全数收进自己口袋,眼睛弯了弯,“不过客哥说的对,没收。” 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真好。 张海洋上前一步,幽幽出声:“以后离九门的人远些,他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能有人比你们这群老狐狸难搞?”她撇嘴,却见张千军万马在这时蹭过来。 他今天头上没插筷子,额间绑了根发带,少了份仙风道骨,多了些少年意气,从怀里掏出个绣着八卦图的香囊,耳尖通红: “这是新调的安神香……”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以让你少做点噩梦。” “我有香水。”盛葳故意出声道。 果然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光暗下去,像被云遮住的月亮。她接过香囊闻了闻,“不过阳台正好有花盆空着,拿来当香炉正好。” 张千军万马的眼睛又亮起来,像只被顺毛的大金毛。他低头去翻布包想再拿些什么,却被张海客拎着后领不客气地拽走: “走了,再磨蹭天都黑了。” 走几步张海客又回头,眼角泛起细纹:“记得窗户别锁太死,我们会来看你的。” “张海楼不许来!” 车灯渐远,胡同里只剩下槐花簌簌落地的声响,远处传来几声收废品的摇铃声。 盛葳望着影子消失的方向,忽然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 “你很开心?” 张启灵看着她的侧脸,暮色把她的睫毛染成淡金色,她低着头用鞋尖踢飞一颗石子,石子撞在胡同的砖墙上,弹进阴沟里。 盛葳突然伸手勾住他垂在身侧的右臂,食指隔着布料戳了戳他紧绷的小臂肌肉: “回家了,你不开心吗?” 她歪头看他被路灯镀了层淡光的侧脸,轻飘飘的一句话像片羽毛扫过他耳畔。 张启灵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家”这个字像颗石子坠进深潭。 这是她搬进四合院的第六个月,半年的时间,足够她将四合院的一切打上烙印。 连院里的那颗老枣树都给它起了名字,叫“枣起”,她希望明年它能多结点枣吃。 本是死物,此刻却突然有了别的鲜活。 “你还没回答我,你开心吗?”她固执地问道,张启灵早已能自然应对她的直球。 “嗯。” “张起灵。”盛葳突然拽停他,抱着他的胳膊晃,“我想吃冰糖葫芦。” 张启灵才闻到空气里飘来股熟悉的甜味,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摊都还没看到,味儿倒是先寻着了,鼻子倒是好用。 他没说话,只是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 “回家。” 盛葳拽着他袖口不依不饶:“你不要听张海客的……” 夜风突然掀起她鬓角的碎发,张起灵抬手替她捋到耳后时,指尖碰到她温热的耳垂,这个动作让两人都莫名地愣了下。 “明天买。”他别开眼,淡定收回手。 “明日复明日,明日吃两串……” “多了,两颗。” “不行!剩下的要浪费……” “我吃。”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叠在斑驳的砖墙上,恍若枝叶交错,根系纠缠。 ——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盛葳低头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一抬头,视线越过张启灵的肩头,落在石桌旁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院内的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那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眼角有几丝皱纹,眼里闪烁着某种精明的光。 他身上的土腥气很淡,却足够让她辨认出这是个常年在墓里打滚的人。不是普通土夫子那种腌入味的腐朽气息,而是更深层、更隐秘的,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阴狠。 除此之外,她似乎还闻到股莫名熟悉的味道,而张启灵看见此人下意识皱了下眉。 “哟,小祖宗这是玩够了?终于舍得回来了。”黑瞎子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调侃,但盛葳注意到他搁在石桌上的手指微微绷紧。 吴三省往前迈了半步,盛葳不自觉地往旁边人身侧靠了半步,感受到衣袖下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张启灵不动声色挡住她: “小哥好久不见了。”男人的目光在张启灵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盛葳。 “小姑娘,你是无邪的朋友吧?我听小邪提过你。”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更深。 “我是他的三叔,吴三省。” 这人居然是无邪一直在找的三叔? 这下明白了,她心道难怪,那熟悉的味道就是她在无邪身上闻到过,那个总是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她的无邪,那股味道就像…… 就像是小狗身上的那股味道,但不臭。 盛葳发现他在以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 “你好。” “听黑瞎子说你去长沙玩了?”吴三省摸出包没拆封的烟,“齐羽那老房子……”他撕烟盒的动作突然顿住,“可不好找。” ------------ 第114章 年轻人多走动走动 果然,盛葳的睫毛颤了颤。 看来只要自己拥有的信息足够重要,手里的筹码够多,某些该出现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找上门,这是怕她成为变数? 黑瞎子突然插到两人中间:“三爷这是改行查户口了?要问话好歹让人喘口气。” “人和哑巴刚回来,歇歇再聊不行?”他咧开嘴笑,白牙在暮色下闪着光,“再说了,晚饭还没吃呢,要聊就在这儿聊吧。” 吴三省的目光在黑瞎子和张启灵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落在盛葳脸上,看她眼神紧紧盯着自己手里没点着的烟,笑了笑。 “放心,不抢你家小孩。”他眼神扫过张启灵绷紧的下颌线,“别紧张,姑娘。” “我就想问问,你是怎么能进齐羽家的,据我所知,那房子里可是有机关呢。” 毕竟生在九门,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但为什么要告诉你?就凭你是无邪的叔叔?”她耿直道。 “这话说的,见外不是,”吴三省突然拍大腿,“我只是替我那大侄子看看……” “五百。”张启灵突然开口。 院里顿时安静得能听见胡同里的大婶在骂孩子,吴三省掏打火机的手僵在半空: “什么五百?” “咨询费。”黑瞎子不知从哪摸出个POS机咧嘴,“现金刷卡,三爷选哪个?” 吴三省干笑两声把打火机揣回去:“现在的年轻人……” 他看了看张启灵和黑瞎子,又把话吞回去,她跟这两个老狐狸住一起,不奇怪。 “我把东西交给了解大当家的,”她不动声色道,“您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 吴三省的动作顿了顿,忽然笑了笑,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 “唉,那臭小子要有你一半机灵……” 话没说完被张启灵伸手截住,两根奇长的手指夹着信封边缘,但他没有立刻打开。 “站在门口多累,坐下慢慢说呗。”黑瞎子拎起搪瓷壶倒水。 盛葳看见张启灵微不可察地点头,然后走向石桌。他的背影挺拔如松,黑色连帽衫在夜风里微微鼓动,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我见过他,在梦里。”盛葳轻声说。 闻言,吴三省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盛葳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因为是我自己想见他。” “有意思。”他缓慢道,手指在石桌上敲出沉闷的节奏,“倒是有意思得很啊。” 盛葳看见吴三省端起茶杯时,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那眼神让她想起狼,幽深危险,却奇异地带着某种长辈般的温和。 她突然间明白了无邪那种真诚美好从何而来——有这样一个叔叔或者是家族在前面挡着,他确实可以做个天真无邪的人。 “小姑娘。”吴三省啜了口茶,“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梦到这些?” 盛葳感觉张启灵的手指微动了一瞬。她知道答案,或者说,她以为自己知道答案。 “巧合吧。”她随口应付一句。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他放下茶杯,瓷器与石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特别是牵扯到张家和九门的事。” 空气仿佛凝固,连秋风都停止了吹动。 “我不在乎。” 她忽然说道,打破一院沉寂。 “我不在乎这一切为什么发生,也不在乎因谁而起,我只知道这一切必须结束。” “三爷这话说的。”黑瞎子跟着搭话,声音低了几度,“怎么听着像在威胁呢?” 吴三省摆摆手:“哪能啊。”他的目光却一直锁定盛葳,“只是好奇,好个后生啊,那你想知道齐羽现在的下落吗?” “够了。”张启灵突然打断。 “小哥还是这么护短。”他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摸出张纸条塞给盛葳,“有空打这个号,无邪他二叔想请你喝茶聊聊天。” “我不喜欢喝茶。” 吴三省也不恼,起身掸了掸衣摆: “不打扰你们小年轻了,那有空多去杭州玩,我那大侄子身边也没个什么伴儿。” 他瞥见张启灵突然僵硬的脊背,话锋一转,“……你们年轻人之间多走动走动。” 这话似有深意,黑瞎子心骂声老狐狸。 盛葳看着他走向院门的背影,突然开口: “吴先生。” 吴三省回头,眉毛微微挑起。 “去看看无邪吧,少抽点烟。”盛葳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顺便说一句,” “有些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话音一落,吴三省的眼神骤然阴沉,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那种长辈般的温和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锋利的礁石。 “小姑娘,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几乎同时,张启灵的手搭上盛葳肩膀,黑瞎子往前半步不动声色挡住大半视线。 “你搞清楚,可是你自己来见我的。” 所以被她看穿,也是他自找的。 “三爷,天快黑了,小心找不到路回去。”黑瞎子插话,墨镜后的眼睛眯成缝。 暮色四合,最后一线天光落在吴三省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平静的脸上,他忽然大笑出声,最后只留下句意味深长的低语: “难怪小邪会惦记你……”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黑瞎子松了口气:“小混蛋,你刚才……”话到一半又咽回去,转头看向张启灵,“哑巴,你教的?” 对方摇头,任由她将下巴枕在胳膊上。 “你想知道?”那双绿眸停留在黑瞎子身上,小手一摊,“五百,只接受现金。” “小狐狸,见钱眼开的性子跟谁学的。”黑瞎子笑嘻嘻地打了一下她的手心。 “他知道多少?”她轻声问。 张启灵和黑瞎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是黑瞎子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足够多。”他说,“但还不够多。” —— 无邪自秦岭跌下瀑崖之后,昏迷了三天才醒,醒来之后也是止不住的头晕,只会怪叫,语言仿佛丧失,医生告诉他是后遗症。 通过跟有关人员沟通,他才知道,自己是被几个村民在一条溪边找到,后被武警送到医院,他当时被放在竹筏上,全身断了十二根骨头,但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了。 医生说道,要不是这些处理,他可能早就死了,无邪觉得奇怪,又瞬间想起什么。 他坠崖了,那当时跟他一起的微微呢? 奈何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还是借了其他人的电话打给王盟,叫他赶紧来西安。 第二天中午王盟拎着大包小包冲进病房,无邪正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左腿打着石膏吊得老高,身上被捆得像个粽子。 床头柜上放着他的包,里面有摔变形的诺基亚,屏幕裂得像蜘蛛网,不能用了。 “老板!新手机!”王盟献宝似的掏出最新款诺基亚,“对了,盛小姐昨天下午也打来过电话……”话没说完手机就被抢走。 无邪按开机键的单个手都在抖:“她说什么了?声音听着没事?没咳嗽没喘气?” “您别急啊!”王盟手忙脚乱道,“挺正常的,就在你刚刚打完电话给我不久,她就给我打了,我才告诉她呢。” “她说让您好好养伤。”王盟从包里拿出电脑,“还说秦岭的岩画资料都整理好了,等您出院……” 他突然发现自家老板眼神不对。 “你俩什么时候交换的号码?”无邪突然眯起眼问道。 王盟吓得后退半步:“就……就那次您不是出去了吗?盛小姐说想逛西湖,她说杭州的很多东西都不好吃,让我推荐……” 他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加上了,说以后您如果玩失踪找不到人的话就找她。” 无邪突然想起她来玩的那几天里,还时不时点头肯定说“王盟推荐的这家不错”。 当时他还夸自家小伙计机灵,给他长脸,现在恨不得把脚上的石膏拍他脸上。 “删了。”无邪把新手机放回床头柜,淡定道,“以后她找你都得经过我……” 话音未落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跳出个“vv”。 无邪差点直接从床上坐起来,这一下不小心扯到肋骨,疼得龇牙咧嘴,接通时手指都在发颤: “喂?” “无邪?你还好吗?”清凌凌的声音淌进耳膜,“王盟说你昏迷了好几天。” 无邪只觉得耳尖发烫,想起昏迷时隐隐约约察觉到有双手按他的腹部检查: “我还好,你怎么样?受伤没?他们就说就捞着我一个,你怎么……” “我也没事,小伤而已。”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她应该在画画。 “生病了就不要吸烟,好好休息吧。” 王盟眼看着自家老板从炸毛狮子变成温顺猫崽,还未痊愈的石膏腿都不自觉轻晃起来,直到电话挂断才敢凑近:“老板……” “电话删没?”他还没放下手机,头也不抬地问王盟,还要给老爸老妈打电话。 “删了……”王盟委屈巴巴。 “好萌萌,最近店里怎么样……”无邪才变回那副往日里的样子,开始问起铺子。 但我已经记住了,王盟心中默默道。 ------------ 第115章 我要去长白山 02200059……这究竟代表什么呢?盛葳始终没有想通,直觉看上去像串密码。 她现在拥有的消息已经足够多,恰好昨日吴三省找上门,她已经能够推出这盘棋。 大概在很久之前,汪臧海不知道是通过什么窥探到了张家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有关长生,也或许不止长生,但张家人发现了,显然会出于保护的目的而阻拦汪臧海。 汪臧海斗不过现世张家人,所以他的后人继承了他的这份遗愿,继续去挖出秘密。 汪臧海此人极其精通建筑和风水,她想起西沙海底墓里看到的那些,所以她猜测,为了躲避张家人,他一定会将自己知道的秘密以某种非常隐秘的方式传递给他的后人。 比如把消息藏在一些墓里,她心想,就像张家人一样,通过下墓来获取消息。 她想起看到的那个云顶天宫模型,为什么偏偏是把这个模型留在自己的墓里? 汪臧海曾经去长白山修过万奴王的陵墓,很可能就是通过这次修墓发现了什么。 东北张家……长白山……万奴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有,汪臧海是个造诣极高的建筑师,但他自己的墓除去位置难找外,似乎没什么难度,这显然不正常,除非他是故意为之。 他希望更多人看到他的墓,所以简单,他希望更多人看到云顶天宫模型,所以摆在那,他想要的是引起去到那里的人的好奇。 为的就是让后来的人,去到那个所谓的“云顶天宫”,所以这才是汪臧海的目的。 所以张家人的秘密,很可能在长白山。 可她想不通,就算是汪臧海发现了秘密,可张家能在这历史长河中蛰伏几千年,又怎么会斗不过区区一个汪臧海? 凭她对张家人的不完全了解,他们为了存世,应该是非常谨慎的,并且手段强大。 但张海客他们也告诉过她,东北张家已经在上世纪中期彻底衰败,因为家族内乱。而他们这一支负责扎根海外,仍然在发展。 或许她可以问问张启灵到底是为什么。 但上世纪中期,这个时间太巧了,她一边用笔画着时间轴,最后笔尖指向老九门。 这个时候,东方的新太阳刚刚升起,微妙的是,老九门中的张大佛爷在政界如日中天,而长沙里有哪些人物想必不用多言。 身为原东北张家出身的张大佛爷,他不可能不知道家族族人的特殊性,她倒是很好奇这位张大佛爷的人生经历,以及心境。 最终,不知是为何,也或许汪家人本身就在政界,所以顺利借某大人的口,将掀开张家秘密的黑手,明目张胆挥向了老九门。 长生,又有谁不想要呢?特别是当一个人拥有了莫大的权力之后,就会感叹人生区区百年太过短暂,人的欲望总是太可怕。 老九门到底是出于何故她不清楚,但少不了是迫于上头压力去找,但谈何容易呢。 老九门不是什么庸俗之辈,他们一定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所以他们想要逃离“它”暗中的控制,以各种方法,这样的决心使得他们想出一个计划。 如果不能逃离,那就干脆毁掉“它”。 所以,她现在很确定,无邪既然会被他们看中,他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绝不只是因为与齐羽相似,也或许……跟她相似? 盛葳看着手里吴三省送的这份资料,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送她这个。 也许是觉得,如果她真的能解决,那无邪也许就可以不用承担什么,但她不在乎那些,这本身跟她的目的并不冲突。 她压下心中的那一丝不安将东西打开。 —— 无邪趁着恢复期间,百无聊赖地上网打发时间,他将此次看到的青铜树的景象发给一些朋友去看,也陆续收到一些回信,倒是得到了一些关于青铜树的消息。 一个月后,他出院回到杭州,这么久不在,信箱几乎是爆满程度,在这其中,他收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信件,居然是老痒的。 他交代了一些经过,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和他妈妈在船上拍的,他妈妈看起来很漂亮年轻,跟他站在一起不像母子倒像情侣。 或许是因为知道真相的缘故,无邪只觉得她妈妈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气。 之后,他接待了一个特别的朋友,叫老海,两人在饭堂里边喝酒边聊事。 “小三爷气色不错啊。”老海拧开瓶盖给他倒酒,“这是又上哪儿发财去了?” 无邪抢过酒瓶给自己满上:“少他娘扯淡,说正事,你打听到的消息呢?” 老海嘿嘿一笑,从帆布包抽出个油纸包,抖搂出张泛黄的旧报纸。 无邪拿过去一看,1974年《广西文化晚报》的被圈出来的新闻上,模糊的黑白照里有枚蛇眉铜鱼,旁边散着些佛珠之类的。 这条蛇眉铜鱼跟他见过的两条都不一样,看来这是第三条,三条鱼都现世了。 报纸上说这条鱼是在广西一座佛庙塔基地发现的,因为塔坍塌了,所以清理出这些文物来,专家推测,这是北宋僧人的遗物。 “就这旧报纸能看出什么花儿来?”无邪将东西拍在桌上,表情开始郁闷起来。 老海说:“这份报纸不是重点,来头在后面呢,知不知道一个人,叫陈皮阿四?” “你们跟陈皮阿四什么关系?” 盛葳突然开口,看着铜锅腾起的热气扑脸,往张启灵身边凑了凑。 入秋的北京已经开始有些冷了,以前过冬就喜欢吃铜锅,现在有钱了,她直接大手一挥买了锅具和食材,在家里随便吃。 黑瞎子穿着件黑衣从房间里出来,腰间底下还裹着新鲜的纱布,刚在她对面坐下,听到这话,夹羊肉的筷子顿了顿: “干过一段时间的活儿。”他答道,蘸着麻酱突然笑出声,“怎么,查户口?” 盛葳想了想,花儿爷跟她说过,陈四爷年轻时有名得很,性格阴戾危险。之前她是忘了这一茬,不过此人倒是不接触也罢。 张启灵默不作声地往锅里下白菜。盛葳转头看他:“你的失忆症发作很频繁吗?” “偶尔……”筷子在麻酱碗里顿了顿。 对于百年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偶尔。 白菜叶沉到锅底,黑瞎子噗嗤乐道: “这话问的,跟问鱼会不会游泳似的,哑巴那是遗传病。” “那你呢?”她突然盯着黑瞎子的墨镜,“你不是张家人,为什么也能活这么久?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能治好吗?” 她刚住这儿的时候确实不知道,后来也知道黑瞎子的眼疾,但他本人似乎觉得没什么,但其实怎么可能真不介意呢?她心想。 黑瞎子拿筷子敲她碗沿,道:“今儿吃枪药了?跟炮轰似的,哑巴你管管……” 盛葳没看两人,只是直勾勾盯着咕噜翻滚的汤底:“我就是突然觉得……”她戳烂了碗里的豆腐,脑中思绪万千,感叹道: “人都会变,当一个人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时候,身边人还能认出你么?如果我有一天也变了,你们能认得出我么?” 黑瞎子捞走她戳烂的豆腐,举起手中的啤酒冲她挑眉:“那我肯定头一个发现。” 张启灵静静给她夹了片白菜:“烫。” “张启灵。”她戳着碗里的白菜,“他们这么欺骗戏耍你,不生气吗?不冤吗?” 吴三省的资料里记录了一些关于九门一代和二代的经历,她在这些经历中拼凑出了一点关于张启灵的过去,关于他和九门。 他最终只缓缓吐出一句“习惯了。” 铜锅沸腾的咕嘟声填满漫长的十秒钟。 “丫头,有些事就像这锅,”黑瞎子缓缓出声,“底火不灭,熬着熬着就浑了。” “你的眼睛真没办法治好了吗?” “命里该瞎。”黑瞎子捞起片羊肉拌了拌塞嘴里,“总比哑巴强,连自己都能弄丢,之前就是被陈四爷给捡到的。” “我要去趟长白山。”盛葳平静道。 她要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 第116章 见着小仙女了? 张启灵的筷子停在铜锅边缘。黑瞎子吹了声口哨:“行啊,吴三爷正好请了哑巴去,我歇几天,还得跑趟贵州……” “你为什么老接那么多活儿?不是才回来吗?身上这伤都没好透。”盛葳皱眉,他身上的血味都藏不住,“你这么缺钱啊?” 她并不觉得黑瞎子是什么爱财的人,这人明明有时什么都懒得计较,随性得很,却偏要接这些玩命的活计。 “上个月广西那单,仨老板死了俩,剩下那个捡条命,尾款到现在都没结。”他忽然咧嘴笑,“后来他小老婆把款打来了。” “那还接新活?”盛葳捞着锅里的菜,夹了块豆腐放他碗里,“万一再遇上……” “这回的老板挺惜命,”黑瞎子把啤酒罐捏得咔咔响,他每次总能遇上些头铁的。 “定金给了双倍。毕竟这行就这副德行,饿死胆小的,要不小姑奶奶养我?” “我钱应该不够,得多攒点。”她思索几秒后诚实道,黑瞎子笑着扶了扶眼镜。 张启灵默不作声往她碗里夹了片肉,蘸料碗底沉着两片她爱吃的土豆,盛葳转头问他:“长白山里有什么?” “山。” “这不是废话么。”她戳烂碗里的土豆,“吴三爷找你是为了让你保护无邪?” 黑瞎子拿筷子敲她碗沿:“操心我们不如操心自己,山上可比哑巴的心还冷。” “他的心冷?你怎么知道的?”盛葳看了眼张启灵,又看了看黑瞎子,意味不明。 “赶紧吃,一会儿凉了……”黑瞎子习惯了她有时候问的问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 —— 老海给他讲了当年的过往,陈皮阿四是如何从广西卧佛岭里意外带出那条蛇眉铜鱼,又因为欺骗当地苗人,所以眼睛被割瞎……后面无邪没喝几盅,便独自回了家。 再出门时夕阳正斜,无邪拐进他二叔的茶馆喝晚茶,龙井已经泡到第三道,他随手翻着从店里拿的杂志,指尖夹着半截烟头,脑子里一边想着事,一边翻爷爷的笔记。 等他回过神,已经闻到了一股焦臭味,借阅的杂志里有一张旅游地图,因为他夹着烟边比划,此刻已经多了三个焦黄的圆点。 “坏了。”无邪心中嘀咕,这里的杂志都是二叔珍藏,这下弄坏了不得找他翻脸? 他做贼似的把那本杂志塞回去,脚步没迈出几步,一只枯瘦的手就抽了出来,无邪怕那人发现他搞破坏,便站在一边偷听。 “咦?”那位戴厚底老花镜的老头眯起眼睛,“哪个烫出个风水局在这儿……” 无邪闻言立刻竖起耳朵,端着茶坐到他们身后,老头招来几个茶客一起聊着什么。 无邪发现这人一开始还带着长沙口音,这下跟身边几个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他却又好奇得心痒痒,索性大着胆子直接去问了,老头倒是没说什么。 问完他才知道这几个老头刚刚说的是老苗话,他看向最开始的那个老花镜的老头,身量不高,干瘦干瘦的,眉宇间带着阴靡,腰杆却直,走路生风,显然是个练家子。 “你看这三个点,都很特别,你把他们连起来,然后横过来看看?”老头偏头道。 原来祁蒙山、广西卧佛岭、西沙——三个点连成的曲线贴着海岸线蜿蜒,无邪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那分明是三条铜鱼的出土地,此刻在杂志上勾勒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蛰伏的龙脉。 “潜龙出海。”老头缓缓出声道,将手中烟头按在长白山上,“不过缺个龙头。” 老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见他不解,给他解释道: “你看,这几个点,连着长白山脉,秦岭,祁蒙山系,昆仑山脉入地,这叫做千龙压尾,这几个点,都是很关键的宝眼,这就是大头龙,不过要说大师,还属明初的那个汪藏海,大头风水是他的拿手好戏啊。” 无邪顿时只觉得头皮都舒展开了,他终于明白其中的特别之处,因为汪臧海全都去过这些地方,而汪臧海一切的布置都是为了云顶天宫,那天宫里到底是有什么秘密? 他想的出神,没注意到那几个老头要走了,他追出去时,老头已经走出了茶馆。 他刚想问联系方式,好歹也是个行家,结果就见到他摘下眼镜,无邪脚步一顿。 只见他的眼角有一条十分可怖的伤疤跨过鼻梁,几乎横贯眼角,像是被割伤的。 无邪心中一骇,这老头很可能就是老海今天跟他说的陈皮阿四啊! 这一切也太巧了,老海突然来找他吃酒本就莫名其妙,给他讲蛇眉铜鱼和陈皮阿四,结果他现在又正巧遇到那个本人。 他娘的,无邪心中暗骂,这俩是不是合计好的?而且那陈皮阿四不是个瞎子吗? 但他没管那么多,脑子里满是刚刚的那个大头龙局,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三叔的店里有人打来电话,说有人找他,无邪赶过去一看,惊得大叫: “潘子?!” —— 无邪扒着火车门框喘粗气,潘子在后头推了他一把,身后还有楚光头:“小三爷麻利点儿,这趟车可不等磨蹭的。” 卧铺车厢的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无邪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窗而坐的陈皮阿四。 老人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抬头冲他微微点头,老花镜后的眼睛浑浊却锐利。 这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难道也要跟他们一起?无邪心里直打鼓,夹喇嘛还带尊老爱幼呢?怕不是要他们轮流背着上山。 “哟,他娘的又是你?天真同志!”胖子的声音探头传来,伴随着撕开泡面的声响,“赶巧了嘿,这回咱们……” “胖子?!你怎么也……”无邪刚要问,视线就凝固在中铺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他靠在隔板上,连帽衫的阴影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无邪目光撞上那淡定得没有任何起伏的眼眸,张启灵看他一眼,就又收回了眼神。 我的姥姥,这也太特么巧了!无邪后槽牙发酸,这阵容凑得比春晚还齐活。 而最让无邪呼吸停滞的是,闷油瓶对面中铺蜷缩的身影,此刻似乎睡得正熟。 盛葳面朝里侧躺着,脑袋被围巾盖得严严实实,无邪想起之前她也这样用自己的外套遮着,毕竟车厢里什么人和味道都有。 “这……”无邪的嗓音有些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架子,“她怎么在这儿?” 他下意识问身边的潘子,潘子才刚将他的背包放在一边,闻言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心中表示他已经不懂自家三爷了。 楚光头捏着车票挤进门:“你三叔安排的,说这位盛姑娘眼睛毒,能辨机关。” 他似乎故意把“辨”字咬得含糊,无邪却看见陈皮阿四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 “辨机关?”老头冷笑道,“别是半路尿裤子的就行。” 无邪闻言瞥了老头一眼,表示他年轻,不跟半截入土的老头计较,还嫌微微是拖油瓶,你这七老八十的,还不知道谁是呢。 “我说,您老悠着点,歇着去吧。” 胖子心直口快道,他也想不通,这趟怎么有个老头来,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这老爷子眼睛都浊了,到时候真上山,找个没人的地方,他可就不管什么人道主义了,反正这老头这样进去,横竖也是个死。 胖子递去半包榨菜:“来了就别愣着,帮胖爷我泡个面去。”他冲无邪挤挤眼睛, “高兴了吧,天真同志?见着小仙女了?”他揶揄地贱笑道,“我们连夜从北京过来的,妹子这会儿刚睡着,别吵醒她。” 胖子刚见到时其实也意外呢,但他这人会看眼色,妹子是和小哥一起来的,而且他们终归是共同经历过一次生死,这彼此之间也有点了解了,熟人倒是让他觉得放心。 “小三爷歇着吧。”潘子扔给无邪半个橘子,“明早过山海关,得换厚衣裳。” 无邪缩在上铺装睡,耳朵却竖得老高。下铺传来胖子震天响的呼噜,张启灵从一开始也在闭目养神,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 至于陈皮阿四那老头,刚刚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他也对那老头没什么好感。 无邪趁着翻身半个身子探出护栏,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底下的中铺,瞥见几绺散在枕头上的长发,发尾还打着小卷儿。 眼见着她的围巾垂下,他想伸手去捞,却见张启灵先他一步伸手,稳稳落回她身上,又重新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无邪只好悻悻收回手,脑子里却是在忍不住疑惑,三叔为什么会找微微来呢?他什么时候跟微微见过面的?真是个老狐狸! ------------ 第117章 傻小子总算开窍了 傍晚,盛葳托腮望着窗外掠过的树林,面前是素描本,上面有她画到一半的枯树。 在朦胧的玻璃倒影里,她看见坐在对面无邪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的目光像只小心翼翼的蝴蝶,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慌忙飞走。 张启灵依旧在铺位上假寐,陈皮阿四很少待在这里,空气中混着几声胖子搓牌的吆喝,车上待得太无聊,几个人玩起了牌。 “微微,吃糖么?”无邪突然递来块大白兔,眨了眨眼道,“王盟塞我包里的。” 其实是他特地买的,因为在之前几次的相处中他已经逐渐发现了,她喜欢吃甜的。 “你真的是我三叔请来的?”无邪压低声音,“可是他怎么可能见过你……” 盛葳把糖塞进嘴里,看无邪蹙眉的样子,像以前路边看到的小土狗,她没提那天下午四合院里的谈话,开口道: “我不认识他,我和张启灵一起来的,所以顺道吧,正好我也想要去趟长白山。” 她并不知道无邪的真三叔到底在哪,也不知道那个扮演着吴三省的人是谁。 虽然她不对他叔叔感兴趣,但她能感受到,那个人对无邪也同样保护,所以在还没弄清楚之前,她还是决定不告诉无邪好了。 铅笔重新动起来,沙沙声止住了无邪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能感觉到对面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梢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炽热。 旁边突然爆发出胖子的笑声,接着是潘子懊恼的一声嘟囔,看来是牌又输了。 此刻盛葳不用抬头也知道,潘子肯定又在偷瞄这边,这两天他总用那种长辈看小辈的慈爱眼神,在她和无邪之间来回扫视。 盛葳只当做没发现,她不懂得揣测他人目光的重量,而且潘子应该也是无恶意的。 潘子甩出两张K,余光瞥见无邪眼睛都快粘在盛葳身上,“小三爷该你出牌了。” 他忽然想起上月跟三爷蹲在铺子门口抽烟,三爷一脸地语重心长跟他感叹: “傻小子总算开窍了,现在盯着手机能乐半小时,要是有人真能治治他,倒省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操心。” 当时自己怎么回的来着?好像是“那敢情好”,还傻乐着接茬说要不要准备什么见面礼,三爷却把烟头碾在地上不说话。 潘子也是忽然才想起小三爷居然都这么大了,他也算是看着小三爷长大的吧…… 可现在,他看着自家小三爷,顺便打量安静画画的姑娘,潘子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姑娘,漂亮文静,不爱说话,但是会礼貌得让他心里发慌。 捏铅笔的手指葱管似的细白,细皮嫩肉,眼神也干净,哪像道上混的?倒像是逃课出来的学生,和他们这行当格格不入…… 三爷电话里说带她有用,但没讲清怎么个用法,总不至于让她在墓道画壁画吧? 盛葳恰巧抬头找橡皮,撞上潘子探究的目光也不恼,看了眼又收回继续画枯树。 她手腕悬空,垂眸凝眉的弧度让他无端想起三爷书房里那尊白玉观音,慈眉善目。 凌晨,火车节奏渐缓,盛葳放下笔,她想起黑瞎子临别时往她包里塞的些许武器和几个暖手宝,还有那句含糊的话: “有些答案,找到比找不到更可怕。” “下一站到站的是山海关。”列车员站在车厢门口喊着,“要下车的准备好啊。” 陈皮阿四刚好走进来,还算清明的瞳孔在盛葳脸上停了两秒,又瞬间移开,几人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准备下车转车。 结果万万没想到出了变故。 几人顺着乌泱泱的人流挤进候车室,正赶上春运,大厅全身扛着编织袋的人们。 更糟的是,候车室里有警察在查身份证。潘子反应快,一把拽住无邪就想溜,两人无比意外地发现,送他们来的楚光头已经被条子抓着,手上连铐子都戴上了。 那家伙眼睛贼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无邪,立马就把他们给卖了,无邪一边跑一边心中爆粗口,合着他看起来好欺负?! “操他娘的!”潘子拽着无邪往轨道方向窜。胖子在人群里被人踩了脚在破骂,陈皮阿四一大把年纪,倒走得比小伙还利索。 盛葳戴着鸭舌帽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因为个子丢在人群里容易看不见,张启灵单手拎着她书包带无比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里。 五人碰头时,胖子脚都被踩麻了,气愤道:“出师不利,这孙子真他娘靠不住!” 张启灵突然出声示意众人,二十米外陈皮阿四正看着他们,随即走向一个方向。 “跟着他。”张启灵扯了扯盛葳书包带,接着又给拎走了。 他们借着人群的掩护,跟着老头溜出了火车站,几个人摸黑走了半天,最后在一个小公园里停下来歇脚,老头这才出声: “就凭你们几个二流货色,还想去找到那东夏皇帝的墓?” 胖子心中本就不爽,这会更是涨红脸要蹿起来,潘子忙按住他,转头缓和气氛道: “四阿公见多识广,咱都听您的。” 老头眯眼打量了一下他,说道:“算你还懂点规矩,我安排了车,想跟来的等一下跟我走。顺便提醒你们,那地方可不简单,世上除了我,恐怕没第二个人能进去了。” 盛葳站在张启灵身侧的阴影里,两人装束极为相似,都背着刀和包,脸挡个严实,胖子还跟无邪念叨她看上去像缩水版小哥。 夜风送来陈皮阿四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腐味,一路上她已经注意他很久了,那味道让她想起秦岭那趟,老痒身上类似的气息。 趁着几人闲聊的间隙,一声喇叭由远及近,一辆解放牌卡车停在他们面前。 “二道白河。”陈皮阿四走到车前,回头目光扫过众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老头早就知道这趟会出事,说不定就是他把光头卖了的,你们要不要跟着他,自己决定吧,我要去找三爷。”潘子说道。 他们都没有要离开的,无邪率先爬上卡车,转身朝盛葳伸出手。搭上他手腕的瞬间,听见张启灵在身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盛葳蜷在张启灵和无邪中间,伸腿抵着对面潘子的脚,看见两个男人正在堆货物。 戴眼镜的那个手臂上布满蜈蚣状的疤痕,戴着眼镜;另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正冲他们咧着嘴笑了笑。 “我叫叶成。”男人拍了拍麻袋,扔过来条旧毯子,“这给咱这唯一的姑娘吧。” “这位是华和尚。”刀疤男人只是点了点头,他们是陈皮阿四这次带去的伙计。 她的食指蹭到张启灵的,轻点在他手背上,还没等她打完摩斯密码,张启灵反手扣住她指尖,冲锋衣袖子擦过她冻僵的手腕。 既然如此,那先睡觉吧,盛葳心想。 胖子正跟潘子抱怨坐垫太硬,无邪在她左边坐着,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说道: “微微,你睡中间暖和,我挡风。” 盛葳点点头,把毯子分给他半截,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一起盖,夜里冷。” “你裹严实点。”吴邪把自己那半毯子又往她腿上拽,“我穿得多,不怕冷。” 现在还是凌晨,他们也都默契地选择睡觉补充精力,瘫着睡,蜷着睡,睡成一片。 胖子蜷在对面的工具箱上打呼,潘子摸出半瓶二锅头暖完身才靠着睡去。 盛葳在睡梦中也不忘攥紧张启灵的袖口,脑袋随着颠簸不时撞在无邪肩头,又被股力道轻轻拨向另一边。 张启灵不知何时解了围巾垫在肩头,她发顶正好抵着他锁骨,他又才静静闭上眼。 这个动作悄悄惊醒了一直假寐的华和尚,他扶了扶眼镜,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 后半夜北风卷着雪粒子往车篷布里灌,盛葳迷迷糊糊抱住个暖和的物件蹭了蹭。 张启灵垂眼看见自己胳膊被她搂在怀里,无邪冻得直往她身边挤着,额头抵住她肩膀,脸埋在她围巾里,呼出洇湿的热气。 张启灵看两人冷得不像话,沉默着又给他们俩加了件军大衣盖着,像个老父亲。 陈皮从军大衣里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黑衣青年如守护神般单脚屈膝靠坐着,两个雏鸟蜷缩在他羽翼之下。 梦中的胖子突然放了个响屁,惹得潘子心中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一下睡意全无。 盛葳在衣料摩擦声中惊醒,发现自己左手攥着张启灵的衣角,右手被无邪无意识握在掌心。她刚要抽手,卡车猛地急刹—— “二道白河到了!” ------------ 第118章 表情比雪山还冷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应该是要去栗子沟,可现在楚光头被抓了,估计栗子沟的位置也被出卖了,他们只能去附近村里转。 路上,陈皮阿四的人弄来了装备,无邪和胖子几人兴冲冲打开一看,不是什么枪啊铲的,全是卫生巾绳子脸盆等生活用品。 “咋回事?这是要我们去发妇女劳动用品献爱心?”胖子疑惑地举起个脸盆。 “你用起来就知道了。”陈皮阿四道。 几天后,众人到达营山村,卡车实在过不了,这里的路只修到这里,又窄又险。 几人带上东西下了车,那个名叫郭风的司机也是陈皮阿四的伙计,大高个。 因为村里没招待所,于是他们求助村支书,最后找了间守林人的空房子安顿下来。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总算找到个朝鲜族退伍兵愿意给他们做向导带他们进山,他叫顺子,脸上还有着冻疮留下的红印。 他们按照顺子的话采购了不少东西,最后十个人十四匹马就这样浩浩荡荡上了山。 长白山正沐浴在破晓的霞光里,山体像打翻的调色盘,山脚是红松阔叶林,山腰点着云杉冷杉,再往上便是一望无垠的雪线。 盛葳的白马总想往张启灵的黑马身边靠,鬃毛上落的白雪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长白山的风景巍然壮美,不远处是“阿盖西湖”,他们为了让顺子认为他们是游客,于是到处拍照留影。 “微微看镜头!” 无邪举着相机大喊,盛葳下意识回头,围巾滑落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胸前还挂着护目镜。 “头往左偏三度。”盛葳按下快门,“潘子哥你拽着点缰绳,雪反光挡住了。” 潘子僵着脖子不敢动:“大妹子,我这老脸有啥好拍的……”但原谅他确实不知道怎么拒绝这姑娘,她真诚得让人无所适从。 陈皮阿四的咳嗽声混在马儿的铃铛响里,华和尚掏出罗盘装模作样测方位。 盛葳调转镜头想偷拍张启灵,他正仰头望山,看远处树冠间跳跃的松鼠,黑金古刀用布条缠着背在身后,像截沉默的树桩。 “张启灵!看我!”她突然喊。 张启灵骑着马走在最前,闻言侧了侧脸,山风卷起他帽檐的貉子毛,正好遮住眼底那抹来不及藏的慌乱,快门咔嚓定格。他皱眉要躲,盛葳已经在跟无邪分享照片了。 无邪哈着白气笑出声:“小哥这是被迫营业。” “给你们拍!”盛葳举起相机,无邪条件反射比剪刀手,胖子张开臂学大鹏展翅。 “妹子!给胖爷我整张英明神武的!” “要不大伙合个影?”盛葳提议道。 张启灵闻言暗中夹紧马肚子想溜,被她扯住背包带:“就一会儿嘛!张启灵!” 她朝无邪使眼色,“快过来堵他!” 无邪和胖子立刻得令,饿虎扑食般连忙拉住小哥,连潘子都挠着头打圆场:“人姑娘家张回嘴,小哥你配合配合。” 盛葳把相机塞给最近的叶成:“帮忙按一下谢谢!” “等下!”胖子突然从怀里摸出瓶二锅头,“要拍出咱们革命友谊——”他猛灌一口喷向空中,酒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彩虹。 快门定格瞬间:无邪揪着张启灵围巾怕他逃跑,胖子喷酒,潘子尬笑着挠着头,而盛葳正双手捧着一捧雪往空中扑洒。 盛葳翻着预览图嘀咕:“你们都这样,张家人的通病吗?喜欢酷酷的?” 两人还单独来了张合影,后来这张照片被她夹在日记本里,背面用铅笔写了很小的字:“表情比雪山还冷的张启灵”。 胖子从两人中间冒出来:“给咱和小仙女也整张合影!”他略富态的脸挤进镜头,“要拍出胖爷我玉树临风的……哎哟!” 张启灵抓起一团雪精准打中他脚踝,盛葳的镜头忽然被军绿手套挡住,他不知何时策马贴过来,缰绳在他小臂缠了三圈。 “危险。”他指指前方突然变陡的坡道。 顺子也骑着马过来催进度:“前面斜坡超过六十度,各位抓紧缰绳!” 他瞥见盛葳往冲锋衣里塞相机,“姑娘别光顾着拍,当心摔下马滚成雪球。” 坡度逐渐变得险峻,马蹄踏过的斜坡上,笔直的落叶松以诡异的角度倾斜生长。 “前面有个荒村。”顺子指着云雾缭绕处,“今晚在那儿过夜。” 阿盖西湖已经在他们脚下越来越小,冰封的湖面像块碎了的镜子,旁边出现了一堆人马。胖子拿过望远镜,看了看道: “他娘的,咱们有麻烦了!” 胖子把望远镜塞给无邪,无邪一看,看来三叔想拖延的人是他们,可前头那个女人他好像觉得有些熟悉,这不是阿宁吗?! 盛葳也捞起望远镜,镜头里的女人正在调试卫星设备,帐篷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除了他们的瞩目人数,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五六式步枪还有卫星电话,设备精良。 “四阿公,这票人带的可都是硬家伙。”华和尚搓着手哈白气,声音虚得跟雪片似的,“这怎么办?” “慌什么?说明我们来对了,继续走。”陈皮阿四神色轻蔑,冷冷地丢下一句,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盛葳。 “学着点人家姑娘的定力,一个小丫头片子都不怕,你们几个怂个球?” 盛葳垂下睫毛,假装整理马鞍上的绳索。这一路上,老头暗中审视的目光总让她觉得发慌,仿佛她是某种被剖开的标本。 “那老爷子你说要是遇上了怎么办?要我说就该搞几把喷子!”胖子拍着空荡荡的裤兜,“别人家拿枪顶着咱脑门,难不成老子掏出包护舒宝弹死他们?” 陈皮阿四神情淡定:“做这行的,从来都不靠人多,你若真要,抢几杆就是了。” 他阴恻恻地瞥了眼盛葳,“再说了,有这丫头在,可比十挺机枪管用。” 盛葳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知道自己背炸药和雷管了?但那是黑瞎子给她准备的,可她根本不敢随便炸,因为这里是雪山,一点爆炸就很可能引起雪崩的。 无邪刚要追问,顺子突然指着半山腰:“我看到了,在那!” 一间破木屋歪斜在雪坡上,上面还写着标语,潘子踹开板房门的瞬间,陈年霉味混着狼粪味扑面而来,晚上他们轮流守夜。 盛葳抱刀蜷进阴影,听见无邪在睡梦中翻身呢喃她的名字,而她细细翻着相机。 屏幕上是张启灵难得没躲镜头的侧脸,背后千山暮雪,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其实自从来到长白山之后,她总觉得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像她以前偶尔做的噩梦里的声音。 她总觉得那道声音在无声召唤她,意识里想让她去一个地方,可是去哪呢? 她想起湖边阿宁那群人马,她从吴三省给的资料里得知除了张家九门,还有汪家人这几路之外,还有一股奇怪的势力。 但吴三省的资料也是藏一半露一半,现在看来,应该指的是阿宁这些人,难道也是为了长白山里的长生秘密去的? 阿宁的队伍里有不下三十多个人手,倒是给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人混进去的好机会。 看来长白这一趟要热闹了,盛葳心想。 ------------ 第119章 这话听着像咒我死啊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继续赶路,山上气温骤降,个个都被冻得不像话,牙齿发颤。 盛葳从登山包夹层里摸出几片暖贴,挨个分给哆嗦成筛子的队友,只不过…… 她忍不住看了眼陈皮阿四,虽然腰板挺得笔直,但握着缰绳的手已经冻得发紫。 身边这些年轻的都有些受不了这极冷的天气,陈皮阿四年纪摆在那,就算看起来硬朗,想来也是遭不住的,就当关爱老人吧。 “四爷。”她撕开包装递过去,“贴着能撑半天。” 陈皮阿四阴鸷的三角眼扫过来,瞥她一眼又收回:“收好你的小儿科。” “小儿科怎么了,用着又不丢人,您要是冻死在半道,”盛葳直视他抽搐的眼角,直言不讳道,“我们这趟算是白折腾。”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陈皮阿四的伙计,华和尚几人倒吸冷气的声音被风卷走大半。 陈皮阿四掀起眼皮,眼白混着血丝: “丫头,这话听着像咒我死啊?” 无邪赶紧打圆场:“四阿公,微微她是担心您……”只不过这担心得直接了点。 胖子正撅着屁股抱着马脖子,闻言差点没稳住栽进雪堆:“妹子真牛逼!” 陈皮阿四阴着脸没接,她直接塞进他手里,那皮手套下露出的腕骨泛着死灰色。 老头却反手扣住她手腕,枯爪似的力道大得惊人,盛葳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淡定: “不是你自己说的世上除了你,没第二个人能找到龙脉?你得活着找到才行啊。”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掠过死寂的空气,在前头带路的顺子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无邪以为这鬼老头要发作时,陈皮阿四捏着暖贴阴恻恻笑了声,居然真撕开包装贴在后腰。 郎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被叶成踹了脚才回过神,他记得四爷没这么仁慈的一面。 过了雪线后,四周渐渐只剩下白茫茫的雪和裸露的岩石。顺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脸色变得凝重:“要起大风了。” 他们走到一处山脊,可以看到他们来时的原始丛林,陈皮阿四极目眺望,然后指着一大片洼地: “看那儿,百年前肯定被大规模砍伐过,修陵要上千方材料,一般就地取材。” 老头眯起眼睛,“这山路走得太顺了,像是被人修整过,说明这里面有大工程。” 叶成搓着冻僵的手问:“老爷子,这么多山头,咱们往哪儿找?” “急什么。”陈皮阿四吐了口痰,瞬间就在雪地上冻成了冰疙瘩,“地脉走到头就是龙穴。咱们顺着这条路走,总能找到。 盛葳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山脊,茵茵瞳孔里映出苍茫雪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总觉得仿佛有无数悠远的声音在脑中抓挠。 无邪凑过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那种奇怪的感应一直在,耳边仿佛有人在低语,却又听不清具体内容。 她转头看向张启灵,发现他正凝视着前方的雪山,眉头紧锁,她猜大概是跟他的记忆有关。 两人一个望前一个顾后,却奇妙地形成某种默契的气场,看得无邪一头雾水。 “马不能骑了。”顺子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得换雪耙犁。” 重新整装时,盛葳的白马亲昵地用嘴蹭了蹭她的肩膀,鼻间发出声粗息,这匹马似乎格外亲近她,一路上也没有调皮。 风雪中被马群带着疾驰的感觉像是在云端飞行,下午两点,天色却阴沉得像傍晚。 顺子的马突然停住不前,盛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积雪呈现出不自然的波浪状,那是雪崩后的痕迹。 “这里发生过雪崩,我有点不认识路了,”顺子皱眉。 “而且你们看前面的雪,一脚下去是松的,全身气泡,所以不能扎堆走。” 顺子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们。说道:“这风越刮越大了,前面有个废弃的边防岗哨,那里能避避风雪,我们可以走过去。” 盛葳眯起眼睛,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她垂下眼,确定了这个向导也是有问题的。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不过还是那句话,人生如戏,各自都在拼演技。 他们穿上雪鞋,顶着风,自己拉着爬犁在雪地里困难的行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齐腰深的积雪里。 盛葳走得艰难,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前栽去,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 张启灵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在自己前面,示意她踩着他的脚印走。 “小心。”他关切的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但盛葳还是听清了后面那句: “有人在看着我们。” 她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在漫天风雪中,似乎真的看到远处山脊上有几个模糊的黑影。还没等她看清,一阵狂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再睁眼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雪鞋踩进半人高的积雪里像拔萝卜,顺子说的“哨岗就在附近”,可走到天黑连根木头都没见着。 胖子气喘吁吁地骂娘:“这他娘是西天取经啊?走了十万八千里还不见雷音寺!” “坏了!”顺子突然拍脑袋,“哨岗早让雪埋了!就在咱们脚底板下头!”他冻紫的嘴唇直哆嗦,忽然声音拔高: “温泉……这附近还有个温泉……” 绳子勒进腰间的疼痛成了唯一的真实感。风雪中忽然出现个模糊黑影,无邪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影子就直挺挺栽进雪里。 他扑过去拽他衣领,发现是顺子,已经冻昏过去了。 胖子急得跺脚:“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导游先歇菜了!”吼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四周强烈的风雪让他们什么也看不见,这种大自然与渺小的人对比之下带来的寂寥和恐惧,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懂那种绝望。 所有人的脸色全是惨白,陈皮阿四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了,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 盛葳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自己的围巾裹在他脖子上,她艰难地拎起口罩戴上。 潘子抹了把脸上的冰壳:“这样吧,我们散开找温泉!找着的拽绳子!” 盛葳攥着绳子往东摸,雪粒子打得防风镜噼啪响。不知道是谁,突然绳子传来股力道,猛地一扯,她整个人迅速扑进雪里。 张启灵立刻伸手,想拽住她却抓了个空,最后她只来得及听见张启灵的吼声: “雪塌了!解绳子!” 但其实根本来不及反应,所有人就像串糖葫芦被扯进雪洞。 盛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断翻滚撞击,她本能地伸手乱抓,手套在坚硬上疯狂刮擦,终于在一块岩石边堪堪停住。 似乎有什么细小的液体顺着她的侧脸滑落,她伸手探了探,发现手套上满是鲜血。 运气也太不好了,她心中小声抱怨。 众人滚作一团摔进个斜坡,离地面还有个五六米的距离,盛葳已经准备要往下爬。 这个时候,突然听到那个叫叶成的喊了一声:“先别下去!那雪里是什么东西?”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堆里盘踞着一截黝黑的巨物。环节状的身体上全是鳞片,一些藏在雪里,那些蜈蚣一样的爪子,部分身躯埋在雪中,活像条冬眠的巨蟒。 盛葳眯起眼睛——那东西的环节状躯干和爪子组合起来更像是……龙吗? 还没等她细想,潘子和张启灵已经解开绳索伴着雪跳下,随即猫着腰向那黑影摸去,几秒后两人直起身,显然是放松了。 “下来吧!”潘子冲他们招手,“是石雕而已!” 盛葳刚松口气跳下石坡,就感到后领突然一紧,张启灵正捏着她下巴扳过脸查看。 “没事,”她偏头躲开,“不小心划到了而已。” “别动。”他少见地蹙着眉。 “真没事,血已经冻住了。”她不在意地抹了抹血。 他下意识抬手想擦掉她额角新渗的血线,却又及时顿住,手套太脏,不能碰她。 “微微你受伤了?!” 无邪连滚带爬地凑过来,脸色比她还白,登山包甩得叮当响:“我带了碘伏!”他抖着手翻出东西,却发现被冻成了硬块, “操!”他低骂一声。 “没事的,无邪。”她抓把雪等在手心融化,擦擦血就好,不然有点吓人。 他又捏着创可贴往额头上按,闻言,难得板起脸,“不行,万一要是留疤……” 胖子在旁边啧啧摇头:“天真紧张了不是?妹子这叫战损美!”他摸出半块压变形的巧克力扔过来,“补补气血?” 盛葳接过揣进兜里,抽了抽鼻子:“这里有硫磺味,你们闻到了吗?”她指向石龙盘踞的方向,“是不是有温泉?” ------------ 第120章 骨子里带着的控制欲 他们在这里短暂休息了一会,恢复体力后,开始查找空气中那股硫磺味道的由来。 张启灵的两根奇长手指突然停在盘龙石某处鳞片上,沉声道:“空的。” 胖子吆喝几人去抬,封石却纹丝不动。无邪蹲下身,手电光扫过石基边缘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垫石,灵光一闪,抄起石工锤对准其中一块,一声脆响后,整块盘龙石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滑开一道缝隙。 盛葳忍不住多看了无邪两眼,聪明,他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人惊喜。感受到她眼神的无邪表面一派淡定,实则心中疯狂转圈。 微微那直白的眼神是不是在夸他?吴小狗耳朵通红地想道,淡定,淡定…… 裂缝能让人勉强通过,那一阵阵的硫磺味道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众人分成两队,一队潜入岩缝里,一队留在外面好照应。 缝隙里面难以行走,但非常暖和,他们在这些乱石上发现了一些古怪凌乱的文字。 华和尚看了看,笃定道:“这是女真字。”他把那些字描了下来准备研究。 往下行进时,张启灵打头的身影突然在无邪眼前消失了一瞬间,一晃眼,却又好端端出现在原处,快得像是幻觉。 无邪揉了揉眼睛,发现前面的岩缝突然变得开阔,荧光棒照亮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之后张启灵出去通知其他人进来。 “卧槽!”胖子的手电光圈停在岩壁上,“这特么还有壁画!” 褪色的彩绘壁画上,像是飞天仙女图,但胖子眼尖地发现了这壁画似乎有两层。 剥落后露出的第二层壁画,那个肥胖的男人乘坐着马车,穿着是从未见过的纹样。 盛葳不自觉地盯着上面的壁画出神。 陈皮阿四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这跟天宫有关,清掉整面墙。” 随着壁画大片剥落,一幅完整的壁画展现在他们眼前,鲜血般的红色颜料在风灯下泛起诡异流光。 华和尚激动地指着画面:“这个人应该是东夏万奴王!这很可能是传说中东夏与蒙古人之间灭国的那一场战争!” 胖子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东夏的军队,那些人的脸都像是娘们?” 华和尚的指尖划过那些面容清秀的士兵,“这是东夏壁画的一个特征,我在典故上查到过一些……在东夏国见不到老人,所有的人都很年轻……” “这种战斗东夏人以一敌三,但还是陆续被蒙古人射死,最后变成了屠杀。” 壁画上用了大量的红色表现战争,代入感极强,他们仿佛能看到东夏人一批一批的倒在血泊里,蒙古的铁骑从他们的尸体上踏了过去,开始焚烧房屋和大肆屠杀。 那时候的蒙古人实力太过强悍,可是差点杀穿欧洲的民族。 壁画的第三部分被巨石挡住了,他们看不到,但是估计也应该是这里内容的延续。 盛葳看着壁画上那些东夏士兵的面容,突然粗喘着回神,呼吸仿佛被掐紧到窒息。 壁画在石壁上扭曲变形,似乎在她眼前活了过来,她想到张家人也是这样保持年轻俊秀的面容,所以这些士兵是张家先民?! “血……好多的血……”她呢喃着后退,脚跟绊到碎石,她看到的却是头颅。 眼前的朱砂化作漫天血雨,鼻腔炸开的不是硫磺味,而是穿越时空的温热血腥。 箭矢射倒大片年轻的身躯,雪原上着盔甲的东夏先民被铁骑踏碎脊骨,蒙古弯刀削下的头颅滚到脚边,耳边各种惨叫和拼刺的兵器声,年轻的面孔被马蹄碾进冻土…… “啊!”她痛苦地捂住脑袋,指甲在脸颊刮出血痕,那些画面真实得令人作呕。 张启灵及时将她揽进怀里,手掌严严实实盖住她的眼睛,他宽阔的胸膛漫着硫磺味,成了唯一能将她拉回现实的锚点。 他钳住她抱紧:“别看,微微。”力道大得像要把什么按回骨头里,“是幻觉。” 这动静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无邪和胖子紧张对视一眼,仿佛无声达成默契。 胖子一个箭步插进她和陈皮阿四之间: “妹子这是…这是那个阿什么斯综合症犯了!”他挡住华和尚探究的目光惊呼道。 “这壁画颜色确实太艳了,我看着眼睛都有些疼!”无邪抬高的声音染上焦急。 盛葳急促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雾,那些清秀士兵垂死时的喘息声仿佛在耳畔萦绕。 她甚至能看到某个扎小辫的东夏士兵在被戳破胸骨前,用口型似乎说了句什么话。 可惜那是以前的女真语,她听不懂。 “没事了,没事了,那是假的……”他摸出刚刚爬岩缝时她用的哮喘喷雾塞给她。 无邪的声音在岩洞里激起轻微的回音,他问华和尚:“可是不对啊,东夏不过存在七十多年,哪来的能力建造云顶天宫?” 盛葳靠在张启灵肩头平复呼吸,闭上眼睛静静听着无邪的分析,脑子飞速地运转。 她已经能猜得到大概了,东夏国看似灭亡,应该是在长白山里秘密生活了数百年,至于为什么能生存,应该是因为张家人。 “他们不信,和尚,你给他们说说。”陈皮阿四冷笑一声道。 “是这样,你们看到的资料都是错的。”华和尚突然展开一块白绢,无邪心里咯噔一声,那块蛇眉铜鱼竟在他们这里?! “这才是真正的东夏历史。” “这种鱼是龙的一种异型,这应该是一个知道东夏国内情的人制作的,他通过一种非常巧妙的手段,记录了一段绝密的信息在这条铜鱼的身上,你们看。” 盛葳感觉张启灵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发出了极轻的吸气声,像是认出什么。 鱼鳞反射的光斑在岩壁上拼出扭曲的文字,盛葳顿时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汪臧海传递秘密的办法。 “上面有四十七个女真字。”华和尚转动铜鱼,光斑随之变幻,“这才是真相。” “上面记载了,东夏国在与蒙古决战后,退到了吉林与朝鲜的边界,一直隐秘的存在了几百年,总共有过十四个皇帝。” 胖子忍不住插嘴:“吹吧!蒙古铁骑还会放过这种小虾米?” “当然,蒙古和高丽不止一次的想把这个东夏灭了,但是却因为一个奇怪的理由,全部失败了。”他耸了耸肩膀说道。 “什么理由?”潘子问。 “我不知道,资料不完全,肯定还有其他的东西记载了另外一些部分,不过根据这几个字,我敢说东夏国能够存在下来,可能有非常离奇的事情发生过,后面就没有了内容,我们一直想找到其他的部分。” 无邪听见这话脸色唰白,他外套底下鼓囊的衣袋里正装着两枚得来的蛇眉铜鱼。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两条鱼拿出来,问题在于他不会女真的文字,但是如果交给他们,他又感觉到实在是不妥当。 但在场的几个知情人,胖子,张启灵和盛葳却也都谨慎地没有提起他有鱼这件事。 华和尚又说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几个女真字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什么?” “上面说,历代万奴王,都不是人。” 岩洞里空气陷入死寂。盛葳看见陈皮阿四的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而张启灵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蛇眉铜鱼,她已经猜得到了。 但有个疑点,她暂时不知道东夏人该被认为是张家人的一部分,还是说被同化了。 她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张家的历史应该是还要更长才是,所以事实可能就是—— 历代张家人一直生活在长白山附近,应该是守护着山里的秘密,而东夏人打了败仗退到长白山,可能意外发现了山里的秘密。 张家人为了保护秘密,他们对东夏国人进行类似隔离的状态,实行保护加控制。 这也就是为什么东夏国在历史上消失的原因,他们其实一直隐秘地生活在山里。 所以,或许东夏从来不是独立政权,他们靠着强大的张家人生存繁衍了百年,而张家人也借他们的身份,可以明面上打掩护。 哦,这样看来,张家人的控制欲原来是从骨子里就带着了,她不合时宜地乱想道。 整个家族的人都天生拥有一种掌控所有事物的心态,就像是一种刻进骨血的基因。 而在长久的历史之中,东夏人很可能已经同化成了张家人的一部分,他们获得了年轻不老的容颜,同时也得承担守护的职责。 汪臧海因为在给东夏皇帝修陵墓的时候,发现了长白山里的秘密。他想把这个秘密传出去,但是张家太过强大,他对付不了,所以制作了蛇眉铜鱼,有了汪家人。 再往深处想,张家如今势微,不如过往的强大,也说明汪臧海的计划成功一半了。 盛葳忽然想起西沙那具十二手女尸,又想起刚刚华和尚说的“万奴王不是人……” 不知为何,她察觉到大脑不受控地变得沉重,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即将要进入睡中。 这是跟之前不一样的状况,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幻境中自己即将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直到额头无力重重倒在面前人的颈窝。 张启灵睫毛轻颤了下,遮住骤然收缩的瞳孔,托住她的头,屈起右膝调整姿势,让怀里人彻底陷进自己与岩壁形成的三角区。 四周的热意几乎浸透冲锋衣,却暖和不了心头半分,纵使他是强大的张启灵,但眼下却是他少见地感到束手无策的情况—— 她又跌进那些已经被湮灭的过去了。 ------------ 第121章 海东青 几人在这里等着外面的风雪过去,华和尚给失去意识的顺子擦身体,成功救回来。 盛葳依旧没醒,无邪看小哥一直抱着,想着好心替他分担,伸手去接,被张启灵摇头制止,他调整姿势让女孩完全倚靠在自己胸前,手指无意识卷着她散落的发尾。 盛葳的视野猛地被血色浸透,耳边炸响蒙语和女真语混乱的呼喝声,她正举着戈踉跄后退,掌心黏腻的血浆让武器几乎脱手。 有人用古怪的语言嘶吼,她听不懂,却被身后人猛推向前,雪地里的断肢绊得她扑倒,抬头正对蒙古骑兵高举的弯刀。 “要死了……”她本能地被吓得闭眼,刀刃破风声却戛然而止。 睁眼看见自己的“身体”正攥着半截断矛捅穿马腹,动作反应狠厉得不像活人。 “塞里!”同袍拽着她往雪坡退,塞来三个五六岁的孩童,箭矢擦着她头盔飞过。 那人说着什么,应该是往撤退的意思,“她”喉咙也不受控地挤出串古怪的音节。 孩子们的脸冻得青紫,最瘦小的那个死死揪着她衣角,嘴里不停喊着她,下一秒她就一手一个,拎着孩子们往雪山深处狂奔。 现实中的张启灵突然收紧臂弯,昏迷的盛葳在他怀里抽搐,胖子急得直搓手: “这他娘是中邪还是发烧?” 梦境里的盛葳被流箭射穿小腿,剧痛却像隔了层棉絮,直到岩缝外的风雪声忽远忽近,精疲力尽的身躯终于跌进山洞。 “塞里!”这大概是这具身体的名字,她转头看见满脸血污的同伴正指着山壁。 盛葳透过塞里的眼睛,看见悬崖上嵌着一扇铜绿巨门,看不见底,也望不到顶。 她的身体绷成弓形,张启灵的拇指压住她翕动的眼皮,仿佛这样做就能截断记忆。 胖子围在一旁也不知所措,无邪死死握住她的手掌,焦急地忍不住大喊一句: “微微!” 梦境定格在青铜巨门轰然开启的刹那。 盛葳猛然睁眼,幽绿的瞳孔正对上张启灵近在咫尺的脸,那黝黑眼眸下藏着担忧。 “第六次了。”他的声音擦着她耳际,热气凝出白霜,“集中精力,不要乱想。” 她甩甩脑袋不再分神,此刻他们早已经出了那雪洞,正在前往远处的雪山龙脉。 “四爷说改道去小圣山,”胖子凑过来说道,“阿宁那伙人倒是胆大敢闯边境。” 他们本来是要去三圣雪山的,不过那地方在朝鲜境内,估计会遇到边境的官兵,不好搞,陈皮阿四眼尖地看到了小圣山。 “三头老龙听过没?”老头眯着眼指向远处山脉,“这三座都是龙头,如果正中间埋皇帝,边上那两就该埋着皇后或近丞。” “小哥,我说的对不对?”陈皮阿四突然提高嗓门,鬼使神差地看向张启灵。 所有人都愣住了。胖子捅了捅潘子,嘀咕道:“这老头老糊涂了?跟小哥搭话?” 论谁都看得出来这闷油瓶一路上除了给那姑娘挡风遮雪,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别人。 潘子瞪他一眼,余光却瞟向张启灵,那人竟真破天荒地回了头,目光只是在陈皮阿四脸上停了一瞬,又转回去继续望着雪山。 盛葳刚要凑近他想要问点什么,就见这人微不可察地冲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要问。 叶成在后头翻白眼,酸溜溜地跟郎风咬耳朵:“装什么大尾巴狼!要没那丫头,他能搭理谁?”郎风刚想附和却被无邪肘击。 无邪挤过来给盛葳递巧克力,这才小声询问:“你刚刚的眼神跟中了邪似的。” “没事,我只是想起做的梦……”盛葳话没说完,前头张启灵突然停步,她没收住脚撞上他后背,被这人反手扶住胳膊肘。 胖子吹了声口哨:“哎呦喂,看小哥这反应快的!”被潘子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陈皮阿四闻言发出一声冷笑,华和尚盯着张启灵扶人的手,突然开口:“四爷,您说这三头龙的风水,该不会跟……” “只管走就是了。”陈皮出声打断道。 等走到山脚,他们找了个雪洞扎营,几人想着去四周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温泉,顺子带着几人来到了一处山谷。 冰谷底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有些能隐约看出人的形状,顺子说古代山里的村民都流行冰葬,年代最久的怕是上千年了。 环境太冷或者太暖,似乎都容易犯困,晚上他们随便吃了点,就进入睡袋休息。 盛葳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像是交响乐,心累地闭上眼,脑中还在思考,那个雪洞有古怪,但岩缝里确实进不去了。 她还想到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的那扇奇怪的巨门是在长白山里?门后面又是什么?会不会跟张家人要守护的的秘密有关系? 她听见似乎有人起身走出帐篷,仔细听了听,发现是无邪,在跟守夜的顺子聊天。 她听见顺子说,自己其实不是专业的,是因为十年前自己的父亲失踪,也是带着一批跟他们装扮很像,路线一样的人进雪山。 所以他跟着他们想搞清楚他父亲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有机会至少去试着找找。 撒谎。 盛葳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心想道。 或许这段往事是真的,但人可不保真,跟着他们的目的可就说不定了。 如果真按照他所说,十年前也就是1993年前后,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九门考古队,另一种可能就是汪家人。 第二天,他们经过长途跋涉,终于登上了雪坡,累得直接倒在地上喘,抬眼一惊。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染红了雪坡,眼前豁然开朗的冰川山谷让众人几乎屏住呼吸。 三圣山犹如巨神垂首,夕阳给雪顶镀上金边,山腰缠绕的淡蓝雾霭像是神仙呵气。 叶成喘着气感慨道:“太美了,难怪都说,蓬莱仙境,不及长白一眺!” “咔嚓”,盛葳的相机定格下这奇景。 镜头偏移时,她突然僵住—— 取景框里,张启灵冲锋衣的兜帽被山风掀落,挺拔的身影此刻对着不远处的三圣山缓缓跪下,积雪在他膝下压出两个深坑。 闭目垂首的姿态虔诚,沾着雪粒的睫毛垂下,向来淡漠的脸竟透出神明般的悲切。 胖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无邪:“小哥这是……”话音未落,张启灵已恢复淡漠神色起身,仿佛刚才的跪拜只是众人的幻觉。 相机里,张起灵跪伏的身影与白得刺目的雪坡形成强烈对比。 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盛葳,眼前沉默的青年与雪山之间有着比血缘更深的羁绊。 这里的雪像是能够净化世间一切污浊,而人在这茫茫之间,显得那样的渺小,虔诚与超脱,生命与死亡,万物皆归于寂静。 “卧槽你们看那他娘是什么?!”胖子的一句话吸引过去所有人的目光。 盛葳的注意力还未从张启灵跪拜的剪影上移开,天际突然传来刺破寒风的尖啸。 胖子炸雷般的惊呼声中,她仰头便见雪青色天幕下俯冲而来的白影,那隼翼展近乎两米,矫健的身影甚至带起阵风刮到脸上。 而它似乎目的明确,直直朝一人飞去。 “微微!”无邪的吼声被山风撕碎。 盛葳因为刚刚拍照,站的离他们所有人都隔了几米的距离,此刻却像被钉在雪地里,而众人已经条件反射地掏出家伙出来。 她右臂条件反射地抬起护住面部,却见那隼双翅猛然收拢,铁钩般的爪子轻柔扣住她小臂衣料,雪白翎羽扫过她冻红的脸颊。 顺子的声音发颤:“这是海东青啊!居然还是白色龙玉爪!”他颤抖地指向隼爪。 ------------ 第122章 喜欢你 张启灵原本倚在岩壁上的脊背骤然绷直,眉峰微微蹙起,众人掏家伙的手僵住。 “神了嘿!”胖子眼睛瞪得溜圆,他刚想凑近,海东青突然炸开颈羽,金褐色的眼珠子凶光毕露,吓得他“妈呀”一声。 “我的姥姥,这可是万鹰之神!我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到!”顺子激动得直结巴。 “传说十万只鹰中仅诞生一只海东青,这纯白玉龙爪的那就更是难得一见啊!” 潘子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工兵铲:“乖乖,这玩意搁清朝能换好几品官当!” 他眯眼细看,“据说当年辽国就为了抢这宝贝跟女真人开战,结果反被灭了。” “何止!当年康熙爷都夸过‘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一根羽毛可抵千金,捕获一只海东青可当免死金牌用!” 华和尚推了推结霜的眼镜,声音却透着疑惑,“海东青可是女真人的精神图腾!” 海东青因为极其优秀的捕猎能力,为先民女真人提供了生存资源,也叫雄库鲁,意为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所以也被称为“神的使者”、“最接近神的存在”。 “倒是怪事。”有资料记载,女真贵族会驯海东青当信使……他突然顿住思绪。 这只海东青显然超越世俗的同类身形,体型快赶得上金雕了,翅膀展开得有两米。 陈皮阿四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跟女真人有关,这东西出现在这里会是偶然吗? 胖子举着半块压缩饼干凑近:“鹰大爷,赏个脸,尝尝二十一世纪高科技?” 海东青金褐色的眼珠斜睨他一眼,突然一喙子啄过去,硬邦邦的饼干渣崩得到处都是。“嘿!你这扁毛畜生还挑食!” 潘子嘲笑道:“人家是吃生肉的猛禽,哪能瞧得上你这猪饲料?” 无邪看得真切,海东青的翅膀把盛葳整个笼在阴影里,明明是个猛禽,此刻却透着几分温顺,歪着脑袋用喙轻啄她相机挂绳。 他一时好奇得不行,试探着伸手,海东青突然扇了扇翅膀,雪白的飞羽扫过他鼻尖,蹭到片羽毛,只能讪讪缩回手。 “这是护食呢?差别待遇太明显了吧?它为什么亲近微微?”吴小狗表示很不解。 海东青始终以拢翅姿态停留在她臂间,这种防卫性动作在鹰类行为中极为罕见。 海东青歪头打量盛葳,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记住她,她试着伸手抚过它的绒羽,它静静收起翅膀,不得不说它的羽毛很漂亮。 张启灵不知何时静静站到了盛葳身后。 他伸出手的瞬间,海东青颈羽突然炸开,却在触到他指尖时乖顺地垂下脑袋,任他触碰脖颈处的绒羽,显得十分的通人性。 “喜欢?”他忽然开口,声音比雪风还轻,他看起来对它的出现没觉得意外。 “好奇。”盛葳小心地活动着发僵的手指,她想不通原因,“它为什么找我?” “喜欢你。”张启灵的黑眸一眨不眨。 这话说的……一旁的无邪听得郁闷,内心腹诽道,小哥,你还真的是言简意赅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喜欢呢。 算了,自己可是个人,总不可能跟一只鸟计较,无邪心里自我安慰道。 海东青似乎能听懂人话,歪头蹭了蹭她冻红的脸颊,铁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胖子突然怪叫:“快看!这祖宗腿上有东西!”无邪凑近细看,倒还真看到海东青金黄的隼爪上套着脚环,说明它被驯化过。 驯鹰人为了磨去鹰的野性,会通过‘熬鹰’来让鹰归顺,华和尚盯着那脚环上的磨损处很是严重,“这只倒像是家传的。” “新宠物够气派啊,妹子要不当回驯鹰女侠?”胖子搓着手嘿嘿开着玩笑,“说不定还能让这扁毛…呃,神鹰给咱们探路!” “还是顺其自然吧。”盛葳想着,它属于长白山,属于自由的天空。 这鹰的利爪转跳到她的背包带上,雪白的羽翼收起,偶尔转头,似乎不打算离开。 “微微,它好像真认你当主人了,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无邪哈着白气凑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但无邪觉得长白山这种圣地,生灵是带灵性的。 “叫金珠吧。”她低头沉思了几秒道。 “金珠?好名字!”无邪仿佛心有灵犀般知她所想,海东青有捕天鹅鹅取珍珠的传说,女真金国,算是姓,所以叫“金珠”。 “取名可就是结缘了!”胖子弯腰捡帽子嘀咕,“这祖宗别要跟着我们倒斗吧?” 众人在雪坡歇息得够了,等到夕阳快落山才开始干正事,不过打洞过程中遇到了难题,五米以下就是冰层,根本打不穿。 潘子说要不爆破,但考虑到雪崩的可能,拿捏不定之际,华和尚推了个人出来。 “郎风是二十年的老矿工,道上都称炮神,一直都没失过手,这事得看专业的。” “你就是炮神?!”潘子看起来是听说过这个名号。 “都是道上的兄弟瞎叫的。”郎风腼腆地笑了笑,与平日寡言的形象判若两人。 顺子见他们想炸山,连忙过来阻止,还没说完就被郎风一镐子敲晕,拖到一边。 想象中的轰鸣完全没有出现。雪面只是安静地裂开,大片积雪渐渐塌陷而下,郎风刚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块雪就砸在他头上。 “嘘!”胖子突然压低声音。 百米高处,一道黑色裂缝正无声蔓延,他们意识到雪崩的可能,连忙找岩缝躲避。 胖子眼尖看到一块大石头,时间紧,招呼众人走冰层过去,无邪心中慌得不行,他自小平衡感就差,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 胖子胆大心细,这人总是时不时让人刮目相看,三步之后,他已经稳稳爬到了对面的石头上,给自己绑上绳子,丢给众人。 其他人都差不多过去了,无邪是最后一个,他心中很紧张,脚甚至开始发起抖来。 胖子看他实在艰难,低声鼓励道:“别想这么多,才两步而已,跳过来也行。” 无邪一咬牙,垫步拧腰想一跃而起。 可没想到的是,意外就是猝不及防。 脚下突然一陷,他踩的那块冰,因为刚才踩的人太多,一下子碎了,脚在斜坡上顺便打了个滑,接着整个人就滑了下去。 他心中又是骂,自己怎么每次都倒霉。 “无邪!”盛葳忍不住下意识低呼。 此时上面已经有大如西瓜的雪块砸下来,那条雪缝已经支撑不住要崩塌了。 他抓住了绳子,但脚没有着力点,这突然的一下差点让胖子也被带下去,几个人及时扯住,用力拉住绳子准备把无邪拉上去。 更糟的情况出现了,无邪的登山扣因为质量不行已经快要坏了,他情急之下扯出登山镐,往冰崖上一敲,狠狠定在里面。 这才找到一个可以支撑的地方,他忙低头换登山扣,突然一阵震动从头顶上传来。 无邪抬头一看,就看到上面的几个人都在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本来就要塌了,他凿的这一下动静属于是催化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雪崩了! 霎时间,只见一片白色的雪雾一下子炸到了半空,几乎遮挡了他的整个视野。 在其他人看来,大片雪白几乎是霎时就向无邪袭去,几乎是一秒钟不到的事情。 正紧张无邪的盛葳忽然只觉背上一轻。 雪块滑落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破雪而出——金珠炸开羽翼,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玉爪勾住无邪衣领居然发力拖拽。 “拉绳子!”盛葳瞬间反应道,猛禽再厉害,也拖不起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 胖子死命拽着登山绳,看着无邪像条风干的腊肉悬在雪雾里,忍不住骂:“他娘的这神鹰格格比直升机还快!”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金珠翅膀掀起的气流竟短暂隔出了无邪被雪流湮没的空间。 不由得让人想起传说,当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被辽军围困时,有传言,正是海东青唤来了山洪,替女真队伍逆转战局取胜。 众人缩在岩缝里心有余悸地喘气,盛葳见无邪被吓得几乎傻在角落,过去关心道: “无邪,没事吧?” 她贴心地给他抹去脸上还沾着的雪花,无邪忍不住拉住她的小手,盛葳也没收回。 他瘫软在一旁,看停在盛葳肩头的金珠,它正用喙梳理羽毛,对她虚弱地苦笑: “微微,我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得谢谢金珠,我还以为它不喜欢我呢。” 胖子拍了拍无邪:“你小子真命大,还好这只是坍塌,不然咱们可都得完犊子。” “不过你们还真别说,那话怎么说来着,这老祖宗严选,还真就是靠谱!” 盛葳却只是看着金珠的脚环若有所思。 因为雪崩,整片的雪坡已经全部倾泻到了山谷下,一块巨型的陡坡冰川暴露出来,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壮丽的景观,活久见啊。 叶成在一边咽了咽口水道:“这一炮,也不是没有成果。” 华和尚亮起几只手电,往底下照。里面混混沌沌,深不见底,这块冰川厚得异常。 胖子突然咦了一声,他眼睛一向很毒,抢过手电去照,盛葳也已经看到了,头皮有些发麻,那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大影子。 看形状,竟像是一个蜷缩的大头婴儿。 ------------ 第123章 体贴起来真是要命 冰川在几束手电光的照射下泛着幽光,那个蜷缩的巨型影子在冰层深处若隐若现。 “这畸形儿长得跟被门挤过似的,刺猬成精了吧?”胖子撅着屁股趴在冰面上道。 那东西脑袋大得不像话,表面似乎有刺,像某种生物的胚胎被永远冻结在这里。 陈皮阿四盯着那影子看了半天,不确定地说道: “这影子……难道是‘昆仑胎’?” “什么是‘昆仑胎’?”好奇宝宝继无邪之后再添一员,盛葳扯下结霜的口罩扬起脑袋发问,幽绿瞳孔在冷光里像两块翡翠。 “是指龙脉源头,也就是集天地灵气的地方,会自己孕育出一些奇怪的婴儿状的东西出来。”华和尚看着他们,主动解释道。 “昆仑胎是天定的宝穴,只有等到昆仑胎开始形成,偶然发现,然后将胎形挖出,再把墓修进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传说只有通天资质的人才能葬进去,历史唯一记载埋在昆仑胎里的只有黄帝。” “这玩意儿要是‘昆仑胎’,那黄帝他老人家口味可真够重的。”胖子蹲在冰层边缘,用手电筒敲了敲冰面,瘪了瘪嘴道。 华和尚白他一眼:“不懂别瞎说。昆仑胎是灵气的结晶,哪有什么固定模样。” 陈皮阿四皱眉看向远处的三圣雪山:“如果这是昆仑胎,那云顶天宫主陵的风水该好到什么程度?除非……”他喃喃道, “天宫真的建在天上。” 胖子直接嚷道:“怎么可能!” “是不太可能。”无邪盯着那个影子,突然灵光一闪,大胆质疑起陈皮的话。 “四阿公,您不觉得太巧了吗?汪藏海最擅长伪造风水局,这会不会是一种古墓常用象征的手法,只是陪葬陵的影子。” 陈皮阿四自顾自研究山势没理他,无邪又看向小哥,他也正盯着影子,眉头微蹙。 “无邪说的对,那不是昆仑胎。”盛葳突然出声,声音清脆,无邪不禁心头一暖。 他偷偷打量她,此刻的她扎着高马尾,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翡翠般的眼睛,英姿飒爽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们仔细看那影子的边缘,是光线透过冰层折射形成的错觉,放大了轮廓。” 她走到张启灵身边蹲下,两人肩膀几乎相碰,这让无邪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那个巨大影子的轮廓确实有些奇怪,有些边缘过于规整,甚至能看到几处明显的直角转折。 “人工开凿的痕迹。”默不作声站在盛葳另一侧的张启灵突然出声,声音低沉。 “所以,底下应该是一个山洞。”盛葳笃定道,“幸运的话,底下可能有地宫。” 无邪和胖子小哥无声对视一眼,她虽然平时表现得迷糊,但直觉总是准得可怕。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陈皮阿四的脸色变了变:“小丫头凭什么这么肯定?” 盛葳面色平静,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只是说,信不信由你们。”她说完就闭上嘴,显然不打算解释。 无邪赶紧打圆场:“四阿公,微微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要不我们试着凿开看看?” 胖子已经掏出了冰镐:“早该这么干了,站这儿瞎猜能猜出个屁来。” 她的镜头盖不小心滚到冰面,抢着献殷勤的无邪与默不作声蹲下的张启灵撞个正着,冰川见证两道可疑的红晕爬上他耳尖。 无邪递过去,盛葳乖乖接过,翡翠色眼睛在口罩上眨巴两下,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华和尚摸着下巴:“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下去?”他目测冰层厚度,“用镐子挖,半个月都不一定挖得到。” 胖子突然摆手,一脸轻松道:“这有什么难的?交给胖爷我。” 无邪挑眉,他知道胖子很少在技术方面发表意见,但一开口总能说到关键点,看似莽撞实则心细如发。 不过跟胖子这个人说话需要技巧,他是属于软硬不吃,激他比奉承他有用多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无邪故意激他。 胖子果然上钩:“就许你大学生聪明?我去过昆仑,见过真正的冰川。如果不是雪崩……”他滔滔不绝地分析起冰层结构。 “……所以冰没想象的厚,”胖子看着一脸哗然的众人,总结道,“最多十米。” “十米?”潘子倒吸冷气,“那也够呛,我们没专业设备,一星期都打不穿。"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这时张启灵默默拿起顺子的无烟炉放在冰面上。滚烫的炉身与冰面接触,发出“滋滋”声响。 “这样行不行?”他看向无邪问道。 “对啊!怎么没想到可以用火啊!” 嗯,张启灵真是个小机灵,终于不是笨蛋了,盛葳心中感叹,笨蛋变成一群了。 三个小时后,冰层裂开的瞬间,张启灵突然拽住盛葳后衣领,无邪伸到半空的手僵了僵,转手拍在胖子背上:“稳着点!” “你们看,还真叫妹子给说中了!”叶成喃喃道。 胖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大大咧咧地伸手拍了拍盛葳肩膀:“那是咱妹子,看你们还小看人!这要搁古代准是女……” 话没说完就被无邪拎着后领拽开,踉跄半步,张启灵的登山靴已经卡在她身后。 几人的手电光柱颤抖着扫过下方那个巨大的胎形山洞。只见洞中赫然矗立着一座飞檐翘角的巨大宫殿,有一部分建筑探出了洞口,用木廊支撑在峭壁上,犹如空中楼阁,大部分的建筑修建在山洞里,看不到全貌。 “我滴个乖乖!”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放声大笑,“这是龙楼宝殿啊!”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互相击掌庆贺。无邪被胖子兴奋地撞了下屁股,差点从冰坡滑下去。连无邪一时也觉得兴奋的不行。 试问有几个盗墓贼能盗掘到皇陵这种档次的,这吹牛都够吹一辈子了! “击掌击掌!”胖子扒着冰沿蹿回来,熊掌似的大巴掌拍得盛葳直接踉跄半步。 无邪刚凑过来要拍手,张启灵突然横插进来,肩膀“恰好”撞开他伸到半空的手。 盛葳脸上没有兴奋,反而是盯着洞口皱眉头,张启灵微微低头问她:“怎么了?” “不对劲,我在西沙见过汪臧海留下的那个云顶天宫模型,”盛葳的声音很轻,“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无邪见两人说悄悄话,立刻挤到他们中间:“微微,你说哪里不对劲?” 张启灵的目光在无邪和盛葳之间快速扫过,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盛葳咬着下唇:“我们一路上都是跟着罗盘走,太顺了,正常的盗墓贼一般都这么做,你们觉得汪臧海那样的人想不到吗?” 她抬头看向那座灰暗的宫殿,“如果你们是皇帝,会允许别人这么轻易找到吗?” 胖子凑过来,脸上的笑意有些松:“妹子,你该不会想说这是个假货吧?” “我不知道,”她看众人这么兴奋,突然觉得这样说不好,“但肯定不会简单。” 陈皮阿四已经在指挥潘子系绳索:“管它简单复杂,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启灵默默检查着盛葳的安全带,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调整卡扣,确保万无一失。 这闷油瓶……体贴起来还真是要命,无邪默默想着。 但他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凑近盛葳耳边:“你刚才说不对劲……具体是哪里?” “你现在再看那洞口。”她伸出手。 无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洞口上方悬挂着无数冰锥,排列得异常整齐,几乎像…… “像牙齿。”张起灵突然出声,黑眸沉沉地注视着那个胎形洞口,此刻却显得诡异,“整个山洞,是一个张开的嘴。” 众人闻言都僵住了,胖子咽了口唾沫:“小哥,你这比喻够瘆人的,吓唬人呢。” 盛葳眨眨眼:“也可能是我想象力丰富,我只是觉得汪臧海挺有艺术细胞的。” 众人:“……” 微微怎么也开始会使坏了?无邪汗颜。 张启灵倒是没觉得意外,也是在熟稔之后,他才知道她会时不时露出调皮的一面。 当然也有种可能是她被身边的一群狐狸给教坏了,尤其是某个大黑耗子最爱使坏。 盛葳最后看了眼三圣雪山,跟着钻进冰洞,金珠站在她包上一动不动像是小手办。 ------------ 第124章 这修罗场真刺激 他们下到了门廊的位置,殿门前立着块无字石碑,后面是白玉石门,石门上雕刻着很多人面怪鸟,几个人用撬杠把门撬开。 为了怕里面有机关,张启灵跨过高达膝盖的门槛,率先走了进去,其余人跟着进。 周围漆黑一片,他们怕点火改变这里的温度,所以只用手电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电照过去没有任何光线的反射。 胖子骂了句脏话:“邪了门了,这地方吃光啊?怎么什么宝贝都没有?” 直到来到了灵宫大殿的中央,前面有一座玉台,四周围着有几只人头鸟身的巨大铜尊,中间的雕像像是爬满地衣的扭捏柱子。 “这是啥玩意儿?他娘的是个棒槌成精了吧?”胖子没想那么多,心直口快道。 盛葳噗嗤笑出声,眉眼弯成月牙,无邪看得愣神,直到张启灵轻咳一声才回过魂。 华和尚也不清楚,只得强行解释,“这可能是东夏宗教中被异化的‘长生天’。” “我觉得这不是长生天。”无邪转移话题道,“萨满的长生天没有具体形象……” 他突然想起那条铜鱼说的“东夏皇族都是地底挖出来的怪物”,可这东西算是个妖孽,东夏人怎么会认块棒槌当皇帝? “你们不觉得这些生物很奇怪吗?” 盛葳想起这一路,不止一处看到了这种人面鸟的出现,这让她不由得想起过往遇到人面蛇的经历,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暗示呢? 潘子也是个闯祸的,他已经攀上一座铜尊,从嘴里小心掏出了一只鎏金青铜猴象。 华和尚检查其他铜尊时,无邪注意到张启灵始终像个幽灵般静静站在盛葳身后,保持着既能保护她又不会让她察觉的距离。 他表面云淡风轻,脚底却不甘落后地挪了过去,被小哥发现还心虚地对他笑一下。 他们走到尽头发现了第二道玉门,门轴盘着琉璃百足龙,撬开之后,里面是走廊。 走廊两侧满是壁画,奇怪的是,壁画上画的全是百足龙,看起来就像爬满了蜈蚣。 盛葳似乎很感兴趣,正要探头查看,双肩忽然被左右两股强硬的力道同时桎梏住。 无邪的掌心压在她左肩,温度透过冲锋衣仍觉得莫名灼人;而张启灵的手套扣住她右肩,迫人的侵略感刺得她打了个哆嗦。 “小心。”两人异口同声,彼此视线在空中相撞,又默契地错开。 盛葳:? 胖子用手肘捅捅潘子,冲他挤眼色: “这修罗场真刺激。” 潘子拍开他的手,不用说,他身为无邪的长辈粉,肯定是无脑支持他的小三爷。 因为有之前的意外,众人都怕她会突然“发病”,但幸好,她这次没被壁画影响。 “这些壁画好奇怪。” 无邪说道,每幅画上龙都是主体,四周的人显得十分渺小,姿态谦卑,像是臣服。 “所有人都在跪拜,但没有领头人……”带头的应该是万奴王才对。 叶成边拍照边插嘴:“那这陪葬陵到底葬着谁?你们说会不会是万奴王的老婆?” “有没有一种可能,百足龙就是代表的万奴王?”她转向众人,脑中灵感一闪。 “不是说历代万奴王都不是人吗?而万奴王是东夏人的皇帝,受朝拜也很正常。” “那这些百足龙,或许就是东夏王权的象征。”盛葳干净空灵的声音荡在冰廊里。 这解释虽然离谱,但似乎真的很合理。 空气陷入凝固。无邪看着她的侧脸,心跳漏了半拍,她总能在某些时刻一鸣惊人。 胖子手一抖:“所以妹子你是说咱们要找的墓主是条大蜈蚣?” “未必是真的实体。”华和尚插话道,“也有可能是将君主神化为自然之力。” 陈皮阿四突然冷笑:“这丫头说得不错。”他站起身走近,“东夏人或许崇拜的不是龙,而是这些‘非人’的万奴王!” 盛葳却皱起眉头:“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万……”她突然噤声,因为张启灵和无邪同时对她摇头,有些话不能现在说。 继续走到后殿中央,这里什么陪葬品也没有,只有三张雷文盘龙石床,这是停棺台,看来陪葬者的妻儿也同时陪着下葬了。 三张石床的后边的地上,凸出有一块四方形的封墓石,依旧雕刻两只人面怪鸟。 胖子看了一圈道:“这万奴老儿真他娘的吝啬,连个尿壶都没有,舍不得买?” 无邪已经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东夏即便是一个边陲小国,也不至于这么没实力。 四周也没有通道,他们试着搬开封墓石板看看有没有什么入口,胖子招呼人来抬。 郎风把背着的顺子往一边的停棺台上一放,就和华和尚、叶成他们上去推动石板。 这种时刻用不上她,盛葳便随意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顺子身上,心头忽然一震。 顺子体质要比一般人好上不少,虽然郎风敲了他一镐子,但不至于这么久都没醒。 张启灵看似在检查封墓石,实则余光一直暗中追随着上面盛葳的身影。 而无邪正想跟微微聊聊,转头却突然注意到盛葳悄悄走向躺在石床上的顺子。 她直接将手指搭上他的颈部,如果是真的昏迷就不该有瞬间肌肉紧绷,相反…… 无邪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们竟然都忘了顺子这个人,但微微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难不成……这个顺子有问题? 不过两三秒,在封墓石被他们搬走的瞬间,她收回手,但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张启灵没有做声,似乎早已看穿一切。 坑底只有一块奇怪的类似龟壳的石头。 他们想把乌龟石也搬开,结果胖子挂在腰上的工兵铲,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粘在了龟的背上,掰下来一放手,竟又给吸了过去。 他们都有点疑惑,陈皮阿四在上头休息,听到坑底下给他报告的情况脸色大变。 盛葳也顿时意识到了,脸色有些难看,还真给她猜中了,看来这里真是个陷阱。 陈皮阿四从口袋里拿出指北针,一看之下,狠狠把那指北针一砸,冷声道: “糟糕,我们都被汪臧海给骗了!” 他们一路都是根据指北针找方位,但是指北针会受到这块磁石的影响,这是汪臧海早就设计好的陷阱,所以他们都被骗了。 无邪心想完蛋了,这一趟算是完全白走,这突然的一下已经落后于阿宁他们了。 胖子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宽慰道:“算了,咱出去再来,阿宁他们才几个人,咱们抓点紧,说不定还有宝贝剩下的!” 无邪一听他脑子里全是明器,本就心中想着三叔的事,心头无名火起,冷笑道:“你他娘的只知道明器,什么都不关心。” 见俩人要吵起来,叶成和华和尚都一人拦着一个劝着,胖子冷着脸就想转头出去。 潘子不赞同:“你有把握回的去吗?来回这样耽搁,三爷做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胖子一听脾气暴躁起来:“三爷三爷!又不是老子的三爷!你们不走的话我走!” 他不过才走了两步,张启灵拦在他的面前,胖子对小哥不好发脾气,只听他说: “不觉得奇怪吗?大家到了这里,好像情绪都变焦躁了,无邪都发火了。” 众人脸色一变,无邪心中也咯噔一下。 他自己都被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胖子,要吵架早吵了。 盛葳站在两人中间,冰凉的手掌同时按住两人的肩膀:“大家都冷静一点。” “这个乌龟有问题,里面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而且这里的强磁场会让人暴躁易怒,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马上离开这里。” 他们也觉得可行,收拾东西赶紧出去,突然,传来了一连串“喀啦”的声音。 张启灵瞬间把盛葳护在身后,无邪一手打手电,另一边准确握住了盛葳冰凉的手。 “别怕。”他低声说,但掌心全是汗。 张启灵在黑暗中看了看某处,眯起眼。 “好像有很多虫子,过来了。”那潮水般涌来的窸窸窣窣,让盛葳耳朵刺得难受。 “快跑!不管什么东西掉到你身上都不要停!”张启灵脸色严肃地对他们说道。 盛葳被无邪拉着狂奔,她莫名回头看了一眼,张启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果然,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些。 是为了不想让这些人跟着他,这其中或许也包括她,因为他要独自去做一些事。 一路当小手办的金珠却在此刻奇怪地用喙轻轻啄她的肩膀衣料,像是无声提醒。 盛葳感受着自己被无邪死死拉住的掌心,眼神坚定了一瞬,摸上腰后的匕首。 ------------ 第125章 用绳子把她拴在身上 无邪的手越攥越紧,盛葳腕骨被勒得生疼,却听见他喘着粗气念叨:“抓紧我!” 他拉着她在漆黑走廊狂奔,完全没注意到她频频回头的动作,跑了许久,前方好像仍旧一片漆黑,叶成说不对劲叫停众人。 众人停下喘息时,才猛的发现队伍少了近半,背着顺子的郎风、陈皮阿四、潘子,还有张启灵竟然都不见了。 胖子扯起嗓子就大吼了一声:“老潘!你们在哪里?” “和尚!”黑暗中不知哪个方向突然响起郎风的吼声,“赶紧灭手电!看头顶!” 手电熄灭的瞬间,盛葳倒吸一口冷气,头顶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如同倒悬的星海,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操!什么东西掉我脖子里了!”胖子怪叫着抖衣服,无邪刚想查看盛葳的情况,突然感到什么温热的液体撒在了脸上。 “微微你干什么!”无邪惊惶转身。 “闭眼!”盛葳抽出匕首划破掌心,血腥味混着麒麟血的异香炸开。 胖子正骂骂咧咧拍打裤腿的虫子,突然被甩了满脸血点:“妹子你……”话音未落,爬满他小腿的蚰蜒潮水般退去。 趁着混乱,盛葳像一尾鱼般滑出无邪的掌控,希望自己的麒麟血能庇护他们一些。 她无声地退到石壁边,趁着周围手电扫射的瞬间,正好照见顺子高举的拳头,他正做出要击打郎风后颈的动作。 “你他娘装睡!”郎风的暴喝与灯盏点燃声同时炸响。 盛葳点燃的火折子精准投中一旁的灯奴,她没想到顺子心会这么狠,虽然是郎风敲晕了他,但他也是不嫌累地背了他一路。 郎风看着高大,其实是个憨厚老实的,而太过老实的后果就是很可能会沦为炮灰。 盛葳最后看了眼无邪的背影,他的脸上还沾着她的血迹,然后跟着金珠指引没入黑暗,身后传来无邪撕心裂肺的“微微”。 对不起,无邪,她只能在心里说着。 她总觉得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指引着她要去什么地方,也开始渐渐意识到自己与他们这些人的不同,所以她想弄清楚这一切。 关于张家人,关于张启灵,关于自己。 等无邪发现她不见时,通道里只剩下胖子和郎风等人的骂声,他心脏猛地一沉。 “微微?!” 地上只有几缕浅淡血迹,他抬脚鬼使神差地碾上去,血腥味挥之不去,这是保护? 无邪忽然冷笑出声,又丢下他了是吧。 “人呢?!”他手电筒差点怼到刚跑过来的潘子脸上,潘子抹了把汗,猜测道: “八成是跟那位小哥走了,他俩总神神秘……” 话没说完就被无邪撞了个趔趄,手电“哐当”砸在地上,他知道潘子的话是无心,也是有道理的,但就是听的他鬼火冒。 “盛葳!” 手电光柱扫过空荡荡的身侧,那里本该有只温暖的手被他紧紧攥着,现在掌心只觉得凉得发疼,仿佛有人活生生剜走块骨头。 “盛葳!张启灵!他妈的人呢?!” 他对着黑暗吼道,回声却像巴掌甩在脸上,这痛楚却比不过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 无邪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胃里翻涌起某种酸涩的东西,握拳的手暴起青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个总是突然间丢下他的身影。 垂落的刘海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阴翳。 为什么!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突然缠上他的心脏。 西沙是那样,秦岭也是那样,还有现在……第三次了,她总是这样!在他总以为抓牢的时候,像捧水般从指缝悄然溜走! “又跑了?”胖子凑过来用手电照他的脸,“卧槽,你脸色怎么跟死人似的……” 无邪垂着头没说话,手电筒冷光正打在他的下颌骨,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像鬼影。 他明明已经抓得那么紧了,指甲都快陷进她皮肤里,明明已经很努力地站在她的身边了,怎么还是……是因为他不够厉害吗? 她和小哥到底有什么秘密?!她连血都敢给自己,却又为什么不肯相信他! 胖子张了张嘴没出声,不对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无邪,眼里只装着可怕的冷静。 “找。”他魔怔似的开口,声音哑得吓人,喉间挤出的单字泄露了隐藏的怒意。 他满脑子都是盛葳转身时发梢扫过自己嘴唇的触感,这么多天那截高马尾总在他眼前晃,现在倒好,直接晃进张启灵怀里了! 潘子拽住他胳膊劝:“小三爷冷静,盛姑娘跟着那位小哥不会有事……” 无邪盯着身上还背的军用水壶,鬼使神差地用虎口卡住壶身,拇指重重擦过壶嘴。 就着她喝水时碰过的位置,他举起猛灌一口,这个充满占有的动作甚至带着狠戾。 “那么快,她不可能走远……她……” 她怎么敢? 这句话卡在齿间没说出来,但某种阴暗的念头正在心底滋生,要是能找到她,要是能……以后一定要用绳子把她拴在身上! “无邪!”胖子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呼道,“你他娘的魔怔了?眼睛都红了!” 无邪被他拍得猛地回神,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远处却突然出现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身影,像是某种嘲弄。 —— 盛葳全然不知无邪此刻正在墓道里的发疯行径。她正专注地沿着新发现的地道前行,金珠在她肩上姿态优雅地“咕咕”叫着,金褐色的眼珠在黑暗中提溜转着。 地道逐渐向上延伸,形成粗糙的石阶,盛葳越爬越高,爬的过程中她忽然觉得不对,这里的温度在升高。 冰霜已经从墙壁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水汽。但更令人不安的是,随着温度的上升,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蚰蜒又再次出现,那些多足的影子在手电光下蠕动。 她想她大概已经猜出来了,之前看到的壁画上的百足龙根本就不是龙,其实就是这些蚰蜒,不过那些个头似乎大得有些离谱。 可是为什么东夏人会崇拜这些蚰蜒?所以所谓的万奴王会不会有可能是蚰蜒? “咕!”金珠突然振翅飞起,冲向墙上一处不起眼的小通道。 盛葳用手电照了照,距离她站立的位置至少有三四米远,中间是深不见底的裂缝。 这高度有点难度,但是……盛葳深吸一口气,俯身发力,脚底弓起,起跳—— 她心脏几乎停跳,整个人砸在石砖上,双手扣住石砖边缘,指甲都快抠进砖缝里。 双腿悬空晃荡,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她咬着牙一点点把自己拽上去,冷汗浸透了后背。 “下次……一定要带登山绳……”她喘着粗气爬进洞口,自言自语,金珠落在她肩头,轻轻啄了啄她的发旋像是在责备。 走了约半小时后,通道尽头出现一间耳室,外面是走廊,墙壁上依然是那些诡异的壁画,无数小人跪拜着云雾中的百足龙。 不过似乎又有些不同,盛葳凑近观察。 就在她正看得入迷时,突然,金珠毫无征兆地炸开羽毛,尖锐地“嘎”了一声。 盛葳浑身一僵。耳室入口处静静伫立着个模糊人影,看起来比她高两头。 这东西没有呼吸声。 她转身的瞬间,背后的绣春刀已经出鞘,被她牢牢握在掌心。 “谁?” 她问,声音在空荡的耳室里撞出回音。 ------------ 第126章 狭路相逢 没有回应。 那个人影太高大,几乎顶到耳室顶部。 盛葳缓缓将手电光移向入口,光束照出的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痉挛—— 一只巨大的蚰蜒正直着身体盘在那里。 它体长超过两米,环节状的躯干上布满细密的刚毛,近乎手指节般粗大的触须正张着,十二条长足在岩壁上敲出哒哒轻响。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头部排列的复眼,正在以一种近乎智慧的神态打量着她。 是的,打量。 从小到大,她对这样的眼神太过熟悉,而现在她竟在蚰蜒的眼里找到人类的情绪。 这东西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成精了? 盛葳心中不禁感慨,手却已经先于意识作出反应,果断关闭手电,随后退到墙角。 蚰蜒的尸体会吸引同伴,虽然不能随便杀,但她希望它最好识相点,对双方都好。 黑暗中,她能听到自己平静到诡异的心跳和肩上的金珠喉咙里酝酿着的咕咕声。 约莫僵持了五分钟,那种被凝视的感觉莫名其妙消失了,但她总算松了口气,再次打开手电,入口处已经空无一物。 她转向壁画准备打开手电继续看,却看到了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壁画上的“百足龙”竟然活了。 数万只蚰蜒的小绿光点在黑暗中流动重组,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的星河,她眯起眼。 这些小绿光构成了一幅动态的叙事画: 最先浮现的是火山喷发的场景,随后是地表裂开,岩浆凝固成的天坑里钻出潮水般的蚰蜒,像黑色的潮水覆盖了整个盆地。 接着出现一支穿着奇异服饰的队伍,她猜测这是东夏人,他们发现了这里的帝陵旧迹,看来帝陵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东夏人是改建,天空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鸟在飞…… 画面突变。 大批人来到火山口,坑底的蚰蜒群立刻把他们拖进地缝,像是献祭般成为口中粮,那些蚰蜒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大。 盛葳的绣春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听见防毒面具里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接下来的画面更加令人窒息: 半人半虫的怪物从裂谷里爬出,十二只类人手臂与蚰蜒躯干诡异地黏连着,壁画上无数的小人被蚰蜒的绿光照亮跪拜的姿态。 画面又一转。 浩荡的东夏军队抬着具诡异的高大棺木穿过长长的甬道,九条最大的蚰蜒盘绕在棺材周围,就像是在守护它们的……王? 万奴王……那个怪物居然是万奴王?! 画面的最后,在一个巨大的天坑底部,出现了一扇她无比熟悉的青铜巨门,和她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几乎让她毛骨悚然! 那抬棺的队伍似乎到这扇门这里就停了,墙上的蚰蜒忽然休眠,耳室重新黑暗。 盛葳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干呕,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超乎想象的场景所占据。 活人献祭、人虫共生、集体自杀……万奴王原来是只半人半虫的怪物,她忽然想起西沙的那只怀孕女尸,也是十二只手…… 那会不会是万奴王的老婆孩子?如果是的话,那汪臧海是怎么给偷出来的? 长生…… 这个无数人向往的东西,此刻在她心中却散发着血腥的气息,带着腐烂的肮脏。 绝望像潮水般漫上心头。人类对永生的渴望,竟然能扭曲到如此地步?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沦为怪物的奴仆? 人蛇共生、人虫共生……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什么残忍的实验,她唯一能接受与动物共生的,大概只有女娲伏羲的上古神话。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想笑,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扯,原来人和虫子真的能共生,只要把脑子喂给虫子当养料。 硫磺味刺入鼻腔时,盛葳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只是机械性走了很久。 金珠啄着她的耳垂,而当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火山口边缘。 四周的空气让她脆弱的呼吸系统立刻开始抗议,她摸出哮喘喷雾吸了两口,才又戴上防毒面具。 她跪在边缘,看着火山坑底下的黑土恍惚地想:这黑色究竟是远古的火山灰,还是那些被献祭者的鲜血浸透的泥土? “金珠……”她的嗓子哑得自己都认不出,这里空气不好,再待下去真要窒息了。 盛葳最后看了眼那个吃人的火山口,墙壁上仍有密密麻麻的蚰蜒,似乎依然守护着这个血腥的祭祀场……她要继续往下走。 她要去找梦中的那扇青铜巨门。 盛葳继续往前,金珠站在她肩头时不时用喙啄两下她的衣领,它倒不是特别重,但还是让她有些肩膀发麻,一路倒是很安全。 穿过一座摇摇欲坠的石桥,桥下是干涸的护城河,河床中央赫然出现一道断层。 她瞧着不对劲,蹲在断层边缘,手电光扫下去时,呼吸为之一窒,二十米宽的沟渠中,密密麻麻排列着真人高的黑色人俑。 “这都什么鬼东西……”她照亮着细看,发现这些陶俑的长相简直称得上怪异。 但更怪的是人俑全部朝向同一个方向,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凝固在此,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活像支阴间军队在赶路行进。 这让盛葳想起壁画上那些东夏军队,胃部再次泛起不适,金珠突然扑棱翅膀,她拍拍裤腿站起来:“别闹,我只是看看。” 隧道长得让人腿发软,她才走到通道出口处,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枪声,接着是几道杂乱的脚步声和混着外语的大声咒骂。 “有枪……阿宁的人?” 她贴着岩壁屏住呼吸,不禁觉得有点烦躁,这才刚找到陵宫,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快走!那些该死的鸟又来了!” 杂乱声越来越近,盛葳贴着墙根才刚拎起口罩,就跟一队全副武装的人撞个正着。 带头的外国佬差点撞上她,吓得蹦出句俄语脏话,是个斯拉夫面孔的高大男人,身后的几人齐刹住脚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对面人穿着一身冲锋衣,脸上戴着防毒面罩,气场神秘得只露出双翡翠般的眼睛。 背后斜背着一柄用布条缠绕的长刀,肩上那只类似鹰的雪白生物,显得格外瞩目。 “别动!”随后几把枪口瞬间对准她。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像一阵若有似无的风。但就在这短暂的扫视中,她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微妙的变化。 有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眼神微微眯起眼,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两秒,转瞬即逝。 这是支混杂的队伍,对面几个老外面孔的枪管在颤抖,脸上都带着惊愕的表情,而另外三个中国人的食指却稳稳扣在扳机上。 金珠突然在她肩上炸开羽翼,近两米宽的雪白翅膀如一面战旗猎猎展开。 它发出尖厉的啸叫,金褐色的眼珠死死,锋利的喙张开,甚至能看到猩红的舌。 穿迷彩裤的矮个子脱口而出:“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对面有个小年轻轻轻“卧槽”一声,枪管子都抖了抖,倒吸一口气:“海东青!” 后面穿灰冲锋衣的平头男突然插话:“真漂亮!这鸟应该能卖二十万美金。” 头顶上突然扑啦啦飞过几只人面鸟,怪叫声听得人后脖颈发凉。可这些长着人脸的大鸟绕着他们转了两圈,愣是没往下扑。 又毫无征兆地,在眨眼间全钻进岩缝。 那老外把枪口往下压了压,盯着金珠啧啧称奇:“这鸟真厉害!你养的?” 盛葳只是抬手摸了摸金珠的脑袋,金珠立刻收翅落在她肩头,却还瞪着眼珠子。 “你们是阿宁的人?”她声音闷在面罩里,眼神扫过他们带着的卫星电话装备。 他们已经找到皇陵这里来了,她意识到不行,她虽然不知道张启灵现在在哪,但她和他想的一样,不能让这些人找到秘密。 ------------ 第127章 你丑得影响我呼吸了 当阿宁带着狼狈的队伍赶到陵宫时,只见墓道内弥漫着一股近乎诡异的安静气氛。 她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盛葳,因为对比起他们一众人的灰头土脸,她身上干净得简直像是来旅游的。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外面是巨大的圆形墓室,应该就是所谓的陵宫位置,但他们为了躲人面鸟的不时骚扰,选择暂时在刚刚的那个通道里休整。 盛葳蜷坐在墙角离他们很远,冲锋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金珠在她肩头梳理羽毛,爪子勾着布料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那边的两个俄罗斯人正偷摸着往她这边瞟,卫星电话的呲呲声在石壁间格外清楚。 她掏出兜里的最后一块肉干喂给金珠,才摸出压缩饼干细细地啃,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才吃这东西,因为太难吃了。 “小姐吃这个吧。”一个低沉的男声突兀地响起,声音温和得近乎诡异。 戴眼镜的男人隔着三米扔过来真空压缩的牛肉干,那东西棱角分明得像块板砖。 旁边那两个老外顿时挤眉弄眼地吹口哨,盛葳没搭理,只是把冲锋衣兜帽盖上。 金珠炸开翅膀挡住投来的视线,雪白飞羽足够像母亲的怀抱般把她保护笼罩住。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准确停在半米之外。 男人低头看着被她用刀鞘抵住的胸口,故作示弱般举起双手,脸上却是毫无紧张。 “那尝尝这个?”低哑的男声带着刻意的温和,“巧克力比压缩饼干有滋味。” 他们对她的了解程度不亚于张家人。 “小姐别这么戒备,”他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成危险的弧度,“既然跟阿宁小姐认识,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黑影压下来的同时,动作带起股淡淡的硝烟味,蹲下来时的战术靴尖抵住她靴跟。 他单手搭在曲起的右腿上倾着身,绷紧的布料勒出的肌肉线条充斥着力量感。 盛葳掀开兜帽,正撞见他舌尖抵着犬齿轻笑,下颌线还沾着方才混战时的血渍,约莫三十岁,普通长相,还捏着巧克力包装。 但她记性很好,通过声音已经判断出眼前的男人就是当时在齐羽旧宅的其中之一。 那个喊她“小兔子”的男人。 至于另外两个……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不过她也没兴趣去证明自己无聊的猜想。 “合作的前提是双方得真诚。”她将绣春刀放到身前抱着,“你觉得自己配吗?” 旁边的几个外国佬性格开放,对同伴的这种搭讪不觉得意外,忙着收拾装备,另外两个年轻人倒频频往这边张望,像是在听。 男人手指微顿,转而低笑出声,本是平平无奇的脸,嘴角勾起的弧度却莫名蛊人。 他单膝点地,这个高度差让她不至于仰视才能对上他的眼睛,带着刻意的体贴。 “那是自然,不过……”他刻意保持着这个逼近的姿势,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膝盖:“有时候伪装也是一种诚意。” “我们只是怕露出真面目吓到小姐而已。”他们几乎有很少露出真容的时刻。 “当然,或许换个地方,我很乐意为小姐坦诚,毕竟不是谁都像小姐这么……” “特别。”最后两个字裹着气音,似乎带着深意,他的目光黏在她眼瞳的翠色上。 多漂亮的颜色,是他们喂进她血管的毒,在血里生根开花,成了洗不掉的烙印。 金珠冲他大力扑翅尖厉警告,男人抬手挡脸的动作让小臂肌肉绷出流畅的弧度。 可惜盛葳向来不喜琢磨这种言外之意。 女孩的目光依旧定定地看着他脸上那张毫无特色的普通人皮面具,丑陋。她几不可查地撇了下嘴角,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那算你有自知之明,”目光又扫过他的宽肩和撑在膝盖上的手臂,不咸不淡, “离我远点,你丑得影响我呼吸了。” 话音一落,那边的低语突然停了,角落传来被呛住的咳嗽声,有人捶着胸口喘气。 男人的笑意僵在眼底,但转瞬即逝。 这张面具确实平平无奇,但这猝不及防的一道“人身攻击”,让他心底掠过一丝惊讶的感觉,随即又被更深的兴味取代。 还真是……怪不得张家要锁在身边养。 他忽然凑近几分,这个距离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缓声道:“那还真是抱歉。” 他嘴上说着抱歉,语气里可听不出半分歉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下一秒他站起身,极有耐心地捡起地上的包装袋连着手里的巧克力一起抛给她。 她看也不看地踹开:“怕你下毒。” “小姐对我们的误解似乎有些大,我们对待小宠物可是很宽容的。”男人挑眉道。 无论是这只小鸟,还是眼前的小兔子。 盛葳懒得再搭理他,也不想再看他那张丑陋假脸和那双带着捉摸不透的锐利眼神。 她直接头往后靠,闭眼,重新蜷在冰凉粗糙的墙壁上,摆明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男人转身走回另一侧,视线依旧黏着在盛葳身上,缩在角落的样子像受惊的小兽。 皮毛柔软,骨头却硬。 他们一直看着的小兔子,还是没长大。 那蜷缩在墙角的样子和资料中在恒温箱里蜷缩的幼崽一模一样,一股从未有过的饥饿感突然在胃里翻涌,他莫名觉得干渴。 那张脸清冷得隔绝周遭一切尘嚣,张家那群老古董居然把她养出了股雪山的味道。 可那看人的眼神分明带着未褪的兽性,就算是再纯净的风雪,也不可能洗去他们烙进她骨髓的杀意,因为那是一辈子的烙印。 他注意到她的右手始终无意识地搭在刀柄上。这副戒备的姿态反倒让他更觉得血液沸腾——就像猎食者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 啊,真想看看这双手被绑起来的样子。 是会像小时候像小兔子一样红着眼哭,还是会像毒蛇般张开尖牙毫不客气地撕咬? 痛苦的样子,挣扎的样子……无论哪种,他们都会觉得她漂亮极了,可爱极了。 另一侧的年轻男人借着检查装备的姿势,用余光描摹十米外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们已经记不清用这样的目光偷窥过她多少次,连偏移的角度都已经刻进骨子里。 “要打晕带走吗?”另一个同伴借着递水壶在手心画问号,腰间藏着微型注射器。 男人摇头,手套擦过腰间震动的卫星电话,阿宁他们已经在快速接近,不能莽撞。 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闻声睁开眼,绿瞳不偏不倚正与三道偷窥的视线相撞,她毫不犹豫地错开目光。 真是一群疯狗,比张家那群人还有病。 事情便回到开头那一幕。 “自己人!把枪放下!”阿宁厉声喝止手下举枪的动作,脸上写满惊讶。 “阿宁小姐。” 盛葳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学者装扮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移开视线,转到阿宁身后的人。 几个壮汉正抬着浑身是血的吴三省。 “盛小姐,好久不见。”她转向盛葳,挤出个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盛葳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弹壳,“大家都是盗墓贼。” 阿宁招呼着人在这里休整,盛葳抬脚走到吴三省面前,看医师在给他剪开衣料。 这位往日威风凛凛的吴三爷此刻面色惨白,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蚰蜒咬出的伤口,有些地方还能看到半截虫尸嵌在肉里。 “吴叔叔,好久不见,”盛葳轻声道,“怎么这么狼狈?头发怎么都变白了。” 吴三省疼得直抽气,意识都有些不清,勉强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诧异: “小丫头……你没跟着大侄子一起?” ------------ 第128章 两人八字还没一撇 冰凉的手指突然被攥住,他的手劲大得吓人,盛葳面不改色地抽回查看他的手: “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这趟虽然是他请她和张启灵一起来的,但保镖不该她当,她本就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看到他身上浸透脓血的绷带,蚰蜒断在肉里的半截身子发黑腐烂,难以清理。 “金珠。” 她突然朝穹顶伸出手,一道白影俯冲而下,破空声惊得几个端枪的差点走火,他们一路被人面鸟折磨得不行,所以现在怕鸟。 那双长翅带起的风惊得众人齐齐后退,尖长的利爪稳稳落在她伸出的小臂上。 阿宁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这是……海东青,传说中的神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把虫子捉出来。”盛葳轻抚金珠的羽毛,蚰蜒一旦钻进伤口,很难用手扯出来。 它金褐色的眼珠转了转,“咕咕”两声,跳到他身上,尖喙跟镊子似的从烂肉里夹出三条蚰蜒尸体,甩在地上还扭了两下。 “别盯着它。” 盛葳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此刻的紧张气氛,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清冷。 她的目光缓缓抬起,投向墓室上方那片刚刚恢复死寂的、空茫的黑暗虚空,那双平静的绿眸,她想她已经摸清楚了人面鸟。 这些鸟时不时就会出来,虽然暂时不知道这鸟什么来历,但她猜是张家建立的某种保护机制,为的就是保护某些重要的东西。 “你们该担心的东西,”她稍稍停顿,吐出的话语如同冰珠坠地,“在上面呢。” 话毕,众人也不禁紧张起来,一路上他们的人折损了不少,就是因为蚰蜒和怪鸟。 “操!” 吴三省浑身绷紧,手在石台上抠出白印。不一会儿,十六处伤口里的虫尸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它还自觉蹭掉喙上的污浊。 “这小畜生……倒比镊子强……” 吴三省疼得额头直冒汗,却始终盯着盛葳的侧脸,心想着,姑娘还真是个好姑娘。 他想起自家那个傻侄子,小子眼光倒是不错,就是太不中用,连个姑娘都勾不住,听她那语气,两人八字还没一撇,早着呢。 那小哥看着也不是什么善茬,之前他出于对计划的警惕,让黑瞎子帮忙查盛葳,没想到俩人穿一条裤子,也是算他失策。 三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生出了点感情也倒是有可能的,可自家大侄子怎么办? 啧,吴三省心中不禁染上了些忧愁。 他忽然眯起眼睛,突然想起小花也跟盛葳走得近,要是无邪那傻小子不争气…… 只能说,无论是吴三省,还是解连环,两人都是一样的,道行颇深的老狐狸。 他暗自盘算着,小花倒也不错,什么都好。虽说这些年顶着吴三省的身份活着,但对小花那孩子,他心里始终有份亏欠…… 阿宁看了眼盛葳,踹开脚边半截虫尸走过来:“盛小姐,既然都走到这里,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可以选择合作。” “合作要讲究筹码。”盛葳抬头,眼神淡淡地盯住阿宁身后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你拿什么跟我谈合作呢?” 阿宁从防水袋里掏出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几个女真装扮的人拴着个汉人的壁画。 “就这?”盛葳扫了眼就扔回去,已经知道的东西对她没有任何价值。“不够。” “阿宁小姐应该很了解我吧?最好别在我面前撒谎,你们老板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宁当然知道,但她也十分狡猾,只把消息吐露半分,本想以此跟盛葳交换信息,但盛葳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而他们走到这里已经算是没路可走,所以才跟她合作。 旁边的一个看上去是领队的外国佬出声,说他们其实也不知道,他和阿宁都只是领队,奉命行事替老板找两个东西。 一个是据说可以召唤阴兵的鬼玺,一个是云顶天宫机构图。 结果两个他们都没找到,而他们拥有的这些照片是阿宁那会儿在海底墓拍到的。 其他的盛葳不感兴趣,但鬼玺?召唤阴兵?应该不是空穴来风,跟青铜门有关系? 他们没有找到,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在张启灵那,要么在无邪那,她倾向前者。 “我帮你们带路,但是我有要求。” “你们的人不能全部离开这里,分两队吧,毕竟我保证进去,不保证出来,你救吴三省也不是出于好心吧?那不如再等等。” 阿宁队里的医生正要过来给他包扎伤口,吴三省突然想到什么,眼里精光一闪。 “小盛啊,”他突然抓住盛葳的手腕。 “要不你来?这帮兔崽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了。”他看向盛葳,那眼神里带着请求。 盛葳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可她转念一想,吴三省这样提要求,很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她,于是她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倚老卖老?吴三爷倒是会使唤人。”她接过绷带,棉签戳在伤口上用了点力。 吴三省眼神复杂道:“谢谢了,以后也别叫三爷了,跟小邪一样叫我三叔就行。”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这话,不过称呼而已,她没想那么多,反正在她看来,高兴可以叫他吴叔叔,不高兴叫老头也无所谓。 包扎时他倒抽冷气,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得服老了,哪像你们小年轻抗造。” 确实抗造,他不知道另一边的好侄子无邪被摔个半死,灌了两口水就又活了过来。 他说话的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借着盛葳身体和两人之间动作的遮挡,用指尖在她靠近膝盖的腿弯处,飞快地划了几下。 盛葳眨眨眼,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她清晰地辨认出那三个字:张、下、走。 张启灵已经下去了,叫她走? 盛葳面色如常,把绷带塞进他裤管,顺手拍了拍,道:“我年轻确实无所谓。”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她不会选择离开。 吴三省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是下不去了,但他想起小哥留下的那张纸条,现在还在自己贴身口袋里。 那闷油瓶难得写了那么多字,特意叮嘱要交给无邪和盛葳……可眼下这两人偏偏不在一处,而且看起来这姑娘像是有计划啊。 “好了。”盛葳站起身,她扫了眼吴三省欲言又止的表情,“三叔好好休息。” 她故意提高了些音量,转身抱起一旁的金珠,经过阿宁身边时,她停下脚步:“不是说合作吗?我需要你的人手去探路。” 阿宁挥手派了几个人手,好巧不巧就有那几个人,盛葳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向墓室。 待他们走远,墓室陷入短暂寂静,阿宁正欲查看吴三省的伤势,气氛突然被撕裂。 尖锐刺耳的鸣叫声响起,伴随着剧烈的破空声在上空炸开,无数长着狰狞人脸的人面鸟,密密麻麻地从穹顶裂隙中俯冲而下。 “敌袭!开火!” 剩下的人条件反射般端起枪口,密集的子弹瞬间泼洒向上空,一时间枪声、怪鸟的嘶鸣混杂,碎羽和石硝簌簌落下。 混乱中“砰”的一声闷响,岩壁高处毫无征兆跌落下个黑影,扬起一片尘土。 几乎是瞬间,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调转,死死锁定了地上蜷缩的人影。 “什么人?!” 地上那人影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是倒霉蛋无邪,他脸上沾满灰尘,冲锋衣被四处划破,头发乱糟糟,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咳嗽几声,甩了甩头,视线有些模糊地对上了阿宁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吴老板?”阿宁的声音带着错愕。 “天真!你丫没事吧?!” “小三爷!撑住!” 胖子和潘子焦急的声音从他摔落的上方传来,伴随着他们急促跑下的脚步声。 他们在那诡异的藏酒室里走了半天都出不来,发现是一个小鬼胎搞的鬼,阴差阳错跑到这里,听见底下枪声才看到阿宁他们。 结果无邪实在倒霉,被那小鬼胎不小心给绊倒,竟直接摔了下来,幸好没摔出个什么大碍,还把那小鬼胎给无意中给踩死了。 无邪挣扎着站起来,眼神同样复杂,他目光下意识扫向四周,随即猛地定格—— 不远处简陋的石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看起来已经昏迷不醒的熟悉身影。 “三叔?!” 无邪失声惊呼,他踉跄着赶紧扑过去。 —— 另一边 盛葳听着不远处的枪声,停在一具宝石琉璃棺椁前,她敲了敲棺盖,头也不抬: “开棺。” ------------ 第129章 用坏人的方式对待你 来的一共有五个队员,唯一不是内鬼的那个大胡子端着枪,他犹豫着开口道: “可是……小姐,这里的棺材,都是假的,我们之前已经开过几个,里面只有玉做的尸体,全是虫子,非常危险。” 盛葳倏地侧过脸,握着的刀鞘已经抵在他胸口,轻轻偏了偏头:“所以呢?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们。” 这说话的语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若是被那人知道,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复杂。 戴眼镜的男人上前一步推开那人,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打破了沉默: “我们……当然是听盛小姐的了。” 他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手臂几乎要擦到盛葳的,却又在真正接触前堪堪停住,只留下一片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都说了长得丑的离我远点,说话凑这么近,是想让我数你脸上有多少道皱纹?” 她嫌恶地瞬间退开几步,毫不留情,另外三人却反而向前半步,形成个半包围圈。 “哦~这样,”那人声音刻意拖长,微微躬下身故作好奇,丝毫不顾还有旁人在。 “长得好看就能离你这么近说话吗?” 见她快要炸毛,他才笑着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全然沉溺于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毕竟漫长的岁月里,能让他们提起兴致的猎物实在太少了,抓到又还跑掉的更少。 几人交换眼神,合力用撬棍和工具嵌入沉重的棺盖缝隙,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巨大的棺盖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黑压压的蚰蜒涌出来,盛葳反手在掌心喇开道新血口,甩出的血珠在空中划成线。 群虫瞬间朝四周爬开,身后的几人盯着她贯穿掌心的新旧伤疤,呼吸声突然变重。 离得近的,脸上甚至有些溅到的血点,温热粘腻,有人伸出指尖轻轻地抹下。 漆黑的眼眸闪了闪,目光随指尖挪动,极其缓慢、极其隐秘地递近,点在唇上。 然后, 将那一点殷红抿入口中。 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瞳孔兴奋收缩,如同毒蛇吞吐猎物,闪过一丝餍足。 是跟他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的味道。 盛葳知道这是个双层墓,刚想撑着棺沿往里跳,却被几只戴半指手套的手掌抓住。 有人从后方不动声色贴上,胸膛几乎抵住她后背。戴眼镜的男人伸手扶上她胳膊,眼睛却盯着她掌心翻卷的皮肉,眯了眯: “小姐对自己还真狠呢。” “说了别碰我。”她猛地用力,狠狠甩开对方的手,力道之大像是一个巴掌。 对方好脾气地顺势松开,脸上笑容不变,仿佛刚才那逾矩的触碰只是错觉。 左边那个戴帽子的已经撑住棺沿:“底下脏,这种脏活儿,我们替小姐做。” 有人悄无声息地蹭过来,递过来一圈绷带,被她无视也不恼,干脆缠在自己臂弯。 “小姐就算再讨厌我们这些粗人,” 喑哑的声音在她脑后咫尺炸起,犹如情人间的低语,“也不至于拿自己金贵的小身板出气吧?毕竟我们……可是会心疼的。” 盛葳连眼神都欠奉,仿佛他是空气。 该说不说,这种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让他们眼里也不免沾了那么点阴鸷。 是个人都不喜欢冷暴力,即使是敌人。 此时,棺椁内传来声音,发现了暗门。 一个倾斜向下的幽深暗道入口暴露出来,手电光柱射入,光线被如同黑暗吞噬。 男人的目光扫过在场唯一的无辜路人,指向大胡子,说道,“你回去报告阿宁。” 那人如蒙大赦,巴不得立刻逃离这诡异的氛围,转身快步消失在来时的通道里。 唯一的大胡子被支走后,剩余的四人除了没有揭下那张脸皮,已经算是毫不掩饰。 金珠不知为何先飞进去,盛葳毫不犹豫,抬脚就要顺着那陡峭的暗道入口往下。 “小兔子这么心急干什么?” 眼镜男用身体挡住盛葳的动作,戏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紧绷的侧脸上逡巡。 “是担心……那位张启灵吗?” 他将那个名字咬得极轻,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赤裸裸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恶意。 “不然呢?”她毫不犹豫地直接道。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空气陷入诡异凝滞,几人的眼神微妙地变了,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某根神经。 那恭敬的伪装如同潮水般短暂褪去,暴露出明晃晃的侵略性和被冒犯的不悦神色。 那人扶住棺椁,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冷下来:“小兔子是觉得我们耐心很好?” “这话该我说,”盛葳攥着手电筒的手指节发白,“我可没有随时当狗的习惯。” 她突然趁他不注意,抬腿踹向对方膝盖,趁他吃痛弯腰的瞬间推开,钻进暗门。 倾斜的暗道里,盛葳小心往下挪,手电光圈撕开黑暗,底下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气温逐渐变得暖和,她推测这里可能跟某个火山靠近,同时空气质量也变得浑浊。 “小心。” 后方突然有人扯住她,盛葳反手肘击的瞬间,看到自己刚才踩的位置塌陷成深坑。 拉她的汪家人硬挨了这一击,闷哼着笑道:“这算报答?” 黑暗中她的咳嗽清晰可闻,身后的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一群伺机而动的狼。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向下滑行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脚下的坡度减缓,到尽头了。 手电的强光扫过四周,映照出一处修建在悬崖边缘的廊台,廊台中央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黑鼎,看上去像是用来祭祀的东西。 信号弹打响空中,她看到了整个空间。 这里竟是一道巨大的山体裂缝,他们所在的廊台悬于一侧峭壁之上,对面的岩壁远在两百米之外,像是置身在一个大裂谷。 信号弹坠落的同时,映照出深渊下的景象,无数碗口粗细的青铜锁链横贯裂谷,像张巨大的网,将两边的悬崖连接在一起。 盛葳盯着那些青铜锁链,眼神微沉。 张启灵去的下面是不是就在这下面? 金珠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刚要行动,肩膀却再次被人按住,这次力道甚至更重。 “不要碰我!”盛葳气急,猛地甩肩挣脱,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有些变调。 “小姐真是误会我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无辜,见她是真生气,指尖还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肩。 “这铁链只能顺着往下爬……”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她掌心尚未愈合的新鲜伤口。 “你的手可……” “用不着你操心,装什么好人?!” 男人脸上的假笑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具压迫性的、肆无忌惮的阴翳。 他微微俯身,逼近盛葳的脸,呼吸几乎打在她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淬满恶意: “是啊,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是想我们用坏人的方式来对待你是吗?” 话毕,一股气味悄然在空气中渗入。 盛葳猛觉之后呼吸一滞,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窒息感瞬间袭来。 “卑鄙……”这疯狗在她面前喷了药。 她咬牙蜷缩在地,手指急促地去摸腰间的药剂,炽热身躯却从背后贴上来,左臂紧紧勒住她腰,右手扳过她下颌强迫仰头。 “本想着对你温柔一点的,但你不喜欢,这是专门为你调的味道,喜欢吗?”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在耳后,盛葳顶腹的力道被他用手臂压制,整个人被翻转着按进怀里,果香的味道随着喷雾强行灌入口腔。 他垂眸看着靠在他怀中气息急促紊乱的女孩,即使是受制于人,眼睛里还怒火未消,他嘴角勾起一抹堪称病态的弧度: “这样多乖。” 粗粝拇指抹去她呛出的生理性泪水。 他就喜欢看她这副倔强不屈的样子,让人心痒痒,眼里甚至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他们暂时还不能杀她,毕竟她的用处可大着呢,但这种无形的威胁他们很是热衷。 操控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跟操控生死没什么两样,都只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 “走。”眼镜男人大概是他们的头儿。 另外三个已经摸上锁链,眼镜男人拽住她的书包,不容拒绝就将人甩上自己后背。 “抱紧我。”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掉下去我可不管。” 盛葳咬紧牙关,屈辱和厌恶几乎快要将她淹没,但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求生的本能和被胁迫的愤怒交织,让她别无选择。 她只能僵硬地伸出双臂环绕住男人的脖颈,恨不得勒死他,双腿也夹紧他的腰身。 几乎是紧密无间的贴合,让男人的身体微微一僵,嘴角扯起几分微不可察的弧度。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他嗓音带笑。 ------------ 第130章 人模狗样 青铜锁链在男人掌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盛葳被迫伏在高大的男人背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双腿紧缠着他精瘦的腰身。 这个姿势让她能感受到男人背部紧实的坚硬肌肉,在她紧贴的胸口下舒展又绷紧。 温热的体温透过两层冲锋衣渗过来,烫得她有些心猿意马。 太近了。 近到她的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他衣领深处渗出的浓烈的、混着硝烟的味道。 气息堪称霸道地强势侵占着她的感官。 男人单手攥着粗大的铜绿锁链,另一只手突然托住她大腿往上颠了颠,轻勾唇: “再夹紧点,摔下去了可捞不到。” “闭嘴。”她被迫将脸颊贴上他后颈。 只有爬下来才能看到四周的景象,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无数的尸体像是腊肠般被黑色发丝般的细线穿透后颈,悬挂在锁链上。 那一个个腐烂空洞的眼眶带着说不清的阴郁,仿佛正无声注视着此刻攀爬的他们。 盛葳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金珠的身影。这些挂起的尸体中,有些甚至还穿着以前的女真人服饰,说明有什么东西盘踞在这。 湿热的气流尽数钻进男人耳廓,他似乎察觉到她喷在颈侧的气息里的些许变化。 “害怕了?” 低沉声线贴着耳廓响起,带着惯有戏谑,但又微妙地放轻几分,快得难以捕捉。 “害怕就抱紧点,就算恶心我——” 话没说完就被她膝盖顶中侧腰,两人在深渊上方剧烈晃动一下,他反而低笑出声。 “我们现在可是一条链上的人,谋杀搭档可不明智,小兔子应该听话一点。” 凸起的喉结在她掌心下滚动,声带震动的触感从腕骨窜进脊椎。 下一秒男人突然松开右手,两人瞬间下坠半米,盛葳吓得指甲几乎掐进他肩胛。 男人的皮肤温热,正蓬勃有力的脉搏在衣领间的皮肤下跳动,像某种无声的诱惑。 跳得她想趁机掐死他。 她目光不经意瞟到男人的后颈皮肤,有色差,发际线处隐约露出一丝极小的缝隙。 “别乱动。” 警告来得太迟,她已经抠进那道缝隙。 “嘶啦——” 人皮面具已经被撕开一角。 男人猛然转头,下颌线擦过她嘴唇。 面具之下,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鼻梁高挺,山根处还有颗小痣,五官英挺却透着股邪气,薄唇危险地抿着,年龄看着约莫二十七八,肤色带着阴郁的苍白。 他略略偏头,几缕碎发扫过眉骨,眼尾挑着三分讥诮,粗糙的麦色假面与冷白真肤在脖颈间割裂出一道鲜明的界线。 “看够了?”他眯起阴晦的黑眸,眼神堪称露骨地打量着她,“满意么?” 被揭开面具的恼怒只保留了一瞬间,便被玩味的神色重新覆盖,声音危险又惑人。 盛葳被这张极具侵略性的面孔逼得想后仰,腰却被他反手禁锢的手臂提前按住。 “人模狗样。”她面无表情地贴回去。 “呵。”短促的低笑响起。 他攀爬的速度陡然加快,大腿肌肉绷紧时,盛葳被迫用小腿缠住他腰腹才不至于滑落,已经能依稀看得到底下的尽头了。 “汪弈。” 陌生的两个字毫无征兆贴着脸侧响起。 盛葳专心致志盯着岩壁上的碎石装聋。 下一秒,细微的刺痛伴随着湿热的触感从腕骨传来,这人竟偏头咬住她圈在自己颈前的手,犬齿陷进皮肉留下个显眼的牙印。 “你——!”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不是你说的,我们是一群疯狗吗?”他舌头舔过尖牙,嗓音散漫,透着恶劣。 “疯狗就喜欢在猎物身上留下点标记,”他顿了顿,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记住我的名字了吗?微微。” 亲昵的小名在他舌尖滚了滚,盛葳只感到阵毛骨悚然的恶寒,寒意顺着头皮炸开。 “闭嘴!”她冷呵道,手在他胸口前的布料上狠狠蹭着,无意感受到的心跳快得异常,不知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别的什么。 她努力克制着想给他两巴掌的冲动。 “你叫什么关我屁事,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是敌人,你这是又在装什么呢?” “呵,”汪弈嗤笑着躲过尸体,“哪个敌人会背着你去找你心心念念的族长?” “那是你自作自受。” “那你猜,要是张启灵看见我们这个样子……”汪弈偏过头,鼻尖离她只剩半寸。 “那你就去死。” 裂谷底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盛葳突然发力蹬向他胯骨,毫不犹豫松手跃下。 真是多一秒钟都不想碰他。 “用完就丢,微微还真够无情啊。” 他掸着肩头被她抓皱的衣料轻声叹息。 谷底遍布崎岖不平的黑色火山岩,散落着无数从高处坠落的尸骨,已经提前到达的其余三人突然从四周冒出,探出手伸向她。 “松开!” 盛葳拳头挥向左侧肋骨,却被右边那人反剪,先前递绷带的男人指节扣住她脉门: “盛小姐急什么?” 她突然僵住。 在裂谷尽头的崖壁上,赫然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高约三十米,宽近六十米,正是她梦中出现的那扇门。 而在五六百米宽的裂谷中央,一座黑岩山被削成祭坛平台,长长的石阶蜿蜒而上。 每一级阶梯两侧都立着一盏石雕灯奴,仿佛在指引着通往神秘之处的道路。 石台顶端,轿车大小的白玉棺椁浮在九条百足龙石雕盘绕的座上,四尊黑色石人面朝四方跪拜,棺椁前方的青铜鼎静静伫立。 九龙抬尸棺……盛葳一时忘记了呼吸,连身边的汪家人都被她抛诸脑后,这恢弘而诡异的场景,比她想象中还要震撼百倍。 “看来我们的小兔子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为了找张启灵,连命都不要?” 汪弈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扇青铜巨门,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盛葳才回过神,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将她围住,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狂热。 她猛然清醒,他们也是为了青铜门的秘密来的,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得想办法…… 她眯眼扫视裂谷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张启灵的踪影,连金珠的羽翼声也都没有。 “看来你的族长大人迟到了。” 汪弈见她张望,声音里带着几分恶劣。 盛葳没有理会他,正准备迈步朝石台方向走去,一阵细微的摩擦声从头顶传来。 盛葳猛地抬头,看向悬崖边垂下的青铜锁链,锁链正在轻微晃动,发出沉闷声响。 锁链太重了,不可能是风,除非…… “上面有人下来了。”有人出声提醒。 汪弈眯起眼睛,示意其他三人端起枪分散站位,而他带着强硬般扣住盛葳手腕。 “你又发什么疯?!”盛葳没好气道。 他拇指摩挲着那道横贯掌心的刀疤: “你说下来的会是吴家那傻小子,还是……”他微俯身,鼻尖几乎蹭到她耳垂, “你那位天神般的族长大人?” “你还有心情管闲事?”盛葳猛地抽手,她意识到这人抓自己是另有打算,两人开始不由分说地打起来,旁边人静静挑眉。 青铜锁链的震动愈发剧烈,几人仰头盯着悬崖上方,碗口粗的链环正规律震颤。 有人在下来。 而且,不止一个。 但比人影先落地的,是熟悉的一声—— “微微!” 无邪…… 她一分神,汪弈一下掐住她后颈大力按进自己怀里,温热的胸膛严密紧贴她脊背,喉结擦着她耳廓震动,声音听不出喜怒: “老相好来得正好,打个招呼?嗯?” ------------ 第131章 我难道不配担心你吗? —— “我下去了,到此为止,底下很危险,你们想知道的秘密都在蛇眉铜鱼里。” 无邪攥紧三叔悄悄塞给他的纸条,字迹潦草锋利,但他知道这是张启灵的字迹。 无邪转过身回头,正撞上阿宁带着审视的目光: “考虑的怎么样?吴老板,我们已经和盛小姐达成了合作。” “她在哪?” 无邪的声音平稳得诡异,唯有胖子看见他攥着拳头的手,几乎是爆出青筋般用力。 自假墓室那时她忽然消失,他一直追到现在,理智早已绷成一根将断未断的弦。 “合作吗,吴老板?”阿宁避而不答。 他冷脸掏出两条铜鱼,在他们面前晃: “你们要知道的事情都在这里,你们是不是有个叫乌老四的人,让他出来!” 破译蛇眉铜鱼时,无邪全程一言不发。 当乌老四解读到“万奴王”“青铜门”,他忽然轻笑一声,吓得那人手一抖。 他倒想知道她和小哥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在找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不要他下去,他还偏就要头铁去看看! 胖子在一旁看得分明,垂头低眉的那人笑意未达眼底,分明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大胡子雇佣兵踉跄冲回时,脸上零星的血迹和提到“蚰蜒”时心有余悸的神情,狠狠刺破了无邪苦苦维持的平静。 “她在哪?!带我去!”无邪猛地揪住大胡子衣领。 阿宁眉头微蹙,似乎对无邪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有些意外,但她很快恢复冷静: “吴老板,冷静点!我们的人也在下面,情况不明……” “老子冷静个屁!” 无邪几乎是低吼出声,气得额角青筋隐现,话落,他就已经抬脚冲向暗道的方向。 心疼与愤怒的情绪交织几乎让他无法保持淡定,她的一次次偷偷消失,留给他的只有一次次的挫败、不解和被丢下的愤懑。 他受够了这种不由自主的失控感!受够了她总是把自己置于险境却将他排除在外!连同小哥也是!他一定要好好质问这两个! 胖子是最懂他的,一路上也没少见他这副发疯的状态,知道劝不住,立刻拍板: “得嘞!那就甭废话!老潘,抄家伙!”潘子应允,目光还警惕地扫过众人。 一路上无邪几乎是冲在最前面,幽暗的青铜锁链垂入深渊,他毫不犹豫地往下爬。 锁链在黑暗中轻微摇晃,接近谷底时,光线勉强能勾勒出下方巨大空间的轮廓。 无邪不经意抬眼的刹那,呼吸骤停—— 十米开外,盛葳跟个陌生男人立在岩台边,男人一副学究打扮,眼镜架在鼻梁,两人靠得极近,男人几乎是贴着站在她身边。 无邪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脏狠狠一紧。 之前所有的担忧、焦虑与急切,在这一刻通通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黑暗的情绪淹没,犹如雄狮的领地受到侵犯的暴怒。 长久以来压抑的、未曾言明的隐晦情愫在此刻已然质变为赤裸裸的占有欲。 “微微!”他的喊声在裂谷中回荡,带着压抑已久的焦躁与阴沉,“过来!” 那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砸下来时,盛葳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循声抬头望去。 粗大的锁链上,无邪的身影在逐渐靠近,在晃动的手电光束中显得模糊而危险。 但她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隔着不远距离投射在她身上的冰冷、愤怒、焦灼。 心脏猛地一跳,她忽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夹杂着莫名的慌乱窜上脊背。 汪弈的指尖在盛葳被迫桎梏交叠在身后的腕骨摩挲,俯身贴着她耳廓轻笑: “叫你呢,”他束缚的力道纹丝不动,甚至攥得更紧,语气轻快道,“快去啊。” 尾音上扬的挑衅裹着黏腻的温柔,卡着她手腕的右手却在不安分地做着小动作。 “你倒是松开……” 盛葳本能抬脚,却被攥得骨节生疼,这疯狗脑子有病,说让她走,他倒是松手啊。 她根本不会想到其他方面,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人抓着她一定是拿她当挡箭牌,因为这里有危险的东西,而她的血或许有用。 她的血当然对他们有用,但汪弈看着对面的无邪,好像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 无邪疯了一样地加速下滑,挂着的尸体不小心被他碰的左摇右晃,胖子在另一条锁链上提醒“慢点”的呼喊都被他抛诸脑后。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盛葳突然消失的画面,每一次都是这样,毫无预兆地抛下他。 他想要质问,但他更想立刻见到她。 无邪几乎是跌落在地,起身后横冲直撞走过去,旁边站着的几人伸手阻拦,他直接撕开两边的阻碍固执地冲到她跟前。 “解释。” 他停在盛葳面前,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无邪你冷静点。”我们是来盗墓的。 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盛葳瞪眼。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一次次甩开我,丢下我,我难道不配担心你吗?!” 无邪扯了扯嘴角,声音里的颤抖暴露压抑,“是我太没用?还是我不配保护你?” 盛葳错愕地看着无邪,他眼底翻涌的暗红浪潮让她心惊,那是她从未在这个性格温和甚至有些天真的青年身上见过的情绪。 阴翳,暴戾,还有濒临失控的占有欲。 此刻的无邪,盛葳只觉得恐惧又熟悉,因为这样类似的情绪,她不止一次看到过。 “这位是?”汪弈挑眉看向无邪,指尖在盛葳背后的手背上漫不经心地敲点着。 “与你无关!你特么的又是谁?” 无邪刚刚根本没注意这人,他满脑子只想着盛葳,这会儿像是才看到,理智突然一下子回笼,突然觉得不对劲,这人…… “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 无邪冷喝道,他目光巡视着,敏锐注意到她稍显怪异的姿势,她分明被人威胁了。 该死。 一定是因为她的血,让他们起了贼心。 无邪想过阿宁的人可能叛变,却没有想过他们有问题,莫说他,其他人也想不到。 盛葳耳朵忽然动了动,瞄了眼上面皱眉要开口,腰间突然一紧,汪弈的手臂铁箍般环上来,拇指甚至暧昧地蹭过她腰侧。 他忽然倾身,温热气息故意暧昧地拂过她的耳廓,盯着无邪,薄唇里吐出恶意: “啊,你的朋友,好像生气了呢……” “闭嘴!松手!” 盛葳气急,一个个脑子都坏了,也不看看这是在哪!他们不要命,她还不想死呢。 “喀嚓。” 无邪指关节捏得爆响,眼眸此刻深黑得瘆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举起枪: “你找死,我让你特么的别碰她。”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胖子在一边倒吸冷气,看着一边站着的阿宁手下,眼里疑惑:“那孙子谁啊?” 他早就已经发现小吴同志的心思了,但现在这位兄弟又是在整哪一出?火药味这么重?他目光在无邪、盛葳和汪弈之间逡巡。 潘子不懂小年轻的世界,但此刻竟然连他都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汪弈身后的三个同伴也无声地调整了站位,手都隐在不易察觉的位置,像是警戒。 一旁的阿宁显然也有些不明所以,深思的目光注意到另外三人时,这种怪异更甚,她觉得身为领队,打算上前试图缓和气氛。 就在这气氛凝固之际,“砰”,一具尸体突然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他们的面前。 无邪看清了那人是阿宁队伍里的珂克。 紧接着,一发照明弹划破黑暗,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裂谷。 他们看到头顶有无数只影子在头顶上盘旋,是那些怪鸟,它们此刻像是归巢了,正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些闯入巢穴的生物。 “别开枪!”无邪厉声喝道,这些鸟是半瞎子,靠听声辨位。 然而为时已晚,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声骤然炸响,上空的鸟群瞬间暴动俯冲而下。 盛葳一咬牙,腕骨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朝内一拧,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将自己骨头卸掉,反身一扭,借着混乱逃脱出钳制。 “金珠!”她仰头望向盘旋的白影,大鸟厉啸着冲向裂谷深处的九龙抬尸棺。 那里面有东西要出来了。 无邪眼睁睁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往石阶奔去,他疯了一样扒开挡路的雇佣兵追去。 别再想丢下他,他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身后传来胖子的骂声:“他娘的!等等胖爷!胖爷这辈子算是交代给你俩了!” 汪弈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目光阴沉地扫了眼她,随即四人悄然隐匿于黑暗。 “潘子!”无邪边跑边吼,“带三叔和其他人往裂谷尽头跑!跟着它们觅食的方向!”潘子红着眼背起人转身离开。 胖子捡起地上散落的冲锋枪,对着俯冲的鸟群就是一梭子: “天真你他娘的要殉情别拉上胖爷啊!” 话虽这么说,他却毫不犹豫地跟着无邪的脚步追去,奶奶的,就当舍命陪君子了! ------------ 第132章 不要拒绝我 盛葳冲向九龙抬尸棺的刹那,盘旋在上空的人面鸟群却没有一只俯冲攻击。 无邪追在后方看得分明,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这些怪物对她似乎无视大于避让,但又被他瞬间压下,万一是金珠的缘故呢…… 盛葳已经站在石棺前发愣,无邪气喘吁吁追上来攥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急切道: “微微,你干——” 他话没说完,余光却猛地瞥见那棺椁。 只见棺材板“咔”裂开条缝,缝里猛地伸出好几只东西。那颜色呈现青紫色,看着像人手,又不太像,正胡乱地抓挠着。 无邪头皮顿时一麻,想都没想,大力一把盛葳往自己身后拽,整个人挡在她前面。 “退后!” “卧槽!”紧随而至的胖子也看到这惊悚的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棺材盖子“哐当”一声巨响,整个被掀翻到一边去了! 一具巨大怪异的男尸直立而起,身上还套着破烂腐朽的铠甲,应该是女真服饰。 可最吓人的是它的后背,我的姥姥!无邪心里大叫,那后背上竟然长着整整十二只手!像串蜈蚣脚在那儿不停地扭来扭去! 盛葳冷静地反手抽出背后的绣春刀,心想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万奴王真身。 三人靠着紧张地往后退,那怪物却压根不搭理他们,十二条手臂划水似的摆动,跳下石台就朝青铜巨门冲,显得滑稽古怪。 “糟了!”无邪心底骇然,那应该就是蛇眉铜鱼中说的地狱之门,传说如果不按照规定的时间开门,会出现地狱的业火! 他扯着嗓子吼,“它要进那扇门!这门要是开了,咱们全得交代在这儿!” 胖子反应最快,举起手里的冲锋枪就是横扫,无邪也跟着扫射,打得火星四溅,可那怪物就像没感觉似的,连脚步都没停。 盛葳突然想起临行前黑瞎子塞给她的雷管,那家伙当时笑得一脸神秘: “这东西谨慎着点儿啊,你别等着爷来刨雪捞你,要用,就得用在该用的地方。” “我去炸了它!”盛葳摸出雷管攥在手心,一手持刀,像只狸猫瞬间窜出去。 无邪还没反应过来,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经如一道疾影冲向那怪物,跃起的姿势像极了当时杀海猴子那般,带着狠厉的杀意。 只见她几步冲到怪物侧面,脚底一蹬借力猛地往上一跃,直接骑到怪尸的脖子上。 左手青筋暴起,将刀用力插进后颈皮肉一扭,右手拿着雷管,看准那怪物因为疼痛而张开的烂嘴,狠狠地把雷管捅了进去! “开枪!” 盛葳从怪尸身上跳下,落地一个翻滚卸掉力道,同时冲着无邪和胖子大喊。 密密麻麻的子弹在黑暗中划出火线,或许是某一颗恰好击中雷管引信——轰! “趴下!” 无邪吼道,在最后一刻朝刚落地的盛葳猛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胖子迅速卧倒还不忘把金珠抱住。 碎屑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又疼又麻,无邪闷哼一声,却将怀中人护得更紧。 无邪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喷在她的颈侧,还有她急促的呼吸,彼此的心跳透过紧紧相贴的胸膛传来,快得像是要撞碎肋骨。 “没……没事吧?” 过了好几秒,他才从她颈窝里撑起点身,低头看着身下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女孩,嘶哑的声音带着喘,抖得不成样子。 “微微……我、我可以保护你的……” 他眼神又急又慌,那话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好像要拼命证明什么。 “快跑!照明弹要灭了!” 胖子惊恐的喊声炸起,一边扯着嗓子吼一边跑,毕竟头顶上还有那些人面鸟。 “跑!”无邪猛地直起身,想要拉起她,但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有两三秒不到。 最后的光亮中,无邪只能看见盛葳,那张漂亮的脸蛋灰扑扑的,唯有那双翡翠色的眸子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下一秒,黑暗覆盖。 整个世界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只剩下两人彼此的喘息声和如擂鼓般的心跳。 巨大的恐慌感和死里逃生的虚脱感混杂在一起,让无邪仍不受控制地手臂颤抖。 心中满是心悸和后怕,他只是凭着本能收紧手臂把她勒进怀里,像是要揉进骨血。 盛葳同样惊魂未定,爆炸的余鸣让她心思焦虑,也同样紧紧抱住无邪汲取安全感。 “无邪……” 没成想,她刚开口,唇就被狠狠堵住。 无邪左手猛地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死死按向自己,兴许是青涩,也或许是出于情绪驱使,堪称粗鲁地蛮横顶开她牙关。 唇舌交缠间尽是硝烟与血腥的味道。 盛葳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抵在他脖颈的手刚要发力推拒,颊侧突然沾到一滴冰冰凉凉的液体,她还以为是血,那滴水顺着滑进两人交缠的唇缝里。 咸的。 是眼泪。 “不要拒绝我……” 破碎的颤音裹着滚烫的呼吸喷在她唇缝间,更带着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偏执。 不过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和仅存的尊严。 那语气像被逼到悬崖的困兽,仿佛她敢说个“不”字,他就会当场崩溃到发疯。 盛葳推搡的手指骤然僵住,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放大,闪烁着某种迷茫。 她不懂为什么,但西沙时他抱住自己的体温与此刻重叠,那温度烫得她心口发麻。 ——她没有拒绝自己。 这个认知让无邪近乎喜悦到骤然发狂。 他深知盛葳有身手,若她不愿,自己就算死死啃着她的嘴,也会被她用力扒下来。 箍着她腰肢的手臂收得更紧,他急切地用吻追逐纠缠着她,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吞吃啃噬,仿佛那是唯一赖以生存的氧气。 盛葳起初还有些僵硬和不知所措,但在那强势的攻势和唇舌间传递过来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冲击下,她似乎不得不承认—— 接吻的感觉和拥抱一样让她觉得安心。 无邪把她弄得舌根发麻,推拒的手也不知不觉揪紧他衣领,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黑暗会放大其他细微的触感,唾液交融的黏腻,粗重的鼻息,还有彼此心脏疯狂跳动的共鸣,交织成一片晕眩腻人的旋涡。 两人相拥闭眼,忘我地纠缠吮吻着,仿佛忘却时间,只有彼此的存在是真实的。 这深吻几乎持续了好十几秒,激烈得让人窒息,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而在一旁的金珠,似乎觉得主人被欺负了,喙突然啄在无邪环抱盛葳腰肢的手背。 无邪正吻得忘乎所以,被啄一下动作烦躁地反手挥开,金珠张着翅膀表示不满。 “快过来!这里有道岩缝!” 胖子的声音带着惊喜,从不远处传来,同时一道手电光柱也晃悠悠地扫射过来。 无邪听见声音下意识把盛葳的脸按进自己胸口,用身体和手臂尽可能地遮挡住她。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样子。 那束光精准地打在两人身上,盛葳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此刻无邪的样子。 他眼睛通红,又像是刚哭过,里面水汪汪的,还带着几分委屈,正低垂着眉死死盯着她,像是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风暴。 那一贯书生气的清秀脸,此刻竟显出几分阴郁和扭曲,活像一只被抛弃又找回来、满身泥泞还龇着牙的阴暗小狗。 唇上还带着方才纠缠时的水光,那是刚刚与她疯狂纠缠留下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无邪,脆弱又强势,委屈又凶狠,这一刻,她再一次有些恍惚。 眼前人跟张海客在某当面真的很像,甚至更胜一筹,而张家人在她眼里都是疯子。 而无邪,她……她竟也有些不认识了。 无邪此刻也借着光看清怀里的盛葳。 她面色潮红,嘴唇被他亲得又红又肿,像熟透的果子,眼里还带着未散的茫然。 他用指腹抹过她唇角的银线,突然低笑出声,那没由来的笑声激得盛葳脊椎发麻。 “还生气吗?”盛葳喘着气问。 她问的是他因为她总是不告而别、突然消失而生的气,她觉得这是他吻她的原因。 “微微……” 无邪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手指摩挲着她腕骨上汪弈留下的淤青,声音竟嘶哑得厉害,里面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没了下文,他的视线只是固执地黏在她红肿的唇上,那是他刚才又啃又咬盖的章。 那双湿漉漉的阴晦眼神像是在告诉她, 他好像有些意犹未尽,食髓知味。 她娇眉一竖,臭无邪!把她都咬疼了! 长着同一张脸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盛葳一下挣开他站起来抱起金珠,无邪立刻站起身追赶,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 “微微等我!” 无邪还没忘这破鸟刚刚还啄他来着。 胖子顾不得看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急得跺脚:“磨叽什么呢!快进来啊!” 三人挤进岩缝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刚才还在头顶盘旋的人面鸟,此刻正一只接一只落在地上,同时还有一具具尸体。 没有攻击,没有嘶叫。 像在准备开饭的饿死鬼。 胖子压低声音,骂了句脏话:“他娘的……它们在等什么?” 盛葳似乎没有什么担心的,无邪把她的手指掰开又扣紧,是十指相缠的死扣,黑暗中,他忽然把滚烫的唇贴到她耳后呵气: “你刚才没推开我。” 不是疑问,是胜利者的宣言。 ------------ 第133章 她让他觉得陌生 “那不是叶成吗?!”无邪突然握紧盛葳的手,看着不远处的一具尸体。 他的脖子被咬断,浑身鲜血四溅,看上去已经是神仙难救,死得透透的了。 盛葳不禁想到陈皮阿四那个怪老头,他的手下落得如此下场,他一个走路要扶的老人,恐怕结果已经是凶多吉少。 她一直都觉得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盛葳压低声音问道: “对了,我走之后,你们怎么跟陈皮阿四他们分开的?” 无邪立刻贴着她耳廓回应:“是那个顺子,他是三叔留的人,在路上他把陈皮阿四他们给支开,专门给我送线索的。” “一路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妹子你问这干啥?那老帮菜估计也悬了,他要是命硬,没准儿能摸到这儿来,哎?你一问,怪事儿还真有那么一件!” 胖子此时倒是显得镇定,他摸了几把枪准备着,一边上子弹,一边还跟她唠起来。 “什么怪事?”盛葳的心提了起来。 胖子皱着眉头回忆道: “路上那老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没气儿了,把人吓够呛,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脸上露出一丝匪夷所思的表情, “没过多久,嘿!他又跟没事人似的活过来,还根本不记得,你说这怪不怪?真他娘的活见鬼了!” 倒确实是怪……死而复生?盛葳眉头紧锁,假死秘术?不过她来不及胡思乱想,就听见外面的人面鸟群突然叫起来。 他们看到一只怪鸟猛地张大嘴巴,吐出一只浑身血红的无毛猴子,扑向最近的尸体,立刻贪婪地啃食起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口中猴被吐出,如潮水般涌向尸堆,撕咬声和碎裂声响起。 “我的老天爷……”胖子脸色发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无邪已经早早将脸色惨白的盛葳挡了个严实,因为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到达了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 无邪脸色发白,但还是本能地把盛葳按向自己怀里,她应该比他们要难受得多。 盛葳死死埋在无邪的胸口,空气中浓烈到熏人的血腥味几乎让她不亚于死了一回。 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个景象,门上的浮雕,玉台的铜尊…… 原来这一切早有预兆,这些怪鸟和它们吐出的口中猴,是共生体般的存在! “奶奶的,想吃胖爷我,门都没有!”胖子灌了口酒,眼睛血红,端着枪低骂。 “别担心,我还有一些炸药,可以炸他们个痛快。”她看两人面色难看,安慰道,虽然她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 只是张启灵……张启灵到底在哪呢? 那些尸体很快被分食完,不巧的是,有只口中猴似乎发现了岩缝里的他们,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其他猴竟都被吸引过来。 “到我身后去。” 盛葳冷静抽刀,一把将还在愣神的吴邪和端着枪的胖子往后一拨。 盛葳作为此刻最灵活的武力担当,毫不犹豫地挡在两人身前,他们负责开枪。 毕竟在这狭窄空间里,枪虽猛,但打的快,她需要替他们争取一些换弹匣的时间。 她清晰地看见,那些猴子的脖子上,都挂着六角青铜铃,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果然,这些怪物正如她所想,就是张家人专门豢养的,但她不禁疑惑,这些到底是从何而来呢?虽然怪物,但也着实少见。 接下来的五六分钟,时间仿佛被拉长。 她挥着刀不知疲惫地劈,脸上溅着一道道血痕,身边的弹壳也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无邪本丝毫不敢分神,心中却忍不住想起那口中猴的青铜铃,还有,他发现的…… 那些人面鸟似乎并不攻击盛葳,像是无视,此刻不过是因为她挡在他和胖子身前。 她跟小哥……跟东夏人,跟青铜铃,跟这里,甚至是那只海东青到底有什么联系? 强烈到要爆炸的好奇心,混杂着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在他心底疯狂翻涌。 忽然,四周一震。 那些猴子居然无故窜逃,爬回到人头巨鸟的嘴巴里,人头巨鸟纷纷飞散开躲藏。 “咋了?这,难道嫌我们太难吃?”胖子一脸莫名其妙。 很快四周一只都没剩下,全都飞跑了。 “因为有更可怕的东西要来了。” 盛葳自言自语道,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无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青铜门上封门的人皮,此刻已经全部脱落。 门正在缓缓打开,已经裂出一道缝隙。 盛葳只觉得脚底生寒,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但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是谁打开的?怎么打开的?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还是有什么要进去? 但最好奇的还是,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和无邪对视一眼,显然他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三人屏息凝神,选择静观。 门打开了,却没有什么动静,胖子声音干涩,问道:“天真,妹子,过不过去?” “走。” 三人一鸟走到门前,宏伟巨门压迫得人脚底发软,胖子将手电光捅进门缝,光束却如泥牛入海,门内是吞噬一切的虚无。 盛葳靠近门,忽然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一时竟找不出形容词去描述。 她蹙眉探身细嗅,头皮猛地炸开—— 里面似乎有说话声! 这声音似有若无,像是阵风,可她听得真切,只不过那话语诡谲非常,她听不懂。 但应该不是张启灵,可他到底去哪了! 等找到他,非要质问他,再揍他一顿!失忆怎么还乱跑!她也要像无邪那样生气! 无邪也同样探了探头,却看到门缝内的黑暗中亮起好几盏灯火,像是有人要过来。 他连忙拽起盛葳的手,想让她看看,结果自己却被拉住,胖子连忙说快撤。 原来脚下的岩隙竟然裂开,一股股淡蓝色的薄雾喷涌而出,瞬息弥漫,将四周裹入一片迷蒙,盛葳脸色一变,“退后!” 随后一声鹿角号声刺破浓雾,裂谷尽头骤然浮现大片黑影,阴森队列踏雾而来。 怎么还会有人……盛葳心头疑窦丛生。 “是,是阴兵借道!”胖子嘴巴被吓得打结,哆嗦道。 “阴兵?”盛葳未及细想,已被无邪死死拉住,三人迅速缩到一块巨岩之后。 队伍朝着他们走来,甚至还打着番旗,那些阴兵穿着殷商的破盔甲,行进间寂然无声,足不点地,就像在飘。 诡异的是那些人的脸奇长,面无表情,脸色苍白,难不成殷商时期的人都长这样? 就在队列行将没入缝隙的刹那,她的视线骤然定格于一个身影,当场僵在原地。 张启灵! 张启灵怎么会在阴兵里?! “小哥?!”无邪险些失声,双目圆睁,惊骇欲绝,“他……难道……” 胖子反应极快,一把捂住他嘴,另一手死死按住他肩膀,低吼:“别出去!” 那张脸跟周围的马脸比起来实在是太好认,他也穿着一样的盔甲,但还活着。 盛葳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血污,大脑似乎卡壳般无法运转起来,心跳急促。 他要进门。 一股没由来的情绪忽然涌上眼眶和鼻腔,让她有些迷茫。 他进去了,还出来吗? 为什么要进去?是跟张家有关? 短短几秒,却没人知道盛葳脑子里转了多少念头,再抬头,她跟那人视线相撞。 电光石火间,张启灵似有所感,在踏入的前一刻倏然转头,四道目光猝然交汇—— 无邪的焦灼,胖子的惊恐,以及…… 以及此刻静静站在石头旁边的盛葳。 她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盯着他。 张启灵呼吸骤停。 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刺入心里,预想中她的质问或阻拦或是其他,全未发生。 她脸上无悲无喜,无惊无怒,唯有漠然,那瞳孔里只一片冻湖般的空洞死寂。 仿佛已经与身畔静默的岩石融为一体。 “……” 张启灵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陌生。 她让他觉得陌生,他宁愿她如无邪生气暴怒,也好过此刻……仿佛他已是陌路。 可是此刻的他与她来说,亦是如此。 恐慌如毒藤绞紧心脏,似乎有什么正彻底失控,她就算生气,也不是这样的表情。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而这件事情,会改变所有人也说不定。 他动了动嘴巴,对他们说:“再见。” 错身刹那,他看见盛葳忽然勾起抹笑意,笑里淬着恨,淬着对可笑宿命的嘲弄: 她懂了。 张启灵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带着某种沉重的诀别。 接着他就走入青铜门里,青铜大门沉重地合上缝隙,黑暗中只剩下呆愣的他们。 人,有时候的成长,就在那么一瞬间。 命运其实早就悄无声息地落下,但人总是后知后觉,直到某个瞬间,像被雷劈中一样,才突然惊醒,原来自己早已深陷囹圄。 那死寂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又有什么东西在死寂的灰烬里悄然凝结。 自此刻起,盛葳才算真正踏入了那为她量身而铸、深不见底的命运深渊。 做一只真正的,被困在玉里的麒麟。 然而,玉碎之时,麒麟噬天。 ------------ 第134章 东北张家 “妈的!阴魂不散!”胖子啐了一口,脸色煞白,那些人面鸟似乎又回来了。 “快走!”盛葳冷静道,一把抓起金珠,率先冲向裂谷边缘一道不起眼的岩缝。 无邪和胖子哪敢迟疑,连滚带爬地跟上,三人一鸟跌撞着挤进狭窄的缝隙。 在曲折缝隙中不知穿行了多久,无邪眼尖地发现岩壁上有一道极其简陋的箭头。 “是潘子!潘子留下的记号!” 他们循着潘子刻在岩壁上的刀痕,终于在精疲力竭时看到了微弱的火光。 “小三爷!胖子!妹子!你们可算出来了!”潘子看到他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加上体力透支,无邪和胖子几乎是刚到,身体就彻底罢工。 两人连句话都来不及多说,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瞬间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不知睡了多久,无邪被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和收拾装备的声音吵醒,还觉得饿得慌。 他猛地坐起,意识还有些不清醒,脑袋转着下意识就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却没有看到她人,一股熟悉的、夹杂着担忧和恼怒的焦急再次冲上无邪心头。 怎么又不见了?钻空子也要有个限度! “潘子!”无邪的声音沙哑得吓人,“微微去哪了?” 潘子挠挠头:“妹子在你们睡着之后不久就走了,说是有要紧事要去……” 他看了眼无邪瞬间阴沉的脸,赶紧补充,“她特地让我告诉小三爷的!” “要紧的事?”无邪眉头紧锁,攥紧手中的睡袋,“什么要紧的事?她说了吗?” “这……”潘子为难地搓着手,“我哪敢多问啊,不过小三爷,咱们也得赶紧下山了,三爷的情况……”他眉间皱意加深。 无邪机械地点头,思绪却飘回青铜门前,微微的状态自小哥进门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但当时忙着逃命,哪里顾得上细究。 大概是因为小哥吧?自己不也满脑子都是小哥进门的事,他心里尤其纳闷得很。 但现在人都走了,想这些也没什么用。 一行人收拾好行囊沿着裂谷深处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胖子突然指着那剥落的双层岩壁怪叫:“卧槽!这不是咱们躲风雪的地儿吗?” 无邪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跳,这条裂隙的出口,竟是他们上山时最初躲避风雪的那条被封石封死的岩石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苦涩瞬间淹没了他,潘子和胖子见此不禁也都苦笑起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只要再往这条缝隙中走上几公里,就是九龙抬尸棺的所在,结果兜兜转转绕了如此巨大的一个圈子。 盛葳走到这里时也是忽然才反应过来,当时张启灵应该早就知道这里是通道…… 此时的她独自一人站在长白山山脚,再次回望那座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圣洁山脉。 洁白的雪峰像座静默的神祇,足以涤荡凡尘俗念,然而她的心中却是冰封一片。 张启灵告别的背影像是一把刀,似乎把她的某种懵懂彻底剜去了。 这壮丽的圣山,如今在她眼中,不过只是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囚笼入口。 此刻她决定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肩上金珠的羽毛蹭着她的脸颊,她微微侧头,看向这只神俊非凡且大只的海东青。 它的羽翼依旧光洁如初,姿态优雅沉静,立于肩头似乎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金珠,”她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带我去找张家。” 她知金珠通人性懂人言,但其实没什么把握,所以更像是试探,一次对金珠真正归属的试探,它与张家必然有着独特的联系。 她想起张海客几人曾经对她零碎提及的,关于东北张家那庞大而神秘的过往。 即便可能早已破败凋零,甚至分崩离析,但那样一个延续千年的庞然大物,它的根基之地,它的故土旧宅,总该有些痕迹。 来都来了吉林,她便决定亲眼去看看。 说不定,她可以因此“梦”到点什么。 她又想起曾经看麒麟纹身时对张启灵说的一句话:“所以我们……算是同类吗?” 如今看来应该不算吧,盛葳心中自嘲。 因为她才不会像他一样,去接受命运。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回应时,金珠猛地振翅,发出一声清越的唳鸣,冲天而起。 盛葳心口一跳,几乎没做任何停顿,朝着与长白山主峰完全相反的方向疾行追去。 金珠的飞行轨迹并非直线,盛葳几乎是不敢停歇地一直紧随其后。 周围植被也从苔原过渡到针叶林,最终深入一片人迹罕至、幽深苍翠的密林深处。 随着深入,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头,比在长白山那时更清晰。 像是一种无声的呼唤,又像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牵引着她,也审视着她。 走到日头偏西,林间光线愈发昏暗,盛葳体力消耗巨大,就在她几乎怀疑金珠是否真的在带路时,前方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 树根下有数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灰白色石头,看似杂乱无章地堆叠着,却又隐隐形成某种环状,将一片区域与外界隔开。 盛葳对这石阵一无所知,不知道这看似不起眼的石堆,对于张家而言,便是那代表着外人禁入、擅闯者死的——“生死线”。 她一股脑地急着赶路,也就没有留意到,附近被青苔和树叶掩埋住的森森白骨。 胆大如她,直接莽撞地穿过这堆象征着界限的石块,踏入了石阵之后的地界。 脚下更加难行,古木盘根错节,藤蔓缠绕,仿佛进入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空间。 又跋涉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盛葳喘着粗气,拨开眼前最后一丛横生的荆棘——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只见群林环抱之中,一大片气势恢宏、庄重肃穆的古老建筑群,蓦然闯入视野。 那绝不是普通的山村院落,层层叠叠的磅礴楼影,绵延开去,覆盖了小半个山谷。 清一色的硬山顶建筑,飞檐斗拱的轮廓在远景中依稀可辨,虽然饱经风霜,但骨架依然挺立,透着一股子昔日的森严气象。 青灰色的砖墙,厚重的黑瓦顶,高耸的马头墙……即使历经岁月也丝毫不减威严。 与其说是一个家族聚居地,不如说是一座被遗忘的、微缩的城池,让人难以想象。 这就是东北张家。 这就是蛰伏于历史长河中的东北张家。 盛葳压下心头的震撼,一步步靠近着。 脚下的荒草几乎没过膝盖,砖缝里的杂草甚至有半人高,宣告着此地人迹的稀少。 终于,她停在一扇像是侧门的大门前。 门上的黑漆几乎剥落,兽头的铜门环也已经锈蚀,但她依稀能辨认出是麒麟纹样。 金珠安静地落在门前的檐顶尖上,正歪着头看她,盛葳几乎怀疑,它已经成精了。 她深吸一口气,触手所及,是冰冷粗糙的木质感,但并未急着做下一步动作。 推开这道“时光”之门,她或许再也做不回曾经的盛葳,但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 此刻她以一个张家人的身份站在这里。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那束缚着张启灵、同时也隐隐缠绕上她的所谓“宿命”,就在这扇门后,就在这片死寂的建筑深处。 “吱呀——” 她最终还是打破了这里百年的沉寂。 出乎意料,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破败倾颓,高大的门楼,干净平整的地面,虽然蒙着层厚灰,却无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整洁。 盛葳定了定神,踏了进去。 内部结构精妙而复杂,回廊曲折相连,大小院落层层嵌套,仿佛一个巨大的迷宫。 她一路穿过月洞门,绕过假山石,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房屋的用料、雕工的精细,还是整体布局的宏大讲究,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族曾经难以想象的权势与财富。 这就是一个千年大家族的真正根基,其家底内蕴之深厚,远超她此前所有的想象。 不过其冰山一角,都足以令人屏息。 一时间,心头竟被纯粹的惊叹所占据。 不料此时,变故陡生! “嗖!”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撕裂庭院的死寂! 盛葳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拧身侧闪。 “笃!”一枚乌沉沉的柳叶薄刃,深深钉入她身后雕窗,尾羽微颤。 盛葳尚未站稳,数道寒芒从刁钻角度激射而来,她右手迅速探向背后,抽刀格挡。 几声脆响,刀与暗器磕碰起火星四溅,她矮身背靠一根粗大的朱漆廊柱呼吸微喘。 奔波的疲惫感此刻清晰地涌上来,但她已经察觉对方的杀意,这波是不得不硬上。 “是谁?”她厉喝的声音回荡,带着被偷袭的怒意与惊悸,“藏头露尾!出来!” 话音刚落,一阵霸道的掌风直袭脑门。 ------------ 第135章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盛葳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高手,招招狠辣,她挥刀硬挡,力大到震得虎口发麻。 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的身影,头上兜帽压得极低,连下巴都隐在阴影里,动作快如鬼魅。 盛葳疲于招架,她的身手不算弱,但长途跋涉的消耗和力量的差距让她左支右绌。 黑衣人似乎早有预料,掌风弹在刀脊上,刀身剧颤,盛葳只觉右小臂一阵酸麻,绣春刀脱手飞出,“当啷”砸在远处石板。 好可怕的力道,她心下一沉,黑影手腕一翻,扣住她左腕狠拧,剧烈的疼痛让她闷哼,身体被对方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 盛葳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残影直朝她的锁骨袭来,她努力想要侧身,身体却仿佛在此刻被冻住。 这下完了,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心头。 她下意识绝望地闭上了眼,然而,预想中足以震碎心脉的致命一击并未落下。 修长指尖硬生生顿在肌肤毫厘之处。 因为在即将刺穿的刹那,黑衣人擒着她手腕的力道,无意间卷高了她左手的衣袖。 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信物,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脑中:麒麟血玉镯。 杀意瞬间被巨大的惊疑取代,他顿时将出击的指尖硬生生截停。 这可不是普通美玉,这是以张家陨玉为胚,麒麟血相融,历经特殊古法淬炼而成。 是张家族长亲自授予、正式确认身份的族长夫人方有资格佩戴的信物,象征着与族长血脉相连、命运与共的崇高地位与联结。 不过这物在上任夫人离世后就一直由族长保管,而自张家分崩离析、族人四散后,更是彻底下落不明…… 如今,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一个拥有诡异绿瞳、擅闯故地的陌生女子腕上? 她因他突兀的停顿睁开眼,终于看清截停在眼前的手指,骨节分明,两指齐长。 “发丘指,你是……张家人?”她脱口而出,声音因疼痛而沙哑,带着迟疑之意。 兜帽的阴影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低沉冰冷的男声从里头传来: “你是何人。” 盛葳深吸一口气,强忍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剧痛,想说明来意,“我是……” 可奔途累积的疲惫、方才耗尽心力搏斗、以及重伤的虚弱感不受控地轰然袭来。 确认对方非汪家人的念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意识一垮,身体便无力地向后倒去。 黑衣人反应极快,手臂一探,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腰,让她倒进阴影笼罩的臂弯里。 兜帽下的目光沉沉落在昏迷少女手腕上,又缓缓移向她苍白却难掩清绝的脸庞,他沉默地凝了片刻,心中像是在权衡。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可以毫发无损地独自穿过生死线……难道是张家遗孤? 可自上世纪的几次内乱之后,张家血脉已经基本凋零殆尽,女性就更是几乎绝迹。 尤其是她还有双异样的绿瞳,这正是他出手袭击的主要原因,他以为是外人擅闯。 此刻冷静下来,他才后知后觉,身体里那份源自血脉的共鸣无声地告诉他: 她分明跟他是同系血脉,是为张家人。 他知道麒麟玉镯绝无造假可能,她来到这里本身就称得上古怪,万一真是……那他刚刚岂不是……差点失手杀了族长夫人?!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她微弱的呼吸声。 他最终还是俯下身,动作克制,左臂穿过膝弯,右臂承托肩背,将她稳稳横抱起。 他看了眼天空,抱着身份成谜的少女,迅速而无声地隐没于深宅内院的幽暗之中。 几秒后,金珠盘旋在抱着盛葳的黑衣人上空,压低身子振翅追去,男人心道果然。 沉重的庭院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 “微微……微微……” 盛葳在深沉的昏睡中听见模糊的呼唤,那声音低沉而熟悉,像是在她耳边。 她蹙紧眉头,想要躲避这扰人的呼唤,无意识翻了个身,指尖却猝不及防触及一片冰凉,五指出于本能收紧,攥住这片寒意。 竟是一只真实的手腕,骨节分明修长。 她猛睁眼,顺着那截冷白的袖口向上,聚焦的视线撞进一双沉静平和的眼眸里。 “齐羽?!”她脱口唤道,声音带着昏睡初醒的沙哑和一丝久违的难以置信。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身处长沙旧宅那间阴冷的地下室,昏黄的灯光照亮墙面。 她正睡在齐羽的那张铁架床上,他依旧穿着白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身形清瘦,像轮泛白的月光。 唯有那眼神,深邃依旧,带着惯有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醒了,不是说要带吃的来见我?” 他垂眸看着被攥住的手腕,没抽离,目光扫过她苍白的面颊和手腕上青紫的淤青。 “怎么却是带着伤来?谁伤的你。” 关切的语气平淡,却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紧绷,快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盛葳怔忡片刻,梦境与现实交织的眩晕感尚未褪去,她松开手,揉了揉发晕的头: “对不起……我之前一直准备着桂花糕的,就是为了等着见你。”她语气真切道。 “但是,一直都没有梦见你。” 撑身坐起时倒抽冷气,被拧伤的肩膀还泛着尖锐的痛,心道那人还真是牛力气。 她抬眼望向他,眼神坦诚,“这次见面太突然了,怎么专挑我狼狈的时候……” 齐羽随手拉过旁边的旧木椅坐在床边。 昏光将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也掩去了刚刚眸中翻涌的情绪。 “没关系,”他指尖在膝头轻叩,声音一贯平静,“现在知道真相的心情如何?” 盛葳低下头,半长的长发垂落,遮住了表情,反而抛出一个问题,声音闷闷的: “所以你也知道青铜门?” “张启灵他们难道没告诉过你?”话出口的刹那,齐羽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对的。 若让她知道门后是终极的虚妄,定会对此执着,就像当初她想见自己的那般执念。 “他们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 齐羽心道一声果然,还真是固执得很。 “齐羽。”她想起什么,忽然唤他。 未等他反应,她猛地从床边撑起身体,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莽劲儿朝他扑过去。 齐羽的手臂已本能抬起,稳稳护在她腰间缓冲力道,也怕她摔倒。 温热躯体撞进怀里的刹那,他脊背下意识僵了一瞬。 少女的额头抵在他颈侧,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脊背,她早已经把他当成朋友。 “对不起,我没有什么东西给你,”闷闷的声音穿透皮肤,“一个拥抱怎么样?” “我想这么做也很久了,齐羽——” “那些实验……你是不是……好痛?” 齐羽的呼吸骤然停滞,护在她腰后的手生生悬停。 从告诉地址的那一刻他就早有准备,准备让她成为第一个为他剥开血腥过往的人。 她会知道汪家,知道尸蟞丹,知道那黑暗的地下,知道那些被碾碎的尊严,也会知道这看似清朗的皮囊下早已千疮百孔…… 那些被锁在记忆最深处的腐烂过去,此刻竟因她一句“好痛”,而剧烈灼烧起来。 他想起黑暗中绝望的孤寂,想起心中积压的那些曾要毁掉一切的冰冷恨意—— 恨他们的遗忘,恨家族的无妄之灾,恨命运的捉弄,更恨被逼迫成为长生的怪物。 恨了痛苦半生,这世间无人记得齐羽。 却没想过在此刻被她莽撞的拥抱灼穿。 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记得齐羽,还会有人会为他的痛而痛,还有一人记得就好。 颈侧浸透一点湿意,不知是她的泪,还是别的什么,却几乎烫穿他所有的淡定。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真实的体温,想来是他身上太冷,所以这温热让他恐惧又贪婪。 悬空的手臂终于缓缓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背。 而另一只环在她腰侧的手臂,却像是背叛意志般收紧,将她不容抗拒圈固在怀里。 仿佛要将这些年无人知晓的痛楚全揉进这个拥抱里。 他没想过,唯一会记得他、为他心疼的人,是个本与他惨痛遭遇毫无瓜葛的女孩。 也没想过,真的有人捧着真心敢撞进他荒芜的废墟,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场同盟。 他忘了,她本赤诚,谁又不贪恋拥有这样的真心,难怪连张启灵那种人都会…… 他闭着眼,下颌抵着她发顶,喉结滚动数次,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咽回去。 最终却只吐出沙哑的一句: “……都过去了。” 带着沉重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苍凉感。 而更深的恐惧随之噬咬上来:她此刻为他心疼,若知晓他亦是推她入局、深陷长生旋涡的执棋者之一,这怀抱是否顷刻成灰? 这份清醒而残忍的认知让他环抱的手臂僵硬如铁,却又贪婪地不肯松开分毫,仿佛怀抱着一场注定要醒来的、偷来的幻梦。 不,这些梦本就是他擅自偷来的。 盛葳感到颈间落下一点冰凉,她以为是齐羽的泪,其实是一枚克制到颤栗的吻。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遭遇其实与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却不希望她记得那些。 ------------ 第136章 取得俗气 晨光穿透雕花木窗缝隙,盛葳被胃部的绞痛唤醒,尚未睁眼,耳畔传来突兀一声: “你醒了。” 这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吓得她悚然坐起。 那人坐在一张圈椅中,背脊挺直如松,兜帽已摘下,黑色面巾却严实覆住鼻梁以下,只留一双淡漠的眼,右手搭在桌沿。 她环视这间卧房,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看不出生活气息,博古架空荡积灰,唯有墙角立式兵器架横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刀。 多么熟悉的配置,跟当时张启灵的屋子一样,所以这里应该是这个男人住的地方。 “先回答我,”男人起身逼近两步,视线锁住她腕间,“你的镯子从何得来的?” “别人送我的。”盛葳拢袖遮住玉镯,声音斩钉截铁,“看也不行,碰更不行。” 送?男人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你为何来这?”他继续问。 她掀被下床,穿好自己的鞋,“我可以解释,但你也得坦诚,别在我面前撒谎。” “张启灵知道吧?”她观察对方反应,“他进青铜门前让我来的,我查点东西。” 果然捕捉到一丝几不可察的震颤,盛葳心想,看来族长张启灵的大名还挺好使。 “……你要查什么?”男人声线更沉,看样子是默许了,“这里早被搬空了。” “族长没细说,也不劳你费心,”盛葳虚晃一枪,反手将问题掷回,“该我问,既然人都走光了,那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许久,面巾下才传来他的闷声回应: “守门人罢了。” “你确定,咱们就这样聊下去吗?”盛葳突然打断,捂着肚子蹙眉,语气发虚。 对面朝她投去一瞥,眼神里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 “怎么?昨天挨你一掌,今天还想饿死我不成?罪犯也不至于这样虐待吧……” 盛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努嘴嘀咕。 他丢下一句“等着”便转身出了门。 男人心道他当时已经手下留情,念在她是个姑娘的份上,他本打算直接拧脖子的。 三分钟后端着个粗陶碗和一些粗粮饼返回,碗里是粟米粥,还浮着细碎的肉末。 盛葳吃得略急,热粥烫得舌尖发麻也顾不得,吞咽间隙忽然抬头:“我的金珠呢?就是那只海东青,是它带我来的……” 男人抱臂倚在门框,闻声转头,眉梢少见地挑起一丝弧度,声音依旧平淡: “……那是我养的。”他无聊养的。 瓷勺轻撞在碗沿,她眼里难掩惊诧,这尴尬了不是:“是它自己找上我的……” “它只亲近张家人。”男人截断她的话,“天冷了,放它出去捕点猎过冬。” 没想到食物没猎到,倒领了个人回来。 “不过‘金珠’?”他目光转向窗外, “取得俗气。” 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盛葳埋头将最后一口粗粮饼掰碎泡进肉糜粥,含糊道:“总比‘小白’强吧。” 瓷碗见底时,盛葳自然地将空碗递向门边的身影:“我还没吃饱,再来一碗。” 对方眼里少见地浮起类似怔忡的情绪,似乎对她这份“不客气”感到些许意外。 第二碗粥见底时,檐外忽传来声唳鸣。 敏捷的身影掠过窗棂,爪尖勾着只灰野兔摔进院中,守门人面罩下终于漏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它倒是会慷他人之慨。” “哎?还没问你叫什么?”盛葳叫道。 拎着抽搐兔身的坚挺身影在光中凝固, “张九思。”他淡淡丢下三个字。 君子有九思,倒是个好名字,她想。 “我叫盛葳。” 她报出姓名刹那,明显看到他脊背绷紧,脚步亦有一瞬凝滞,盛?她不姓张? 此刻胃里有热食垫着,脑子也清醒了,昨夜梦中齐羽透露的一些信息还萦绕在脑海,结合这次的下地,她需要梳理清楚。 “张九思,可不可以给我找点纸笔?”她对院中那道正背对她,蹲踞着处理兔子的身影问道。 男人没多问,起身走进屋里,从乌木案几抽屉取出泛黄宣纸与磨秃了头的狼毫笔。 盛葳趴在八仙桌上蘸了墨开始划拉,齐羽告诉她大约十年前考古队去过云顶天宫。 在之前与潘子他们汇合那会儿,她早已经询问过潘子他们的经历,他们确实遇到过几具尸体,但显然跟考古人员没完全对上。 比如陈文锦和霍玲这两个女队员。 所以很可能最后有人找到了青铜门。 “你到底来查什么?” 张九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抱臂看她涂画,黑衣衬得身形更加修长,再次问道。 盛葳头也不抬收好纸:“急什么,张九思,既然你熟悉这里,带我逛逛这宅子吧,逛完,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张九思的目光从桌上移到她专注的侧脸,“有些地方我无权入内,不过……” 盛葳这才抬头,发现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过什么?” “不过你可以,”他目光轻轻扫过她腕间,转身走向门外,“跟上。” 盛葳了然,看来这件东西真不简单,但她没想其他的,只当个通行证也未尝不可。 张家古宅比她想象的还要庞大。几乎每一处建筑都暗藏玄机,看似普通的影壁后藏着机关密道,连假山都按照奇门遁甲排列。 “这里曾经住过多少张家人?”盛葳忍不住问道。 “最鼎盛时,常住的超过四百。”张九思的声音里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而现在,只剩他一个了。 又转过一道回廊,眼前突然出现栋气势恢宏的主楼,五层飞檐,青瓦朱柱,透着一股庄重威严,与其他部分的破败截然不同。 “这是历代族长所居,”张九思停在锈迹斑斑的铜门环前,说道,“我不能进。” 盛葳心跳突然加速,族长,应该是掌握张家最多秘密的人,她踏上台阶打算进去。 张九思没有制止,只是她刚推开那扇雕着麒麟踏云图的朱漆大门,就听见他提醒: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别碰任何东西。” 空旷的大厅,积灰的桌椅,但有楼梯,她依次转上去,还真如那人说的被搬空了。 走过转角时,一道不起眼的缝隙入了她的眼,竟有道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暗门。 暗门后是深不见底的楼梯,她端着烛台前行,空气中飘散着陈年檀香味和金属味。 盛葳数着台阶,足足一百零八级,才到达第一个平台。 这里的布局与外面几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镜像对称感。 第二层、第三层……每一层都是镜像结构,但越往下,那股金属味就越浓重,直到最底层,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整个走廊纵横交错着绷着红线,每一条上面都间隔地挂着密密麻麻的青铜铃铛。 盛葳头皮一麻,人都走了还布置这么个阵法,只能说明这里曾经很重要,是禁地。 她再不敢往前,只站定着观望,不知怎的,又看入了神,眼前逐渐有些不对劲。 烛光摇晃里,她看到对面尽头那扇浇筑的麒麟纹铁门似乎在逐渐打开,门缝里晃出些模糊的影子,像是有人在里面打斗…… “小心!” 一双大手从后方揽住肩膀,猛地将她往后一带,盛葳踉跄着撞进个坚实胸膛,蜡烛掉落在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盛葳被吓得心脏狂跳,抬头一看,拽她的人是张九思,她惊讶道:“你怎么……” 张九思的声音绷着,朝地下轻抬下巴。 “刚刚有东西。” 借着微弱烛光,她看到刚才站立的地方,一只通体漆黑的蝎子正缓缓爬过,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见。 “这蝎子有剧毒,碰一下会死。”对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冷静道,“走。” 他迅速捡起蜡烛,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上走,几乎是半拖着她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你不是说你不能进来吗?”回到相对安全的上层,盛葳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张九思松开她的手腕,烛光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保护你。” “那蝎子……” “是守墓蝎,专门守护秘密场所,秘密越重要,养的毒性就越强。”他顿了顿。 “刚刚那个地方,只有族长才有能力进去……若是碰到,再强的麒麟血也没用。” “你刚才愣在那看什么那么入神?”张九思问道,青铜铃也没惊动,说明没致幻。 她沉默着埋头走,他以为她被吓到了。 他其实从昨天就发现了些端倪,女孩绝对算不上老练,半路出家,难不成这就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寻自己的身世什么的…… 而盛葳在想,探楼这条路行不通,靠做梦也太过随机,现在她要另想办法找答案。 直到走到空旷的院楼内,他才问,“现在能说了?你冒险进去,到底要找什么。” 她抬头看向张九思,忽然顿悟,心道自己真笨,最大的线索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啊! 张起灵和张海客他们大概想不到,她会突发奇想找张家,还会遇到其他的张家人。 张九思自然是十分了解张家,但他不了解盛葳,所以……他一定不会对她隐瞒。 “记忆,我来找一些过去的记忆,关于过去的张家,更关于过去的张起灵。” ------------ 第137章 他为她走向人间烟火 张九思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话里的真假。 事实上,他还真不会对她隐瞒,既然她戴着信物,在他眼里她就是族长夫人,族长是张家最高权力的中心,而夫人便是其次。 在坦诚之前,他先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张九思的视线凝在她脸上。 “我也不知道,从小就这样,”她摇摇头,似乎已经习惯了,“但我不是混血。” 他喉结微动,最终只微微颔首,绿瞳虽罕见,但血脉异变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你是受过伤吗?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巾?”她问出盘桓在心头的第一个问题。 张九思顿滞半秒,干脆抬手,扯下脸上的黑布,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露了出来。 皮肤有些过分苍白,鼻梁挺直,嘴唇薄,骨相凌厉分明,下颌有一道淡疤横过皮肤,整张脸透着张家标志性的凉薄淡漠。 “习惯而已。”他语气平淡,没什么解释的欲望,很快又把面巾拉回去。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记不清了,”他的声音隔着布,听不出情绪。“反正,一直都在。” “你失忆过吗?”盛葳攥紧袖口,张家人活得够久,久到遗忘时间,她也怕他蹦出来一句“失忆”,那她还怎么问以前的事。 “不是每个张家人都会经历天授的。”张九思摇摇头。 “天授?”盛葳的眉头闻言蹙起,这个词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天授是什么?” “你不知道?”张九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确认她是真的茫然,便开口解释: “天授,是张家人会患的一种失魂症,被‘天授’选中的人,到一定时候,脑子里会被强行塞进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想法,有的会失去过往的记忆,变成另外一个人,去做一些完全不属于自己人生轨迹的事情。” 他补充道,“但天授并非人人皆有,通常麒麟血越浓,越可能被选中,因为强大。而族长,”他顿了顿,“就是其中之一。” 盛葳心头猛地一震,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直窜上头顶,让她四肢都僵硬。 她一直以为张启灵只是简单的失忆而已,原来是因为这什么狗屁天授? 更恐怖的是,自己身上也有麒麟纹身,虽然不知道强度怎么样,但她还是害怕…… 会不会未来某一天她也被天授选中?变成个失去自我、被迫执行未知想法的傀儡? “天授有办法解决吗?或者……阻止?”她颤声问。 张九思盯着她失去血色的脸,摇头的动作直接给了她一记重锤,语气平静也残酷: “张家千年,从未有人真正解决过天授,且反抗天授的,一律当成叛徒处置。” 盛葳只觉得浑身发冷,明明是坐在太阳底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强大如张启灵,也会受困于这天授不得解脱,若是……若是自己,她几乎不敢想。 “你知道你们族长的过去吗?他当上族长之前叫什么名字?”张家应该有族谱吧。 他摇头,目光似乎变得晦深,轻轻问: “你知道……什么是张家圣婴吗?” 一段不为人知的俗尘往事被轻轻翻开。 —— 北京 黑瞎子仰面躺在硬板床上,后脑勺枕着交叠的手,指间烟蒂积了寸长的灰,随意吐的烟圈懒散地上升,他看着屋顶莫名出神。 距离哑巴他们去长白已近一月,院里没了那丫头咋咋呼呼的动静,连窗台那盆绿萝都蔫了几分。 忽然想起那孩子临行前还不忘喊“瞎子记得浇水”的模样,嘴角无意识勾了勾。 “小妮子可别把天捅漏了……”他对着空屋子嘀咕一声,烟头摁灭在搪瓷缸里。 次日下了小雪,但屋里暖气开得足。 解语臣正对着一叠泛黄的图纸出神,紫檀木案上茶烟袅袅,却化不开他眉间愁意。 黑瞎子晃着长腿进来时,他头也没抬。 “稀客,怎么,终于闲不住了?” “花儿爷倒是难得清闲。”黑瞎子大剌剌瘫在椅里,两条长腿搭着茶几边沿晃悠。 解语臣把茶盏推过去,落座,问,“微微从长沙带回来的东西,你怎么看? ” 黑瞎子端起茶饮了口,双手一摊:“能怎么看? 小丫头胆儿肥,把人气够呛。” “肥得过火,”解语臣摇摇头轻笑,下一秒变得严肃,“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先看看这个。”他把面前的图纸递过去,原来那是一张复杂的宅院结构图。 “我后来派了人去善后,”解语臣继续道,“宅子表面平平无奇,内里却暗藏玄机,直到现在宅子里的机关都还是活的。” 上面勾画的痕迹布满图纸,“她避开了所有触发式机关,却知道用机关对付那些人,还清楚齐羽将重要资料存放的位置。” 他看着茶壶的水雾,声线沉下去,“她入行不过一年,先不说她没接触过齐家秘术,就算是你我,没人指点能毫发无损?” “她带回来的那些资料,”黑瞎子忽然出声道,“应该是从地下室拿到的吧。” 这不难猜,毕竟谁家还没个地下室呢。 这么多年来,少不了眼睛盯着那里,却无人能窥其门径,本就说明了宅子不简单。 齐家人最擅长的就是奇门八算,搞点看不见的障眼法和机关那简直是再寻常不过。 可问题就在于此,十多年没人敢进的屋子,连汪家人都是因为她进去了才敢进。 “九门中能破齐家机关的人不超过一手。”解语臣握着钢笔,悬在图纸上方。 “除了已经过世的张大佛爷和齐八爷,活着的只剩你我,”他指尖重重叩在桌面上,“还有那至今下落不明的齐羽本人。” “你该不会是想说……”黑瞎子捻着指腹的茶杯托,墨镜后的眼神幽深几分。 “咱们这行里,最怕的就是巧合,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荒谬,也是真相。” 解语臣起身走到窗前,语气悠悠。 “所以齐羽还活着。”黑瞎子直接给出推断,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解雨臣盯着黑瞎子看了许久,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你果然早就想到了。” 黑瞎子不置可否,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雾升腾间,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他想起从前的某个长沙暴雨夜,齐八爷曾攥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告诫,“齐家人擅窥天机,遁世就是齐家祖传的保命符。” 解语臣低声道,“齐羽得八爷传承,本事不弱,他若是真想藏,没人找得到他。” “可他偏偏让盛葳找到了,”黑瞎子吐出口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盛葳与齐羽之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于是很多事情开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你打算怎么做?”良久,黑瞎子才开口。 解语臣转过身,逆光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锋利:“只能等。”等她回来。 黑瞎子两指掐灭烟头,笑得漫不经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冲他摆了摆手告别: “行,那就等着吧,不过我可得给你泼泼凉水,那丫头的嘴可不是那么好撬的。” 无妨,解语臣心想,他总有办法的。 解语臣目送他离开,目光不经意落在黑瞎子留下的那截烟头上,烟嘴处有一道很深的牙印,像是被用力咬过,眉梢轻轻一挑。 看来他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嘛。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说的一句话: “越是装作不在乎的人,往往在乎最深。” 齐家人,就是他黑瞎子跨不过去的坎。 解语臣思绪良久,决定先得做点什么。 —— 长白山,寒风裹挟着雪晶在耳边呼啸。 张启灵站在山巅,身影修长而孤绝,像柄出鞘的古刀,沉默插在这苍茫雪色里。 他微微垂眸,青铜门的事暂告一段落,但此刻占据他思绪的,却是另一件事—— 临别前,那双翡翠般的眼睛复杂到像是能穿透皮肉,直直扎进他的骨头深处。 他在那目光里读出了太多情绪,却又没读懂,里面装着某种他无法回应的东西。 是怨他不告而别独自踏入青铜门?还是在气恼他对她不够诚实,刻意隐瞒秘密? 张启灵抬手按向胸口,那里有种陌生的钝痛,来得莫名其妙,却又酸涩得深刻。 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背负,习惯独自面对所有,但他还是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为一个真诚的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骨的寒意压下胸腔里陌生的滞涩感,不再打算停留。 她应该已经回北京了,他也要回到她喜欢的凡尘烟火里,最好再买几串冰糖葫芦。 于是果断走出风雪,归心似箭。 却浑然不知他牵念的人,此刻正在几百里外的宅院里,搓着冰冷的手腕,借着他人之后将他背负的血淋淋的宿命一层层剥开。 他为她走向人间烟火。 她为他踏进百年深渊。 ------------ 第138章 回家过年 “起灵,意为撤出亡者灵位,历代族长都要负责送葬族人送进张家古楼,那里是所有人的归宿。如果尸体带不走,就会砍下族人的右手,无论如何,都是要魂归故里。” “每代被选中为’张起灵’的人,都拥有最强的血脉,但到最后一代张起灵时,张家已经腐烂了,没有人愿意去那个位置。” 他们拿走了一切可以拿走的,将腐朽留给一个孩子,一个本被他们抛弃的工具人。 她看着门外的宅院,仿佛能看到少时的张起灵孤身一人立于天井,仰头望着四方天空一线白昼,定定发愣的瘦小侧影。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大颗大颗地砸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她沉默地用手拭去。 张九思拨弄着面前噼啪作响的炭块,火星腾起映亮他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先是失去过去,接着遗忘未来。他会记得自己的职责,会用身体的盗墓本能去寻找时间的痕迹,但他很难拥有作为一个‘张起灵’之外的、属于他本人的情感羁绊。 成为“张起灵”,他需要付的代价是被剥夺情感和记忆,与世间万物擦肩而过。 “青铜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终极,世间万物的终极。” 终极?抽象得很,可她觉得张九思没有撒谎,那这终极代表的是什么? 窗外的大雪更急了,即使在屋内烤着炭火,她也还是被冻得手脚发麻,鼻头泛红。 张九思默不作声地用火钳又添了些炭火,又将火盆朝盛葳的方向静静推近半尺。 张九思起身走到衣柜处,翻着什么东西,听她的口音便知是来自江南,不抗冻。 “谢谢。”盛葳接过大氅裹上,一股陈旧的尘土气味传来,看着有些年代,还是军装设制,怕是张九思压箱底的御寒家当。 “我最后一次见到族长是在民国年间。后来这里又发生过几次内乱,族人相继离开,我去参军抗日,打完仗,又回来了。” 寥寥数语,轻描淡写,却裹挟着他半生的烽烟与流离。 “你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娶妻生子,去过普通人的生活?”盛葳忍不住问。 她看着火光下那张过分年轻却又莫名有着沧桑的脸,仿佛能看到曾经青年穿上军装的意气风发,那是他短暂的另一重人生。 张九思怔忡片刻,像是从未思考过,炭火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声音轻得听不见: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这里…挺好。” 那话平静麻木,带着深入骨髓的孤寂。 “今天是腊月二十一。”盛葳说道,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 他缓慢地了下眨眼,眼里带着茫然,像是在反应这个他已经遗忘好久的时间标记。 “嗯,快过年了。” 寻常人家的热闹对他这独守古宅几十载的人而言,不过是又一轮孤寂的雪落雪融。 “故事……讲完了吗?”盛葳忽然问。 张九思抬眼,墨色眸子对上那抹幽绿。 “完了的话,”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于她过于宽大的大氅,“明天就跟我走。” “……去哪?”张九思下意识问道,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发现的紧绷和错愕。 “我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拒绝我。”那股耿直劲一上来,倒成了她调侃人的利器。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到他的身体明显僵直一瞬,像是也为自己的下意识反应愣住。 “回家过年。” 没等他回话,兜帽下的那双眼弯了弯。 张九思瞳孔骤缩,攥着炭钳的手指关节泛白,火盆里“噼啪”炸响的炭块像在他胸腔里爆开,甚至有种被烫得瑟缩的不真实。 盛葳正专注地埋头翻包,转身瞥见他此刻站定的身形僵如石像,她放缓声音: “就过个年,这地方又不会跑,你还可以回来的,况且也不止你一个张家人,说不定挺热闹,过年就是得一家人团聚才好。” 盛葳拿着手里的东西拉开门栓,风雪瞬间扑进来,见她要出门,张九思才回神: “夫人……”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旧称忽然卡在齿间。 盛葳立于回廊倏然回首,兜帽不慎被疾风吹落,万千雪花缀在她发间和肩头,好似画境,那惊鸿一瞥穿透风雪直撞进他眼底。 “嗯?你叫我什么?” “……小姐。”青年耳根在面巾阴影下烧得通红,瞬间改口,仿佛刚刚像是错觉。 这个称呼也许更合适,也更……安全。 “外面雪大,你要做什么?”他问道,看着她的背影与身后的苍茫雪色融为一体。 她举了举手中的相机,冲他说: “我去拍几张照片,好不容易来一趟,留个纪念,这种建筑遇上下雪天很好看。”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不知从哪处角落找出把油纸伞,老竹骨撑起蒙尘的乌绸伞面,“唰”地在头顶绽开,积雪簌簌滑落伞沿。 张九思长腿迈上两步抢到她身侧,在她踩中结冰石阶打滑的刹那攥住她手腕。 “谢谢。”盛葳抽回手缠好相机挂绳,目光纯粹如新芽,“你要跟着我一起?” 这简单不过的一句询问落在张九思耳中,却似乎被解读出了本没有的言外之意。 “……风大,我替你挡雪。” 张九思凝视她被冻红的颊,墨色瞳孔里重新翻涌着消失数几十载的灼热滚烫。 他的忠诚与守护,以后将为她而觉醒。 积雪渐厚,伞下却隔出方寸安宁,张九思始终落后她半步,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这张好看。” 盛葳突然转身,镜头对准了他,张九思本能侧脸,快门声却已经先一步响起。 面巾下喉结滚动,最终只哑声问道: “为何拍我?” “好看啊,玄衣墨伞立琼阶,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盛葳将相机护在怀里。 青竹承受着青年掌心突如其来的握力,从来没人用这样鲜活的语言形容过他。 他是兵器,是幽灵,唯独不会是侠客。 张九思那双深潭般的墨眸,里面有什么东西,第一次真正地、缓缓地碎裂开来。 取景框里,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天地苍茫,只此一抹鲜活能入他眼。 —— 深冬的北京城飘着细雪,胡同口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枝桠在暮色中伸展如枯骨。 张启灵的连帽衫肩头早就积了层薄雪,但无心抚去。他本可以直接翻墙进院,却鬼使神差地绕到前门,只想着去买点糖葫芦。 行至某个熟悉的转角,一个支着布幡的简陋算命摊突兀撞进视线。 那人裹着军大衣,翘着二郎腿,墨镜斜架在鼻梁上,指间夹的烟蒂在寒风里明灭。 没有惊愕,没有寒暄,张启灵脚步未停,两人隔着五步风雪,视线在凌空交接。 只一瞬,黑瞎子叼烟的嘴角倏然绷直。 盛葳若在,此刻早该从巷尾蹿出来了。 而张启灵的视线扫过摊旁空着的马扎,那是盛葳常坐的位置,唇线不禁抿紧些许。 “哑巴。”黑瞎子话间没了惯常的戏谑,“人呢?” “……”张启灵也想问。 黑瞎子立刻从大衣内袋掏出诺基亚,“人不会被你弄丢了吧?” 他拇指飞速按动键盘,几秒时间,一条短信已发出。 张启灵沉默立于雪中,眉骨在兜帽阴影下刻出冷硬的弧度,却莫名带着委屈。 半分钟后,短信的声音响起,黑瞎子瞥过回复,喉间逸出声短促的嗤笑: “啊哦——” 他拖长的尾调带着意味不明的意味,“还真给整丢了?” 张启灵行动快于意识,转身即走,黑瞎子却扬声喊住:“急什么。” 他掐灭烟蒂,翻开通话记录拨号码,盯着屏幕上备注的“小祖宗”,电子铃音在风雪中空洞回响。 一次,两次。 忙音碾过寂静。 “通了,没人接。”说明人已经出来了,因为下斗没有信号,都是关机状态。 墨镜后的眼睛带着审视,语气却玩笑: “哑巴你干什么好事了?” “……” 长久的静默。 “……我去了青铜门。” 他终于开口,声线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 黑瞎子挑眉:“然后把人丢门里了?” 张启灵再未回应,黑色身影决然没入胡同深处,地砖上只余一行渐浅的雪落痕迹。 黑瞎子摇摇头,却在低头时发现刚刚把玩的那枚铜钱不知何时立了起来,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他盯着铜钱看了许久,突然收起摊子,摸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老地方见,你家小祖宗丢了】 发完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 【对了,哑巴回来了】 夜色渐浓,雪越下越大。胡同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将飘雪照成一场细碎的光雨。 而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一部手机在背包里不停震动,屏幕上闪烁着“黑瞎子”三个字,最终因无人接听而归于沉寂。 ------------ 第139章 热闹得很啊 天刚蒙蒙亮,凛冽的寒风中,行走多时的两人终于看见不远处亮眼的盘山公路。 张九思已褪去一袭黑衣,换了身深蓝色棉袄,还是盛葳从附近的镇上给他买的。 为遮掩疤痕和过于锐利的眼神,他戴了顶毛线帽,帽檐压到眉骨,又用一条灰扑扑的围巾裹住半张脸,只露一双低垂的眼。 这副略显笨拙的装扮,用盛葳的原话来说就像个进城务工、老实巴交的乡下青年。 临行前,张九思将备好的干肉条撒在古宅阁楼处,金珠正立于梁上冷眼睨他,又不时展翅盘旋掠过两人肩头,似责问似告别。 “雪山才是它的故乡,”他对跟金珠拥抱的盛葳说道,“它比人懂得怎么生存。” 因为装备违禁,张九思更是百年“黑户”,两人只能选择监管松散的长途汽车。 开往北京的私家车没有多少,盛葳豪横地选择包车,张九思把行李塞进后备箱。 上车时司机无意瞥了眼他过于挺直的脊背,兴许是东北人天生自来熟,调侃道: “小老弟当过兵?这身板儿够正啊!” 张九思随口含糊地“嗯”了声,走到车后排,等盛葳坐进里侧靠窗的座位才进去。 引擎轰鸣中,她忽然想起什么偏头凑近他,压低嗓音开口: “记住,无论是谁问你,哪怕是张启灵,你只说是去寻金珠,顺便帮我解决了追兵,我向你打听的那些事一律不许透底。” 围巾下传出青年的闷声:“为什么?” 她冷笑:“你们族长既然能瞒我,我瞒他一次又算什么?他不告诉我,我也不难为他,不过我的事,他们当然也别想知道。” 他作势要开口,她伸手替他理围巾边开口,“但我猜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所以你只需要答得半真半假,我知道你们最擅长。” 见他沉默颔首,盛葳补了句:“别问那么多,照我说的做就好。” 她拿出背包里的诺基亚看了一下时间,瞥了眼上面的短信,直接关机塞回包里。 因为凌晨着急赶路,导致她现在困得要命,疲惫的她很快就陷入了昏沉睡眠。 张九思偏头看向窗外,车窗上映着她倦极阖眼的侧脸,还有他略显僵硬的倒影。 这乘车正带他驶向陌生的烟火人间。 窗外的电线杆在他眼中不时掠过,而身侧女孩的呼吸渐重,甚至忽然压抑呜咽。 兴许是车身颠簸如海上行船,盛葳陷入了梦魇,泪水流进口罩,额角都沁出冷汗。 司机哼着二人转,从后视镜瞥见女孩抽泣,喇叭似的嗓门震得方向盘微颤: “小伙子给整点纸巾啊,没听见你对象都哭抽抽了,还不哄,两个吵架了?” “……” 张九思僵着摇头,遇上毒蝎倒是显得从容不迫,此刻面对她的眼泪却手足无措。 掌心悬在她肩头迟迟不敢落下,最终像是妥协般生硬地揽过她肩膀轻拍,触到她的脊背才发现她在颤抖。 一句带着哭腔的破碎话语撞进他耳中: “快跑……快跑……大船……” 这没头没脑的梦呓让他心头微微一凛。 他忽然意识到,对比起张家那些陈年往事,这位看似单纯的“族长夫人”似乎显得更为神秘,或许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 盛葳在颠簸中自然地蜷进他怀里,额发被泪水黏在脸颊上,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张九思僵着脊背任她倚靠,冲锋衣下她急促的心跳撞着他手臂,像只被困的鸟。 或许因这具身体裹着似曾相识的安心气息,她渐渐止住战栗,紧蹙的眉头也舒展。 背包里的手机数次传来震动,张九思怕她被吵醒,单手摸出那物件,数道未接来电猩红刺目,短信还在持续冒,最新一条是: “在哪,接电话。”备注为张海客。 剩下的短信数量不少,分别来自好几个姓张的,她一条也没读,只回复了一个人: 路上,勿扰——发送至黑瞎子 车驶入隧道时,黑暗吞没了所有光线。 张九思借着阴影掩护,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日光乍现时,他又惊觉着缩回手。 车窗倒影里,他没看见自己的眼神柔软得陌生,像是幽深的古井突然映进了月光。 盛葳正靠在张九思肩头,睡得安稳。 丝毫不知,四合院里有多少人在等她。 —— 北京城飘着细雪,胡同里的青砖地覆了层薄白,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 本该喜庆的年节,院内却笼罩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香烟明灭,却无人说话。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仿佛人间蒸发。 堂屋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室寒意,众人或坐或立,心思各异,活像一群雕塑散在院中各处,周身的怨气犹如实质。 张海客敞着深灰羊绒大衣,指尖在翻盖机上反复摩挲,指节叩击扶手的节奏却泄露焦灼,哒、哒、哒,透着股极强的压迫。 张千军万马来回踱步着,掐着指诀算了又算,眉头越皱越紧,卦象显示那丫头明明就在北边,气得一脚蹬在条凳上,道: “电话打了三十七通一个不接,消息发了一堆,石头扔水里还听个响呢!” 黑瞎子懒散地靠在门框边,指尖夹烟,烟雾缭绕间,他眯着眼打量着满屋子神色各异的张家人,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这可真是,十套锣鼓一齐敲—— 热闹得很啊。 他斜眼瞟向西厢紧闭的房门,张启灵独自待在里头,从回来之后就没出过声。 “说不定她又突发奇想去了什么地方,如今真学会瞒天过海,身边没三五个人看着怎么行?”他言辞凿凿,尾音咬得极重。 看来以后追踪器还是得用,这并非他们本意,但他们习惯将一切事情都变成可控。 张海侠穿着驼色呢子大衣,拎起铁钳拨弄炭火,“微微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就算是赌气,她也会回来的,她知道分寸。” 话是劝解,可那温润的眉眼也凝着霜。 “但她为什么只给这瞎子发了消息?” 张海楼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一枚铜钱,语气轻佻,眼神却冷。 “啧,那语气一看就是在赌气,我们这么多人陪她过年,她就只看到这瞎子?” 但他们个个人精,早就能猜到缘由却无人敢提,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他们倒也因为族长受了回无妄之灾。 黑瞎子吐出一口烟圈,笑得散漫:“怎么,嫉妒啊?” 满屋子的刀眼如利剑般向他投去,张海客蹙着眉淡淡开口:“臭瞎子,别拱火。”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他们的表情更臭了,难以言喻的嫉妒几乎快要把他们烧穿。 张慕尘表面波澜不惊,心中的阴暗念头却藏都藏不住,几近克制才死死压下去。 张小蛇穿着身军大衣,梗着脖颈,视线死死粘在院门上,他不像他们一样有手机,便只能这样望眼欲穿地等,像块望妻石。 这还是他第一次没在山里而跟这些人一起过年,心中焦灼等待的同时还有点失落。 他满心雀跃地赶回来还以为可以看到马上见到她呢,自己还给她准备了新年礼物。 “一个个都杵在院里当门神?”院门突地被推开,张慕尘挟着一身风雪走进来。 他扫视全场,目光最后钉在张海客身上,两人都默契地叹息,孩子大了,愁人。 “微微没准儿遇到急事了……”张小蛇虽然同样郁闷,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缓气氛。 话音未落,西厢门“哗啦”一响,张启灵走出来,修身的黑毛衣袖口挽到手肘,满屋子人霎时噤声,只听见炭火爆开的噼啪。 火光跳进他漆黑的瞳孔,却点不着一丝温度。张海客喉结滚动,刚要开口,张启灵抬眼,就那么淡淡一扫,话还是咽了回去。 黑瞎子嗤笑着吐出烟圈:“哑巴,这回玩脱了吧?” 对方睫羽几不可察地一颤。 毫无疑问,此刻的他一定是所有人当中心情最差的那个,众人也都不好询问什么。 张海洋绷直着身影倚在门边,黑风衣下肩胛骨贲张如弓,沉默半晌还是出了声: “回了瞎子的信,至少人平安。” “再等等吧。”这话像是在劝自己。 张启灵忽然抬眼。 他目光掠过院中的众人,最后停留在窗外的雪光:“她看见了,我进青铜门。” 满室死寂。 此去长白,他们其实早就能想到的。 她看见的何止是一扇门,那是张家人血脉里的宿命,她需要知道,又不需要知道。 这漫长等待一直持续到夜色笼罩下来。 胡同口的雪地上映着两个行走的身影。 身旁的青年垂首而立,站定门口时指尖在袖中微颤,他仿佛已经感知到了什么。 盛葳搓了搓冻红的指尖,钥匙插进锁孔一扭,接着毫无防备推开朱漆斑驳的院门。 “……” 静,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耳边能清晰听见细雪落下的声音。 她指尖还停在门上,借着院墙外黄澄澄的路灯光,迎面撞上数道骤然收缩的目光。 那些瞳孔里尽数炸开的惊愕、阴戾和占有,几乎凝成实质,齐刷刷钉向盛葳身后。 ------------ 第140章 年纪大一点怎么了 院里人影幢幢,气氛却死寂得瘆人。 众人的表情那叫一个异彩纷呈: 靠在椅上的张海客骤然绷直脊背,敲击扶手的指节停滞,眯眼的动作压迫感陡增。 张海楼刚才还吊儿郎当的样子瞬间冻结,嘴角的讥诮弧度僵在脸上,半秒后,意味不明地顶了顶腮。 张海侠脸上温和褪尽,对比起其他人,看似还算正常的表情,却也有着一丝裂痕。 尽管他早就隔着门闻到了动静,但真看到这一幕时,也是做不到平静,这种怪异带着烦躁的心情倒是他生命中极少的体验。 张海洋斜倚着廊柱的姿势未动,浑身肌肉却绷紧,捏紧成拳的指节鼓胀出青筋。 张千军万马像被火燎似的瞬间弹坐起,眼神还混着湿漉漉的怒意和委屈打转。 张小蛇心思全写在脸上,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先是愕然,又转为困惑和……受伤? 张慕尘审视的目光无声地将人从头到脚毫不掩饰地刮了个遍,心下有所了然,但骨子里泛起的占有欲让他还是下意识冷眼。 在场所有人心眼加起来多如蜂窝,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底细,可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如此吃味—— 看看这满院的人,都够凑两桌麻将了,她还嫌不够热闹吗?!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嗒。” 黑瞎子指尖的烟蒂坠地,火星在积雪里嘶叫熄灭,嘴角的痞笑在光影下淡去几分。 台阶深处,张启灵一身黑毛衣几乎融在阴影,唯有炭火的微光在他眉间隐隐跳动。 从门开的刹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就牢牢锁住盛葳的脸,仿佛想要凿出什么答案。 空气里的火药味浓烈得几乎要爆炸。 张九思围巾裹紧的下颌线绷直一瞬,平静承受着周遭那些锋利视线,也幸亏他是张家人,情绪极其稳定,最擅长视而不见。 张家人天性淡漠,除非在某些大事上一致对外。大多数时候,即便是同族,针锋相对也是常事,普遍的态度是接纳但不亲近。 他视线越过盛葳的头顶,就这样撞上台阶那道沉默到凝固的身影,说了第一句话。 他右手抚胸躬身,即使隔了数年,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也依旧做得流畅:“族长。” 可惜对面那人从始至终都视若无睹。 昏黄在张启灵眉骨投下浓重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从一开始就只锁定着一个人。 在捕捉到她视线投来又瞥开时,拇指细微地抽动一下,仿佛有根无形的丝线绷断。 盛葳目光掠过张启灵时闪过一丝诧异,这人怎么出来了?旋即又立刻恢复平静。 张启灵静默如山地站定着,看似毫无波澜,喉结那道细微的滚动却出卖了暗涌。 “呵。” 张海楼忽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微微不介绍下?” 看向张九思,“这位兄弟裹得这么严实,是怕见人吗?” “就是!这人谁啊!你你你怎么……” 张千军万马立即跟着拱火,抖着嘴唇,最后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句“你怎么带野男人回家”给吞了回去。 只是那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好像她是什么始乱终弃的渣女。 “渣女”本人正不慌不忙地解围巾,眼神清亮如常,冲着众人介绍道: “他叫张九思,我在长白山遇到的。” 她答得干净利落,扫过满院铁青的脸,眉梢困惑地扬起,“我想反正你们都姓张,既然都是一家人,我就带他回来过年——” “有问题吗?”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堪称女王行为。 院内霎时落针可闻,只有几道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这气氛诡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修罗场明明因她而起,她却表现得比谁都理直气壮,众人阴沉得能滴水的表情于她没有任何威慑,看了反而让她觉得心烦。 “干什么?你们这副臭脸摆给谁看呢。”她神色似有不悦,蹙起眉头道。 “他的海东青给我带过路,人家也照顾了我几天,于情于理我都该谢谢他。” “他孤身一人在长白山下守了几十年,反正都是张家人,索性就带他来了。你们有这时间在这杵着,还不如去炒两个菜。” 语气坦荡从容得刺破所有阴暗的面庞。 张九思垂首盯着自己磨旧的靴尖,毛线帽阴影遮住他半张脸,唯见苍白的一隅皮肤,安安静静的样子看着煞是乖巧老实。 盛葳心中腹诽,同为张家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对比之下张九思简直是赏心悦目。 众人脸色微动,瞧她这副坦荡得近乎无辜的样子,倒显得他们在幼稚地小题大做。 嘶,这笨蛋…… 心底那点尖锐的醋意,被直白的话语戳得有些泄气,紧绷的神情终归松懈几分。 黑瞎子撩开堂屋棉帘,笑得一脸深意:“大过年的,演什么三堂会审?进屋说。” “我去煮点饺子。”张慕尘率先迈进屋,天大地大,都比不过她一句“饿了”。 “屋里有刚烧的热茶,先暖暖胃吧。” 张海侠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关切,自己刚才怎么也跟着堵人?看她鼻尖都冻得有些发红了,真是失态。 “我去找暖水袋。”张海洋也钻进房间,聪明的男人向来比的都是行动力。 “我……我给你拿行李!”张小蛇见缝插针地表现自己,军大衣在身后甩出残影。 众人也都相继动起来,盛葳也招呼着身后人进屋,与张启灵擦肩的刹那,他眼眸未移,指节捏得泛白,而她连睫毛都没颤动。 张九思沉默地跟在盛葳身后半步,只在经过张启灵时,他帽檐下的眼极短暂地与那片沉寂虚无一碰,随即垂落,跟了进去。 张启灵依旧身姿如松,直到看着棉帘落下,这才垂眸抬步,最后一个走入暖光。 风卷走空气中那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本就不大的堂屋因为人多,此刻更是显得有些拥挤,黑瞎子心道今晚真是热闹。 搪瓷盆盛着温度适中的温水推到盛葳脚边,毛巾带着皂角香递到她手边,脱下的外套才刚离肩就被张千军万马接过去放好。 张海洋把灌好的暖水袋塞进她怀里,张海侠斟满的热茶立刻填补了她空着的右手。 “窗开条缝,”盛葳被热气蒸得脸颊泛红,“闷得头晕,待会中毒了怎么办。” 两碗饺子搁上桌时还蒸腾着白雾,张慕尘把筷子递给盛葳:“慢点吃,小心烫。” 她将另一碗推向坐在右侧的张九思。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张海楼斜倚沙发沿,语气幽幽,刻意拖长的调子裹着莫名的酸。 盛葳才刚咬开半个饺子,被烫得吸了口气:“什么新旧?还真以为自己是古董呢,你们只是一群长得不显老的老人。” 又指了指埋头安静吃饺子的张九思, “我只是尊老而已。” 张海客刚递出的纸巾僵在半空,捕捉到张九思的手有瞬间的停顿,心想这番无差别的年龄攻击倒是毫无偏袒,十分公正。 “你!你怎么对我们这么凶……”张千军万马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有吗?那我以前应该是装的,我说话一直都这么尖酸刻薄。”她头也不抬道。 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他们选择沉默,因为都快习以为常了。 那股子蛮劲一上来,就会不过大脑地吐些难听的大实话,也不止一次嫌他们老了。 年龄大一点怎么了,又不是不能用,要不然“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话怎么来的。 更何况活得越久,见得也越多,会的活儿也是多到不重样,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 虽然但是,被人——还是被心上人毫不留情地这样“诋毁”,搁谁都有些不好受。 “手怎么了?”张海客眼尖地注意到她掌心,两道淡粉新痕横过掌纹,转移话题。 “已经好了。”她摊开手掌晃了晃。 角落阴影里,张启灵缓缓抬眼,漆黑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凝在那道身影上。 —— 一天的舟车劳顿耗尽心神,盛葳洗漱完,几乎是头沾枕头就陷入到昏沉睡意。 “咔哒。” 极轻微的一声,几近于无。 一道黑影如墨滴入水,悄无声息翻进窗户,落地无声,如同融入阴影本身。 黑暗中,那身影沉默伫立。 视线穿透浓稠墨色,落在那团隆起处。 床上的人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连脑袋都蒙了进去,只露出一小撮乌黑的发丝。 他在床前凝了许久,最终也只是极轻地伸出手,想替她掖紧那点透风的缝隙。 指尖触碰到被沿的瞬间,一只纤手在黑暗中精准扣住黑影的手腕。 以他的反应完全可以躲过,但他没有。 黑暗里亮起两点幽星,被窝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张启灵,大半夜你搞什么偷袭?” 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她也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许多。 从进门到现在,整整五小时十七分,她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正眼都吝于给予,他都在想是不是人太多把他忘了。 要不是眼看着要过年,全部赶走算了。 “……抱歉。”艰涩的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还是从喉间挤出来,低沉沙哑。 ------------ 第141章 我信 他极少主动对人解释,更遑论道歉。 但他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他们的关系可能就这样了,她不会为任何人低头的。 反正总有人忍不住的,但绝不会是她。 “哦,知道了,”她甩开手,语气无甚情绪,打算重新缩回被窝,“出去吧。” 翻身裹被的动作被猛然截断,他反手死死扣住她手腕,冰凉指节与温热肌肤相撞。 盛葳拧眉看向黑暗中那双近在咫的墨瞳,甚至能勾勒出他此刻绷紧的下颚线条。 他薄唇微启,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抿紧,嘴笨的人此刻甚是无力。 只能用这种笨拙的、近乎蛮横的方式,固执地抓着她不放,但她其实很了解他。 “你干什么?你还要我跟你说什么?” 盛葳索性掀开被子坐起身,仰头逼视他,及肩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愠怒道: “问你怎么从青铜门出来了?还是问那里面有什么?我就不问,我不需要问你。” 她扯了扯嘴角,试图挣开手,但这世上有几人能逃得了张启灵的力道,于是放弃。 “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因为我尊重你,但是张启灵——” 她的目光刀子似的剐过他紧绷的肩脊: “我不是非得靠你们这些人才能活。” 回程路上,她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有了个惊人的想法,她要做张家的“叛徒”。 去他爹的天授,她想,她要的是享受。 “反正你们要么不会说话,要么说出来的也未必是真话,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她重新用力,试图挣脱那强硬的禁锢。 可他反而力道骤然爆发将她一拽,盛葳整个人从被窝里猛地被扯出,砸进他怀里。 棉被滑落腰际,睡衣裹着的身体瞬间暴露在寒气里,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又被张启灵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将她裹着烘着。 她下意识屈肘抵着他腹肌挣扎,可那具身体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只要他想,她连指尖都别想挣动半分。 “你……”盛葳被迫扬起头,又忽然收声,两道呼吸猝然撞在一起。 太近了。 此刻几乎是鼻尖相抵,唇齿呼吸交错。 窗外雪光渗入,勉强勾出他优越的面部线条,那双古井般的黑眸锁着她幽绿的瞳孔,深处已经悄然泛起了深潭似的暗涌。 “咕咚” 一声清晰的闷响打破对视的死寂氛围。 这声意味不明的吞咽活像在宣告什么,盛藏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后颈被大手扣压。 阴影已经不动声色压下,盛葳倔强偏头躲开,男人灼热的唇重重地飞擦过唇角。 热意尚未消退,带着茧的指腹已狠狠掐住她颊侧软肉,不容抗拒地将她下巴扳正。 “别躲。” 低哑的命令碾碎在骤然贴合的双唇间。 这回滚烫的唇精准覆压,封死所有退路,那不是亲吻,是野兽品尝猎物的开端。 他撬开她齿关的力道带着强硬的狠意,蛮横地长驱直入,瞬间席卷她所有氧气。 一臂横贯她肩背,单掌钳住双腕反剪到腰后扣住,另一手从善如流抵住她后脑。 他单膝压上床沿,塌陷的床垫让她倒向他怀里,所有反抗消弭于悬殊的体型差里。 宽阔肩背投下的阴影将她彻底笼罩,彻底被让她圈锢进胸膛与膝盖形成的牢笼。 他的气息侵略迫人,似春汛冲破冰封的河,深重地淹过齿关,雪与风与之共舞。 “唔……” 盛葳被这强势的掠夺逼得后仰,但在绝对力量前也只化作徒劳的震颤。 因为越是后仰躲避,他追吻得越狠戾,唇瓣惩罚似的加重力道,化作更深的沉沦。 她大概是脑子被搅得有些昏沉发胀,才会诡异地觉得舒服,脚趾都不自觉地陷在床单里蜷缩着,腰肢在他掌下软成一滩水。 完全被动的处境没想到会意外滋生出种隐秘的沉沦,她大概是有什么怪癖吧…… 双眼迷蒙地失去焦距,破碎的呜咽被堵在喉咙深处,只有鼻腔溢出细弱的哼鸣。 空气中令人耳热心跳的暧昧清晰绵长。 忽然,那扣住她腕骨的力道悄然松劲。 毫无疑问,这是个陷阱,不过—— 她会不出预料,反剪在背后的双臂刚挣脱,就颤抖地攀附环上他微低的肩颈。 柔软的指尖插进他发根,笨拙而急切地承接这场滂沱的吻,黏腻声响似雨打芭蕉。 这回应让他眼底暗涌更晦,危险微眯。 喉间却突兀地溢出声几不可闻的低笑。 他极少笑,但他为数不多的情感几乎都给了她,连同此刻涌起的欲望也因她而起。 揽住纤腰的大掌悄无声息下滑,顺着她凹陷的脊线徘徊片刻,终于寻到衣摆边缘。 带着薄茧的掌心像条小鱼缓缓溜进,摩挲着腰侧细腻,缓慢而坚定地四处游移。 掌心滚烫的温度和粗粝激起的战栗,让她腰肢骤软,整个人都在他怀里颤了下。 “……张……起灵!” 盛葳破碎的呼唤被更深的吻堵回,环着腰肢的手臂收得更紧,沿着微凹的沟壑缓缓上移,每一寸丈量都带着危险的灼人。 最后一丝暧昧断裂在两人唇间,女孩虚脱地栽进他颈窝,但她却听见他哑声说: “我不碰你。” 因为她还太青涩,但今晚应该算是个小进步,还得一点一点来,要让她慢慢适应。 他将脸埋进她颈窝,深汲一口她的气息,实则却在以非人的控制力克制自己: “……我的。” 尾音还带着情欲未褪的沙哑,但这声独占宣言,比任何情话都凶猛地撞进她心口。 “不许躲我。” 吻终究还是比言语更有效果,她就这样借着倚靠的姿势反抱住他的肩颈,闷声道: “我不想对你生气,我只是想你能对我敞开心扉,我希望你不要活得那么累。” “张启灵,我讨厌你那会儿丢下我。” “但是我更讨厌有那么多人欺负你。” “张启灵,如果我能回到过去,看到过去的你,我会把你偷偷藏起来,你信吗?” 话刚落,她就感觉腰上力道突然收紧,往上一托,让她彻底悬空被他箍死在怀里。 “……我信。” 因为他也想把她藏起来,谁都不许碰。 谁都不许。 ------------ 第142章 当然是用嘴哄的 晨光初透时,张启灵倏然睁眼。 他垂眸看向臂弯里蜷成一团的盛葳,睡颜恬静,笔尖正抵着他锁骨,呼吸间的热气熨着颈窝的皮肤,几缕乌发缠在他胸膛。 他冬天体温偏高,像个天然火炉,即便盖着厚实的棉被,她也总会无意识地往热源靠,他也乐得接受,将她更深地嵌进怀里。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相拥而眠,但每次抱着她,都让他感到心里鼓鼓胀胀的很满足。 他竟也不知不觉贪恋起这种亲密接触。 清晨的寒气凛冽刺骨,院里黑瞎子拎着昨夜忘收的毛巾,此刻冻成硬邦邦的一块。 他抬眼就看见张启灵从西厢房里迈步出来,神情自然得仿佛那是他自己的屋子。 黑瞎子墨镜后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促狭,话里带着点痞气,调侃道: “看不出来啊哑巴?瞧着闷声不响,还真把人哄好了?怎么哄的?” 这话意有所指,昨夜那场无声的惊涛骇浪,显然瞒不过他,不过看他那样子…… 他就知道这老小子内里闷着坏呢,故意在这时候走出来让他看见的是吧? 张启灵连个眼风也不给,洗漱完后,径直走向墙角炭盆,动作娴熟地生起火来。 怎么哄,当然是用嘴哄的,效果极佳。 日头渐高时,西厢房门“吱呀”洞开。 盛葳裹着珍珠白大衣走出,流苏扫过门槛,内搭收腰长裙包住纤细腰身,系带松松挽成蝶形,整个人清纯干净得像一捧新雪。 屋内寒气被暖雾冲散,八仙桌边的人影齐转头,窗边看绿植的张九思也闻声回首。 “张九思,你换新衣服了?”盛葳在留给她的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对方修长的脖颈,“我还正打算今天带你去买几身呢。” 他换了身禁欲内敛的烟灰高领毛衣,衬得胸肌若隐若现,外面夹克裹着宽肩窄腰。 昨天还裹着土气棉袄的青年,此刻活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男模,张家人均衣架子。 “张海侠给的。”张九思垂眼拉平毛衣下摆,经过昨晚,他想他已经了解他们了。 被点名的张海侠正将一笼蟹黄汤包推到她面前:“不合身再换。”他温润的嗓音一如往常,正如他一向细腻的心思。 桌上琳琅满目:满盘的虾饺,金黄酥脆的油条,酱菜,豆浆、焦圈、蟹黄汤包…… 不算多高大上,都是很平常的早餐,也不是他们不买,而是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张慕尘正用银匙往碗里添桂花糖藕,盛葳这才想起问:“张慕尘,你那边……” “无妨。”张慕尘将描金瓷碗放在她面前,眼角微弯,“他昨天去天津谈事了。” “尝尝这个。”张海客推来个青花碟,“天津捎来的十八街麻花,凌晨才到的。” “这豆浆小心烫,等一会喝。”张小蛇掌心贴着感受了下温度,挪避开她手边。 黑瞎子目光扫过满桌吃食,感叹:“你们这是把半个北京城的早点都搬来了?” “瞎子你也来吃呀,这么多,要是不吃完岂不能浪费了。”盛葳也没有忘记他,看看这一屋子的张家人,把人家都挤哪去了。 说到刚刚买衣服,张千军万马把筷子一放,脸色臭臭地气鼓鼓道:“我们跟你生活这么久,你都没给我们买过衣服呢。” 他瘪着嘴,活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偷瞥她一眼,嗓门憋得发闷,梗着脖子: “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一定想要……” “喜新厌旧咯~”张海楼立刻见缝插针,筷子在指尖转了个花,“某些人刚来就有新衣服穿,我们这些老人啊……” “闭嘴。” 盛葳眼皮都不抬,手上利落地给两人各夹了个焦圈,试图堵上那喋喋不休的嘴。 一抬头,却对上一圈期待的目光—— 张海侠脸上浅笑温柔如初,张小蛇嘴咬着筷子巴巴望着,连一向少话的张海洋都不动声色把碗往她这边推了推,耳根微红。 一个个脸上都明晃晃写着“我也要”。 “……” 盛葳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执起公筷,像投喂动物的饲养员,给每人都夹了一筷子。 张九思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虾饺,脸上闪过一丝无措。 这种奇异的气氛对他来说太过新奇,漫长的生命里他极少体验到。 至少能跟族长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真是没体验过,虽奇怪,不过……倒是不赖。 “好吃吗?”盛葳鼓着腮帮偏头看他。 青年迟疑地点头,耳尖却悄悄染上红。 这细微变化没能逃过张海客的眼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启灵,后者正悄悄地往盛葳手边递了杯豆浆,杯底压着一张卡。 “这是?” “买衣服。”张启灵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满屋子突然僵住的张家人,又淡淡瞥开。 昨天他穿的那件黑色高领衣还是她买的,说天天穿连帽衫,简直就像没换衣服。 但买衣服只是顺便,交家底儿才是真。 “你不是不记得密码吗?”她疑惑道。 “……这张想起来了。”他语气平淡,身为盗墓界的张爷,怎么可能只有一张卡。 东北人的观念里,老婆的地位最高。 —— 雪粒子敲着车窗,盛葳用指尖划过蒙雾的玻璃,看到窗外青灰砖墙连绵如龙脊。 车最终停在一扇紧扣的乌木大门前,门钹是盘踞的螭兽,玄铁兽首还衔着铜环。 “这是哪儿?” 盛葳呵出口白气,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早餐刚散就被他们神神秘秘地带出来了。 张海洋默不作声地递来一个绑带礼盒。 盛葳掀开盒盖,里头静静装着两个印烫金国徽的红本本,《房屋所有权证》和《国有土地使用证》,心中讶然,这是…… “新年礼物。” 张海客取下身上的方格围巾给她戴上。 “三进四合院,你小时候说想住大房子,我们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送给你了。” “张海洋,你又买房子啦?”她立刻怀疑地看向私底下总是闷声赚大钱的张海洋。 意外的是,这次他摇了摇头,沉声道: “是我们。” “以后你就可以来这儿住,”张海楼懒洋洋地倚在车门边,“当然主要是——” “我们也可以住进来!” 张千军万马抢过话头,这是他们暗中考量好久的事,就想着给她个惊喜,“总比你和族长还有那个臭瞎子挤着强。” 最重要的还是,住在一起能方便很多。 谁叫他们个个耳力太好,但住在这里就算动静再大也不会担心有人听墙角了。 他们谁都没有提,但谁都有这个意思。 “先进去看看。”张海楼几步跨上前。 推开厚重院门,迎面是道影壁,青砖浮雕着松鹤延年的图案,山峦缝隙里钻着几枝忍冬藤,枯枝上攒着雪绒似的花苞。 转过影壁,庭院豁然开朗,青石板路上干干净净,嵌着几点雪痕,一路蜿蜒而去。 抄手游廊连接正房厢房,檐下有几盏灯笼,檐角蹲着模样憨拙的石兽,背上驮着薄雪,院中的老梅枝干上点缀着零星红蕊。 “正房五间,厢房各三间,算上后罩房总共二十七间,”张海侠温声介绍,“地龙也都全铺过了,屋里的家具也一应俱全。” 他补了句:“知道你爱写生,特意留了画室,推窗就能看西山积雪,听雨残荷。” 穿过垂花门,二进院的布局更显精巧。 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旁引了活水,做成一方小池,水面还有半亩枯荷支棱着,池底铺着青玉碎片,甚至还有几尾锦鲤悠然摆尾。 旁边有亭,柱子黑黢油亮,一股子沉甸甸的、带着蜜味的木香混在冷风里飘过来。 金丝楠木……她心中不由得倒吸凉气。 盛葳突然发现池边石凳的造型有些眼熟:“这是……苏州拙政园的……” “嗯,一比一复刻的。”张海楼镜片一闪,“原主人是乾隆年间的苏州织造。” 整个宅邸沉穆如山,气势恢宏,一切都低调到了极致,却处处透着细致和用心。 盛葳环顾四周,不由得小声嘀咕道: “这……这得多少钱啊?” 都说西式体现钱,中式体现权,即便是她见过世面,也被这不动声色的豪阔震住。 张海客轻笑:“光绪年间的宅子,勉强入眼,至于钱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不过就是库房里随手翻几件古董的事。” 三进院的正厅门楣上悬着方乌木匾,上书“听雪”二字,落款竟是书画家董其昌。 屋内清一色黄花梨家具,多宝阁上错落摆着几件文玩,盛葳随手拿起个天青釉的笔洗,底部的“宣德年制”让她指尖一颤。 “小心。”张启灵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声音依旧平淡,却伸手托住她的腕子。 在这里住着怕是得小心翼翼,这看似寻常的陈设,随便摆着的一件都价值连城。 而他们送宅子就像送颗白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就是来自千年家族的实力吗? 盛葳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点异样。 “这里跟张家古宅有点像,”她蹙起眉,“但是……又不一样。” 张九思站在廊下,闻言替她解惑:“张家古宅是清朝雷氏家族的人设计建造的。” “这里也请了雷氏后人来修缮,”张海客接话,“雷氏善用借景之法,既保留原来的格局,又添了些新意,毕竟时代变了。” 张家求个千年不腐,这里是枯木逢春。 “喜欢吗?”张慕尘轻轻扶住她肩膀。 盛葳抿了抿唇,突然觉得手中的房本有些发烫,这些可恶的老妖怪,把她的喜好摸得透彻,连她小时候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还行吧。”她故意撇起小嘴,却掩不住眼底的开心,“但房间是不是太多了?” 张海客握住她的手搓了搓:“不多。”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其他人,耐人寻味道:“这样才够分。” ------------ 第143章 你值得 穿过几重花木掩映的回廊,最终停在院落最深处、坐北朝南的正房前。 张海客特意放慢脚步,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盛葳的袖口:“你住这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族长住西厢,离你最近,我们……住其他厢房。” 话语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旁边另一间隔着精致庭院、同样规格宏大的正房。 那是族长的居所。 按理说族长才最为尊,不过他本人对那些陈俗旧规没那么在意,也无声纵容他们的“权力僭越”,只是有些东西嘛…… 所以无需多言,这安排本身就昭示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亲近与特权,众人心照不宣。 他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暖烘烘的檀香扑面而来,盛葳一时竟有些恍惚,这香气与她惯用的味道分毫不差,却更加清冽悠长。 “香是从海南收的老料。”张慕尘适时解释,他最是了解她喜欢什么味道的。 盛葳还未开口,张千军万马指着博古架:“香薰在那儿,在床头怕你不习惯。” 架上汝窑瓶旁悬着的錾银香球,正缓缓旋转着,无形中吐出袅袅香气。 屋内陈设看似简约,却处处透着用心。上好的紫檀木家具沉稳大气,一张月洞门架子床占据东墙,帐幔是雨过天青的软烟罗。 西墙几幅装裱考究的字画错落悬挂,她凑近细看,竟是文徵明的山水小品和郑板桥的竹石图,旁边还配着幅齐白石的虾趣图。 “这是真迹?!”她指尖悬在画前,不敢触碰,这应该放博物馆,而不是放这里。 “嗯。”张海洋突然出声,“库房里翻出来的。”觉得她喜欢,所以就拿出来了。 张小蛇红着耳朵指向里间:“衣柜……也收拾好了。” 衣柜几乎占满整面墙,她好奇地走到红木衣柜前,拉开门,里面的景象让她微滞。 衣柜里满满当当,按季节分区的衣物分隔得井井有条: 按色谱由浅及深排列的风衣,还有她常穿的卫衣牛仔裤、摇曳长裙、俏皮短裙、吊带针织衫,可爱的小熊睡衣、真丝睡裙…… 甚至还有几件剪裁合体、料子上乘的旗袍,颜色和款式都精准地踩在她的审美上。 中层的几个抽屉里,还整整齐齐叠放着崭新的贴身衣物,蕾丝与纯棉材质皆有。 “这……”她拿起细细看了看,转过身,脸上带着丝纯粹的困惑,“我自己有时候都拿不太准这些尺寸,你们是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海客若无其事地调整着自己的大衣。 张慕尘站在窗边,专注地看着窗外一枝探头的梅花,仿佛没听见。 张海楼慵懒地靠在门框上,低头研究着自己的指甲,嘴角挂着一丝意义不明的笑。 张千军万马耳根顿时霎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旁边的张小蛇更是蹿红到脖子。 其他几位也都齐刷刷地望天看地,眼睛忙碌得很,装聋作哑的本事个顶个的强。 张九思隐约察觉出此刻气氛的诡异,但他只是静静扫了一圈,最后停在盛葳身上。 罢了,张家现在只有一个女独苗苗,再怎么关系复杂,好歹都是老张家的人,嗯。 空气中唯有几不可闻的、轻微吞咽口水的动作暴露了某种尴尬又隐秘的共识: 他们对她的了解程度,无论是哪方面,都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深入透彻得多。 好在尴尬没有持续太久,旁边梳妆台的多宝格里的珠玉宝石适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里面整齐摆放着成套的翡翠首饰,还有铂金镶钻项链、祖母绿耳坠、珍珠胸针…… “这……这也太贵重了吧。”在这里生活,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会不自觉放轻。 “你不要有压力,”张海客语气平淡,“这些是我们从小到大就为你准备好的,累积了很久,只不过现在才有机会拿出来。” 最让盛葳惊讶的是浴室,卫浴设施齐全,24小时恒温热水,还有双人浴缸,现代化便捷巧妙融进中式格调竟毫无违和。 “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 张海客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语气是询问,眼神却分明写着“不可能缺什么”。 “这里……”盛葳还在东摸摸西看看,忽然回头,幽绿眼眸闪着探究的好奇, “有没有什么密室或者地下室之类的?”毕竟是个老宅子,她猜应该有。 张海客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一下,还没开口,旁边倚着门框的张海楼倒是戏谑地低笑出声,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浅弧。 “你这小脑瓜,转得倒快。”张海客语气听不出波澜,“不如自己找找看?” “才不要。”她立刻拒绝,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一圈,最后选了个“最好说话”的。 “张小蛇,你告诉我。”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青年脱口而出道: “那个……多宝格后面,左边往下数第三个抽屉,抽出半寸有暗扣,往左扳……” 他语速飞快,指点完毕才猛地意识到什么,白皙的脸涨红,有些无措地抬眼望去。 果然,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去,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心照不宣的无奈。 张小蛇红着脸窘迫低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他根本就不会拒绝她…… “咔哒”,她已经手快地照做了。 墙面移开,一条通道口露出,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年岩石气息的凉风涌了出来。 “还真有啊?”她抬脚就想往里探。 “等等!”张海楼反应极快,长臂一伸拦在她身前,那股慵懒瞬间被严肃取代, “现在不行。” 张海客极快接过话头,“里面几十年没通风,阴气重的很,对你身体不好。” “对,空气也浊得很。”张千军万马急忙附和,“不如等我们……” 盛葳眯起眼睛正要反驳,张启灵不知何时站在通道口,一个眼神,众人立刻噤声。 好嘛,看他那样盛葳就知道去不成了。 张海楼顺势扶着她肩膀往外带:“走走走,吃饭皇帝大。”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 被半推半请地带离,张海楼搭着她的肩,心头微动,语气带着点亲昵的抱怨: “看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样子,从大门走到这儿都嫌远吧?这地方偏,所以……” 他拉过她的手,将一把车钥匙拍在她手心,钥匙扣上是显眼的三叉星标志,奔驰。 “省点力气,嗯?” 廊下细雪未停。盛葳看着宅院各处,问起身旁的人:“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 张慕尘停下脚步,抬手自然拂去她发间细雪,还用指尖探了探她冻红的耳垂,那双低垂的黑眸里翻滚着不动声色的占有欲。 一句“你值得”随风消融在风雪里。 真实原因谁都没说,她在长沙那时说要离开他们的气话,真真是让他们慌了心神。 他们全都记在心里,把她的气话刻进骨血里,再不动声色地铸成这精心布置的笼。 他们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倾尽所有地宠着她,只是不希望她离开他们。 这才是“你值得”的三个字底下,藏着的那摊漆黑如墨的真心。 这份爱不动声色,却也密不透风。 他们当然希望她能成长起来变得强大,但前提是不能离开他们,这是不容置喙的。 他们早把她的退路铺成华美的单向道,纵使千帆历尽,尽头也只能是他们的身边。 除了他们,再没人能配得上拥有她。 她不能走。‌ ‌也走不了。 镣铐也是有的,只是还没到用的时候。 张九思走在众人身后,看着这群活了百多岁的同僚像护食的兽般围圈着她转。 他的旁观,已经无声表明了某种态度。 而盛葳浑然不觉,正低头端详掌心的车钥匙。 细雪无声落下,覆盖着这片庭院,也掩盖了那些无声涌动的暗礁。 ------------ 第144章 莫名觉得口渴 时间回到昨晚 张九思背着东西站在陌生的宅院里,看着张海客为他推开厢房的雕花木门。 屋内陈设简单却讲究,红木架子床挂着素纱帐幔,案几上摆着套钧窑茶具,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光斑。 “这处是新买的,明天才带她来看呢,委屈你先住这,离正院也近,毕竟你是微微亲自带回来的人。”他状似随意地说道。 “多谢。”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行囊。 张九思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也只是没什么情绪地淡淡回应。 他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海外张家是张家如今唯一还算发展较为稳妥的一支。 窗外,张海楼和张千军万马的声音窸窣响起,隐约传来“族长”之类的只言片语。 张九思的目光在茶具上停留片刻,茶壶壶嘴打开,水是刚烧好的,看来早有准备。 “九思兄弟这一路护着她辛苦了,听说你们在长白山遇到了麻烦?” 张海客不动声色客套起来,倚着多宝阁,手指抚过阁上的青瓷瓶轻叩几下。 张九思想起盛葳的叮嘱,还真是准,他压下心里的想法,吐出早已串通好的回答: “遇到些追她的人,顺手解决了。”他一边解棉袄最上面的扣子,语气无甚起伏。 “回来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张海客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住灯光。 “还好。” 除了差点被他给失手打死之外都挺好。 话毕,张海客没作声,外面传来张海楼的放肆大笑,夹杂着张小蛇结巴的解释。 张九思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杯沿停顿一瞬,这座宅子里的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同出一脉的血缘,赋予了他们近乎相同的特质:多疑、谨慎、以及非凡的洞察力。 张海客转身添茶,热水氤氲,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张九思波澜不惊的脸: “说起来,张家老宅现在什么样?我有几十年没回去过了。上次踏足,还是少年时在那受训的时候,一晃眼,竟这么久了。” 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追忆和怅惘。 “早就空了。”张九思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只剩些搬不走的破瓦烂木。” “是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他突然换了话题,“微微年纪还小,” “小孩好奇心重是很正常的,就像她总想知道青铜门后面有什么。” 他抬眸直视张九思的眼睛,“但族长不会告诉她,我们也不会。” 张九思面不改色:“她确实好奇。” 他想起盛葳潜入族长居所的专注侧脸,想起她追问张启灵过往时眼底执拗的光。 “但那儿什么都没有。”他抿了口茶,苦得恰到好处。 张海客脸色未变:“那丫头没缠着你问东问西?”他突然轻笑,“她不了解我们这些人的过去,所以最爱打听张家的事。” “问了,她问我为什么一直在那,我只是不知道哪里可以去。”他眼睫未抬。 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张海客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门外张千军万马的喊声打断。 “好好休息。”他脸上重新堆起笑意,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审视从未发生。 床榻很软,是上好的棉花芯。张九思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胸前,像是入殓的姿势。 窗外偶尔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响,还有张海楼他们压低嗓门的交谈。 “……她好像还在跟族长赌气……” “……青铜门的事……” “那新来的什么来路……” 张九思闭上眼,意识中浮现出盛葳在车上熟睡时,下意识地往他肩上靠的模样。 那么理所当然,又那么毫无防备。 这很危险。张家人不该有这样的软肋。 他又想起盛葳推开四合院大门时,满院子张家人瞬间紧绷的神情,还有族长看她的眼神,沉静的黑眸只装着她的那种专注。 张九思罕见地陷入思考。 张海客他们对盛葳的熟悉与维护显而易见,甚至带着纵容,却又为何处处设防? 而她对张家秘密近乎偏执的探寻,甚至敢算计隐瞒,看起来对他们也不怎么相信。 张九思翻了个身,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这很反常。 作为张家人,他本该心如止水,探究他人过往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更是无谓的浪费。 可此刻,他却忍不住想知道那个冲他要第二碗饭的姑娘,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沉寂百年的心,似乎被一滴墨悄然搅动。 ——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将夜色染成朦胧的灰白,屋内昏黄的光晕下偶有翻书的声音。 盛葳蜷缩在躺椅里,湿漉漉的头发用一块干毛巾随意裹着,偶有几缕乌黑的发丝挣脱出来,贴在光洁的颈侧和脸颊滴着水。 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宋史》,确切地说是套着《宋史》封皮的《梦的解析》。 她想试着控制梦境,但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决定,所以不得不这样保持小心谨慎。 空气中忽然多了抹霸道的味道,浓烈刺鼻的草药苦辛之中,夹着一股腥甜的气息。 “吱呀——” 门缝里探进张小蛇的身影,他双手紧捧青瓷碗,药气混着雪夜的寒冽漫进屋内。 “微微,药熬好了。”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雪夜的宁静。 盛葳只需要瞟一眼,眉头就立刻皱起,碗里粘稠乌黑,还浮着层诡异的光泽。 “有血味,我又不是吸血鬼。” 张小蛇腕骨一僵,结结巴巴道:“就、就一点点我的血……引药性……”他蹲下身时的影子笼住她全身,擦过她蜷起的膝盖。 “不想喝。”她缩起脚趾往毯子里躲:“一看就苦死了,像毒药。” 张小蛇急得眼眶发红,表情变得蔫头耷脑,“上次……上次你不是答应我的吗?” “就尝一口?我和小张哥攀了七座崖才采到药引。”张小蛇声音带着哄劝,瓷碗往前递半寸,倾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其实……有没有用我还真没把握。” 他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些沮丧,那点笨拙的自责和委屈,像电流掠过盛葳的神经。 原本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失落水汽,低着眉眼,一副小狗可怜兮兮的神态,让盛葳堵在胸腔里的拒绝一时竟有些发涩。 “谢谢你,张小蛇。”她忽然伸手戳他紧绷的手腕,“你下崖的时候会害怕吗?” 他耳根瞬间烧起来:“怕……怕你嫌药苦不肯喝。”那时满脑子只想着治好她。 盛葳盯着碗里的药汁犹豫,张小蛇从兜里掏出把小糖果,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 “我给你准备了糖,这样就不苦了。” “喝也行。”她突然想到什么,勾起嘴角,“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都依你!”他忙不迭点头,但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又浮现一丝担忧, “……不过,这药可能有点副作用,反应可能有点怪。但你别怕,”他赶紧补充,语气郑重,“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盛葳皱着鼻子抿了一口,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苦瞬间在舌尖炸开,顿时脸都皱起来。 “……唔!” 要吐的刹那,张小蛇已捏着糖抵进她齿关,指尖蹭过下唇时,两人呼吸同时一滞。 “甜么?”他哑声问,看着她腮边顶出微鼓的弧度,好可爱,他莫名觉得想咬。 “好苦,嘴巴不想要了。”她耿直道。 “那漱漱口。”他顺手拿起旁边的水杯递到她嘴边。 晶亮水珠沾在她唇上,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张小蛇喉结滚动,慌忙别开眼,等放下水杯时,他整个掌心都是汗湿的。 “我帮你吹头发吧。”他想着无事,突然提议道,没等她回答就去拿了吹风机。 动作带着笨拙,左手拿着吹风机,右手温柔地拨开黏在一起的发绺再细致吹拂。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动作也由最初的僵硬生涩,渐渐变得熟练流畅。 暖风扫过她后颈时,盛葳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小猫,张小蛇的视线落在她专注看书的侧脸上,他不知为何有些呼吸渐重。 那股混合着花香的发丝气息,随着暖风蒸腾上来,霸道地侵占了他的呼吸和感官。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耳廓、光滑的后颈肌肤,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他该感谢这吹风机的声音掩盖自己的吞咽声,也不知道吃什么了,今晚老是莫名觉得口渴。 “张小蛇。”她毫无预兆地转过头。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指僵在半空,吹风机的热风直直扑向她的脸。 “啊!烫!”盛葳轻呼着往后躲。 张小蛇慌忙关掉吹风机,手指出于本能地抚上她微烫的脸颊,掐过她下巴细看: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烫到你了?” 暖光里他的影子笼罩下来将她圈在椅中,等他反应过来什么之后,脸又是一红。 他低头就能看见她睡衣领口里的皮肤。 这让他不由得回想起某些柔软的记忆。 “没事,”盛葳仰头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就这样凑近他的脸:“你答应我的。” “嗯?” 好、好近……他就这样双眼发直地盯着她,眼都忘了眨,只滚出一个气音回应。 “你懂蛇。”她一字一句地问,“那你告诉我,哪种地方会有黑毛蛇这种东西?” 空气中,暧昧的气息霎时褪个干净。 张小蛇的手指还僵在她发间,从她认真的瞳孔里,他看见自己瞬间苍白的脸。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声音绷紧。 ------------ 第145章 微微你好香 “是不是张海客他们不让你说?” 盛葳猜测道,指尖戳了戳他胸口,“你悄悄告诉我,我不让他们知道就行了。” 张小蛇猛地抓住她作乱的手腕,眼神里挣扎着,闷声道:“微微,你别问了。” “那你以前一定见过黑毛蛇吧?” 盛葳不退反进,身体微微前倾,鼻尖几乎蹭到他下巴,“要不然你告诉我你以前是在哪遇到的?云南?广西?还是湘西?” 张小蛇被她逼得后退,耳根红得滴血,摇头摇得碎发乱颤:“不,真不行……” 他以前确实见过,但不知道来历,直到几十年前在滇南意外跟大小张哥合作夹喇嘛,他因为能力被看中,成为张家外家人。 也是之后才知道,黑毛蛇其实是一种异变的蛇类,至于为何变异,当然也跟张家人要守护的东西有关,但他知道的也不多。 比如他不知道,以前张家人常出没的地方就经常有黑毛蛇踪迹,尤其是张启灵。 但无论什么,他都不能跟她说。 盛葳见他不肯开口,掀开绒毯站起身,一把甩到他头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和香味。 “那你出去吧,反正药也喝了,我要睡觉了。”开关的清脆声响起,房间突然陷入黑暗,“还有,我睡觉不习惯有人盯着。” 张小蛇僵立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头上的毯子滑落被他接住,他听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那是她钻进床被的动静。 他咬着下唇,内心此刻天人交战,许久才摸索着蹲到床沿,膝盖砸在地毯上闷响: “微微……你别生气呀……” 床上裹起的蚕蛹一动不动。 “你别不理我……”他用手指试探着去勾被角,触到冰凉的棉被又缩回,“要是我告诉你,明天你就见不着我了……” 要是说了,他肯定会被撵回山里去的。 黑暗里响起翻身声,张小蛇立刻伏低身子,额头抵着雕花床柱,垂头丧气道: “你也别赶我走好不好?我就坐这儿守着你,万一药劲儿上来了你会难受……” 蚕蛹里终于传出闷响:“随你。” 青年摸索到窗边圈椅,檀木冷硬的棱角硌着脊背,抱着盛葳甩过来的毯子蜷进椅子里,檀木香幽幽钻进鼻腔,委屈又消失了。 微微还是心疼他的,知道他不会走,怕他冷才把毯子给他的,他心中自我安慰道。 窗外雪光隐隐映着他盯着拔步床纱帐的眼睛,像条被抛弃的小蛇守着洞穴口。 月挂树梢,张小蛇蜷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依旧毫无睡意地盯着自己的布衫发呆。 直到被褥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 “……微微?”他几乎是扑到床边。 手探进锦被摸到她手腕,脉搏在他指尖下狂跳,温度也烫得他喉结滚动。 锦被掀开的刹那,睡衣黏在她起伏的身躯,热气扑面而来,他急忙把人捞进怀里。 “忍忍,我在呢。” “好热……空调……关掉……” 滚烫的脸颊在他的手臂蹭着,他常年与蛇为伴,清凉的体温倒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是药效发作了。” 张小蛇单膝压上床沿,盛葳却顺着整个人缠上来,直接抱住他肩膀攀住,双腿顺势环上他腰身,整个人跨坐进他怀里。 他只好顺着力道跌坐在床边,一手托住她臀腿稳住重心,一手扣着她后背按向自己胸膛,两人严丝合缝地陷进软枕堆里。 “凉……”她贴着他的颈窝磨蹭,张小蛇呼吸加重,托着她臀腿的手掌渗出薄汗。 “我在,忍一忍,出汗就好了。” 她手胡乱扯扯开睡衣前襟,莹白香肩已是半露,张小蛇的掌心忙扣住她作乱的手。 “不行不行!不能脱,会着凉。” 另一只手扯过纸巾给她擦额角的汗,张家人的血液对某些药物就是有排异现象。 她一会冷一会热,不听话地开始扒他的衣服,鼻尖蹭开他布衫的盘扣,把脸贴在他裸露出来的胸膛上汲取凉意。 此刻张小蛇已被她扒得衣衫半褪,露出大半边肩膀和精悍腰腹,凌乱敞开的衣物勾勒出少年蓬勃优美的肌肉线条。 腰腹下隐隐生出股灼热的冲动,他却只是更用力地将她滚烫撩人的身体箍紧在怀里,一手笨拙地拍背,替她平复呼吸。 盛葳的膝盖抵着他紧绷的小腹,她跨坐在他怀里不耐地扭动,简直挑战他的理智。 温软唇瓣不慎擦过颈侧,张小蛇倒抽口气,肌肉瞬间绷紧,还未及反应,她的手又抚上胸口乱蹭,指甲无意识刮过某个点。 “别呃……” 青年闷哼着抓住她手腕,布衫被扯得彻底滑落,玉白的腰腹在黑暗里起伏如弓。 “你乖……”他声音哑得厉害,托着她后颈按回自己肩窝,肌肉碾着她柔软起伏。 “忍忍就……”盛葳突然张口咬住他锁骨,犬齿陷进皮肉的刺痛激得他腰眼发麻。 “嘶……”张小蛇骤然仰头吸气,下意识的闷哼混着奇异的兴奋让他呼吸一紧。 托臀的手掌倏然收力扣紧,常年擒蛇的手绷出青筋,镇压住她后却又松些力道。 即使被她“欺负”着,也不想伤了她。 月光已经漫过拔步床的雕花围栏。 他不是什么莽撞的人,但她的一声声嘤咛喷在他耳廓,让他的克制力一寸寸瓦解。 张小蛇忍不住垂眼,看她锁骨那莹润的弧线,这个角度恰好能让他下巴抵上去。 细腻光洁的肩头好似在发光,还有……汗湿锁骨下隐约的雪丘,几乎是瞬间,视线便被牢牢攫住,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自那次的“意外”之后,他已经不知道在梦里梦到她过多少回了,尽是绯糜晦暗。 他不受控地低头埋进她颈间,鼻尖陷进那寸温软肌肤蹭了蹭,饥渴的本能骤然冲破理智——唇瓣贴上那块微凸的骨头。 先是轻如雪落的触碰,继而用犬齿叼住加重力道细细研磨,像狗啃到心爱的骨头。 直至盛葳痛哼着仰颈,雪肤上已赫然印着一枚红痕,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花朵。 张小蛇倏然惊醒。 罪证般的红痕刺进眼底,都被他弄得微微肿起,内疚结巴道,“对、对不起……” 他像个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神色心虚慌乱合上她衣领,但却又生出一丝刺激感。 罪疚感未及蔓延,身体已背叛意志。 他的脸重新埋进她颈窝深嗅,像只自暴自弃的鸵鸟,鼻尖蹭开衣领贪婪汲取。 “好香,微微你好香……”魔怔般的呢喃烫在她颈侧。 兴许是因为她身上热意的加持,张小蛇只觉得鼻子好像坏了,怎么闻都闻不够。 她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勾得他要死了。 唇不受控地滑过那片肌肤,微涩的香汗混着她独有的味道,她还乖乖趴在他怀里。 盛葳战栗着收紧环在他腰间的腿,滚烫指尖抚上他脸颊,似乎想手动按住他的嘴。 “别咬我……”那湿漉漉的绿眼睛蒙着药雾,眼尾绯红如染胭脂,“抱我……” 张小蛇看得脑袋一白,呼吸几乎暂停。 此刻的她像枝被雨淋透的毒罂粟,面庞清冷,却沾着诱惑,极致的纯真与欲念在迷离目光里交融,像个……像个蛊人的妖精。 张小蛇心中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 他猛地掐紧她后腰揉捏着按向自己胯骨,裤腿布料与腿根毫无距离,喃喃道: “亲一下……” 唇瓣轻含住她耳垂诱哄,气息烫得吓人,“我就亲一下……” 未等她回应,他已偏头含住她下唇。 他的吻技如同感情经历,都是第一次。 先是小心翼翼、没有章法的舐,带着生涩用舌尖描摹唇形,噙住柔软的唇瓣啜。 好软好软好软……张小蛇满脑子只有只一个念头,比他吃过的雪媚娘还要香软。 待她忍不住齿关微启,某种野性的欲望觉醒,粗重呼吸带着莽撞骤然破闸,毫无章法地在她唇齿间探索、汲取。 男人好像对这种事情向来无师自通。 他像吐信的蛇,丝毫不知收敛,扣住她后脑沉溺地掠夺,绞杀住的猎物根本没有逃掉的可能。 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令人脸热的啜啧声。 “唔……”盛葳皱眉推他胸膛,张小蛇才猛地松口,力道撞得床柱哐当作响。 分离时衔出丝暧昧,又断裂在空气中。 他脑袋发懵地出于本能追着索吻,却被她巴掌抵住下巴,这才看清她红肿的唇。 “疼……”她此刻水润得不像话,下唇渗着丝血珠,是他失控时牙齿磕碰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 青年用指腹抹去那点血色,颤抖的声线泄露着情潮未褪的欲念,眼底却闪着无措。 “我不太会,我太笨了……” “抱抱……”他将她重新抱入怀,又半泄的香肩被他扶在后背的手掌稳稳扣住。 ------------ 第146章 当面挖墙角? 他托着她后臀的手仍按在腰窝,因克制而绷紧,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骨上下摩挲。 “呼气……”他贴着她耳廓低哄。 药力随汗液蒸腾消散,她额头渐渐洇出凉意,鼻息贴着他锁骨旧疤轻扫,腿根仍虚软地夹着,激得他小腹暗火又窜高几分。 “张小蛇……”她忽然在昏沉中呢喃。 “我在。” 他僵着脊椎不敢动,连下颚线都紧绷,托着她臀腿的手掌早被温度浸透。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喘息化作绵长,直到呼吸彻底均匀,他才慢慢抽出手臂。 把人放回棉被时动作轻得像端杯,指尖捏着被角一点点往上提,生怕惊醒了她,连压住的一缕头发都被他小心翼翼捻出来。 起身后,张小蛇抓起桌上的水壶仰头就灌,水流太急,顺着下颌淌过喉结凸起,漫过衣襟大敞的精瘦胸膛,最后洇进裤腰里。 凉水激得他腹肌痉挛,却浇不灭裤腰间那团火,他又不敢去洗凉水澡,憋屈死了。 张小蛇盯着床上隆起的身影,只能压抑隐忍着生生压下去,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他知道她爱干净,所以去打了盆温水。 他单膝跪在床沿,指尖挑开黏在她颈间的湿发,毛巾从汗湿的鬓角游走到微肿的唇瓣,又沿着脖颈的曲线往下擦拭。 擦到锁骨时,在玫红吻痕处迟疑片刻,终是避开那处灼人,只细细擦拭汗珠蜿蜒的那方雪丘沟壑,更是烫得他不敢多看一眼。 但总会不可避免碰到,他肌肉僵硬,猛地移开眼,毛巾胡乱裹住她的手臂往下抹。 拢衣时他指尖发颤,纽扣扣了几次才艰难系上,静静收拾好一切后,张小蛇才俯身,虔诚地在她额间留下一吻。 仅停留一下便仓惶撤离,仿佛多一瞬便又会惊醒他心底盘踞的野兽。 他重新裹进绒毯蜷进椅里,仍然毫无睡意,只是这次脑中反复回想着的是刚刚。 柔韧的肌骨,娇媚的面庞,一句句嘤咛的“张小蛇”……在他脑中无限循环着。 她明天醒来会记得这些吗?还是忘记? 他希望她忘记,又奢求她能记住今晚。 她会不会讨厌我了?讨厌他刚刚那么凶?哦,不对,她压根也没有多喜欢他…… 他不想伤她的,但是实在是没控制住。 黑暗中青年忽然将脸埋进绒毯里,齿关死死咬住柔软一角,喉间溢出压抑闷哼。 这件沾上她味道的物品,此刻成了手里唯一的解药,他就这样在黑暗中忍了一夜。 —— 晨光透过房间,在地板上投下光影。 盛葳坐起身,掀开帐幔的指尖顿了顿。 檀木圈椅里蜷着张小蛇,绒毯滑落腰际,露出弓起的脊线,像条盘踞休憩的蛇。 侧脸陷在椅背阴影里,因为姿势露出光洁的额角,微启的唇缝泄出极轻的呼吸声。 昨夜他唇间的喘息、锁骨的濡湿、灼热的激吻,此刻都被晨光洗成朦胧的梦境。 她昨夜流了很多汗,现在却没太难受,应该是因为他吧……笨蛋,有房间不去睡。 她弯腰走近,捏起滑落的绒毯一角,轻轻往上提,重新盖回到他腰间。 青年垂落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一瞬,又迅速松弛,仿佛只是梦中无意的震颤。 洗漱间水声淅沥响起时,圈椅里的人倏然掀开眼帘,全无睡意,他盯着身上覆盖的绒毯,唇角勾起一丝得逞又愉悦的弧度。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一大早就能看见喜欢的人关心自己,心情简直爆好。 今天要比昨天还要多喜欢她一点才行。 他又将脸埋进绒毯里,低笑闷闷荡开。 她没生气,说明她不讨厌他昨晚亲她。 那就等于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他们两情相悦。 那是不是代表着以后也有机会…… 盛葳对他的胡思乱想全然不知,脑子只一心想着黑毛蛇,到底是什么样的蛇?叫这种名字是因为身上长毛?可蛇不是…… 张小蛇要是说了,她也倒觉得没什么,可他越是三缄其口,她反而察觉不对劲。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然攥住她手腕。 “墨稠了。” 张启灵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盛葳闻声猛的回神,愣愣盯着面前的墨漩,还好他及时护住自己差点沾墨的袖口。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檐下新挂的灯笼在寒风里打着转,映得扫净的雪地显得喜庆。 铺满白雪的院落此刻已被众人清扫出干净的青石砖地,只余墙角堆着厚厚的雪垛。 张海客和张海洋两个商务大佬在屋里忙着用电脑与南洋那边开年会,张海侠和张慕尘两个靠谱“妈妈”在廊下准备着年货。 张九思和张小蛇勤勤恳恳帮忙挂灯笼,毕竟院子有些大,张海楼和张千军万马美其名曰扫雪,扫着扫着就去堆兔子雪人去了。 盛葳和张启灵两个“幸运地”捡了个最轻松的活儿,张启灵写春联,她帮忙碾墨。 张启灵早就发现了她不经意的小习惯,心中一有事装着,就总会无意识地发呆。 他左手稳持狼毫笔,笔尖悬在红纸上方三寸,右手将她衣袖挽高几分,问道: “在想什么。” “在想……”她看着那握着笔的锋利腕骨,灵机一动,“在想你待会要写什么。” 院墙根突然传来张海楼夸张的惨叫,张千军万马把雪团塞进了他后领,两人追打间撞翻了张九思刚找好做成灯笼杆的树干。 盛葳正要起身,忽觉后颈寒毛倒竖。 还没等她反应,破空声戛然而止。 张起灵反手越过她后背轻松一抄,掌心躺着颗浑圆的小番茄,表皮还凝着水珠。 顺声望去,黑瞎子斜倚在月亮门边,墨镜映着雪光,右手拎着只扑腾的绿头鸭,鸭脖上还滑稽地系着红绸带,还挺可爱。 “黑瞎子你干嘛偷袭我?”盛葳无语。 “冤枉啊大小姐,”他拖长调子笑,“隔老远就看你杵在这儿,跟院里的雪人似的,这不是好心给你提个神儿。” “油嘴滑舌,”盛葳走向黑瞎子,好奇地探头看那只鸭子,“带这个来加餐么?” “干儿子送的,”黑瞎子语气轻佻,却微妙地避开她的目光,“我空手来蹭饭多不好意思,非亲非故的,好歹拎个年货来。” 他表面依旧轻松,但眼镜底下的情绪谁也看不到,谈不上心酸,就是有点感慨,毕竟这么多年一个人都过来了,早习惯了。 盛葳眉目诚恳:“说什么呢,你早就是我的朋友了,你还帮了我很多忙,一直都记着呢,也一直很想谢谢你。” “而且你以后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过年,怕你介意身份不愿意,所以我打算……” 她话还没说完,黑瞎子眼底微光一闪,语气半真半假地接道: “以身相许?” “拜你为师!” 两句话在雪雾中同时相撞。 满院张家人都停下动作眼神复杂地看过去,张启灵研墨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臭瞎子什么意思?当面撬墙角??? 当他们杵在院里的这群人都是死的么? 啧。 找个机会打一顿吧。 黑瞎子视线掠过她茫然的绿瞳,突然爽朗地笑起,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 “好哇!乖徒弟,”他表情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好似刚才只是错觉,“你终于肯学我那套独步江湖的盲人按摩了?” “除了这个都行。” 盛葳果然被带偏,皱起鼻子,她知道黑瞎子一向油腔滑调,也没在乎刚刚那句话。 她是真心待他的,但她知道黑瞎子也有自己的心气,索性自己给他套个“师父”的名号,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请他来过年了。 “成啊!乖徒弟今晚记得斟拜师茶,拜师酒也行,你就是我第一个小徒弟了!” 黑瞎子尾音扬起,目光却扫过她背后差点徒手掰断笔杆的张起灵,笑意加深。 “还要这种吗?那我……”话未尽。 “微微,过来。” 张启灵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 黑瞎子亲昵地拍了拍她发顶: “快去吧,乖徒儿,省得又有人觉得我教坏小孩,护得跟个眼珠子似的。” 说完他忽略身后一道道锋利目光,哼起荒腔走板的调子,潇洒地拎着鸭走向厨房。 盛葳乖乖挪步回到张启灵身边时,他已经重新敛了神色,她又重新替他理平红纸。 见他终于执笔蘸浓墨,狼毫悬于纸上,似在沉吟,几秒后,字迹苍劲穿透红纸: 葳蕤承雪千春驻 山海衔云一岁新 横批:共赴人间 她低头专注看着上面的“葳蕤”二字,莫名觉得有些脸热,这写的……是她么? 盛葳没注意到张启灵目光落在她发顶的弧度,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思摆在明面上了。 黑瞎子不知何时窜到这里,手上还沾着鸭毛,他看了眼春联,嘴角勾笑:“啧啧,哑巴张难得写这么温情的东西。” “族长写得真好!”张千军万马和张海楼两位族长的头号粉丝立刻夸道。 盛葳正吹墨,忽听身侧清冷声线响起: “微微。” 她茫然仰头,唇瓣微启的刹那,那颗被张启灵接住的小番茄就抵在了她齿间。 “甜吗?”他问,声音比落雪还轻。 她重重点头,颊边鼓起小小的弧度。 张启灵忽然伸手,拇指擦过她唇角溅出的汁水,指腹触及到她的脸竟是那么滚烫。 她看见青年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刻她懂了,张启灵其实很喜欢现在。 因为神明总是偏爱人间的。 ------------ 第147章 你这是要我顶风作案 除夕,窗外淡墨色的天幕上,零星的烟花已经“啪”“嘭”地炸开,映亮窗棂。 年夜饭的香气在厅堂里浮动,足够宽大的花梨圆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菜肴。 中间是铜锅涮肉,四周摆满各式冷盘热炒,北京烤鸭配着春饼甜面酱,有地三鲜和酸菜白肉锅,还有白切鸡和港式烧鹅,海鲜大杂烩,红烧鱼旁偎着鲜香的汽锅鸡…… 可谁也没动筷,目光或明显或隐晦,只齐刷刷投向某个方向。 “她还要打多久?”张海楼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虾,头也不抬地扔到旁边的碗里。 满桌人沉默,只看着坐在门槛的那道背影,盛葳握着诺基亚贴在耳边。 半分钟前 “给胖爷发‘年年有鱼’,给无邪发‘岁岁平安’,还有王盟,花儿爷……” 盛葳低头按着键盘,拇指突然一滑,本该发给解语臣的短信结果按成了呼叫。 她急忙想挂断,却有人的手比她更快。 “微微?”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里头传来熟悉的悦耳嗓音,却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花儿爷新年快乐!我本想发消息的,结果手滑不小心按错了……” 满桌筷子齐齐一顿,盛葳边解释边往门外退,浑然不觉身后数道视线如影跟随。 “新年快乐,微微。”解语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比起文字,我倒是更想听你亲口说吉祥话。” 屋内传来异响,原来是黑瞎子差点“失手”打翻了桌上拿来蘸饺调味的醋瓶。 “花儿爷也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万事无忧,心想事成。”她接道。 “谢谢,之前你既叫我声哥,压岁钱我也备好了,本想叫人送,但还是觉得亲手给你妥当,初三有空吗?”对面的人温声道。 “不不不,还是改天我来给花儿爷拜年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也好。”他不再逗她,笑意忽然掺了丝玩味,“正好我找你也有点事。” “什么事呀?”她下意识追问。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虽然他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了句:“你身边有人吗?” 她回头,撞上那些假意收回的目光。 有人低头端起酒杯,有人假装对窗外的烟花很感兴趣,有人敛着神色看不清表情。 只有黑瞎子一脸的笑眯眯,还有张启灵……正毫不掩饰地目不转睛盯着她。 吓人得很……盛葳不知为何觉得心虚。 “有的。”她老实回答。 “我倒不在意什么……” 解语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足以让屋内的人捕捉,在场的没一个耳力不好的。 “不过这件事,我还是更希望我们两个能单独聊。”他点到即止。 不过这耐人寻味的一番话到了某些人耳朵里,可就染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盛葳的心头一跳,立刻猜到他在说什么,是她不想让张家人知道的事?可…… 只能说不愧是他,周到得让人心惊。 “那就下次见面再聊吧,吃完年夜饭记得抬头看看天,过年准备了点小惊喜。” “啊?哦……好的!”盛葳有点懵,但还是乖乖应下。 电话挂断后,身后传来张慕尘的声音: “微微,菜要凉了。” 盛葳转头走回到桌前坐下,屋内众人恢复自然,筷子与碗碟碰撞出刻意的声响。 还没动,但她碗里已经堆满了菜,张启灵夹的鸡腿,黑瞎子卷好的烤鸭,张海侠端来的椰子奶,张海楼剥了满碗的虾肉…… —— 电话挂断后,解语臣嘴角的笑意尚未褪去,眼底的温度却已先一寸寸冷了下来。 书房里一片沉默,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亮和热闹。 他轻飘睨眼扫了下地上跪着的男人,那人额角磕破,血迹混着冷汗落在地毯上。 “当、当家的……”男人颤抖着抬头,“我真的不知道那批货是您的……” 解语臣没说话,刚才通话中那难得的温情似乎已经耗尽他在此人身上所有的耐心。 修长如玉的手指只在昂贵的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书房门无声开启,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像影子一样利落闪入。 一个用布死死捂住那人口鼻,另一个利落地架起胳膊,像拖麻袋一样拖离地面,男人无声地被带走,整个过程不出半分钟。 书房又恢复死寂。 只有窗外遥远传来的零星爆炸声,像一层薄薄的纱,飘荡在令人窒息的安静里。 解语臣仰头倒靠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吊灯光洒在他精致的侧脸,衬得苍白。 自嘲的弧度重新爬上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漠然。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年,而他却在这冰冷的书房里,处理这些“年关麻烦”,听着远处的热闹,像个被彻底隔绝在外的孤魂。 他招呼自家秘书进来说了句什么,之后起身迈步走到窗前,久违地拉开窗帘。 玻璃上映出他慵懒点烟的身影,火苗飘动间,明暗交界将眉目如画的脸割成两半,一半沉在阴影里,一半浮在都市光河中。 他倒是也想过个轻松的新年,不过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称得上是遥远的事情了。 温柔是短暂的奢侈,狠戾和决断才是他解语臣站在如今这位置上的底色。 前一刻能让人如沐春风,后一秒也能让人如坠冰窟,这才是九门的解大当家。 ——花儿爷过年也不歇着? 解语臣看着黑瞎子发来的询问,眉梢微跳,瞬间想通了什么,他看着没什么情绪。 “照片,挑几张好看的发来。”发送。 回复极快,带着对面特有的玩命挑衅: ——你这是要我顶风作案? 他此刻正坐在那些敏锐的张家人中间。 解语臣懒得废话,直接开价: “我买,一张两千。” 交易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暗语,从数年前黑瞎子替他挡下解家叛徒的刀开始,两人之间就已经形成了某种微妙的伙伴关系。 他眼底情绪难辨,烟雾从唇缝逸出,洇开一片混沌灰白,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烟花在院里接续绽放,他身姿未动。 出神的片刻,短信提示音割裂寂静。 解语臣点开第一张,盛葳穿着件红格子外套坐在桌前,垂着眼夹肉吃,她眉间微蹙,似乎还带着点赌气未消的恼意。 第二张,烟火的金光漫过她发梢,眼里盛着菜肴残影,嘴角却倔强地抿成直线。 第三张,一双筷子悬在她碗沿,那块新添的肉将坠未坠,她别开脸的瞬间被定格。 第四张,是她正巧转头似乎要说话,这个角度不出意外,应该是和拍照者本人。 最后一张,是她站在门外,烟火的光映在她周身,将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 即便都是抓拍,她依然美得不可方物,就像她本人,总是在某些瞬间使人惊艳。 解语臣的视线停在屏幕上最后一张,那是唯一不同的——她正在看他准备的烟花。 他拨通某个加密账户转账界面,按下10000.00。 一万块,够买五张照片,也够买断某些呼之欲出的情绪,他现在心情确实好了点。 只不过……解语臣忽然低笑出声。 黑瞎子这老狐狸,故意选了这些带反抗意味的瞬间抓拍,是想无声提醒他什么? 手机再次震动,新短信只有三个字: “值吗?” 他掐灭烟蒂,任最后一丝白雾吞没玻璃倒影里模糊的眉眼,敲下最后一句话: “下次拍正脸,五千。” ——今晚睡个好觉吧,花儿爷。 最后一条消息跳出来,他没再回。 但解语臣心想,今晚他会的。 窗外烟火还在绽放,他重新拉拢厚重的窗帘,迈步转身,将自己再次掷回黑暗。 ------------ 第148章 不许叫别人哥哥 “解语臣要来?”张慕尘再次开口。 “是我改天去拜年……”她摇摇头。 张海楼突然撂下剥一半的螃蟹,冷不丁丢下一句:“你什么时候喊过他哥?” 她平时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们,解语臣那个笑面嫩狐狸,凭什么就成“哥”了? “长沙那次,他叫我喊,我就喊了。” 盛葳浑然不觉四周骤降的温度,咬着虾仁,“他比我大,确实可以这么叫。” 咬到一半她忽然皱眉,“这蘸料怎么有点酸啊,黑瞎子是不是你刚刚加的醋?” “可能?不小心放多了。”他坏笑道。 张小蛇和张九思注意到黑瞎子的某个动作,只是疑惑地瞟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她一抬头发现某些人的目光灼灼投射来,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张海客仿佛像是被气笑了:“他让你叫你就叫?你是小狗,这么听他的话?嗯?” “张海客你说什么呢!谁是小狗!只是称呼而已,又没叫错!”盛葳不以为意地看着众人铁青的脸,最后停留在张启灵脸上。 张千军万马拍案而起,道:“只是?你看看咱们这儿哪个拎出来不比他大?我们才是长辈,你喊他哥,那我们成什么了?” “就是,你喊我们哪个不都是指名道姓的,怎么还把外人喊上哥哥了?” 天知道张海楼有多怀念她叫“小张哥”那会儿,现在?只有冷冰冰的“张海楼”。 哪怕是一旁沉默的张九思,心中也不免赞同,张家随手拎出来一个都是祖宗级别。 只是内部这关系……快乱成一锅粥了。 “我哪知道你们算什么,爱怎么样怎么样,是你们先当我爷爷,骗我在先的……” 盛葳被堵得有点气闷,谁能想到一开始她喊哥的一群人,结果其实是她爷爷啊。 一群莫名其妙的男人,她默默吐槽。 几人心头一哽,简直是渣女发言!就这么直接把他们无名无分的事实说出来了? 她从来就没去考虑过什么,他们一边觉得庆幸的同时,又属实有些恨铁不成钢。 “反正你不许随便叫别人哥哥!要喊也只能是我们,我们才是一家人,微微。” 张千军万马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但又想到什么,语气软下来,梗着脖子别扭要求。 盛葳刚想开口反驳,铃声再次突兀地打破沉寂。 张启灵不经意地轻瞥了眼备注——“邪门大眼狗”,他想起刚刚看到解语臣的备注是“人美钱多大佬板”,那自己是什么? 刚想起身,张海客的手已经按在她肩上,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外面冷,有什么要背着我们聊的?反正我们也听得到,就在这儿说。” 他语气温柔得可怕,却根本不是建议。 盛葳只能顶着满桌意味不明的目光,困惑地接起,无邪清朗的嗓音立刻炸开: “微微!新年快乐呀!” 那声音显得活力又不失温润,亲昵劲儿听得桌上一众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新年快乐无邪!” 无邪听她那边很安静,想起阿宁跟他说的她是孤儿,语气真诚道: “我本来还想邀你到我家过年的,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介意,介意得不得了,众人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暗暗回道,筷子攥得死紧。 他声音忽然转低,“但我三叔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我也一直待在吉林,医生说他伤得很重,能不能醒还得看运气……” “没事,你好好照顾你三叔,也照顾好自己。”盛葳环顾四周,警觉地转移话题。 无邪话锋突转:“对了,你有小哥的消息吗?也不知道他进了青铜门后……” 盛葳瞥了眼身侧沉默的张启灵:“你别担心,他偷跑也不是一两次了,没事的。” 张启灵不语,只是装傻充愣当没听见。 手机冷不防被张海客抽走,他礼貌客套的声音传过去,“吴先生,新年快乐。” 盛葳猛地扭头瞪向他,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无声的控诉,怎么能直接抢电话?!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陌生的年轻男人声音令无邪警惕,迟疑道:“你是……” 盛葳想抢电话,男人的手臂纹丝不动。 “我是微微的家人。”张海客垂眸,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听说你叔叔身体抱恙?恰巧我在吉林有些旧交,需要帮忙介绍医生吗?” “不…不用了!谢谢!” 无邪慌张道,像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狗,隔着电话都能想象他此刻窘迫羞红的脸。 “听说,你想邀微微去你家过年?” “……”电话在诡异的沉默中挂断。 盛葳抬眼环视,满桌人的表情在灯光下晦暗不明,一群神经病……她心中腹诽。 “你们真是太过分了。”她不满控诉。 “微微别生气!”张小蛇忙递过好吃的来,今天是除夕,可不能坏了好心情。 “吴家这小子,”张海客眯起眼,语气里带着危险的轻佻,“倒是挺关心你啊。” “他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关心?不仅关心我还关心张启灵了,你怎么不说他!” “不说了,我们只是问问而已。” 张海洋见她有些情绪,又在固执狠戳碗里的菜,淡然开口,安抚的语气却温柔。 “休想骗我!之前我带张九思刚来那时候你们就这样……”虽然现在相处得还行。 窗外突然炸开一簇特别绚烂的烟花。 金色的光雨在空中组成一朵巨大花朵,花瓣散落时又化作无数星点,恰好映亮她惊讶的脸庞,也映出其他人眼底翻涌的暗潮。 是解语臣说的“小惊喜”。 “真好看。”盛葳不自觉地走到门口。 她从没看过这么大的烟花,那烟火像是蝴蝶在她瞳孔中飞舞,映得她好像在发光。 离得最近的张九思提醒道:“小姐,进屋,外面冷。”她那么喜欢看烟花? 张海楼万马阴阳怪气地嘀咕:“解当家的真是大手笔,不知道的以为他表……” “楼仔,不要乱说话。”张海侠打断道,有些无奈,这话反而给自个儿添堵。 “你把你的臭嘴闭上!”张千军万马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越说他越来气。 手机铃声再一次传来,这次是王胖子的大嗓门:“妹砸!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呀!” “胖爷新年好!”盛葳赶紧接话。 “好好好!”王胖子突然压低声音, “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我记得你跟我说你住北京是吧?那无聊可以来找胖爷玩,反正咱也闲着没事干,北京这块我熟……” 等到电话结束后,窗外也只剩最后一朵烟花绽放,化作了漫天星辰缓缓坠落。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她回头才发现满桌人的眼睛都望着她,莫名觉得耳根发烫。 “看着我干什么?” 张启灵轻轻敲了敲碗沿:“吃饭。”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满室的气氛骤然松懈。盛葳却不解,这次怎么没人质问王胖子的电话,明明无邪和胖子都是她的朋友。 他们似乎不希望自己和无邪走得近,难道是因为她和无邪相似的处境?她偏不听。 “吃饭吃饭,再不吃真要凉了,吃完了我还得等某人来敬拜师茶呢。” 黑瞎子悄悄将手机揣兜里,好心情地夹起一块油亮的东坡肉塞进嘴里。 “要下跪叩拜吗?”盛葳不清楚这些。 “当然——”黑瞎子瞬间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问候,他嘴角一弯,“不是。” …… 饭后几人蹲在院子里点烟花筒,这种纯粹放松的时刻,对他们来说,称得上稀少。 盛葳拿出摄像机,像去年一样挨个找人合影,甚至还有点遗憾刚刚忘记拍烟花。 他们对她这习惯早已见怪不怪,连张启灵也只是在她举起相机时,眼眸闪了下,微微侧过脸,算得上是某种难得的回应。 绝对不是因为她那一句:“那么好看的脸干嘛掖着藏着,我拍拍也不行?小气。” 谁叫她喜欢好看的,而他们恰巧有那么点姿色……喜欢他们的脸,多少也算喜欢。 轮到张小蛇时,他绷直背脊,僵得像跟竹子,坚定目光透着野性,却又藏着隐秘的欢喜,在快门按下时悄悄朝她挪近半步。 “好看的。”盛葳给他看图,明明年纪不小,看起来却是青涩又透着矛盾的野性。 轮到张九思,他站在灯笼光影里,面对镜头倒没太大反应,毕竟之前被她偷拍过一回,只是这回不一样,是颇为新鲜的合照。 盛葳喊着“看镜头”,他目光却掐着快门偏移到她头顶,唇角浮起极淡的弧度。 “你笑了哎,但是你怎么没看镜头,要不重新拍一张?”盛葳皱眉。 “不必,这样很好。”他声音融进鞭炮声里,目光仍停在她发顶翘起的碎发上。 黑瞎子抢过相机,没等她躲开,胳膊已经压上她肩膀:“咱爷俩也该来一张。” 他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揶揄道,“小矮子,为师还得蹲着才框得到你呢。” 接着他放低姿态单膝微屈蹲到她身侧。 “谁是矮子!你胡说八道!哪儿有那么夸张!”她肘击他肋下,脸上又气又恼。 “矮也没事,蹦的高就行。”他闷笑着按住她头顶,眼疾手快拍下气鼓鼓的脸。 “长那么高干什么,我又不顶天。”她夺回相机,张慕尘伸手揉着她脑袋瓜安慰: “做你自己,天塌了有我们给你顶。” 无论她要做什么,都有他们给她兜底。 盛葳坐在门槛上低头翻看相机里的照片,张启灵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凝眸: “还没拍完?”他递过手中的橘瓣。 “想拍张合照。”她仰起脸,带着点执拗的期盼,“所有人的,就拍一张嘛。” 气氛安静一瞬,所有人挤在一起拍合照,这感觉大概完全不同,就像是…… 张启灵对上那希冀的眼神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平静道:“……随你。” 檐下灯笼将站成两排的数道影子拉长又揉碎,像某种无声的誓言融在岁末雪地里。 ------------ 第149章 总算懂得心疼我们了 屋内,暖气烘得人发懒,盛葳趿着毛绒拖鞋出来,怀里抱着个铁盒搁上茶几。 张慕尘通过盒盖上褪色的卡通猫贴纸,认出这是她小时候用来攒糖和玩具的,从香港一直带到了苏州,当然,其他人也知道。 张海侠正在泡茶,见状挑眉:“压岁钱塞满了?” “当然不是。”盛葳低头掀开盒盖。 零散贝壳铺在底层,上面躺着数串已经完成的手链,在细韧的深色编织绳上,缀着三两枚打磨光滑、雕刻精巧的贝雕装饰。 “你自己做的?”张海楼立刻凑过来。 “之前在珠海一家古玩店打工的时候,店里的老板阿叔教我做的。”盛葳拿起一串手链递给张启灵,黑绳串着极小的砗磲贝。 她抬起头,看向围拢过来的众人,眼睛亮亮的,小脸上写着几分小小的得意: “好看吧?都是我去海边捡的,送给你们了,但不知道够不够长,我试试……” 说着她拿过张启灵的手比划,小巧的手链落在他冷白修长的腕间,倒是意外和谐。 张启灵垂眸任她动作:“做了多久?” “几个晚上而已,”她低头翻拣链条,“赶工有点糙,每个都不一样,我挑……” 话音未落,张海楼已抢过青口贝雕成骷髅头的那条套上手腕,煞有其事地感叹道: “微微真是长大了,总算懂得心疼我们了,真是让哥哥我感动得老泪纵横啊。” “过年不许哭。”她头也不抬地撇嘴。 这不过是她临时起意,随手做的而已。 对于过去的某些事,虽然都默契地没有去提,但并不代表她心里就真的没有疙瘩。 她原谅的从来就不是他们,只是“爷爷”而已,她只是不想让最坏的结果发生。 毕竟难道她说“不”他们就会罢休?不可能,他们嚣张得足以忽略世俗规则。 还得多亏他们的“教诲”,让她明白也学到了——真心和利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张九思本靠在一边,冷不防也被塞了条,鲍贝上嵌着飞鸟花纹,让他想起金珠。 “我也有?” “这有什么,”盛葳语气理所当然,“一条手链而已,什么都算不上的。” “……多谢。”他嗓音干涩。 旁边几人瞟去一眼,心道你小子运气还真是好,刚来没多久就赶上了“好时候”。 挨个分完手链,几个厚脸皮的还非要她来亲手给戴上,到最后她索性每个都动手。 这些贝壳其实非常普通,但世俗珍宝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只是几串冰冷的数字。 阿斯伯格赋予她某种“童心”,让她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哪怕送他们的是根草,那也是她花心思选的,这才是珍贵之处。 盒子里还有几条,盛葳从其中挑出一只独特的唐冠贝链戴上自己的手腕。 这是单独留给梦中那位特殊友人的。 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梦到他,即使她目前还没找到所谓的梦境契机,但一直在努力。 黑瞎子倚在圈椅上,墨镜后的目光在她腕间停留片刻,半秒后又收回。 夜入深,外面依旧喧声不断,他们要守岁到凌晨,时间在闲聊、下棋声和纸牌声缓缓流淌,张启灵一如既往靠在沙发边发呆。 盛葳歪在沙发上看书,长白山已经去了,不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何处,虽然无邪这条路子很好,但她也依然不能闲着。 走马灯似的回忆一年来的种种,西沙、秦岭、长白山……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突然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个人影——汪弈,还得是接触后,她才能发现某些东西。 她认为汪家人似乎在某些方面和张家人非常相似,这种相似程度几乎称得上恐怖。 不过在她看来,这也不失为一种特点。 可以换个角度去想,或许等她足够了解张家的过去,也许能找到击溃汪家的办法? 毕竟强大的张家都能被搞溃败,身为某种模仿者的汪家也一定不会是完美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有意思。 她近来因为执着于梦境一事精神有些懈怠,但那颗脑袋只要一动起来就收不住。 盛葳其实对很多东西都无法真正理解,但她最擅长揣摩,同时还有着丰富想象力。 这次,她试着把自己当成“汪臧海”。 按照常规逻辑讲,如果汪臧海因为在长白山修陵墓一事真的发现某种惊天大秘密,那么他下一步的做法就十分关键和微妙。 因为汪臧海纵使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凡人,当一介凡人知晓了一件足以震碎三观的真相,他同样无法也不可能会保持平静。 所以他要么大胆求证,要么谨慎布局。 总之,他都一定会留下一些隐晦线索。 所以,他自长白山之后去过的某些地方,很可能也就是她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而这些地方或许有关于长白山的真相。 还得多亏汪臧海在明朝算是个人物,虽然后世他的资料极少,但她还是在关于明朝洪武帝的一些记载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因为爱画画的职业病,她有随手记录的习惯,幸好将当时西沙那个墓室里的壁画过后全部记录了下来,再结合历史可以发现: 汪臧海逃后,又陪洪武帝去过长白山祭天,之后皇帝派他出使西域,两年后帝崩。 而出使的那片西域地,名为塔木陀。 所以她开始查阅塔木陀相关资料,看着手中书却突然定住,与那里最有关的只有一个人——西王母,可那不是神话中的人吗? 但过去经历的种种已经告诉她,有些东西不是空穴来风,而只是被世人所不知。 想着想着眼皮渐沉,张海洋瞥见她歪倒的肩头,轻叩茶几三声,满室倏地安静。 “要不要叫醒她?”张小蛇小声问。 张慕尘摇头,因为记忆松动的原因,她睡眠一向时好时坏,守岁什么的不重要: “让她睡。” 张海侠无声抖开绒毯给她盖上,她只蜷缩着咕哝一声,脸颊更深地陷进靠枕里。 子夜将近,外面传来第一串试探性的鞭炮响,张启灵倏然起身,连人带毯地抱起。 房间还留着未熄的灯,暖黄的光晕染着床榻,将她放下安置好后他才转身离开。 新年的钟声敲响,在这震天的喧嚣中,盛葳的房门被一次次悄悄推开又合上。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来到她床前,在枕下放入准备好的红封,有人还坏心思地偷吻。 黑瞎子将一把精巧短匕搁在床头柜,角柄缠着新换的鹿皮绳,脸上少见地没笑意。 张小蛇送的是一支小骨哨,本来想给她送条小蛇,但又念及她会害怕便消了念头。 最后潜入的张九思在门口阴影处驻足良久,将一枚串绳的咸丰通宝铜钱塞进枕角。 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能拿出手的东西。 她终究没有如愿见到那人,一夜无梦。 —— 大年初三 盛葳身着黑大衣脚踩红底高跟鞋从解家车上下来,踝处的长裙流苏被风带起涟漪,颈间一抹正红羊绒围巾衬得她肌肤冷白。 她拎着个素雅的礼盒袋,里头是张海侠挑的茶具,算作解家替她遮掩行踪的年礼。 刚踏上台阶,朱漆大门开了半扇,管家垂手立在门边,像是等待多时,脸上是惯常的微笑:“盛小姐,当家的在后院等您。” 话刚落,门内忽地闪出一道纤巧身影。 那是个穿浅杏色羊绒裙的姑娘,鬓边别着枚珍珠雪花发卡,眉眼清纯,精巧面容透着稚气,眼尾微微上挑,泄出几分媚意。 两人在门槛内外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盛葳脚步未停,目光只在对方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开,想来是解语臣的客人或亲戚。 倒是霍秀秀怔住了,眼前的女人——不,是女孩,裹在浓烈的黑与红里,精致的面庞即便藏去半分也依然看得出那种冲击。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宝石般的绿瞳嵌在深邃眼窝中,明明毫无情绪,却像把沾了露珠的刀直直戳进人心里,让人过目不忘。 但周身淡漠又显得平静的气场,犹如清透薄雾淡去几分锐利,平添一缕忧郁。 她只是轻轻投来一瞥,霍秀秀竟然觉得自己莫名有点慌张,下意识攥紧手提包。 她断定这姑娘是来找小花哥哥的,但解家似乎很少有这样气质……独特的女客。 “小姐慢些,园子里昨儿扫了雪,石板还滑。”管家一路引着盛葳往院里走。 管家解明是个在解家几十年的老人,眼皮子深,心思也透亮,状似闲谈地开口道: “方才那位是霍家的秀秀小姐,算是从小跟我们当家的一块长大的,想来是因为当家的今日无事闲在家,所以便也来拜年。” 他眼角余光扫过盛葳,脸上情绪不见变化,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刚刚的小插曲。 盛葳确实觉得莫名,两人情同兄妹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私事她没兴趣去好奇。 不过……姓霍?倒是也值得一查,考古队员霍玲失踪,霍家人总不可能不找吧。 “嗯。”她语气如常地礼貌道。 她满脑子都是想着解语臣说的正事,又才想起来,不知道他会不会问长沙那次…… 解语臣当然可信,但不能尽信,他是商人,还是九门人,即使他真的值得信任。 但有些教训受过一次,她就觉得够了。 管家暗自叹气,他记得当家的吩咐过“盛小姐来不必通传”,记得厨房总备着她爱吃的各种糕点,更记得除夕夜当家的独坐在饭桌上,指尖摩挲手机,盯着里头出神。 可这位盛小姐……看起来依旧心思单纯,心底那点替主人试探的心思彻底凉透。 霍秀秀的车并未驶远,她凝视解宅门前此刻静默在雪中的迈巴赫,对着前排说道: “去查,刚刚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头。” ------------ 第150章 让我抱一抱,嗯? 盛葳推开门,暖气混着沉香扑面而来。 解语臣穿着身西装马甲,背对着她单手插兜站在窗前,看到玻璃映出她修长身影。 窗帘拉开了一条缝,从她踏进院门那刻起,他就一直站在这里往底下凝望着。 “新年好,花儿爷。”他听见她说。 解语臣转身,目光在她收腰大衣裹出的曲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挑了挑眉,最终落在那灼艳的围巾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 “穿这么单薄,不怕冻着?” “还行,就几步路而已。” 她本来想自己开车来的,但解语臣太过周到,一早专门派人去接她,哪会冻着。 桌上照以往每次见面那般摆满了精致茶点,无一不是她偏爱的口味。 “压岁钱,讨个吉利。”他从博古架取下个朱漆盒子,清浅笑意在他眼底荡漾开。 “谢谢花儿爷。” 盛葳乖巧接过,里头躺着个水头极足的翡翠平安扣,一看就价值不菲,她怔愣住。 “本来想给你红封的,现金装不下,”解语臣唇角微扬,“长沙那趟辛苦了。” “还得多亏花儿爷帮我……”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是帮了她。 忽觉颈间一松,原是解语臣抽走了她的围巾:“屋里暖气足,小心闷汗。” 茶雾在两人之间氲开,盛葳搁下茶盏,单刀直入:“花儿爷要告诉我什么事?” 青瓷茶盏在解语臣指尖转了转,他并未直言:“你从长沙带回来的东西很有用。” 他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沉凝,“这么些年,几乎没人再提起齐羽这个名字了。” 盛葳并未理解也没回应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垂眸,淡淡地说道:“都过去了。” 她倏然抬眼,“方才在门口遇见位霍小姐,听说你们一起长大,你该很熟悉吧?” 解语臣睫毛微颤,遮住了瞬间泄露的一丝紧绷。 再抬眼眸色已恢复坦然,开口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确实算是妹妹……”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 他看着她那平静如水的目光里,寻不见一丝名为“在意”的涟漪,心中早有料想。 明知她不会在意,但这界限他必须划清,为自己,也为这份不容混淆的情谊。 “霍玲是她什么人?”盛葳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两人关系上,抛出真正的问题。 他眼底错愕飞闪,转而却被了然取代 ,茶盏轻轻磕在托盘上: “霍老太太的女儿,是秀秀的姑姑,这个名字在霍家也快成了不能提的字眼。” “霍玲失踪这么多年,”她开口,声音清晰平稳,“霍家人应该找过吧?” “当然,秀秀一直在暗中追查她姑姑的下落。前几年他们家还总会收到些神秘录像带,里面的内容似乎……跟霍玲有关。” 录像带?她皱眉沉思,用这样的方式放出霍玲的消息,更像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我要说的是其他事,”解语臣起身走到窗前,“你知道无邪手里有本笔记吗?” “他提过,是他爷爷留的。”她颔首。 “你可以找机会借来看看,话说,你知道吴家人为什么养狗么?”他忽然发问。 “我听我师父提过,五爷年轻时曾与家中叔伯下墓,那次只有他一人侥幸逃出,却坏了鼻子,后来便靠养的狗来闻土辨位。” “原来如此。”她心道难怪,无邪和他三叔身上都有一种狗味,原来是家族遗传。 “当年发生了桩大案,有个外国人利用五爷信任骗走了张很重要的战国帛书,结果那人转头向当局举报,导致很多人被牵连,几乎冲击了当时长沙整个土夫子行当。” 战国帛书?盛葳灵光一闪,她记得无邪在西沙招待所时说过,他第一次下地就是跟着他三叔去找一个战国帛书地图上的墓—— 山东瓜子庙,七星鲁王宫。 那战国帛书一定也跟这场长生迷局有关,说不定那老外真的解出了其中玄秘,吴三省给的资料里提到了另外一伙势力…… “那人是谁?”盛葳心中已有所猜测。 “你应该接触过那个叫阿宁的女人,就是她背后的老板,名叫裘德考。” 解语臣转身,背光阴影覆住半边脸庞。 “长沙土夫子被清洗,九门衰落,解家北迁,吴老狗被迫逃亡杭州,皆因此人。” 不止,她想,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让官方开始注意到九门,汪家人找机会布局,如此阴险狡诈之人,让她少见地生出杀心。 “还有件事你有所不知,我问过家中老伙计,此人与我继父解连环,有过交情。” 解语臣眸光扫过她惊疑的脸,“那时家中有意洗底,他还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本不该入这行,竟还是搅和了进去。” “我费了很多功夫才查到些眉目,裘德考找他的具体原因不详,但那之后他就去了山东沂蒙山,说是寻道观,你说奇不奇?” 道观?盛葳压下心头盘桓的疑问,刚抬起头,解语臣却毫无预兆倾身逼近。 那股清冽的檀香混着茶气变得极具存在感,距离近得能看见那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他刚刚什么时候解开扣子的? “微微,”他紧盯着对方错愕的脸,声音带丝蛊惑,“现在,轮到你坦诚了。” 盛葳呼吸一滞,解语臣此刻的姿态极具侵略性,手肘撑在她椅背,面前也被他身体堵着像圈禁猎物,眨眼道:“坦诚什么?” “齐羽。”他吐出两个字,目光紧锁,不打算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相信我吗?”她仰头反问。 “信。” “我说什么你都相信?” “当然。”解语臣斩钉截铁,语气笃定得近乎誓言,“这一点,毋庸置疑。” 盛葳深吸一口气,像是被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惊烫得垂下眼,还是开口: “我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之前,就梦到过齐羽。”但她依然有所保留。 她语气有些无奈,“但我做梦毫无规律,根本不知道下一次梦里会出现什么。” 解语臣若有所思,竟是如此么?看她丧气下意识抬手,轻轻揉了揉眼前人的脑袋: “这个……我倒是对梦境这方面所知有限,或许是你累着了也说不定?” “不过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嗯……”盛葳随口应下,双眼忽然冒光,像是被他的话蓦地点醒。 过往的几次梦境经历瞬间被串联起来,每一次梦到他之前,她都经历了什么? 第一次是她不慎落入秦岭地下河失去意识;第二次是她被张小蛇的蛇吓到晕厥;第三次是她在张家古宅被张九思失手打晕…… 无一例外都是身心俱疲、精神虚弱的状态,齐羽曾说过是她的执念让她能见到他。 “我懂了!”她猛地抓住解语臣手腕。 当人体处于疲劳或压力状态下,大脑可能处于过度兴奋或虚弱,导致意识与无意的潜意识交替出现,而她的潜意识里有齐羽!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四肢百骸,她翻了很多书,竟然没想到这个简单的道理! 她高兴地无法自拔,拉住他激动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花儿爷!” 解语臣尚未反应,温软身躯已撞进怀里,盛葳双臂环住他腰身像是扑腾的小兔。 他手臂僵悬在空中,只一瞬便倏然收紧,掌心贴着她后腰往怀里箍压,指节掐进大衣褶皱里,几乎要揉碎那截纤细腰身。 他垂眸看着怀里眉眼雀跃的姑娘,不知她想通了什么,但或许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所有想法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融化了,只想停留眼下片刻。 下颌蹭过她发顶,少女吐息喷在他颈侧,也带起他呼吸加重,声音低哑道: “……能帮到你就好。” 她浑然不觉这个拥抱让面前男人心脏骤跳,抱完便挣脱:“我现在就回去试……” “别动。” 解语臣手掌猛地扣住她后脑,猝不及防的力道让她踉跄跌回他胸前,环在腰间的手臂,也不着痕迹地带着掌控收紧几分。 “花,花儿爷……”她不明所以。 “我帮了你,让我抱一抱,嗯?” 男人上扬的尾音像是蛊人的钩子,勾得她心里发痒,这次的报酬,是他要拥抱么? 手掌隔着衣料顺着她脊梁滑到腰际,力道在胸口堪堪触及某处柔软时又克制停住。 怀中人毫无防备的依赖像最烈的酒,烧得他喉结滚动,烧得他眼底发黑如墨,烧得他深藏于本能的某种占有欲在悄然觉醒。 温柔从容的表象下,是早已按捺不住的情愫在无声叫嚣。 窗外麻雀声目睹这场旖旎,也撞破两人之间绷成暧昧的网,他忽然惊醒般回过神。 “抱歉。”解语臣嗓音发哑,指尖握成拳撤开她身体,又像握着自己失控的欲念。 他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一时失态倒也没惊起盛葳心中的疑惑,反倒贴心询问: “你心情不好吗?”她每次心情不好就这样。 “……或许吧。”他垂下眼随口道。 刚刚有点激动了,一时差点没装住。 “这么高兴,你想通什么了?” “以后再告诉你!”盛葳风风火火地离开,一时激动得连围巾都忘了拿走。 解语臣看着领口留着淡红唇印,是她不慎蹭上的口红,他垂眸摩挲着那抹红轻笑: “谢礼倒是别致。” 管家悄声呈上热毛巾,却被他拒绝,眼底暖意瞬间褪尽,只剩下深潭般的冷冽。 “继续查齐家,改天把瞎子找来。” 如果不是盛葳意外与齐羽有故,他恐怕都快忘了,二月红临终前交代他的那件事。 就是不知道她刚刚在开心什么,解语臣暗自思索,难不成是找到解梦的办法了? 齐羽……他眼底一点波澜不起,都说了,九门的人,又有几个真正简单的。 ------------ 第151章 这才是真正的她 风雪似乎都被四合院的高墙挡在了外面,忽然,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寒风。 廊下只有挥动扫帚的张九思,刚扫完一小堆雪,忽被一只戴皮手套的手攥住腕骨。 “张九思,”盛葳喘着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有点事想问你。” 张九思的动作顿住片刻,抬眼看她,雪花落在他肩头,他默默颔首,声音平淡: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小姐。” 他心底盘算着,年已过完,自己也该回长白山了,可目光扫过她冻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仰望的眼眸,念头竟有些模糊起来。 “那去你房里。”话音未落,盛葳便不容分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往房里拖。 张九思被她这风风火火的架势弄得一怔,身体却已本能地顺从跟着迈步。 视线轻扫过她脚底,反客为主,手腕一翻挣脱,又瞬间转为稳稳扶住那细瘦胳膊。 屋内,盛葳甩开大衣扣子,往黄梨木椅背一搭:“要不你先说吧,什么事?” 张九思看着对面人忽觉喉头发紧,原本想好的辞行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回去。 张家人从来就不擅长告别,而他这突然冒出的念头本就已昭示了他的某种不可说。 这里有他敬仰的族长,有插科打诨的族人,有院外人间的烟火气,还有……她。 盘桓在心头关于离开的念头,竟像投入热水的冰块,在对上她时已无声融去半分。 “小姐先说。”他垂眸掩住眼底思绪。 盛葳也不卖关子,单刀直入:“你知不知道黑毛蛇是什么蛇?” 张九思霍然抬眼,眸中溅出星点诧异。 黑毛蛇对张家人而言,意义自然十分特殊,那是深埋在家族历史尘埃下的禁忌。 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谁告诉她的? 他早已经看出来,族长他们显然对她有所隐瞒,但并非防备,分明是在护着她,瞒着那些血腥旧事,怕她卷入更深的旋涡。 他还想通了,当时她去张家古宅怕也是瞒着其他人去的,结果从他嘴里套到了话。 但这件事非同寻常,他一时迟疑,没有出声,心中不知该不该触碰这禁忌的边界。 沉默如同实质般在狭小的房间弥漫开。 他的罕见犹豫让她心头疑云更重,张小蛇支吾其词,如今张九思也三缄其口…… 难道这蛇……与张家有关?这个念头如一道惊雷劈开思绪,她心头猛地一悸—— 是了!他们向来只会瞒着她张家的事。 张慕尘说她是幼时被黑毛蛇咬过,但她根本想不通自己会如何接触到这东西,他们更从未深谈过这蛇的来历与可怕之处。 “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盛葳猝然上前几步,指尖扣住他的手臂逼问,“这蛇……是不是跟张家守护的秘密有关?” 张九思任她抓着,身体紧绷如弓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依旧守口如瓶。 她开始头脑风暴,一个大胆荒谬的念头骤然成型,眼神涣散又狂热地喃喃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既然黑毛蛇毒能让我看到过去,那如果能通过读取更多的蛇毒……岂不是就能看到更多画面?” 盛葳想起那些零碎的梦境,眼底豁然雪亮,现在一切的难题都将因此迎刃而解! “不可以!” 张九思脸色骤变,下意识厉声制止,钳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让她一时吃痛。 黑毛蛇承载的记忆是随机的,里面不妨会藏着些不可言说的黑暗与疯狂,那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甚至可能丧失理智…… “凭什么不行?!”她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叛逆的火焰。“你们少管我!” “我被黑毛蛇咬过但我没死!这就足以证明我可以承受!”她失控地吼出声。 她想到那些与众不同的梦,想到齐羽,想到张海客他们的讳莫如深……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能——她或许就是那个特殊! “你……”她竟被黑毛蛇咬过?! 张九思倒退半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黑毛蛇脾气暴烈且有剧毒极难控制,一旦杀人还会进入尸体并产卵,张家人尚需某种秘术护持,她如何…… 其他人的奇怪态度此刻被串连成一条惊悚线索,她的体质想来该是特殊的。 巨大的骇然攫住他,让他一时失了力。 失神的刹那,盛葳已旋风般撞开门。 张九思回神急追:“小姐!”喊声惊破院中寂静。 刚追出房门,就见盛葳一头直直撞上个高大身影,是拎着筐冻梨刚回来的张海洋。 他手臂一横扶着她稳稳拦住去路,声音低沉平静:“慌慌张张,干什么去?” 他目光扫过她,又落到追来的张九思身上,显然刚刚的动静他没错过,浓眉拧紧: “张九思,你招她了?” —— 屋内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某种无形的紧绷,张海洋的目光落在盛葳空荡荡的脖颈: “围巾呢?” 盛葳一愣,这才想起什么,脸上浮起一丝懊恼,抬眼看向张海洋的眼神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我好像……忘在花儿爷那儿了。” 张海洋没说什么,只是眉梢微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另一人身上。 张九思从进来后,就一直垂头收声,两人无声的剑拔弩张,他一眼便了然于胸。 盛葳心里头正盘算着要怎么支开人。 “海洋哥,”她忽然仰脸,灯下那双眸子湿漉漉的,“我想吃你刚买的冻梨。” 这话意图太明显,张海洋何等敏锐,早已将察言观色、洞悉人心的能力刻进本能。 她这点刻意为之的小心思,在他眼中如同白纸黑字般清晰,她也知道他听得懂。 不过小孩借口都找好了,他当面拆穿也不好,叫他声哥更不容易,只能宠着纵着。 “等我。”张海洋应得干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力道带着安抚意味。 转身时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九思一眼,他不愿为难她,但也只有她是例外。 门关上的刹那,盛葳神色骤变,眼底的水汽霎时蒸干,只剩下近乎冷峭的平静: “刚才的事若被他们问起,你依然半个字也不许吐,想办法圆过去。” 张九思淡定抬眸,阴影遮去他大半的表情,那双眼睛历经了太多的岁月沧桑,早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这样的人真正动容。 “不过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就算告诉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那话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反正不过是跟他们大吵一架,撕破脸而已。” “什么办法。” 张九思连涟漪都无,他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实性,评估她所谓的办法里潜藏的风险。 那是出于自身绝对实力的自信,再大的风浪于他,或许也只是一朵稍高的浪花。 “你没必要知道。”她不相信任何人。 “这很危险。” 张九思终于生出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波动,似乎他仅有的几次情绪都是因为她。 他见过太多固执而最终走向毁灭的人。 “危险?”盛葳声音陡然拔高,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淡淡的嘲意: “你怎么也学张启灵他们那套说辞?” “你们活到如今,危险的事情见得多也做得多了吧?明明是他们一步步把我推到这个地步,可你看他们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把她毫不犹豫踹进火坑,却又害怕她被烫着,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奇怪的一群人? 她不知,是因为那颗本裹满算计如今却又长着以爱为刺的心把他们扎得面目全非。 但他们也已经改变不了一切,所以只得步步为营,不敢让一丁点事情脱离掌控。 她逼近一步,一字一顿地丢下那句话: “也是你们告诉我——我是张家人。” 所以她如今的执拗,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一句话如刀出鞘,张九思被迫沉默。 眼前人骨子里那份属于家族血脉的、与生俱来的偏执与自我,在这一刻宣告苏醒。 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对危险的征服与追逐……这正是张家人在漫长岁月中赖以生存,却也常常因此坠入某种深渊的特质。 他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抵了一下身旁的桌面无声敲击,这似乎是他在漫长生命里保留的为数不多的、用来表达思考的小习惯。 张九思一下想到很多过往,想到年轻族人重蹈覆辙时不免产生一种悲悯,毕竟所有张家人最初都相信自己总能掌控点什么。 此刻的她,竟如出一辙。 那份熟悉的、属于张家人的疯狂底色。 “太像了。”他没头没尾地呢喃一句,目光越过她投向纷飞雪幕,眼神深邃难辨。 他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极轻地阖了下眼,叹息般丢出两个字:“随你。” 不是妥协,是尊重,他尊重她的选择。 窗外,张海洋的脚步声渐近,盛葳瞬间恢复乖巧模样,仿佛刚才的锋芒只是幻觉。 张九思垂眸,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有意思。 从这一刻始,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本能似乎也跟着觉醒,因她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 ------------ 第152章 新月饭店 冬去春来,总是很快,开春后的阳光带着暖意,穿透四合院的雕花窗棂。 盛葳站在镜前系好最后一粒盘扣,又涂了点口红抿开,镜中人顿时明艳不可方物。 她一手拎着小包推开门扉,和煦春光霎时泼了满身,院里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立在廊下的她一身烟青旗袍熨帖裹住身段,肩头松松搭着披肩,衬得清贵秾丽。 平日衣物掩藏的玲珑曲线也骤然惊现。 不盈一握的纤腰,却在挺翘处勾勒出饱满丰盈,每一寸起伏都带着含蓄的性感。 行止间裙摆轻漾,侧开衩处若隐若现泄出的一线凝脂般的小腿,像白刃划破春水。 往日束成马尾的半长黑发也松松绾起,用银蝶步摇簪束着,更添几分慵懒的风情。 往日素净的小脸此刻略施粉黛,将清冷晕去几分,矛盾地糅合成惊心动魄的绝艳。 张启灵擦刀的手凝在刃上,古井无波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微澜,快如飞鸟点水。 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样的她,错觉? 院中诸人呼吸皆是一窒,这一刻有人后知后觉——她真的长大了,至少是生理上。 那种介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魅力只有男人才看得出,而他们更是看着她长大的人。 心里突然就有点五味杂陈,幸好张慕尘已经回了解家,看了怕更是感触更深。 那晃眼的开衩处藏不住的白,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众人眼底炸开迥异的波澜。 青涩的,视线甫一触及那开衩处雪色,便如烫着般猛地移开,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而张海客这几个称得上历经世事的,面上不动如山,眼底却暗涌波涛,深邃难辨。 坐在小池边的张海洋握着鱼食的手一抖,欢腾的鱼儿不知搅乱了谁的一池春心。 盛葳浑然未觉这满院灼热视线,只觉还有什么不妥,她一如既往不想受人过度关注,目光定在廊下斜倚柱子的黑瞎子身上。 “师父,”她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自然得像讨要一颗糖,“借个墨镜戴戴。” “唷,”黑瞎子勾起抹玩味痞笑,见她走来,目光在她腰际流连,却丝毫不显下流。 “好徒弟,穿成这般惹眼……是要上哪去啊?小心遇着些不长眼的流氓。” 盛葳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直接探进他皮衣内袋里翻找,黑瞎子鼻腔里哼出点意味不明的气音,敞着由她翻找。 “无聊,随便去逛逛……” 她刚抽手带出一只墨镜镜架,却被黑瞎子反手扣住,指腹在脉搏处暧昧地摩挲。 男人倾身,呼吸拂过她耳际,声音低哑:“你穿成这样难道还要自己开车?” 他抽出墨镜熟稔地替她架上鼻梁,遮住那双眸,只余一抹娇艳朱唇,平添冷艳。 “你倒真提醒我了。”盛葳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向角落那个沉默身影。 静默的张九思看似纹丝未动,早将她身影寸寸锁入眼底,接受到目光后沉默颔首。 “乖徒儿~”黑瞎子点着两张钞票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迈腿晃悠走了。 奇怪的是,张海客等人竟少见地没有追问她的去向,似乎是早有预料。 所以是心照不宣的默许她的行动。 唯独张小蛇心中有些感慨,还有份不易察觉的失落,怎么这一幕似曾相识呢…… 轿车启动,盛葳倚窗摘下墨镜,驾驶位的张九思瞥见后视镜里无数道目光织成网。 他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一下,询问道: “小姐,去哪。” “新月饭店。” —— 车泊在新月饭店门前,门童躬身迎候。 张九思率先下车打开门,黑衣袖口无声抵住车门上沿,另一只手已稳稳递出。 墨镜边缘映出她递卡的剪影,门童恭敬接过,只飞快地扫了一眼,便立刻请入。 张九思的目光在那卡面细微的“解”字上停留一瞬,却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半步。 饭店内里是另一种时间沉淀的奢华,头顶的琉璃灯,雕花梁柱,不愧是百年老店。 身着素色旗袍的侍者引他们登上二楼,个个步履轻盈,落地无声。 雅间垂着湘妃竹帘,紫檀木的桌上,一只素雅的汝窑茶盏正氤氲着热气。 “我要见你们的大堂经理。” 侍者添茶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低眉顺眼地应了声“稍等”,身影悄然退入帘外。 盛葳摘了墨镜,随手翻开菜单,扫过价目栏那一连串的几个零,惊得她眉梢微挑。 解语臣说得还真没错,这儿确实不是普通人能消费的……最好味道不要让她失望。 她抬眼,看向如同青松般伫立的张九思:“你站着做什么?有凳子不坐,笨。” 张九思身形未动,他发现有人在偷窥。 盛葳不再多言,勾选了几样菜,刚放回桌面,竹帘后伸出一只手无声地将其收走。 果然有听奴……盛葳心底了然。 但她更在意的是那大堂经理,此人与九门有关,尤其是与那位已作古的张大佛爷。 就是不知能从他口中探知到多少尘封往事,她讨厌跟人交涉,却又不得不如此。 正思忖间,廊道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张九思几乎是瞬间绷紧,悄然挪动半身,此人脚力不弱,想必也是个练家子。 盛葳也捕捉到空气里的异样,是上等的檀香燃烧的余韵,还裹挟着一丝皂角清气。 这人……怕不是刚上完香还洗了个澡才过来的,什么毛病。 包厢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推开。 穿笔挺西装的男人立在门口,身形颀长,面容年轻,眉眼沉静,唯有眼尾几道极淡的细纹,泄露了那远超样貌之外的沧桑。 这种沉甸甸、像压着几百斤过往的眼神她见过好几次,所以,他也是个张家人。 他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指间盘捻着串老山檀佛珠,张九思松懈了一瞬但仍没动。 盛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侧过脸,两人目光径直交汇的刹那—— “啪嗒”。 是他手中那串捻得熟溜的佛珠,极其突兀地停滞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镜片后的瞳孔极快地收缩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大白天突然见了鬼,又像是认错了人,所以惊疑不定。 那人飞快地调整异样,手指和表情又恢复流畅,让盛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她压下心头掠过的异样,不动声色道: “先生姓张?” 包厢内落针可闻,那人微微低头颔首。 “鄙人张日山……姑娘贵姓?” 男人声音平稳,唯尾音泄露一丝颤意。 “盛葳。”她答得干脆,伸手拽了拽面前杵着的张九思。 他这才敛了气势,在她身侧稳稳落座,目光却未曾离开张日山分毫。 山字辈,虽然不熟,但他熟悉那些战火纷飞的混乱年代,也当然清楚一些过往。 张日山也明白了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根脚,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疏离: “不知盛小姐,找张某,所为何事。” “那我就直说了。”盛葳身体微微前倾,“我只为九门而来,听说张大佛爷曾贵为新月饭店的大姑爷,更听说这里留有九门故人,我此番前来,就问一问当年事。” “佛爷已经故去数年,”张日山似乎丝毫不意外,声音却带着疲惫,“九门也已不是当年的九门,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旧事?”盛葳立刻截断他的话。 “我倒觉得有些事从未结束,灰烬之下,尚有火星。否则我又何必坐在这里?” “而且,我既然能来找你,就必定不能白来一趟。”她话锋陡然一转。 “张经理方才……是去上香了吧?是敬佛爷吗?不知您与佛爷,是何渊源?” 他目光落在对面人倔强的轮廓,烟青色的旗袍衬得她如远山芙蓉,尤其那双眼…… 恍惚间与记忆里某个湮灭的身影重叠。 不过可惜…… “我是佛爷的副官。”他坦然承认。 她面上不动声色:“原来是张副官。” “既是佛爷身边最亲近的人,想必对九门过往知之甚深。”盛葳从容呷下一口茶。 “盛小姐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你追寻这些,所求为何?”张日山缓缓靠向椅背。 “求一个真相,寻一个了断。” “张副官不也是这样想的吗?否则为何独守这新月饭店?” “从何说起。”张日山反问。 “九门风云在道上流传已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又怎知我要问哪一桩?” 盛葳忽然轻笑,眼里闪着狡黠。 “没准儿我只是好奇,传闻中齐八爷神鬼莫测的奇门八算呢?”他还算她师祖呢。 毕竟,齐八爷能算是黑瞎子的师父了。 “哐当。”张日山手边茶盏骤然倾翻。 盛葳凝视着他的失态:“所以,敢问张副官……那些事在你心里当真过去了吗?” 张日山盯着那张惊绝尘寰的脸看了许久,忽而释然般地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盛葳一头雾水,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 第153章 先加个联系方式? “盛小姐若方便,不如移步详谈。” 张九思抬脚要跟,盛葳却把钱包一塞: “正巧我待会想买画纸,你去附近转转,索性帮我带些回来,买完坐这等我。” 张九思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片刻,终是颔首离开。她的戒心倒是始终没有放下过。 张日山引着盛葳穿过长廊推开道门,室内四壁摆着楠木书架,中央紫檀案上供着尊青铜麒麟镇纸,这是应该是他的私室。 “小姐稍坐。”张日山拉开雕花抽屉的刹那,盛葳敏锐捕捉到他称呼的微妙转变。 不再是疏离的“盛小姐”,而是褪去了姓氏,亲昵中裹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被他推至案前,相纸边缘已卷曲发脆,影像却清晰得刺目: 照片上的九人或站或坐,背景是褪色的豪华大宅内庭,透着一股旧时代的江湖气。 军装笔挺张启山,红衣翩跹二月红,拄拐坐椅半截李,桀骜不驯陈四爷,揣狗含笑吴老狗,侠气孤客黑背老六,美艳逼人霍三娘,算命书生齐铁嘴,斯文败类解九爷。 “好一个老九门。”盛葳轻叹,翡色眸底神色复杂,“群狼环伺,各怀鬼胎。” 张日山执起紫砂壶给她续茶,水声淅沥中抬眸望她:“小姐想听哪段往事?” “听闻九门各掌绝技,”她垂下眸,“那不如讲讲当年联合盗掘的那次行动?” 盛葳端起茶盏,皓腕赤玉镯滑落袖口,他倏然死凝那处,执杯的指节骤然发白。 这镯子,麒麟,坐实了她与张启灵的关系远比他猜测的更为紧密,甚至可能是…… 他仿佛被无形击中,一股陌生的尖锐酸楚毫无预兆地攥住心尖,像藤蔓疯狂缠绕。 张日山只觉喉咙干涩,他试图借调整眼镜来掩饰眼底暗潮,陌生情愫与背负了几十年的沉重罪孽感,正在他心中疯狂撕扯。 墓里本就机关重重,幸存者却将失败无情推在那位年轻沉默的青年身上属实不该,何况他当时已重伤濒危、甚至失去记忆。 而当年的他立在佛爷身后,只眼睁睁看着众人将推诿的脏水泼向生死未卜的族长,而佛爷为保九门最终也只得默许污名…… “张启灵那样的人若非迫不得已,他怎会求援?想来也是九门各人自己同意的。”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为张启灵出气一回。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人之过,九门本就心思各异,又贪婪冒进,失败过后却默契地挑个替罪羊来顶罪,果真是面不和心和。” 她唇角勾起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 “好一招顾全大局的……壮士断腕。” 张日山垂眸盯着茶根浮沉一言不发,手背青筋却不觉绷紧。 “不过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张启灵也是真慈悲,兴许是不在乎?还是说——” 她倏然逼近:“是他那失魂症发作得恰是时候,早把那过往正好忘干净了?” 他们才得以把一切罪名顺利栽赃给他。 真相被赤裸裸剖开,也让面前这张照片上的鲜活面孔布上层阴霾,显得狰狞可怖。 “佛爷是身不由己!是‘它’在背后逼的!是九门逼的!他必须要以大局为重!” 张日山猛地撑住案沿,试图用这套说辞说服对方,或者更可能,是说给自己听。 盛葳岿然不动,冷眼看他濒临失控: “好一个身不由己,那不过因为你也受了他的庇护,你敢说他没有一点私心?” 张启山此人确有家国大义不假,但人其实非常复杂,尤其在沾了权力的味道之后。 张日山克制住胸膛起伏,像是被抽空力气,颓然松开紧握桌沿的手,跌坐回椅上。 “当年的事若真有难处,你现在就该跟我合作,结束这一切。”盛葳抿了口茶。 “叩叩——” “什么事。”张日山的语气瞬间恢复一贯的淡定松疏,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恍然。 “老不死的,让我看看你死了没。” 一个带着些许稚气的女声夹着几分挑衅穿透门板,像阵风刮了进来。 盛葳了然,这位应该是新月饭店的继承人尹南风,听声音年纪不大。 张日山揉额无奈,语气懒散地噎过去: “托你的福,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脚步声带着不甘远离,空气重回安静,但也多亏这打断,让气氛松了几分。 张日山思绪半刻,忽然低笑一声,再抬眼时,眼底竟浮起一层破釜沉舟的锐芒。 “好啊。”他痛快应道。 盛葳不由眉梢一挑,这人怎么回事?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简直跟她有的一拼。 方才还一脸的苦大仇深揭开伤疤的样子,转眼就笑眯眯像个偷腥狐狸。 “别应得那么快,张副官。”她警惕地盯着他,“我说的是——‘和我合作’。” 她特意的强调,像是在划清某种界限。 张日山先掠过一丝探究,笑意却更深,眼角甚至弯起细纹,几乎要从旁溢出来。 他再次点头,带着点促狭:“当然。” “不过……”他话锋一转,“既然是合作,我也有些小小的要求。” “说。” 盛葳眯眼,直觉眼前这人没憋好屁,心想那姑娘骂的对,老不死的,她又学到了。 只见他摸出手机,带着点殷勤贴心递过去,却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看得她想打。 “既然是合作,不如先加个联系方式?也方便日后……我们可以深入交流。” 盛葳狐疑地瞟去,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那人眼底是毫不隐藏的算计兴味。 这人……有病?他对她的态度不知何时似乎有点变化,但具体如何又说不上来。 她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其实有点发懵,这趟交涉她做足了准备,所以她胜券在握。 结果这出,倒有点打破她的常规逻辑。 本着合作精神,她闷头接过输入号码。 “合作愉快,张副官。”她维持淡定。 “既是合作,便不要再这样生疏了。” “你可以叫我日山。”他收起手机,目光与她对上,狎昵的话语试探性地托出: “合作愉快,微微。” 盛葳心头警铃大作,他怎么知道这个小名?这老狐狸莫不是早把她调查了?呵。 张日山像没注意到,截住那伸到一半要缩回的手,几乎是贪婪地包裹住,克制着力道仍泄出一瞬紧绷,带着某种久违的温度。 两人回到雅间,张九思静坐着怀抱素宣,面前的菜早已经上好,却纹丝未动。 “怎么不先吃着?” “等你。” 盛葳对上那黑眸,心道怪异,明明他那么大个子,此刻却莫名透着股小狗无辜。 心头那点情绪奇异地被抚去,语气里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嗔怪。 “让你等,不是等我一起吃,笨蛋。” “咳,”旁边的张日山清了清嗓,“不如今天我请客,再上一桌新的?” 他熟练抬手招呼侍者添单,目光堪堪扫过桌上的冷盘,便精准地报出菜名。 “你请?呵。”插话的声音清脆有力。 “你的工资还是我新月饭店开的呢,拿我的钱请客,张大经理打得手好算盘。” 一身精裁黑色马面裙的尹南风不知何时抱臂倚在门框,神色骄矜却已初具锋芒。 她本来是想过来再怼张日山两句的,目光却在触及对面人的瞬间蓦地顿住。 刚才只匆匆一瞥,此刻得以见真容。 眼前女人穿着淡青旗袍静立,如同画中走出的惊鸿照影,孤清却又不显得无情,那双翠眸像蛇又像鹿,几乎是要把人吸进去。 尹南风年纪虽小,但自幼长在新月饭店这龙蛇混杂之地,达官显贵、名媛淑女也见得多,却从未见过这般极具冲击力的美人。 不是精装的花束,而是沾晶的雨中荷。 她真好看,尹南风心底无声地滑过这个念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怔忡。 更关键的是,她在门外没少偷听,虽不真切,但那老不死的失态她可舍不得错过。 能把张日山怼到无能狂怒还没被扔出去……尹南风不由得涌出几分好感和崇拜。 盛葳注意到尹南风的打量目光,出于本能的礼节对她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浅笑。 这一笑,让尹南风竟莫名有些发热。 这姐姐……看起来实在不像个牙尖嘴利的,反倒干净温软如猫,让人莫名想亲近。 定是那厮老不死的,惹得美人动怒,结果自己反被气个半死,尹南风心中揣度。 “你来得正好,这位是盛葳,盛小姐,我的……新合作伙伴。” 张日山将南风那瞬间的惊艳与愣神尽收眼底,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给她介绍。 ------------ 第154章 你有我还不够吗? 女孩下意识挺直背脊,端出主人家的气场,对着盛葳伸出手: “盛小姐,初次见面,我是尹南风。” “你好,尹小姐。”盛葳与她轻轻一握,少女手心带着点汗意,透着青涩。 “难怪能让老不死的破例请客,不过嘛……”她话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这顿饭记我账上,就当是新月饭店欢迎盛小姐初来乍到的一点薄意。” 盛葳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微讶,但对方释放的善意她能感受到,扬起微笑: “那就多谢尹小姐了。” 张日山站在一旁,看着尹南风这判若两人的态度眯了眯眼,这丫头平时对自己横眉竖眼就算了,现在这又是……搞什么鬼? 尹南风好歹也是新月饭店的掌舵人,即使如今年龄尚小,但也不是普通姑娘,这点眼力见她还是有的,眼前女子不是一般人。 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左右还是客人,她没有理由对她不关照,如此而已。 侍者在示意下撤去冷盘,尹南风将菜单递到盛葳面前:“盛小姐喜欢吃些什么。” “……”她全然遗忘旁边还杵着张日山和安静的张九思。 张日山摸了摸鼻子,索性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悠悠道: “小朋友你这么热情,可别吓着她。” “老不死的,要你管!”尹南风回怼。 “没关系,尹小姐人很好,很可爱。” 盛葳替她反驳,她不希望自己辜负别人的好意,却没看到尹南风被夸的微怔。 赞美之词她听了许多,但这……可爱,倒是头次听说,不少人都说她雷厉风行。 “别理他,盛小姐叫我南风也行。” …… 张日山将两人送到门口,看着张九思护在她身侧的姿态,莫名刺得他眼底生疼。 恍惚间意识被拉扯到几十年前。 他还是那个副官,也像护卫般守着某个人,更像现在这样曾目送着一道身影远去。 只是那之后,她再也没回来。 人间蒸发,足足近六十年。 从未想过,此生竟会再见故人,甚至可能算不上什么故人,只不过是于他而言。 一直看着轿车汇入京城车流直至消失,他才敛去疏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 “性子像,名字像……”他兀自低语着,“连那点表面精明通透内里却……” 他顿了顿,似乎在搜索个最贴切的词。 “……不解风情的迟钝模样,也像。” 脑中忽然浮起她那双翡翠般的眸子,太亮了,亮得不像记忆里那个人,他心想。 “微微。”齿间轻轻碾着这两个字。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经历了什么呢。 绿眸。这个认知像根刺扎进他心底,让他只感到陌生,记忆里那个人,分明是…… 但他又想起手机里的名字,唇角微勾。 不过没关系。 这一次,他有机会弄清楚所有的一切。 张日山转身欲回,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口的值班门童,一个念头忽闪。 走过去招了招手,门童立刻会意地凑近他耳边,又恭敬地低语几句。 “呵。”一声冷笑从他喉间溢出。 “解家的小子,还是这么会耍心眼。” —— 盛葳躺在架子床上尚未睁眼,先嗅到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着那人身上的独特香味。 一件深灰色工装外套沉甸甸压在她肩头,是齐羽的,挡了地下室的阴寒。 盛葳睁开眼时正撞见齐羽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醒了?” “被子熏得你嫌弃,外套总行吧?” 语气中藏着戏谑和一丝无奈。 上次醒来他也是这样俯身替她盖被,却被她一句“被子发霉”噎得指尖顿在半空。 这次,他聪明地换成了自己的外套。 他退坐回书桌前唯一的那张椅子里,随手拿起本旧书,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边问: “这次又是跟谁对练被打了?” 他注意到她近来找他的频率有些勤,而每一次,她身上都带着或新或旧的淤痕,说的是因为跟人对练时常被人打晕的缘故。 她揉了揉发闷的肩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铁拳砸下来的钝痛感: “黑瞎子,硬得像块石头一样,专挑人骨缝下手,还说什么师徒情深……” 女孩瘪嘴抱怨,浑然不觉这话里的歧义有多么的糟糕和令人误解。 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一瞬,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只缓缓摘下眼镜。 “师徒?你拜他为师了?”他问得随意,却捕捉到个关键词。 “是啊。”盛葳晃着悬在床边的小腿,没注意到青年投来的一缕隐晦目光。 齐羽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在地下室里转瞬即逝,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那你知道他师父是谁吗?”他转过身体倾身,挑眉的动作沾着一丝玩味。 盛葳皱眉,黑瞎子看似不着调,实则嘴紧的很,话也是半真半假,根本套不出来。 她也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知之甚少,总觉得他的过往,可能比张家人还神秘。 “他和我们齐家颇有渊源。”见她茫然,齐羽慢条斯理地点了一句。 盛葳恍然大悟,她想起黑瞎子确实曾提过齐八爷对他有恩,可没想到是这样的恩。 黑瞎子既然师承齐八爷,那齐八爷是齐羽的父亲,自己又是黑瞎子的徒弟…… 盛葳的脸上顿时变得十分精彩,最后定格在一种“这辈分又乱套了”的呆滞上。 齐羽撑着肘看她,将她的表情收进眼底,一时间眼底笑意未散,反倒愈发浓厚。 “我该叫你师叔吗?”她歪着头问。 “咳。”齐羽咳嗽一声,耳尖泛起可疑红晕,他移开目光,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你学了些什么。”他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纵容。 提到这个,盛葳像被戳中痛处,脑袋像是兔耳般倏地耷拉下来,盯着脚丫闷声: “青椒炒饭。” “……”一瞬间,空气死寂。 “噗哈哈……咳咳……” 这一次,齐羽是真的没忍住,清朗的笑声在地下室里回荡,肩膀都跟着微耸起来。 不是轻笑,而是被纯粹逗笑的开怀,他挡着嘴试图掩饰,显得有些断断续续。 那张苍白阴郁的脸,也因为笑意而染上一层欢悦,这一刻他是称得上鲜活的齐羽。 盛葳心中嘀咕,有那么好笑吗?她会做饭,但黑瞎子说这是行走江湖的保命手艺。 她能怎么办,学呗,反正比按摩好。 笑声渐息,他重新戴上眼镜正经道: “这几次来得这么勤,说说,又想问什么。”他仿佛在问一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 盛葳突然凑近,肘压在桌上,袖口露出一截雪白小臂,托着下巴直直望进他眼里: “你不喜欢我经常来找你吗?” 问题来得毫无铺垫,直白敲在他心上。 钢笔在齐羽指间转了个圈,“啪”地掉在账本上,像是暗示着某种自暴自弃。 这话太糟糕了,她还真是问的出口。 说的他们像是在背着所有人偷情似的。 虽然某种意义上也差不多吧,但…… 齐羽瞥她一眼,又莫名别过脸,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带着点强行转移的意味: “……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她歪着头,发丝垂落在手上,“你是不是很忙?虽然不知道在忙什么,若是不方便,我可以试试找别——” “你要去找别人?” 齐羽的声音陡然转冷,猛地转回头,近乎逼视,先前的那点温和荡然无存。 “没试过,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她语气认真,是真的在考虑可行性,也想知道这梦是只通齐羽,还是其他人也行。 “……我没说不喜欢。” 齐羽语速快得像是掩饰,将她跑偏的思绪拽回,他没有看她,但侧脸却绷得很紧。 “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是个……” 话未完,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扣住,那张浸着阴郁的俊脸逼近到鼻尖几乎相触,喑哑的声线裹着压迫感的气息轰然碾下: “你有我还不够吗?” 像一道惊雷劈在她耳边,盛葳怔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一时间忘了呼吸。 太近了,近得她能清晰看到他眼眸里翻涌的某种焦躁,手腕上的力道和眼前的灼热让她大脑一片空白,齐羽好……好吓人。 齐羽被她无辜的表情刺得回神,似乎也被自己的失控惊到,烫手似的松开钳制。 他猛直起身拉开距离,掩饰般推了推眼镜,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一贯冷静: “我的意思是,先不说能不能行,我可以对你坦诚,但其他人……未必可以。” 盛葳低头盯着自己被攥的手腕,晕乎乎地思考着,确实,齐羽至少目前看来知无不言,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风险很大。 齐羽背对着她,无声地松了口气,但他随即敏锐察觉到女孩异常的安静。 “怎么了?” “……”盛葳看着眼前这张与无邪、张海客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欲言又止。 一种微妙的不安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刚刚他的愠怒,和无邪在墓里突然找到偷跑的她的表情一模一样,也像极了张海客发现她跟解语臣打电话时的那抹冷笑。 盛葳不懂那是什么,但那副灼烫中覆着阴翳的吃人眼神太过相似,加上这如同复刻般的面孔,她只觉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精准地捕捉到她脸上的神情,尤其盯着他脸的放空,仿佛在透过他看着什么。 “吓到你了?” 他心细如发,几乎瞬间猜中。 盛葳含糊点头,姑且……算是吧。 “抱歉。” 歉意托出,他下意识地将她圈入怀中,手臂环过肩背,掌心在她后心轻拍,动作带着熟稔的力道,仿佛他们早就如此亲密。 这拥抱来得太过自然,但足以将她心头那股微妙不安拂开,盛葳定在他怀里,甚至没发觉什么不对,反倒圈搂住他的劲腰。 这个动作让青年的身体绷了一瞬,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抹隐晦的弧度。 “你心情不好?” 她问过许多人这句话,但猜得很准。 “……嗯。” 因为对方的答案也每次都近乎一致。 “你真喜欢我来找你?不是骗我的?” “嗯,喜欢。” 这次是斩钉截铁的肯定口吻。 青年温热的吐息尽数喷洒在她脖颈里。 真是败给你了,笨蛋。 钨丝灯突然暗了一瞬,墙上的双人影交叠又分开,像一场无人知晓的隐秘幽会。 ------------ 第155章 我可以属于你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路边,黑瞎子的按摩摊支在一棵老槐树荫下,简陋的木椅旁摆着个褪色的“盲人按摩”招牌。 “轻点!哎哟——” 几步外,黑瞎子正按着一个白净小伙,那人疼得龇牙咧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黑瞎子戴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墨镜,嘴角噙着惯常坏笑,手下力道狠得像是要拆骨: “轻不了,哥们,你这身体,八十岁老头都比您强健。” 随着一声清脆,小伙惨叫一声跳起,哆哆嗦嗦掏出五十块钱拍在桌上落荒而逃。 黑瞎子嗤笑一声捏起钞票,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 “二十八?啧啧,我看那骨头像八十二,现在的年轻人啊,身子骨太弱咯~” 旁边报纸底下传来女孩闷闷的声音: “你就是这样让我给你招揽生意的?” 盛葳懒散窝在属于黑瞎子的躺椅里,脸上盖着张旧报纸,默默听完刚刚的全部。 “好徒弟,”黑瞎子笑嘻嘻地弯腰,“这叫合理利用资源,你看,效率多高。” 确实,那小伙就是冲着那道窈窕身影来的,探头探脑瞄了她好几次,才犹犹豫豫坐上了按摩床,“招牌”效果显而易见。 盛葳今天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配牛仔裤,坐这不过一会,黑瞎子就已经接了四单,只不过人老是被他按到一半就跑了。 虽然没按完,钱倒是没少,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啊,黑瞎子感叹,可惜他是个坏人。 他心满意足地将五十块揣进裤兜,墨镜随即转向摊位前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的身影。 “这位小姐,”黑瞎子眉毛一挑,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算命按摩捉奸通下水道,您要哪样?保证包您满意!” 阿宁没理会他的调侃,目光扫了眼一旁躺着的盛葳,掏出两张卡,推到黑瞎子面前:“老规矩,青海,还有哑巴张的。” 黑瞎子笑着接过:“哟,大手笔呢。” 很少有请他和哑巴两个一起夹喇嘛的,毕竟口碑在那,两位爷的价钱都不便宜。 阿宁没搭话,下颌朝躺椅方向极其轻微地一点:“顺便,我找她有事聊聊。” 原本盖在脸上的报纸微微一动,随后被盛葳抬手掀开,对上阿宁那双冷静的眼睛。 几秒的静默后,盛葳轻轻点了一下头。 ——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 “找我什么事。”盛葳开门见山道。 长白山的合作算不上愉快,但彼此也基本算摸清了对方,暂时的信任还是有的。 阿宁递过来另一张卡和一些资料,原来也是找她夹喇嘛的,青海塔木陀? 盛葳跟张日山交涉后,本想先去四川的,不过塔木陀倒也不算完全打乱计划。 她正要接过卡,阿宁又补充了一句: “这里头还有另外的定金,需要你找一样东西——尸蟞丹。” “尸蟞丹?”盛葳眸底掠过几分错愕,皱眉道:“去哪里找?我不知道。” 这目的是一点都不带掩饰了,还是说有人等不及了?她记得那尸蟞丹就是所谓的长生药,分明是吃了会让人变成怪物的毒药。 但意外地,阿宁也露出些许困惑: “我也不清楚,这是我老板的意思,我只负责传话,没有地点,全靠你自己。” 她顿了顿,“他说……你可以找到。” 盛葳心头一凛,咀嚼着‘我可以找到?’这句话,那行事诡秘的外国佬凭什么认为她能找到这种东西?她根本都没见过。 还是说他知道什么?知道她身边那群神秘莫测的张家人?是觉得张家人可以找到?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响,后视镜里映亮盛葳眼底翻涌的思绪。 “……好。”她最终应下,接过卡片。 她心里另有盘算,倒也想知道这尸蟞丹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许不失为一条线索。 不过找到之后会不会给裘德考就不一定了,毕竟她喜欢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 —— “笃笃笃” 夜色笼下,盛葳穿着睡衣,停在张九思房门外,还时不时张望。 约莫半分钟后,门被拉开一道缝。 蒸腾的水汽裹挟着皂角味道扑面而来。 张九思显然是刚沐完浴,赤着精悍上身,水珠沿着紧实的肌理线条滚落后没入腰间,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滴着水。 “小姐?”他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进去再说。” 她的目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停留半秒,抓住他小臂把人拽进去,反手带上门。 房间里,盛葳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也许是蒸腾的热气未散,又或是因她闯入带来的某种张力,他胸前那片紧实的冷白皮肤下,隐隐有深青的纹路在起伏律动。 那线条粗犷霸道,带着种原始的暴戾和威慑感,但与她记忆中的麒麟有点不同。 “你身上纹身是什么?”她凑近观察,目光坦荡地逡巡,问,“不是麒麟吧?” 张九思轻轻摇头,站在原地任她观摩。 却见胸前那片原本只是隐隐浮现的暗色线条,忽然像是着了墨般晕染开来,盛葳亲眼看着那狰狞的凶兽轮廓逐渐清晰—— 獠牙毕露,利爪贲张,背生双翼,一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盛葳好像也想起来了。 “是穷奇。”他声音比平时沙哑。 穷奇,传说中四凶之一,喜食人,这凶戾纹身她曾在张海楼他们身上见到过。 忽然间,一个念头电石火花间闪过: 张家靠纹身、发丘指这些标志性的东西来辨认族人,那么与张家相似的汪家呢? 汪藏海创立汪家,其中不可能全是他的血脉后裔,毕竟他一个人再能生也不可能生出张家那样的规模,肯定会吸纳外人加入。 但任何实力都畏惧背叛,汪家人必然也有某种隐秘的、用于内部识别身份的标志。 会是什么?纹身?特殊印记? 还是别的?要是有机会的话,她干脆找一个汪家人扒开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标志。 她压下思绪,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硬盒,递给张九思:“给。” 张九思低头看着盒子,又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拿着呀。”盛葳往前又递了递。 张九思这才接过,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部崭新的银灰色手机。 “好歹得与时俱进嘛,不是非要我来敲门,你才知道我在找你,这样起码以后我要找你的时候,不会打扰你洗澡了。” 他合上盒子:“你找我,有事?” “我就是来问问你,”盛葳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你是不是还打算回长白山?” 年早就过完,张海客他们也都出去做任务了,一切步入正轨,她也要和瞎子张启灵一起去塔木陀,这院里,就还剩他一人。 张九思握着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盘旋了很久。 他原计划确实是过完年便独自返回,因为他无处可去,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回长白山的念头却在心底不断摇摆中变得模糊。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沉甸甸的视线落在盛葳脸上,仿佛要穿透什么。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 他忽然上前一步,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枷锁,又像是做出了选择。 这一步将距离骤然缩近,胸膛上蛰伏的穷奇因这动作像是要即刻跳出,水汽裹挟着男性气息的热度无声地向她侵袭过来。 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异常清晰: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我可以属于你。” 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和忠诚。 盛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当然想留下他,多一个人她就能多个帮手,不论是出于用人打算,还是某种私心,她都不想让他再次成为孤独的雕像。 但最终,她将这选择权交还给他自己。 “我当然需要你,你还挺厉害的。” “但是张九思,”盛葳对上他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烫穿的目光,又郑重认真道: “你记住,你只属于你自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张家人漫长的生命里,自由比忠诚更珍贵。 她需要他,但绝不是要占有他的生命。 张九思凝视着那双翡翠眼眸,那里面的清澈坦荡得足以让一切阴暗无所遁形。 他淡漠的眉眼似乎刹那间柔和了一丝。 “…我记住了。” 胸口上蛰伏的凶兽的轮廓烧得更浓,却又奇异地被这房间里的某种力量驯服了。 ------------ 第156章 又见面了 张启灵目光锁住面前那栋三层筒子楼,破碎记忆里闪过水泥的走廊和封闭的房间。 “等我。”他淡淡丢下一句。 他和黑瞎子被阿宁上司委派成这次行动的负责人,阿宁是副手,倒是有点意外。 盛葳坐在依维柯后排,车里装了不少人,有几个是上次云顶天宫幸存的面孔。 但她和他们不熟,这沉默的空气让她有些压抑,她侧头看向驾驶座旁的阿宁。 “为什么第一站是这里?这和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 盛葳打量着这座腐朽与阴森的建筑,看着黑瞎子和张启灵消失在那带锈的铁门里。 此刻,他们的车停在这个疗养院外。 她知道格尔木有个疗养院,是曾经的组织用来囚禁九门二代和张启灵的地方,但鉴于她不知道具体地址,也就一直没放心上。 盛葳本想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但或许是因为长白山看壁画那件事,张启灵没答应。 里面记载的东西太过肮脏黑暗,亦是他的一部分过去,他不愿意让她看到那些。 “大约半月前,我收到了一份快递,”阿宁压低声音道,“里面有两份录像带,后来我又在里面找到个地址,就是这里。” 录像带?盛葳想起了花儿爷曾说霍家也收到过,看来是有人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 “录像带里有什么?”她故作随意道。 阿宁盯着她,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里面看到了吴老板。”她顿了顿,“他在录像带里……像动物一样在地上奇怪地爬。” “你确定那是无邪?”盛葳追问,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所以我后来把带子给了吴老板本人,他自己看之后也吓得要死,不过,谁又说得清呢。”她的话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重要的是地址指向这里,我需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线索指向塔木陀。” 盛葳没再说话,她知道那应该不是无邪,与他容貌相似的,她知道的就有齐羽和张海客,但对方目标很明确,就是无邪。 阿宁能找到地址,那么……无邪呢?一个危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上来: 无邪该不会……自己跑来这里了吧? 这个想法让她后背瞬间掠过一丝寒意,她马上给王盟发消息,片刻后收到了答案。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那片死寂的黑暗建筑,张启灵和黑瞎子进去有一会儿了。 此刻的疗养院里,一个年轻的身影正屏住呼吸,打着电筒翻看一本重要的笔记。 “1995年2月……塔木陀……” 他低声念着上面的字迹,这笔记的最后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告诉他塔木陀很重要。 无邪看完,正要点打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看着那面镜子,正在梳头。 …… 车外突然传来声音。 车灯骤然照亮冲出的两道身影,黑瞎子矫健地跃进车门,张启灵紧随其后,他目光第一时间扫过车里,身体才稍稍放松。 就在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盛葳看到一个踉跄的身影追了出来,突然出声: “等等。” “等等!等等我!别关门!” 滑门的动作因为盛葳那一声而迟滞几秒,狼狈的身影得以连滚带爬地扑进车里。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无邪粗重的喘息声。 “无邪,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旁边人递给他一张纸巾,惊得他倏地抬起头,在看清面前人的瞬间瞪大眼睛: “微微?!你……你怎么会在这?!” 他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和疑惑看着她,不过这……他极快地环视车内众人一圈。 那个戴眼镜的青年正抱臂靠在椅背上笑着,张启灵则沉默地坐在盛葳旁边看他。 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个外国人还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神特玛相会!无邪心中骂道,一个张启灵已经够让他脑子宕机了,现在居然连微微也出现在这鬼地方,他们……这是要去哪? “倒是没想到,”阿宁话里带着惊讶,“吴老板居然也来了这里,真是意外。” “意外个屁!你们怎么找到的这里?” 两人长谈,交换了一些信息,无邪瞟了眼阿宁,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外套内侧口袋。 心想着还好老子动作快,先一步把这本陈文锦的笔记拿走,不然什么都捞不到。 无邪终于喘匀了气,挣扎着坐起,眼神在张启灵和盛葳之间焦灼地移动,问道: “微微,小哥……你们……你们怎么会跟他们凑在一起?” 盛葳冲他轻摇了摇头,车里人太多了。 他看向一旁没出声的张启灵,对方也只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深得让人心头发慌。 “怎么?”阿宁挑眉,“你三叔请得动,我们就请不得?现在他们是我们的顾问。” 无邪心里莫名升起一股被“背叛”的憋闷感,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联手推了一把。 阿宁视线在目光受伤的无邪和神色平静的盛葳之间扫过,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弧度。 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他张了张嘴: “我……”突然的刹车打断了话。 车门被猛地拉开,戈壁滩上的晨风呼啸而入,无邪下了车,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晨光勾勒出庞大营地的轮廓,十几辆统一排开的路虎,堆积如山的物资和望不到边的帐篷,穿梭忙碌或沉睡的众多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邪看着眼前欢呼的一众人,目瞪口呆道。 “我们要去塔木陀。”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无邪猛地转头,盛葳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晨曦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几缕发丝被风吹拂着贴在颊边,有种野性的美。 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但这悸动很快被一股汹涌上来的“背叛”的怪异感所压下去。 她怎么会成了阿宁团队的“顾问”?小哥也是,他还想问问他青铜门的事情呢。 “塔木陀?”无邪皱眉,那是陈文锦笔记里反复提及的终点,难道那真有什么吗? 盛葳看似随意的目光前方快速扫过,鱼龙混杂,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混进来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她的视线骤然定格在营地边缘,一个坐在折叠椅上喝水的身影。 那人穿着风衣,依旧是一副斯文学者的模样,似乎感应到了目光,缓缓抬起头。 汪弈。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盛葳蹙起眉头想。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稀薄的晨光,他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抬起手中的保温杯,对着盛葳的方向,优雅从容地一敬。 无声的唇语,却在盛葳脑海中清晰地炸响:“又见面了,小兔子。” 死变态。 那恶意满满的称呼让她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面无表情,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些许,不客气地回视着对方。 “呵。” 旁边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冷笑,将盛葳从与汪弈无声的角力中蓦地拉回。 无邪双眸沾了些冷,嘴角紧抿,那股子不甘要破体而出,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顾问就顾问吧,反正老子跟定了!” 他脑海里乱糟糟的,想着爷爷以前跟他说的“做事情要主动”。 他要主动跟着微微,还要主动揪住那闷油瓶问个清楚!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有鬼! 他其实一直都能隐约感受到微微和小哥之间是有某种联系的,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的气场总会透着一种相似感。 仿佛他们来自同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这种发现让他烦躁又恐慌。 他又想起照顾三叔的那些日子里,三叔对他说的话: “大侄子你可得争气些啊……追人最没用的就是脸皮,谁发疯,谁成功。” 三叔话糙理不糙,他就破罐子破碎了。 旁边的高加索人看到无邪往车里探,疑惑道:“SUper WU!你要回去了吗?” 他没理他,从车上拖下背包,动作有些粗鲁,像是在发泄,“我也要去塔木陀!” “无邪。”她突然叫住他。 像一捧水瞬间浇熄他逐渐狂躁的郁闷。 无邪眼角的余光扫过她,那汹涌的闷意中又不由自主地掺杂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梗着脖子没有回头,却又始终留意着对方靠近的身影,直到呼吸拂过耳畔: “别生气了,我们不会背叛你的。” 无邪脸色蓦地涨得通红,刚才那股狠劲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只剩心跳如擂鼓。 盛葳看着他炸起又瞬间乖顺的样子,心里微软,无邪有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狗。 她知道无邪很重情义,但此刻周围人多眼杂,有些事确实不便明说,只是若再不解释,这只吴小狗怕是要委屈得咬人了。 ------------ 第157章 收好你的眼睛 帐篷内弥漫着酥油茶香,里面非常舒适,盛葳坐在矮脚桌旁,目光落在阿宁取出的红木盒上,那是黑瞎子带出来的东西。 一只破损的青花瓷盘,但缺失了一角。 盛葳想起来,黑瞎子他们应该在无邪后面赶到,那无邪很可能也带出了些线索…… 帐帘突然被掀起,又进来两个人。 那老太婆身材瘦小,眼神却锐利,盛葳的视线却锁定旁边搀扶着的那个中年妇女。 虽然是普通的藏族面孔,但她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这人有问题,当对方察觉到注视时,盛葳已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阿宁通过翻译与老太婆交谈,说盘子不全,必须找到剩的碎片才能继续指引方向。 黑瞎子看了看四周,突然咧嘴一笑,主动揽下这差事:“兰措是吧?我去转转。” 其他人退出后,帐篷里只剩下三人,盛葳才看向张启灵:“你看出来了吗?” 张启灵眸光微动,轻轻颔首,无邪一头雾水:“微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无邪,”盛葳没说,反倒提出,“我可以看看你从疗养院带出来的东西吗?” 无邪心头一跳,她怎么知道的?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对着这双眼睛,他没有想过隐瞒,掏出笔记给她:“当然可以。” “……谢谢。” 盛葳本只是试探,没想到还真的有,接过笔记本后冲他笑了笑,转身出了帐篷。 张启灵也起身要跟上,却被无邪一把拽住手腕:“小哥你不许走!我有事……” 帐外,盛葳并未走远,她避开人群视线绕到一辆越野车后,靠着车身静静等待。 “你是陈文锦,对吗?”她头都未回。 身后那人的呼吸微微一滞,意外她为什么只看到自己一面就猜出来了: “你是谁的人?”她声音带着警惕。 “不重要。”盛葳转身,“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说完她便抬脚径直离开。 这很好猜,能查到塔木陀多半是已经走过了他们曾经的路,而且知道疗养院这个独特的地方,不是九门的人,就是汪家人。 但汪弈的出现打消了她的猜测,他们应该不至于潜在向导定主卓玛的身边。 女人的这层身份很特别,而她又通过无邪得知变成禁婆的霍玲还关在疗养院里。 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陈文锦了。 盛葳穿过帐篷堆,营地里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嘈杂的谈笑声和器械碰撞声混在一起,唯独一道利落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阿宁手持对讲机,在人群中穿梭,她穿着劲黑的作战服,头发高高扎起显得干练。 像一株在戈壁石缝里开出的荆棘花,强悍得令人侧目。 盛葳脚步微顿,抛开立场客观而言,她对阿宁确有几分真心的佩服。 阿宁似乎察觉到注视,收起对讲机走过来,眼神带着一丝探究: “盛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很厉害,也很好看。”盛葳迎着她的目光,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阿宁明显一怔,随即失笑,这直白的称赞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但心里却莫名受用。 她其实挺喜欢这位盛小姐,为人真诚直爽,身手也强,加上那张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失神的脸,几乎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闲聊意味,“吴老板要跟着我们去塔木陀,你不劝劝他?” “劝不了。”她其实很了解无邪。 盛葳忽然想起什么:“这儿有细铁丝吗?我要非常结实的那种。” 阿宁略一思索:“去找老成,在东边靠里那个帐篷,他那儿的东西最全。” 盛葳依言找去,掀开帐篷门帘时,神色微讶。 堆满凌乱图纸和工具的桌子旁坐着两个人,那男人高大魁梧,糙汉模样让她莫名想起潘子,一看就是常年刀口舔血的狠角色。 他坐在一个工具箱上,而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聊着天的,居然是那个混蛋汪弈。 两人同时抬头看她,空气瞬间凝滞。 一伙的?盛葳的指尖下意识地绷紧,但面上不显分毫,她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老成的目光带着审视在盛葳身上刮过一圈,倒是汪弈先温和搭话道: “盛小姐?真巧。” 她径直忽略掉那令人不适的注视。 “跟我走。” 老成站起身,粗声道。 盛葳梗着脖子拒绝:“我就在这等。” “呵。” 一声嗤笑传来,汪弈戏谑的视线在盛葳倔强的小脸上逡巡, “怎么,盛小姐是怕被拐跑吗?” 那语调轻飘飘的,透着某种暗示。 老成没应她的话,却在与她错身时,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臂,挟持性地拎着走: “自己选,我怎么知道你要多粗多长的规格才合适。”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话语里的双关意味随意而赤裸,可惜她根本就没听。 “把你的脏手拿开!我自己走!”盛葳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被迫跟着移动脚步。 她心头火起,特别是在发现汪弈也站起身慢悠悠跟在身后的那副贱样。 她知道,拆穿他们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她猜裘德考很可能跟汪家人暗中勾结,索性让他们做找路的工具人也不是不可以。 明明是宿敌,可汪家人对她的态度,却总裹挟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收好你的眼睛,”她头也不抬地警告,“你就算把我盯穿,也不能杀了我。” 汪弈不仅没收回视线,还不疾不徐地走来,学着她的样子与她并排蹲下,叹息道: “我想,盛小姐对我的误解有点大。” 盛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浸满恶意: “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西王母国里最有名的就是蛇,可要小心啊~” “说不定最喜欢吃你这样的,”他刻意停顿,舌尖轻舔过下唇,“……小兔子。” 盛葳猛地一顿,指节握得泛白,气得抬臂猛地撞在她胸口,肩膀狠顶向他的下颌。 爹的,你才是小兔子!你全家都是! “呃!” 汪弈猝不及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蛮力撞得向后踉跄,一个不慎仰面跌坐在地。 那副精心维持的从容被破碎,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露出一瞬间的错愕和狼狈。 她看也没看,冷哼一声径直打算离开。 路过老成时她脚步微顿,男人抱臂挡在门口,却也没拦着她,只是那双浓眉在她撞倒汪弈的瞬间轻挑一下。 没有那种黏腻的阴亵,眼底只是兴奋,像是在打量一只意外伸出利爪的兔子。 地上的汪弈仍保持着推倒姿势,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愉悦笑出声,令人头皮发麻。 “呵……呵呵……” 他慢条斯理地扶正眼镜,将情绪重新隐藏在反光之后,还优雅掸了掸衣服的灰。 这就是答谢吗?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为什么爱盯着她?汪弈也不知道,已经是出于某种本能,将那道身影刻进了脑子。 至于为什么会好心提醒,也许除了单纯的挑逗之外,混杂了点别的什么也说不定。 她很怕蛇,他知道,而汪家人就是蛇。 —— 盛葳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开始翻那本笔记,里面有一些她没想过的发现:六线一圈图,龙脉推论,以及还有一串号码…… 看完后,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夹杂着信息过载的眩晕袭来,她将笔记小心收好,本想闭目养神片刻,却不料意识迅速沉沦。 梦里一片混沌,只有冰冷和黑暗。 身体深处传来难以名状的疼痛,在无尽黑暗里,她似乎看到了大片模糊的白色。 不知道是墙壁还是衣服,她只觉得那白色刺眼又冰冷,本能地让她想蜷缩逃离。 盛葳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尚未聚焦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的是黑瞎子的脸。 那张总是挂着痞笑的脸,此刻意外地没什么笑意,直到她醒来才放松了一瞬。 “醒了?”青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盛葳这才发现自己的下颚正被他牢牢扣住。 黑瞎子拇指轻巧地擦过她咬破的唇角: “小祖宗,你刚才差点把舌头咬断。” “微微!你终于醒了!” 无邪的脸突然挤进视野,手里还端着碗酥油茶。 盛葳缓缓坐起身,一摸额头竟然全是冷汗,有些茫然,嘶哑道:“我怎么了?” “你睡了一下午,现在天都黑了,我就想着送点吃的过来。”无邪飞快地解释。 “刚进来就看到小哥按着你的肩膀,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无邪想起之前的那次壁画事件,心中不禁对她的过往也好奇起来。 盛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袖口被卷到手肘,苍白皮肤上赫然留着五道指痕,而张启灵仍然眉头微蹙,一副凝重的样子。 “嗯。” 盛葳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似乎习以为常,“吓着你们了。” “小妮子,梦里跟谁打架呢,”黑瞎子试探道,“差点把你师父我都掀翻。” 她不自觉抽搐的挣扎力道极大,黑瞎子和张启灵不禁用了点力气才将她全身按住。 “忘了,记不清……”这是实话,她经常不记得梦的内容,只剩下本能的战栗。 她刚洗了把脸,帐篷帘子突然被一双手掀开,光影中站着个修长人影,穿着身白色冲锋衣,与这粗犷的戈壁营地格格不入。 盛葳看到来人诧异道:“花儿爷?!” “你们认识?!”无邪看着两人,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难以置信。 ------------ 第158章 以后你和我一起睡 帐篷里烛火昏黄,空气却沉得能拧出水来。 盛葳埋头认真专注地扒拉着铝盒的饭,刚夹起块风干牛肉,忽然察觉气氛太安静: 抬头就对上四道灼热晦暗的视线。 被四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这样盯着,盛葳饶是再淡定,也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她不慎呛咳一声,放下饭盒,试图驱散这莫名诡异的气氛:“看着我干什么?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早点回去休息呗。” 一只长手自然地及时递过一方质地极好的真丝手帕,上面带着属于他的沉香气。 解语臣看她接过,唇角弧度未变,加了抹促狭:“怎么,微微不欢迎我来吗?” 盛葳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她坦率看向那张过分俊美的脸, “我以为花儿爷这样的人物,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就好,不会亲自下地吃沙子的。” “哦?”解语臣眼底笑意加深,微妙地发问,“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不巧这姿势恰好挡住了无邪的视线,惹得后者暗暗磨牙。 无邪眉头紧锁,看着解语臣那副熟稔的姿态,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直冲脑门。 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小哥不说,还有那个黑瞎子,说是什么微微的师父,现在又来了个人类高质量男性代表小花…… 无邪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但他心中给自己打气,不能长他人志气,自己也不差,想想自己还亲过微微呢! “我……” “微微!” 无邪声音有些发紧地打断:“你还要添点吗?我看你吃得不多。” 他眼神瞟过解语臣,又迅速回到盛葳脸上,对方脸上笑而不语,心道估计骂着呢。 盛葳被转移话题,摇摇头:“够了。” 她刚刚才知道原来这无邪和解语臣两人童年有过交集,不过想想都是九门后人,认识也不奇怪。 只是此刻,这层旧识关系在帐篷古怪的氛围里,显得有点耐人寻味。 她瞥见张启灵默不作声地把水壶往她这边推了推,黑瞎子则正用匕首削着苹果。 盛葳后知后觉地品出些气氛的微妙来,正想说什么,帐帘又被掀开。 “小花哥哥!我找你好久——”清脆的女声戛然而止。 站在门口的霍秀秀穿着利落的登山装,猝不及防与盛葳四目相对,杏眼微微睁大。 盛葳认出来了,是霍家的大小姐,霍秀秀,在解宅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 “来得正好。”解语臣适时发言,打破凝固的空气,向两人分别介绍起来。 霍秀秀上前两步伸出手,落落大方道:“你好,我是霍秀秀。” 盛葳起身相握,同样礼貌温和:“霍小姐,你好,盛葳。” 她注意到对方指尖有细微的颤抖,却不像因为恐惧,像是……一种克制的兴奋。 盛葳全然不知,面前的人暗自调查过自己,可惜即便是动了霍家情报网,查到的资料依旧少得可怜,还反倒被解语臣察觉。 那天书房里,他只是慢条斯理说了句“秀秀长大了”,就让她品出一丝小花哥哥的不高兴,便识趣地没有再继续深究。 此番重逢,霍秀秀心中的好奇更盛,她很细心,面前的女孩显然不是表面那般苍白柔弱,床边摆着的那柄长刀足以证明。 黑瞎子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六瓣,适时插话道:“来来来,见者有份,不吃给我。” 他把最大那块插在匕首尖上喂给盛葳,“这地方水果可不好找,小徒弟多吃点。” 一块苹果不大不小,正好藏得下一份不动声色的偏爱。 —— 不知道聊了多久,众人才各自散去,帐篷里重归寂静,只剩烛火摇曳的光影。 盛葳盘腿坐在矮几旁,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她要把那些零散线索记录下来。 她写得很专注,连帐篷帘子被掀开都没能惊动她。直到一片阴影笼罩在纸上。 盛葳抬头,正对上张启灵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也许是确认其他人进入帐篷后才返回,站在面前盯着她。 方才众人散去只是他合理暂避的序曲,此刻才是真正要上演的段落。 “你怎么不去休息?”盛葳搁下笔,有些意外。他向来是最遵循本能、需要保存体力的那个。 张起灵沉默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直截了当地静静丢下一句惊雷: “以后你跟我一起睡。” 盛葳眨了眨眼,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此刻他主动提出,让她觉得有些异样。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张启灵的目光落在她还未愈的嘴角,那是噩梦的残迹,清晰地印在他眼底。 光下那双淡漠的眼睛罕见地有了温度: “跟我睡,不会做噩梦。” 盛葳心头微微一震,随即又涌上一点无奈:“哪那么严重,只是噩梦而已。” 她习惯了,那些盘踞在黑暗里的恐惧与痛苦,或许也是她必须背负的一部分。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远处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更衬得他沉默的身影固执而压迫。 盛葳叹了口气,妥协道:“可是我下午睡饱了,这会儿不困。”她抬头看他,“要不你先睡吧,我写完了,晚点再去找你?” 张启灵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确定她不是敷衍自己,才微不可察地点头默许。 大不了他待会再起来把人拎进被窝里。 他一边走向角落,手上利落地脱掉外套,只露出贴身背心,结实的背部肌肉随着动作舒展,在帐篷布上投下起伏的剪影。 盛葳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纸面的符号上,但心思却有些飘忽。 后半夜。 戈壁的寒气透过帐篷丝丝缕缕地渗入。 张启灵安静躺在那张行军床上,气息瞬间变得悠长而绵密,仿佛已经安然入睡。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靠近他。 盛葳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轻轻钻进去,被窝早已被他的体温烘得暖融融的。 她不由自主地往热源处靠近,像以往那样搂住他劲瘦的腰身,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在她靠过来的瞬间,张启灵已经抬起手圈住她的肩背,将她整个人拢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蹭,感受着怀中那份真实的温软与重量,让他有些贪恋。 只有在两人独处的私密时刻,那名为“张启灵”的外壳才会短暂卸下,流露出内里极其稀少的温情,他很喜欢现在这样。 然而,温存之下,忧虑却也爬上心头。 此趟塔木陀的行程,凶险程度远超以往几次,因为他知道她最怕什么,那些冰冷滑腻的长虫,是她童年阴影的具象化。 他会努力保护好她,无论什么时候。 盛葳听着他的心跳已经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张启灵贴在背后的手紧了紧。 彻底坠入梦乡前,恍惚听见他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只记得此时拥抱的力度。 她一时没注意到张启灵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以后”,而不只是今晚。 半夜她迷糊地翻了个身,张启灵适时松开手,手臂横过她小腹一揽,后背立刻贴上他温热的胸膛,是个充满占有欲的姿势。 月光从帘子缝隙漏进来,照亮青年熟睡的面庞,眉头舒展放松,竟显出几分稚气。 帐篷外,戈壁的夜空繁星如沸。 ------------ 第159章 我们是家人啊 晨光透过缝隙洒进来,盛葳皱眉翻了个身,却还是被扰醒,起床套上衣服钻出来。 掀开帘子,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发懵。 她看到无邪和张启灵隔着三米站立在她帐篷前,气氛微妙地飘浮着一种火药味。 无邪的脸色复杂得像打翻调色盘般难看,攥着拳头,面色发白,显出几分狼狈。 而他对面的张启灵静立如松,没有什么表情,唯有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飞快地蹙了下眉,大概是知道她被他们吵醒了。 “女主角来了,”黑瞎子忽然冒出来,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姿态,拎小猫似的把她抓过去:“来来来,正好赶上晨间剧场。” “昨晚上做什么坏事呢?有人急得都快要咬人了。”他那语气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瞎子你闭嘴!”无邪猛地扭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尾音甚至有些劈。 “我他妈什么时候咬人了?!” 黑瞎子嘿嘿一笑觉得无邪有点好玩,心想这不就在冲着他叫呢,语气无辜又欠揍: “急什么?我也没点名道姓说是你啊,小三爷。” 盛葳一头雾水,头发还翘着几撮,显得格外懵懂,也觉得气氛古怪得让人不舒服。 无邪深吸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大步跨到盛葳面前,手指几乎要嵌进她肩骨。 那眼睛里有太多东西在翻滚:受伤、不可置信、恼怒,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睛都快红了。 “微微…小哥…他昨晚…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问得艰难,尽量把字眼磨得圆润些,甚至不敢直接问“小哥是不是在你帐篷里过夜”,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天知道他今早兴冲冲去找盛葳时,看到张启灵从她帐篷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的酸涩感,脑内轰鸣炸裂。 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隐忧和那点愈发膨胀的醋意交织成某种不安,瞬间炸开锅。 虽然他一直知道盛葳和小哥之间有种特殊的亲密,但这般亲密直接让他如坠冰窟。 他二话不说拦住他,试图从小哥那里得到一点解释或否认,哪怕是一个动作也好。 可对方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无邪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塔木陀小哥似乎对他疏远起来,问他青铜门的事也是一个屁都不放! 盛葳能感觉到张启灵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没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啊,怎么了,不可以吗?” 她过于坦然的回答让无邪一时语塞,他知道盛葳有点小迟钝,但他更知道小哥的为人,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趁人之危…… 理智在拉扯,可情感上的刺痛却难以平息,他哽了半天,才艰难地问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是小哥陪你?” 他仓惶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张启灵。 后者依旧面无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情绪,周身的气压莫名低了些许。 她坦然道:“他只是怕我再做噩梦而已。” 紧绷的弦骤然一松,无邪几乎是松了一大口气,又心虚地看了眼张启灵,那种沉默下的不悦昭示着此刻他的心情应该是极差。 无邪顿时感到难堪和懊悔,他怎么能误解小哥呢,正想开口,却听盛葳蹙眉问道: “无邪,你为什么又生气了?” 直白的诘问像记闷棍,砸得无邪哑口无言,所有情绪被堵死在胸腔,胀得生疼。 他要怎么说,难道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在吃醋?说自己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某些人不厚道啊~怕做噩梦?”黑瞎子适时插刀,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张启灵。 “做噩梦的话,师父的怀抱也还是很宽广的嘛。”他笑容痞气又蛊惑,“比哑巴的暖和,哄小姑娘睡觉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他说着还夸张地张开双臂,作势要抱。 盛葳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启灵已经失去耐心,扣住她的手腕,冷声道:“吃饭。”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走。 “……”无邪僵在原地,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他莫名有种永远追不上的感觉。 旁边的黑瞎子耐人寻味地拍了拍他肩: “年轻人,道行浅了,还得练啊。” 盛葳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呆立原地的无邪,晨光里,他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张启灵端着两碗粥来,盛葳舀了一勺,终归有些不安:“无邪是不是生气了?” 张启灵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擦掉她嘴角沾到的米粒,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盛葳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她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无邪眼神死死盯着这边,莫名觉得发毛。 “你刚刚有机会为什么不跟他解释?”她心头闪过个念头,凑近道,“故意的?”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把碗里的牛肉干都夹到了她碗里,说“多吃点。”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他不在意无邪是否误会,这对他来说没有太多意义。 “哎呦喂~”黑瞎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硬挤进两人之间的空位,一手搭上她肩。 “伙食不错啊?”他故意伸长脖子往盛葳碗里瞧,“哑巴这偏心偏得没边了嘿。” 张启灵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黑瞎子假装没看见: “小徒弟啊,你可长点心吧,再这样小呆呆下去,有人怕是要憋出内伤了……” 张启灵一个眼刀甩过去,黑瞎子立刻举手投降:“得,我闭嘴,开个玩笑嘛。” 可那嬉皮笑脸的调子根本半点没收敛: “不过小微微啊,下次需要陪睡服务,别光累着哑巴,也可以找师父帮帮忙啊。” 他变戏法似的摸出张纸片,在盛葳眼前晃了晃,“免费服务券,童叟无欺哦!” 说完他就趁着张启灵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冷冽杀气尚未完全爆发,脚底抹油般溜走。 盛葳低眉若有所思,她想到刚刚无邪那复杂的眼神,觉得自己必须得和他说清楚。 车队出发前,张启灵正要拉她上车,她却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张启灵眉头微蹙,最终还是妥协,他其实从不屑于解释。 越野车在戈壁滩上颠簸前行,盛葳坐在后排,左边是望着窗外出神的无邪,右边是优雅的解语臣,车内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花儿爷,”盛葳率先打破沉默,“秀秀小姐呢?怎么没看到她?” 解语臣闻言转过头,眼神却敏锐地在她和无邪之间扫了一下:“她想起她奶奶那儿也有不少录像带,先一步回去查线索了。” 他冲她了然地眨眨眼,话锋顺势一转: “话说无邪,你怎么不跟着那位张小哥一起,反倒跟我们坐一辆车?” 无邪正偷偷用余光描摹盛葳的侧脸,被惊得猛地坐直,强自镇定地回道: “我……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无聊……体谅你给你当个伴儿怎么了?” 解语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眼神看得无邪如坐针毡,尴尬得恨不得跳车。 盛葳趁这时候,突然转身面对无邪:“无邪……你早上是不是生气了?” 一记直球打得对方措手不及,他挤出几个字无力辩解道:“没……不是生气……” 只是难过,只是失落,只是……害怕失去,但这些汹涌的情绪,他无法宣之于口。 盛葳微微蹙眉,她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情感纠葛,只得照着经验笨拙道: “张启灵人很好,但是你也很好,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你要告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让你难过。” 这句话像把钝刀扎进他心口,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显得那么狭隘又可笑。 他抬头扯出个有些苦涩又释然的弧度: “没有的事,微微。是我……是我自己误会了小哥。”他坦诚承认自己的错误和别扭,“你放心吧,我会去找小哥说清楚。” “不过…微微,我能问问你跟小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他还是问出那个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眼里有探究有忐忑。 车内的空气短暂寂静,解语臣也悄然收回思绪,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游移。 盛葳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一下怔住,这个问题……她似乎从没有去思考过。 该如何定义呢?大概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概括那份源于血脉深处、难以割舍的羁绊。 盛葳最终轻声道:“我们是家人啊。” “家人……”这句话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瞬间驱散了无邪心中厚重的疑云。 他猛地想起最初与盛葳认识时的背景,阿宁说她是个孤儿,第一眼就让他心疼。 原来她对小哥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还有两人间的相似性……一切都说通了。 解语臣突然轻笑出声:“难怪。”短短两个字,却让紧绷的气氛莫名缓和下来…… 车子在戈壁中不知颠簸了多久,直到夜色降临才终于停下,为了节省时间更早赶路,都直接钻进睡袋露天而眠。 盛葳之后去找了张启灵,无邪裹着睡袋仰望星空,正昏昏欲睡时突然被人捂住嘴。 “别出声。”扎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压低声音道,“跟我来,我奶奶要见你。” ------------ 第160章 他们是敌人 无邪坐在沙地上,盯着跳动的火焰,残留的震惊与寒意一同渗入骨髓。 耳边仍回响着定主卓玛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它,就在你们中间。”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张启灵。 对方却起身欲走,无邪伸手拽住他手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懊悔: “等等小哥!” “早上……对不住,是我犯浑。”他指的是那场因醋意和误会掀起的风波。 对方一声冷淡的“嗯”算是回应,但无邪似乎因此收到鼓励,深吸一口气,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再次问出困扰他多时的问题: “小哥,你到底为什么要去青铜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一连串的诘问忽然炸开。 张起灵转过身,眸色比夜色还沉: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无邪头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是啊,这确实是他的私事,他有什么资格追问? 尴尬的沉默中,张启灵端起已经凉透的酥油茶抿了一口,突然问道: “无邪,你跟来干什么?” “我……” “你不该卷进来。”对方打断他,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波动,“你三叔已经为你做了很多。” “我也不想!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关于这一切,可是所有人都瞒着我!” 无邪攥紧拳头,从鲁王宫到云顶天宫,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无邪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瞒着你的原因?”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冷静。 无邪愣住,摇头道:“我没想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他只觉得愤怒和无力。 “有时候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无法承受的。”张启灵叹息道。 “那也该由他自己来判断!”无邪胸口像被重锤击中,“也许别人不想被保护呢?你了解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痛苦吗?” “我了解。”张启灵抬起头,眼神深不见底,“而且比你要了解得多,我想知道的事,远比你要多,但我没有人可以问。” 无邪忽然想起小哥失过忆,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他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抱怨?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 张启灵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做的一切,只是想找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摊开手掌,月光从指缝漏下,“你能想象吗?如果我消失了,这个世界不会有人发现,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平静的话里藏着属于他的孤独和绝望。 无邪下意识脱口而出:“没有你说得这么夸张,你要是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 他顿了顿,想起盛葳在车上说过的话, “微微也会!你们不是家人吗?她也一定会记得你的。” 张启灵微微一怔,疑惑地看他一眼,在他的认知里,他和盛葳之间,一定是远比家人更复杂、更隐秘、也更亲密的羁绊。 是家人,也可以是爱人,命定的妻子。 但他不敢对她承诺,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太多,现在的他们或许是最好的。 “小哥!”无邪见他要走,不甘心道, “你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他盯着那道背影,“青铜门后,你看到了什么?” “终极。”张启灵突然说道,“一切万物的终极。” “什么终极?”无邪追问。 张启灵摆摆手叫他不要再问,头也不回地说道:“无邪,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说完,他的身影便融入昏暗夜色中。 张启灵走回睡处时,篝火旁一个身影静坐等待,盛葳抱膝盯着跳动的火焰,像幅被定格的油画,但他知道她刚刚去偷听了。 他们都在这盘棋局里,但她不再天真的质问,因为她知道有些答案只能自己找。 他在她身边坐下,两人手臂相贴的距离恰到好处,既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又不会显得刻意,谁都没有说话,任由空气发酵。 目光落在女孩的侧脸上,此刻她散发出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和孤独感。 这种气息同样属于未曾察觉的张启灵。 “张起灵,你相信我吗?”她的声音被火烤得微哑。 “信。”他没有丝毫犹豫,看见女孩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像一抹流星划过夜空。 “那你怕死吗?” “……” 张启灵罕见地沉默了,这个问题对他而言,似乎太过简单,又似乎太过复杂,他望着远方起伏的沙丘,仿佛那里藏着答案。 “我不怕死。” 她没等到他的回答,兀自答道,声音却显得刺骨而尖锐,平静下蛰伏着疯狂: “但我只要一想到有东西要毁了我,想方设法地杀我,我就想活得要发疯。” 那双绿眸里跳动的火焰像两簇野火,仿佛在这一刻猛烈地燃烧起来,带着一种偏执的、不甘被命运摆布的执拗光芒。 她可以死,但不能接受未知的天授,这种存在操控自己的可能,这种被“毁掉”的可能,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感到恐惧和疯狂。 张启灵静静盯着她,忽然觉得那光芒莫名熟悉,但他却还是回忆不起在哪见过。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记忆长河中的一块浮木,明明触手可及,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我会帮你找到过去的。”她说。 这个承诺太重,重得像是在向整个宿命宣战,为同被命运束缚的人,也为救自己。 两个灵魂,在命运的荒漠中短暂靠岸。 火焰噼啪爆响。 对视的目光在灼热的空气中纠缠拉扯,某种无形的东西在急速膨胀,挤压着呼吸。 “我想亲你。” 他单刀直入,直接砍断所有暧昧铺垫。 盛葳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但她想起之前与他接吻时那种格外舒服的感觉: “……只能一下。” 她简直随心所欲到可怕,反正自己舒服就行,别人怎么想根本不管,毕竟嘴长在她身上,张慕尘意识到过,却没有纠正过她。 他在盛葳疑惑的目光中拉高她冲锋衣的帽檐,修长的双手严严实实捂住她的双耳。 世界瞬间安静,冷冽的风声、篝火的爆裂、远处守夜的细语,全部被隔绝在外。 只剩下她自己开始变得急促的心跳和一种巨大的、被包裹起来的静谧安全感。 他轻挑起她下巴,偏头,吻落下来。 但那根本不是浅尝辄止的“一下”。 唇瓣厮磨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温热、绻缱,带着他身上清冽干燥却安心的气息。 气息轻车熟路地探索、缠绕、霸占,她被困在这方寸间,感官被彻底剥夺,只剩下唇齿间缠绵的黏腻声响,清晰得令人耳热。 “一下”被无限拉长,仿佛要吻到时间尽头,彼此交换的唇舌连成滚烫的河流。 远处黑暗里,冰冷的视线骤然凝固。 一双阴晦的眼死死钉在火光边缘那对轮廓紧贴的身影上。 夜风裹挟着细沙灌入喉咙,那种干涩的刺痛远不及眼前的画面带来的万分之一。 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崩起,几乎要渗出血来,仿佛要将那刺眼的亲昵画面一起捏碎在手中,胸腔里翻搅的是近乎窒息的暴戾。 他从未想过她和张启灵有这般亲密。 陌生的刺痛来得毫无理由,让那份骨子里的算计瞬间被某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吞噬。 身体里的血液在咆哮,正撕裂着这层本是宿敌般的憎恨,化成尖锐而耻辱的酸痛。 ——不不不!不对!!! ——他怎么会这么……他们是敌人…… 他们是敌人他们是敌人他们是敌人…… 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个现实,却又忍不住将漆黑的瞳孔如同凌迟般投射过去。 他要窥视着她的一切,哪怕是在此刻。 等他抓到她……他一定会抓到她…… 这个女人真是坏透了!怎么能这样?! 是不是故意折磨他?是不是知道他在暗中窥视,故意演这样一出烂戏来逼退他?! 绵长的一吻终于结束,张启灵松开捂住她耳侧的手,外界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回。 盛葳的嘴唇泛着湿润的光泽,眼神迷蒙,像坠入云雾的鸟,他指腹擦过她唇角的水渍,大手带着提醒意味拍了拍她的背。 “睡觉。”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几分。 盛葳揉揉眼,顺从地滑进自己的睡袋。 张启灵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目光落在远处的黑暗中。 那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能感觉到。 就像感觉到盛葳平稳如小海浪般的呼吸,还有那片阴影中几乎凝成实质的恶意。 像有一条冰冷黏稠的蛇无声地徘徊着。 ------------ 第161章 你最好是 第二天一行人继续出发,盛葳被找来的无邪早有预料地一直拉着不放手,再次和解语臣挤进了同一辆车。 越野车油门踩得很,在戈壁滩上疯狂颠簸,车轮卷起的沙尘像一条黄龙拖在车后。 无邪和解语臣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无邪忍不住再次开口:“老高,开慢点!” “嗨!没事儿!”老高头也不回,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轻松。 盛葳坐在后排中间,身体随着剧烈的颠簸不受控制地左右撞击着两边的人。 车窗外黄沙漫天,能见度越来越低,她盯着窗外昏黄的天空,不安在心头蔓延。 她不喜欢这种天气,对她来说很致命。 “快停车!”她提高声音,心骂这个蠢货,“已经看不清路了,太危险了!” 老高满不在意地咧嘴一笑:“小姑娘胆子小!放心,这点风沙很常见的。” 她刚要再次开口,车子突然一个剧烈颠簸,将她差点甩向中控台,幸好被扶住。 “停车!”解语臣的声音陡然拔高。 老高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惊得下意识猛踩刹车,滑出十几米才停下。 老高先推开门,刚探出半个身子就猛的一扑,他捂着口鼻徒劳地在眼前挥动,似乎在辨认方向,不过七八步就已经被淹没了。 三人戴上防风镜,做好防护才艰难地钻出车外,刚踏上地面,就被吹得一个趔趄。 天地间一片昏黄,能见度已经不足十米,而车队也已经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 盛葳环顾四周,心中有些不安,很明显马上要来沙尘暴,而他们脱离了大部队。 “老高!”无邪高喊道,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微弱。 无人应答。 盛葳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腿软,混杂着小颗粒物的尖锐沙风刺得她肺部生疼。 几乎是下意识,盛葳猛地感觉到手腕一紧,是被来自两股不同的坚定力道擒住。 “微微,没事吧?是不是难受了?” “把手给我。” 她来不及回应两人的问候,顶着风艰难抬头,目光搜寻着前方,声音冷静道: “沙尘暴要来了,必须立刻找个背风的地方,不然我们都得被活埋。” 三人跌跌撞撞地向一个方向移动,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得像被命运拴在一起的蚂蚱。 而另一边,当张启灵得知盛葳他们失联的消息时,几乎是瞬间就站起来往外走。 阿宁立刻拦住了他:“现在失联的不止他们,我们需要有人留下指挥和救援。” 黑瞎子叼着烟,眯眼看着张起灵紧绷的下颌线:“我去找吧,哑巴张留下。” 张启灵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去。” 他就不该给她离开自己身边的机会。 阿宁的目光扫过远处混乱的人群,“冷静点,现在不是你们逞个人英雄的时候!” 黑瞎子“啧”了一声,一把将卫星电话塞进他手里:“哑巴你去,这儿有我。” 他太清楚哑巴了,张启灵此刻的眼神,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决绝。 两人达成了协议,张启灵循着直觉和微弱信号独自深入沙暴寻找失联的他们。 当他找到人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盛葳单薄的身影,旁边静静躺着两个昏迷的人。 她跪坐在无邪和解语臣中间,面色苍白 ,呼吸明显比平时急促,但幸好带了药。 血脉赋予的强韧体质是她此刻没有倒下去的原因,还一直轮流地为两人擦拭冷汗。 当熟悉的身影冲破沙幕,盛葳紧绷的身体几乎晃了一下,看着他几步跨到她面前。 “我来晚了。”张启灵半跪下身,拧开自己的水壶,递到她干裂的唇边。 “咳咳……”她喝得有点急,水渍顺着下巴滑落,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没事。” “先救他们。”她熟练地掰开无邪的嘴,小心灌水,又同样细致地照顾解语臣。 然后张启灵站起身,利落地背起无邪。 盛葳见状,立刻撑起酸软的身体,想去搀扶解语臣:“花儿爷……我扶他……” “不用。”他斩钉截铁道。 然后,他在盛葳惊愕的目光中,拽住解语臣的两条腿,像拖麻袋一样开始往外走。 在她眼里一向矜贵优雅的花儿爷,此刻毫无知觉地被他拖着两腿,在沙地上犁出一道长长的痕迹,那姿态狼狈得令人咋舌。 “你等等!”盛葳瞪大眼睛,也顾不得自己的疲惫,一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样不行!他会受伤的!我扶他!” “你走。”张启灵头也不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她连忙小跑着跟上,试图阻止这堪称惊悚的画面:“他生病了,你不能……” “死不了。”张启灵淡定打断她。 盛葳不禁怔了下,看着他显得格外冷酷的背影,一股荒谬感和难以置信涌上心头。 她根本想不到,张启灵粗暴的动作背后,藏着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承认的报复心。 她偷偷瞥了眼男人的侧脸,发现他嘴角绷得比平时更紧,很明显是不爽的征兆。 “你该不会是在……”盛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张启灵因为什么又生气呢? 张启灵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什么?” “没什么。”盛葳赶紧摇头,结果动作太大一口风灌进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 张启灵立刻放下解语臣,单手扶住她: “慢点呼吸,别吞了风。” 盛葳抓着他的手臂,在咳嗽间隙断断续续道:“你……你先管管……花儿爷……” 张启灵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解语臣,面无表情地又拽起他的腿:“他没事。” 盛葳咬牙跟着,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种诡异的幽默,没忍住勾起嘴角,又觉得有点对不起花儿爷,心中开始自我谴责起来: 花儿爷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笑他? 回到营地后,盛葳因为心中的愧疚和出于情分,主动担起照顾两人的责任,细心地为他们擦拭额头的冷汗,时不时测测体温。 半小时后,她看到黑瞎子扛着个昏迷的队员晃晃悠悠回来,随手丢在阿宁面前,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阿宁的脸都气绿了。 黑瞎子又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目光在她疲惫的脸上扫一圈,又落在昏迷的两人身上,那儿赚不到钱,那就换个老板赚嘛。 “啧啧,累坏了吧小徒弟?” 他笑嘻嘻地蹲下来,用肩膀撞了撞她, “歇会儿歇会儿,师父替你分担分担,照顾一下咱们花儿爷。”他目的很明确。 盛葳正在给解语臣擦额头,闻言动作一顿,摇摇头:“我不累,能照顾。” 黑瞎子扬起抹坏笑拉近她,凑近耳边说了些悄悄话,盛葳将信将疑地扫他一眼。 黑瞎子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她妥协般点了点头,师父总没钱怎么办?让他赚。 黑瞎子没忍住摸摸她的头,心头那叫一个满意,天底下没有比她更乖的好徒儿了。 一师一徒都用着各自的方式纵着对方。 后半夜,解语臣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放大的、笑嘻嘻的脸。 “……”他眉头立刻拧紧,面无表情地推开那张脸,眼神带着一丝嫌弃。 视线转动,转头就见无邪正小心翼翼地为蜷缩在一旁睡着的盛葳盖外套的动作。 无邪显然比他先醒,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有点虚弱,但眼神已经清明了不少。 远处还有坐在篝火堆旁守夜的张启灵。 “花儿爷舍得醒了?”黑瞎子咧嘴一笑,声音却压得很低,却透着股无赖劲儿。 “瞎子我可是在你病重虚弱时,寸步不离地照顾左右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搓了搓手指,笑容越发灿烂,“服务费200,不多吧?支持现金转账。” 解语臣撑着坐起身,没有立刻接他的话,只是不紧不慢地探向自己冲锋衣拉链,精准地拈起一根头发。 那长度显然属于女性,而阿宁跟他根本不熟悉,会这样靠近他的女性只有一个。 解语臣拎着那根头发,递到黑瞎子眼前晃了晃,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你有苦劳?也不能抢了别人的功劳啊。”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熟睡的盛葳。 黑瞎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哎嗨”一声,丝毫不觉得尴尬: “花儿爷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他推心置腹道:“微微是我亲亲小徒弟,心疼师父赚点辛苦钱不容易,主动帮忙分担一下,让我在她敬爱的花儿爷面前尽尽心嘛!我怎么可能打我爱徒的主意呢?” 解语臣听完最后一句,那双漂亮的含情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意味深长道: “你最好是。” 而这时的盛葳在睡梦中一个翻身,往无邪那边蹭了蹭,额头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 解语臣和黑瞎子同时眯起眼睛,而一边守夜的张启灵,已经注意到无邪的大红脸。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第162章 礼貌点小朋友 次日,休整完毕的队伍继续前行了一段路,在傍晚到达了扎西所说的魔鬼城边。 刚刚,他们找到了一个队员,是失散四人中的一个,他说看到了其他人的身影。 “他们肯定是进去了,所以我们找不到。”阿宁当机立断,目光扫过众人,然而她的命令却遭到了扎西的激烈反对。 争论声在营地炸开,盛葳却坐在一块岩石上发呆,指尖摩挲着衣料下遮住的玉佩。 这枚玉佩从小跟着她,以前不知道来历,现在清楚这应该也是张家人的东西。 而此刻玉佩竟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什么,她记得清楚,之前似乎也有过几次。 但这股征兆预示着什么,警告?召唤?还是某种她血脉深处被唤醒的共鸣? 她站起身走向张启灵,对方立刻停下手中动作,直截了当道:“我要进魔鬼城。” 几乎是瞬间,一股无形压力弥漫开来。 张启灵沉默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昨日她与无邪同车失联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显然,他不允许。 “我会每隔半小时用对讲机跟你汇报一次情况。”盛葳抢在他开口前补充道。 “不行。”两个字掷地有声。 “为什么不行?”她迎上他骤沉的视线,“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你不同意我也要进去,只是找人而已,没那么危险。” 久违的失控感再次涌上他心头,让呼吸乱了一瞬,他不希望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与此同时,定主卓玛不知道对扎西说了什么,让他最后还是同意了给众人带路。 盛葳被手上的温度惊得一颤,无邪不知何时贴了上来,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腕。 “微微,跟我一起去吧?” 他声音放得很软,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显得可怜真诚,睫毛垂下的弧度恰到好处。 他已经了解盛葳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这副示弱的表情是他精心准备的武器。 但攥着她腕骨的力道却泄露真实情绪。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执念源于之前小哥的失踪和她在他眼皮底下突然消失,让他落下心病,这次无论如何要用视线拴住她。 万一她跟小哥又趁他不在偷跑了怎么办?这么大个地方,他上哪哭去都不知道。 张启灵只面无表情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在胸腔翻涌,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将人直接拽回来的冲动。 盛葳几乎觉得后背要被某人烧出一个洞来,不用回头也知道张启灵此刻的眼神有多可怕,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无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得到肉骨头的小狗,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光芒。 “十分钟报备,”张启灵突然将对讲机强硬地塞进盛葳指间,“一次也不能少。” 这话里的意思太浓,无邪听着有些不是滋味,拽着盛葳转身时,忍不住将五指挤进她指缝,十指相扣的姿势充满占有意味。 盛葳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他牵着,回了一下头,看到张启灵仍站在原地望着。 那视线如有实质地化成蛛丝缠绕在她被紧握的手上,直到风沙模糊了彼此的身影。 后方营地,他独自走向一处岩壁后,一枚独特的信号弹无声升空,在高处炸开。 “啧啧。”黑瞎子不知何时斜倚在岩壁上,手里把玩着盛葳掉的小皮筋,看着消散的火光,“哑巴你这是要召唤娘家人啊?” 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径直走了回去。 “啧,瞧着这气性,唉,现在的钱真是越来越不好挣了。” 黑瞎子自嘲道,用那根小皮筋在脑后随手扎了个小揪揪,“老婆本遥遥无期,这样下去,瞎子怕是真的要吃软饭咯……” 他拍拍裤子上的灰,朝着解语臣那边走去,看看病弱大老板身边能不能赚点外快。 遥远的沙漠某处,几个身影正以堪称鬼魅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着信号弹方向逼近。 戈壁上一辆越野车正卷起漫天沙尘疾驰而来,胖子的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我说潘子,你丫开稳点!胖爷我肠子都快颠出来了!” 潘子没理他,只是紧握着方向盘,脸色凝重,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 盛葳背着刀走在队伍中间,无邪紧贴在她身侧,他们已经找了三个小时了,除了呼啸的风沙和脚下硌脚的碎石,一无所获。 这次救援除去她和无邪,阿宁带了一个小队进来,非常诡异的是汪弈也在其中。 这个发现让盛葳心头警铃大作,他为什么要跟进来?她警惕地时不时便瞟他一眼。 因为汪弈的窥视让她感到如芒在背。 但奇怪的是,那目光不再是惯常的阴翳粘稠,而是一副隐隐要喷火的愠怒眼神。 尤其是在她不经意间转头或侧身戒备他时,那视线便如影随形地死死钉在她唇上。 盛葳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其中的恶意和……某种扭曲的、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但她只当他纯纯有病,对此视若无睹,心中只希望他别在关键时刻发疯作妖。 “无线电信号越来越差了。” 阿宁烦躁地拍打着对讲机,里面传来的声音一直交织出一种类似怨毒笑声的怪响。 很快峡谷到头了,一座巨大的半月形土丘如同天堑般矗立在前方,异常陡峭高大。 地面的沙土上,散落着几串凌乱而新鲜的脚印,失踪的人必然就在附近。 “上去看看!”阿宁下令。 盛葳率先登顶,发现这是一艘巨大古船的残骸,半悬在土丘边缘的悬崖之上。 “船?”无邪喘着气爬上来,手电光扫过船体,“这里以前应该是条古河道。” 光束停在一条巨大的裂缝上,裂缝内部黑漆漆的,泥泞中隐约可见许多陶罐的轮廓,密密麻麻。 阿宁的声音带着兴奋,“这像是一艘去往西域通商的货船,这些是他们的货物。” 盛葳想起自己得到的信息中提到汪臧海最后一次出使西域的目的地,正是塔木陀。 既然是去西王母国,那这艘船里会不会有什么关于西王母的线索?她觉得来对了。 “等等。”无邪突然示意阿宁,“再打开对讲机试试,靠近裂缝试一试。” 阿宁依言照做,那怪异的沙沙声和扭曲的笑声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应该就在底下。 “裂缝能爬进去,”阿宁强自镇定,“就是不知道里面的空间够不够大,人能不能活动开,必须有人下去看看。” “我去。”盛葳当机立断,阿宁点头。 “我跟你一起。”无邪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这地方太诡异了,他有些不放心。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滑入黑暗的裂缝,内部空间比他们想象的看起来要大。 手电光下,那些陶罐静静排列,不过很快,他们在淤泥里找到了那两个失踪的人。 一个身体已经凉了,那人下面的老高倒是还有微弱的脉搏在跳,但也是气若游丝。 “找到了!”无邪喊道,然后和盛葳一起迅速脱下外套,裹住两人,外面的队员听到喊声,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了上去。 阿宁带的队医立刻开始对老高进行紧急救治,另一些人则开始清理古船裂缝里的那些陶罐,似乎想记录些有价值的线索。 盛葳靠在一块岩石上,按约定向张启灵报备一下情况,毕竟已经过去快半小时了。 然而,无论怎么调试,里面只有一片嘈杂混乱的电流声,信号几乎被彻底干扰。 更诡异的是,她总觉得耳边萦绕着某种阴冷笑声,却又像是风穿过岩缝的错觉。 汪弈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阿宁的人忙碌,目光又落回那道纤瘦的身影身上。 他看着她拿出对讲机尝试联系张启灵,那专注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胸中却无端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暴戾,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横冲上去,捏碎那个该死的机器,然后……然后…… 然后该把她抓起来绑着还要堵上嘴……汪弈用力攥紧拳头,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但那股想要摧毁什么、或者占有什么的疯狂念头如同这魔鬼城的风沙灼着喉头。 盛葳烦躁地关闭了对讲机,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道视线。 那眼神毫不收敛,带着温度一寸一寸刮过皮肤,尤其在篝火明灭间扫过她裸露的手臂和颈项时,那目光便如实质般滚烫粘稠。 目光碰撞,一方是冰冷的警惕与厌恶,一方是燃烧着毁灭与扭曲渴望的深渊。 疯子。 她面无表情地别开脸,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巧克力咬在齿间,苦涩味道让她清醒。 目光落回面前的陶罐上,罐身沾满泥垢,清理过后能看清上面刻着特有的花纹,像是一只鸟,还有一些类似文字的符号。 “盛小姐对这些感兴趣?” 面前光线一暗,盛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她起身,却被他横跨一步挡住去路。 “好狗不挡道,滚开。” 汪弈不紧不慢地推了推眼镜,额角青筋微跳两下,维持着假笑: “礼貌点小朋友,好歹我也是个专家,盛小姐难道不想知道这些陶罐的用途?” 像是怕她不信,汪弈微微俯身凑近陶罐,一股陌生的古龙香水味混着硝烟靠近: “这片区域是西王母的疆域,这罐上的鸟,正是西王母座下的神使,三青鸟。” “这就是你的实力?麻烦说点我不知道的,比如你们来塔木陀干什么。”她不客气地讥讽,“不过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 “当然可以,我一直很乐意合作,只是你总对我抱有敌意。”他语气听着很惋惜。 “好哇,那你说说。”盛葳敷衍道。 然而汪弈接下来的动作让她猝不及防。 “你干什么?!” ------------ 第163章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男人忽然脱外套的动作让她瞬间绷紧肌肉,后撤半步,右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匕首。 汪弈表情骤然阴沉,他死死盯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眼里闪过一丝受伤般的怒意,心中一股无名邪火突兀窜起。 自己不过脱个外套,她竟防备至此?! “盛小姐似乎是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硬挤出这句话。 他的目光在裸露的锁骨处停留太久,“还是说,你喜欢被那群男人盯着看?” 盛葳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刚刚为了救人,外套裹了那两个人,此刻身上只剩一件贴身的黑色运动背心。 布料虽不暴露,却完美勾勒出肩臂流畅的线条和紧致腰身,他的视线最终停在她因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像某种无声的诱惑。 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在他胸腔里翻腾: 那个愚蠢的吴家小子,除了像条狗一样黏着她还会什么?凭什么得到她的亲近? 而他,哼,不过是想……给她件衣服遮一遮而已!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盛葳扬起下巴冷笑,眼中是满满的挑衅:“怎么,你没见过女人的身体吗?” “心里脏的人看什么都脏,我才不要你这臭衣服,谁知道这上面有没有毒。” 她嫌恶地瞥了一眼汪弈伸手递过来的外套,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你!” 汪弈被她刻薄的话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眼底的暴戾冲垮斯文的伪装,一股强烈的羞恼冲上头顶。 好,真是好样的! 他发狠地顶了顶腮,将外套劈头盖脸砸向她,动作粗暴,带着被戳中心事的狂怒。 盛葳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把那件带着他气息的外套狠狠扔开。 “你要是敢扔——” 汪弈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吐着毒液,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 他向前逼近一步,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透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我就把那个吴家小子……永远留在塔木陀,你该相信我们有的是手段,嗯?” 塔木陀里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所以这一趟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们这一支小队。 他当然知道杀那小子有一定难度,但也不是完全没胜算,这其中不乏有赌的成分。 不幸的是,他赌赢了,但他并不高兴。 盛葳挥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 那件外套落在手臂上,带着陌生的体温灼烧着皮肤和尊严,她死死地攥紧布料,仿佛那不是布,而是从他身上撕下的一块肉。 “你试试看。”她一字一顿地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汪弈看着她这副倔强又充满敌意的模样,一种扭曲而病态的快意如同毒藤般迅速缠绕上他的心脏,将暴怒顷刻间绞杀掉。 “呵……”他低笑着逼近,还刻意朝她微微躬身,目光却贪婪地逡巡过她的眉眼。 “微微,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 他刻意停顿,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我越想看看你被逼到绝路的样子。” 最好是狠狠地欺负一顿,欺负到流泪。 看还会不会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孤倔。 看那张嘴还会不会吐出些恶毒的话来。 盛葳厌恶地别过脸去,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不想再看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你知道吗?”汪弈却不依不饶,他伸手似乎是想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 “有时候最恨的人,往往是最了解你的人,微微。”他再次喊出这亲昵的称呼。 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人啊,微微。 他们跟张家人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藏在暗处,另一个藏在更暗的地方罢了。 盛葳猛地一僵,倏地抬头看向汪弈。 他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里面似乎不仅有恨,还有某种更复杂、更扭曲的渴望。 “微微?” 无邪的声音从后插了进来,他刚去帮忙安置好那个死者,站在三米开外,目光在面前两人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那件外套上。 这个画面让他胸口泛起一阵酸涩,语气不自觉地冷了下来:“你们在聊什么?” 无邪走过去认出对方,正是云顶天宫那会在他面前抓着盛葳进行要挟的那个男人。 他立刻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挪步挡在盛葳身前,眼神戒备地盯着他,质问道: “是你?你靠近微微又想干什么?” 汪弈脸上的表情如同川剧变脸般切换,重新换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诚恳道: “正巧看到盛小姐对陶罐感兴趣,想跟她交流一下。”他顿了顿,“也顺便为之前的事道个歉,当时形势所迫,多有得罪。” 他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刚才那个说要杀了无邪的人根本不是他。 无邪狐疑地看他,上一次的经历之后,对方在他眼里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小人。 “是吗?”无邪姿势未变,“那你给她道歉了吗?这外套又是怎么回事?” 盛葳看到他悄悄握住自己的手给予安慰,不禁让她心头一暖,又觉得有些好笑。 汪弈推了推眼镜,笑意不达眼底:“当然,只是沙漠夜间低温,我刚好赔个罪。” “小吴!快来看这个!”乌老四兴奋的喊声从那边人堆传来,无邪心里燃起好奇心,闻言拍了拍她肩膀:“一起去看看?” 盛葳早已经闻到一股像是硫酸气的腐臭味,刺得喉咙发辣,她喷了几口喷雾之后才小心地靠近那边。 她看着乌老四从陶罐中倒出的黑色泥屑簌簌落下,里面滚出几个裹满干泥的球状物,但土球上竟粘附着许多黑色的毛发。 无邪心说,难道是当年的西瓜,现在都变成石头了? 他忍不住走近想仔细看看。 这一看,无邪只觉得一阵窒息,脸色瞬间煞白。 哪里是什么西瓜石头,分明是一个个裹在泥里的人头,那些黑毛是人头的头发! 乌老四戴上手套捧起其中一个人头,开始清理上面的泥土。 随着干泥剥落,一个古人的骷髅头骨便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汪弈此刻倒表现得极其专业,他冷静地拿起个人头,比划罐口的直径,分析道: “头骨大,陶罐口小,显然人头是放不进陶罐的。” 盛葳不知为何,看着这些裹在泥里的人头骷髅,一种没由来的巨大恐惧和心慌猛地攫住她,脸色瞬间变得从未有过的难看。 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外界任何压力,而是内心深处——就像人类闻到同类的尸体味道,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恐惧。 胸口的玉佩无端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弈的目光从头骨上移开,瞟了眼脸色煞白的盛葳,眼神晦暗不明,解释道: “这是西王母部落的传统,这些头颅可能是来自西域的奴隶孩童,脑袋装进陶罐里养,一直长到脑袋出不来为止,接着……” “砍掉他的头,把这陶罐封起来,献给西王母做供品,这就是人头祭祀的传统。” “这太邪了!”旁边有人咂舌,“我记得西王母挺和蔼的,不像这么阴毒啊。” “那是被中原文化美化过的西王母,” 另一个人接道,“真实的古代传说里,西王母是个厉鬼一样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个人。 蒙昧的年代靠和蔼统治不了人,统治者都是靠这些神秘主义、诡异残忍的祭祀,渲染自己的超自然力量来进行统治的。” 吴邪强忍着胃里的翻腾,问乌老四:“那这人头为什么要放在这个罐子里? ” 乌老四闻言抬起头,解释道:“古时有很多部落都认为,人死之后灵魂是从眼睛或耳朵里飞出去。放在陶罐里杀头,就是为了把灵魂困在里面,这样献祭才有意义。” 无邪忍不住想这么变态的东西到底是谁先发明的? “可是把他的头从小塞进陶罐里,他平时怎么生活啊?”又有人好奇地问。 “生活?”那人声音怪异道,“祭品待遇可不低,被选为祭品的人,一般吃的都是给神的食物,是整个部落最好的食物。” “成熟之后,马上还会有最美丽的少女和他交配,以便怀上下一代的祭品。 ” 他摸着下巴,遐想道:“这听上去真不错,俺对吃没兴趣,不过最美丽的少女俺有兴趣,要是俺当祭品,俺就可以……” 话没说完,旁边几个藏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无邪听得火起,一巴掌拍在他身上,骂道:“你他娘脑子里全是什么东西!” 他小心瞥了眼盛葳,却发现她脸上毫无血色,眼里的情绪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 无邪以为她是被眼前刺激到了,心中一紧,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温声道: “微微,是不是不舒服? 先去休息一下……” 话音未落,盛葳却猛地反手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出奇,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无邪吃痛一声,惊愕地看向她。 那双翡翠般的眸子剧烈震颤着,她的声音几乎是嘶哑地低喊出来: “快走!马上离开这里!危险!” 因为她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像是无数孩童在陶罐深处啜泣,交织着某种怨毒阴笑。 可怕的是,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冷笑。 ------------ 第164章 小哥护食 一时间,所有人都僵住动作。 盛葳摸出匕首挡在无邪身前,她甚至没注意到汪弈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她的身侧。 众人惊恐地发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竟然是从那些人头堆里发出来的。 “看!人头在动!”有人呼道。 只见其中一颗人头里,有两只指甲盖大小、通体血红色的诡异小虫爬了出来。 盛葳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时只觉得危险又诡异,那冷笑是这虫子发出来的? 无邪的脑袋却是“轰”的一炸,鲁王宫的恐怖记忆告诉他眼前这虫子有多可怕。 “别碰这些虫子!快往后退!” 警告刚落,一只又一只的尸蟞王如同喷涌的毒液般从那裂开的人头里蜂拥而出。 一个离得近的队员肩膀上停了一只,无邪嘶声吼道:“不要碰!会死人的!” 可惜已经晚了,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小虫吓得完全是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抓。 触碰到那血虫的刹那,一片如同潮水般的红疹,瞬间从他触碰的地方爆发开来。 场面开始失控,充斥着骇人的尖叫和混乱,盛葳情急之下一时想要割破手掌放血。 匕首即将划下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猝不及防伸出,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 “没用的!”汪弈急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是尸蟞王,碰一下就死,快跟我走。”他拽着她就要往一处岩塔阴影里拖。 尸蟞?盛葳脑中瞬间闪过“尸蟞丹”这个词,但此刻根本容不得她过度细想。 “放手!” 盛葳对他伸出的“援手”丝毫不领情,冷着脸挣脱开,顺势抓上无邪往外拉: “跑!快去找阿宁!”阿宁因为照顾伤员,在另一处稍远的地方暂时休息。 跑过去时,阿宁已经被混乱声惊醒,一脸凝重地从临时帐篷里探出身来查看情况。 她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眼前一阵风来,盛葳已经冲到她面前抓上她的手。 “先别问!快跟我走!” 阿宁的瞳孔微微一缩,但她反应极快,猜到事态很严重,直接反手握住盛葳的手。 女孩指尖的颤栗让她心惊,却也莫名生出孤注一掷的信任。 无邪慌乱中扫视四周,绝望地发现: “扎西不见了!我们看不懂他做的标记!不知道出去的路啊!” 进来时扎西为了防迷路,沿途用石头堆叠做了记号,可那些记号他们根本看不懂。 “我记得,跟我走。” 盛葳冷静得可怕,她从未真正相信过那个向导,从踏入这里的第一刻起,她就凭借着记忆力和方向感做出自己的逃生路线。 阿宁边跑边回头看了眼那迅速逼近的死亡红云,心脏吓得狂跳,瞬间做出判断: “不行!我们跑不过它们!太快了!先找地方躲!避开正面冲击!” 盛葳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突然锁定前方一块风化岩形成的狭窄缝隙:“那边!” 三人几乎是跌撞着挤进岩洞,空间狭小得几乎无法转不开身,阿宁和无邪迅速脱下外套,死死堵住洞口,隔绝外面的追捕。 阿宁这才有机会喘息着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无邪靠着岩壁,面色惨白如纸,心有余悸地把刚才陶罐的事情抖着声交代一遍。 阿宁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带着悲痛和被命运戏弄的愤怒无力,她是领队,却眼睁睁地看着队员们陷入绝境。 一时间,岩洞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无邪紧张地盯着洞口鼓动的衣物,直冒冷汗,下意识去靠近看起来最镇定的盛葳。 她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平日里光彩流转的翡翠眸子,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 他马上去攥盛葳的手腕,却摸到她满手的冷汗:“微微? 你……你还好吗?”她刚才堪称神勇,但此刻的沉寂更让人不安。 盛葳现在脑中一团乱麻。 滚烫的玉佩、那些奴隶陶罐、人头祭祀、尸蟞王、还有困扰她许久的尸蟞丹……无数碎片化的信息此刻在脑海中疯狂冲撞。 那些陶罐不是普通的祭品容器,应该是养蛊的器皿,西王母用活人培养尸蟞王。 尸蟞丹肯定是用尸蟞王做的,但她没见过那东西,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物质融合,齐羽只告诉过她,尸蟞丹外表像黑卵石。 所以汪藏海出使西域的目的……她瞳孔震颤,或许是西王母用尸蟞王炼的长生丹? 她回忆想放血救人的时候,汪弈告诉她没用,是不信任她的血,还是另有所指? 她烦躁地闭了闭眼,试图甩开关于汪弈的念头,那家伙是死是活对她无关紧要。 她只想弄清楚这一切,这其中隐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能将它们串联起来,揭示出某个惊天的秘密。 但她抓不住那个关键的头绪,如同雾里看花,焦躁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她的神经。 盛葳掏出胸前的玉佩,它现在冰凉得像块死物,冷不防看到上面阴刻的麒麟纹,电石火花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她: 张家人在这里面又充当什么角色呢? 目前所有与长生有关的事情几乎都与张家人有关,可是塔木陀是西王母的地盘。 一个不可能但是又无比接近真相的答案呼之欲出,这个结果几乎颠覆她的认知: 难道张家人跟西王母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无邪,”盛葳突然抬头,她想起刚刚无邪过激的反应,“你在哪见过尸蟞王?” “七星鲁王宫。”无邪不假思索回答。 他当然不笨,盛葳在此刻突然问起这个绝非闲聊,他脑中飞转,眼神也凝重起来: “微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阿宁突然动了动,盛葳瞟了眼她的战术腰带,那里面应该有微型记录仪在监视着。 这个发现让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阿宁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抱膝挡住腰间的设备。 盛葳本来还想追问无邪更多鲁王宫的细节,但显然,现在不是好时候。 “没事,只是好奇。”她轻描淡写道,无邪也意识到阿宁的存在,会意地点点头。 他掌心覆上她手背,青年滚烫的体温裹住她冰凉的指节,也压住了她心中烦躁。 “你休息会儿,”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疲惫和强撑的镇定,“我守着。” 盛葳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休整,越是混乱,越需要空白的睡眠来保持脑子清醒。 女孩顺从地靠在他肩上,将脸埋进他颈侧,对方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张启灵,心头有点发虚,现在已经不知道过去几个十分钟了…… 无邪在她靠近的那刻下意识绷紧身体,又及时小心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两人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谁都没有松开,仿佛这是彼此之间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低头看着盛葳苍白的侧脸,让他有些心疼,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仍然蹙着。 那件陌生的深色冲锋外套,此刻依旧裹在她身上,在他眼里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熟悉盛葳身上那股独特的檀香味,但此刻……她的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这个认知让他喉头有些窒息,下意识收紧手臂,将她揽得更紧些,随即也闭上眼。 阿宁在对面岩壁旁抱膝而坐,目光复杂地扫过面前抱成一团相互相偎的两人。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出神,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柔软的触感,她知道盛葳不信任自己,但事实是,他们确实救了她。 —— 盛葳是在一阵浓郁的香味中醒来的。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发现在一处岩洞里,耳边是胖子和无邪的声音。 身下垫着柔软的睡袋,身上盖着一件带着熟悉松木香的外套,这是张海洋的味道。 至于汪弈的那件早不知去向,想必是被某个占有欲极强的家伙嫌弃地处理掉了。 “微微,你醒了?”无邪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也才刚醒,还带着疲惫的沙哑。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张启灵不知何时已经半跪在她身旁,一手稳稳扶起她,另一只手递来军用水壶。 她下意识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大脑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们……”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绵软,目光扫过洞内,胖子和潘子都来了,阿宁躺在不远处的睡袋里似乎还在昏睡。 盛葳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外套,小声问道:“他们也来了?” 张启灵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有了族人确实让他放心不少,尤其是在找人这一块。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算醒了!” 胖子端着铝制饭盒凑过来,里头泡面泡着压缩饼干和肉干的糊糊散发着诱人香气。 “小哥护食得紧呢,非要我给你留双份肉,胖爷我偷吃一口都要挨他眼刀子。” 盛葳接过饭盒,热气氤氲中看见张启灵忽然别过脸去,长睫低垂着颤动几下,耳尖微微发红,像只被戳破心思的大狼狗。 她忍不住抿嘴轻笑,用筷子拌了拌面条:“谢谢胖爷,你们怎么来了?” 她听着胖子眉飞色舞地讲述来龙去脉,原来吴三省早就看穿了裘德考的计划。 “黑瞎子和花儿爷呢?”她忍不住问。 “去找吴三省了。”张启灵给她解释。 盛葳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暗叹,不愧是吴家三爷啊,这盘棋下得既深又险。 想到这,她忍不住抬起头,幽怨地瞥了张启灵一眼。 “你和黑瞎子都合起伙来瞒着我们?” 对方面不改色地伸手将她鬓角碎发小心别到耳后,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 盛葳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她了解张家人的行事风格,他们永远有自己的考量。 只是……她的视线转向阿宁,当她醒来得知自己被吴三省摆了一道会是什么反应? “微微,你在想什么呢?” 无邪眼巴巴地端着碗凑过来,要不是她认得路,他们可能要在饿死在魔鬼城了。 盛葳对他小声嘟囔着:“想你们吴家明明是养狗的,为什么个个都是狐狸。” ------------ 第165章 没我大 他们打算休整一天,因为下了大雨,无邪正借着火光翻看陈文锦的笔记内容。 盛葳坐在张启灵身边,手指无聊地摆弄着他的长指,对方闭眼假寐任她为所欲为。 潘子看到忍不住咳嗽一声,别过脸去假装研究地图,心中暗愁小三爷怎么办…… “那些尸蟞王陶罐……”盛葳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总觉得不对劲。” 张启灵没睁眼,应道:“嗯。” “你也不知道?”盛葳仰头看他。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应该是忘了。 她没有告诉他的是,经过推测,她已经大致得出来一个不愿意去接受的结论,但由于过于荒谬,她必须要找更多证据去证明。 “喂,你俩别光顾着说悄悄话啊。”胖子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说说之后咋整?” “这场雨来得太及时了。”潘子脸上露出庆幸,“等雨停了,古河道就会有水,咱们顺着水源找,准没错。” 无邪想起定主卓玛说的“时间快到了,错过就只能再等五年”,难道就是指这雨? 转头时,正好对上阿宁冷淡的目光,自从知道这是吴三省的布局,她就一直这样。 “阿宁……”无邪欲言又止。 “我不会离开的,我也要去西王母国。”阿宁打断他,语气生硬。 她看了眼张启灵,其实她也不相信这个人和那个黑瞎子,但她还是觉得有些气愤。 张启灵似乎察觉到,睁开眼,目光在盛葳头顶停留片刻,才转向阿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依旧平静,却又像无声宣告: 该让你知道的,你自然会知道。 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白费力气。 阿宁只得沉默,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轻哼,像是幻觉,却带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盛葳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宁倔强的侧脸。她想不通,裘德考那样一个多疑狡诈的人,为何能让阿宁这样的人如此死心塌地? 雨停后,众人挤进改装吉普,胖子嫌潘子车技太烂,打算坐后面,刚好盛葳旁边有位置,却被张启灵一个眼神瞪得缩回去: “得得得,胖爷我坐副驾还不行吗?” 车子沿着涨水的河床颠簸前行,突然,潘子一个急刹,所有人都没防备地往前扑。 “我操!”潘子骂了一句。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竟是一处断崖,崖下赫然是一片巨大的盆地绿洲。 云雾缭绕中能看到茂密的树冠连绵起伏,盆地边缘整齐,宛如一个天然陨石坑。 “这他妈……”胖子张大了嘴,“该不会真是陨石砸出来的吧?” 潘子当机立断:“不能等了,咱们得先下去探路。”他转向无邪,“小三爷,要是错过了你三婶,我这伙计也不用当了。” 无邪心里嘀咕:你真是个二十四孝的好伙计。不过眼下这情景,谁也无法拒绝。 他们找到一条可以通行的峡谷,进入前,潘子严肃地提醒:“这种雨林里蚂蟥毒虫最多,你们都把袖口和裤脚带扎紧了。” 峡谷里的空气闷热潮湿,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充满生命力的腥甜气息。 “这种沼泽的地方蛇最多,”潘子压低声音,“都小心点。” 盛葳悄然注意到一个现象,在她和张启灵走过的地方,那些瘴气都会莫名散开。 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轻微晃动的树丛,身上外套的松木气息依然萦绕在她鼻尖。 他们在视线不及的暗影里,像幽灵般无声地蛰伏着,这感觉既让她安心,又隐隐有种被束缚的不自在。 毕竟谁受得了身边有一群鬼魅般的人存在?虽然她似乎已经快习惯了。 不久,前方的峭壁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石窟。刮开青苔,是人面鸟身的石刻神像。 “天哪,小吴,”胖子惊呼,“这不就是……” 那石像的面部像个女人,似人非人,长着两对眼睛,两足下雕琢着五个骷髅头。 阿宁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我们推断得没错,长白山中的怪鸟就是西王母的图腾,三青鸟的原形,应该是有人传过去的。” 无邪点头:“这里的地形和长白山地下皇陵如此相似,都是在一个巨大的陨石坑状盆地里,看来那里只是西王母宫的翻版。” 盛葳早已猜到西王母与张家应该有联系,但此刻亲眼证实,仍让她心头巨震。 长白山是张家人世代守护的地盘,却有着西王母的核心图腾;这里的陨石坑状盆地,又与那青铜门所在的地形惊人相似。 所以……她猜测,西王母国里也有类似像青铜门的神秘地方存在? 众人继续前行,胖子走在最前面,觉得太闷,突然扯着破锣嗓子嚎了起来: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那调子七拐八拐,活像给死人招魂,潘子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他娘的,这鬼地方够热了,你能不能唱点凉快的?” “我靠,潘子同志你还点上了?”胖子回头瞪眼,“胖爷我这样的歌喉,给你唱一曲听不错了,少他娘挑三拣四提意见。” 盛葳噗嗤笑出声,无邪被吸引过去,看她眉眼弯成月牙,唇边小酒窝若隐若现。 她觉得很有趣,潘子平时话不多,表情也少,一遇上胖子,两人总能擦出点火花。 正说着,天上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阿宁仰头望天道:“看来西王母不欢迎我们。” “下得好!”胖子立刻接茬,“再闷下去,胖爷的裤裆里都能孵出小鸡崽儿了!” 众人都忍不住哄笑,潘子笑骂:“那你可得把小鸡看好了,别让雷给劈熟了!” “小鸡不是母鸡孵的吗?裤裆里怎么孵?”盛葳没懂他们在笑什么,茫然发问。 胖子挠头:“呃嘶……” 潘子咳嗽:“咳咳……” 无邪脸红:“啊这……” 阿宁直接别开了脸,肩膀可疑地抖动。 “胖爷你裤子里揣蛋了?”她追问道。 众人一时语塞,张启灵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直接手动阻止她继续好奇,眼神带着无奈和十足的警告意味,冷冷地射向胖子: 你话多。 几道视线也都齐刷刷投过去,无邪瞪着眼,潘子皱着眉,阿宁的眼神也带上谴责。 胖子被注目礼吓得后背一凉,后知后觉地拍脑门,臊了个大红脸,懊恼嘀咕道: “哎哟我这破嘴!忘了咱妹子有时候……咳,比较单纯了,罪过罪过!” 盛葳只能眨巴着大眼睛,长睫扫过他的掌心,更添几分无辜,活像只闯祸的猫咪。 张启灵眼神略微软化一瞬,才松开手,低声在她耳边说:“……别学,混话。” 没一会暴雨倾盆而下,众人狼狈地紧挨着挤在一起,躲在一棵大树的藤蔓下躲雨。 “这他娘的哪里是下雨?分明是龙王爷在咱哥几个头顶上滋尿呢,痛快得很呐!” 胖子话音刚落,突然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大屁股左拱右蹭,本就空间狭小,这一下撞得众人东倒西歪。 “死胖子!你踏马皮痒了?老实点!”潘子被他挤得贴树皮上,没好气地怒骂。 “痒!痒死胖爷了!”胖子扭得更厉害,“我身上好像有东西在爬!” 无邪突然也觉得后背和屁股发痒,一抓之下脸色大变:“卧槽!虫子!” 众人于是慌不择路地换到另一棵树下,阿宁用指甲挑起一只死虫子,脸色骤变: “是草蜱子!你们快把裤子脱了!” “什么?”无邪的脸涨得通红,猛的捂住裤腰缩成一团,他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旁边的盛葳,眼神里充满了窘迫和求助: 这可是在他心上人面前啊!脱裤子?! 阿宁语气严厉,“这虫子不及时清理出来,钻裤裆里咬一口,你这辈子就完了!” 一听这话,无邪和胖子瞬间感觉自己的关键部位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痒,关乎男人尊严和未来幸福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羞耻感。 身为男人,有些东西必须得保住! “啊啊啊轻点!老子的命根子!” “活该!谁让你屁股比陨石坑还大!” …… 这边的四人则迅速互相检查自己,潘子和阿宁各自被咬了几口,迅速处理掉了。 盛葳听着树林里此起彼伏的声音,想探头被张启灵一把按回怀里,她忍不住想,暗处张海洋他们会看到无邪他们脱裤子吗? 各种令人浮想联翩的对话和闷哼持续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才平息,雨也停了。 两人姿势古怪地挪步回来,裤子皱巴巴的,脸上写满生无可恋,潘子憋着笑: “怎么样?处理干净了?没伤着吧?” “无邪,你还好吗?”盛葳关切道。 “还好还好。”无邪红着脸点头,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盛葳,她不会嫌弃自己吧? 雨幕中,谁也没注意到树丛深处,几个披着雨衣的黑影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啧,”一声极轻的嗤笑响起,带着戏谑和刻薄,漫不经心评价道,“没我大。” 显然是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收进眼底。 瞬间收获旁边张海洋和张千军万马两道极度无语、如同看神经病一般的鄙夷目光。 “怎么了?”张海楼对上他们的视线,不仅毫无愧色,反而恬不知耻地挑眉, “这是事实,要不……咱们比比?”他语气轻佻,甚至还挑衅般地扬了扬下巴。 作为多年搭档兼损友的张海侠忍不住扶额,低声提醒道:“楼仔,适可而止。” “比就比!”张千军万马直接压着嗓子怼回去,“谁的小谁就自己剁了喂狗!” 张海洋对这种幼稚无聊的打闹毫无兴趣,还往旁边挪了挪,离这两个傻子远点。 张海侠强行拉回正题,声音压得更低: “别闹了!看来这里比我们想象得还危险,这里的大家伙还没来,都打起精神。” ------------ 第166章 求偶的蛇 盛葳蹙起眉头,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她睁开眼,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奇怪,他们什么时候不见了?明明都挤在这棵藤蔓覆盖的树下休息,就算有人离开,以她的警觉,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她看向不远处的大树,隐约可见几个人影正围在那里,轻手轻脚地爬过去才发现,这是他们休息之前挖出来的那堆蛇骨。 无邪第一个注意到她,话里带着关切:“微微你醒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盛葳点点头,没在意那些,目光落在那堆巨大的蛇骨上:“发现什么了?” 张启灵指了指那堆森白的蛇骨,言简意赅:“里面有一具尸体,已经腐烂了。” 众人又重新爬回之前树上休息,张启灵看向盛葳,示意她继续休息:“睡。” 奇怪的是那股透骨的寒意并未消散,“睡不着,”她摇摇头,“这儿太冷。” 无邪闻言立刻凑到她身边,自然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掌心,试图给她暖暖: “下雨天冷很正常,过会儿就好了。” 盛葳却怔住,无邪的手比她的还冷…… “不用了。”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靠着张启灵假寐,他也没拒绝,任由她靠着。 可是……盛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张启灵身上传来的温度同样冷淡,全然不像她记忆中那沉稳内敛却也蕴含生机的温热。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雨声沙沙作响。 “你们不是张启灵和无邪。” 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冰冷,分别扫向左右两侧紧挨着她的人。 张启灵的心跳声她听得多了早已熟悉,而且这根本不是张家人特有的缓慢节奏。 一股头皮发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话音刚落,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两人的脸忽然开始融化变形,嘴角诡异地咧到耳根,嘴里吐出的居然是猩红的蛇信子。 与此同时,她感到双腿一紧,只见两条粗壮的蛇尾,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盛葳用尽全力挣扎扭动,试图摆脱这纠缠,但蛇尾力量大得惊人,勒得皮肉生疼。 偏偏面前的怪物还直着身,用属于张启灵和无邪的声音,低沉或急切地呼唤着她: “微微……” “微微……” 声音在林中回荡成一片,如同魔音灌耳,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她包裹。 盛葳反手抽出绑在腿侧的匕首,用尽全力就要朝着缠绕在大腿上的蛇身狠狠刺下。 在刀尖即将刺破衣料的刹那,一股巨大的阻力蓦地从手腕处传来。 那力道带着绝对的压制,捏得骨头酸,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握不住匕首。 “呼……呼……呼……” 盛葳如同溺水获救的人,猛地倒抽几口冷气,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 这才发现死死攥着她手腕的人是张启灵,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脸上写满担忧。 刚才的梦境还历历在目,她看着眼前熟悉的这两张脸,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张启灵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动作,攥着她手腕的手指跟着收紧一瞬,眉头蹙得更深,本就凝重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沉郁。 “微微你终于醒了!”无邪声音带着后怕,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妹子,你可把我们吓够呛啊,”胖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跟中了邪似的!” 盛葳此刻脑子还有些混沌,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惶:“我……怎么了?” 张启灵眸色沉沉:“你刚刚差点杀了自己。”他松开手,那利刃离大腿只有寸许。 阿宁补充道:“而且,你挣扎的力气非常大,我们差点都按不住你,最后还是张先生……”她看了一眼张启灵,不言而喻。 阿宁觉得有些奇怪,盛葳虽然不像表面上那样弱不禁风,但这突然暴走的力气也实在匪夷所思,潘子和她好歹也是练过的。 她揉了揉额角,脸上浮现一丝懊恼,内疚道:“我又做噩梦了,谢谢你们拦我。” “巧了,”潘子眼神在无邪和她之间来回扫视,“小三爷刚才好像也做梦了。” 胖子立刻来劲,挤眉弄眼凑过来,不怀好意道:“天真做啥美梦呢?刚刚还要脱裤子,你俩该不会梦到一块去了吧……” “死胖子!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 无邪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又急又气地吼道,恨不得扑上去捂住胖子的嘴。 他刚才确实做了个梦,梦到那堆蛇骨里有具尸体,还是阿宁的,这梦太过诡异和晦气,他打死也不敢说出来。 两人的打闹倒是让气氛稍微松了一些。 张启灵沉默地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片细嫩的肌肤,眼神晦暗不明。 盛葳靠在他肩上,这次倒是熟悉体温,心中仍惊疑不定,她梦到了蛇算巧合吗? “喝水。”他将军用水壶递到她唇边,每次她噩梦醒来,都习惯喝水来缓一缓。 她小抿一口,无邪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递来一块巧克力,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早发现了,她似乎很喜欢吃这东西。 胖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又开始了,哥几个又开始发亮了。” 潘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死胖子,就你话多。”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阿宁冷眼旁观着一切,目光在张启灵握着盛葳的那腕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选择继续闭眼休息,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盛葳毫无睡意,便打算守会儿夜,思绪飘忽间,一股异样的腥甜气息钻入鼻腔。 这味道她很熟悉,张小蛇身上就有,她戳了戳张启灵,潘子和阿宁也警醒睁眼。 只见他们头顶的树梢上传来沙沙声,一个巨大的身影正悄然游走过来。 盛葳轻轻挪到半梦半醒的无邪身边,及时捂住他要出声的嘴,另一只手指向头顶。 一条水桶粗的树蟒正缓缓盘绕而下,褐金色的鳞片在矿灯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众人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巨蟒的头颅已经垂到树枝下方,怨毒的蛇眼扫视着树下的他们,带来令人极端不适的压迫感。 潘子无声地端起枪,一边焦急地推搡着熟睡的胖子,后者却睡得死沉,毫无反应。 僵持之下,又一阵窸窸窣窣声从无邪身后传来,无邪僵硬地扭过头,心中直骂娘。 身后的树枝上又垂下来一条体型稍小的树蟒!同样是褐金色鳞,足有大腿般粗。 无邪头皮发麻,蟒蛇一般独居,除非……雨季是它们发情期?真他娘的倒霉! 奇怪的是,那条稍小的蟒蛇无视其他人,竟迅速朝着盛葳所在的位置盘绕下来。 盛葳已经握住绣春刀,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滑下,但心跳却无比反常地放慢。 她深知自己身体的特殊,跟蛇总有着孽缘,手中的刀柄提醒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两条蛇……居然跟她梦到的如出一辙。 两条蟒都已经在她面前停下,蛇信频繁而快速地吞吐,像是在贪婪嗅吸着什么,头颅带着某种韵律般开始左右晃动。 这,这畜生……是在求偶?!众人脑中轰然炸响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 无邪看着那蛇对着盛葳摇头晃尾的姿态,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焦急陡然丛生。 他心中咆哮,都说蛇本性那什么,怕不是两头雄蛇?连蛇都……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它们为什么会盯着微微? 巨蟒的头颅距离盛葳只有一臂之遥,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但那双幽绿双眸毫无惧色地迎上蛇瞳,竟显出几分相似的冰冷。 张启灵拿着刀没有贸然行动,两蛇形成夹击之势,轻举妄动可能引发致命攻击。 但眼下这情形……一股近乎失控的焦灼在他的心中蔓延,化作凌厉杀意爆发开来。 或许蟒蛇也极少遇见这么多人类,又似乎也感应到威胁,庞大身体停滞不前,显出犹豫的姿态,一时间形成诡异的僵持。 千钧一发之际,胖子竟毫无征兆翻了个身,一声呼噜打破死寂。 糟了!盛葳瞳孔骤缩,只见那大蛇已经弓身蓄力,她猛地向侧歪倒,塌腰旋身,手中长刀化作寒光,直刺巨蟒七寸要害。 蛇鳞太过坚硬,刀刃只在留下道白痕,但她知道自己是目标,索性便做了这诱饵。 “快跑!”盛葳纵身从树冠跃下,被激怒的巨蟒扫尾紧追,大片的藤蔓应声断裂。 几乎在她落地的同时,张启灵就如同离弦之箭从树上疾射而下,死死紧追在身后。 “微微!”无邪看得肝胆俱裂,但他知道自己冲上去就是送死,急得眼睛发红。 “快跳下去!”胖子早被惊醒,吓得魂飞魄散,阿宁和潘子一边护着他们撤退,一边毫不犹豫地举枪朝着另一条蟒蛇开火。 盛葳在泥泞里疯狂奔跑,身后腥风紧追不舍,巨蟒碾压灌木的声响如同死神降临。 她深知跑不过这丛林掠食者,眼中狠戾一闪,猛刹脚步,回身握刀直面迎敌。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身后的黑影借力蹬上树干飞身,双手合握黑金猛戾刺入蛇身。 巨蟒吃痛狂扭,性情狂躁地扫断一棵大树,树干朝着盛葳当头飞来,她正要闪避,几道黑影已经从树冠间飞掠而出…… ------------ 第167章 ……乖 张海楼和张海侠一左一右,手中长刀交叉格挡,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脚底腐叶被踏出深坑,那沉重的树干竟被硬生生挡下。 “攻七寸!” 张海洋语速飞快,人却早已和张千军万马如猎豹般扑向巨蟒翻滚的身体。 巨蟒吃痛,更加狂暴,它猛地将头颅砸向地面,试图将踩踏在头顶的张启灵震落,张启灵借力空翻落地,举刀再攻要害。 巨蟒趁机扭身抽来蛇尾,来不及闪避,撞上树的瞬间,她竟借力一蹬,从泥地里弹射而起,手中绣春刀化作一道寒光刺去。 所有恐惧化为孤注一掷的狠劲,她将全身力气灌注在双臂,刀锋深深没入蛇眼。 “中了!”远处观战的无邪激动得险些跳起来,潘子死死按住他:“别添乱!”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啊?”无邪好奇地盯着那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黑影。 “管他呢,反正是来帮忙的。” 胖子眼睛贼得很,已经看出那些人的身手跟小哥很像,这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就不参与了,免得给人添乱。 “小心!别拔!” 张海洋的警告迟了半步,盛葳下意识想抽刀,但刀身竟死死卡在坚硬的头骨里。 巨蟒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疯狂甩头,盛葳死死攥住刀柄,整个人快被甩到半空。 “这丫头疯了?!” 张千军万马骂了一声,和张海侠同时冲上,长刀交错卡住蛇颈,张海洋和张海楼趁机攻另一只眼,却被蟒蛇摆头躲开。 “微微!松手!”张千军万马厉喝。 她充耳不闻,见拔刀不成反而借势翻身,双腿绞住蛇颈,全身发力,竟硬生生将卡在蛇眼中的刀又往里狠狠一送。 剧痛让巨蟒彻底疯狂,庞大的蛇躯失控般疯狂地扫荡周围一切,搅得泥泞四溅。 盛葳适时松开手,整个人横飞出去,却在半空中被张启灵一把接住,翻滚落地。 “力气真大!”张海楼勾起一抹嗜血的笑,贴地倒滑狠狠扎进蛇的另一只眼睛。 张千军万马和张海侠用身体和刀柄死死顶住疯狂扫来的蛇身,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闷哼一声,却硬生生扛住这波冲击。 “妈的,这皮也太厚了!” 潘子骂骂咧咧瞄着,几人手里只有他有枪,子弹在鳞片上溅起火星,却只激得蟒蛇更加狂暴,连阿宁都忍不住为其揪心。 “胖子胖子!炸药!”无邪看着远处急得直冒汗,电石火光间想到一个狠办法。 “小哥接着!”胖子迅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挥臂用力朝那边人堆里一甩。 张海洋看也不看,精准接住,扯开引信,锐利目光锁定巨蟒被重创的七寸位置。 “族长!”张海洋一声断喝,同时奋力将点燃的炸药包掷向离得最近的张启灵。 张启灵心领神会,身体借树使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绷成一道弯弓,一记倒挂金钩精准地将其狠狠“送”进那伤口深处。 “退!”张启灵低喝,拽着盛葳后撤。 “轰!”沉闷的声响从巨蟒体内响起。 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脊梁,疯狂地抽搐、扭曲,最终轰然砸在地面上绞了又绞。 世界瞬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雨滴声。 张海楼走上前,用刀尖捅了捅蛇头:“啧,搞定,不过这畜生的皮可真厚。” 张海侠已经蹲在盛葳身边,动作轻柔地为她包扎虎口裂开的伤口,染血的绷带一圈圈缠上纤细的手指,“还好没骨裂。” “身手有进步。”张海洋带着长辈般的欣慰语气夸赞,沉稳的目光落在盛葳身上。 她比他印象中更狠、更强悍,只是…… “下次一定记得保命才最重要……”张千军万马闷声添了句,转身去捡她的刀。 这刀有那么好吗?他心中泛酸,难不成是因为送刀的人?回去他要给她送一百把。 盛葳脱力地跪坐在地,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张启灵单膝跪在她身侧,手指抹去她满脸的泥浆和蛇血,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潘子松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泥水:“总算死了!胖子你这炸药真他娘的够劲儿!” “那是!胖爷我出手,一个顶俩!”胖子挺着肚子,惊魂未定又忍不住得意。 “微微!小哥!你们没事吧?!” 无邪几人心有余悸地从藏身处走出来,刚想开口关切他们,却见阿宁脸色骤变: “小心后面!” 身后灌木丛突然晃动,第二条蛇猝不及防暴起发难,血盆大口直扑最近的二人。 正是之前那条稍小的蟒蛇,它一直潜伏在侧,不仅漠视同类,甚至还会伺机偷袭。 张启灵揽住盛葳的腰本能后撤,却在闪避时被蛇尾扫到后背,两人被迫分开。 盛葳还没站稳,小腿突然被冰凉滑腻的蛇身缠住,整个人被迅速拖向藤蔓深处。 “微微!” 张启灵的声音罕见地失了冷静。 几道黑影同时掠出,但蟒蛇速度太快,眨眼间就将人拖出二十余米,藤蔓断裂的脆响中,地上只留下一条狼藉的拖行痕迹。 等张启灵几人劈开遮挡物,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泥泞中,盛葳与蟒蛇正死死缠在一起,大腿般粗的蛇身在她腰间几乎绞勒出凹陷,衣料下露出的肋骨轮廓清晰可见。 巨大的收缩力让肺部空气被急剧挤压,她瞬间脸色煞白,颈部青筋根根暴起。 在意识濒临溃散的极限边缘,她竟爆发出一种源于本能的的强大求生欲。 她单手死死抠挖进蛇的七寸,另一只手爆发出惊人的蛮力,拳头疯狂砸向蛇头。 “嘭!嘭!嘭!”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射,机械重复着捶打。 这是纯粹的生命意志之间最赤裸血腥的野蛮对撞,暴力得让人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蛇头被硬生生砸出拳坑,却仍然不甘地张着獠牙,缠得越紧,她砸拳的力道越狠。 黑金古刀的寒光闪过,蛇头应声落地。 “快搬开!”张海侠一脚踹开蛇头,几人合力将扭动的沉重蛇躯从她身上扯开。 张启灵第一时间扶住近乎虚脱的盛葳,随后跟来的几人看着眼前简直目瞪口呆。 “咳……咳咳咳……”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盛葳却蜷缩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 “药。”张启灵言简意赅。 张海侠迅速从战术腰包里取出喷雾。 张启灵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前,他一手托住盛葳后颈,拇指按在她脉搏上摩挲确认心跳,另一手将喷雾轻轻塞进她唇间。 “吸气。”盛葳颤抖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紧紧攥住,随着喷雾的释放深深吸气。 四周静得可怕,潘子盯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蛇头,喉结滚动,阿宁握着拳头没作声。 无邪脸色惨白,眼睛染上一抹红,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慰问: “微微……你怎么样?疼不疼?” 他手足无措地想靠近,却又怕惊扰到她呼吸,只能隔着几步远,眼巴巴地看着。 胖子直接瘫坐在地,抹了把冷汗,仿佛某种认知崩塌: “乖乖,胖爷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凶的姑娘,林妹妹倒拔垂杨柳算个球,把蟒蛇头当沙袋打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魔幻,此刻虚弱得连呼吸都在发抖的姑娘,几秒钟前却像化身成某个徒手砸烂蟒蛇颅骨的可怖凶兽。 这才是十足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强大时有令人胆寒的破坏力,脆弱时又如风中细柳,让人忍不住想轻拢在手心。 张家人却显得异常平静,张海侠小心托起她的手,动作熟练地复位关节和包扎。 张海洋先在她淤紫的腰侧勒痕轻轻按压,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肋骨没断。” 这种体型的蟒蛇绞杀力能轻易折断成年人的脊椎,能捡回一条命都已是万幸。 张海侠麻利地又从腰包里翻出特效外伤药膏和干净的绷带,正要给她上药,却被张千军万马按住胳膊,“让那个女人来。” 张海侠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里不是家里,他来处理腰腹伤口确实不合适。 阿宁没有拒绝,上前来正要接过药膏。 “把你身上的东西关掉。”张海侠开口,他甚至知道她身上藏着微型记录仪。 出乎意料的是,阿宁神色十分平淡: “早就关了。” 语气里甚至带着坦然,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关掉的。 当她掀开血迹斑斑的布料,所有男性都默契地别开脸,除了张启灵,他静静注视着阿宁上药的动作,黑眸中不见一丝旖旎。 “谢谢……”盛葳虚弱地呓语一声。 阿宁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冷艳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 张海楼用脚尖踢了踢那被砍断的狰狞头颅,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逸出,“徒手搏杀,好狠的劲儿,好烈的性子。”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盛葳,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惊叹,更有种属于猎食者般的兴味。 他们欣慰于她的成长,更认可那份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狠绝,张家人向来崇尚强者。 他好像比以前更喜欢这小孩了呢。 “张启灵,抱我。” 青年浓密的睫毛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她脏污的小脸,那双脆弱的绿眸却亮得惊人,此刻只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 而他的黑眸里装着后怕、心疼……还有更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锋利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一下,仿佛要咽下某种滚烫的、灼烧着五脏六腑的情绪。 “……” 他保持沉默的三秒像过了三个世纪。 向来冷淡的声线最终泄出一丝裂缝: “……乖。” 像叹息,像安抚,像呢喃,像告白。 不过仅仅一个字,却温柔得让人溺毙。 然后神明垂首,将那缕风藏进怀里。 ------------ 第168章 他们真的是你哥哥? 盛葳走在队伍中间,虎口处痒痒得很,绷带已经被汗浸湿,边缘泛起毛边。 她能感觉到身侧灼热的视线,无邪已经偷瞄她第八次了,那目光里盛满复杂的情绪,像被雨水打湿的蛛网,绵密又沉重。 再一次视线相撞,盛葳终于停下脚步: “无邪,我脸上有东西吗?” 无邪像是被逮住的小偷,大胆上前两步与她并肩,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像极了担心主人受伤的小狗。 “累不累?要不我帮你背装备?”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沮丧,“这种鬼地方……伤口很容易感染的。” 他一方面着实惊羡于她在危机中爆发出的惊人力量,那份强大让他既惊艳又着迷。 一方面,看着她受伤受累,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那份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 盛葳看着他因为担心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心头微暖,摇摇头:“还好。” 无邪的目光在她缠着绷带的手上停留片刻,又悄悄瞥向前方沉默领路的小哥,以及那四个突然加入的“陌生人”。 他想起半小时前那场堪称荒诞的对话。 “不知几位兄弟是哪路人?”潘子率先开启话题,单刀直入。 “几位兄弟身手了得啊!”胖子心眼玲珑,情商也高,对着张海楼四人先是猛夸: “刚才那身手跟小哥配合的简直天衣无缝!胖爷我对几位佩服得那是五体投地!” 他夸张地竖着大拇指,话锋一转,小眼里精光四射,“不知几位是哪路神仙?怎么称呼?这身手,肯定不是无名之辈啊!” 几人目光都聚焦在四位不速之客身上,他们看起来相貌普通,但身手却意外的好。 张海侠正给盛葳包扎虎口的伤,闻言头也不抬,却巧妙地避开姓名:“我们来找族长和微微的,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小哥。” 他看了眼小哥,声音温和,“族长有时候记性不好,我们想着也可以帮帮忙。” 他们身为族人,替族长分忧天经地义。 族长大人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将身后动静尽收耳中,有那么一瞬间,他脚步微滞。 “族长?”无邪敏锐地捕捉到称呼。 “就是……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嘛。这不,听说族长流落在外,我们几个代表老家来人,认祖归宗来了。顺便呢,” 张海楼直接张口就来,手臂状似无意地搭上盛葳肩膀,冲着她挤挤眼睛,语气亲昵得理所当然,“也是来找我们妹妹的。” 他煞有其事地补充道:“微微她大伯一把年纪了,老人家不放心她出远门,这不就派我们几个好‘哥哥’一路追来了嘛~” 他故意把“一把年纪”和“哥哥”几个字咬得特别重,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促狭。 此刻正潜伏在裘德考公司内部的张海客莫名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盛葳闻言轻咳一声低下头,她几乎能想象张海客听到这个形容时那扭曲的俊脸。 但她现在只能保持乖巧,任由张海楼的手在她发顶揉了揉,像个真正的兄长那样。 然而,无邪心中的疑窦却是不减反增。 他看着盛葳近在咫尺的侧脸,还是忍不住问:“微微,他们……真的是你哥哥?” 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灼灼刺向张海楼后背,“那家伙看你感觉…像狼一样。”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天真无邪了,那几个人看着她的眼神,绝不单纯是哥哥看妹妹那么简单,他甚至感到一种本能的威胁。 若是被张海楼知道,他一定会兴奋回应:“当然了!情哥哥怎么不算哥哥呢?” 可惜某个笨蛋是个榆木脑袋,根本不懂什么叫情趣,没关系,他们自己哄自己。 盛葳闻言,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前方几步外的四个“哥哥”。 张海楼正无聊地玩着刀,张海侠低头调整背包带,张海洋看似专注地警戒四周,张千军万马左顾右盼,状若无意地放慢脚步。 一如既往地会装模作样,其实悄悄把耳朵竖得老高,都在屏息凝神等她回答。 “是啊。”她无奈摇了摇头,应道。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话一落,她几乎能感觉到空气中有如实质般松驰下来的张力。 张千军万马内心小人雀跃地欢呼,张海侠眼中笑意更深,一脸得逞的张海楼眯眼像只狐狸,连最沉稳的张海洋都勾了勾唇。 终于如愿以偿地让她认下这称呼,算是雪耻了过年时被她嫌弃年纪大的“旧怨”。 盛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心中腹诽: 这几个不老实的老家伙,明明跟张海客那厮一样,偏偏要争个“哥哥”的嫩名分。 难不成就因为过年时她拒绝叫他们“哥哥”?居然记仇到现在?真是一群小心眼。 耳边水声渐近,瀑布在树缝间露出一角银光,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他们连续跋涉了三小时,疲惫和汗水黏在身上,这处水源无疑是绝佳的休整点。 众人歇了口气,无邪、潘子和胖子开始检查背包里的物资,几个张家人也默契地分散站位,面朝不同方向,继续保持警戒。 盛葳脱下沾满泥浆蛇血的外套,仅剩件黑色背心套在身上,活像只脏兮兮的野猫。 一瞬间,她能感觉到至少五道视线像蛛丝般黏在背上,又在她转身时齐刷刷断开。 张启灵解下水壶递来,无邪慌忙掏出干净手帕,张海洋变魔术般摸出个野果给她。 “我去洗洗。”盛葳拽着阿宁落荒而逃,胖子嘀咕:“好家伙,这修罗场……” 男人们自觉地避开,只有张启灵依旧面朝瀑布,但他没有看向她们,只是在出神。 盛葳弯腰掬水洗脸,冰凉的水流冲走脸上的泥渍,舒服得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阿宁也是个爱干净的,浑身难掩狼狈,洗了把脸,便解开衣扣准备洗一下脖间。 忽然,盛葳抹开脸上的水珠抬起眼,瀑布深处似乎有一团红色闪了一下。 “咯咯咯……” 一种极其轻微的诡异声响让所有人寒毛倒竖。 “退后!离瀑布远点!” 无邪的惊呼和张启灵的警告几乎同时炸响。 一条火红的蛇如箭般从瀑布射出,三角形的头部高高昂起,直扑最近的阿宁。 时间仿佛被拉长,几人脸色剧变,瞬间丢掉手头的东西几乎暴起,但有点来不及。 盛葳本能地把阿宁往身后大力一撞,右手已先于意识凌空擒向扑来的蛇头。 千钧一发之际,张开的蛇吻中竟发出一声模糊尖细的音节:“微……微……” 盛葳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寒光一闪,蛇头已经落地。 张启灵甚至顾不上看那蛇尸一眼,一把抓住盛葳的右手腕,那里包着厚重的绷带。 绷带完好,上面有齿洞凹陷,但谁也无法确定那蛇牙是否刺入到皮肉。 “你别动,拿血清来。”张启灵命令。 她感觉张启灵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手指钳住她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 阿宁被盛葳撞得踉跄几步才站稳,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股强烈的后怕和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瞬间淹没心头,她脸色煞白,失声问道: “你被咬了?!”她的声音甚至比张启灵更急切,抓住肩膀的指尖微微发抖。 “微微你没事吧?!”无邪已经不知道这一趟下来自己的心紧了多少回。 张海洋和张海侠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调配抗毒血清,他们对此行遭遇早有预料。 “妈的,怎么还有蛇!”张千军万马盯着瀑布低骂一声,潘子几人也都围了过来。 “哎呦我的姑奶奶!”胖子看着那地上诡异红蛇,忍不住感叹,“你这妹子跟蛇的缘分……还真是有点大,前脚刚剁了个大的,后脚又招惹了个……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这是野鸡脖子?!这里怎么会有野鸡脖子?”无邪盯着蛇尸惊叹。 “谁知道呢,我记得这东西很记仇,据说打死一条,很快就会有同类来报复。” 张海楼蹲下身用刀刃拨了拨,接过话。 “怎么了?”看着血清被推入静脉,张启灵才抬眸,注意到她似乎在走神。 盛葳脸上的表情极其古怪,怔怔地盯着众人,喃喃道:“它刚才在说话……它在叫我的名字……”就像之前梦里的那样。 “说话?叫你名字?!”无邪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 “妹子,你……你没幻听吧?蛇怎么可能……”胖子也是一脸惊骇。 虽然难以置信,但没有人认为盛葳在开玩笑,在众人眼里她可是十足的乖娃子。 “不可能吧……”潘子也喃喃道。 张启灵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蛇尸,对众人沉声道:“这里不能待了,走!” 众人立刻收拾行装,张千军万马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披在她肩上给她穿好。 阿宁站在她面前,嘴唇开合几次,最终只挤出一句:“谢谢你,我欠你一条命。” 盛葳看了看重新包扎好的手,已经恢复淡定,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替裘德考卖命吗?” 阿宁一怔,眼神复杂,最终选择沉默。 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可能,阿宁很年轻,从小生活在国外,裘德考或许是她的恩人。 “你有想过吗?如果你真的死在这片雨林,他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更不会派人来替你收尸。”盛葳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忠诚本身没有错,但错在有些人配不上,我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你,”她坦然, “我一定会杀了裘德考。所以,你说欠我的这条命,就当是我提前还给你了吧。” 说完,盛葳没有再去看阿宁脸上瞬间剧变的复杂神色,径直与她错身而过。 张启灵将她的背包和刀递过,众人都静静听着,但连最聒噪的胖子都没插话。 他们知道盛葳善良,更明白这番话并非刻薄,而是某种近乎冷酷的仁慈和警醒。 阿宁站在原地,盯着地上那条蛇尸,几秒后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或许…你才是那个值得追随的人。” ------------ 第169章 以色侍人 盛葳坐在平坦的岩石边缘,思绪还缠绕在那声诡异的呼唤上,这里的蛇不对劲。 更可怕的是,这与她之前那个梦似乎有所呼应:梦里的两条大蟒蛇出现了,连蛇会说话似乎都应验了…… “伤口该换药了。”阿宁冷静的声音将她猛拉回神。 此刻,他们身处一片黑沼边缘,而西王母那传说中的古城废墟,入口就在这附近。 “谢谢。”盛葳刚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呛咳声。 无邪正被潘子的土烟呛得眼泪直流,刚脱下的湿衣服晾在地上,白皙的上身完全暴露在暮色中,瘦削的腰腹正随着咳嗽起伏。 大概是缺少锻炼,腹肌的线条并不张扬,带着一种青涩的、未完全长成的感觉。 “这烟……咳咳……真冲……”无邪抹着眼泪,却倔强地又吸了一口。 她理解他们抽土烟祛湿的需求,只是看了两眼便转了过去,却不知这刹那凝视还是被四双眼睛精准捕获。 阿宁麻利地为盛葳缠好腰腹的绷带,刚转过身,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微张—— 一片晃眼的白花花肉体直映入眼帘。 张海洋正在帮她磨刀,水珠顺着他块垒分明的腹肌滚落。张千军万马假装在整理背包,肩胛肌肉随着动作起伏。连内敛的张海侠都破天荒地解开扣子,露出片白皙胸肌。 最过分的是张海楼,直接把黑衫拧成绳随意搭在肩头,线条在腰裤边缘若隐若现,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个个肩宽腰窄,贲张的肌肉在雾气中蒸腾着荷尔蒙气息,仿佛在进行无声的较量。 空气似乎都被这盛宴搅动得有些灼热。 “你们这是干什么?”盛葳嘴角微抽。 “热。”四人异口同声,眼神飘忽得宛如提前商量过。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就得几时好。 “……”她困惑地眨眨眼,跟张启灵对视一瞬,看到族长大人眼里一丝无语。 潘子掰了半根递给张启灵,盛葳本以为他会依旧无视,毕竟她从未见过他碰烟。 却见那只修长的手接过烟卷,指尖捻着烟丝送入口中,直接咀嚼起来。 “我靠,小哥,暴殄天物啊!”胖子心疼得直拍大腿,“你当是口香糖呢?” “你懂个屁,”潘子不屑地反驳,“嚼烟叶子比吸带劲儿多了。”但他也觉得奇怪:“不过,小哥,你也不像老烟枪啊?” 张启灵摇摇头没说,只是沉默地咀嚼。 盛葳看得有趣,偏头问身边的张海洋:“烟……还能吃?” 张海洋点点头,言简意赅:“能。” 想想也是,盛葳暗忖,她还没忘眼前这家伙连照片碎屑都能面不改色咽下去。 倒还真是……挺好养活的。 张海侠适时地转移话题,他很聪明: “这里的蛇不对劲,恐怕是西王母精心布置的古老防御机制,那种能偷听我们说话的蛇,不是普通的鸡冠蛇。” “偷听我们说话?”张千军万马眉头瞬间拧紧。 张海楼盯着沼泽,表情却显得轻松: “西王母可不是什么善茬,会点玄乎的小花招不足为奇,你们想啊,微微从未来过这里,蛇却能叫出她的名字。”他轻嗤, “要么,是它们拥有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窃听’了我们的对话;要么……”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幽深,“就是有什么在背后操控,赋予它们这个信息。” “鸡冠蛇对气味和声音都极其敏感,说不定此刻,就有蛇在暗处盯着我们呢。” 他这番话说得众人脊背发凉,稍稍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 胖子咕哝着“晦气”,招呼道:“管他娘的先吃,吃饱才有力气对付那些长虫!” 大家都觉得有理,与其瞎想,不如先填饱肚子准备继续深入险地。 在这短暂的休整即将结束之际,胖子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指着前方沼泽失声大叫: “我操!那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前方二十多米开外的沼泽黑水里,赫然站着一个浑身糊满污泥的模糊人影。 “天哪,是陈文锦!” 张启灵喊完这一句,便纵身跃入沼泽泥水,奋力向那个诡异的人影蹚去。 “文锦阿姨?!”“小哥!”无邪、潘子、胖子惊愕之后,也立刻跟着追过去。 但盛葳只是迅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没有要追的意思。 几个张家人互相交换眼神,但最终选择停在盛葳身边,他们的任务首先是保护。 况且他们相信族长,一个陈文锦不足为惧,追上去反而可能分散。 阿宁想了想也没有动,她看着盛葳平静的侧脸,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去追?” 盛葳语气平淡无波,似乎早有预料: “不是她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吗?她又不是我的目标,而且已经有人去追了。” 她对陈文锦并没有兴趣,但她猜得到,西王母国里或许藏着陈文锦自救的办法。 说她偏心也好,自私也罢,如果真的有压制尸蟞丹毒性的办法,她倒想告诉齐羽。 果然,没过多久,无邪三人狼狈不堪地蹚着水回来了。 “没追上,钻泥里不见了。”无邪喘着粗气,脸色发白,“小哥也追着不见了!” 胖子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那泥人就跟水鬼变的似的,小哥跑得也太快了。” 盛葳毫不意外,她知道陈文锦现身与张启灵有联系,这或许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接下来……怎么办?”阿宁打破沉寂,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盛葳脸上。 “等。” 盛葳裹紧张千军万马的外套,鼻尖蹭到他身上熏入味的降真香,靠在他肩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像只慵懒的猫般蜷缩起来。 “如果天亮他还不回来,我们就继续前进。”她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意,提醒道: “潘子,你记得给你家三爷留信息。” 无邪蹲在火堆旁,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瞟。他手里揪着一片草叶,把那可怜的植物扯得七零八落。 胖子瞧他这副没出息样儿,用手肘捅了捅他:“天真,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胡说什么!”无邪耳根通红,手里的草叶彻底遭了殃,人家哥哥在那,唉…… 潘子猛地拍大腿:“操,忘了给三爷发信号!”他翻找背包,掏出几颗药丸来。 “这啥?羊粪蛋?”胖子凑过来,被潘子一把推开。 “信号烟。”潘子将一颗药丸投入炭堆,黄色的浓烟逐渐升起,形成一道烟柱。 张千军万马自作主张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她抱进怀里,她也没拒绝,他耳尖刹红,怀里如揣珍宝,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像是住了只不安分的小鹿,几乎要跳出故作镇定的外壳。 青年的视线贪婪地捕捉着臂弯里那份沉甸甸又轻飘飘的温热,她看上去很疲惫。 盛葳在张千军万马怀里动了动,听见对方心跳变快,她故意把冰凉的手贴进他腰间,满意地感受到衣料下的腰腹瞬间绷紧。 “乖,别闹,好好睡觉……” 青年声音沙哑,手臂却诚实地收紧,偏偏还要板着一张脸,活像尊被染红的石像。 其他人在休息,张海楼在不远处磨刀,刀刃在石头上刮出的声音格外刺耳,视线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但也不敢去打扰她。 第一颗烟丸燃尽,天空毫无回应,盛葳睡得熟,但仍感到有人给她披了件衣服。 张千军万马冷哼一声,仗着“哥哥”的名分,正大光明地拥有她,无邪委屈巴巴地蹲回火堆旁,活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小狗。 第二天,烟丸烧到一半时,胖子突然像触电般跳起来:“有了!有回信了!” 众人顺着望去,只见盆地中央的沼泽深处,一缕红烟正扭曲着升上夜空。 “潘子,你不是说三叔应该在我们后面吗?他们怎么会……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无邪声音发颤,那位置看着不对啊。 “我操他大爷的,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潘子彻底懵了,额头青筋暴起。 胖子咽了口唾沫:“大潘,你家三爷该不会抄了近道吧?” 盛葳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一下,她知道吴三省有戴人皮面具,至于哪个才是他…… 她拿过望远镜看了看,忽然问道:“红色代表什么?” 潘子脸色剧变:“出事了,”他抓起背包就要往沼泽里冲,“三爷遇到麻烦了!” ——与此同时,沼泽另一端。 “啧……”黑瞎子放下望远镜,咂了下嘴,嘴角勾起一丝玩味又凝重的弧度。 “红烟,老狐狸怕是捅到蛇窝了。” 解语臣甩了甩手上的淤泥,拿过望远镜仔细看,姿态优雅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看来吴三省玩脱了,瞎子,这热闹,我们赶不赶?” 他看向黑瞎子,语气平静,却透着冷。 “赶啊,当然得去凑凑热闹了!” 黑瞎子大笑拍上解语臣肩头,却在对方避嫌后退时掌心一空,下一秒话锋陡转: “哑巴张那边不知如何了……还有我家小可怜徒弟,几天不见,倒真如隔三秋。” 解语臣轻哼一声:“说不定他们也会跟着这信号找到吴三省。”他顿了顿,唇角微扬,“你那小徒弟,可是聪明得紧呢。” 黑瞎子毫无预兆凑近,语气意味不明: “花儿爷这么关心我徒弟?这可不像你解大当家的作风啊……” 字里行间全是试探。 “彼此彼此,”解语臣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她既叫我声哥,那我理应关照她。” 这解释合理,却又不那么“合理”。 “不过比起操心我是什么作风,你倒不如想想怎么从蛇窟里捞你的雇主。” “唉,瞎子命苦啊。”黑瞎子感叹道。 ------------ 第170章 他后悔了 四周是令人压抑的、千篇一律的绿。 “等等。”盛葳突然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无邪已经走麻了,一个踉跄差点撞上盛葳的后背,被张千军万马一把拎住衣领: “看着点路。” 语气虽然嫌弃,但动作却很小心。 “怎么了?”阿宁压低声音问道。 盛葳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左边的树根,一张巨大怪脸浮雕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青苔斑驳的石面上,那面孔似人非人,似鸟非鸟,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他们。 “我滴个乖乖!人面鸟?”胖子倒吸一口凉气,“这玩意儿怎么到处都是?” 更多的浮雕在藤蔓掩映下覆盖着一片。 无邪蹲下身,发现树根底下布满黑洞洞的未知水洞,水面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你们看水流方向……应该是汇向某个地下蓄水系统,最终通往西王母宫。” 盛葳的眉头紧锁,总觉得这些石雕的排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就在这时,众人听见后方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他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向四周查看,那声音的源头似乎就在附近。 “不是动物,”张海楼压低声音,眼神锐利了几分,“是那个……石雕动了。” 众人惊愕看去,只见那块狰狞石雕,此刻与他们正面相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操!它刚才不是朝那边的吗?”胖子脱口而出,“老子记得清清楚楚。” “没错,”盛葳肯定道,“都做好准备。”张海洋已经适时递过她的刀。 “做好什么准备?”无邪的心提到嗓子眼,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发白。 盛葳的目光扫过四周的石雕,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做好出不去的准备。” “这些石雕是西王母的图腾,是界碑,也是警告。我们踏入她的核心领域,这片森林本身,很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迷阵。” 而且她能闻到这里的空气味道很奇怪。 “没错,”阿宁立刻接口,“古籍传说中,西王母很擅长奇门遁甲和巫蛊之术。” 一旁的张海侠蹲下身凑近一块石雕,蹙着眉鼻翼微动,“有股味道……很恶心。” 他低声道,同时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石雕表面。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块人面浮雕竟然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来。 “虾仔小心!”张海楼厉声示警,瞬间将张海侠往后一拽。 黑色飞蛾如潮水般涌出,原来那些“浮雕人脸”竟是由密密麻麻的飞蛾组成。 飞蛾散尽后,露出藤蔓缠绕的巨石表面,底下竟全是层层叠叠的白花花的东西。 “蛇……蛇蜕?!”胖子失声叫道。 潘子脸色铁青:“这地方……根本就是蛇的老巢吧。” 无邪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这得要多少蛇,才能蜕下这么多皮?” “此地不宜久留。”阿宁建议离开。 果不其然,他们走出那片地方没多远,就遭遇了树冠层里噩梦般的袭击。 无数条顶着鲜艳鸡冠、通体火红的鸡冠蛇,如同雨点般从茂密的枝叶间弹射而下。 一时间,刀光闪动,蛇影翻飞,众人边杀边跑,每个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挂了彩。 跑了不知多久,当那座黑色石殿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所有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神殿前的营地,十几顶灰色帐篷搭成片区域,却寂静得可怕。 “是……是三叔的营地!我们到了!” 无邪又惊又喜,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妈的,总算,总算到了。”胖子拄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不对劲,”潘子喘着粗气,警惕地握紧了枪,“太安静了,人呢?” 张海洋检查了最近的火堆:“信号烟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管他娘的对不对劲,”胖子指着自己还在渗血的大腿,“再跑下去,蛇没咬死我,我先累死了,先歇口气再说!” 盛葳掀开一顶帐篷,里面物品整齐,不像匆忙离开的,她揉了揉太阳穴,连日紧绷的神经也到了极限:“都休息一下吧。” 张千军万马立刻跟进来,递给她一盒药膏:“手上伤口别忘了处理。” 语气生硬,但眼神却温柔得不像话。 “你们也都抓紧时间休息一下,这里不能多待。”盛葳提醒道,吴三省既然发的红烟,就说明这里有危险。 她一头倒在防潮垫上,几乎是闭上眼睛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疲惫就将她拉入昏睡。 意识沉沦的太快,以至于周遭环境从潮湿闷热的雨林帐篷瞬间切换成阴凉寂静的地下室时,她连一丝惊讶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只能捕捉到那股熟悉的幽香,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渗进疲惫不堪的骨头缝里。 她几乎是循着本能朝那股淡淡的香气抬手,迷迷糊糊抓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好累……你待会儿叫我行吗?” 她的声音含混黏腻,“让我睡就一……” 话音未落便又沉入黑暗。 她甚至忘了松开,只恍惚间似乎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这份毫无防备的安静,让齐羽的心底涌起一种混合着酸楚与隐秘满足的柔软。 他垂眸看着被抓住的手腕没有抽回,任由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固执地停驻在手心。 “又受伤了……” 他轻声自语,目光落在缠着绷带的虎口上,那抹血色刺痛他眼底深藏的阴翳。 他小心将手抽离出来,温热的触感消失的瞬间,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光影将他起身的身影拉长,齐羽拿起那件旧外套轻轻盖在盛葳身上,再从抽屉里找出能用的干净绷带和纱布药棉。 他单膝跪在床沿,将她的手轻轻托起。 拆绷带时盛葳在梦中动了动指尖,他便停下动作,等她呼吸重新平稳才继续,药膏抹在伤口上时,他甚至俯身轻轻吹了吹。 男人神情专注,长睫低垂,眼里好像容不下其他,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温柔。 处理完毕,他凝视着那包裹整齐的手。 掌心里那道生命线长得惊人,却在某处突兀地分叉,像是昭示着某种命运。 他鬼使神差地收拢手指,将她的手主动握住,仿佛这样就能改变那条纹路的走向。 他知道她要去哪里,知道那里埋藏着惊天的秘密,有着他无法掌控的巨大危险。 西王母国里不仅仅有长生的诱惑,更有颠覆认知,将人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真相。 没有人能保证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会遇到什么,即使他知道她出身于那个张家。 有那么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悔意如同伸出尖牙的毒蛇,猛地噬咬住他的心脏。 他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引导她卷入这盘棋,后悔在她身上放下赌注,后悔让她一步步走向那片吃人的沼泽,后悔让她看清阴诡血腥。 但这丝罕见的情绪很快被深沉的黑暗吞没,理智像冰冷的蛛网,重新覆盖上来。 他无声地自嘲,后悔?他这个穷途末路的人,哪里还有资格谈后悔?更何况…… 他知道,她的路,只能她自己来走。 这认知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 男人的脸一半浸在昏黄光晕中,线条依旧清俊柔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痛楚。 而另一半则完全隐在浓稠黑暗中,只能从紧抿的唇角看到一丝阴郁偏执的弧度。 光影仿佛也割裂了他的内心。 光晕中的他,是那个担忧她,心疼她,贪恋她,愿意小心翼翼为她换药的齐羽。 阴影里的他,却是从地狱中爬出的鬼,是冷静无情、手染无形鲜血的执棋布局者。 他俯身伸手描摹她舒展不开的眉心,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压抑的渴望。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到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近到能闻到她发丝间的血腥气混着雨林的泥土味。 近到…… 他忽然克制着别开脸,喉结却在滚动。 指尖最终停留在紧闭的眼睑上方,没有真正落下,就像怕扰了眼前此刻的真实。 “……对不起。”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和无力回天。 她忽然翻了个身,齐羽心虚般松开手。 她却循着手臂靠过来,额头抵在他膝间,衬衫下摆被她无意识攥住,皱成一团。 齐羽瞬间僵直,怔愣感受着膝头传来的温热触感和衣角被攥紧的微弱力道。 “……睡吧……” 他沉默守护着她短暂而脆弱的安眠,也独自对抗着内心深处那场爱与毁灭的风暴。 地上,一枚不起眼的小白点静静躺着。 那是她不慎从他衬衫上蹭掉的纽扣,像一颗被遗落在棋盘之外微不足道的白子。 ------------ 第171章 守株待兔 盛葳从没想过自己做了个梦中梦,视角莫名变得低矮而扭曲。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一条蛇。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同类,那些鸡冠蛇扭曲着身体在沼泽中蜿蜒游动。 周围竟然还漂浮着几具尸体,更可怕的是,她所在的这条“蛇”正与其他蛇一起,艰难地将其运往沼泽更深处。 “咯咯……没…时…间…了……” 一条体型较大的鸡冠蛇忽然抖动着冠子,断断续续的扭曲发音钻入她脑中。 没时间了?什么意思?! 未及细想,蛇又松开对尸体的缠绕,循着本能钻进一个水洞,然后在漆黑中游了不知多久,直至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盘踞在溶洞深处的巨蛇出现在视野中,粗如千年古树,几乎超越人类认知。 仅仅是看到一部分躯干,她还以为又遇到那所谓的烛九阴,但仔细看并不相同。 “蛇母……” 这个陌生的词鬼使神差跳进她的意识。 帐篷拉链的锐响突然将盛葳拽回现实。 “醒了?”张海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思绪回笼的瞬间,她看向自己的手,虎口处缠着崭新的绷带,心骤然一沉。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之前地址都差点记不下来,绷带怎么会带到现实? 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壁垒……被打破了? 盛葳定了定神,掀开帐篷,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怔,帐篷外的众人竟都变成了泥人。 张启灵不知何时也回到营地,冷白的脸覆满泥浆,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她不解。 这场景也太诡异了,全员泥塑? 张启灵忽然几步走近,伸出手指往她干净的脸颊上飞快地抹去,留下三道指痕。 冰凉湿润的泥浆触感让盛葳瞬间皱眉: “你干嘛?” “防蛇。”张启灵眨眨眼。 张海楼笑嘻嘻地拽过她: “来来来,你这蛇见欢体质,那必须得做个全套Spa!”说着就要往她身上抹泥。 “我自己来。”盛葳敏捷躲开,却被一把拉住手腕,被几人齐齐上手抹了个遍。 等盛葳回来时,就看到所有人都围在一块巨石,上面用炭灰写着触目惊心的大字: “我们已找到终极入口,入之绝无返途,自此永别,心愿将了,无憾勿念。且此地危险,你们速走勿留。” 这毫无疑问是吴三省留下的,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无邪。 无邪默默地看着那几行字,脸上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一路追寻三叔的足迹早已成为他的执念,此刻看到这近乎诀别的留言,心中满是复杂,但最终都化作近乎麻木的释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苦笑道: “三叔连这种文绉绉的词都用上了,看来是真打算把自己焊死在里面。” 胖子走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胖爷我早说了不让你看,你看看,不听你胖爷言,别多想了啊天真。” 无邪扯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习惯了,我现在就是在想,他说的入口,到底在什么地方?” 盛葳的目光锁在“终极”那两个大字上,心中思绪翻涌。 她已经猜到吴三省寻找的是什么,长生之法,这念头让她微微冷笑,果然…… 再传奇的人物也逃不过最原始的私心。 她收敛心神起身:“西王母宫又不是他吴三省的,他不让我们去,我们偏要去。” 潘子眉头几乎拧成疙瘩:“可是妹子,我们根本不知道入口在哪里啊。” “水。”盛葳指尖点向神庙方向。 “能供养这种规模的神庙,地下水系必然贯通全境,顺着水流找,就是活路。” 胖子心直口快,直接嚷嚷开:“嘿!小盛同志,你这刚滚完泥巴就神机妙算了?” 盛葳没有多做解释,她转向无邪: “把能带的物资带上,我们先进神庙躲一躲,天要黑了,千万不能待在这里。” 她想起梦中那些尸体,很可能就是吴三省的人在这里遭遇了不测,晚上有蛇出没。 神庙很大,他们随便进了间耳室,在墙上发现大量浮雕,第一幅是有人将陶罐投入孔洞,无数鸡冠蛇从破碎的陶罐中钻出。 “这是在祭拜?”无邪凑得她太近,被张海洋拎着后领拽回来:“小心机关。” “看来这些鸡冠蛇喜欢食用尸鳖王的卵,所以毒性有所增强。”张海侠推断。 “所以看来鸡冠蛇和尸蟞王是天敌。” 张海楼接话,他们是张家外家人,毕竟不靠近张家核心,不清楚这些秘密也正常。 张启灵站在另一侧的浮雕前,上面记录着一场惨烈的战争,是西王母国被侵略。 张海楼突然从后面环住盛葳,下巴搁在她肩上指向前方,指道:“看那个统帅。” 张启灵一把将他扯开:“我认识这个人,周穆王。” “啊?”无邪扭头看他,“你咋知道?”这可隔了三千多年呢。 阿宁翻了个白眼:“考古常识。” 下一幅浮雕就是周穆王军队杀入宫殿,却被涌出的无数毒蛇围堵,结果被打败了。 突然,盛葳的目光落在石壁中心,一幅巨大的圆形图案令所有人怔住。 上面又一条锦蟒被众多鸡冠蛇包围簇拥,正缠绕着一条体型惊人的巨蛇,盛葳一眼认出这正是她梦中见过的蛇母。 她困惑发问:“这些蛇在干什么?” 张启灵贴到她身后摩挲上那浮雕凝眉,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交配。” 无邪难以置信:“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蛇,体型差距这么大,怎么交配?” 张海楼轻笑:“那不一定,自然中雌雄体型悬殊很常见,多数雌性更大,小蛇应该负责的是固定,真正交配的是这两条……” “可就算能交配也是过去了,”无邪觉得不可思议“这蛇母绝对不可能活到现在,这里的食物太少,饿都得饿死。” 盛葳没有出声,她知道蛇母还活着。 夜幕完全落下时,张千军万马在高处放风,突然压低声音:“营地那边有人!” 张起灵几个纵跃跳上断墙,只见远处营地的篝火余烬旁,一个黑影正翻找着什么。 “是陈文锦。”他滑落下来,声音依旧平静,但眉头已经皱起,“她没食物了。” 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去抓人,因为陈文锦手里有消息,但不知为何她不敢露面。 盛葳正蹲在浮雕前临摹,目光落在张启灵身上:“你去,你熟悉她,再叫几个。” “胖爷我留下陪妹子!”胖子一屁股坐在盛葳旁边,他怕跑不赢那娘们拖后腿。 阿宁检查着身上武器:“我也留下。” 盛葳突然抬头,目光扫过几个张家人:“你们跟着一起,人多周全,小心蛇潮。” 张海楼刚要反对,就被张海侠按住肩膀,他深深看了盛葳一眼,“你们小心。” 无邪本来在打瞌睡,激灵道:“我也去!”他瞥了眼张启灵,万一又玩消失…… 潘子拍了下无邪的后脑勺,也打算帮忙,“走,三爷的人不能白丢。” 半小时后,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入口处响起,无邪喘着粗气冲进耳室: “我们抓到她了!陈文锦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耳室里火堆还在燃烧,胖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打呼噜,阿宁靠着墙双眼紧闭,而原本应该在这里画画的盛葳,却不见了。 “微微呢?!”无邪的声音瞬间拔高。 这下遭了,他料到小哥擅长玩失踪,一时竟然忘了微微也会……甚至比小哥还会! 张启灵一个箭步上前,手指探向胖子的脉搏,张家人已经拔刀,警惕地环顾四周。 “有人偷袭?!”张千军万马惊慌道。 “醒醒!”潘子用力摇晃阿宁的肩膀。 阿宁悠悠转醒,揉了揉后颈,一看到张启灵那冰冷如霜的脸,还有点没回过神。 胖子委屈巴巴道:“妹子下手忒黑了,天真,小哥,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 “怎么回事?”张海侠蹲下来询问阿宁,声音急切,“她去哪了?” 阿宁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抓起背包要走,我们问她去哪,她不说,我们拦住她,她就……” “就把你们打晕了?”无邪不可置信。 “但她留了一句话。”阿宁回忆道。 “她说了什么?” 阿宁的眼神变得复杂,还带着困惑: “她说,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无邪重复喃喃道。 张启灵闻言脸色剧变,心道糟糕。 只有他这个最靠近真相核心的人,才真正明白这句话背后那令人绝望的含义。 他立刻想到盛葳之前因观看壁画入梦的经历,她还对着浮雕发呆,难道又……他的脸色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真不听话。 “不好。”张海侠快速将线索串联,已经推测出来结果,面容覆上一抹难色。 “她一定知道入口在哪,但是怕我们拦着她去冒险,所以单独行动了。” 不得不说,张海侠对她的了解精准到可怕,这几乎就是盛葳行动的全部动机。 她是一个只要决定就会立刻去做的人。 赶去搜查的张千军万马和张海洋、张海楼三人疾步返回,打破沉寂:“干井!我们在干井下面发现了新鲜的摩擦痕迹。” 话刚落,张启灵已经冲向神庙深处…… —— 盛葳争分夺秒地在地下通道中奔走。 她心跳如鼓,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她深知这可能是她直面一切谜团的最佳机会。 青铜门后的终极没看到,西王母宫的核心,她绝不能再错过,没有时间了…… 拐角处突然开阔,这里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天然溶洞,只有个圆形水池嵌在中央。 水面倒映着钟乳石,盛葳刹住脚步,她凝视着水池,手指却悄悄摸向背后的刀。 “嗖——”破空声来得猝不及防。 盛葳侧身翻滚,三支飞针擦着发梢钉入石壁,水池炸开,四个黑衣人带水跃出。 几人在这狭窄空间里交起手来,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她后背时,暗处传来一声轻哼。 “啧。” 围攻的几人动作齐齐一顿,瞬间停手收势,呈三角将她包围,然后目光投向一方。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踱出。 盛葳眯起眼,不是汪弈,眼前的人声音陌生,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如出一辙。 他身上是同款黑色作战服,却穿得一丝不苟,全然陌生的脸有大半隐没在黑暗中。 陌生男人歪头打量她,不知道他看得是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精彩,这算不算是‘守株待兔’?” ------------ 第172章 她是我的 盛葳的指尖在刀柄上摩挲,没有答话。 一股陌生的药香随着他的靠近弥漫开,这味道让盛葳的神经一紧,迅速屏住呼吸。 “汪延。” 他自报姓名,缓步从黑暗中走出。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毕竟,”他顿了顿,“你和汪弈那么‘亲密’。” 这有什么关系?盛葳不理解,不过她总算终于看清了这人的全貌。 近一米九的身高显得极具压迫感,作战服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悍利挺拔的身躯,顶着一副矜贵好皮相,却让人觉得阴冷凉薄。 与汪弈那种戴着优雅假面的表演者截然不同,这人嘴角连一丝弧度都吝于施舍,就像是刑讯室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审讯官。 他踱步站定,距离数米,像对着空气宣告:“这场漫长的游戏,终究是我赢了。” “汪弈那个废物,”提到名字时,鄙夷几乎溢出,“居然几次让你脱身,我倒很好奇,”他的语调变得充满恶意和探究, “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嗯?让他变得那么……优柔寡断?” 盛葳迎上视线,男人有一双堪称完美的桃花眼,眼尾上挑,本应是含情脉脉的眼型,但嵌在这张面孔上,却令人发怵。 这是一个浑身写着“禁欲”的男人,并非源于修养,而是单纯对世俗情感的不屑。 “明明是你们的人没用,不好好反省自己,反倒还要来质问我,就这么输不起?” 盛葳完全无视对方话中的试探,坦荡得近乎无辜。 男人一怔,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 他微微眯起那双桃花眼,有那么一瞬间,盛葳以为他要暴起冲过来掐死自己。 “呵。”他面无表情道,刚想开口说什么,石缝中却突然传来密集的“咯咯”声。 数条鸡冠蛇从缝隙中涌出,速度惊人,汪家人显然尝过苦头,瞬间散开包围后撤。 盛葳早已趁着混乱跑出数米远,她早猜到这些蛇和长白山的人面鸟一样,活动都有规律,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就会倾巢而出。 “追。”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命令声。 但汪延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他向来心狠手辣,刚刚早就已经在空气中释放了迷药。 再狡猾的兔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她在狭窄通道疯狂奔逃,渐渐感到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四肢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心中警铃大作,是毒?还是那气味?但她料定他们暂时不会杀自己,能跑则跑吧。 汪延的声音追过来:“跑得越快,药效发作越猛哦。”语调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前方再次出现微弱的光,通道尽头又一次豁然开朗,里面的人听见动静瞬间回头,黑压压的作战服身影让盛葳的心沉到谷底。 艹,明明都是汪家人,为什么他们不守在一个地盘,这下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不过还没开始对峙,那“咯咯咯……”的恐怖声音,再一次打破短暂的寂静。 “警戒!” 盛葳突然感到荒谬的庆幸,多亏自己的招蛇体质,至少能给这群疯子弄点麻烦。 视野开始剧烈旋转,大脑一片混沌,她只感觉脚底发软,整个人几乎支撑不住。 四周一片混乱嘈杂,模糊的视线里,悄然映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她冲过来。 ……是汪弈?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肤,发现男人那双总是带着虚伪和戏谑的眼睛,此刻竟闪过一丝真实的慌乱。 呵……一定是眼花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感觉到有双手臂环住了下坠的身体。 “你怎么……”汪弈的话戛然而止。 几乎是下意识,他长臂一伸,扣住盛葳下坠的腰肢,将她狠狠捞进自己怀里。 “头儿。”手下想帮忙。 汪弈的声音冰冷无波:“顾好自己。” 他一手揽着怀中绵软,一边利落挥刀斩断扑来的毒蛇,听见脚步声靠近,他几乎是将女孩单手抱起,手中的刀对准溶洞口。 看见来人,汪弈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稍显狼狈的汪延几人停在数步之外,他显然也没料到迎接自己的是这样一幕。 精心布局,眼看目标就要力竭就擒,没想到却在最后一刻被死对头突然截获。 他脸色铁青地扫过对面,视线停在汪弈隐隐挑衅的脸上,眼底翻涌起怒意和不悦。 火药味在两个男人之间炸开: “我的人。” “我的猎物。” “你越界了,汪弈,是我的战利品。” “她自己扑到我怀里,就是我的。” —— 溶洞内,火光幽暗。 几个汪家队员或站或坐,默契地保持着微妙的安静,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瞥向角落。 那个昏迷的女孩被安置在汪弈的背包上,侧脸在火光映射下显得苍白而清绝。 这就是他们追踪多年,资料堆满一个档案室的特殊目标,被张家精心藏匿的珍宝。 他们知道她不是普通猎物,是汪家高层点名要的人,是汪家耗费人力物力,跨越漫长岁月也未能真正触碰的核心目标之一。 而现在,她就在他们眼前,毫无防备地昏睡着,这种感觉很微妙,有点不似真实。 从小到大的监视报告堆积如山,早早地在他们心里勾勒出一个令人心悸的轮廓。 但真正见到她时,他们才发现那些冰冷的文字影像,远不及本人万分之一的鲜活。 她比想象中更纤细,更脆弱,更倔强,足以让这群训练有素的汪家精英心神微动。 忽然想看她醒过来的样子和那双独特的眼睛,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该属于汪家。 有人借着添柴火偷瞄,有人借着整理装备的间隙飞快瞥一眼,却没人敢上前靠近。 “眼睛若是闲着没事,可以去蹚路。” 汪弈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队员们立刻绷直了背,谁都知道这位队长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最是记仇。 “装什么正义。”汪延冷笑一声,“监视她这么多年,倒摆起守护者的架子了?” “我管我的队员,似乎与汪延队长不相干吧,你没有吗?哦,好像没剩几个。” 薄唇勾着漫不经心的弧度,但那黑眸里蛰伏的戾气让空气温度都下降不少。 两人像狭路相逢的蛇,隔着火堆对峙。 “你的手脚倒是快,”汪延声线毫无情绪,目光锁着对面,“捡漏的滋味如何?” “没办法,运气好,不像某些人下了药都还慢了一步。”汪弈敷衍地扯扯嘴角。 此刻他没戴人皮面具,英挺的五官透着股压迫,姿态惯常玩味,笑意却不达眼底。 “运气?”汪延讥讽道,“你所谓的运气,就是几次从你手里溜掉?还是说,”他故意停顿,“你根本没想真抓住她?” “这不是抓到了吗?运气也是实力。” “这次任务是我们两队一起,但是,”汪延强调,“失败者没资格谈所有权。” 其他队员眼观鼻鼻观心,两位队长的恩怨由来已久,一个最擅长伪装,另一个最不屑伪装,一碰面两人就像野兽争夺领地。 “唔……没有……时间……” 微弱的呢喃声突然打破对峙僵局。 汪弈瞬间转身,几步跨到盛葳身旁。 这个反应让汪延眯起眼睛,汪弈连任务失败都能笑着应对,居然还有急的时候? 资料里不是说他前几次接近目标时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怎么会如此失态? 他在乎她。 这个认知让汪延眼底划过一抹危险。 汪弈没注意到汪延,亦或不在乎,单膝跪地俯身凑近她唇边,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靠得很近,顺着目光能看到衣领下露出的一小截锁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咳。”汪延的轻咳打断他的思绪。 汪弈抬眼,正对上盛葳突然睁开的眼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瞳孔带着初醒的迷茫,认出汪弈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后骤缩。 “你干什么?!”盛葳出于本能抬手推拒他,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汪弈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脉搏处轻轻一按,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反应: “醒了?”他直起身,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迷药后遗症,再休息会儿。” 盛葳挣脱开他,想撑起身子,后知后觉地发现手腕被一根特制的登山绳松松捆着,绳结很精巧,既不会勒伤也难以挣脱。 她冷冷地扫视四周,其他人见她醒来,眼神闪烁一瞬又迅速低头,继续整理装备。 只有两个人没避开她的视线。 在看到汪延时,她明显停顿一秒,那个男人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像激光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一遍。 就是这人下的药,此仇不报非君子。 汪弈捕捉到她看向汪延的视线,眼底深处划过一丝阴翳,他挪步挡住她的目光。 “饿不饿?”汪弈开口,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是在野营郊游,而不是敌对双方。 他指尖一挑,递过饼干,“吃点儿?” 盛葳别过脸抵着冰冷的石壁,她是落入狼群的猎物,但绝不会对敌人摇尾乞怜。 汪弈也不恼,低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瑞士进口的,是她常买的牌子。 修长的手指捏着,在她眼前晃了晃,带着几分诱哄:“这个呢?补充体力很快。” 盛葳眼皮都没动一下。 “啧,真难伺候。”汪弈摇摇头,又摸出牛肉干,“张家人的体力消耗是常人的两倍,你不吃东西,连跑的力气都没——” “不需要,”盛葳冷冷打断他,“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以后我杀了你们。” 溶洞里响起几声抽气的声音,队员们面面相觑,从来没人敢这么和两位队长说话。 ------------ 第173章 你舍得吗? 汪延不紧不慢地迈着长腿走过来,这个男人气息太迫人,盛葳不自觉地绷紧身体。 他蹲下身,伸手捏住盛葳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动作温柔得近乎危险。 “杀了你?”漫不经心的嗓音裹着温热拂过她的面颊,感叹道,“太浪费了。” “活着的你更有价值。” 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男人审视的目光在她的眼睛上停留一瞬, “前提是,你得证明自己的用处。” “我们知道你要找西王母宫的核心,巧了,我们也在找。”他直接说出目的。 他们这一路折了八个好手,算是个很大的损失,这里的蛇群远超预计,凶狠异常,地宫入口也毫无头绪,进程几乎处于停滞。 汪延眼睛微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肯定知道西王母宫的入口在哪。”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盛葳动了动被捆住的手腕,讥讽出声: “你们不是厉害得很?这么多人,怎么连个入口都找不到,真是没用的废物。” “有时间对我严刑逼供,倒不如——” “不是逼供。” 一道慵懒的声线突兀插入,汪弈不知何时也凑过来蹲下身,与汪随一左一右形成犄角之势将缩成一团的盛葳困在石壁间。 “是合作,微微,这对你我都有利。” 他对盛葳的讽刺恍若未闻,伸手拂开她脸颊边的碎发,在对方偏头躲闪前就收回。 收回之后的手指轻轻摩挲,似乎在回味那抹柔软触感,心中掠过转瞬即逝的遗憾。 他还是更喜欢她昏睡时毫无防备、任他施为的脆弱样子,乖巧地枕在他颈窝,任凭他指尖肆意穿过发丝抚摸缠绕也不会反抗。 哪像现在,浑身是刺,不过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反倒会更激起他内心的征服欲。 “合作吧。”汪延再次重复,声音罕见地放柔些许,“带我们找到入口,我保证不伤害你,这也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示弱的语调背后,是毫不掩饰的潜台词:若是这怀柔的“软”不吃,他汪延,也绝不介意用些更直接粗暴的手段迫她。 盛葳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也遮住她眼底飞速运转的算计。 汪弈若有似无的触碰与汪延那侵略性的视线无形中交织,一同将她牢牢笼罩。 时间久得让他们一时都不禁有些出神。 她毫无预兆地抬起头。 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幽绿眼眸,让两人都怔愣一瞬,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攫住。 只见对方勾起一抹天真无害的微笑。 “好哇。”她轻轻启唇。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整个洞窟瞬间安静。 远处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的队员统一僵住动作,所有目光聚焦在这三人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顺从”让他们愕然。 毕竟他们知道张家人可是向来骨头硬,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的,不曾想…… 火光下,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像只收起利爪的猫,突然对猎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盛葳无视周围的压力,直直迎上两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但是,我有条件。” “说来听听。”汪弈沉思片刻后慵懒开口,同时伸手拦住起身想要发作的汪延。 “第一,解开绳子;第二,我要看你们所有关于西王母宫的资料;第三……” 她顿了顿,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汪延脸上: “找到核心后,我要第一个进入。” “不可能。”汪延冷硬拒绝,“你现在可是我们的俘虏,以为我们会让你——” “可以。”汪弈打断。 汪延猛地转头,锐利的眼神几乎要将汪弈洞穿,一把揪住他衣领:“你疯了?她一旦自由,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杀我?”汪弈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不慌不忙拨开他的手,呼吸逼近到她脸上, “你舍得吗?”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其中的试探,只是含笑的眼神像无形的钩子,似乎是想从她脸上捞出点什么东西。 “你们到底谁是老大?磨磨唧唧。” 盛葳不耐地别开脸,这人也有胡言乱语的毛病,他又不是她的谁,凭什么舍不得? “够了。” 汪延一把推开过分贴近的汪弈,居高临下道,“资料可以给你,但绳子不能解。” 他猝然蹲下与她保持平视,“至于第三个条件……找到核心后,我们三个进入。” 盛葳眯起眼睛,两人离得很近,她能看清他眼睛里细小的血丝,这人至少两天没睡觉了,看来压力果然很大啊,她心想。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汪延此刻称得上是强弩之末,却反倒透出几分颓靡的性感。 “成交。”她佯装思考,最终点头。 殊不知,此时此刻的盛葳是影后上线。 眼睛提溜一转,耿直道:“我饿了。” 汪弈立刻从身上掏出之前被她拒绝的食物,重新递过去:“现在愿意吃了?” 盛葳不客气地呼开,语气带着刁蛮,故意找茬:“不想吃这些,我要吃热食。” 四周队员屏息着,汪弈却低笑出声,不仅没动怒,还出乎意料地让他们立刻烧水。 他挽起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一副要亲自为她煮面的样子,让队员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们那个心狠手辣的队长吗? 盛葳才不管那么多,走到水池边捧起一捧水洗了把脸,身后汪延的视线如影随形。 “啊,我突然想起件事,”她甩着湿漉漉的指尖转身,冲汪延挑眉,“你过来。” 汪延蹙眉,显然不信她有好意,却还是依言走近,冷眼瞥她:“你有什么事?” 在他踏入最佳距离的刹那,盛葳猛地拽住他腰间的武装带,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巧劲将他大力“送”进水池。 “噗通!” 水花溅起的瞬间,她得逞地扬了扬眉。 汪延反应迅速地从里跳出,浑身狼狈地站着,湿透的黑发贴在额前滴答淌着水。 盛葳早就注意到,这人连在这种环境下都要保持一丝不苟的习惯,便是他的弱点。 “你找死?”汪延抹去脸上污水,额角青筋暴起,愠怒的声音阴冷得能结冰。 盛葳无辜地摊开手,面上乖得像只猫: “你说了不伤害我,可是你没说我不可以……”她歪了歪头,故意拖长尾音, “湿身也算伤害吗?汪大队长未免也太娇气。”她像极了做恶作剧的顽劣小孩。 汪弈闻言动作顿住,轻轻挑了下眉。 娇气?汪延?呵。 汪延被噎得气息一窒,舌尖狠顶腮帮,却不得不承认她钻了空子,让他无从反驳。 他强压下心中怒气,阴沉着脸扯开黏在身上的外套,精悍腰线随动作若隐若现。 趁他甩衣的间隙,盛葳手腕上的绳子诡异滑落,五指成爪瞬间向汪延咽喉袭去。 汪延出于身体本能侧身格挡,却还是被她指尖擦过喉结,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有意思。”汪延危险地舔了舔唇角,眼中燃起兴奋火焰,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两人拳风腿影交错,肢体紧贴又乍分,队员们面面相觑,下意识看向汪弈请示: “弈队?这……” 却见汪弈抬手制止,他勾起一抹微妙玩味的弧度:“不用管,这叫,互相交流。” 他看得分明,她分明是冲着汪延报复。 还真是……小孩心性,他忍不住失笑。 至于汪延……他心中掠过一丝冷嘲,能看到死对头吃瘪,他简直求之不得。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去,汪弈唇边笑意一僵,眼中露出讶然。 场中胜负已分,汪延那令人胆寒的动作诡异地僵滞在半空,双手似乎被什么绞住。 趁着他顿滞的刹那,盛葳趁机徒手撕开他的背心,从肩颈处被直接撕开到腰腹。 男人精壮健硕的上身暴露在众人眼前。 湿漉漉的水痕蜿蜒过块垒分明的腹肌、紧窄的腰线和贲张的脊背肌肉,身上的每一寸线条都蕴藏着爆发力与野性的美感。 她对那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加速的男性躯体没有半分流连,只是盯着汪延的后背。 从肩胛蔓延至腰窝,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纹样几乎覆盖他整个背部,繁复华丽。 “凤凰……”她心头豁然开朗。 看来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们的标志。 所谓的“凤毛麟角”,凤凰和麒麟。 ------------ 第174章 你有点不听话 汪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几乎可以说是黑如锅底,滔天的怒火和被当众撕衣的耻辱混成风暴在他眼中肆虐。 周围的队员更是神色剧变,眼神带上惊惧,这女人,竟敢如此亵渎队长!还窥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简直太大胆,太不知死活。 汪弈脸上的玩味笑容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冷。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股不悦里掺杂着某种微妙的情绪,犹如被侵犯领地的躁动。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挑衅,更源于看到她与汪延这般,心里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 他已看穿她的小把戏,但……若想看他们的纹身,何必用这种手段?何必是汪延? 汪延一步步朝她逼近,被铁丝勒出血痕的手腕猛地扣住她咽喉,表情阴寒刺骨: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声音嘶哑,炽热的呼吸喷在她唇上。 从未有人让他如此狼狈,如此暴怒。 盛葳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羞恼? “够了。”汪弈适时插进两人之间,身躯有意无意地将盛葳挡在身后,也隔绝汪延那几乎要吃掉她的目光。 盛葳毫不畏惧地从汪弈身前探出头: “没别的意思,我很小气,就想报复你,但没想到你的身手不过如此。”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手腕,这铁丝她藏在袖口里,想着若碰到汪家人,用来绑个倒霉鬼把人剥个光看,现在……倒也没差。 她可不是蠢货,铁丝比绳子更有效果,当然了,这话不是点某个汪姓男子的意思。 汪延瞬间明白缘由,他明明可以轻易捏死她,却偏偏因为承诺和眼下的局面,对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感到一点束手无策。 然而愤怒之余,一抹微妙的兴味竟悄然滋生,她还是第一个敢这样挑衅他的人。 “你有点不听话,嗯?” 汪弈伸手钳住盛葳的胳膊,将她从自己身后拽了出来,了然的语气染上危险意味。 他已经嗅到,这场“报复”之下,真正潜藏的目的,倒还真是小看她了。 汪弈以为她是故意激怒汪延,逼自己出手维护,让他们产生嫌隙挑拨离间来着。 不得不说,他思考得很到位,因为盛葳压根就没想过这一点,纯属自作多情。 “合作嘛,”盛葳用力甩开他的手,结果一下还没挣脱,她索性放弃: “你们把我了解得那么透彻,连我爱吃什么都一清二楚,我觉得不公平,大家都坦诚一点不好吗?谁还没个纹身了?” 汪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眸光微暗:“那现在,气撒够了?” 没人注意到,他看向盛葳的眼神里,无比自然地多了几分无奈的纵容心思。 除了汪延。 他刺向对方的目光里写着不可置信和类似于“背叛”的愤怒,汪弈竟护着她?! 盛葳的目光越过汪弈宽阔的肩膀,看向脸色铁青的汪延随口敷衍道:“抱歉哦。” 视线瞥过男人的身躯,满意地看到那截劲腰绷紧,彰显着主人正在强压情绪。 汪延的目光终于从两人相触的手臂上移开,死死锁定那张极具欺骗性的小脸。 他忽然低笑起来,那笑声裹着未散的杀意,却又渗出扭曲的疯狂:“好,很好。” 那根染血的铁丝此刻像情欲镣铐,捆得他心跳莫名失控。 —— 盛葳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个军用饭盒。 一碗清汤面,飘着几片脱水蔬菜和午餐肉,但在这种环境下,已经是难得的热食。 无论怎么说,食物总是无辜的,她甚至巴不得吃光补给,让他们在这里活活饿死。 她慢条斯理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味道意外地不错,但她绝不会表现出来。 周围一圈汪家人像看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投来的目光或明或暗,她权当没看见。 “看够了吗?” 她突然抬头,几个年轻队员慌忙别开视线,只有汪延,依旧板着张死人脸盯着她。 他已经重新穿上干燥的作战服,依旧一丝不苟地保持着刻意的整洁,禁欲十足。 汪弈倒是神色轻松,他看着她专注进食的模样,眼里划过一丝真实的笑意: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说的像她是饿死鬼一样。 最后几根面条消失,盛葳把空碗往地上一放,然后一脚踢开:“现在,资料。” 汪延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秒,最终从队员手中接过摄像机,递过去的同时不忘警告:“别耍花样。” 盛葳一把抢过,指尖快速按动,大部分都是关于这片区域的地形结构、蛇群活动轨迹以及一些魔鬼城的照片。 当看到某张照片时,她停下指尖,这似乎是石室内壁的浮雕局部,但巧的是与他们在神庙里看到的浮雕风格竟衔接上了。 记录的是西王母与周穆王之间的故事。 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彩,专注的神情让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庞更添几分生动。 几个年轻队员的目光忍不住再次偷偷瞟向她,却被汪弈一个眼风吓得瞬间低头。 “怎么说?”汪延俯身,靠近她耳畔。 盛葳面不改色:“就是男人打了败仗,但为了目的不惜去欺骗女人的烂俗故事。” “你们男人不都这样么?汪大队长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她讥讽反问。 汪弈突然凑近,下巴几乎搁在她肩上,试探道:“你很讨厌周穆王?” 汪家对张家研究多年,自然知晓张家与周穆王有点联系,张家的圣婴事件甚至内斗背后,都有他们汪家暗中推动的手笔。 盛葳侧身避开他的靠近:“人性本就趋利避害,就像我,打不过就加入你们。” 汪弈失笑,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她的一缕发丝,“那你觉得西王母为什么会上当?” “上当?”盛葳勾起抹冷笑,“你们男人是不是总以为女人会被感情冲昏头脑。” 她犀利道,“这分明是一场交易。” 两个站在各自权力顶峰的人相遇,只要稍加权衡就会知道,利益大于感情,或许有过爱,但终归是两个野心家各取所需。 盛葳想着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抓紧时间,说不定……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她指尖发紧,最好在赶在他们之前到达核心…… “看出什么了?”汪延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盛葳抬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出来你们的人拍照技术真差。” 她把相机扔回去,“这些资料没用,蛇要出来了,我们得去别的地方。” —— 当无邪跌跌撞撞地冲进石窟时,一眼就看到了靠在石阶上的吴三省,“三叔!” 男人腿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脸上冷汗涔涔,看到无邪的瞬间脸色一变,严厉道: “小兔崽子,我不是给你留了信息说这里危险不要来吗?” 身后的胖子捂着受伤的肋胸口,龇牙咧嘴地嘟囔:“我说吴三爷,我们可是……” “他不是吴三省。”陈文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是解连环。” 这一句石破天惊,狠狠砸在无邪和一旁的解语臣的心上。 无邪站在石阶前,浑身湿透的衣服还在往下滴水,死死盯着那个叫了二十多年“三叔”的男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不可能……” 吴三省眼里复杂难辨,有愧疚,有无奈,更多的是深深的疲惫,“小邪……” 无邪心里一凉,却看向解语臣,后者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指节攥到泛白。 那双总是精明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翻涌的震惊和痛苦,残酷的真相与欺骗的重量压得他喉头发哽,最终只挤出颤抖的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无邪踉跄着后退一步,撞上身后的石柱,大脑感到天旋地转。 他看见阿宁扶着拖着伤腿的潘子;看见胖子张大嘴巴惊讶的滑稽表情……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众人明智地留给了他们独处的空间。 黑瞎子望了半天,蹭到张启灵身边,眼睛微眯:“哑巴,我徒弟呢?又弄丢了?” 张启灵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即便未答一字,周身的低气压已经无言诉说了什么。 他嘴唇紧抿,目光停留在无邪身上,他没有立刻去找盛葳是因为信守承诺,可即便派了张海楼他们去追踪,他依然不放心。 “够了!”无邪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在石窟内炸开,眼底翻涌着一片赤红。 他猛地指向张启灵,“他什么都不说!”又指向解连环,“你假扮我三叔二十年!你们一个两个……都他妈的在骗我!” 陈文锦担忧地上前一步:“无邪……” 胖子急忙按住他:“天真!冷静点!” “冷静?”无邪扯出惨笑,“我很冷静,我三叔是假的,盛葳也不见了……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你?小哥?” 他猛地揪住张启灵衣领,眼底血丝密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来这的目的,你明明可以拦住她,为什么总放她走?!” 张启灵沉默地任他撕扯,喉结滚动。 他何尝不想禁锢那抹身影?可他不能。 因为他比谁都懂那种追逐真相的执念。 解语臣猛地抬头:“她一个人?太危险了。”张启灵没应,但眉头蹙得更深。 “她什么时候在乎过危险?什么时候在乎过……”无邪冷笑出声,又戛然而止。 阿宁不恰时宜地插话,“这里的蛇群随时会再来,要想找人就赶紧动身。” 解语臣闭了闭眼,再睁眸时已敛去波澜:“我留下。”他走向解连环,亲手为其注射血清,“有些事,我需要问清楚。” 黑瞎子叹气搭上解语臣的肩,难得露出正经神色:“得,那我也留下陪小花,徒弟跑了,师父总得善后,万一她回来了呢。” 张启灵轻轻拨开无邪的手:“走。” ------------ 第175章 关心则乱 汪延站在池边,正冷声指挥几个队员潜入井道探查,这是盛葳透露给他们的法子。 他们再一次找到一个蓄水池,盛葳此刻抱膝坐在青石上,用指尖轻轻划过水面。 水面泛起细微涟漪,映出她若有所思的面容,她敏锐地注意到,池壁上那道水痕。 “奇怪……”她自顾自呢喃。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之前的蓄水池都是盈满欲溢的状态,眼前这个,水面边缘似乎缩回去了一指宽。 水位正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慢下降。 是正常的渗漏,还是某种未知机制启动的信号?如果水彻底消失……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汪弈立刻走近到她身边:“什么?” “年纪大了,连人话都听不清?”盛葳没有重复,反倒逮着机会就开始挖苦嘲讽。 汪弈不仅没恼,手撑在她身侧靠得更近,他此刻没戴眼镜,狭长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深邃,少了份儒雅,添了些锋利。 “关心则乱,我才二十六,耳朵好得很。”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话像是解释,又像某种暧昧的暗示。 “关心?呵,你六岁也跟我无关,还有我耳朵不背,说话就说话,别凑这么近。” 盛葳一把推开他脑袋,余光捕捉到汪延投来的目光,立刻提高音量不耐烦道: “你们的人到底行不行?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找到,是在井道里给蛇孵蛋么?” 汪延大步流星地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盛葳,黑色手套搭在肩上:“急什么?” “放心,”汪弈直起身,似笑非笑地打着圆场,“有我在,蛇叼不走你。” “找到了!”呼喝从一处井道传来,一个汪家队员探出头,脸上带着兴奋: “这条能通,甬道有向下的趋势。” 汪延侧身做了个手势:“请吧,盛小姐。”嘴角笑意里裹着意味不明的恶劣。 狭窄的井道潮湿阴冷,盛葳一边撑着手脚,一边尽量控制呼吸,四周的岩壁仿佛在不断挤压,让她产生一种被活埋的错觉。 到达底部时,汪弈突然伸手扶了下她。 盛葳猛地甩开他:“少假惺惺。” 紧接着落地的是汪延,手里举着荧光棒正照着四周,捕捉到空气中那道稍显粗重的呼吸声,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解下腰间的水壶,一言不发地递过来,盛葳愣了一下,没有伸手。 汪延脸色一黑,冷哼一声,直接将水壶塞进她手里:“没投毒,不想死就喝。” 语气依然冷硬,但动作却多了些轻柔。 看在她这一路表现得还算乖巧的份上,除了那张淬了毒的嘴,让人忍不住想堵。 盛葳最终还是喝了一口水,汪弈站在一旁少见地笑意变淡,眼睛微微眯起。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巨大的溶洞,光线照不到顶端,四周的岩壁被开凿成一层层阶梯,上面密密麻麻排布着黑色的身影,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雕像?”光柱扫向那些阶梯。 它们排列得极其整齐,穿着古代铠甲,如同沉默的军队,无声地俯视着闯入者。 光线有限,只能看到一片片凝固的黑色轮廓,如同无数沉默的黑色墓碑矗立着。 “这是……”盛葳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手电光照过去的瞬间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石雕,而是玉俑,玉俑手中还握着剑。 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似乎包裹着一具干尸,靠近时还有一股奇怪的气味钻入鼻腔。 这味道……她一定在哪闻过,像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噩梦碎片,让她本能感到不适。 “发现什么了?”汪弈见她观察那玉佣许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盛葳没有回答,鬼使神差般伸手想触碰玉俑表面黑色的外壳,里面似乎有东西…… “别动!”汪弈和汪延同时出声。 汪弈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汪延则直接拎住她往后一拽,后背直接撞上他的胸膛。 “你干什么?”她恼怒捂住脑袋挣扎。 汪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笨蛋,这些玉俑可能有机关。” “不要乱碰,万一有毒……” 汪弈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似乎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她是张家人。 盛葳挣开汪弈的桎梏,讥讽道:“用你们教?我没蠢到自寻死路。” 她当然知道这些不能随便碰,刚才只是被那股诡异的感觉驱使,一时失神。 盛葳不理会汪弈阴沉下去的脸色,走向中央的石盘,那是一只巨大的星盘,上面布满绿色的小石子,排列成复杂的星图。 几个汪家人谨慎地围在周围,没人敢轻易触碰,只敢举着相机记录。 “看来这里应该是西王母进行祭祀和修炼的场所。”汪弈若有所思地说。 汪延则检查着周围的青铜器:“这些器物的铸造工艺……” 就在这时,有队员突然冲进来报告: “队长,有人接近!” 盛葳心头一跳,他们追来了,好机会! 她猜到汪家人最忌讳暴露身份,在这种地方,枪械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用,顶多就是活捉她,而眼前这密密麻麻的俑阵…… 刹那间,她看向身旁的玉俑,在汪延厉喝“抓住她!”的同时用力飞踹,沉重的玉俑轰然倒下,砸向最近的汪家队员。 “盛葳!你干什么!”汪弈惊怒交加,伸手就要抓她,“不许开枪!抓活的!” 但她已经如游鱼般闪身钻入玉俑群中,借着制造的混乱,迅速向黑暗深处移动。 数道身影紧随其后,立刻扑向那些俑阵的位置,然而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 “它们活了!”一个队员惊恐地叫道。 位于阶梯底层的数十具玉俑头颅和身体缓慢转动,手中紧握的玉剑也调整角度,沉重的脚步挪动,踏在石阶上向众人袭去。 盛葳此刻已经藏在玉佣堆里,透过缝隙看见这恐怖一幕,下意识以为自己要完了。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活动的玉俑头颅,似乎微微偏转一下,空洞的“视线”扫过她藏身之处,却对她视若无睹,目视前方。 “撤退!”汪延命令道,一边挥刀格挡玉佣劈砍下来的一剑,虎口被震得发麻。 形势急转直下,既要对付力大无比浑身僵硬的玉俑,还要顾忌着不能暴露身份,活捉她已经不可能了。 盛葳透过缝隙,看到汪延正不甘地环顾四周,他的作战服被玉俑划破几道口子,脸上也挂了彩,但仍在搜寻着她的身影。 他对着俑阵方向不甘地怒吼一声,“盛葳!你跑不了!我一定会抓住你!” 声音回荡着,带着令人心惊的执念。 随着汪家人被迫撤离,玉俑们失去攻击目标,逐渐停止动作,重新回到站立姿态。 盛葳长舒一口气,正准备钻出来—— 一股危机感猛地攫住她,她想也不想地向后出拳攻击,却在半途被一只大手精准截住,随即一道冰凉的触感轻轻抵上脖间。 “小兔子,”慵懒又带着致命寒意的熟悉声线,毫无征兆地贴着她耳廓响起。 “你以为你这么容易就能逃掉?” 盛葳浑身僵硬,她竟然没发现汪弈是什么时候绕到她身后的,难怪……她仔细回想一下,刚刚的混乱,她只看到汪延在指挥。 也怪她刚才太过专注没注意周围,但能这样悄无声息靠近她的人很少,这个男人的身手和心机……恐怕比她想的要可怕得多。 “那些玉俑为什么不攻击你?”汪弈抵在她脖间的匕首微微用力,“回答我。” 盛葳几乎是被迫半倚在他怀里,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似乎有点急促? “我不知道。”她盯着他,实话实说。 她当然不知道答案,但这个发现也让她感到疑惑,难道是因为麒麟血?还是其他? 汪弈沉默一瞬,手指微动,举着匕首在她颈间轻轻一划,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汪弈贴近她脸颊,低语时的炽热气息近得几乎要吻上去。 身后坚实的胸膛骤然抽离,身影融入于黑暗,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 盛葳瘫坐在地上,指尖颤抖地抚上颈间,望着汪弈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他为什么没杀了她?哎呀不管了…… 她摸出绑腿上的手电想看看四周,忽然照到一边的岩石上,似乎有划痕,她凑近一看,上面刻了一些符号,有人来过这里? 她第一时间怀疑是张启灵,或者是其他张家人。 但是刻记号的地方是一块山壁,她摸了摸找不出破绽,不知道是不是要用发丘指。 心急的她索性直接用刀柄猛砸,还真被她砸出个小洞,幸好她体型小,够钻了。 几乎是她钻过去的同时,溶洞外的甬道四道脚风轻盈的身影已经追踪至此。 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溶洞,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暂时没有发现盛葳的踪迹。 “这就是西王母宫?”张海楼环视着密密麻麻的玉俑,眉头微蹙,“太安静了。” “气息就到这里,但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核心不在这。”张海侠低声道。 “这里有打斗痕迹。”张海洋检查着地上的脚印和划痕,“看起来人还不少。” 张千军万马已经拔出短刀:“管那么多呢,先分头找找。” 此时,盛葳已在隐秘通道内摸索前行,浑然不知保护她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 第176章 他再一次被留下了 盛葳弓着身子在狭窄的岩缝中匍匐穿行,耳边隐约传来水声,突然身子一轻,整个人滑入一条宽阔的水道,冷得她一颤。 水道上游被一道铁闸拦住,拦着杂乱的树枝,而中央有一尊人面鸟雕像静静矗立。 盛葳向下游走去,水温越来越低,也意识到为什么一定要在雨季才能找到这里,因为暴雨会灌满这些水道直通地底。 水底散落着无数碎裂的陶罐和森白头骨堆积在一起,这景象让她想起魔鬼城那艘沉船里的人头陶罐,西王母的祭祀仪式?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电光一扫,她看到头顶倒悬着一座山峦般的巨物,岩壳球体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都有油桶大小。 “这是……陨石?!”盛葳倒吸一口冷气。 塔木陀的绿洲盆地、长白山的青铜门底下……两处盆地地形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 这些地方难道都是陨石撞击形成的,秘密就在陨石里,还是说,陨石就是秘密? “哗啦——”身后突然传来水声。 “她在那边!”张海楼喊道,四人劈水追来,更远处是无邪队伍的纷乱水花。 盛葳转身拔腿就冲向远处的石瀑布群,最大的那座瀑布上,隐约可见有一个平台。 祭祀台上,一具戴着繁复头冠的女尸端坐在王座上,身着金丝玉片华服,她身后还有两具站立的穿着西域盔甲的守卫尸体。 但盛葳的注意力全被头顶的陨石吸引。 那些孔洞近在咫尺,跳起来就能碰到。 “微微!你先等等!”张海侠劝阻道。 更远处,无邪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 “盛葳!你他妈给我站住!” 几乎吼破了音,但那恐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即将投身未知深渊的人。 “姑奶奶你可别想不开啊!”王胖子气喘如牛,脸上满是汗水和焦急,“那里面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地儿!咱不兴玩这个啊!” 阿宁站在稍远的水中,看着这一切。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能走到这里见证秘密边缘,已然无憾,更多的他们也不会让她知道,便和潘子拖把他们一起站在一边。 只是……她望着远处石台上的盛葳,心中不免升起忧虑,进去了,还会出来吗? 黑瞎子和解语臣也追到水道入口处,他们意外发现了西王母的长生实验室,此刻刚抵达核心,正好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张启灵冲在最前面,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穿透距离,直击灵魂般直直望向前方。 他太清楚盛葳想要追逐真相的迫切心情,甚至不惜甩开他们,也完全能够理解。 但仍是觉得有股郁气在心中膨胀开来。 没有时间了……盛葳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纵身一跃。 “不!”数声惊呼同时响起。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双手精准地抓住孔洞边缘,纤细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洞之中。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根本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石台王座上的女尸冷眼看着眼前一切。 “微微!”张海侠伸手欲抓,她已撑着光滑的边缘在尽力往上方深处移动。 无邪在下面急得直跳脚,胖子扶着膝盖喘气,张启灵的手电光刚扫到盛葳悬在洞内的腿,仰望看去,却见她突然俯视回眸。 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在云顶天宫时,他踏入青铜门时那回眸一瞥的千钧重负。 身后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夹杂着模糊的呼喊,但她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的体型娇小,攀爬很快,已经快看到陨石内部,四周诡异的白光映照着她决然的面容,她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深处走去…… “我也要进去。”陈文锦突然说。 她知道,这就是她的终点,她让胖子帮她托上去,众人眼睁睁看着她钻进洞口。 张启灵二话不说紧随其后,但他的身材过于高大,在狭窄的甬道里几乎无法弯曲膝盖,只能用非常别扭费力的姿势艰难前进。 “我们怎么办?” 张千军万马焦急地问,几人面面相觑,眼中虽有渴望,但族长刚刚那眼神分明…… 张海洋盯着黑黝黝的洞口,声音发紧: “等,只能等。” 无邪尝试攀爬但难度太大,胸口剧烈起伏却发不出声音,最终瘫软般地滑落在地。 他再一次被留下了……为什么…… 盛葳此刻心跳如擂鼓,却不是因恐惧,真相就在前方,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战栗。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陈文锦和张启灵正一前一后地艰难前行,张启灵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他太清楚那里面有什么了。 那里面沉睡着真正的西王母。 …… 第三天,洞口依旧沉默。 第六天,拖把一行人率先耗尽耐心,潘子想着上面还有受伤的三爷要照顾,和阿宁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最终也背起行囊。 临走之前,阿宁忽然解下腕间,一串磨损的当十铜钱落在无邪掌心,还带着体温。 “如果等到她……”阿宁顿了顿,没看有无邪的眼睛,“把这个给她。” 无邪抬眼看向她,他知道这东西很珍贵,想问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应下。 晨光无法穿透这里,解语臣便用匕首刮着岩壁刻下第七道划痕,黑瞎子则盘坐在不远处,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无邪看得心头冒火,这黑眼镜比闷油瓶还看不透,怎么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你笑什么?”他忍不住哑声问道。 黑瞎子耸耸肩,声音轻快: “笑我徒弟是个人精啊……这么多人,硬是没拦住她。”竟有几分奇异的赞许。 几个张家人沉默地围坐,连一向最聒噪的张海楼也闭紧了嘴,什么陨玉西王母他们都不在乎,他们唯一怕的是她的记忆…… 无邪的目光无数次投向那个洞口,上一次在云顶天宫,他没有等到小哥,这一次,里面有两个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离开。 王胖子看着他近乎偏执的姿态和空洞呆滞的眼神,劝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时间继续流逝,几个男人的下巴都已经胡茬,得益于人多,食物暂时不成问题。 但精神上的消耗却难以弥补,一种看不到头的沮丧如同苔藓,悄然无声爬满心头。 就在张海洋起身,沙哑地说出“我进去探探”的瞬间,所有人“噌”的站起身。 下一秒,两道身影从洞口狼狈地滑落出来重重摔下,几天来绷紧的心弦终于稍松。 但两人的状态一个比一个差。 盛葳软绵绵地瘫着,落地便一动不动,人瘦了一大圈,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而张启灵的状态更令人心惊,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黑眸此刻空洞失焦,嘴唇反复呢喃着一句话: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声音嘶哑如同梦呓,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仿佛中了某种极其可怕的诅咒。 “小哥!”无邪扑过去,抓住他颤抖的肩膀用力晃动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镇定剂!”张海侠迅速拿出药剂注入他手臂,颤抖逐渐平复后,人也昏睡过去。 同时,解语臣扶起盛葳,黑瞎子探她脉搏和呼吸,稍稍松了口气:“极度虚弱,脱水,没受伤,心神耗尽可能还受了惊吓。” 张海楼捏开她下颌小口灌葡萄糖,水流却从嘴角溢出,她连吞咽的本能都丧失了。 两人的憔悴肉眼可见,短短数日,如同被抽走部分生命,无邪对那洞里的好奇更甚,他不死心地抓起手电朝那孔洞里照去。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里面约二三十米的地方,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人脸,正紧紧贴在洞壁上,面无表情地向外“凝视”着他。 不是文锦! 这个认知让他头皮一炸,吓得手一抖,光斑晃动,那张脸倏然消失在黑暗深处。 那是……西王母?! 不再耽搁,张海洋和张千军万马已将人背起,一行人准备循着地下湖上游撤离。 然而,刚踏入湖没走多远,异变陡生,水面剧烈翻涌,一个巨大的旋涡凭空出现。 一个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巨硕头颅破水而出,竖瞳冰冷地俯视着渺小的他们。 “我操!蛇母!”无邪失声惊叫,壁画上描绘那粗如火车的蛇母,竟然真的存在。 王胖子脸都吓白了:“完了,这他娘的是要开席啊!” 就在这时,黑瞎子出乎意料地向前一步,回头说道:“你们找机会,快跑。” “跑?往他妈哪跑!它打个喷嚏咱都得淹死了!”胖子摸出匕首,结果一看还不如不拿,刀对上那蛇身,简直就像牙签似的。 张家人也神色凝重,面对这种超越常理的庞然巨物,再厉害的身手也是苍白无力。 解语臣锐利地盯住他:“你有办法?” 黑瞎子面对着那遮天蔽日的蛇头,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痞气的弧度: “瞎子不才,本事不大,眼力倒还有点,倒是能看出,这大宝贝跟我一样呢。” “什么一样?”解语臣眉头紧锁,完全无法理解这疯子在这种时候卖什么关子。 黑瞎子嘿嘿一笑,那笑声在死寂与恐惧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 “都瞎啊。”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蛇母头颅卷着腥风水浪,如同山峰轰然向他们压来…… ------------ 第177章 我不值得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清浅花香,是每天清晨都会换上的新鲜百合。 张慕尘坐在病床边,用湿毛巾细心擦拭盛葳脸颊,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目光落在她被束缚带固定住的手腕上。 昨晚她又发作了,尖叫着挣扎,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把她的手脚束缚住。 半个月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好觉,自从回来后她就这样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有偶尔颤抖的睫毛和模糊的梦呓提醒他,她还被困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噩梦里。 隔壁病房的张启灵倒是早已经恢复精神,可也终日神情呆滞,像个失魂的空壳。 他解开约束带,细心擦拭着腕上的红痕,十五年前,他第一次握住这只手时,小得像出笼的小包子,能完全藏在他掌心里。 那时他也是这样握着女孩的小手,仿佛稍一松开,这缕偷来的微光就会熄灭。 现在这只手已经长大了,纤细修长,指腹有磨出的薄茧,却依然能被他轻易包裹。 “我们逃走吧。”张慕尘俯身,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多日,像霉菌一样在阴暗处疯狂生长,逃到更远处去…… 他完全可以伪造她的“死亡”,带她离开这里,然后彻底消失,去冰岛也好,秘鲁也罢,只有他们两个人,过普通人的生活。 没有张家,没有汪家,没有那些危险的秘密,她可以做一个普通人,晒晒太阳,种种花,和他一起过最平凡最安稳的日子。 他畅想着她像小时候那样在院坝里对他笑的样子,那画面美好得让他心脏都揪痛起来,他太渴望那样的生活,渴望得发疯。 凭张家的资源和手段,完全可以做到。 现在她的消息也是被张家人尽数封锁,不允许其他任何人知晓,这是一个好机会。 盛葳会恨他吗?也许会。但如果能让她活着,恨又算得了什么?他自暴自弃地想。 可是……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根本躲不过的,何况,他明明已经做错过一次了。 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他有太多不容于世的阴暗手段,这让他既兴奋又自我厌恶。 但他想起长沙那时,被拆穿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几乎瞬间就让他的心冷却下来。 他爱她,爱得偏执,爱得几乎要发狂,恨不能替她承受所有磨难,爱得……绝望。 她应该有权利选择道路,即使那条路充满危险,即使那条路会将她带离他的身边。 “等你醒了,”张慕尘看着窗外,“我带你去摘槐花,你小时候最喜欢吃……” 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确定现在的她还喜不喜欢槐花,时间能改变太多东西,包括一个人的喜好,包括……她心里装着谁。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他瞬间收敛起所有情绪,警觉抬头,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张启灵。 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多了,至少眼神不再空洞。 此刻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盛葳。 “族长。”张慕尘站起身,但细看那平静之下,是翻腾的疑虑和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太清楚张启灵眼下这种状态是遭遇了什么,天授,记忆被强行覆盖、重置。 那更让张慕尘心底发寒,他怕,怕盛葳醒来也会变成那样,忘记一切,包括他。 张启灵没有回答,他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在病床的另一侧注视着。 “她还没醒。”张启灵的声音异常干涩,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他刚醒来时脑袋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是张海客等人费尽心力才让他勉强认下族人的身份,虽然多数时候都不理人。 他不记得所有人,那他来到这里是为什么……张慕尘下意识蜷了蜷指,试探道, “你记得她?” 张启灵摇头,伸手想触碰盛葳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收回,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他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在努力回忆,“碎片…只有碎片…她在叫我……” 他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这个女孩,因为他记得是自己把她背着的……但,是在哪呢? 张慕尘当然知道她对族长有特殊的关注,但听到时还是让他觉得舌根发苦。 因为这恰恰是他无法给予的,无法像他那样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 “医生怎么说?”张启灵打破沉默。 “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醒不过来,张海客也在联系国外专家。”张慕尘疲累道。 “您应该多休息。”张慕尘说,他注意到张启灵手腕上留置针周围大片的淤青。 张启灵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定定地看着盛葳,又是一阵沉默。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病房里的三个人。 “你守了很久。”张启灵第一次抬眼。 “习惯了。”张慕尘轻声回答。 是啊,习惯了。从她五岁起就习惯了守护她,已经成为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事。 张启灵又开口:“她叫过我的名字。” 这句话让张慕尘胸口发闷,他早就把病房监控调出来看过无数遍,确实含糊喊过。 这个事实此刻被平静地指出来,像根鱼刺卡在他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嗯。”张慕尘最终只是点点头,握着湿毛巾的手指悄悄收紧,“她担心你。” 张启灵的眼神变得复杂,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像是不认识,过了很久才吐出一句: “我不值得。” 这话让他心口发紧,面前这个被族人神化的张家族长,此刻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自我否定的普通人,原来他也会痛苦。 这个认知让张慕尘既快意又莫名悲哀,他们竟然沦落到要共享同一种痛苦。 突然,盛葳的身体轻微抽搐一下,监护仪声音急促,屏幕上的心率曲线陡然飙升。 “微微?”张慕尘立刻俯身查看,同时按下紧急呼叫按钮。 盛葳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张慕尘屏息凑近去听: “张……起……灵……” 几个字让他胃部不由泛起酸水,又很快被压下去,自我说服着,多些人爱她,这没什么不好,但却还是会为这样的细节刺痛。 张启灵的反应更令人惊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像是突然被电击般浑身一震,然后做了一个让张慕尘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几步上前,握住盛葳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闭上眼睛低声念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张慕尘下意识伸手。 张启灵睁开眼睛,这会儿的目光居然清明得不可思议,“她在找我。” 他简单地说,随后挣脱张慕尘的手。 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张慕尘不得不退后让他们检查盛葳的情况。 他偏头看向窗外,外面是医院的花园,几个病人在家属陪同下散步,那样平凡的场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却像另一个世界。 在一片忙乱中,他看到张启灵像个木头人呆呆站在角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病床。 “血压升高,心律不齐,准备镇静剂。”医生的指令在病房里回荡。 当她的情况稳定下来后,张慕尘发现张启灵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病房,只在门口反光的地板留下一串潮湿的浅脚印。 他刚才竟然赤着脚从隔壁病房走过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张慕尘坐回椅子,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十几年的守护,换来的是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危险,看着她与别人的羁绊越来越深。 但他知道,有些路注定要她自己走,有些人注定要在她生命里留下痕迹。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守护在她身后,无论她是否需要。 张慕尘俯身,在盛葳的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守护你。”他低声承诺,即使那条路上没有他的位置。 阳光逐渐照进房间,张慕尘坐在光影交界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就像他这个人——能给她最纯粹的爱,却也藏着最阴暗的执念。 窗外,那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 第178章 幻境 此章可作童年if线,后续还有其他的。 盛葳不知道自己在这条蜿蜒曲折的通道里走了多久,时间似乎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陨石是青铜质地,当她得出这个结论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那道青铜门。 同样的材质,同样的古老气息。 她继续往前走,通道两侧开始出现诡异的碎石冢,每一座都被青铜碎片严密覆盖。 盛葳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一块碎片,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 是玉佩在发烫,又在发烫。 难道是跟青铜碎片产生了共鸣?她顺手将它揣进口袋,这个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她甚至没想清楚为什么要捡它,只是一个念头驱使着这么做,全然不需要思考。 她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可能是这里在影响她,但她此刻无法抗拒,也无力深究。 越往深处走,她的意识越发模糊,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 陈文锦和张启灵没有追上来,通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腔室出现在眼前。 洞穴中央,一具穿着华美服饰的干尸端坐在陨石碎片之中,这才是真正的西王母。 但诡异的是,干尸的下半身竟然覆盖着一张完整的蛇皮,乍看之下竟像是与身体融为一体,宛如神话中半人半蛇的异种存在。 盛葳的目光循着陨石碎片的上方移动。 在干尸上方的洞顶,悬挂着一个东西。 一个巨大的茧状物。 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类似人皮的物质。 她无从知晓里面是什么,是某个人?是西王母长生的终极形态?还是什么生物? 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告诉她:茧里的东西存在的时间,漫长到她不敢细想。 她移开目光,环视着这个陨石的核心。 “这就是……真相?” 盛葳喃喃自语,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终极的秘密,她以为西王母的终点,会藏着那个能解释一切的答案,结果眼下未解的谜团却是更多。 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天书禁地的文盲,满目都是无法解读的符号,不是这样的。 她正欲转身离开,耳边忽然炸开嘈杂: “糖画儿——吹糖人儿咧——” “修伞补鞋——” “小朋友放学小心车!” “微微!” 这声音让盛葳浑身一震,她猛地转头。 铁艺大门旁,那棵香樟树下,一个穿着夹克,身姿挺拔的中年男人正在朝她招手。 “爷爷?!”盛葳失声惊呼。 眼前的男人正是盛怀良——不,应该说是戴着人皮面具伪装成爷爷的张慕尘。 盛葳懵了,下意识低头看自己,发现视线矮了一大截,自己穿着那洗得发白的小学校服,沉甸甸的卡通书包正压在肩上。 此刻她站在苏州老城区那所小学门口,熙熙攘攘的放学人潮从身边涌过,一切都和她记忆深处某个泛黄的午后完美重叠。 “这不可能……”她下意识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真实的痛感让她睫毛轻颤。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身体忽然一轻。 “发什么呆呢?” 他已经走到跟前,将她稳稳抱起侧坐在坚实小臂上,另一只手接过书包挂在腕间。 这个动作他做了六年,从上幼儿园到小学四年级,他的臂弯永远是最稳当的摇篮。 盛葳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闻到夹克上传来淡淡的肥皂清香,熟悉的味道瞬间击中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酸涩的热意直冲眼眶。 “今天在学校不开心吗?”他抱着她转身汇入人流,低头打量她的脸,语气关切。 盛葳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将小手状似亲昵地攀上爷爷的脸颊,沿着他鬓角、下颌线细细摸索,试图寻找人皮面具的缝隙。 可指下的皮肤温热紧实,纹理自然,甚至能感受到有点扎手的胡茬,至于那道记忆中若隐若现的疤痕……他捉住了她的小手。 “……没有。”盛葳把脸埋在他肩窝。 她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看看这突然出现的幻境究竟是何用意。 “是不是我昨天说,以后放学不许买零食,你不高兴了?”盛怀良捏捏她的脸蛋。 “微微乖,你现在在换牙,糖得少吃,爷爷都给你存着零花钱呢,一天不少你的,好不好?” 这理由和她记忆中分毫不差。 “嗯。”盛葳乖巧地闷闷应了一声。 “走,先去菜市场买条鱼,然后带你去看兔子,好不好?”他掂了掂怀里的小姑娘,脚步沉稳地拐进石板路旁的小巷。 他有意哄她开心,家里虽然不能养毛茸茸的小动物,但她还是有办法达到小心愿。 菜市场角落总有个卖兔崽的老汉,兔子一窝接一窝地生,老汉便也乐呵呵地卖。 盛葳每次跟着去买菜,总是赖在兔笼前挪不动脚,老汉总笑呵呵地逗她:“给囡囡留一只最乖的,等你长大点就来抱走!” 他不是没想过办法,还买过一只小乌龟来当宠物,结果小姑娘气鼓鼓地推到一边: “龟兔赛跑乌龟赢了,那肯定是假的,兔子怎么可能跑不过乌龟?我讨厌乌龟!” 他哭笑不得,最后乌龟被他熬成一碗汤端上桌,还说“跑得慢的活该被吃掉。” 买完菜,他背着她走过石拱桥,桥下划过的乌篷船传来咿咿呀呀的评弹声,唱的正是白娘子与许仙断桥相会的故事: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 “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盛怀良笑着侧过头,感受到背上异常安静和依恋的小姑娘,轻轻颠了一下,哄道: “晚上想吃糖醋鱼还是红烧鱼?” 盛葳没有回答,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窝,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洇湿那片布料。 夕阳洒在青石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桥下还在唱着千年的痴情与遗憾。 肩背传来的踏实感,鼻尖萦绕的熟悉气息,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脆弱和依恋。 明知这是幻象,却忍不住贪恋。这个瞬间,她几乎希望这场幻境永远不要醒来…… ------------ 第179章 一定要挤一张床么 日子温暖平静地流淌着,清晨,盛葳坐在小板凳上,乖乖仰头让爷爷给她扎头发。 这已经是她在幻境中度过的第三个月。 她甚至开始习惯这种被斩断所有线索的安宁,那些谜团和危险,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另一个世界模糊不清的故事。 她清醒地知道这是幻境,可当爷爷笑着唤她“微微”时,又无法挣脱地沉溺其中。 打破平静的,是一个她从未想过的人。 盛怀良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她柔软的发丝间,用头绳给她扎好两个小马尾辫。 “好了。”他拍拍小姑娘的肩,把新买的灯芯绒背带裙递给她,“今天穿这个。” “我去铺子里看看,微微乖乖看家。”爷爷揉了揉她的发顶,拎着算盘出了门。 老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院中银杏树的沙沙声,盛葳蹲在青石板上,堆着树叶玩。 “你小时候倒是比我想得可爱不少。” 带笑的男声从头顶落下,声音清润。 盛葳猛地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逆光中,穿黑白唐装的男人半蹲在她面前,苍白手指闲闲搭在膝头,只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将一贯的温润扭曲成邪气。 男人将她瞬间的错愕尽收眼底,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然而下一秒却始料未及。 她几乎是本能地跳起来就要往屋里跑。 “哎?” 男人失笑出声,似乎觉得很有趣,眼疾手快地勾住她的背带,轻松将人捞了回来。 “跑什么?”男人将她牢牢禁锢在臂弯中,低头看着这小家伙,语气带着点调侃, “微微不认识我了?” 小盛葳被他抱在怀里,绿眸瞪得圆圆的,努力板着稚气小脸,像是在强装镇定: “你不是齐羽。” “哦?”男人眉梢一挑,眼睛笑得弯,像是听见顶顶有趣的话,饶有兴致道: “为什么觉得我不是?” 盛葳抿紧小嘴,飞快地权衡甄别,“我小时候没见过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齐羽轻叹一声,惆怅的语气半真半假: “以前都是微微穿过梦境来找我,难道……就不许我来找你一次么?” “我也……很想见见小时候的你啊。” 那熟悉的无奈语调,让她动摇一瞬,她看着别无二致的苍白面容,那眉宇间的邪异感似乎也模糊了些,“你怎么找到——” 盛葳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话锋一转: “你要带我去哪?”她挣扎起来,因为男人正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往老宅外面走去。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么?” 男人偏过头,薄唇擦过她的耳朵,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气音呵道,“我带你去找。” 盛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强行按进他的颈窝,熟悉的味道包围她,和以前一模一样,她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闷声困惑: “你干嘛呀?” 男人轻笑,胸腔的震荡透过衣料传来,震得她耳朵发痒,他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背。 “藏好了,”他的声音带着点促狭,“免得被人看见,以为我是偷小孩的贼。” 他的步伐很稳,盛葳能感觉到他在穿过街市,各种叫卖声近在咫尺,却带着失真。 她悄悄抬头,从齐羽肩头望出去,正好看见那间杂货铺里爷爷正低头算账的侧影。 那一刻,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齐羽……”盛葳揪紧他的后衣领,眼圈发红地抖声问,“幻境要碎了是不是?” 齐羽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倏然收紧,只有脚下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回应。 耳边的热闹喧嚣渐渐远离,盛葳仍然紧紧埋在他颈窝里,几乎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她不知道齐羽走去了哪,直到抱着她行走的步伐突然停下来,“到了。” 她撑起脑袋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全然陌生,面前是一栋老式宅院,门楣上悬着八卦镜,竟像是误入某个保存完好的老街景区。 “这是……” “我的住处。”齐羽推门走向后院,将她放在太师椅上,这是他许多年前的住处。 齐羽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知道她刚才在偷偷哭,“哭成小花猫了,渴不渴?” 盛葳攥住他袖口质问:“这里应该是你的幻境,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小孩子?” “不好么?”他没忍住掐了掐她鼓起的脸颊,软糯的手感极好,男人眉眼犹如春水般化开涟漪,“这样的微微很可爱。” “齐羽!”盛葳以为是他搞的,气呼呼地伸出小手要掐他脖子,“快让我长大!” 齐羽笑着轻易扣住她细腕,揶揄道: “傻姑娘,你可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返老还童的机缘?先别急着长大。” “微微会不会猜谜语?”他话锋一转,指尖不知何时已捻出三枚铜钱。 见她抿唇不语,齐羽也不恼,指尖在桌面轻弹,自顾自地吟诵起来: “豫极而鸣,剥复相循。七日之期,藏于动静。乐极则悲至,终局即开端。何物如环无端,缚我亦释我?” 声音带着特有韵律,她不知道这是齐八爷一贯的说话方式,被他学的活灵活现。 她都差点忘了面前这人是神算子后代,突然来点神神叨叨她还有点不习惯。 “是……太阳?”她试探着回答。 “等你解开这个谜题,”他缓缓摇头,指尖点了点她鼻尖,语气带着哄诱,“自然就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一切的答案。” 你也就会明白,困住你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甘愿沉溺的旧梦,是你不愿意长大。 —— 夜色沉沉,烛火在灯罩里轻轻摇曳,盛葳站在床榻前,仰头看斜倚在床头的男人, “……一定要跟你挤一张床么?” 齐羽闻言,合上手中的书册,唇角勾起揶揄的弧度: “小没良心的,在梦里霸占我的床那么多次都没见你客气,如今不过多个床主人,倒还生分起来,怎么,怕我吃了你?” “谁怕。”她一骨碌爬上床,倒不是真的介意同榻而眠,只是她睡觉有点不老实。 帐幔落下,齐羽本以为她是孩子心性不适应,未曾想,真正辗转难眠的竟是自己。 身侧传来属于孩童的呼吸,女孩蜷成小小一团,红发绳被他取下收在自己腕间。 可他知道,那具身躯里装着大人灵魂,他所爱的人就躺在这里,无论大小形态。 四周的黑暗放大失序的心跳,他望着梁上晃动的月光,少见地尝到失眠的滋味。 “齐羽。”软糯的童声突然响起。 “嗯?”他侧身对上那双发亮的眼。 “可不可以跟我讲讲齐家?”盛葳凑近道,“我很好奇齐家为什么人丁稀薄。” 他捉住她的小手,沉吟片刻,缓声道:“齐家有个独特的吃饭手艺,叫奇门八算,若想学它,命格里必须得缺一门才行。”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齐家一脉向来单传,我父亲命中缺的,是生育。” “不对,你不是……” 她的反驳戛然而止,这是个悖论,八爷命中无子,却偏偏有他,但他因尸蟞丹变成非人非鬼的存在,所以齐家也就绝后了。 “……八爷一定很伤心。”她轻声说。 这句话正巧戳中他心底最隐秘的痛楚。父亲对他,何止是爱,更是寄予厚望,他想起父亲看着他时,那复杂沉重的眼神—— 既是骄傲,又是心痛。 能窥见天机的人,往往最痛苦。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呢?”盛葳忽然抬起眼眸。“你该好好活着才是。” 他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想救我?” “因为你应该被救。”她毫不犹豫道。 “我在想,如果没有九门,或者九门里没有张家人介入……追根究底,一切的源头似乎都与张家人有关,也理应是张家人该面对的责任。张海客说过,每个张家人生来就带着某种使命……我以前不信,现在,” 她低下眸,“好像有点明白了。但无论是对付‘它’,还是解开这些谜团,你,还有很多人,其实都是被牵扯进来的。” 话落,黑暗里漾开笑声,齐羽将她揽在胸口,像拥住一捧月光: “我父亲以前总跟我唠叨,说姓张的都不信命……现在总算是理解他的感受了。” “傻丫头,人各有命,这是定数。”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毫无征兆出声: “其实,齐家还没有完全绝后。” “当然了,你不就是吗?”盛葳困倦地趴在他胸口咕哝,“还是说黑瞎子……” 齐羽见她困意上涌,动作自然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入睡,声音也更轻缓: “他只是与齐家有旧,并非血亲。” “……那还有谁啊?” “齐秋,我父亲在国外收养的孩子。” “什么?!”盛葳瞬间清醒,从他腰上坐起,惊得齐羽倒抽气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命中带劫……” “有劫就可以化解,”盛葳急切打断,语气带着点埋怨,“你怎么现在才说?” 齐羽将她塞回衾被,重新拍着她酝酿起睡意:“我的错,吓跑微微的瞌睡虫了。” 齐羽没说的是,他早已算过,齐秋命中是死劫,可刚刚听完她的话,心血来潮又起了一卦,发现无解的死劫竟突然生出转机。 而那个变数,此刻就在他眼前。 但那劫是针对齐家的,她与齐家难道有什么渊源?可惜他无法推算张家人的命格。 他只是想起父亲,也许是这份对家族绝后的忧虑,才驱使他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你若真想救我,”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就护着齐秋吧。” 他并非圣人,求生是本能,只是对于自身既定的绝望未来,齐羽已经坦然接受。 与其徒劳挣扎,不如将生存的希望,留给那个或许还能延续齐家血脉的孩子。 长久的静默,她眼皮又开始打架,才听见他转开话题:“谜题想得怎么样了?” “答对了,有奖么?”她迷糊嘟囔着。 “答错了也有。”他笑着纵容。 “是时间……时间的循环。”盛葳喃喃着拱进他温暖的怀里,眼睛已经闭上。 齐羽拍抚的动作突然停住,当手掌再次落下时,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将她抱紧: “乖孩子,猜对了……” 一枚温热的吻却轻轻印上她前额。 陨石和世界的真相,本质是时间循环。 齐羽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要收回方才关于自身的断言,或许他和齐秋一样,在此刻有了新的可能。 绝望的命途上,忽然生长出份绿意来。 ------------ 第180章 乖孩子,吻我 晨光微熹时,齐羽就彻底醒了。 确切说,是被某种奇异的触感惊醒的。 掌下不再是属于孩童的柔软,而是成熟的玲珑曲线,像簇无声燃烧的火焰炸醒他。 不知何时她已恢复少女模样,但她不觉,纤白手臂缠着他的腰,睡得恬静安稳。 更要命的是,那孩童衣物显然无法容纳身躯,她的身体此刻是毫无阻隔地紧贴…… 齐羽只觉得全身血液正逆流燃烧,轰然冲向头顶和某处,他死死盯着床帐顶端,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半分,更遑论偏头去看她。 少女的呼吸,若有似无的幽香,紧密相贴的肌肤……几乎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焚烧殆尽,更别说清晨还是男人的脆弱时候。 不知煎熬了多久,怀中人终于有了苏醒痕迹。 “嗯,好冷……”盛葳无意识地在他颈窝蹭了蹭,他身上温度向来总是微凉,心跳也很弱,胡乱踢的长腿不经意碰到他…… “嘶……别动。” 齐羽浑身绷得更紧,他想动又不敢动。 她迷蒙地睁开眼,正撞入齐羽写满隐忍与挣扎的眼眸,一张俊脸奇怪地染着薄红。 “……嗯?” 她发出困惑,初醒来的声音慵懒又无辜,像小钩子,“……你刚刚说什么?” “别动。”他声音哑得厉害,若是细听,甚至能听见压抑的气音。 盛葳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只长手,突如其来的惊喜点亮眼眸: “我长大了?!” 她几乎是立刻就要撑起身子坐起来。 “别动!” 齐羽声音陡然拔高,不由分说将她按回被窝,手忙脚乱地扯过锦被将她裹成个茧。 动作间他手不慎擦过裸露圆润的肩头,那光滑触感像道电流,激得慌忙收回。 “你乖点……别再乱动了。”他哑道。 盛葳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才意识到自己的坦荡,这下脑袋总算清醒,但她也只是平静地露出脑袋,饶有兴趣地望着对方。 他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从脖颈到下颌,脸颊和耳廓,都染上浓重诱人的绯色。 除了惊讶她也没觉得多大事,更何况事出有因,只觉得此刻齐羽的反应格外有趣。 他不敢看她,身体也挪远,捂着脸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份翻涌的燥热。 “怎么做到的?”齐羽强作镇定地抬头,声音还带着未褪的沙哑。 盛葳望着床帐,“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人跟我说,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不能信。” 她顿了顿,“童年很幸福但也是过去,他……应该也不愿我沉溺在虚假美梦里。”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齐羽忽然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发梢:“看来我的谜语没白出。”他低笑,“最诱人的长生真相,终究也困不住清醒的人。” 陨玉通过影响潜意识,放大心中的欲望织成数个真实的世界,让人甘心困囿其中。 长生的真正含义,是失去时间的流动。 盛葳望进他的眼睛,几乎溢出来的温柔让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幻境里的东西也不全是虚幻,比如眼前这人方才的心慌意乱。 半晌,她忽然抛出一个现实的问题打破旖旎:“齐羽……我要怎么起床?” 齐羽眼底刚凝聚的温柔瞬间被慌乱冲散,他几乎是狼狈地翻身下床,连头发和睡衣都顾不得整理,在衣柜里飞快翻找。 翻出一件白衬衫递给她时,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先……先穿这个。” 他背过身,却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挲声,正发愁裤子该如何解决,盛葳出声: “这个……就可以。” 他忍不住回头,正看见盛葳坐在床沿,神态自若地系着胸前纽扣。 过大的衬衫能遮住大腿,底下的修长白皙暴露无遗,阳光透过轻薄的衣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齐羽猛地别过脸低下头。 一股无法阻挡的燥热直窜向某个地方。 那画面冲击力太大,她穿着他的衬衫,裹着她的身体,坐在还残留着两人体温的床上……简直像极了所谓的“事后清晨”。 他用力闭了闭眼,“咳……你在家等我,我去给你买衣服,顺便带早餐回来。” 他迅速套好衣衫之后走向门外,若不是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倒真以为他镇定自若。 房门关上的瞬间,他靠在廊柱上狼狈地平复呼吸,试图克制住几近翻涌的阴暗。 —— 铜钱在盛葳指尖翻转,她目光扫过椅旁阴影,开口道:“我要怎么才能回去?” 齐羽正在掐算的手指突然停住,他缓缓抬起眼,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杀了我。” 声音轻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你说什么?!”铜钱掉在地上,盛葳猛地转头,却见齐羽已经继续掐算起来。 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之口。 “这里是我的幻境。”齐羽终于放下掐算的手,沉甸甸的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 “杀了我,幻境就会碎掉。” 盛葳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怎么可能下得去手?杀人?更何况对象还是齐羽。 她低下头不去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还没问,你到底是怎么来找我的?” 齐羽的笑意忽然淡了几分,他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避开她的视线,茶水的热气氤氲中,清隽的眉眼愈发模糊不清。 “难不成你也进陨石了?”盛葳不依不饶道,“还是说你也在有陨石的地方……” 她甚至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陨玉里看到的那些茧中,是不是有一个是他? 茶盏被轻轻放回桌面,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半晌,他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问:“你一定要知道么?” “我一定要知道!” 但她又下意识地留了退路,“但是你要是觉得为难不告诉我就——” 话未毕,圈椅突然发出摩擦声。 齐羽突然欺身而上,像片乌云将她完全笼罩,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盛葳被迫后仰,脊背抵住圈椅上,瞬间被他困在方寸之间。 她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齐羽身上气质的违和,眉宇间那股阴郁更是浓烈得化为实质。 此刻正如同某种活物般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冰冷粘腻,攀附着她的皮肤。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齐羽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处飘来,却让她后背发凉。 他一边说着,一边缩短彼此那点可怜的距离,那张清俊苍白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 “你印象里的齐羽,其实一直都是我的过去,真实的我……早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覆上她的,一根一根硬挤进她的指缝,最终十指相扣。 盛葳感觉自己的指尖被他攥得生疼,那冰冷透过皮肤渗入骨髓,“什么变化?” 齐羽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阴郁,他已经完全将她笼罩,身体挤进她两腿之间站着俯下身,几乎将她圈禁在椅中。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盛葳能清晰地看见他瞳孔在不自然的扩散,像是某种动物。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么?” 他犹如鬼魅般伏在她身上,游移吐息间带着蛊惑,“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盛葳看到他薄唇开合,吐出几个字眼: “乖孩子,吻我。” “……” 意料之中的柔软触感贴上他冰凉的唇。 齐羽喉间溢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喟叹。 他少见地暴露出自己内里深藏的黑暗,毫不犹豫地扣住她后脑,偏头加深这个吻。 齐羽的吻像他这个人一样矛盾:开始时如春风化雨,很快就变成撕咬般的纠缠。 他的一只手牢牢垫在她脑后与冰冷的椅沿之间,另一只手不容抗拒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越按越紧。 盛葳感受到他的气息强势地撬开齿关纠缠上来,时而温柔嘬舐,时而凶狠啃噬。 “嗯……”她无意识地攥紧齐羽胸前的衣料,却没有推开,甚至无比自然地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沉溺的迷蒙。 这正是齐羽身为尸狗吊的可怕能力,他可以无声无息地影响他人的思维。 但他除了因为计划潜入她梦境的片刻,其他时候从未对她使用过这种卑劣手段。 这第一次的吻,带着新奇和渴望,过分的美妙几乎让他食髓知味,吻得越来越重,像是压抑许久的渴望突然一次性发泄出来。 这场旖旎一直到他握住她的手腕,将那把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抵上自己的胸口。 刀锋没入皮肉的闷响惊醒沉沦。 “呃!”她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按住,又惊又惧: “你干什么?!我们刚刚在……” 齐羽顺势倒在她身上,抵着她肩膀笑,温热沾湿衣襟,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愉悦: “是我做的……明白了吗?我能让你吻我,也能让你杀我,我在影响你的思维。” 他苦笑,但他没想到,即使在被控制的情况下,她的潜意识里依旧抗拒着伤害他。 盛葳颤抖着手去捂他心口的伤,掌心立刻被黏稠淹没,齐羽却突然收紧双臂,将她死死搂在怀里,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 “微微,你要记住,要变强就必须先杀死自己人性中的某一部分,甚至是全部。” “你到底在说……”盛藏的声音发颤。 “记住我的话。” 他打断她,指尖抚过她的眼角,“无论你会看到什么,都不要忘……不能忘……” 世界突然扭曲,最后的触感是齐羽的唇重重印在她的锁骨,带着说不尽的春恋。 下一秒,盛葳踉跄着跌进浓稠的黑雾,鼻尖还残留着血腥,她迷茫地在黑雾中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前方隐约浮现两道身影。 见鬼的, 她竟觉得那两人的身形轮廓有些熟悉。 但她站的方向正好在其中一人的背后。 当黑雾再散去一些,她总算看清了其中正面那人,那道孤高清绝的沉默身影—— 不正是张启灵吗?! 还没等她喊出声,更惊骇的一幕撞入眼帘,他面前那个模糊人影,手中寒光一闪,竟毫不犹豫地将一柄利器狠狠刺进他胸膛。 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灵魂仿佛被这一刀生生劈开,喉间挤出一声无尽惊恐的尖叫: “张启灵!!!” ------------ 第181章 她分得清谁是谁吗 张海客站在走廊尽头,医院通道里的灯光太亮,照得他眼底的血丝愈发明显。 半个多月了,自从盛葳好些天前在昏迷中喊出那个名字,他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 “还是没有进展?”他对着电话那头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对面传来被处理过的声线:“只查到些零星线索,他曾在长沙露过面,跟吴家有关,之后再没踪迹,国外那条线也断了。” “继续查。”他声音陡然转冷,咬着牙道,“与他有关联的人全部排查一遍。” 挂断电话后,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这张与那人相似的面容此刻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 “齐羽……”他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起初并不在意那人,不过只是一张脸罢了,也知道他是被九门视为失败的弃子。 可如今,这名字已经不止一次从盛葳口中溢出,也开始在他心头燎起一片焦灼。 如若那人……她还分得清谁是谁吗?他眸光暗了暗,一丝阴翳的不悦缠上心头。 张海客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忽然扯了扯嘴角,心道真是荒唐,他居然在莫名恐慌。 怕盛葳受那张脸迷惑,怕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更怕她眼里映出的人不是自己。 “客哥。”张海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还拿着检查报告,“她醒了。” 张海客几乎是冲进病房,病房门被大力撞在墙上,屋里几个人齐刷刷转头看过去。 盛葳靠坐在雪白的枕头间,齐肩的长发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她望着窗外出神,绿眸里晃动着光影,连有人闯入都没能惊动她。 张慕尘正弯腰为她调整床高,手指悬在她腕间淤青上方,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 而窗边,张千军万马抱着满怀向日葵,正手忙脚乱地往花瓶里塞。 “微微。”张慕尘刻意放柔的声线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感觉怎么样?” “还好。”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又问: “那……你记得我们是谁吗?” 盛葳缓缓转头,视线掠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自己交叠的指尖上:“……记得。” 满屋子人像被抽走脊梁骨般松懈下来,这是万幸,张海楼甚至夸张地拍拍胸口: “饿不饿?这么多天没吃点好的都饿瘦了,想吃点什么?”他随手拿起一个苹果。 “还是先喝点参汤补补。”张海侠接话,有意让气氛活跃,“我回去煲只鸡。” “我想出院。” 这个回答让空气一滞,张慕尘捏了捏她的手:“不急,医生建议再观察几天。” “我已经没事了。”盛葳缩回手,布料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似乎也意识到语气太生硬,又补充道:“不喜欢医院。” 他们都知道,她一直对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着莫名的抵触,连带着对医院也有排斥。 “我去办手续。”张海客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柔和,“明天我们就回去。” 盛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这种注视让张海客心头一下堵得慌,想她是不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有着同样面孔的人? 张海侠悄悄观察着盛葳的表情,平静的眼神却像隔了层毛玻璃,直到张慕尘握住她揪床单的手,她才恍然回神般眨了眨眼。 她突然掀开被子:“我去趟洗手间。” 张千军万马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手臂:“慢点,你半个月没动,我扶你去。” “那个东西呢?”盛葳毫无征兆开口。 几人心头一跳,空气又被打回凝滞。 “什么东西?” 张慕尘装傻的演技烂得令人发指。 她的目光清澈得能照见人影,又空得让人心慌,直视着张海客:“一块碎片。” 一块她从陨石里带出来的青铜碎片。 对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表情:“别担心,东西在,等明天回家再说,好吗?” 盛葳没再坚持,只是轻轻“嗯”一声,从卫生间回来后,又重新躺了回去。 张海客转身就走,却在门口撞上刚回来的张海洋,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皮蛋瘦肉粥。”张海洋走进病房,把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刚买的。” “我想待会再吃。”盛葳闭着眼回答。 他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出去后带上房门,走廊拐角处,几人默契停下脚步。 “有什么话想说?” 张海客开口。 “她平静得不对劲。”张海侠蹙眉。 “她醒来之前一直念叨一句话,”张慕尘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杀人了’。” 张海侠调出监控录像,屏幕上清晰显示着盛葳在昏迷中反复说着什么,张海楼擅长读唇语,也确实说的是“我杀人了”。 张海楼摸着下巴:“会不会是在陨玉里看到了什么?早知道我也该进去瞧瞧……” “难道她想起当年在船上那事了?”张千军万马眨着眼怀疑道。 “不像。”张海侠摇头,“她看我们的眼神……太平静了,像是在确认什么。”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张海洋沉稳开口,他的话让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张家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意外’一说,出了事只是寻找方法,然后解决它。 张千军万马想到什么,心直口快地问:“你们说,这会不会跟那个齐羽有关?” 他浑然不觉自己正踩在某人的雷区蹦迪,“她昏迷时可喊了好几——嗷!” 张海客面无表情地收回踩在他脚背上的皮鞋,镜片后的眼神阴鸷得让人生寒。 齐羽,又是齐羽! 那张和自己九分相似的脸,那个靠托梦就把她引去长沙的混蛋,现在居然…… 一定是齐羽又在她梦里捣鬼,他心想。 其实她不止喊过齐羽一个,迷迷糊糊分辨不清,似乎也有他们,还有张启灵,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也被排除在恶意之外。 族长连自己都不记得,却唯独还记得去看她,他们是绝不相信张启灵会吓唬她的。 张海客冷笑一声,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先带她回去再说。”他松了松领带,声音平静得可怕,“把族长也接回去。” “至于齐羽……”他眼底划过狠戾。 “管他是人是鬼,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 盛葳陷在过软的枕头里,她数次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抓住一丝睡意。 但她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就会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血,到处都是血。 四周黏稠的液体一直漫到脚踝。 她看到无邪和胖子含笑咽气,解语臣浸透在血泊里,黑瞎子的墨镜碎裂,满地张家人交叠的尸骸,而张启灵……那个永远站在最前方的男人,胸口中刀跪在蜿蜒血红里。 她熟悉的每一个身影都在血沼中沉寂。 不!不是这样的! 她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尖叫,疯了一样扑上去想要阻止,然而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在山岩缝隙中,只能眼睁睁无力看着。 更让她崩溃的是,明明他们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身手卓绝的人,却在那道夺命的寒芒前,如同放弃抵抗,凭什么?! 直到——那道身影终于转过身来。 盛葳的心脏在刹那间骤停,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头皮炸开一片惊悚的麻意。 那人有着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绿眸。 那人居然是她。 ------------ 第182章 离我远点 巨大的嗡鸣在脑海中炸响,整个世界仿佛在她脚下碎裂、陷落,最终崩塌。 她看着满地的尸体,那些明明是她要保护的人,怎么会死在“她”的手里呢?!绝望如同毒液蔓延,让她冷得骨髓发寒。 可……如果是盛葳举起屠刀,那么他们的不反抗,就有了最残忍也最合理的解释。 因为他们信任她。 “张启灵!为什么不还手!”那时她尖声嘶喊着,明明可以反抗,明明可以躲开。 “是你……” 他望着她,沉静的黑眸里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纵容,仿佛早已知晓结局。 “不不不……这不可能……”她在崩溃的边缘疯狂地自我说服,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我怎么会杀人……我怎么会杀人呢?!” 一定是陨玉里的幻境,放大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在折磨她,她多么希望从未目睹过这一幕幕,强烈的逃避欲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忘记吧,把这段恐怖记忆彻底抹去…… 然而,就在这个意念升起的同时,一个警告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清晰回响: “不能忘,不要忘……” 盛葳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假的……都是假的……” 但当她看到地上的那个无邪,心脏突然狠狠一颤,脚下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 那不是她记忆里的无邪。 他依然很年轻,却再也没有她熟悉的飞扬跳脱和清澈无畏,眼角已刻下岁月痕迹,眉间也沉淀着她从未见过的沉稳和沧桑。 像……像是被时光和世事冲刷无数遍之后的无邪,像一个……很多年以后的无邪。 难道……这不是单纯的幻象? 难道……这是……未来?! 她杀了所有人……在未来? 这个念头击溃她所有的防线,巨大的疑问和灭顶的恐惧将她吞没,眼泪汹涌而出。 怎么会……她怎么会杀掉所有人呢? 她已经分不清,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究竟是虚幻的噩梦,还是残酷的预言…… 盛葳突然抬起沾满泪水的脸,死死盯住对面那个手持凶器,满身血腥的凶手。 那不是她。那绝不可能是她! 一股强烈的恨意和决绝猛地冲上头顶。 她要杀了她。 杀了这个窃取她面容制造地狱的魔鬼! 在极致的绝望和愤怒驱使下,她疯狂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杀死那个自己…… 盛葳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病号服。 她大口喘息着,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残留在身体里,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醒了?” 一个声音轻轻拂过耳畔。 映入眼帘的是张慕尘那张写满担忧和心疼的脸,见她醒来,立即倒了温水递来。 “做噩梦了?醒了就好,”他轻声问,手指拂去她额前的冷汗,“我一直在。”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哽得发涩,眼圈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刚刚在梦里强忍的泪水,此刻有了真实的依靠,几乎又要决堤。 张慕尘眼里的柔软浓得化不开,他伸手将她抱住,拍拍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 “好孩子,别怕,噩梦都是假的……” 盛葳低下头,眼泪落在他颈窝,她多希望那真是个噩梦,可她害怕得无法释怀。 尤其是最后,当她用刀狠狠刺穿那个“自己”的心脏,才发现对方竟然也在哭。 盛葳盯着自己的手,恍惚能看见血,若未来成真,眼下的温情岂不是更加残忍? …… 门把手被压下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她循声望去,一道颀长沉默的身影站在门口。 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明明看她的目光里充斥着陌生和疑惑,却在触及到她泪痕未干的脸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轻皱一下。 是张启灵。 病房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而沉重。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视着,最终,她听见张启灵先开口,声音疏离:“你是谁?” 盛葳的心被猛的一揪,刚才所有的恐惧、挣扎、痛苦,此刻都在这句陌生面前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悲凉的释然。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想笑出来,但没有。 她想,一直都想寻找解决天授的方法,可此刻看他陌生的眼神,竟涌起一丝庆幸。 如果……如果她试着不再靠近他们,不再依赖他们,不再成为他们信任的人…… 那么那个由她亲手造成的恐怖未来,是不是……或许能有那么一丝转圜的余地? 是的。 她不能,也不要再靠他们那么近了。 “我是盛葳。”她极其平静地开口。 “你走错病房了。” 说完,她果断翻身背对他,将自己埋进被褥蜷缩起来,像一只终于找到壳的蜗牛。 她告诉自己不能沉溺于恐惧一蹶不振。 还有很多事情等待她去解决,齐羽留下的话,关于那块青铜碎片,还有…… 那个无论如何都必须被改变的未来。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药水滴落的声音。 她能感觉到张启灵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像是带着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盛葳?” 张启灵迟疑地重复,这个名字在他舌尖转了一圈,像是试图从记忆深处打捞什么。 但可惜,他现在的记忆是片废墟。 她听见脚步声靠近,眼前布下层阴影。 他坐在了床边,盛葳悄然绷紧身体。 “我们认识。”这不是疑问句。 盛葳闭了闭眼,她应该高兴的,天授后的张启灵居然还能会对一个名字产生反应。 “不算熟。”她听见自己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远方亲戚。” 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微凉的手指毫无征兆探进被窝精准搭上她的手腕。 盛葳浑身一僵,张启灵失忆了怎么这么……她本能地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说谎。”他语气笃定。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强硬扳过身子,如墨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在哭。”他皱眉,拇指擦过她的眼角,却没有打算放开她,“为什么?” 盛葳好像发不出任何声音,此刻的张启灵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可他的眼神却和梦里的那些人一模一样,信任,甚至带着纵容。 这个认知让她彻底崩溃。 “离我远点!”她用力推开他,情绪的失控猝不及防,“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张启灵被推得往后仰了仰,稳住身形。 他定定地看她几秒,突然按住她后颈,强迫她抬头,目光锐利得像要把她剥开: “梦里有什么?” 盛葳呼吸一滞,他怎么知道……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张海客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包,目光在两人接触的地方停留一秒,随即挂上完美的微笑。 “微微,给你带了身换的衣服。”他无比自然地插话,“族长,海侠正在找你。” 张启灵看了盛葳一眼,深沉得让她心里直发毛,松开手起身时她听见他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会想起来。” 门关上的瞬间,盛葳脱力般靠在床头,张海客仿佛没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打开保温桶,拿出餐具,不经意开口: “微微,你梦见什么了?” 盛葳猛地抬头,怎么一个两个都…… 张海客看着她脸上惊愕的表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你在梦里喊了很多人,”他俯身,指尖擦过她的眼尾,“也有……我的名字。” 盛葳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当然,因为她在梦里杀死的那些人里……也有张海客。 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瞬间将她淹没。 “噩梦而已,我忘了。”她喃喃道。 ------------ 第183章 苗人首领 出院回到四合院的日子已过去几天。 盛葳坐在窗前,画着一个半身像,清隽的长相,脸上却似笑非笑,是齐羽的模样。 她盯着画看了许久,又烦躁地撕下,端起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齐羽说他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可如果是变成禁婆,又怎么能影响她的思维? 陈文锦选择进入陨玉,难道……齐羽找到了其他的办法?他又知道些什么? 还有陈文锦的笔记中六线一圈图,一圈指的是塔木陀,而四线除了长白山,西沙,卧佛塔,瓜子庙,另外两个地方是哪呢? 难道有一个是秦岭?那最后一个……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来。”盛葳将素描本塞进抽屉。 张海客推门而入,手捧着一个木盒子,他难得穿件皮夹克,比平时多了份痞气。 “昨晚睡得如何?”他走到桌前,将盒子轻轻放下,回来后他们的关切依旧不减。 “还行。”盛葳的目光落在盒子上,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一下。 张海客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睛微眯:“你要的东西,已经做过净化处理了。” 盛葳伸手去拿,却在指尖即将触到盒子的瞬间被他按住手腕。 “告诉我,你在陨玉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很轻,态度却不容逃避。 盛葳挣开他的手,端起茶壶续了杯茶,茶水在杯中打着旋,映出她发白的脸色。 “没什么特别的。”她抿了口茶,“里面有西王母的尸体,一些会蜕皮的奇怪人茧,还有青铜碎片,我随手捡了一块。” 张海客盯着她看了许久,那双与齐羽有九分相似的眼睛像把锐刃直直望进她心底。 “盛葳。”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你知道张家最擅长什么吗?” 盛葳捏着碎片的手指一紧。 “你确定要在我面前撒谎吗?” 他俯身撑在桌沿,这几天所有人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她看着一如既往,可神色平静得过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的时间也明显变长。 张慕尘寻个借口送水果进去,瞥见画架上那些凌乱扭曲的线条,心头便猛地一沉。 也许是想到了她小时候的某个瞬间。 盛葳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没有撒谎,就只有这些。” 张海客直起身子,他知道她没撒谎,她只是在避重就轻,但不打算追问:“好。” 他捏了捏眉心,“我们有事都要出门,有事找那瞎子,张慕尘也会来看你。” 堆积如山的外务不容他们长久逗留,黑瞎子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出于家族间某些不可言说的关系,张家人都还是挺相信他。 只是他这几天没赶着趟回来,因为换了新老板,这刚接活,把他忙得脚不沾地。 张海客走到门口又停下:“族长最近总在你房外徘徊,你知道吗?” 盛葳的身体僵了僵,她当然知道。 等他走后,盛葳才长舒一口气,从书架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她将整合的照片和资料抱出来,指尖轻轻摩挲着其中一张。 那是在长白山拍的,照片里的张启灵没有笑,但眼神是柔和的,甚至还悄悄偏头。 盛葳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终将这些东西轻轻放进牛皮纸袋里。 她拿着纸袋关上门,没过多久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抬头就看见张启灵站在门口。 他这几天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附近,也不说话,就只是定定看着她。 “给你的。”盛葳将纸袋递过去,“照片,笔记,还有资料,希望对你有帮助。” 张启灵默默接过纸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盛葳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 他低头打开时,盛葳已经往大门走去。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启灵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她深吸一口气。 张启灵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敏锐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孩对他的态度。 似有若无的冷淡与她刚刚的行为矛盾地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滞涩感。 “去哪。” 失忆的张启灵比从前更沉默,对所有人都冷淡疏离,可偏偏对她有种莫名的关注。 就像现在,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固执地想知道她的去向,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我去逛街。”盛葳干脆利落道,“你不要跟着我。” 她说完就要走,然而回头时目光触及他安静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模样,心底深处某个角落仿佛被轻轻刺了一下。 她终究还是硬不起心肠,又补充道:“好好看那些资料,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说完也不等回应,她几乎是逃似地加快脚步,想要把身后那道沉甸甸的目光甩开。 张启灵站在阳光下,沉默注视着她近乎仓促逃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他打开纸袋,拿着滑出的第一张照片。 照片里足足有十一个人,勾肩搭背地挤在象征着喜庆的红灯笼下,映着皑皑白雪。 照片的像素不算很高,夜晚的光线也有些昏暗,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带着轻松。 他盯着照片上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笑容灿烂的女孩,又抬眼望向她消失的胡同口。 一种陌生的闷沉弥漫在空落落的心口。 —— 盛葳推开墨香斋的店门,熟悉的油墨和纸香扑面而来,四年来,这家隐匿在琉璃厂深处的小店,是她难得能卸下心防的地方。 “老规矩?”柜台后戴着老花镜的老人头也不抬,手里正在修补一本泛黄的古籍。 “要生宣,最好是泾县的。”盛葳指尖在柜台上轻叩三下,节奏两长一短。 老人这才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慢悠悠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后头有新到的一批,您掌掌眼?” 盛葳跟着老人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房间不大,靠窗摆着一张红木书案,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画纸。 “茶在壶里,自己倒。”老人留下话,带上了门,“最近风大,记得关窗。” 盛葳刚掏出手机,房间里光线似乎微妙地一暗,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窗边。 “辛苦了,九思。”盛葳语气平静,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推过去。 张九思没接茶杯,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不着痕迹地停留片刻:“你瘦了。” 盛葳一怔,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吗?” “嗯,要多吃饭,”张九思顶着副大叔面具,却掩不住其中的关切,“有线索。” “他在广西一带待过很久,”他声音毫无波澜,“解放时期去过卧佛塔的镜儿宫,成功骗取苗人信任,盗走了蛇眉铜鱼。” “但离开时不慎暴露被擒,苗人没有杀他,首领剜了他的眼。”他继续道。 盛葳指尖一顿:“不对,我后来见他时,完全不像个瞎子。” “那位苗人首领我已交手试探过,可信。”张九思语气笃定,还说了些其他的一些奇事,甚至有什么他徒弟是妖怪的传闻。 其中真有提到他身体有异的,只可惜陈皮不轻信别人,还有定期清理门户的习惯。 “四年前,族长因失忆流落广西,越南人见他神志不清是个痴儿,唤他阿坤。” 他顿了顿,眉头飞快地皱起一瞬,“那些人把他装在竹笼里,送到地下当尸饵。” “之后陈皮去那遇到族长,见他身手了得便收他做伙计,这事不少人都知道。” 张启灵居然是这样被陈皮收编的?盛葳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 “你家族长又失忆了。”她状似无意道。 张九思沉默片刻,眼里没有其他情绪,只有看透世事的淡然,拳头却悄悄紧了紧。 “那苗人首领什么来头?”盛葳追问,陈皮可是个狠角色,这首领听着也不赖。 他目光沉了沉:“麒麟纹,张家人。” 盛葳心中了然,张家为了求最大生存,千百年来族人如同水滴般融入五湖四海,甚至成为某些隐秘族群的领袖,不算意外。 她默默将这情报记下,直觉告诉她,这个纹麒麟的苗人首领,未来或许还有纠葛。 “你其实可以问黑眼镜,”张九思忽然道,“他是陈皮旧部,知道不少内情。” “我当然会问,”盛葳冷静道,“但非亲历者知道的终究有限,而且有些人讲话爱讲一半,我懒得去猜,多方打听更准确。” “陈皮阿四名声在外,他那杀徒的癖好更是蹊跷,身上一定还有秘密,而且……” “我始终不理解,一个迟暮老人,为什么执着奔赴长白?就算真寻到长生,那副躯壳也已衰朽,如今他死在半途,估计也在预料之中……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要不我去趟长白山?”他主动请缨。 “不用,”盛葳果断摇头,眼神穿透层层屋脊,望向南方,“我们去广西。” “……我去安排。”他沉吟片刻颔首。 他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她那里有…… 广西,倒是个奇妙的地方。如果她记性不错,资料写过考古队当年也去过,如今种种线索又汇聚于此,她有必要去走一遭。 她站起身,才突然捕捉到他身上的淡淡血腥,发现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却只是草草处理。 “你受伤了。”她猛的抓过他的手。 张九思身形微僵,感受着她指尖抚过手背的触感,耳尖悄然染上薄红:“没事。” 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苗疆的安神香,我用过了,点在枕边,好眠。” “谢谢。”盛葳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怎么了?”张九思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盛葳摇摇头,挤出一抹笑:“没事,走吧。”她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色。 告别老伯,盛葳与张九思一前一后融入琉璃厂街,熙攘人群和古玩店面映入眼帘。 她这次出来还有一个重要目标。 胖子曾给她介绍过一个人——金万堂。 此人在琉璃厂开了家铺子,是道上公认的消息最灵通、路子最野的人物。 更关键的是,吴三省给她的资料中,这个人的名字曾出现在那次四姑娘山联合倒斗活动的参与者名单里,负责的是翻译帛书。 “我们去会一会这个金万堂。” ------------ 第184章 捉奸现场 无邪盯着茶盏,第无数次在心里叹气,茶已经凉了,就像对面那人淡漠的眼神。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拘谨。 “小哥,这京城的老字号点心,您尝尝?”王胖子搓着胖手,语气刻意轻快道。 那道背影依旧不动如山,冷漠疏离得比以前更甚,他们好不容易才把他约出来。 胖子在桌下踢了无邪一脚,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无邪咬了咬下唇,突然开口: “小哥,你还记得微微吗?” 窗边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就是盛葳那丫头,”胖子赶紧接话, “自打塔木陀回来,您和妹子都被那些家里人接走了,我们联系不上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咋样了,伤好利索没?” 张启灵依旧没动作,想起那道仓惶避开他又故作平静的身影,不禁抿了抿唇。 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就在胖子和无邪以为他又会无视时,却听见他终于转头: “无邪,她是什么人。” 无邪下意识一愣,心道这什么鬼问题?盛葳还能是什么人?随即他反应过来,他问的不是身份,而是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你们是家人,这是她亲口告诉我们的。”他怕他不信,还特意强调。 张启灵闻言,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悄然滋生,他对这个答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满足。 胖子在一旁看得分明,又看看无邪黯淡下去的脸色,心里也沉甸甸的,叹息道: “天真,你说,小哥进去出来变这样了,那妹子,她不会也……” 那未尽之言刺穿无邪强装的镇定,他急忙打断:“别瞎说!” 半个月来,这个念头如同附骨之疽,午夜梦回时他不止一次想起那个决绝的背影。 他想质问,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为什么要一次次独自行动?为什么不等等我们?”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蓦然想起那晚,同样紧闭心门的张启灵对他说:“我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苦涩与无力感仿佛穿越时空,重重砸在此时的心上,让他喉头发紧,无处发泄。 半月已过,担忧早已盖过那点怨气,像一只无形的手,勒得他时常在夜里惊醒。 “小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无邪转移话题,对方没话,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小哥有家人,或许会被妥善安置,可他害怕他会像以前一样再踏上寻找记忆的路。 想到这里,无邪忍不住道:“我打听过你的背景,线索很少,楚光头告诉我广西有个叫巴乃的小村子,好像是你待过……” “咦?”胖子突然出声,无邪被这声音扯回神,顺着视线看向门口:“怎么了?” 胖子回头道:“胖爷我眼花了?我怎么好像瞅见妹子了?看来……” 后半句还没来得及出口,只感觉一阵风掠过桌旁,刚刚还在窗边的张启灵已经消失在原地,只剩还在晃动的门帘。 “卧槽!”胖子拽起无邪就往外跑,“快快快!要出大事!” 街道上,一个穿着浅色背带裙的姑娘正穿过人群,肌肤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无邪的心跳也骤然漏了一拍,那绝对是盛葳!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盛葳身边跟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却很是面生,手里拿着一卷画纸,两人靠得很近,看起来关系匪浅。 就在他视线落在男人身上的瞬间,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无邪清晰地看到,男人背影极其细微地顿滞一下,脚步却没停,更没有回头确认。 “小哥!”胖子惊呼。 只见张启灵无视人流,脚步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前方,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紧迫。 无邪的心跳得厉害,一方面是惊诧居然这样遇见,一方面又因那陌生男人感到莫名不安,只得和胖子鬼鬼祟祟在后面紧追。 盛葳正心不在焉,一时未曾留意身后。直到张九思用手肘极其轻微地碰她一下。 盛葳瞬间回神,身体的本能让她不用回头,也能感知到那道如芒在背的注视。 “这他娘算什么?”胖子边跑边喘,“大型捉奸现场?” 无邪根本没空搭理他,因为前面的盛葳和那个男人突然拐进了一家饭店。 张启灵追得太快,等到他们赶到饭店时,只看到他消失在二楼某个包间的门后。 “快快快!”无邪拉着胖子冲上楼梯。 两人停在门口犹豫一瞬,最终无邪一咬牙,带着豁出去的心态,猛地推开门—— “……” 只见张起灵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面无表情,仿佛他本就该坐在那里。 而他对面的位置,盛葳正微微垂着眼帘,手指不紧不慢地翻着桌上的菜单。 而那个陌生男人正用着探寻的目光,平静地打量门口略显狼狈的他们俩。 听到门被撞开的声响,盛葳半晌才抬起头,看见是他们俩微微一愣,随即平静道: “来都来了,坐下一起吃吧。” 无邪站在原地喉咙发紧,他想问的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联系?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无声的哽咽。 胖子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往里走:“妹子,可让我们好找……好久不见了哈!” 盛葳发觉他们的目光,介绍道:“这是九思。”名叫九思的男人冲两人微微颔首。 张启灵的目光从始至终就锁定在盛葳脸上,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家人?” 两个字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无邪心里。 但他却看见盛葳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很快稳住,给每人都倒了杯茶。 “嗯,家人。”她轻声回答,“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九思也是你的家人。” 多可笑,他们一个失了忆却本能地追逐,一个分明记得一切却被推得更远。 包间里的温度似乎骤降。 无邪盯着盛葳,心口那阵酸涩的闷痛再次翻涌,她看起来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不止一次是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他们触碰不到的地方。 “妹子,这些天养身体呢?”胖子试探道,“胖爷寻思来看看,可惜没联系上。” 盛葳的睫毛轻轻颤动,她低头抿了口茶:“已经好了,有些事情要处理。” 无邪再也忍不住了:“那你可以给我们报个平安,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盛葳抬起头,无邪突然发现,她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复杂,愧疚、挣扎、决绝……还有更深处的,某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这不应该,在他看来,盛葳是一个心性无比纯粹的人,没人比她更纯粹更真诚了。 “对不起。”她轻声说,却让无邪突然涌起一股愧疚和心慌,他怎么能凶她呢? 胖子突然拍桌:“得了得了,人没事就好。”他试图活跃气氛,“点菜点菜,胖爷我跑了一路,也快饿死了!” 无邪想起盛葳冲进陨玉时决绝的背影,想起这半个月杳无音讯的担忧,想起此刻她眼中复杂的情绪,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有些距离,或许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他固执地不愿承认罢了。 阳光温柔地洒在五人之间,无邪却觉得指尖发冷,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好像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 第185章 他总算是抱到她了 火车穿行在十万大山之间,窗外的景色如同流动的山水画卷,看得人心旷神怡。 几人一拍即合匆匆来到广西,盛葳此刻靠在窗边,摩挲着那串当十铜钱手链。 “这是阿宁托我转交给你的。”无邪笑了笑,可笑意未达眼底,甚至带着些别的。 他想起西王母宫分别时阿宁的眼神,有种说不清的复杂,他竟莫名生出些危机感。 “她还好吗?”她轻声问道。 胖子正往嘴里塞着花生,插话道:“那洋妞命硬着呢,指不定哪天又冒出来了。” 她思绪飘远,想到阿宁叫她寻找尸蟞丹的事,可是自己对此也毫无头绪。 烦闷与线索缺失的焦虑交织,她强迫自己冷静,一定还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无邪。” 盛葳突然开口,瞬间吸引所有人注意,张九思原本闭目养神,闻声立刻睁开眼,望着窗外出神的张启灵也侧头准备偷听。 无邪收回思绪:“怎么了,微微?” “我没去过七星鲁王宫,能给我讲讲你们那次下地的经历吗?越细越好。”她道。 无邪和胖子对视一眼,胖子一拍大腿: “那可精彩了,天真,快讲讲,指不定能戳中小哥的哪根筋,让他想起来了呢!” “嘿嘿,想你那会儿还是个菜鸟,差点让那尸蟞给啃了——”胖子搓着手兴奋道。 “死胖子,提这些干什么!”无邪耳根发红,但眼神却亮了起来,他作势清清嗓子,开始讲述那个改变他一生的经历。 他讲得很细,从船夫到积尸地,从尸蟞到七星棺,青眼狐尸,九头蛇柏……等等。 血尸是他讲的最震撼的部分,讲到身背麒麟纹身的小哥提着血尸头颅如同战神般出现时,盛葳听着也不禁放轻呼吸。 而现在,那个斩杀血尸的当事人坐在这里神色疏离,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反应。 “等等,”盛葳突然打断,“你们是说,无论是九头蛇柏还是尸蟞王都能用天心岩粉克住?但是天心岩可是天石的一种。” 无邪一怔:“你是说尸蟞和陨石有关?”古人称陨石为天石,天石中最名贵的一种就是天心石,这个关联他们从未想过。 它们的克星既然是天外来物,那这些生物本身呢?又从何而来?是这片土地自然孕育的怪物,还是其他地方? 车厢内几人都没说话,盛葳继续:“还有玉俑,你说里面的人会呼吸还会蜕皮?” 胖子抢答,“害,铁面生那老阴比想长生不老,结果被小哥给掐回姥姥家了。” 盛葳回忆起陨玉中的那些茧会蜕人皮,里面也像有东西在蠕动,幸亏没敢剖开,现在想来,竟和玉佣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睁眼便跟某个灼灼目光对上,几乎是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张启灵似乎也习惯她的躲避,但他就打算一直这样注视着她,她总会受不了的。 傍晚的瑶寨笼罩在淡紫色的暮霭中,木楼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腰上,他们找到一个叫阿贵的,据说外地游客都到他那住宿。 两个少女从厨房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一行人,胖子戳戳无邪腰眼:“可以啊,这深山老林里还藏着俩小仙女。” 无邪没接话,目光始终追随正在四处张望的盛葳,侧脸被光柔和得让人心头发颤。 “远道而来的客人哎,”阿贵的普通话带着口音,“楼上三间房,都干净哩!” “无邪跟我一屋,”胖子立刻嚷嚷,把包往地上一扔,“小哥……” 他看向张启灵,又瞄张九思,“小哥要不和九兄弟一屋?总不能跟妹子挤吧。”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张启灵在看到盛葳选了房间之后,便立刻向旁边的那间走去。 晚饭是炖肉和甜酒,甜酒入口冰凉清甜,阿贵给每人斟上一碗,随口问道: “几位到这里是来旅游的?” 无邪刚要回答,胖子抢先道:“我们是搞摄影采风的,这几个都是搞艺术的。” 盛葳闻言差点被呛到,张九思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 胖子贪杯,几碗下肚,便开始大舌头: “阿贵叔……你这地方好啊,山好水好酒更好,胖爷可是大老板,都不想走了。” 他拍着胸脯,醉眼朦胧地看向灶屋方向,“你那俩闺女水灵,都许配给我得了,胖爷我留下来,好好给你种地……” 无邪听得心惊肉跳,生怕这夯货酒话得罪人:“您别听他瞎说,他喝多了。” 盛葳忍不住想笑,那清丽的模样让无邪心中泛酸,张启灵盯着她的笑容看了片刻,突然把自己那碗没动过的甜酒推到她面前。 “嗯?”盛葳一愣。 “甜的,好喝。”他言简意赅,早就注意到她悄悄把一碗都喝完了,应该喜欢。 张九思也默默把自己那碗也推过去,估摸着她酒量应该还行:“我的也没喝。” 无邪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甘落后地把自己的碗也推过去,就见盛葳开口: “你们一个个都想把我灌醉?灌醉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也想看我发疯?” 张启灵和张九思都默契地装没听见,无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心想也不是不行。 酒过三巡,胖子被无邪扶着晃晃悠悠往屋里走,突然墙上一张照片吸引了他注意: “咦?这……这不是文锦吗?” 众人望去,果然,泛黄的老照片里是年轻的陈文锦,身边站着面色拘谨的阿贵。 阿贵叔看到照片,开始追忆起当年为那支神秘考察队带路的过往,无邪趁机问道: “阿贵叔,你是本地人,那山里……你们当地有没有什么说法?” 阿贵叔想了想:“那一带我们叫羊角山,我其实也挺好奇他们的研究。后来我问寨子里的老人,他们说那山沟里原先有个老寨子,后来打仗,又起山火烧去大半,死了好多人就荒废了,没准他们冲着那去的?” 张启灵闻言,漆黑的眼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看来是对那个地方有一些兴趣。 但盛葳却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张九思,在阿贵提到“羊角山”和“老寨子”时,神色似乎瞬间绷紧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 看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心中一动,看来是知道些什么,得找机会单独问问。 晚间,盛葳向阿贵叔要了热水,张启灵和张九思沉默地帮她提来,这里只有简单的木桶浴盆,小隔间用着竹帘简单遮挡。 盛葳脱得只剩下贴身吊带和短裤,刚准备舀水淋,一股熟悉的被窥视感黏上脊背。 她猛转头,目光射向阿贵家木楼窗户,一个怪异的人影正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谁在那?!”盛葳厉声断喝,甚至顾不上穿衣便冲出去。 刚跑出两步就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张启灵不知何时守在附近,他撞见盛葳几乎半裸的惊怒模样,眉峰骤然紧蹙,扯下外套将她严严实实裹住抱在怀里,问: “怎么了?” 话刚落,紧接着赶到的是张九思,他看到这一幕眼神一沉,声音冷得掉渣: “在哪?!” “窗户,刚刚有个人在偷看!”盛葳急声道,下意识地往张启灵身边靠了靠。 这个动作让张启灵身体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一下,偷偷使力将她搂得更紧。 他总算是抱到她了,这感觉熟悉得不像第一次,刚刚甚至是出于本能将她抱住。 张九思立即追去,一个闪身便没了影。 “怎么了怎么了?”无邪和胖子也被惊动赶紧跑过来。 无邪一眼看到盛葳此刻的模样:眼神湿漉漉的,肌肤在夜色中白得晃眼,躲在外套里,脸颊因为愤怒和水汽氤氲泛着红晕。 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脸颊烧得通红,心脏狂跳不止。 “微微你没事吧!”他声音拔高,四处警惕地张望着。 胖子酒都醒了大半,怒火直冲天灵盖:“哪个王八羔子偷看我家妹子洗澡?!” 他指着刚闻声赶来的阿贵叔就嚷嚷: “老阿贵!你这怎么回事?这他妈必须给个说法,不然胖爷我拆了你这破楼!” 阿贵脸色尴尬又惶恐,连连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各位,那……那是我儿子!他脑子……有点不清楚,实在对不住姑娘!” “我管他是你儿子还是龟孙子,”胖子根本不买账,唾沫星子横飞,撸起袖子,“把他给拎出来,胖爷我教他好好做人!” 无邪上前一步,平日温和甚至有些软弱的青年脸上少见地挂冷,语气也强硬: “阿贵叔,不管他什么情况,偷窥女孩洗澡都不对,必须亲自出来给微微道歉!” 张启灵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双黑眸冷冷地盯着阿贵,那无声的低气压让本就局促的阿贵额头止不住地沁冷汗。 众人转移到堂屋,气氛凝重,张九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摇摇头,面色难看: “没追上,那人熟悉这里的地形,一进后山就消失了。” 他的目光与盛葳在空中短暂交汇,都看到彼此眼底深深的疑虑,一个脑子不好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在张家人的追踪下逃脱? 阿贵叔还在道歉,连连叹气:“唉,各位,那不是我亲儿子,我喊不回来,他……他平时就神出鬼没的,不听我的话。” 那个叫云彩的姑娘补充:“他总是往山里跑,几天都不回来,是我阿爹收留……” 盛葳心中疑云密布,面上却压下惊悸,尽量显得平静:“算了,阿贵叔。” “可是……”无邪还想说什么,看到盛葳摇头的动作,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盛葳看向那小姑娘,“云彩,能麻烦你陪我回去一趟吗?就在外面等我就行,反正都已经被人看了,这澡总得洗完。” 这句话像往油锅里泼了水,无邪整张脸白了又红地变幻着,张启灵指节捏得发响,连张九思呼吸都重了几分,他有些自责。 阿贵连忙招呼女儿:“应该的应该的!云彩,快陪着姑娘!好好守着!” 云彩乖巧地点头:“嗯!姐姐,我陪你!” 胖子也是个人精,无邪冲他使眼色,他便揽着阿贵往屋里走,打算套出点话来。 等盛葳重新走出去,三个男人都没有回房,默契地分散开守在吊脚楼三个方向。 竹帘内水声淅沥,盛葳靠在浴桶边,回忆刚才那个人影,发现那形状着实怪异。 那人偷窥她只是巧合吗?还是…… ------------ 第186章 我吻过你没有? “我有事找你,六点,门口。” 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盛葳把信息发给张九思后,又将自己收拾齐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 是门被落下门闩的声音。 她倏然转身,毫无预兆地撞进一具温热坚实的胸膛,那双黑眸此刻沉得骇人。 张启灵不知是何时站在身后,像道无声无息的影子堵住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弥漫的气息却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他跟张九思住一个屋,能捕捉到他离开的细微异动,便也能断定她计划要出门。 盛葳目光看向那木门,心头猛地一沉。 张启灵十分擅长收敛气息,不下墓时便习惯性将自己包裹在无害的空气里。 可此刻,他连眉都没有蹙一下,那股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却沉甸甸地暴露在空气中,让人觉得脊背发凉,几乎站不住。 “你找我有事?”她强自镇定。 “你要去哪。” 低沉的声音不像询问,更像审判,他步步紧逼,动作不紧不慢,盛葳下意识后退。 从失忆后,他对她的关注就远超他人。 她眼底的疏远,对无邪胖子的微妙保留,都被他清晰捕捉,也渐渐有了猜测: 她似乎藏着某个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而现在,她居然打算一声不吭地走。 “你好好跟无邪他们一起去找找记忆,我有别的事要做,会回来的。” 话毕,当她正侧身试图从他旁边绕过时,却被突然制住肩膀狠狠掼在墙壁上。 张启灵的手臂撑在她耳侧化作囚笼,俯身压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你一直在躲我,为什么。 ” 张启灵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听不出一丝起伏,却又带着浓烈的控诉。 “没有躲。“她绷紧呼吸,露出脆弱的脖颈线条,“只是没必要总黏在一起。” 盛葳伸手推他,手腕被轻易扣住按在墙上,张启灵俯身逼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 “他们都跟我说过很多我的从前。” “唯独你。”青年的呼吸烫得惊人。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相处的,我想听关于你的。 ” 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求,一种只针对她的、想探寻过往的渴求。 盛葳偏过头,根本不敢去看他此刻的眼神,那里面一定翻涌着让她害怕的东西。 她强迫自己用最冷淡的语气回应:“下墓,遇险,死里逃生,还能有什么?问他们是对的,他们每个人都认识你比我要久。” “撒谎。” 他倏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她迎上眼眸,气息密密匝匝喷洒在她唇上。 “你说我们是家人,但你为什么对我闭口不谈,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撒谎。”他的眼神太过赤裸,锐利得几乎要将她凿穿。 盛葳直视上他:“谁骗你?你是张家族长,我也是你的族人,怎么不算家人?” 对方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逡巡几秒,仿佛在淡定欣赏猎物的徒劳挣扎。 忽然,他攥住她的手腕举到她眼前,上面缠绕着一只赤红如血的麒麟血玉镯。 张家历代族长夫人的信物,不仅仅是饰物,更是一个无声却沉重的所有权宣告。 盛葳挣扎着抽回手,一边急着撇清: “这是张慕尘给的,要是知道它代表什么,我绝对不会要!现在也可以还给……” 话音未落就被狠狠往前一拽,对方以一种要揉碎骨头的力道把她死死禁锢在怀中。 他高大的身躯微躬,掌心紧贴她后腰衣料下暴露的肌肤,脸埋进她的颈窝,像头受伤又固执的野兽找到了唯一的巢穴。 闷哑的声音贴着颈侧动脉传来,带着压抑的痛苦和一丝少见的脆弱: “对不起……我忘了你。” 盛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道歉打得措手不及,声音带着近乎冷漠的疲惫: “忘就忘了,过去也没什么重要的。” “重要。” 他抬起头,鼻尖蹭过她脸颊,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盛藏浑身一颤,轻眯起眼: “告诉我,我们以前是不是很亲密?” 盛藏呼吸微滞,这个细微反应已经算是答案,让张启灵心中的某个猜测得到证实。 他眼神更深,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几乎是贴着她的唇瓣追问: “我做过什么?” “我做过什么让你这样逃避我?” 那些被遗忘的、可能存在的亲密画面撕毁着他的神经,也点燃他内心的追逐本能。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找回,想要证明,证明那些属于他和她的过往还能继续。 盛葳被他逼得无处可逃,那过于炽热的眼神让她心慌意乱,她开始剧烈挣扎: “放开我!我不想在这里回答你这些无聊的问题!要找记忆那还不赶快出发!” 张启灵轻易制住她双手反剪,温热的掌心忽然抚上她后颈,轻轻刮过脊椎凸起,如同情人的爱抚,又带着掌控的危险信号。 “不一样,不一样……” 他目光在她因挣扎泛红的脸颊和唇瓣流连几秒,猝不及防地语出惊人: “我吻过你没有?” 盛葳蓦地僵住,抬眸对上男人那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似茫然,却燃烧着滚烫温度。 被这样直白逼问,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怒意突然涌上她心头,语气耿直又刻薄: “亲过又怎么样?难道亲一口还要被你赖上?你的嘴巴镶金边了那么金贵吗?” “嗯。” 他居然就这样应了,滚烫的呼吸在她唇上反复灼烤,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侵略感。 盛葳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简直要气笑了,脑袋一热,更加口不择言: “你嗯个什么?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没亲几个嘴巴?我又不是只亲过你……”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按倒在竹地板上,张启灵欺身压下,两只手腕被他早有预料地擒住,分开,按在她脑袋两侧十指紧扣。 整个动作快得只在瞬息之间,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完全囚禁在他的阴影之下。 “张启灵……”惊呼被狠狠堵回嘴里。 他像沙漠中渴水的旅人般索取着水源,齿尖磨着下唇,逼她吃痛张嘴后立刻进攻。 没有半分缠绵的前奏,目标明确地卷住那抹丁香拖拽到嘴里,狠重地品嘬厮磨。 盛威被迫仰头承受这个过于凶猛的吻,像是被生吞活剥,氧气被掠夺得干干净净,攥紧张启灵的手,只能发出破碎的鸣咽。 张启灵即便吻着她也没闭眼,黑到可怕的眼眸贪婪地收尽她逐渐沉沦的每一帧: 蹙紧的眉,颤动的睫,晕开的绯色,身体从僵硬到瘫软,直至喉间破碎的呜咽…… 这清醒的注视,比溺人的沉沦更致命。 他在铭记,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要找回记忆,她此刻的模样应该被刻进灵魂深处。 竹地板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与青年滚烫的体温形成致命反差,盛藏挣扎着扭动身体,却只让两人贴得更紧。 黏腻声在清晨寂静里异常响亮,混着吞咽。张启灵松开手腕,转而扣住她的后脑,指节插进她散乱的头发里,加深这个吻。 突然,他眼尖地捕捉到,一滴冰凉的液体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无声没入鬓角。 这滴泪,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他的心房。 肆虐的唇舌骤然抽离,带出一丝暧昧悬着,方才还如同暴君般的男人此刻突然有点无措,捞起浑身发软的盛葳按入怀中。 他低下头,薄唇带着笨拙又虔诚的温柔,一下一下,细密啄吻着她湿润的眼角。 “对不起,” 他声音哑的厉害,指腹轻轻抚过她唇瓣,“可是我想想起你。” 他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却不知那泪水中饱含的,是她对他想逃避又忍不住靠近的挣扎,是某种而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痛苦。 盛葳坐在他身上抹脸整理好自己,听着擂鼓般的心跳,狠心的话脱口而出: “张启灵,以前的事就忘了吧,算我求你,你的记忆我会帮忙,其他的你别……” 她不能沉溺下去,这对两人都是折磨。 “不行。” 张启灵的手臂瞬间收紧。 盛葳猛地吸一口气,使劲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手脚发软地撑起身子准备逃离。 张启灵紧追着从背后环住她,双臂将她腰肢箍得死紧,突然又冒出一句: “我们做过吗?” 盛葳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难以置信地回头,骤然放大的瞳孔里映出张启灵那张情欲未褪,却无比认真等待答案的俊脸。 “你,你找打!”她气得耳朵通红。 下一秒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差点在门边绊倒,他本能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把拍开。 房间里,只剩下张启灵半跪在地上。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掌心,那里仍然滚烫,残留着腰肢纤细的触感和身体的微颤。 她的反应让他莫名感到股强烈的失落。 原来……他们还没到那一步。 他第一次对“忘记”这件事,生出一股暴戾的烦躁,那些记忆碎片是饮鸩止渴的毒,而唯一能解毒的人,却总想要逃离他。 半晌,他才站身走到窗前,清晨淡薄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透着无尽孤冷的侧影。 幽幽目光如影随形地锁定楼下远处,并肩的两道身影逐渐没入山中蜿蜒的小径。 她走得很快,近乎仓惶,没有回头。 直到那抹倔强轮廓隐于雾霭,他才望向十万大山,眼神沉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有些东西,忘了可以重新记起。 有些人,逃跑了也可以抓回来。 张家的猎人,从来最擅长追捕。 他又重新握紧拳头,仿佛已经扼住那即将逃入深山的猎物。 跑得掉么? ------------ 第187章 我会把她抓回来 此刻晨雾还未散尽,小径蜿蜒伸向山脚下的集镇,路上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 张九思落后她半步距离,目光落在前方那道背影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离想起方才离开阿贵家时她那副仓惶又气恼的模样 发丝微乱,嘴唇微微发肿,像是受了极大委屈,又强忍着不肯发作。 一看就是被族长……惹了。 他抿了抿唇,手指碰到兜里几个野果,那是他出门前从阿贵家桌上顺的。 盛葳正闷着头走,一只长手从旁伸来,托着颗红彤彤的果,她怔了怔,抬手接过。 盛葳抬起头,试探他道:“张九思,如果你家族长欺负我,你会怎么办?” 张九思沉吟片刻,那双沉静的眼睛此刻异常明亮,注视着她,极其认真地答道: “拿我出气。” “哼,你倒是会做人情。”她果断把果子往他怀里一扔,头也不回地走。 张九思也不恼,默默接住果子,从腰间抽出匕首削起皮来,想着自己没说错什么。 果皮簌簌落下,露出晶莹的果肉,他把削得干干净净的果子重新递过去。 “要不要吃随你。”他声音平静,“削皮的功夫不能白费。” 盛葳瞪他一眼,还是接过,边嚼边含糊地问:“知不知道我带你去镇上干什么?” 张九思的目光在她沾着果汁的唇角停留几秒,又很快移开:“做什么都可以。” “还能干什么?既然是要盗墓,当然要准备点必要的东西。”她胸有成竹道。 张九思呼吸突然一滞,他停下脚步,目光带着审视却并不意外,像是在权衡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地点就在羊角山,对不对?”盛葳停下脚步,指尖戳上他胸口。 “你肯定知道点什么,老实交代。” 张九思低头看了看,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盛葳一惊,却见他只是拿过那个果子。 他垂眸看着上面整整齐齐的牙印,像某种小动物留下的痕迹:“怎么不吃了?” “涩口,不好吃。”盛葳瘪瘪嘴,像只挑剔的猫,随手扯了片叶子捻手。 他神色自若地就着牙印的位置咬下去,汁液在口中漫开,咀嚼几下才缓缓开口: “张家历来有规矩,族人死后皆入张家古楼,若尸骨无法带走,则取右手带回。” “砍右手是因为你们都有发丘指吗?”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模仿探洞的样子, “那要是像我这种没练过的,以后死了怎么办?”这话问得天真又残忍。 张九思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眼底罕见地掠过一丝笑意,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其实只是一种象征,是要取身体的一部分,只不过发丘指有代表性,也比较方便,本身也只是盗墓的手段,不是目的。” 他三两口吃完果子,连果核都没剩下,继续解释道: “张家古楼是张家的葬墓群,但位置也并不是固定不变,必须建在龙脉中灵气最盛的地方,纳气运以养族魂,等一地的气运耗尽,古楼又会寻新脉而迁移。” “如今的张家古楼就在这里,巴乃。” 盛葳恍然:“难怪金万堂说什么建筑结构,看来考察队也是冲着张家古楼来的。” 她秀眉微蹙,疑惑道,“可那就是个坟墓圈,有什么可图?难道还跟长生有关?” “古楼确实很神秘,采用样式雷构造,有些东西普通族人都无权知晓,里面机关遍布,历来只有张家人能进入,外来人……” 张九思没有说完,眼神却冷了下来。 集市上,两人穿梭在摊贩之间,买了些食物和基础装备,这里的物资匮乏得令人咋舌,别说黑市,连像样的武器都难以寻觅。 最终他们在一个卖猎具的摊前停下,至少这里的人还保持着打猎的传统。 “我做猎枪都几十年了,送五发子弹。”老汉保证道,“打野猪都够用哩。” 张九思默默付钱,将东西背在肩上时蹙了下眉,这种粗制滥造的土枪后坐力太大。 “将就着用,总比赤手空拳强。”盛葳站起身,将买好的食物和工具放进背包。 两人开始往回走,盛葳注意着避开脚下污水,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十米处。 有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路边,车窗贴着深色膜,与周围破旧的三轮摩托格格不入。 盛葳多看了两眼,正要收回视线,驾驶座的门突然打开,一条修长的腿迈出来。 接着是熟悉的高马尾,墨镜遮住大半张脸,但那个利落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 “阿宁?!快躲!”盛葳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拽住张九思衣角打算闪人。 几乎是同一瞬间,张九思已做出反应,抓住她带得旋了半圈,将她揽进怀里。 他手臂环过她的肩背,手掌恰好护住她的后脑,这姿势看起来像是情侣在街头旁若无人的温存,自然得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盛葳的脸被迫埋在他胸前,鼻尖撞上硬邦邦的胸肌,还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走了吗?”她闷在他胸口里小声问,大脑正飞速运转着,阿宁怎么会在这? 张九思的目光越过她发顶,看见那个女人正弯腰在和车里的人说话。 “还在。”他低声回应,低沉的声音直接在胸腔里共鸣,震得她耳膜微痒。 这一动,他手臂又不着痕迹收紧几分,也让盛葳完全嵌进他怀里,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腹部紧实的肌肉线条和体温。 他的指尖在她脑后极轻地摩挲一下,像是无意识的安抚,又像克制的试探。 半分钟后,轿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传来。 张九思慢条斯理地松开力道,盛葳立刻探头望去,只看见轿车扬长而去的尾烟。 “车里还有人,”旁边传来异常冷静的声音,“后座有个穿西装的白人老头。” 盛葳的脸色瞬间变了:“裘德考……他居然亲自来这种地方,很可能是为张家古楼来的。”她抓住张九思的手腕笃定道。 不过来都来了,就不能让他轻易回去。 蓦地,一个惊人念头在脑中悄然而生。 张九思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我们马上回去。” 回程路上,张九思始终走在靠街一侧,有辆摩托突突着擦过时,他揽住盛葳的腰往怀里带,车过去后手也迟迟没有松开。 “抱歉。”他说得毫无诚意。 盛葳满脑子都在盘算着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根本没注意这些小动作。 在某些无硝烟的战争里,有人明刀明枪,有人暗度陈仓,而有的人…… “什么?!她又偷偷跑了?!” 无邪的声音猛地拔高,他气得一脚踹在旁边竹筐上,里面的山货滚了一地。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他扭头对着张启灵咬牙切齿地质问,像只要咬人的小狗。 张启灵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投向远处,仿佛那里有他追寻的答案。 “天真你小点声,”胖子蹲在一边嗑瓜子,噗噗往地上吐:“小哥,不是胖爷我说你,那妹子是个爱跑的主儿,你好歹……” 张启灵淡漠的眼风扫过来,两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胖子讪讪地摸摸鼻子,声音低了下去: “好歹问问她去哪儿了啊,居然不带咱们,偏带那个什么九兄弟,怪急人呢……” “她说会回来。”张启灵终于转过身,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 三人沿着山路往地址走,无邪胸膛里那股郁气却越积越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小哥,”无邪快走两步,几乎与张启灵并肩,“她真没说她去哪么?” 他明知答案却忍不住再次追问,仿佛多问几次就能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抠出点线索。 “她肯定又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去自己做……”无邪苦笑起来,透着疲惫无奈。 “小哥你不知道,微微比你还会玩失踪,她说会回来?没准儿就是诓你的!” 他顿了顿,语气尖锐,“上次塔木陀,她答应在营地等我们,结果一转身就……” 胖子赶紧附和:“是啊小哥,上回她想单独开溜,直接给胖爷我打晕了,小盛同志这习惯没准儿就是跟你学的!” 张启灵脚步闻言微顿了一下。 忽然,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会。” 无邪下意识追问:“什么不会?” 张启灵的目光掠过他们,那眼神平静得可怕,语气十分笃定:“她不会跑。” 又顿了顿:“我会把她抓回来。” “……?”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无邪和胖子僵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惊骇,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人。 胖子干笑两声想缓解气氛:“那什么,小哥,你这话说得怎么跟黑社会似的。” 但张启灵已经继续往前走,他的背影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天真,”胖子凑过来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小哥失忆后,对妹子的态度有点……邪乎?” 无邪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前方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心里同样闷得发慌。 抓回来…… 是啊,为什么不抓回来? 这个野蛮的想法狠狠扎进混乱的思绪里,竟让他生出一种几乎认同的战栗。 他又何尝不想像小哥那样,直接用压倒性的力量和决断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他其实早就察觉了,盛葳的不对劲。 而且是从塔木陀回来之后才就开始的。 他已经问过她在陨玉里看到了什么,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青铜和西王母的干尸。 可这些无法解释为什么小哥出陨玉后就失忆,而她是昏迷不醒,为什么她醒来后看人的眼神总是藏着说不清的惊惶疏离。 一次次的轻描淡写,一次次自作主张的行动,几乎都是在把他们隔绝在真相之外。 信任在被反复的“背叛”中磨损,担忧在无数次的“失控”里发酵变质。 一股阴暗的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扎根: 她到底在寻找什么?她到底要去哪里?她是不是哪一天……终究会一去不回? 如果言语和恳求留不住,如果信任和关怀换不来坦诚,那…… 是否真的只剩下那一条强硬的路? 把她牢牢地锁在视线之内,哪怕…… 胖子看着无邪变幻莫测还趋于阴郁的神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嘀咕: 今天这俩人是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吓人,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要去抢劫啊? ------------ 第188章 下次带我 盛葳和张九思回到阿贵家时已是日头高悬。村子里不少村民都步履匆匆往北边赶。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那边腾起一束烟柱,空气中还隐约飘散着焦糊的气味。 “那边怎么了?”盛葳蹙眉问道。 正好云彩从屋里出来:“小盛姐姐你们回来啦,,我们这儿夏天干热,起山火也是常有的事,看着烟近,其实远着呢。” “他们还没回来?”盛葳更关心这个。 “还没见人影哩。”云彩摇摇头。 盛葳没再多问,转身上了楼回房间,她关上门,拿出卫星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响了两秒就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慵懒带笑的低沉声线: “难得微微主动来电,张某真是受宠若惊。” 是张日山。 “少废话,”盛葳懒得跟这只陈年老狐狸绕弯子,语气冷淡:“我现在要知道当年九门考察队到巴乃去的真正目的。” “你不清楚,就去找清楚的人,我相信以张副官的能耐,这点事不至于办不好。” 电话那头的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似乎丝毫不因她命令的语气着恼,反倒纵容: “小姐既然肯开这个口,张某自然全力以赴,只不过……微微,” 他话锋微妙一转,语气微沉,“巴乃那地方水深,当年的事牵扯太多,难保现在没有眼睛还在盯着,你当真要蹚这浑水?” “不劳你操心。”盛葳硬邦邦地回道,她沉默片刻,忽然发问,“对了,你家张大佛爷死后,尸体……也在张家古楼里吗?” 电话那端骤然安静了。 久到她以为信号中断时,他才重新出声,声音褪去了几分玩笑,只剩下审慎: “没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盛葳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张日山似乎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 “微微,实话告诉你,当年的考察队去巴乃,是上面直接安排的,很多档案至今仍是绝密被封存着,所以能查到的也不多。” “我只能告诉你,那支队伍明面上是考察,实际上……是去送葬的。” “送葬?”盛葳的心猛的一跳,“送的是谁?” “……”张日山再次沉默下去,显然这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区。 就在这时,盛葳听到门外传来响动,夹杂着胖子骂骂咧咧和无邪焦急的声音。 “我有事,先挂了。”她不等张日山回应,立刻挂断电话。 她拉开门,门外的光景让她愣了一下。 张启灵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不知是汗还是水,衣服沾着些泥污和焦黑痕迹,脸颊还有几道浅淡血痕。 他手里拿着一小瓶药,就这么直挺挺地杵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你……”盛葳被他这一身惊住,倏然想起那山火,“你们去的地方烧起来了?” 张启灵沉默地点点头。 “那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处理伤口上药?都没事吧?快去把衣服换了。” 盛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经历过早上那茬之后,下意识想避开单独相处。 然而张启灵直接装作没听见,只是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她,目光扫过药瓶又抬起。 无声的压迫感在燥热空气里弥漫开。 盛葳鬼使神差地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想让她帮他上药。 盛葳被他这近乎直白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退让道:“那……下去让云彩找……” 可张启灵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一把扣住她手腕不容分说将她往房间里一推,同时长腿一勾,头也不回地径直带上房门。 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光线一下变得有些昏暗,盛葳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她不得不承认她现在挺害怕张启灵的。 但他似乎真的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上药,拉过小板凳坐下,药瓶放在脚边,指尖搭在膝头,像等待主人包扎的大型猛兽。 还继续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安静静看着她,姿态甚至称得上……乖巧? 她甚至差点以为刚才他那一连串的强势是她的错觉。 盛葳看着那双执拗的眼睛,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认命地走上前捡起药瓶。 “头抬起来点,先擦脸。”她拧开药瓶,伸指轻轻挑起他下巴尖,示意仰头。 他顺从照做,将咽喉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下,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手拿开。”盛葳忽然道,眉头微蹙。 张启灵的手不知何时扶在她腰间,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她的皮肤,存在感强得让她根本无法专心。 张启灵闻言非但没松手,反倒叛逆地收紧手臂,将她更稳固地圈在自己身前。 他仰着头看她,眼神专注认真,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下次带我。” 盛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用力拍开他箍在自己腰侧的手,语气硬邦邦的: “我想带谁带谁,轮不到你指定。” 张启灵面不改色,任由她拍打,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态度却十分强势: “你带上我,或者,我跟着你。” “你选。” 盛葳的动作瞬间僵住,这句话简直该死的熟悉,一段尘封的记忆倏然袭上心头。 那时还是西沙之后,当时她想着摆脱这个人,准备改票结果被这家伙堵个正着。 他当时也这样,用这双黑得吓人的眼睛看着她,淡定地说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你跟着我,或者我跟着你,你选。” 时光在这一刻重叠,他还是那个张启灵,擅长用最平静的语气耍最无赖的手段。 盛葳气得牙痒痒,愤愤地撕开创可贴,力道难免重了些,“啪”地一下摁他脸上。 张启灵动也不动,仿佛感觉不到疼,看着她脸上染上层薄怒,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行了,”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命令道,“脏衣服脱了,自己看还有没有伤。” 张启灵依言开始拉开拉链。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一把大力推开。 “微微你回来了?!”无邪灰头土脸冲进来,笑刚挂上嘴边就看到房间里的情景。 张启灵衣衫半解坐在凳子上,盛葳站在他敞开的两腿间给他上药,两人距离极近。 “……你们在干嘛呢?”无邪憋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脸霎时就黑沉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莫名和谐又暧昧的画面,脑子里一团乱麻,想起刚刚回来时的情形。 他们先带着小哥去了村里那个赤脚医生那,因为小哥的手背有些烫伤和水泡。 他们也看到他身上的细小划伤,自己和胖子都劝他一起弄,结果这祖宗倒好,对村医的招呼充耳不闻,拿了瓶药就走了。 当时他们还以为小哥嫌麻烦,或者不在意这点小伤,毕竟对他而言可能不算什么。 结果……无邪看着眼前这一幕,再对比刚才在医生那一副冷脸拒绝帮助的模样……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窜进无邪的脑海: 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拿着药回来找微微吧?是为了让她亲手处理他脸上的伤?! 这心机……无邪内心简直掀起滔天巨浪,被这荒唐的念头震得外焦里嫩。 小哥确定是失忆?不会是换了个人吧? 盛葳头也没抬地看着张启灵肩胛处一道浅浅的擦伤扔过棉签,语气平淡道: “怎么,你也受伤了?来得正好,省得我一会儿再下去找你们,不过你先去把胖子和九思都叫上来,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无邪还沉浸在“原来小哥这么腹黑”的惊愕中,像个木桩似的杵在门口。 他看着小哥那张贴着创可贴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莫名透着一股“得逞”。 ……错觉吗? —— 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胖子比划道:“突然地板底下冒出个人来,跟鬼似的,小哥跟他过了几招,那人滑不溜手,我们追出去没多远就跟丢了。” “那箱子小哥说危险,结果半道上摔开掉出来个铁疙瘩,我们连是啥都不知道。” 他拍了下大腿,“结果后面楼突然也着了,小哥二话不说就往火里冲去抢照片。” 无邪脸色苍白,接口道:“火起得太过蹊跷,但现在照片也没了……”他声音低沉下去,那些照片是小哥记忆的唯一线索。 盛葳听完,手指敲着桌面沉吟道:“那个神秘人,看清长什么样了吗?” 无邪和胖子都摇头,无邪努力回忆着: “他蒙着脸呢,但是……那个身形很怪,有点驼背,像是塌肩膀,我感觉很像之前楚光头给我的那个照片上的鬼影。”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启灵忽然开口,声音笃定:“他身上,有和我一样的纹身。” 盛葳和张九思迅速交换眼神,道:“我怀疑,之前偷窥我的那个影子,也是他。” 张九思站在窗边,目光扫过楼下院子里正在晾晒衣服的云彩,冷静地吐出几个字: “这里的村民,有问题。” 这话瞬间让他们立刻明白言外之意。 那个塌肩膀能精准掌握他们的行踪,在暗处窥伺并突然发难,必然有人作为眼线。 而最了解他们动向、又能不着痕迹地传递消息的,无疑就是正借宿的阿贵一家。 “你的意思是,阿贵叔他们……”无邪的声音有些发干,心中一时复杂起来。 盛葳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但我们得更加小心。” “而且,还有个更坏的消息。” 无邪心头猛地一跳:“什么消息?” “我们去镇上赶集买装备的时候,”盛葳压低了声音,“看到阿宁团队的人了。” “阿宁?!”胖子惊得差点跳起来,“他们怎么阴魂不散?!哎等等……” 他忽然反应过来,眯起小眼睛,“不对啊妹子,你刚才说买装备?你要干啥?” 盛葳迎上他们三人的目光,淡定道: “当然是下地,不然我来度假吗?” ------------ 第189章 你的身边有太多人 无邪皱紧了眉,还是不解:“可是这里有什么斗可以下啊?难道……” 盛葳打断他:“当年考察队会来到这里必定有目的,现在既然有那个塌肩膀出现,或许也跟这个脱不了干系,他抢箱子放火,应该是想阻止我们继续查探什么。” 胖子挠挠头:“那咱们怎么办啊?”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启灵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是只有半张的照片。 照片上是陈文锦和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合影,但这个男人,他们谁也不见过。 “这人是谁啊?”无邪接过照片端详。 他们拿着这半张照片去找了阿贵叔,阿贵对着光眯眼看了一会儿,咂嘴说: “这个是盘马老爹嘛,他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猎手,也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向导。” “盘马老爹?”无邪和胖子对视一眼。 第二天清晨,阿贵带着他们一行人前往盘马老爹的家,张九思则隐在暗处,严密监视着阿贵家,静候塌肩膀是否会再次现身。 不过可惜,他们扑了个空,阿贵对着盘马儿子招呼道:“你老爹又进山了?” 那年轻人闷头只“嗯”了一声。 正当他们试图从这年轻人口中打听些消息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无邪他们下意识还以为是阿宁,但定睛一看,却是个陌生女人,但气质如出一辙。 她扫了一眼众人,视线在盛葳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盘马儿子,利落道: “钱准备好了,东西呢?” 盘马儿子抬头看她一眼,头又埋下去,有些为难:“阿爹……阿爹还没回来。” 女人眉头蹙起,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最后一次,明天日落前,东西不到,钱也没了。” 她丢下话后转身就走。 “嗬,又一个‘阿宁’?”胖子摸着下巴,咂咂嘴,“裘老头手下女将挺多啊。” 盛葳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阿宁明明在街上现身,裘德考却派来生面孔接触,是阿宁不受信任了,还是分工不同? 那人之后,胖子开始连哄带骗,又从盘马儿子嘴里套出些信息。 原来,那女人说的“东西”,是盘马前些年在深山老林里捡到的一块“铁疙瘩”。 因为家里孩子急等着钱上学,正好又有人愿意出高价买,盘马儿子就动了心思。 可盘马老爹不知为何死活不同意,甚至偷偷把铁块藏了起来,那女人几次三番上门都拿不到东西,火气自然越来越大。 “铁块?” 无邪和胖子对视一眼,他们手里不正好有一个吗? “这玩意儿这么紧俏?”胖子搓着手,心中有些跃跃欲试,“胖爷我还不信了!” 回到阿贵家,胖子锯断了整个村子的锯子也没进展,他嚷嚷着要搞点硫酸来试试。 另一边,无邪让张启灵凭借记忆,画出那个塌肩膀身上惊鸿一瞥的纹身图案。 盛葳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尚未成型的纹身上,不知不觉眉头微蹙,突然出声道: “这不是麒麟,这是穷奇。” 她见过不少人的纹身,自然要比无邪胖子熟悉,而且张家人告诉过她,麒麟地位不一般,数量也少,而穷奇通常是外家所纹。 这让盛葳心中的疑团更甚,不懂那塌肩膀守在这里到底是为何,但当她目光落到一旁安静坐着的张九思身上时,又瞬间了然。 是啊,他不也是一个人在张家老宅守了几十年吗?塌肩膀的做法似乎也很是合理。 张九思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往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一个野果递给她。 盛葳看了一眼,兴致缺缺:“上次吃过,不好吃。” “不是阿贵家的。”张九思声音平静无波,“是我去找的。” 盛葳这才接过,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开来,果然要甜些,她一边咀嚼一边聊道: “你们这群人还真是意思,都喜欢一人守一个地盘?那个塌肩膀应该跟你一样。” 张九思手里也拿着一个果子,慢条斯理地削着皮,闻言,云淡风轻地说: “不是喜欢,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盛葳挑眉:“全国那么多地方,难道你们都是‘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火’,守着各地的秘密?我倒真想会会这个塌肩膀。” 他抬眸,洞察的目光落在盛葳脸上,淡淡提醒道:“你太单纯,张家内部并非都是铁板一块,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的信任,更不是所有张家人都还记着‘本分’。” 值得她的信任?呵,这话听得她想笑。 连裘德考都知道女人比男人更好用呢。 盛葳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反问道: “你是这么认为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深远,“只是我想做的事有太多,不免有些分身乏术,身边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人能用……”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所以,我在想,或许我该冒险一次。” 她心中某个大胆的计划已经悄然成型。 裘德考, 你来作为我的第一个垫脚石吧。 张九思将她手里的果子换成自己削好的,又拿起一旁的蒲扇替她轻轻扇着风,驱赶着午后的燥热,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 “你的身边,有很多人。” “但是像你这样的人太少。” 盛葳转过头看他,语气耿直又坦诚。 她喜欢他这样,可靠如山,忠诚如影。 张九思扇风的动作短暂地顿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早已习惯于沉寂的心脏仿佛被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微微的震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满足感悄然滋生,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能为她所用,他觉得很好。 能被她需要,更好。 —— 盛葳睡不着。 她喜欢这里的甜酒,晚饭时不小心贪了杯,但后劲也挺足,此刻酒意已经氤氲上头,只觉得浑身暖热,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索性起身,就这样赤着脚偷溜下楼。 那张老旧的竹凉椅成了她的领地,她把自己瘫进去,舒服得让她轻轻喟叹一声。 这里的夏夜很美,星空低垂,满月的清辉洒满院落,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蛙声蝉鸣。 盛葳闭上眼,感受着夜风拂过身体,酒意和倦意交织着上涌,意识有些模糊。 “你怎么也没睡?” 她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嗅到旁边那股熟悉的气息,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无邪没立刻回答,他侧头看着凉椅里的人,她脸颊泛着诱人酡红,平日里或狡黠或冷淡的眉眼褪去了保护,显得柔软脆弱。 “你的脸有些红。”他声音放得很轻。 盛葳闻言睁开眼,迷迷蒙蒙望向他: “嗯,刚刚酒喝多了,那甜酒好喝。” 她抬手用手背笨拙地捂上脸颊,声音也比平时软糯,显出几分难得的迷糊和乖巧。 无邪看着她这副全不设防的模样,心头没来由地塌陷下去一块,软得一塌糊涂。 他见过她太多样子,冷静、狡黠、疲惫、疏离……却极少见到她这样近乎孩子气的乖顺,记忆突然闪回,他有些怅然道: “微微,我们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起说说话了,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顿了顿,声音像是感慨,又像失落: “微微,你的身边……有好多人。” “但我的身边,不是一直都有你吗?” 这句话她说得平淡无奇,却像一颗石子,在无邪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月光朦胧,她看不清无邪此刻的情绪,关切道:“还没问你,你三叔怎么样了?” “走了,他给我留了一封很长的信,说……他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去做。” 无邪望着远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盛葳沉默片刻,兴许是酒意上头,忽然感叹一句:“我其实很羡慕你,无邪。” “嗯?”无邪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你有一个……我从没有过的家庭。” 无邪想起她的身世,下意识安慰道: “你不是……已经找到家人了吗?” 盛葳却轻轻地笑了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喜悦,反而带着不知道嘲弄还是悲凉。 “在很久以前,我也以为我的世界……至少有那么一个人,是真正只属于我的。”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一个人都没有。”那语气里没有怨怼,只有平静。 她停顿很久,久到无邪以为她酒意上头睡过去了,她才近乎呓语般地吐出后半句: “只有一堆……影子。” 那些围绕着她而诞生的关注或算计、保护或觊觎,构成了庞大虚幻的影子世界。 而她,始终是孤独的中心。 无邪忽然很想问她,那个人是谁?是小哥吗?还是别的什么人?但他看着此刻显得格外脆弱又倔强的脸,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想替她拂开颊边的发丝,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至少现在不是,他就在这里…… 可最终,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陪她一起沉入寂静里。 无邪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从眉到唇,脸上的绯红在月光下显得娇憨诱人。 他一直看到眼睛都有些发酸,才猛地从这近乎痴迷的凝视中回过神。 她似乎已经沉入梦乡,无邪俯身凑近她,轻声哄劝,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微微,回去睡好不好?这里会着凉。” 盛葳半梦半醒地“唔”了一声,似乎想要坐起来自己走,但无邪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俯下身,一手托住腿弯,一手揽住背脊,轻松将她竖抱起来。 这个姿势让她的身体完全贴合进他怀里,全身心地靠在他肩头,睡得更加安稳。 她身上滚烫的温度传递过来,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点燃他心底某种隐秘的渴望。 她此刻看不到无邪的表情—— 那双总是显得清澈温和的眼睛此刻幽深得不见底,翻涌着近乎阴暗的贪婪暗色。 她只听得见他听不出太多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恳切: “微微,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 还有一章,吴小狗开始“小疯”一下。 ------------ 第190章 原来……不是替身 尽管他知道,她身手利落,心智远超常人,身边能人辈出,似乎不再需要其他人。 可正是这种认知加剧了他内心深处那种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患得患失。 那种无论他如何努力追赶,似乎总是慢一步,总是被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无力感。 但此刻,抱着她温软滚烫的身体,感受着她毫无防备的依赖,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扭曲的渴望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他渴望一直被她需要,被她依赖。 永远像此刻这样平安顺遂着该多好。 永远像此刻这样只依赖着他该多好。 他想让她能永远像此刻这样,安心地待在他能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会突然消失,不会昏迷,不会卷入那些他无法完全理解和掌控的危险谜团之中。 他甚至阴暗地想,要是她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永远这样需要他,永远这样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哪里也去不成,只能依靠他。 尽管他心知肚明,他从未真正拥有过。 但至少此刻,她是完全属于他的。 无邪抱着她,稳步走上楼,轻轻用脚带上房门,将她放在床上,又拉过薄被盖好。 正欲起身离开,手却不小心碰到床边的一团纸,无邪以为是废纸,准备帮她扔掉。 就在他准备扔掉的前一秒,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他鬼使神差地展开那团纸。 只一眼,无邪瞬间犹如掉入冰窟,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凉。 纸上画的是一个男人的侧脸速写。 这张脸……这张脸跟他极为相似,同样透着温和的眉眼轮廓,相似的下垂眼尾。 他心脏狂跳,有一瞬间的眩晕,几乎要以为那是盛葳在什么时候偷偷画下的自己。 但他知道不是。 纸上的男人面容同样清隽斯文,嘴角却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透过纸张望出来,表现出一种他绝不会有的复杂气质。 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玩味和某种深藏疲惫的独特韵味,是他绝不会有的。 无邪捏着纸张的指尖猛地收紧,手背青筋隐现,力道几乎要将脆弱的纸张戳穿。 方才所有的温柔缱绻瞬间蒸发殆尽,眼神已经冷得吓人,胸腔里被一种冰冷刺骨的、名为恐慌和嫉妒的情绪迅速填满。 他从未见过这人。 但几乎是在看到这人的瞬间,出于直觉,一个名字猛地窜进他的脑海—— 齐羽。 她是什么时候认识齐羽的?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她画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画的?她看着这张脸时,心里想的到底是谁? 无数个问题像毒液一样入侵他的心脏,一股疯狂的嫉妒和替身的恐惧瞬间吞噬他。 刚才她说的那个人……难道是齐羽?她透过他的脸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在几秒之前都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可此刻,这张轻飘飘的纸,却像一记最凶狠的耳光,将他所有的笃定打得粉碎。 他死死盯着画上的人,胸腔剧烈起伏着,眼中翻涌着几乎要失控的黑暗情绪。 所以……他对于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 床上熟睡的盛葳忽觉身上一紧,像是鬼压床似的动弹不得,几乎是瞬间她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伏压在她身上的无邪,双臂正死死地抱着她,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无邪?你干什么?”盛葳被这突然的状况弄得有些懵,下意识选择挣扎,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无邪没有抬头,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埋在她颈窝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颤抖和哽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圈已然通红: “微微,你……” 他像是被巨大的痛苦堵住喉咙,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盛葳被他勒得生疼,因为怕扰醒其他人压低声音:“无邪你怎么了?有什么事?” 无邪却像是聋了一样只会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直到有什么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她颈窝,烫得她微微一颤。 他哭了? “你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和动作放缓了些,带着不解,“你也做噩梦了?” 他猛抬头,眼圈通红,眼底布满血丝,里面翻涌着痛苦、嫉妒和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是谁?”他此刻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盛葳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和骇人的表情弄得发懵:“谁?你说谁?” “画上的人!”无邪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的手举到她眼前,掐住她双肩含泪质问。 “这个人!他是谁?!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盛葳看到那幅画,先是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像是明白什么,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她张了张嘴是想解释,但看着无邪这副要崩溃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的迟疑在无邪眼里成了默认和心虚。 “所以……” 无邪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自嘲和绝望,“你看着我的时候,想的到底是谁?” “是我无邪……还是他?”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盛葳已经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控绝望从何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无邪却像是害怕听到答案一般,猛地又抱紧她,重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用近乎呜咽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混乱地低语: “不要说了……微微……你别告诉我……我不想听……” 无论她是因为谁而停留,无论他是谁的影子,他都不能放手,他真的很喜欢她。 盛葳叹了口气,拍了拍他,选择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无邪,你抬起头来。” 无邪的身体又是一僵,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又收紧,像是在抗拒。 “抬头。”盛葳加重语气。 无邪挣扎片刻,最终还是听她的话,此刻的他眼睛通红,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盛葳也看着他,抬手用指尖抹去他的泪,笨拙的动作却让无邪的心猛地一跳。 “你跟他,一点都不像。” 盛葳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邪瞳孔微微放大,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画他,不是因为我和他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盛葳眼里掠过一丝飞快的复杂。 “而是因为,他是我想要了解的人,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我梦到过他,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有人跟你长一样吗?我也好奇。” “至于你问,我看着你的时候,看到的是谁……”盛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无邪,我看到的,从来就只是你。” “只是你,吴邪。” “而且,”盛葳忽然提道,“连你三叔和解连环我都能识破,你觉得我会有可能分不出你们?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她眼底倒映出自己的狼狈,失而复得的狂喜和酸楚将他淹没。 原来……不是替身。 原来她看到的,一直是他。 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巨大的情绪起伏让他几乎脱力,他额头抵在盛葳的额头上。 “对不起……”他为自己刚才的失控和可怕,“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害怕失去你,害怕那些过往都是假的。 盛葳见误会解除,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口干,顺手拿起床下的水壶喝一口。 但无邪却不一样了,虽然微微已经解释,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以后再也无法松弛。 “齐羽”这个名字从此就像一根刺,会深深扎进他的心里,再也拔不掉。 他害怕,害怕那个顶着相似面孔的人会从暗处出现,用这张脸蛊惑她、夺走她。 他必须看得更紧,必须在她身边占据更不可动摇的位置,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行。 “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正事要做。”盛葳放下水壶对他说。 无邪却倏然垂下眼睫,喉结滚动,眼巴巴地看着她,声音带上刻意的可怜和委屈: “微微……我能不能在你这将就一晚?我睡地上也行,绝对不会打扰你……” 他蜷缩着肩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只无家可归的无害大型犬。 盛葳看他这副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算了,睡床吧,你不打呼噜吧?” 无邪立刻用力摇摇头,几乎像是在等着她说这个答案,表面还是一副可怜狗狗样,上床却比谁都麻溜,迅速在她身边躺好。 盛葳也懒得管那么多,重新躺下。 无邪在黑暗中目光阴暗地看着她的侧脸轮廓,没多久,她就听见无邪带着试探和渴望地小声问:“微微,我能亲亲你吗?” 盛葳眼也没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想找打吗?” 无邪却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抱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把脸贴在她后颈,委屈道: “那打死我之前,能让我亲亲你吗?就像在云顶天宫那样,安慰我一下好不好?” 他故意提起过去共患难的经历,试图触动她,死死拿捏住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盛葳心里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 她是想远离他们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和他们的牵扯好像越来越深。 张启灵是这样,无邪也是这样。 “再打扰我睡觉,你就给我滚下去。” 她警告完,然后转过身,手掌有些粗暴地搂住他,朝着嘴唇敷衍啄一下就想退开。 没想到无邪早有预料,在她凑上来的瞬间捧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固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反客为主,十分强势地吻回去。 他的唇紧密地贴合着唇瓣贪婪地嘬啃辗转,含糊不清地在她唇间低语,气息灼热: “舌头……伸出来……求你……” 他用着一副低声下气的乞求语气,而话里的内容和动作却是不加掩饰的侵略性。 ------------ 第191章 休想夺走他的喜欢 窒息感汹涌袭来,盛葳抬眼看向他。 他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狡猾又缠人的大型犬,有一双极其擅长表演的眼睛。 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在近距离下显得很大,眼尾无辜地耷拉着,可怜兮兮地卖乖。 然而嘴上和手上的动作却又凶又急,贪婪地汲取她的呼吸,手臂勒得她腰身发疼。 那双眼睛炽热专注地紧攫住她,仿佛只要她敢拒绝,下一秒就能当场哭给她看。 唇瓣被他的牙齿含着厮磨,盛葳被他强烈的反差和汹涌攻势搅得晕晕乎乎,或许是他的眼神牵引,她竟鬼使神差地探出软尖。 就在探出的刹那,无邪眼底那层可怜伪装瞬间褪去,闪过一丝阴暗的得逞。 他毫不犹豫地缠上去,用力啧嘬,双方紧密地交裹挤压,作出清晰黏腻的响亮声。 “唔……”盛葳被他吻得太深搞得狼狈,几次触到喉口,引得她忍不住想呛咳。 无邪却依旧不松口,只是耐心地调整姿势,将她侧拥入怀,一边轻轻拍背帮她顺气,一边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唇齿侵占。 他甚至在这激烈掠夺的间隙,含糊吐着粘稠滚烫的夸赞,声音沙哑又充满诱惑: “微微好乖……” “好漂亮……” “张嘴……再张一点……让我亲亲好吗?” “深呼吸……对……好乖……” “喜欢我亲亲吗……嗯?” “凑近点……抱紧我……” “看着我,我是谁?……说我是谁?” 那些含糊又直白的情话混合着炽热的呼吸和湿漉漉的亲吻,灌入盛葳混乱的脑海。 理智在情欲的双重洪流下几近崩塌。 原本推拒的手不知何时自然地搂住他的脖颈,生涩却又诚实地开始回应他的索求。 他像是上了瘾,甚至顺着她嘴角细细舐去溢出的暧昧,滚烫的吻往下密集落在馨香的脖颈,如同狗啃骨头般留下大片濡湿。 “唔……够了……”她推拒的手被他按在心口,无邪吻上她颈动脉顺着搏动轻舐。 盛葳看着还在得寸进尺的脑袋,总算忍不住,扬手朝他甩去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啪”的一声,突兀地打断情欲弥漫。 无邪总算停嘴,但他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脸颊蹭了蹭她打人的手心,像只摇尾的得意小狗,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愉悦弧度。 他食髓知味,想再将她揉进怀里,却被盛葳没好气地推开:“热死了,滚远点。” 她以后再也不跟无邪睡一张床了。 无邪只好悻悻地松开,但仍然用那双黑得可怕的眼睛盯着她努力平复呼吸的侧影。 一直到盛藏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无邪才敢小心翼翼地重新将她拖进胸膛里。 他将脸深埋进她的胸口,贪婪汲取那份令他安心的气息,如今也混杂有他的味道。 那份不安虽然被她亲手安抚下去,但其实早已经膨胀成更加粘稠阴冷的偏执种子。 脑中各种阴暗的念头疯狂翻涌,关于那个画中人,关于如何将她锁在自己身边…… “我的……”他在黑暗中静静呢喃。 他闲上眼,还是没忍住,在她的肩头不轻不重地留下带着标记意味的鲜艳红痕。 微微说得对,他们其实不一样。 而那个人,也休想夺走他的喜欢。 那个人……也绝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 天还未大亮,无邪破天荒地早早醒来,他小心翼翼地挪开盛葳搭在他腰间的手臂。 刚鬼鬼祟祟地溜出门,正打算松口气,一抬眼,心脏差点直接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见隔壁房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安静站在阴影里,像从墙壁里渗出来的幽灵,一双眼睛黑得渗人。 是张启灵。 他像是早已站在那,又像是刚刚出现。 无邪做贼心虚地拍拍胸口,强行镇定下来,对上张启灵那双深不见底的平静眼眸。 他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但无邪就是莫名地品出一丝转瞬即逝的不悦和冷意。 虽然房间隔音尚可,听不见那些细微旖旎,但张启灵足以捕捉到昨夜楼梯的动静,以及后来从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压抑质问。 而现在,无邪又在这个时间点,从盛葳的房间里做贼似的溜出来…… 啧。 无邪被他盯得脊背发凉,脚底发虚。 可心虚之下,一丝隐秘的得意却悄然冒头,带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挑衅。 他硬着头皮,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僵笑: “小、小哥……早上好啊。” “……” 张启灵依旧盯着他,无邪只能听见自己撞击如雷的心跳声,空气变得沉甸甸的。 无邪被他看得笑容挂不住,刚才那点得意被击得粉碎,只剩下心虚和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悚然感,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转身下楼。 无邪心有余悸地摸脖子,总觉得刚才小哥的眼神像是……想把他直接扔出吊脚楼。 张启灵从房间里走出,轻轻扫了眼那扇紧闭的门,抿紧唇,眸色一片晦暗深沉。 之后一行人再次前往盘马老爹的住处去等人,从早晨等到傍晚,始终不见那人。 盛葳靠在一棵老树下,眉心微蹙,心想这样干等下去绝不是办法。 她想到高脚楼那场大火,如果那塌肩膀能精准掌握他们的行踪甚至提前布局,那他必然也知道他们现在想找盘马的目的。 盘马迟迟不现身,会不会根本不是进山未归,而是被那塌肩膀威胁或控制住了? 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盛葳忽然直起身,朝不远处或坐或站的几个男人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过来。” 几人立刻围成一个小圈说着悄悄话。 “不能这样傻等下去。”她语速很快。 “那怎么办?这老家伙摆明了躲着咱们。”胖子摊手,一脸无奈。 “我听说那盘马性格古怪,就算等到他也未必说实话,而且我怀疑他现在根本就是被塌肩膀盯着,不敢或者不能来见我们。” 胖子挠头:“那咋整?这里这么大,咱们上哪儿捞人去?” “我们找他干嘛?”盛葳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们让他们主动跳出来。” 无邪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逼他们现身?” “没错。”盛葳点头,“那个塌肩膀在这里生活应该很久,对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只高不低,他应该猜到了我们的目的。” “既然他躲在暗处使绊子,那我们就打草惊蛇,逼他不得不出来面对我们。” 她目光转向张九思,冲他扬了扬眉。 张九思面色平静无波,淡淡颔首,言简意赅:“我知道羊角山核心的大致方位。” 身为张家人,除了张启灵这样的特殊情况,即便是好几十年过去,他也依旧记得家里祖坟的位置,只是碍于外人他不想说。 盛葳压低声音交代计划:“我们就大张旗鼓地准备进山,一定要放出风声说不等盘马,我们有别的路线和方法能找到地方。” “记住,一定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她特地强调道。 无邪和胖子瞬间明白她的意图,阿贵家如果有内应,消息必然会传到塌肩膀那。 他们假装不再依赖向导盘马,并且掌握另一条路径,就等于掐断塌肩膀想通过控制盘马来阻碍他们的计划。 而塌肩膀为了阻止他们,很大概率会被迫亲自现身阻拦。 “这是要请君入瓮?高啊妹子!”胖子眼睛顿时冒起精光,忍不住低声赞叹。 无邪也点了点头,觉得这险值得冒。 盛葳看向张启灵和张九思:“到时候,就看你们的了,擒个人没问题吧?” 两人都轻轻点头,算是默认她的计划。 ------------ 第192章 扒个精光 传递消息这件事就落在胖子身上,毕竟他对云彩那股子藏不住的殷勤劲儿,这个任务落在他身上简直是天作之合。 他鞍前马后地帮着云彩忙活,一会儿帮忙提水,一会儿搭手做饭,嘴里还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盘马老爹,顺势把话题牵了出来。 其他人看在眼里,心照不宣都没点破。 阿贵叔听到他们要进羊角山有点担忧: “哎呀,几位老板,那羊角山里可不好去,多少年没人正经走过了,太危险了!” “要不……让云彩跟着你们一起去?她从小在山里跑,路熟得很。”他提议道。 盛葳的注意力却时不时飘向阿贵家楼上那扇她曾瞥见诡异影子的窗户,闻言婉拒: “不用了,阿贵叔,我们自己能应付,云彩姑娘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安全。” 第二天,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向羊角山进发,先要越过当地一个叫水牛头沟的地方。 一进入山林深处,空气立刻变得湿热粘稠,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和泥土气息。 盛葳之前购置的猎枪派上用场,她给了胖子和无邪各一把,叮嘱道: “拿着防身,这里的人很喜欢打猎,说明老林子里可能有什么东西。” 张九思走在最前引路,作为张家人,他自然知道古楼遗址入口形制其中的奥妙。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笃定,那个一直潜藏在暗处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果然,在他们途经一片异常茂密的灌木丛,意外遭遇一只被惊扰而极具攻击性的猞猁,那野兽动作快如闪电,体格似乎不小。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骤然从侧后方的树冠阴影中扑出,目标直指距离他最近,正慌忙应对猞猁的无邪,显然是想一举挟持人质。 然而,张启灵和张九思的动作更快。 几乎在他现身的同一瞬,两人一左一右夹击而至,张启灵身法飘忽,精准格开他抓向无邪咽喉的手,另一手直击其肋下要害。 而另一侧的张九思一招一式直取其关节和软肋,旨在瞬间瓦解对方的行动能力。 三人的动作快得眼花缭乱,拳脚相交发出一阵阵沉闷的碰撞声。 那塌肩膀虽身手诡异灵活,但在两位正统张家人的联手夹击下,迅速落于下风。 他见势不妙,虚晃一招,扭身就想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遁入密林。 “你若是也姓张,就不要再跑了!” “我们不杀你!” 盛葳清冷的声音响起,手中的长刀还往下滴着血,旁边是那只被一刀封喉的猞猁。 或许是因为某个字眼,让那塌肩膀的身影顿滞一瞬,而对于张启灵和张九思来说已经足够。 张启灵瞬间扣住他的肩关节,力道狠辣得半身瞬间酸麻,一个擒拿将他按倒在地。 张九思伸出手,只听“咔吧”一声脆响,手法极其老辣地卸掉塌肩膀的下巴,这是为了防止他咬舌或食毒自尽的可能。 这还不够,他又扫向那人的脚,显然下一步打算直接废掉其行动能力,彻底杜绝任何逃跑的可能。 张家人处理问题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狠厉果断的作风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哎哟喂!”胖子在一旁看得咂舌,赶紧插话,“九兄弟脚下留情,下巴卸了够他疼的了,再卸腿,咱还得抬着他走啊。” 无邪也反应过来,掏出绳子就上前: “胖子说得对,先绑起来再说!” 他迅速将绳子套上去开始五花大绑。 盛葳走上前打量着他,他笼罩在破旧布袍里,身形佝偻,确实像个“塌肩膀”。 即便被卸掉下巴,那人露出的一双眼睛却依旧透着隐忍和顽固,死死地盯着地面。 盛葳面无表情,一把扯下他脸上的蒙面的破布,不出所料,是一张年轻的脸。 虽然饱经风霜,带着野性的粗糙,但眉宇间的年纪绝不会太大,只是长期的煎熬和痛苦让这张脸显得格外阴郁扭曲。 “看来你的确姓张。”她语气平静,无视对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微微侧身看旁边面色冷峻的张九思,对他道: “你可知道你左边这位,身上跟你有一样的纹身,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吧?” 她顿了顿,看着年轻人骤然收缩的瞳孔,步步紧逼:“所以,你最好老实点。我先问你,你跟盘马老爹,是不是有联系?” “点头,或者摇头,可别装哑巴。” 她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我是说不杀人,但也没说让你好过,如果你不回应,我就把你浑身扒个精光,废掉你的双腿,绑着你的脖子从这爬回去。” “这村子就这么大,总有人认识你,我们有的是时间,就这样陪着你挨家挨户问,反正我看你这样应该也没什么可在乎的。” 那人听到“扒个精光”和“爬回去”时蓦地抬头,眼神里竟闪过一丝诡异的惊恐。 让胖子和无邪听得目瞪口呆,看向盛葳心道:这是什么魔鬼威胁套路?不过…… 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没有哪个男人能扛得住这种当众“溜鸟”游村的公开处刑,想想那场面就让人头皮发麻,比死都还难受。 连一向波澜不惊的张启灵,也朝她投去一瞥,心中暗忖,她这是跟谁学的…… 盛葳对他们的目光视若无睹,脑中只闪过某个流氓嬉皮笑脸传授“经验”的样子。 告诉她对付某些男人,尤其是看起来有点骨气的,动手没用,得攻心为上,只要逼到绝境,天王老子也得死死勒紧裤腰带。 不过这套流氓逻辑对付张海楼那种没脸没皮的显然没用,说不定被扒了裤子还当众表演转轮之术呢。 “想好了再回答我。”盛葳看着他。 塌肩膀挣扎了足足十几秒,最终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现在人在哪里?”盛葳追问,“山里?还是已经被你或其他人控制起来了?” 年轻人犹豫一下,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但看到盛葳那平淡如水的眼神,他还是朝着山深处的方向,用力地抬了抬下巴。 “在山里?”盛葳确认。 点头。 “具体位置你知道?” 他再次点头。 盛葳直起身,对张九思道:“先把他下巴接上,这样没办法问话,小心点。” 张九思面无表情,又是一声轻响将对方的下巴复位,动作干脆利落,显得粗暴。 那年轻人顿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大口地喘着粗气,但总算能勉强活动下颌。 “你叫什么名字?”盛葳问。 年轻人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积攒开口的力气,片刻后沙哑地挤出三个字: “…张起灵。” “什么?”“小哥?!” “我靠?!” 几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齐齐抬头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张启灵。 无邪和胖子更是目瞪口呆,看看地上的塌肩膀,又看看小哥,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这人怎么跟小哥的名字一模一样?! 连张启灵自己也表现出一丝怔愣疑惑。 盛葳也是心头一震,但迅速压下惊讶,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忙追问道: “这是你的本名?还是什么代号?” 塌肩膀眼神晦暗不明:“……本名。” 盛葳的目光再次扫过他异常佝偻畸形的肩膀,“你这肩膀,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普通的伤或者天生的。” 塌肩膀眼神一暗,似乎被触及痛处,猛地别开脸,不愿再看任何人,也不回应。 一旁的张九思神色微动,似乎心中已有了猜测,但他只是沉默地站着,并未出声。 “谁伤的?”盛葳不依不饶。 他仍牙关紧咬,一副拒绝回答的姿态。 盛葳也不强求,换了个话题:“你守在这里是为了守着张家古楼,不让外人靠近?这是张家的命令,还是你个人的决定?” “……是我要守好这里。” 话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哪怕用尽各种手段,包括偷窥监视杀人放火?” “……”对方再次抿紧嘴唇,脸色更加难看,他本来只是打算监视他们,也不是有意偷看她洗澡的……这辩解却无法说出口。 盛葳忽然换了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在守着这里之前。” “……当兵的。”塌肩膀嘶哑坦诚道。 “哦?”盛葳眉梢微挑,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来, “巧了不是,我倒也认识一个当过兵的……我想,你们或许会很有话要聊。”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同样出身行伍的的张大副官张日山。 —— 题外话: 这几天大大感冒很严重,所以没来得及更新,抱歉。 还有就是,我的另一本不知为什么被下架了,所以里面的部分内容我可能会删改了,后期不知道能不能再重新出小黑屋。 ------------ 第193章 不如替我做事 而另一边,自西王母宫归来,解语臣发现吴三省,不,是解连环又失踪了。 他与霍秀秀马不停蹄赶往长沙他住的地方,几经周折,终于从联络人那获得线索。 吴三省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湘西腹地的古丈翊城水道,他又立刻带人前往湘西。 “这里已经有人进去过了,而且应该是几十年前。”解语臣对着来的秀秀解释。 “那我们岂不是又白来了?”秀秀道。 “不算,你看看这个。”解语臣脸色凝重地递过摄像机,霍秀秀一看惊讶出声: “铁水封棺,这是哨子棺。” “嗯,而且据我所知,”解语臣沉声道:“能不破哨子棺的机关还能直接打开,只有张家人双指探洞的绝技才能做到。” 另一边,广西。 在塌肩膀沉默的指引下,一行人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找到了躲藏的盘马老爹。 盘马显然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找到他,不过兴许是知道他们的目的,也没多惊讶。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沉默不语的张启灵身上时,那眼神骤然剧变。 他指着张启灵,用生硬的汉语警告道:“你们都会被他害死,一个都活不了!” 无邪和胖子一愣,随即涌上一股怒气。 “嘿你这老头儿,嘴能不能积点德?” 王胖子第一个跳出来,“你这上来就咒人死啊?这怎么着,小哥刨你家祖坟了?” 无邪也皱紧眉头,上前一步:“盘马老爹,我们只是想了解当年考察队的事,你是不是认识小哥,这其中是不是什么误会?” 张启灵本人沉默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但还是有一道极细微的涟漪悄然扩散,并非愤怒,也非委屈,而是一种早有预料。 像是长久以来,被视为“不祥”的宿命感似乎在这一刻具象化,沉重地压下来。 这种被当作瘟疫源头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指控,即便失了忆,也依旧让他感到熟悉。 盘马对两人的质问充耳不闻,依旧道: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你们和他在一起绝对不会有好下——” “噌。” 是刀被拔出鞘的声音,瞬间打断盘马即将出口的话,也顷刻间冻结周遭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盛葳不知何时已反手抽出刀,寒光流转,手腕平稳,刀尖径直指向盘马。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平静,但那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肉眼可见。 “我们会不会有好下场,”她的声音不高,下巴微扬,“终归轮不到你来操心。” “但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可小心你的舌头,我向来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无邪和王胖子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们见过盛葳的利落和决绝,但此刻这份平静下的压迫感,还是让他们心头一震。 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不再像曾经那个凭本能和一腔孤勇冲在前面的女孩了。 张启灵的目光终于从盘马身上移开,落在挡在他身前的盛葳身上,颤了颤眼睫。 那为他而出的刀锋,那将他护在身后的姿态,一种陌生的奇异感觉在他心头漾开。 像是……很久之前,有人问他疼不疼。 盛葳目光微微偏向一旁被张九思牢牢制住的塌肩膀,淡定道:“你连他都打不过,可要好好掂量,你有几个舌头给我割的。” 盘马老爹的脸涨成猪肝色,似乎气极: “你懂什么!我没有胡说,也一定不会记错,他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死人是什么味道,我比你清楚。” 她上前半步,刀尖依旧稳稳当当:“难不成你见过死人,还闻过他们的味道?那又是什么样的死人,能让你记这么多年?” 盘马老爹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在,像是被说中了什么不堪回首的隐秘心事。 “你杀过人?”她眯起眼,“当年考察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盘马开始讲述那段如同噩梦般的往事。 “那是八十年代的事了……” 那时他还年轻,被村里推荐给陈文锦当向导,考察队要他找一个湖泊,他们在湖边待了两个多月,目的是什么无人知晓。 有一天他去送吃的,看到有很多黑盒子想问问,被陈文锦拒绝,让他不要好奇。 “直到几十年后,我依然记得那股味道,非常难闻,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时候的巴乃太穷了,”盘马苦涩道,“他们带来的粮食,白花花的大米,还有肉罐头,对我们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 他便在夜里带着几个后生想偷一点,结果被抓了个现行,纠缠之中把那人捂死了。 “我们吓坏了,正处理尸体的时候,又被另一个起来解手的人看见,”盘马痛苦地闭上眼睛,“没办法,只能又把他也……” “事情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他的语气变得麻木而绝望,“其他人怕事情败露,一不做二不休把另外的人也都灭口。” 他们像中邪似的杀红眼,之后把所有人的尸体都扔进了那个深湖里毁尸灭迹。 “可是第二天,你们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那群人居然一个不少地都在,还跟我打招呼!”把他吓得差点没昏死过去。 但是他闻到了他们身上都有那股怪怪的味道,是和那些黑盒子一样的。 “后来跟我去的那几个都死了,我怕啊,在山里躲了三年,后来捡到一件衣服,里面包着个铁块,我便带回家藏着。” 听到这里,盛葳已经收回了刀: “以后不知道就别瞎说,那不过是化学物质的刺激性味道,你没闻过而已。” 胖子正听得后背发凉,道:“我后来也摸过那玩意儿,没闻出啥特别的啊?” 无邪正皱眉思索,听到胖子的话接道: “你那鼻子能跟微微比?再说几十年过去,就算有也都散了,闻不出来很正常。” 他心中却在想着其中蹊跷,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又出现?除非进去的和出来的根本不是同一批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调包。 “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盛葳突然感慨,话虽片面,但也不是完全没理。 “无论当年那批考察队员是什么人,他们明面上可都是官家派下来的,你带着人杀了他们,这事要是真被翻出来……”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盘马心上,“怕是整个广西甚至全国都会知道你盘马,杀害国家公职人员,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 盘马被说得羞愧难当,深深地低下头去,显然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深受良心的谴责和恐惧的折磨。 盛葳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一直被张九思控制着的塌肩膀。 “至于你,”她盯着他,“看起来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少?” 塌肩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盛葳微微扬起下巴,一字一顿道: “张大佛爷的人,是吧?” “什么?!”无邪和胖子同时惊呼出声,满脸难以置信看向塌肩膀。 连一直沉默的张九思,都闪过丝诧异。 他也参过军打过仗,对于那时候长沙城那位声名赫赫的张大佛爷张启山自然有所耳闻,他算得上是张家外族出身的风云人物。 这个塌肩膀,竟然是那位佛爷的人? 塌肩膀猛地抬起头,显然没想到这层以为早已被黄土掩埋的身份竟被她突然道破。 盛葳脸色一冷,“老实交代,把你知道的吐干净,兴许我还能让你去见见故人。” “张日山,这个名字你该不陌生吧?” 新月饭店 张日山正悠闲地站在二楼,看着楼下大厅里的三人,他早已料到会有人来查,事先便吩咐尹南风将解语臣和霍秀秀打发走。 见那两人无功而返,张日山才踱回房间,刚提起紫砂壶准备注水,电话却响起。 他瞥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便立刻接起。 “盛小姐倒是有心了,时常关爱我这孤寡老人。”他开口便是惯常的调笑腔调。 “张会长,”盛葳游刃有余道,“我在巴乃遇见一个人,应该算是你的故人吧?” 张日山笑意未减:“呵,我这把年纪,真要论起故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呢。” 电话那头的盛葳轻笑一声:“是吗?就是不知道……你认识几个叫张起灵的了。” “张起灵?”张日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语气沉下去,疑道,“他居然没死?” 羊角湖畔 盛葳举着电话,她已经从塌肩膀口中逼问出当年那个所谓的“张起灵计划”。 张启山曾在全国范围内秘密搜寻张起灵同名者,作为探索张家古楼的牺牲品,而塌肩膀,正是那个唯一被选中的“幸运儿”。 “当然没死,”盛葳冷嘲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家佛爷,真是好手段。” 她顿了顿:“不过我想,既然张启山已经去世,你也躲进饭店不问春秋,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只是现在我正是用人之际……” 她的目光扫过身旁沉默的塌肩膀,语气果断:“这个人,我就不带去给你了。” 张日山沉默片刻,他明白她的用意,只是告知他她的决定,并警告他不要插手。 他很快恢复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从容又带着妥协:“小姐既然已有决断,那张某自然没有异议,人,就交由小姐做主吧。” 盛葳挂断电话,一旁的塌肩膀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你也听到了,张启山的时代已经过去,张日山也袖手旁观,我看你有点本事,身手也不错,你也不是完全走投无路。” 塌肩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如替我做事。”盛葳直接抛出条件,“放心,不会让你去送死,只是让你做你最擅长的事情,目标,我会告诉你。” “作为报酬,”她看向他佝偻的身体,“我会联系最好的医院,尽力治疗你的伤,你想要其他的,只要合理,也可以满足。” “当然,”她补充道,“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但前提是,别来坏我们的事。” ------------ 第194章 铃铛声 湖边陷入短暂寂静,只剩下风声。 他低着头,破旧的布袍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团模糊的阴影,被捆绑的双手在身后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内心的挣扎。 过了许久,久到胖子几乎要打算下水洗个澡时,那人终于抬起头。 蒙面布巾之上,那双原本充满戒备和痛苦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光芒。 有怀疑,有动摇,有一丝希冀,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嘶哑地开口: “你……真能……治好我的肩膀?” 这话问得直接,却透露出他最卑微的渴望,残破的身体是一切痛苦和扭曲的根源。 盛葳迎着他的目光,坦诚道: “我不能给你百分之百的承诺,毕竟我不是医生,现在医学很发达,终归还是有机会,比你躲在山里任由恶化要好得多。” 她的坦诚反而让他的怀疑减少几分,他又哑声问道:“……只是监视?探查?” “当然,”盛葳点头,“其他的我还不想告诉你呢,想必你也清楚,巴乃村现在不太平,我只需要有人盯着那些外来的人。” 无邪和胖子面面相觑,张启灵目光平静地,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接受。 “……好。”他认命般闭了一下眼睛。 盛葳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她转向张九思: “放开他吧。” 张九思上前解开绳索,重获自由的那一刻,他活动着手腕,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畸形扭曲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蓦地停住。 “还有,”盛葳看着他这小动作,开口道,“你或许……可以考虑换一个名字。” 塌肩膀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她。 “倒不是介意,”盛葳解释道,“一来确实和某人撞名了,叫起来不太方便。” 她眼神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张启灵。 “二来,名字如同过去,你可以抛弃。”一个新名字,也意味着新的开始。 不过这个取名她帮不了他,盛葳目光转向一边失魂落魄的盘马,语气放缓了些: “盘马老爹,你可以走了,但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你泄露出去半个字……” 盘马老爹猛地一哆嗦,连忙道:“不敢不敢!我老了,只想安生过日子……” 盘马走后,无邪凑近盛葳,压声问道: “微微,你就这么相信他了?他之前可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盛葳声音很轻,却足够让身边的几人听到: “只有经历过背叛的人,才知道背叛的滋味,也最清楚,背信弃义的下场。” 无邪只得点点头,他相信她的决定。 “盘马说那些尸体都扔到了湖里,”无邪看着这片湖,“就是从这里扔下去的?” 盛葳看着四周,莽莽群山环绕,没有什么河流,却凭空出现这样一个天然湖泊,倒是蹊跷,湖水清凉,很可能有地下河。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周围的山势走向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张启灵和无邪也在打量周围,显然也察觉到此地的不同寻常,这里像有……龙脉。 只有胖子没心没肺,扑通着跳进湖里,叫道:“管他呢,先让胖爷我凉快凉快!” 湖水靠近岸边的地方尚浅,能清晰看到湖底的石头,但稍微往前,湖底就迅速隐入一片幽深黑暗,可见水下极深。 盛葳看着正在搭建临时营地的张九思走过去:“这里的山和湖看起来都有古怪。” 张九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忽然问道: “你真的……要去张家古楼?” 盛葳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却认真:“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已经在一旁帮忙的塌肩膀忽然接话: “张家古楼的入口……就在这湖下。” 盛葳闻言,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之前与张日山的那通电话,她紧追问道: “有人告诉我,当年的考察队来到这里是为了送葬,你既然是其中一员,那知不知道你们当年送葬的,到底是什么人?” 塌肩膀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缓缓吐出了一个令他们所有人都惊讶的名字。 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政治权力和地位,在那个年代,几乎可以说是通天了! 盛葳想起之前吴三省给她的一些资料里说张启山在后期与高层关系密切,却没想到高到这种地步,她还记得九门霍家似乎…… “微微,你从哪得来的消息?”无邪蹙眉,怎么这件事他爷爷没在笔记里提过。 盛葳三言两语把知道的说了,但其中疑点也颇多,道,“我们需要专业的设备。” 无邪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提议道:“要不我和胖子先试着捞捞看?说不定能找到点当年留下的东西,或者那些尸体……” “不行,”张九思出声阻止,“湖底很深,夜晚有虹吸效应,水位会退去,但若被卷入会很危险,而且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一直沉默观察着四周山势的张启灵,忽然吐出一个词:“镜像。” 无邪猛地一愣,恍然大悟道: “对!我就说这里的地形怎么这么眼熟!这里的山势走向,和巴乃村周围的山……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一条龙脊背!” 盛葳看了看四周,确实很符合张九思说的 “九思说的对,不能贸然下水。”盛葳做出决定,“我先联系人看看能不能弄点装备,九思,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两人走进帐篷里,盛葳蹙眉思索,眼下要尽快弄到专业的装备,最合适的人选…… 她第一个排除张日山。 虽然他能办到,但他九门协会会长的身份太显眼,一旦有所动作,容易横生枝节。 她也知道张海客他们有任务在进行,不到万不得已,甚至都不能随便联系他们。 解语臣是她目前相对能信任的人之一。 再者,解家与霍家关系紧密,如果霍家真如她所猜想,或许反而能试探出些什么。 她不再犹豫,很快拨通解语臣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熟悉安心的声音:“微微?难得你主动找我,有事吗?” “嗯,”盛葳也不绕弯子,“花儿爷,我现在在广西巴乃,需要几套潜水装备,还有水下照明和通讯设备,你能帮帮忙吗?” “巴乃?装备倒是没问题,我让手下最得力的人去办,尽快把东西给你送进去。” “多谢。”盛葳道。 “先别急着谢,”解语臣话锋一转,声音里透着一丝神秘,“装备我包了,不过,正好你打电话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先回北京一趟,”解语臣的语气变得郑重,“你必须来,无邪也得来。” 盛葳一愣:“还要回北京?”她现在一心扑在张家古楼上,并不想忙其他的事。 “新月饭店之后有一场重要的拍卖会,你一定感兴趣,具体的等你回来再说。” “好吧,我知道了,”她没再多问,“装备尽快,我们这边安排一下就走。” 挂断电话,盛葳看向身旁伫立的张九思:“我要回北京,可是裘德考的人在虎视眈眈,我怕我们一走,他们会抢先一步。” 张九思面容平静,安慰她道: “不用担心,没有张家人的帮助,就算找到入口,外人想闯入只有死路一条。” 他神色淡漠,透着属于张家人的傲然:“那不是靠人和装备就能破解的地方。” “那就好,”她也放下心来,“也是我太着急了,就让他们先折腾去吧。” 傍晚时分,胖子已经在湖边生起篝火,架着小锅,正忙活着煮晚餐,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无邪在一旁帮忙添柴。 盛葳走到湖边,正观望着傍晚平静的金色湖面,忽然,眼前毫无征兆地恍惚一瞬。 一个短暂的画面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 不再是平静的湖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蔚蓝大海,迷雾中一艘船只正浮在水域上。 盛葳只觉得一阵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身体一晃,几乎踉跄着差点栽倒进湖里。 “!”一直无声关注着她的张启灵反应极快地伸手拎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微微!”无邪见状,立刻丢掉手里的柴火冲过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的异样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篝火旁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胖子也吓一跳,撂下汤勺筷子,连忙跑过来:“妹子?没事吧?是不是累着了?” 她眼神有些发直,声音恍惚地喃喃: “船……好大的船……红点点……” 她忽然蹙紧眉头,神情专注,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困惑道:“你们听到了吗?” 围在身边的几人,甚至连旁观的塌肩膀,听见她没头没脑的问话也有些愣住。 无邪环顾四周,只有风声、水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林中偶尔的鸟鸣……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样,他疑惑地看向盛葳: “听见什么?没有什么声音啊微微?” 盛葳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眼前开始频繁闪回画面。 但以往那些无厘头的画面碎片只会出现在梦境里,像现在这样在清醒状态下出现,倒是头一回,这比做梦更让她感到恐惧。 张启灵将她护在怀里,指尖按上她颈侧,同时集中注意力专注去听周围的动静。 还真有,若有若无,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随风飘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人的脑海里。 是铃铛声。 “把她耳朵捂住。”张启灵当机立断,沉声命令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将盛葳往无邪怀里一塞,反手抄起地上的猎枪,朝着一处密林深处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惊起山中几只飞鸟。 张启灵朝张九思和塌肩膀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身形一闪便没入密林之中。 无邪和胖子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心头狂跳,但也瞬间意识到事情有什么不对。 “小哥!什么情况?”无邪一边用手紧紧捂着盛葳的耳朵,声音都跟着绷紧。 胖子也握紧手里的工兵铲,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是哪个龟孙子在搞鬼?!” ------------ 第195章 兔子还我 “有人在影响她。”张启灵神色严肃。 林子里没有任何打斗声传来,安静得可怕,不多时,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窣。 胖子的枪口瞬间指过去,低喝一声: “谁?!” “是我们。”张九思冷静的声音传出,他和塌肩膀一前一后出来,身上还沾着草。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无邪急忙问道,依旧不敢松开捂着盛葳耳朵的手。 张九思对着张启灵轻轻摇了摇头。 塌肩膀说:“没人,这里的林子很深,除了一些野物留下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溜得倒快!”胖子啐了一口,但明显松了口气,把枪口稍稍放低。 盛葳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但还残留着一丝惊悸和困惑,她看着蹲下的张启灵问: “刚才……是什么?” “铃声,”张启灵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盛葳揉了揉太阳穴,“只是,我看到很多以前我梦到过的画面。” 可惜的是,在场几人都不了解她的过去,唯一了解的还失了忆,也就没有深究。 “有人故意用声音攻击微微?就像次声波或者某种特定的频率?”无邪怀疑道。 “很可能,”张九思接口道,“山林地形复杂,声音经过某些特殊岩壁或洞穴的处理,可以传到很远,也能变得有针对性。” “对方很了解这里,而且……”他顿了顿,看向盛葳,“很清楚目标的弱点。” 这话让他们的心一沉,对方不仅藏在暗处,甚至能利用环境进行这种精神攻击。 “是裘德考的人?”胖子猜测道,“那帮洋鬼子就喜欢搞些神神叨叨的高科技。” “他们怎么知道微微对声音敏感?”无邪揣测道,“是吓唬?还是想阻止我们?” “或许兼而有之。”张九思应了句。 无邪担忧地看着盛葳:“微微,你刚才还说看到了船?怎么回事?” “我看到海上有一艘大船,兴许是我想到了西沙那会也说不定。”盛葳垂下眸。 “不管是什么人,”她放话道,“此地不宜久留,明天一早我们得先回北京。” —— 另一边,山腰处的一座高脚楼内 暮色四合,山风带着凉意穿过,屋内光线昏暗,汪弈坐在窗边,像在闭目养神。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瑶族服饰的年轻男人走上楼梯,脚步堪称悠闲轻快,怀里还抱着只不断挣扎的灰毛野兔。 他眉眼弯弯,嘴角噙着愉悦的笑容,仿佛一个满载而归的山间少年郎。 汪弈的目光从那惊恐的兔子身上,缓缓移到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眉间掠过冷意。 “你干什么去了?我提醒过你,没有指令不要离开这栋楼,也不要做多余的事。” 抱着兔子的人没有半分惧意,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却生得极好,眉眼干净,带着点未褪的少年气,像是个无害的邻家弟弟。 但那随手将兔子摔到地上的动作却暴露了漫不经心的残忍。兔子惊慌失措地想逃,被他用脚随意地拨弄回来,困在方寸之地。 “出去透口气,”对方语气懒洋洋道,“运气不错,小东西自己往枪口上撞。”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感慨,却又隐隐带着某种弦外之音。 汪弈没理会他话里的机锋,依旧维持着那姿势,陈述道:“青铜铃,你拿走了。” “汪黎,不要忘了汪先生交代的话。我们的任务是确保计划顺利进行,如今古楼重启,任何节外生枝的行为,都是在玩火。” 名叫汪黎的年轻人撇撇嘴,脸上无辜瞬间被不屑取代,掏出青铜铃随手扔过去。 “玩玩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他嘟囔着,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未被满足的兴味。 汪弈精准地接住铃铛,那青铜铃的铃舌此刻被什么东西卡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只需稍加思考,汪弈就能明白汪黎偷拿这铃铛的目的,绝不仅仅是“玩玩”。 长久的监视表明,张家人用某种手段,极可能是青铜铃,篡改过她少时记忆,让她活得安全,也让她对自己的价值一无所知。 不了解汪黎的人,还真极易被他这副漂亮无辜的皮相欺骗,实则内里性子恶劣乖张,最喜欢以捉弄和观察他人痛苦为乐。 汪弈几乎能勾勒出他躲在暗处残忍撩拨,享受着隔空操控他人痛苦的扭曲快感。 既是满足他的病态私欲,也是在测试张家当年施加于她身上的“保护层”是否依旧稳固,能否被汪家的手段所干扰甚至破除。 而这只野兔,也不过是他恶劣游戏后随手拈来的战利品。 汪弈弯腰捞起蹿到脚边的兔子,手法倒是意外温和地梳理着它的毛,幽幽警告: “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留下任何关于我们的痕迹,也不要去做些无意义的事。” “如今裘德考的人已经就位,九门霍家也已施压,现在只棋差一招,若是因你的玩心惊扰了目标,甚至让她产生警觉……” “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汪黎盯着他抚摸兔子的手,狭长的眼眯起,温和的动作仿佛刺痛某种隐秘的神经。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听不出是赞同还是不屑,忽地伸手,语气任性: “兔子还我。” 汪弈动作一顿,看向他。 汪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似纯良,说出的话却带着血腥气: “我的,今晚烤了它吃。” 汪弈的手收紧一瞬,兔子拼命地往他臂弯钻,他平静地迎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最终,汪弈沉默递过,倒不是屈服于汪黎,而是出于权衡,他知道这人是个疯子。 汪黎满意地掐着兔子耳朵,那兔子顿时僵直不动,只有一双红眼睛惊恐地圆睁着。 汪弈转过身,“管好你的玩具,也管好你自己,再有下次我会直接上报汪先生。” 汪家内部纪律严苛,尤其是对他们这种执行关键任务的人,任何可能破坏计划的个人行为都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处。 “放心,”汪黎掂了掂手里的小东西。 “我有分寸,毕竟……”他抬眼,“好戏总要等到所有角色都登场,不是吗?” 他拎着那条仿佛认命般不再动弹的生命,走向竹楼后面,嘴里还哼着山歌小曲。 汪弈站在原地,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汪黎这个人,好用,却也极易伤到自己人。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桌面,地图、样式雷、密码……但心神却无法完全集中。 盛葳…… 那个名字无声地在他心底划过。 想到那个人可能因汪黎的恶作剧而痛苦苍白的脸,汪弈的心口就莫名一阵紧绷。 他迅速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波动狠狠压下,也试图将那张脸从脑海中彻底清除。 家族面前,任何个人情绪都要被摒弃。 可那双眼睛,清冷时如寒潭,恍惚时似蒙雨,总是顽固地浮现,干扰着他的理智。 她必须也只能是棋子,或者……障碍。 最后的念头闪过时,一阵刺痛掠过,那感觉快得几乎抓不住,却清晰得让他心惊。 ------------ 第196章 你就纵着她吧 第二天清早,盛葳几人准备启程回京,临行前,她将张九思和塌肩膀叫到一边。 “九思,我们回北京这段时间,你和他也暂时离开巴乃,去附近的城里待着。” “你们俩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她扫过两人,落在塌肩膀身上,“尤其是你。” 张九思没有任何疑问,点头应了声:“好。”他对盛葳的安排向来信任且服从。 只是塌肩膀,眼睛里透出一丝不解和抵触,他才刚决定跟着她,就要被“支开”? 他嘶哑开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为什么?我能自保。” 盛葳道,“你的过去在巴乃已经不算秘密,我们既然能发觉盘马老爹和阿贵家,” 她点到即止,没有直接戳破,但塌肩膀的身体明显僵硬一下,“难保那些人不会查到蛛丝马迹,万一他们用手段来威胁……”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塌肩膀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归于沉默。 他常年独来独往,习惯于隐藏、算计和对抗,从未想过有人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 甚至考虑到他曾经利用过、也可能因他而陷入危险的村民……他低下头,算是默认了她的安排。 一旁的无邪、胖子和张启灵各有所思。 无邪看着盛葳的侧脸,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柔软又有些发胀。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微微看似冷淡疏离,但始终善良,她会算计,但从不践踏底线;她会利用,但也会尽力护住该护的人。 胖子咂咂嘴,压低声音对无邪嘀咕: “咱妹子这心肠……真是没话说,又是拿钱又是看病的。”但他也没出言反对。 相反,胖子的语气里带着骄傲,也有叹息,他混迹道上多年,见过太多人,在这吃人的行当里,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张启灵站在身后,目光始终落在盛葳身上,不需要言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守护。 盛葳这才转身,无邪立刻迎上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并不重的背包:“我帮你。” 胖子已经钻进车里,嘴里嚷嚷着:“走走走,回北京吃火锅去,胖爷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必须得好好搓一顿!” 无邪笑着应和,但心思却已飘远,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绿水青山,眼神也渐渐沉静下来,甚至透出一丝与平日不符的冷冽。 他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疗养院的录像带,微微的画…… 这绝不是巧合,他闻到了跨越时间的阴谋味道,但他不能被动地等待谜题找上门。 三叔虽然失踪,但他还有盘口铺子和伙计,无邪想到潘子以前总是叫他“小三爷”,他也得对他们这些忠心的伙计负责。 所以无邪打算还得先回长沙看看才是。 但他无法控制地去想象,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人真的出现……会发生什么? 他对那个“齐羽”产生了极度复杂的好奇和源自本能的恐惧,所以他得找到他。 而两天后,羊角湖畔。 一群神色精干的人员带着专业精良的设备浩浩荡荡来到湖边,到地方就搭建营地。 老态龙钟的裘德考被阿宁搀扶着,浑浊的蓝眼睛贪婪地扫视着这片幽静的湖泊。 “就是这里……不会错……”他喃喃自语,仿佛看到梦寐以求的宝藏。 盘马老爹佝偻着背站在不远处,他被两个手下“请”在一旁,显然并非自愿带路。 “老板,他们应该是离开了。”阿宁询问道,目光却看向前方几处熄灭后的火堆。 尽管摆出如此大的阵仗,裘德考的人却丝毫没有要立刻下湖探索的意思。 “他们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会需要他们的‘帮助’。”他意味深长道。 他心里清楚得很,张家古楼不好闯,所以他在等真正能进去的人,再设法与之“合作”,利用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应道,“我马上安排人进行初步的水下声纳扫描,但湖底结构复杂,恐怕……” “耐心点,我亲爱的宁。”裘德考拍拍她的手背,“好东西总是值得等待的。” 裘德考或许知道,或许假装不知道,自己的队伍早已是鱼龙混杂,堪称人才济济。 营地里,正在整理仪器的张海客对着旁边另一个正在记录数据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张海楼懒洋洋地伸着懒腰,随意往杆上一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抱怨: “啧,老洋鬼子排场不小啊,可惜胆子小了点儿,只敢在岸边蹭蹭不下去,请问客官,咱们这出戏要唱到什么时候?” 张海侠嘴唇微动:“老东西沉得住气,他是在等族长他们,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张海楼嗤笑道:“我看是等着捡现成的吧,也好。”反正只要他们进去就得死。 “做好我们的事。”张海客插话,“族长和小姑奶奶回来之前,不要节外生枝。” 另一边,两个“队员”正在湖边取样。 汪弈看着幽深的湖水,对同伴低声道: “这湖有虹吸效应,风险很大,让其他人先替我们去趟雷,汪先生要的是核心秘密,不是陪这些贪婪的蝼蚁玩冒险游戏。” 汪黎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闻言嗤笑一声:“当然,就让九门那边先动。” “嘿,看我发现了什么?”有个在湖岸的队员看见水里有个东西,好奇地捡起来。 那是一个用油布紧密包裹的硬物,比别的石头更沉些,在那些石头里显得突兀。 旁边另一个队员瞥了一眼,开玩笑道:“小心点,别是以前的人留下的水雷。” 话音刚落——“轰!” 一声并不剧烈但足够惊心的爆炸声猛地响起,那人惨叫一声被掀翻在地,手臂鲜血淋漓,旁边几人也受到波及,吓得够呛。 “水里有炸弹!”有人惊骇地大喊,所有人员持械起身,如临大敌地环顾四周。 阿宁脸色难看地查看爆炸残留物,“这里面……有白磷,是白磷自燃引爆的。” 那是块伪装的炸弹,引线上应该有磷物质,白磷燃点极低,通常只能保存在水中。 而一旦暴露在空气里,在广西这炎热的气温下,几乎瞬间就能达到燃点从而引爆。 “立刻全面排查水域,小心任何可疑物体!”阿宁一边指挥救援伤员,一边下令。 阿宁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更多的大概是觉得复杂,这不像是恶作剧,更像是警告。 这阴险又极具创意的陷阱,让队伍里几个“特殊人物”几乎不约而同挑起眉梢。 看热闹的张海楼差点没憋住笑,撞了一下张海客,语气充满赞赏:“一看就是那小家伙的手笔,这是记恨咱们鸠占鹊巢呢!” 张海客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压低声音无奈道:“收敛点,像什么样子。” “很聪明。”张海侠笑道,像是无奈,更像是知道自家孩子捣蛋成功后的纵容。 “你就纵着她吧。”张海客瞥他一眼。 另一边,汪黎目光狂热,像是发现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他舔舔嘴唇,兴奋道: “哇哦!这欢迎仪式够劲爆!真是深得我心!”他激动地甚至想去拍汪弈的肩膀。 汪弈面无表情地格开他的手,看着身边几乎要摇尾巴的汪黎,脸上是满满的嫌弃。 不过……他想到什么,嘴角勾起抹戏谑的笑,小兔子看似软乎,实则爪牙锋利,谁惹了她,总能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挠回去。 在塔木陀时,他就看着汪延领教过了。 兴许是看到他出丑的缘故,那家伙现在与他更不对付,并时常念叨着要抓住盛葳。 势同水火的两拨人,在此刻竟难得的心有戚戚焉,小孩只是看着乖,其实很记仇。 他们几乎都能想象到,某个人在布置这一切时,脸上那副纯然无辜又耿直的神情。 而此刻,被众人惦念的盛葳,正坐在语臣家的书房里,慢条斯理喝着温热的香茶。 ------------ 第197章 怕被发现么? 书房里,盛葳一如既往地捏着块糕点正小口吃着,对面坐着姿态闲雅的解语臣。 “人茧?”男人眸光微转,瞥了眼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没动的那份推过去。 “嗯,”盛葳点点头,补充道,“估计上千年,蜕下的皮堆得半人高,后来……” 她顿了顿,睫毛低垂着颤动几下,“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中了幻境。” 解语臣是何等敏锐的人,自然能察觉她话中的保留,但并未追问,只是温声道: “下次再不许这样莽撞,也幸好你没有像那位张小哥一样失了忆,不然的话,” 他抬起手,修长如玉的手指一曲,带着些许亲昵和责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可就得重新跟你认识一次。” 他收回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吹了吹,蒸腾的热雾模糊那过于精致的眉眼。 “想来,我们也有段时日没见了。”语气好似随意,却有着几分微妙的落寞。 “在医院时不得探望,后来醒了也不见你告诉我一声,连黑瞎子都去看过你,我若再不主动来问,”他目光幽幽地看着盛葳。 “微微怕连我这个人都要忘干净了。” 盛葳被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弄得一愣,才涌起一阵心虚歉疚,声音也弱下来: “……不会的。” 她确实是刻意没有联系他,但那是因为幻境中那个血色的画面,无论那是假幻象还是真预言,都让她本能地想要推开所有人。 “我也知道,”解语臣声音低沉,眼帘低垂,自嘲的语气平淡,却莫名揪心。 “你和无邪他们走南闯北,情谊自然深厚,又和张启灵同住一个屋檐下,黑瞎子还是你正儿八经的师父,而我……”他顿住。 “堪堪算作你的朋友,你自然是和他们更亲近些,无论是论情谊还是其他关系,终究……我怕是算不上什么亲近之人吧。” 此人真真是个狐狸,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的解老板,套路起小木头来也是毫不费力。 “咳咳!”盛葳手一抖,指尖捏着的半块糕点猝然跌落在盘中,摔得溅起糕粉。 她思绪飞转,解语臣心思一向玲珑剔透,若急于解释,反而会被看出更多破绽。 不如……就顺着他这话头说下去? 她抬眼看向对面,只见解语臣微垂着头,恰到好处的情绪,再配上那张极具欺骗性的漂亮面孔,精准戳中盛葳心中的愧疚。 “是我不好,”盛葳放下筷子,仿佛认输,“那花儿爷觉得,怎么样才算亲近?” 解语臣毫不意外她会提出这样近乎撩拨的问题,正思索着该如何将这难得的机会利用起来,却见面前突然递过来一块桂花糕。 “这样?”女孩用筷子夹着糕,另一只手在下方接着糕粉,就这样送到他的嘴边。 直到糕点递到面前,盛葳才猛地意识到这筷子是自己刚才用过的,这太不礼貌了! “你等我换……”她刚想收回手,筷子那头却传来轻微的力道。 解语臣微倾身,就着她的手咬下半块,唇瓣无意间擦过筷尖,舌尖卷走酥皮碎屑。 他抬眸,恰好捕捉到她怔愣的视线,蛊惑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慵懒的餍足。 “很不错。”他轻笑,也不知是在点评糕点,还是在点评这主动“投喂”的行为。 还没等她完全理清这混乱的思绪,就听见解语臣再次出声: “既然是微微开口说要亲近我,那今晚陪解某吃个饭,不过分吧?” 盛葳看着那张笑意潋滟的脸,本想拒绝,嘴巴却鬼使神差地应道:“……好。” 她就糊里糊涂地,在美色和愧疚感的双重忽悠下,应了和漂亮狐狸的晚餐邀约。 夜晚,轿车平稳地行驶,车内光线幽暗,窗外霓虹掠过,映照出后座两人轮廓。 盛葳本无困意,兴许是车内太过舒适,也不由得感到几分懒散,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歪倒在身旁之人的肩头。 清冽木香混着体温在无声中裹住她。 他拉拢盖住她的外套,朝她压低肩,失笑调侃,“这才听了多少就熬不住了?” “……听着就好累,”盛葳抱着他胳膊含混道,“看来当老板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此行找解语臣,除了问新月饭店的事,更想向他学习经商之道,解语臣虽不解她为何突然对这感兴趣,却也是倾囊相授。 “其实也不难,”解语臣抚开她脸上的碎发,“真正的管理者,不必事必躬亲。” “你要做的,是找到最专业的人,把他们放在正确的位置上,用足够的利益驱动他们,这世上九成的事,都能用钱解决。” “剩下的那一成,才需要亲自动手,只不过权力这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 “你说得对,所以我想找你……”盛葳猛的勾住他脖颈压低,靠近耳畔低语几句。 解语臣眼底掠过一丝惊愕,旋即被玩味取代,指尖轻刮她的脸颊,语气带着欣赏: “倒是我……小看你了,胃口不小。” “事倒不难办,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底流露出属于商人的精明算计, “你也知道的,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他可以帮她,但他更擅长抓住机会为自己争取想要的,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 “你说。”盛葳倒是十分豪爽。 他偏过头,与她交谈的角度变得极其暧昧,像最精明的猎手布下温柔的网:“也没什么,我只希望微微以后能与我多亲……” “近”字还未出口——车便已经刹住。 轻微的惯性让两人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撞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的唇瓣先撞上谁的,只记得那柔软而短暂的触感像电流窜过。 解语臣压下瞬间翻涌上来的不悦,看向前排,声音微冷:“怎么回事。” 司机正襟危坐,目光不敢有丝毫偏移,恭敬回道:“抱歉,当家的,到了。” “滚下去。”解语臣命令道。 司机如蒙大赦般迅速开门下车,并体贴地关好车门,站在远处背对车辆等候。 短暂的静默中,盛葳还在揉着额头,小声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解语臣转头,目光落回她脸上,接住她的话头:“你难道……”他忽然止住。 因为盛葳毫无征兆地吻上他的下唇。 解语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滞一瞬。 他震惊于她超乎预期的主动,以及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占有欲带来的阴郁疑虑: 她对待这种事情居然如此……不以为意,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岂不是—— 这份大胆的主动,是否也属于过别人? 但他用自制力压下所有情绪,没有拒绝,也没有急着反客为主,只是感受着那份笨拙的触碰,像品味一道期待已久的甜点。 片刻后,喑哑声线藏着循循善诱的探究,哪怕此刻气息交融,也看不清情绪: “微微……对别人做过这种事吗?” 盛藏认真地思索,记忆里纷乱暧昧的画面回闪,自己似乎总是被动的承受,像这样由自己主导的亲近,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于是她答的十分坦率:“没有。” 答案落定的瞬间,解语臣心中那点阴霾彻底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餍足的喟叹。 也罢,也罢,他原本想着步步为营,但如今这意外的脱轨,似乎……更令人愉悦。 “这样行了吗?”盛葳撤开唇,眨眼问他,语气像个交完作业等待评语的学生。 解语臣眯起那漂亮的桃花眼,眼底暗流汹涌,将问题轻松抛回:“微微觉得呢?” 盛歲轻轻皱眉,心道这人真是难应付,报酬一次比一次难以捉摸,第一次是他让她喊他哥哥,第二次是拥抱,现在是亲吻。 她总觉得他在得寸进尺,可转念一想,他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所以才总索要这些无聊的东西?还是说有钱人都有什么怪癖? 她又在发呆,解语臣却不打算再藏着獠牙,他伸手勾近她的下颚,声音蛊惑: “不够,再来。” 猎物既已主动踏入领域,他岂有放过这大好机会的道理? 盛葳看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不用想也知道昏暗之中的那双眼,此刻一定专注地注视着她,忽然觉得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次不再是唇瓣相贴,而是更深入的亲近,彼此身体的距离在亲吻中不知不觉地拉近,她几乎整个人都被圈坐进他的怀里。 解语臣依旧慵懒地靠在椅座上,两条大长腿随意地敞开,任由怀中人攀附着自己。 一只手不动声色搭在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抚上她后脑像是鼓励,指尖在发间穿梭。 他纵容着女孩生涩的唇舌试探,甚至体贴地微微低头,配合着她的高度任她索取。 那张俊美的脸上明明神色未变,半眯不眯的眼神里却无故透露出一股子欲望来。 这副看似被动实则享受的模样,倒与男人平日里的优雅矜贵形成致命反差。 当盛葳觉得这个漫长的吻该结束时,刚想撤,后脑和腰间的手却在这时悄然收紧。 “还是不够呢。”他似是叹息般说道。 那上翘的尾音听得盛葳几乎一抖,面前的人也终于舍得撕开温柔纵容的伪装。 他将她更深地按进怀里,盛葳感觉自己被他灼热的气息和味道侵略得脑子发晕。 男人的吻技高超,与刚才她的试探截然不同,带着种誓不罢休的力道去破开唇关。 盛藏在思绪混乱间吐出破碎抗议,手撑在他的胸膛上试图打断,“外面……” “怕被发现么?” “你胆子那么大,还怕被人听见?” 解语臣一边偏头深吻,一边漫不经心戳破她的紧张,低哑的笑意含混在交缠的唇齿间在车里格外色气撩人,语气添了丝恶劣: “晚了,专心,好好吻我。” 主动权明明全被他掌握着,他却还能说得像她占了便宜似的。 男人的温和有礼不过是惯常假象,而现在这层伪装正被她亲自剥落,露出属于他解当家真正底色,危险,疯狂,不择手段。 喘息与唇齿声响在安静下被放大,车内温度攀升,窗上映着两人相拥的模糊身影。 昂贵的西装早已滑落在地,无人在意。 ------------ 第198章 哑巴有福 回京后的盛葳不算忙碌但也不清闲。 无邪昨天跟她通了电话,说要去长沙找楚光头打听消息,她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 她决定将手头所有的线索铺开,总结从吴三省、金万堂、还有塌肩膀得到的消息。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它”利用到哪方势力,最终目的全都指向张家古楼。 盛葳的心一沉,张家古楼,真的仅仅只是张家族人的墓葬群那么简单吗? 结合之前的种种经历,她忍不住猜测:难道那里面也藏着类似西王母宫陨玉的东西?甚至……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陨玉? 她无从得知,但这趟有张家人的存在,总该比之前的两眼一抹黑,要来得稍微轻松些吧?她只能这样期望。 院里,盛葳摆好最后一道清蒸鱼,抬头正撞见黑瞎子斜倚门框的身影,嘴角噙笑: “乖徒弟手艺见长啊,哑巴有福。” 这倒是大实话,毕竟指望张启灵下厨,那结果大概可能是食物中毒。 “你来的倒是时候,”盛葳瞥他一眼,“福气也给你,冰箱里有啤酒,自己拿。” 张启灵沉默地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汤,放在盛葳手边,还多了副碗筷放在另一边,似乎对于某人的蹭饭行径习以为常。 黑瞎子也不客气地坐下,三个人围坐着吃饭,气氛一如往常,盛葳和黑瞎子说话,张启灵偶尔出声,时光仿佛倒流回从前。 黑瞎子夹一筷子鱼腹肉搁进盛葳碗里:“今天我好不容易得空,想不想出去玩?” 他如今可是个大忙人,吴三爷失踪,他便又在吴家二爷那做事,难得抽空来晃悠。 “行啊,正好我也打算出门,张启灵,你也去吧。”她正想着给他买套正装。 “……嗯。”张启灵点点头应下。 盛葳舀着汤,状若无意道:“黑爷,你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对霍家了解多少?” “小没良心,”黑瞎子闻言乐了一声:“有事黑爷,没事瞎子,你这跟谁学的?” 他故意顿了顿,“不过你这可问错人了,想了解霍家,该去问解家那位爷啊。” 盛葳脑海里闪过之前车里那个炽热缱绻的吻,忽然觉得有些热,猛灌了口凉茶。 “他们两家关系好反而不好问,你应该……跟霍家没交情吧?”她语气试探。 黑瞎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那可不一定。” 他忽然话锋一转:“啧,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和哑巴一起吃饭说过什么吗?” 一直安静吃饭的张启灵机敏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盛葳,从前…… 盛葳咬着筷子尖,不确定道:“我问你为什么叫他哑巴?”她指了指张启灵。 黑瞎子摇摇头:“不是这个。” 盛葳又想了想:“我问你为什么老戴墨镜?你明明不是瞎子……只是眼睛少见。” 黑瞎子问出和之前一样的问题:“你能看到什么?” 盛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但还是老实回答:“眼睛啊,难不成有……” 她看着黑瞎子突然变得异常认真的嘴角,后面那个字莫名就卡住。 “你说的没错,就是有。” 黑瞎子神秘地笑了笑,神色却很淡定。 盛葳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 他讲起以前的事,他的眼睛是有点不一样,有家族遗传的原因,但他没怎么在乎。 九十年代那会,他受霍老太之托,去处理一个井下的东西,从那之后事情就变了。 他感觉到脖子上像是趴着个人,这也导致他的眼睛开始恶化,环境越黑看得越清。 院里一时寂静无声,光线将黑瞎子嘴角那惯常的痞笑也染上一抹难以言喻的色彩。 “那能治好吗?”盛葳怔怔地看着他。 但她问出之后,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在她看来,黑瞎子的能力不亚于张启灵,若真有办法恐怕早就解决了,连他都没办法,说明能解决的可能性恐怕微乎其微。 黑瞎子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愁苦,无所谓道: “这双眼睛,坏了比好了的用处大。” 盛葳忍不住胡思乱想,张启灵有失魂症,黑瞎子有眼疾,她身上毛病也不少,他们这三个凑在一起,算是“老病残”齐聚。 这个苦中作乐的念头让她不禁自嘲。 或许有些伤痛和秘密,并不需要治愈,只需要学会与之共存,而黑瞎子深谙此道。 —— 黑瞎子靠在医院外面一棵大树下,懒洋洋地朝她挥挥手,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的烟。 他说带她出去玩,还真不是随口一提。 但在此之前,盛葳照例打算去趟医院拿检查报告,这几乎是她生活中的固定行程。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依旧浓重,盛葳捏着单子走在前面,张启灵一直跟到诊室门口。 “张医生。”盛葳推开门,对着里面气质温和的熟人医生打招呼。 “微微来了,请坐。”张医生推了推眼镜,笑容和煦,他是盛葳的主治医生之一。 例行询问之后,张医生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报告,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这是前几天你的综合评估结果,你先看看。” 盛葳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本以为会看到和以往相差无几的结果,然而她却怔住: 广泛性焦虑障碍,急性PTSD……几个清晰字样就这样闯进她眼里。 盛葳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医生,困惑道:“是不是弄错了呀?我没什么创伤……就是最近可能有点累。” 她承认最近事情是多,但明明跟以前也没什么两样,那场幻境虽然想起来心有余悸,但毕竟还没经历,顶多算是心理阴影。 “盛小姐,”张医生的声音将她从茫然的思绪里拉回,“很多人对于精神心理层面的问题,其实是‘病而不自知’的。” 他语气平和,带着医生的冷静与耐心: “PTSD也可能源于长期、反复、难以摆脱的压力性环境或者微创伤累积,潜意识可能会出于自我保护,将痛苦的记忆暂时封存,导致主体无法清晰回忆创伤本身……” 医生的手指轻轻点着报告上的几项指标:“但你的身体和情绪的反应会记得。” 他指着报告上的一些数据指标解释: “你看,你对某些特定的声音、气味甚至颜色的反应,数值都超出了正常范围。” “你是否会在夜里反复做内容相似的噩梦,即使醒来记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恐慌感会持续很久?是否长期处于警觉……” 张医生每说一句,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翻涌上来。 “我们的评估是基于一系列科学的量表和您的反应综合得出的,”张医生的声音依旧温和,“报告的结果,不会有错。” 医生后面又说了些关于治疗建议、药物辅助……但盛葳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手里的报告沉甸甸的。 她不觉得自己有病。 可医生告诉她,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抬起头,看向张医生,轻声恳求: “张医生,能替我保密吗?就这次。” 她能猜到这位负责她多年的张医生或许可能也与张家有关,但此刻她不想去深究。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她低声补充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诊室的门打开,盛葳从里面走出来,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只是眼底还有些恍惚。 看到张启灵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报告对折再对折,塞进牛仔裤的兜里。 “张启灵,走吧。”她主动拉上他的胳膊,生怕下一秒医生会出来跟他对上眼神。 “张启灵没说话,反手捏住她的胳膊。 “怎么样?没事吧?”黑瞎子见他们出来随口道,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 “老样子,医生让我压力不要太大。” 张启灵抬眼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盛葳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转向黑瞎子: “不是说要去逛逛吗?那你带路吧。” “那走呗!”黑瞎子笑嘻嘻道,仿佛刚才的疑虑只是错觉,伸手揽过盛葳的肩膀。 张启灵默不作声地跟上,目光始终落在黑瞎子的手上,几秒后,面无表情地移开。 而盛葳此刻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刚刚: “保护患者隐私,是医生的基本职责。”张医生低头在报告的建议治疗栏上写下一句“建议接受专业心理治疗”。 “但微微,逃避创伤不会让你活得像个正常人,只会让你成为更高明的演员。” 演到最后,连自己也有些分不清真假。 ------------ 第199章 您喜欢翻旧账 盛葳正看着池里的锦鲤争食,电话上跳动着“无邪”的名字,她并不意外地接起。 电话那头,无邪语速很快,他在见过楚光头之后去了长沙文物研究所,得到了三叔留下的线索——节气,唯独缺了“小满”。 “这一定是我三叔留下的,我家养了只黑背就叫小满哥!我从小满哥的狗窝发现果然藏着封图纸,是样式雷!”他激动道。 “我让王盟找到了买主,”无邪声话锋一转,“对方约的地方,是新月饭店。” “微微,”他语气凝重,“你回北京不也为了新月饭店?这前后脚的事……你说,这会不会是同一拨人,想给我们下套?” 无邪脑子转得果然快,几乎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她甚至已经能猜到背后的人是谁。 “别担心,”她的声音透过听筒,异常平静,“尽管来北京就是,想请君入瓮,也得看手里有没有足够的筹码来谈条件。” 挂了电话,她又打给王胖子,简洁道:“胖爷,明天新月饭店,王府井等你。” 她捏起一小撮鱼食,漫不经心地撒入水中,色彩斑斓的锦鲤瞬间聚拢,水波翻涌。 她看着那些鱼,头也没抬,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张启灵,做人好难。” 身旁安静伫立的男人目光落在她侧脸。 “我想让每条鱼都能吃到,可是做鱼也不爽快,都生怕吃不饱。”她自言自语道。 张启灵沉默着,或许是在思考,但又清楚地知道,盛葳向来不喜也不会拐弯抹角。 “张启灵,我给你出气,好不好?” 她忽然起身,转过来拍了拍手面对他。 张启灵觉得疑惑,出气?出什么气? 往事如烟,她知道张启灵已经不记得,但总有记得的。该讨的债,总要有人来讨。 …… 黑色轿车滑停在气派的大门下,王胖子从上车到下车,还不忘啧啧感叹:“妹子这车够气派,胖爷我坐垫都怕压坏了!” 几人站在红门前,难得穿得一身正经。 无邪连头发都打理过,西装勾勒出清隽肩线,褪去平日书卷气,添了些英挺利落。 张启灵依旧面无表情,剪裁精良的西装衬得腰窄腿长,墨发微分露出凌厉额角,冷峻的气质配上这身打扮,简直惹眼得要命。 无邪看了眼胖子,挑眉揶揄:“你上哪订的,像是小了一号,别是偷工减料了?” 胖子梗着脖子:“不怪西装,我去年穿还正好呢,是胖爷我最近生活有点滋润。” 盛葳最后下车,立在鎏金门柱旁,与第一次来时不同,今天显然是精心准备过。 本就精致的五官添上恰到好处的浓妆,美得攻击性十足,绿瞳在挑长的眼线下愈发深邃惑人,微卷的黑发如海藻般垂至背际。 身着一身黑色丝绒旗袍,开衩处金线绣竹枝盘绕至腰际,既典雅韵味又暗藏锋芒。 脚底红底高跟叩在石阶的脆响犹如心跳,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摇曳生姿。 几人走上前,她将邀请函递给门童时,王胖子撞撞无邪胳膊嘀咕:“瞧见没?这俩往这儿一站,跟新月饭店招牌似的。” 两人一个冷峻一个浓艳,连身高差都是恰到好处,气场契合。 无邪脸色黑了一分,拍开他的胳膊,语气幽幽地泛酸:“樱花树下站谁都美。” 新月饭店的拍卖大厅分为两层,下层是大堂,上层是雅座,侍者领他们入座后,送来烫金的菜单,无邪打开一看,脸色微变。 胖子点了最便宜的一款茶水,一千八一壶,外加百分之十的服务费,胖子咋舌: “这他娘的喝的不是茶,是杨贵妃的口水吧?金子泡的也没这么贵!” 盛葳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们这一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们先坐,我去见个人,去去就回。”临走前,她不忘低声提醒,“在这里说话谨慎些,小心隔墙有耳。”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盛葳沿雕花楼梯行至二楼,经过栏杆时,余光忽瞥见底下异动,有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无邪那边。 解语臣不知何时也到了,气质如兰,但不知什么原因,和无邪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盛葳脚步放缓,随口问向遇到的侍者。 “那人是谁?”盛葳示意楼下那个态度倨傲的中年男人。 侍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回答: “那是琉璃孙,孙老板。” 楼下传来的话语声断断续续,盛葳眼神微冷,取下鬓边的珍珠发夹,掰下一小颗,二指轻翻,破空无声,不着痕迹地击去。 楼下的琉璃孙忽然“哎哟”叫了一声,手筋一麻,掌心正盘着的核桃竟脱手滚落。 “谁?!”他暴怒环视,盛葳却早已没入二楼的某个包厢,连头发丝也没瞧见。 无邪与王胖子交换了个眼神,心情莫名舒畅,默契举杯碰了一下那贵死人的茶水。 解语臣仰首望向二楼,眼角微弯,张启灵垂眸拂袖口,眼神却盯住地上那处米珠。 …… 无邪看着面前端坐的老太太,强行压下心里的局促,镇定地开口:“霍婆婆,我是无邪。”他说着,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握手。 霍仙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眼皮微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漠然: “果然和吴老狗有点相似,别人和我说我还不信,原来这条臭狗真没绝后。” 无邪脸上只能挤出苦笑,心里却嘀咕:这话里的味儿可太不对了,难道爷爷当年真和这位霍老太有过什么?老醋劲头可真足。 老太太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听不出多少惋惜,更像是挑剔:“笑起来就更像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放下茶盏,直接问道,“你手里的东西,卖还是不卖?要不然,让你奶奶来会会我,看看我这个老朋友老成什么样了?” 无邪已经听出来了,这分明是刁难,他不知道是什么过往,能让她至今耿耿于怀。 “您别误会,我就是冲着买卖来的,我奶奶我也好久没见了,爷爷去世之后,她便深居简出了。” “那是她眼光差,嫁了个短命鬼。”霍仙姑冷哼一声,“那你还想谈什么?” 无邪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是想查点事。关于那张样式雷……” “你想知道那图纸上画的房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沉吟片刻,给出条件: “行啊,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不能由你来问,你让你奶奶来问我。” 无邪一时语塞,正觉棘手之时—— “您若是想叙旧,我们倒是能聊聊。”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几乎是立刻,无邪绷紧的神经就松弛了几分。 高跟鞋清脆踏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靠近屏风,直至露出真容。 房里除了无邪他们,还有三人,主位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穿着紫色唐装的老太太,皮肤雪白,气质清冷,不愧“仙姑”之名。 旁边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女人,以及一个……霍秀秀,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脸色微变,她能明显感觉到盛葳此刻的气场。 当然,盛葳压根也没想着藏,张启灵不善言辞,胖子身份不占优势,无邪在九门中属晚辈,必定吃亏,她势必不能落人下风。 她目光先是在无邪身上停留一瞬,让他安心,对着坐着的人露出没什么温度的笑: “霍当家,久仰大名。” 霍仙姑对于盛葳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依旧端着架子:“我知道你,盛小姐。” 盛葳语气直接:“我看您似乎很喜欢翻旧账,刚好我也知道些往事,找您叙叙。” 她微微上前一步,目光平静:“样式雷这东西,无邪不该问您,应该来问我。” “毕竟我家就是样式雷构造,您想要多少我都能给您画出来,不过我倒是好奇,” “霍当家从何知道的样式雷?据我所知,霍家的宅子没有一处不是样式雷构造……祖坟应该也不是吧?”盛葳轻声道。 ------------ 第200章 善非善,恶非恶 霍仙姑脸色微变,好歹是多年的当家人,气场依旧端着,但声音却冷了下去: “我霍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黄毛丫头指手画脚? 你算什么东西!” “奶奶! ”霍秀秀吓得脸色一白,想上前劝阻,却被旁边的妇人拽住胳膊。 盛葳丝毫不惧,若是熟悉她的人一眼便知道,此刻她身上的“反骨”已经冒上来: “不愧是霍当家,连强词夺理都是这么理直气壮,难道只准您对别人家的事步步紧逼,就不许其他人对霍家好奇一二? ” 她从容地走到无邪身边站定,与对面形成清晰的对峙局面,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 “是您要买样式雷,其他的都好商量,但怎么倒搞得像我们上赶着求您似的?” “也是您先挑起陈年旧怨,若您真与吴奶奶是朋友,凭您方才对他孙子这般刁难,老人家不想见您,我想恐怕也情有可原。” 盛葳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霍仙姑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继续补刀: “什么过往恩怨,有本事就去找正主对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本事的……” “也就只会拿无辜的后代撒撒气了。” 她话锋一转,视线飘向霍秀秀:“按照霍当家您今天的做法,若是霍家也曾对不起谁,那是不是也可以找秀秀小姐出气呢?” “霍小姐,你意下如何?”她直率道,眼里装着疑惑,仿佛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霍秀秀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奶奶。 她当然看得出奶奶是在借题发挥,反驳?那等于承认奶奶无理。赞同?那就更不可能,身为霍家女儿,她只得保持沉默。 王胖子硬生生忍住激动,只能对着无邪疯狂挤眉弄眼,用口型说着:“牛逼!” 无邪心中更是翻江倒海,盛葳不仅维护了他,更维护了他的家人,全凭话中逻辑将对方逼得哑口无言,却无一句辱骂之词。 这不经意的反问,精准捅进霍仙姑最脆弱的地方,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事情,但她不能不在乎霍秀秀,这是霍家未来的希望! “好!好一张利嘴!我倒小看你了!”霍仙姑怒极反笑,茶杯被她重磕在桌上,“你这么维护吴家小子,看来关系匪浅?” “我们是朋友知己,理应维护。” 霍仙姑的脸色,在盛葳那句理所应当的话落下后,彻底变得铁青。 —— 书房内,茶香袅袅。张日山端坐在椅上品着茶,身后立着一位垂首敛目的听奴。 “她说了什么?”张日山开口。 听奴低声将盛葳在霍仙姑包厢里的那番唇枪舌剑,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张日山想起方才盛葳坐在他对面,一边把玩着他桌上那枚古银币,抬头问他的那个问题: “张启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张日山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以何种心情去反问她的。 她最终抬脚离开,但留下了一句话。 “善非善,恶非恶……” 张日山低声重复,看着那枚被盛葳随手抛下的硬币,此刻诡异地竖立在桌面上。 —— 雅间里,气氛一时有些僵持,王胖子趁机猛戳无邪腰眼,还挤眉弄眼,无邪心一横,径直拉开霍仙姑对面的太师椅坐下去。 霍仙姑瞬间皱起眉头,厉喝道,“谁准你坐的?起来!”她立刻招呼屏风外的人。 无邪一再忍让,此刻心里也总算来气,这老太婆也太刁难人了,连坐都不让坐? 胖子一个箭步横在他身前,嗓门洪亮,还不忘背后给小哥支手叫他跟着,让他学会如何当一个成功的保镖: “坐个凳子怎么滴?这椅子镶金了还是嵌玉了?坐上去能成仙?” “老太太,咱都是体面人,真闹起来,砸了新月饭店的场子,您这‘仙姑’的面子往哪儿搁?万一磕着碰着您也不值当!” 有个进来的女孩冷笑一声:“你们懂个屁!这可不是你们想坐就坐的……” 霍仙姑忽然摆手打住她,脸上的怒意忽然缓和下来:“他们想坐,就让他们坐。” 盛葳看着她心中猛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椅子……难道真有什么特殊的讲究? 但还好,幸亏她事先已与张日山通过气,无论做了什么,除非他想当场对他的族长谢罪,否则今天就必须替他们兜底。 忽然,一阵摇铃声从楼下传了上来。 厚重的丝绒窗帘被拉上,巨型水晶吊灯轰然点亮,昏黄光晕泼洒下来,将满堂器物镀上一层陈旧的富丽辉煌,拍卖会开始了。 盛葳拍拍无邪,示意他稍安勿躁,她参加过香港的拍卖会,但新月饭店有百年老店的规矩和排场,对比起来确实与众不同。 底下的司仪开始控场,屏风也被撤走。 盛葳抬眼望向对面包厢,坐的正是解语臣。他似乎看到什么脸色微变,低下头去。 很快,盛葳收到解雨臣的短信: 无邪那个傻小子,他怎么坐那个位置? 无邪同样也已经发现异样,二楼各包厢满满当当,但所有客人都只坐在左侧。 唯有他,孤零零占据着右侧那张空置的紫檀大椅,一时间,他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一个侍者托着托盘趋近,盘中一本薄册。他目光触及无邪,眼里划过一丝惊诧。 转向霍仙姑时,声音都有些绷紧:“太太,你的这位朋友……坐错了吧?” 霍仙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他:“怎么,不信?这位置空了几十年,今儿个吴家少爷肯赏脸坐这,是新月饭店的福气。” 她慢悠悠补刀,“给他上花名册,伺候好了,今日也让诸位开开眼。” 盛葳冷眼看着侍者将册子捧给无邪,里面只有两页,一张青黑印玺图片撞入眼帘。 底下写着:鬼钮龙鱼玉玺。 鬼玺?盛葳忽然想起阿宁曾说裘德考一直在寻找的东西……难道就是这个?能打开青铜门的鬼玺? 一个穿着坎肩式的伙计端着拍品开始走货,当那放着鬼玺的托盘走到他们面前时,盛葳更加确定,那玉玺的材质分明是陨玉。 不行,这东西,他们必须得拿下。 走货完,侍者给每位客人用竹竿叉上一只铃铛,是拍卖用,唯有无邪面前空空。 伙计最后单独给无邪叉来一只小灯笼。 那盏灯出现的刹那,拍卖场寂静一瞬,无数道目光汇聚二楼,不知是谁带头,稀落的掌声迅速蔓延成轰鸣,带着看戏的狂热。 霍仙姑在边上幽幽道:“这新月饭店,可是很久没人敢点天灯了,你也算是给你们老吴家长脸,以后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的威名。” 她顿了顿,嘲讽一笑,“只是这威风,怕是要把你吴家的家底烧得一毛都不剩。” 盛葳面不改色,亲自上前,从伙计手中接过东西,挂到包厢柱子专门的吊扣上。 “九门同气连枝,”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满场喧哗,“当年张大佛爷点得,狗五爷的后人,如今自然也能点得。” 对面包厢,解语臣看着手边的铜铃,无声地叹了口气,不过幸好他有卡在盛葳那。 欠他的账,总比欠新月饭店的好。 张日山闭目凝神,双手合十,正对着面前一尊佛像默默祭拜,四周檀香弥漫。 “吴家那个小三爷,坐在了点天灯的位置上。”尹南风站在身后看着他,又补充道,“盛小姐也来了,就在他旁边。” 今日的她像是换了个人,一袭黑色金绣旗袍,气场全开,张扬得让人移不开眼。 张日山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尹南风见他这般反应,不由蹙起秀眉:“你不管?那位置只有佛爷坐过……” 张日山这才睁开眸子,眼底淡漠,又藏着无奈:“我怎么管?” “可是点天灯……”尹南风语气更急。 “无邪要点,就让他点吧。”张日山打断她,忽然想起刚才听奴传来的那句话。 他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都是九门人,佛爷能坐,吴家小子想坐就坐吧。” 尹南风看着他这副事事皆与己无关的模样,一股无名火起,却又只能无奈地离开。 张日山突然开门,目光落在那间包厢。 只见盛葳正抱臂站在无邪身边,他身后,亦有张启灵沉默地伫立着。 张日山叹了口气,回房后他开始翻找,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带着点认命般的意味。 罢了。 ------------ 第201章 散财童子 无邪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点天灯”三个字在不断盘旋,这意味着今天这场拍卖,无论叫价多高,最后都得由他买单。 “当”的一声敲锣响,拍卖正式开始。 叫价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八百万,九百万……数字像滚雪球般砸进混沌的脑子,他端起茶盏的手有些抖,茶水泼湿了袖口。 “多少了?”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胖子脸色发青,凑到他耳边,声音都变了调:“他奶奶的,快……快一个亿了!” 无邪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喷了胖子满脸,彻底瘫软在椅子上,心里破罐子破摔: 反正十分之一他也拿不出来,十个亿和一个亿对他来说,根本没区别。 盛葳也在观察,底下的人喊的凶,解语臣却一次铃也没按,霍仙姑那边也毫无动静,显然都憋着劲准备最后出手。 “一亿八千万……”“一亿九千……”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邪如坐针毡,冷汗直流,屁股几乎要离开凳面。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却在这时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稳稳压回座位,是张启灵。 “有钱。”盛葳将一张卡推到他面前。 她一直想不明白无邪家境不错,甚至算得上好,毕竟也出自九门之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看起来总像个四处穷游的大学生。 无邪却意外地冷静下来摇头,语气坚决:“微微,这是你的钱。板凳是我坐的,祸是我闯的,再怎么也不能让你背债。” 霎时间,一个狠绝的主意在他脑中成型,反正也付不起,赖就赖了!直接跑路! 他轻声对胖子说:“现在别管线索了,保命要紧,咱们直接找机会开溜吧。” “开溜?”胖子愣了一下,“没那么严重吧?”但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想法。 他看了看台下的司仪,“实在不行,咱们就跳到台下去,把那女人和货当人质!” 话刚落,那主持人就愣一下,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们的方向,皱起眉。 无邪心虚得直冒冷汗,心道:这也能听见?! 盛葳听到无邪的计划,瞬间觉得这主意不错。反正最后都要花钱,今天这出戏来的人物不少,倒不如直接抢到手更安心些。 胖子觉得那旗袍女耳朵应该没那么神,他索性掐着嗓子,不信邪地轻声道: “大妹子,我们等下可要跑路了,你听得到不?你听得到就来逮我们!” 主持人脸色变得更加奇怪,手指一指,厉声喝道:“他们要毁灯!拦住他们!” 楼梯口的伙计闻声,立即朝他们冲来。 张启灵几乎在伙计动身的瞬间就迎上去,出手就瞬间放倒冲在最前面的两人。 他毫不犹豫,径直从二楼的廊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大堂中央,挡住四周涌上来的伙计,现场瞬间惊呼四起,乱成一团。 盛葳没想到眨眼间,变故就已发生,也只能顺势而为,将旗袍裙摆一撩,单手撑栏杆,几个起落便跳到大堂,直冲向鬼玺。 她一拳砸碎展品玻璃,但当指尖碰到鬼玺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席卷四肢百骸,短暂而清晰,让她身体都跟着一僵。 这种感觉……她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失神的刹那,一股凌厉掌风忽然袭来。 盛葳本能地旋身错步,定睛一看,出手的竟然是解语臣!她一时有点懵,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攻击自己,难道是为了鬼玺? 他眼底甚至有来不及收起的惊疑,方才她瞬间的神色异样,正巧被他及时捕捉到。 但她不知道他的用意,他并非袭击,只是想抢先夺过鬼玺,以免发生什么不测。 “退后。” 张启灵几乎是在同时切入两人之间,两个高手在混乱中无声过招,快得只剩残影。 另一边的二楼更是兵荒马乱。 “疯了!你们全疯了!”霍仙姑被他们这不要命的举动惊得站起,“得罪了这儿的老板,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无邪看着楼下,一股邪火混着憋屈直冲脑门,抓起桌上的茶大灌一口,猛地将青瓷杯掼在地上,扬声怼道: “如您所说,这饭店开的太久,老板当的太安稳,咱们好人做到底给他点刺激!” 他作势要冲下去,刚起身又猛地顿住,他立刻想起这老太婆说的约定,必须坐到下午四点半,他不能给她任何找借口的机会! “胖子!能不能顶住?五分钟!”无邪吼着缩回椅子死死坐紧。 胖子乐了:“天真,在斗里蔫不拉唧的,没想到遇上人倒颇有点气派!行,今天胖爷我就发发威,给你来个一夫当关!” 说着把包厢大门猛地关上,把能搬动的桌子椅子全抵过去死死撑住。 门外的撞门声不断,霍仙姑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把他给我从椅子上拖下来!” 无邪大惊:“婆婆,你不能耍赖啊!” “你能砸场子?我就不能砸你?”老太太指挥着过来的安保,“动手。” 无邪大骂,一边喊:“胖子!护驾!护驾!”一边拼命用屁股挤着凳子往后躲。 盛葳已经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她将鬼玺拎在手里,一边对付伙计,一边准备招呼他们撤离,余光就瞥见两道黑影从二楼砸落。 张启灵踢飞过去一个棍奴,恰好成了无邪的肉垫,胖子身手好点,一个翻滚,落地时被盛葳及时用手抵住后背,堪堪稳住。 解语臣避开张启灵的手刀,退开两步:“你们坏了新月饭店的规矩,尹老板是不会罢休的。” 盛葳冷冷抬眼,扫过二楼霍家包厢空荡的珠帘,想到解语臣方才那意图不明的一掌,一股罕见的烦躁涌上,话冲口而出: “物归原主罢了。” 张日山一直没现身,不就已经是默认他们做的一切么?这鬼玺本就是张家的东西。 这带着刺的回应让解语臣微微一怔。 “给我。”张启灵伸手,想要接过的鬼玺,盛葳不经意避开:“趁乱,快走!” 她暂时……还不想把鬼玺给他,她想要弄清楚,刚才那股异样感觉,到底是什么。 几人冲出门,外面正黑压压地围着一群伙计,个个面色不善,堵住各个方向。 “让开!”盛葳毫不犹豫地将鬼玺举起作势要砸,围堵的伙计们面面相觑,再不敢轻举妄动,最终只得让开一条通道。 她看向自己那辆被包围在路边的车,已无指望,一行人便迅速往巷口方向狂奔。 “现、现在怎么办?”总算暂时甩掉尾巴,胖子喘着粗气问,心脏砰砰直跳。 “先找个地方躲……”无邪话还没说完,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喇叭声。 一辆黑色红旗停至路边,后车窗降下,霍秀秀那张俏脸探出,还冲他们做鬼脸: “快上车!” 几人眼神无声一碰,后面有追兵,眼下没有选择,无邪一咬牙:“上了再说!” 几人迅速钻进车,门刚关上,霍秀秀对前座的司机吩咐道:“回公主坟区大院。” 盛葳不知何时跟着张启灵同时钻进副驾驶,她却对旁边的人道:“你下去。” 司机下意识看向后座,盛葳根本不给他时间反应,一把推出去,自己坐进驾驶座,十分利落地扣上安全带,开始发动引擎。 后座的霍秀秀愣住,完全没预料到这莫名的变故:“盛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盛葳透过后视镜瞥她一眼,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不明显吗?我不相信他。” 以霍秀秀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背后的用意让她不怀疑都难,只是她懒得拆穿而已。 她方向盘一打,车子利落驶出小道。 “现在,是我说去哪就去哪。” 车内空气还没松懈多久就又陷入凝固。 “感谢援手。”盛葳突然补充一句。 霍秀秀却没出声,所有试探被这句疏离的感谢无声封堵,她在思考她在对谁说。 从经历上讲,盛葳确实跟霍秀秀不熟,只是见过几次,可问题是…… 之后,后座传来无邪胖子和霍秀秀的交谈,盛葳再未发一言,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猝不及防,她开始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只见后方冲出一辆面包车,几乎是擦着他们车尾冲撞过来,险些造成严重事故。 “我操!”胖子被离心力拍在车门上。 面包车上跳下来几个人,嘴里还骂骂咧咧着,无邪刚想推门下车,却发现被锁着。 下一秒他就庆幸幸好没下去,因为那些人纷纷从背后抽出钢管,正朝他们走来。 “啊哦,”无邪心头一紧,“看来他们很喜欢他们的车,碰一下都不行。” 胖子眼尖地瞥到面包车后面,“那是琉璃孙的人,我靠,这孙子动作真快!” 后头还有俩豪车,而前方路口也被另一辆车堵住了去路,他们一下陷入不妙境地。 “琉璃孙?”无邪瞬间想通缘由,他们抢了鬼玺,琉璃孙便也打算从他们手里抢。 “看来是专门来找茬的。”胖子咽了口唾沫,询问道,“妹子,你车技怎么样?” 后视镜里,映出盛葳微微上挑的眉眼,没有恐惧,只有专注和近乎冷酷的淡然。 “坐好。”她双手抓紧方向盘。 接着将油门一脚踩到底,引擎发出咆哮的轰鸣,红旗轿车朝着前方径直冲撞过去。 —— 尹南风脸色铁青,几乎是用砸的力度敲门,声音里压着怒火:“老不死的!老不死的!你在不在里面?店都要被人砸完了!” 与门外混乱截然不同,房内堪称安宁。 早在纷争开始之前,张日山就早早地戴上降噪耳机,颇有闲情逸致地听着音乐。 尹南风气得肝疼,一把拉过的听奴,厉声问:“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听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表情,迟疑回禀:“老板,经理他……好像在听歌。” 尹南风:“……” 她简直要被气笑,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老不死的!你别在里头给我装死!” “小小年纪,火气不要这么大。” 张日山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眼睛闭着,一副全身心沉浸音乐的悠闲模样。 “砸就砸吧。”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该赔的,派人把账单送去吴家,桌椅板凳值几个钱,账单给我就行。” 那偏心到骨子里的算计轻飘飘落地: 店虽然是他们砸的,但点天灯的可是吴家小子,族长的账他垫,微微的债他填,毕竟是他该做的,无邪头顶上还有吴家…… 他张日山又不是什么散财童子,对吧? ------------ 第202章 口红我就不吃了 红旗车最终停在一条僻静的老街口,地方是霍秀秀给的,是一处早已闲置的老铺。 无邪和胖子看着窗外,一头雾水。 “微微,咱……咱来这儿干嘛?”无邪不解,“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胖子也挠头:“是啊妹子,那霍老太婆正满世界找咱们晦气呢!” 盛葳解开安全带:“那老太婆没拿到样式雷图纸,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没关系。” 她侧过头,眼里只有笃定:“我就是专门来找她麻烦的,还怕她不来找我们呢。” 无邪和胖子眼神复杂,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车内安坐的霍秀秀。 霍秀秀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奶奶有那么大的敌意,恰到好处地问道:“盛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奶奶她不是……”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现在,”盛葳扯了扯嘴角打断道,“霍小姐带路吧。” 她心中明镜似的,面前人能及时地出现,背后若没有霍老太授意,那才叫奇怪。 霍秀秀推开车门引他们进去,里面没有其他人,内部光线昏暗,安静得有些压抑。 盛葳忽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抬手轻轻拍了拍身边张启灵的手臂,低声提醒: “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们小心。” 张启灵低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忽然极轻地说了一个字:“脚。” 他记得她穿着那双高跟鞋跑了很久。 盛葳愣了半秒,下意识低头看脚,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回神道:“没事。” 刚走出铺子没多远,她专注着手机,转角处的角落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掳过去。 这熟悉的招数,盛葳顺着力道转身,果然对上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眸。 是张慕尘。 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跟张启灵问的如出一辙:“脚疼不疼?” 盛葳下意识摇头,从他过于贴近的怀抱里挣出一点距离,有些疑惑:“怎么是你?不是海洋哥发的消息吗?他人呢?” 他语速很快:“走不开,他和千军现在在霍家,那女人多,眼线杂,比较麻烦。” “听说你去了新月饭店?”没等她回答,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钱已经准备好了,应该够赔。” 他没问其中发生了什么,因为没必要知道,麻烦既然出现,就立刻想办法解决。 这怕又是张海洋卖了几套房凑的,她至今都不知道那人到底有多少套房产,连他本人也说记不大清,有些老的地契都找不到。 接着,张慕尘又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他们叫我转交给你,马上看。” 盛葳不多问,纸袋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只写着寥寥一行字。 但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足足十几秒,才抬起头看向张慕尘,声音有些发紧: “这是谁的主意?” 张慕尘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但盛葳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他们把这句话带给她,说明已经不是决定,而是成型的计划,结果甚至都已想好。 而告诉她的目的,不是征询,是配合。 这就是张家人的行事准则。 她看着张慕尘拿回那张纸,划亮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瞬间将其化为一堆灰烬。 见她沉默地低头,他亲昵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脸蛋,语气却意味不明甚至冷酷: “微微,我们是张家人。” 这句话像是道咒语,也是一道枷锁。 不论时代如何更迭,张家人有张家人的职责和目的,况且,张家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秘密,为了存活,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过往漫长的历史中,他们甚至有能力左右王朝更迭,间接改变历史节点的走向。 国尚且如此,一个……又算什么。 盛葳看着地上那点灰烬,心情复杂。 张慕尘一如既往地耐心教导她,尽管这教导带着血淋淋的现实: “你见得太少,往后你就会明白,每个人都有立场,也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道理她都懂,只是…… “好孩子,别想太多,一切有我们。” 张慕尘伸展双臂捞过她的腰,轻轻往怀里一勾就贴紧,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拥抱。 一股微凉柔软的触感,像是唇瓣,落在她的耳廓上轻轻厮磨,情人般吐露着关切: “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晚上还做不做噩梦?嗯?你好像又瘦了。” 他为了方便隐匿,衣着向来普通甚至陈旧,而她穿得光鲜亮丽,显得有些不登对。 两人此刻在这无人的角落里亲热无比,耳鬓厮磨,活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没有怎么做梦了。”盛葳挣了两下,没挣开,最终还是扛不住熟悉的拥抱带来的安心感,手臂回搂住男人精瘦的腰身。 “张慕尘……” “嗯?”他从喉间挤出压迫性的一声。 “……daddy……”她不情愿地叫道。 这是张慕尘那次提的要求,盛葳当时以为他是随口一说,但之后每次两人独处时,他总会以各种方式逼她改口,让她习惯。 “什么事?”叫出来后,他满意出声。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生病了,但她还是忍住,等这一切结束,很快就要结束…… 她不想说,他也聪明地选择转移话题。 “口红颜色很衬你,” 他的唇离开她的耳廓,目光落在她唇瓣上,眼神晦暗,语气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就不吃了。” 但后腰紧贴着的那只热掌突然意味不明地摩挲几下,像是在丈量什么猛的收紧。 “旗袍的开衩比上次高一寸七分,很适合你,但下次要是穿裙子,就不要打架。” “我会生气。”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袒露着他的不悦。 盛葳耳根微热,没好气地用力推开他,瞪他一眼,恼羞成怒:“装你的哑巴去!” 每次都这样,用最平淡的语气说些让人觉得烦躁的话,还一直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张慕尘看着她微恼的样子,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情绪好起来就行。 “记住我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随即又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她眼前,仿佛从未出现。 盛葳回去之后发现铺内竟空无一人,心下一沉,找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卫生间。 地面有些不自然的痕迹,底下似乎有动静,她脸色瞬间冷下去,他们被算计了。 恰在这时,真正的霍秀秀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焦急又带着内疚: “盛小姐!对不起……我、我奶奶她想逼无邪哥哥他们交出样式雷图纸……” 她知道这里地下有什么,向奶奶求过,但霍仙姑不为所动,所以只能冒险赶来。 盛葳此刻没心思计较这些,觉得救人要紧。两人迅速找来工具,找到一堵墙砸开,才将里面狼狈不堪的三人拖了出来。 几人准备转移,霍秀秀突然看了一眼短信,脸色微变,匆匆交代便转身快步离开。 然而,没过多久,她又折返回来,盛葳不再耽误,方向盘一打,车直奔新月饭店。 车上,无邪交代他们在老铺底下的发现,那底下的结构模仿的正是样式雷图纸上的义庄,而图纸的最终指向就是张家古楼。 到了地方,盛葳先去还钱,而无邪也收到消息,小花告知他们新月饭店也不安全。 “那怎么办?”无邪快速思考着对策。 霍秀秀立刻接口,语气诚恳:“既然哪里都不安全,不如先把样式雷图纸交给我保管?我保证,一旦安全,立刻物归原主。” 不料,一直打量她的胖子却机灵起来: “不对!胖爷我对女人的身材可是过目不忘,你不是霍秀秀,你到底是谁?” 眼见被识破,对方手指在颈侧轻轻一揭,露出底下那张清俊带着几分无奈的脸。 “是我。”解雨语臣坦然承认,目光恳切地投向无邪,“无邪,去见见霍老太太吧,你想知道的真相,根本绕不开她。” 盛葳恰好刷完卡回来,听到最后一句,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见,怎么不见。” 一场关乎真相与合作的谈判终于开始。 房间不知道是谁安排的,九把古老的椅子绕桌摆放,无声诉说着过往的岁月。 无邪下意识地想就近坐下,屁股还没沾边就被霍仙姑喝止:“那个位置,是当年张大佛爷坐的,你们吴家的位置,在那边。” 无邪因点天灯一事仍有余悸,几乎已经对座位产生心理阴影,憋了口气坐在旁边。 “那好,这个位置,现在我来坐。” 话落下,盛葳径直走过去,姿态从容地在那把曾属于张大佛爷的椅子上平静落坐。 称得上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宣言,但单薄的身躯里却突然能让人无端看出一股威压。 霍仙姑犹豫着,最终没再说什么,直接提出合作:“你们提供图纸,我们合作。” 无邪却冷笑出声,三番两次遭到这老太婆的算计,他也已经看出对方的意图: “您根本就没想过真心跟我们合作,您想要的,不过是我手里的样式雷图纸吧!”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无邪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直接把那张纸嚼咽下去。 “想要图纸,有本事你就剖了我!” 他得不到,其他人干脆也都别得到。 霍仙姑的脸色瞬间铁青,眼中划过狠厉,嘴里轻飘飘吐出三个字:“剖了他。” 屋里待定的保镖闻声而动,直扑无邪。 但他们尚未碰到无邪,就被一道身影拦下,张启灵出手如电,将两名保镖格开。 打斗中,霍仙姑的目光捕捉到那奇长无比的两根发丘指,她骤然喝止:“住手!” 她死死盯着张起灵,“你……你就是小花提过的,那个身上有麒麟纹身的人?” 得到默认后,这位向来眼高于顶的霍仙姑,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张启灵下跪。 无邪和胖子吓了一跳,解语臣和霍秀秀也急忙上前搀扶,“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霍老太被众人扶起,目光却再也无法从张启灵身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您……还记得我吗?” 合作未明,她却像吃下定心丸般突然自信满满:“不记得我没关系,张先生,合作吧?若是您也去,这次一定能成功!” 张启灵根本没看她,淡然的目光悄然越过众人,投向其后某个安静的身影。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突然后知后觉——盛葳好像从坐下之后,就没有再发过言。 众人回头望去,她依旧静坐在那张象征着权柄的椅子上,光影打在她半个身子上。 这边发生的一切动静被收进眼底,她却像在看一出戏般,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但这其实是一种面对潜在危险时的防御姿势。 那双幽眸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甚至带着份睥睨,是连无邪胖子都没见过的冷。 这眼神太奇怪了,甚至……不像人类该有的,更像是某种蛰伏于黑暗中的野兽。 比如探头吐信的毒蛇,在无声锁定猎物时那种专注与冷酷,一眼便让人心头猛跳。 下一步,就像要释放毒液了。 ------------ 第203章 很像……佛爷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她才轻轻开口: “张家古楼,是我们张家人的墓地。”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审视的目光最终落在霍仙姑脸上,“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九门对此一直耿耿于怀,难道……”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真诚地发问, “是觉得几十年前的教训,死的人还不够多吗?还是说……九门一直贼心不死?” 轻飘飘的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极大,众人一时消化不下,连解语臣都变了脸色。 霍仙姑像是被这句话直接刺中什么回忆,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身体晃了一下。 “霍当家……”盛葳的声音近乎叹息,带着一丝悲悯,却又冷得彻骨,“午夜梦回时……可曾梦见过自己的女儿?” 霍仙姑的脸色在听到“女儿”二字时,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全靠椅子扶手支撑才勉强稳住。 盛葳却没有看她,只平静地扫过屋内。 “其他人,滚出去。”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霍家的保镖无声退出,门在身后轻轻合拢,仿佛将几十年的恩怨封存在这房间里。 她从袖口中抽出一张泛黄的旧照,边缘已经磨损卷曲,像被人的手摩挲过无数次。 那是老九门的唯一合照,她夹在指尖端详,神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琢磨不透。 “几十年了,霍当家不记得也正常,”盛葳抬起眼,“不如我来帮您回忆一下。” 她开始讲述,从五十年代裘德考骗帛书、张大佛爷清理长沙盗墓贼、秘密寻找张起灵计划,到六十年代张启灵如何带着秘密找来,九门最大的盗墓计划如何展开又如何惨烈失败,张启灵如何失忆被关疗养院…… “也正是因为这次失败,九门内部产生巨大的分歧和猜忌。”盛葳一针见血。 解语臣的手指摩挲着桌面,家中长辈们讳莫如深的往事,此刻被清晰地串联起来。 “之后,金万堂与你——霍当家合作破译了鲁黄帛书,得到了张家古楼的资料。” 盛葳有条不紊道,“而九门二代也逐渐成长起来,却无比巧合地都被安排进考古文化局工作。其中,就有你的女儿,霍玲。” 霍仙姑的呼吸明显加重了一瞬。 “她之后去过广西上思,”盛葳的眼神锐利起来,“应该就是冲张家古楼去的。” “而行动失败之后的这些年里,有人始终没有放弃对古楼的执念。”盛葳冷道。 “因为那次的失败,有人对张启灵的能力产生怀疑,便又一次开启寻找张起灵计划,结果,还真找到一个叫张起灵的。” 这一部分,是那个塌肩膀告诉她的。 “1976年,他们再次去广西,这次是送葬。不过考古队出了意外。”盛葳说到这里停下,似乎在斟酌,神色变得有些难辨, “考古队被人掉了包,是解家的人。” “应该是解九爷……想要阻止什么。” 她话音刚落,解语臣倏地抬起头,目光投向盛葳,无邪和霍秀秀也震惊地看向他。 盛葳之前也不知道这件事,还是那次因为对解连环和解语臣的关系起了疑,是张家人告诉她的,后来因盘马的话给串联起来。 “但是,它发现了。解家之后为此付出代价,家中男性相继死去,除了花儿爷。” 她看向解语臣,眼神复杂,“或许,是因为九爷知道会有报复,所以早有安排。” 解语臣的脸色白了白,下颌线绷紧,但没有出声否认,他一直对家中这件诡事耿耿于怀并没放弃调查,也是他心中多年的刺。 盛葳继续陈述,“之后霍秀秀和我们说过霍玲曾回过家,而你发现了她不对劲。” 霍仙姑猛地闭上眼,那是她此生最恐怖的时刻,之后……之后她的女儿就失踪了。 “再之后,张启灵被解九爷找了黑瞎子救出疗养院。当然,”盛葳意味深长道,“我知道这其中也有霍当家的暗中帮助。” 霍仙姑嘴唇翕动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后来的事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但你应该清楚,”盛葳的语速加快,步步紧逼, “九门二代组成考古队去西沙,但他们中了计,几乎所有人被带到格尔木关起来,被迫吃下尸蟞丹。其中,也有你的女儿。” 她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霍仙姑的脸已经从苍白转为死灰,眼里写着惊惧,支撑着扶手的手几乎要滑落。 她震惊于盛葳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尽,更恐惧于这些血淋淋的过往被重新摊开。 “你曾经想过移民但没有成功,因为有人给你寄录像带,应该是关于霍玲的。” “但是我很好奇啊,”盛葳端起凉掉的茶水呷了一口,看向几乎瘫坐在椅上的人, “无邪也得到过录像带,孤身一人就去了格尔木,还在那遇到一个可怜的女人。” 盛葳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不,已经是变成禁婆的怪物了。” “砰!”霍仙姑听见这句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跌坐在地毯上。 她佝偻着身体,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霍秀秀惊呼一声扑过去,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以霍当家的实力,不应该想不到格尔木那个地方。这么多年,是不能找到,还是……不敢找到,您心中,自有答案。” 霍仙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沉重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葳浅浅一笑:“还没完啊,霍当家。刚才说的是事实,现在要说的,是立场。” 她站起身,走到霍仙姑面前,微微俯下身,近距离地审视着对方苍老复杂的脸。 “你刚才为什么跪他?”她没有回头看张启灵,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到底是出于尊敬?还是愧疚……” “你敢说吗?”她一字一顿轻声道。 霍仙姑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神里第一次如此明显地闪过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慌乱。 盛葳直起身,眼神里突然多了丝玩味:“听闻霍当家的先生,曾是京城高官?” 此话一出,房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 无邪和解语臣交换了下眼神,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猜测,胖子也摸着下巴思考。 他们都非愚钝之人,盛葳前头讲了那么多,“它”的力量渗透进官方、张启山入政、九门二代被集体安排进体制…… 种种迹象都已经勾勒出一个庞大而恐怖的背景网,霍仙姑夫家的身份也微妙起来。 “我其实很能理解你,你身为霍家人,为了保全家族本没有错。”盛葳坦然道。 “行动失败后,九门大多都选择避退,霍家和解家是少数还选择‘相信’张启灵,还努力想着把他从疗养院救出来的人。” 她话锋陡转,叹息里带着看透一切的淡漠:“但人嘛……向来都是复杂的。” 她多多少少都能猜到霍家当年营救张启灵可能是还想着利用其能力再探古楼,但无论初衷如何,霍家确实提供过帮助。 盛葳没有再往下说,有些真相和目的,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面前,已经没有意义。 但如今再来一次,不管霍仙姑是受背后“它”的压力也好,还是贼心不死也罢…… 张家人绝不允许……被他人如此利用。 盛葳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情绪:“我原以为做到霍当家这位置的人,应该很肆意才是。但恰恰相反,反而有更多的身不由己,也有太多的……不甘心。” 她甚至能隐约猜到霍仙姑与吴老狗那段过往里,或许也掺杂了家族的无奈与抉择。 两个各自为王的当家人立场微妙,除非有一人低头,而吴老狗,选择了主动退出。 霍仙姑到底是历经大风大浪的当家人,纵使被盛葳连番重击,竟也努力稳住从容。 她抬起布满血丝却锐利不减的双眼,死死盯着盛葳,声音沙哑却带着最后的强硬: “你今天,就是来翻这些旧账的?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盛葳此刻抱臂倚在敞开的窗边远眺,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让她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虚幻不定。 她看着手里那张承载了太多往事的泛黄照片,目光在上面那些脸上停留片刻。这些曾经搅动风云的人,如今大多已化为尘土。 随即,缓慢而坚定地,将其撕成碎片。 碎片如同祭奠的纸钱,飘散在风里。 “总有人记得。”她的声音顺着风飘散进屋里,“有些事,也从来都没有翻篇。”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 失去记忆默默背负一切的张启灵,被家人亲手推入谜团的无邪,被迫少年当家的解语臣,失魂落魄的霍秀秀,还有她自己—— 一个逐渐褪去普通,变得沉稳的异类。 哪个不是被命运、被阴谋裹挟着往前? “想一想,有些人死得真是舒服,做的事,却把活着的人……压得喘不过气。” “老九门……既然老都老了,以后,也就不必再提了。”她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 过往再是轰轰烈烈,如今都已经随着时间化为一滩安静死水,归寂于一抔尘土了。 几人无言地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在霍仙姑被霍秀秀搀扶着,即将迈出房门时,盛葳清冷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 “合作可以,”她的语气如常,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就当是……” “完成您老人家的夙愿。” 霍仙姑的背影僵硬一瞬。 盛葳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后丢下一句话,声音不高,却重重砸在霍仙姑的心上: “您只要,不后悔。” ------------ 第204章 你要……吃我吗? 回程时,是解语臣找人送他们回去的。 无邪坐在后座,视线几次掠过副驾上闭目养神的盛葳,脑海里堵着无数个问号。 但看到她这副被抽干了力气的模样,所有的话语又都哽住,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胖子捅了捅无邪,用着气音嘀咕道: “天真,咱这姑奶奶这状态不对啊,脸白得跟刚刷的墙似的,哥儿几个今儿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有啥话,先憋着吧……” 他胖乎乎的脸上难得没了嬉笑,无邪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侧的小哥。 张启灵的存在感向来很低,此刻更是像融入车座的阴影里,他正目光低垂,久久地落在手里静静抓着的那只抢来的鬼玺上。 惯常的波澜不惊覆盖在脸上,但那收紧的指关节,却泄露了一抹极深极淡的暗涌。 去守门,是他早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一个属于张起灵的决定。 这个决定本该如他本人一般无甚波动。 他的生命漫长而孤寂,离别是常态。 可这一次,心底某处却泛起陌生苦涩,像颗投湖的石子,荡开一圈极小的涟漪。 那涟漪的中心,映出的是盛葳的脸。 他尝到一种名为“舍不得”的情绪。 这感觉太微弱,却又太顽固。 他习惯了独行,习惯了背负,习惯了将一切情绪剥离,也习惯了……注视着这个与他同脉相连,被命运推到他身边的女孩。 他突然生出一点极其罕见的不安,脑海中闪过太多念头,但也都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张起灵终究是张起灵。 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封存在深不见底的黑眸之后,只剩一片沉寂的平静。 车子开到潘家园附近,胖子率先下车,“天真,小哥,姑奶奶,我先撤了!” 因为无邪还要在北京待几天,盛葳便邀请他在自己这里凑合,他也不推辞地应下。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幽静的胡同口。 无邪本就对盛葳突然拿出巨款还清天价账单的事震惊不已,下车后,看到眼前这座规整气派的北京老四合院,更是受到冲击。 他猜盛葳有些家底,但这地段和规制……已经不是有钱的事,明明大家都是一起下墓摸爬滚打,也没见她拿什么宝贝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住的是故宫分宫呢。 他满腹疑问地转头,却见盛葳依旧沉睡未醒,脑袋随开门的动作软软歪向一侧。 张启灵俯身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将她稳稳地打横抱起,但她竟毫无醒转的迹象。 无邪下意识有些心惊,在他印象里,盛葳的警觉性很高,而此刻竟能睡得如此沉。 跟盛葳同住的日子,张启灵已然摸清她的习惯,每当她心思过重,情绪翻涌难以负荷时,身体的本能不是爆发,而是沉睡。 像是大脑启动的某种保护机制,通过陷入近乎逃避的深眠,来隔绝外界的侵扰。 他抱着她,脚步平稳地穿过庭院游廊,径直走向东厢,无邪赶紧跟上,帮忙开门。 两人站在床边,看着蜷缩在被中眉头微蹙的盛葳,都觉得她这样睡必定不舒服。 于是一种诡异的默契在沉默中滋生。 无邪从妆台上找来卸妆水和柔软的棉片,笨拙又小心擦拭着盛葳脸上的妆痕。 而张启灵蹲下身解开她高跟鞋的绑带,轻轻脱掉,又拉好裙摆,替她盖好被子。 两人动作默契而安静,仿佛本该如此。安顿妥当后,便无声地带上门,退出房间。 无邪长长吁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脑袋混乱得像团浆糊,是该好好整理。 他看了眼身边沉默寡言的小哥,又看了看天,认命地想,看来晚饭得自己动手。 虽然手艺比不得胖子,但好歹能吃,总不能让小哥下厨,那可能比粽子追还可怕。 ——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光怪陆离的画面了,然而这一睡,意识便不受控制地沉沦。 她坠入一片熟悉的阴冷,却不再是熟悉的地下室,空气里浮动着陈年樟木的涩味。 这里是那次陨玉里的幻境中,齐羽带她短暂停留过的地方,是他曾经住过的宅子。 而她正躺在那张老式红木雕花床榻上,这张床,曾短暂承载过他们相依的体温。 她被一种细微的触感唤醒。 有一只泛着微凉的手正握住她的手腕在轻轻摩挲,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 她倏地睁眼,对上那张熟悉至极的脸。 肤色是久避天光的白,眼尾低垂如含雨的云,唇色看上去有些淡,整个人如同一件被时光遗忘的古董,精美却缺乏生气。 但她知道,温润是他的表象,郁色早已沁入骨髓,其下还藏着什么,她尚未可知。 两人就那样相顾无言地对视,窗外光线暧昧昏暗,他们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 最终是盛葳先撇开视线,想要抽回手。 但她刚一动作,却被五指骤然锁紧,随即天旋地转,毫无缓冲地撞进一个怀抱。 那拥抱冰冷而用力,他用力地埋首于她颈窝,贪婪地深汲着她熟悉的气息,身体带着一种细微却无法抑制的轻颤,像是兴奋。 这一刻,他贪如饿鬼,怯如幽魂。 盛葳能清晰地感受到,青年胸腔里那颗向来弱搏的心脏,此刻正传来无声的冲撞。 他根本不敢告诉她。 不敢告诉她,自己迟迟不敢踏入她的梦境,怕看到她眼中的疏离,也怕她的质问。 不敢告诉她,自己是如何疯狂地想念这抹真实的温度,想念她发懵的表情,想念她的绿眼睛,想念属于她那独一无二的香气。 不敢告诉她……他是如此地想念她。 他就像一株生长在墙角的苔藓,而她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温暖来源,即使这温暖只能透过层层梦境的阻隔才能微弱地感受到。 但也唯有在这梦境里,他才能短暂地苟延残喘,放下所有的肮脏,做回真的齐羽。 盛葳僵硬地被他抱着,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和那份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沉重汹涌。 她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最终选择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缓缓吐出一句委屈来: “齐羽,你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 齐羽只觉得刚才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短短一句话像一道光,一股近乎空白的狂喜将他席卷,再也顾不上其他任何。 “抱歉,让你久等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齐羽在她耳边呢喃着道歉。 他一边用侧脸堪称亲昵地蹭着她颈侧,一边在心里阴暗发誓,发誓从今往后—— 他都要缠着她,跟着她,无论以后哪怕她会怨他恼他恨他,他都不会再放过她。 他都已经把丑恶试探性地暴露给她,甚至孤注一掷地做好让她铭记一辈子的准备。 但她一句话,却让他击溃得猝不及防。 他在心里无声地对她说:是你,盛葳。 是你纵容的我,是你一次次闯入我的世界,给了我这卑微的怪物疯狂的机会。 他的力度总算松开几分,却仍埋在她颈窝,忽然感觉喉咙干得发涩,荒谬开口: “微微……我可以……咬你吗?” 他的声音仍旧清润,但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那双阴郁的眸子灼灼地锁在她的脖颈。 咬?盛葳有些懵,思维瞬间跑偏。 一股寒意猛的窜上脊背,她惶然开口: “你要……吃我吗?” 难道成了禁婆便不再吃饭,改吃人了? 齐羽按在她后脑的手安抚地揉了揉,指尖穿过她的发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只是咬一口,答应我,好吗?” 他温和未改,却少见地有些态度强硬。 盛葳皱着眉,退而求其次地商量: “那能不咬脖子吗?脖子很重要……” 万一不小心,咬死她可怎么办,她想。 她顿了顿,“也不能咬其他明显的地方,那样要是被人看到也太奇怪了……” 齐羽被她这近乎天真的顾虑逗得失笑,不过他自有想法,于是应了声:“好。” ……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粘稠暧昧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 盛葳只有些紧张,齐羽的手已伸向她旗袍前襟,极其耐心地解开一颗颗精致的盘扣,动作看似淡定,指尖却带着细微的抖。 衣料下的位置足够隐秘,不易被外人窥见,又足以将他的心思昭示得明明白白。 当盘扣尽解,香肩半露的那一刻,阴影覆盖下来,盛葳被齐羽包围在气息之中。 他望着此刻眼含惶惑的她,竟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此刻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 他十指紧扣住她的手按在两侧,当炽热的气息侵袭那片即将被选中的地方时,盛葳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是食物的错觉。 还没等她来得及继续天马行空,皮肤被刺破的尖锐疼痛便猛地将她拉回现实。 “嘶——!”她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并合理怀疑齐羽是不是所谓的吸血鬼。 他将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真正伤筋动骨,还安抚地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 “乖……” 然而他又遵循着某种黑暗的本能,把她更用力地按在怀里,将她的挣扎悉数镇压。 “唔……”盛葳想出声说点什么,却被嘴里的东西堵住声音,是……手指? 这矛盾的温柔压制让气氛变得更微妙。 张家人的血液里有种类似草木药香的味道,两人像是在进行某种私密的献祭方式。 直到盛葳用手推了推他的头,他才松开,一边疼惜地安抚伤口,心里涌起餍足。 梦境终究短暂,而现实充满未知凶险,纵使是他齐羽,也无法保证一切尽在掌握。 但他绝不容许她的生命出现任何意外,哪怕用上见不得光的手段,他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自己算不了张家人的命格,便索性自己的“命”,与她的死死捆缚在一起。 从此,无论未来出现何种变故,相隔多远,他都能算到她的状态,知道她的安危。 这是他的私心,也是无能为力的他,为自己争取到的,最扭曲的一丝慰藉与掌控。 他再次抱住她,烙下一个无比珍重的吻,肩膀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 他像个疯魔般,忽然诡异地低笑出声。 微微,你再也不能,也休想摆脱我了。 腐朽之下,他的偏执不比任何人的少。 ------------ 第205章 是在生我的气吗? 王胖子四仰八叉地歪在一张太师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嘴里啧啧有声: “胖爷我这辈子钻过的洞不少,没想到临了还能在这种小王府级别的院子里喝茶晒太阳,啧,跟当了回土皇帝似的。” 他眯着眼睛,美滋滋地扫视着垂花门上繁复的和玺彩画,仿佛那都是真金白银。 “天真,你快掐我一把,看看胖爷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在做美梦呢?” 无邪坐在他对面,刚想笑着附和两句,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东边墙头人影一晃。 两道身影轻巧地从院墙外翻了进来。 “哎?你们怎么来了?”无邪看清来人,有点意外地放下茶杯。 “哟,花儿爷,秀秀妹子,你们这出场方式够别致啊?”胖子打趣。 解语臣拍拍并未褶皱的衣角,神色自若:“敲门没人应,估摸着你们没听见。” 王胖子想起早晨进来时,那大门确实是落了锁的,还多亏早晨出去买东西的无邪。 这院子深广,又没有管事的,就算敲门也未必听得见,而且那门似乎带着某种机关,外人打不开,只有盛葳才能随意开启。 敢情这地方,正门是摆设,翻墙才是常态?事实上张家人似乎也更偏爱这种捷径。 霍秀秀脸上还带着点不好意思,小声补充:“奶奶让我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安静坐在藤椅里的盛葳。 昨天的那番场景,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盛葳没有疾言厉色地秋后算账,只是将事实一一摆出来,是非分明自在人心。 霍秀秀受的震撼丝毫不比无邪他们少。 她心里也乱糟糟的,心疼奶奶,又隐隐觉得霍家或许做错了什么,甚至被人利用。 她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想到小花哥哥家里曾经出过的事,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但除此之外,她心底还隐秘升起一丝佩服,能让强势了一辈子的奶奶都那样失态,回去后还跟她喃喃“像极了当年的佛爷”。 张家人似乎都有种独特的气场,冷静、疏离、洞悉一切,既然是张家养大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带着他们的影子也不足为奇。 张家人若听见,也只会觉得理所应当,他们一向把这称之为“血脉的觉醒”。 霍老太让秀秀来“帮忙”,自然也有她的打算,她始终认为盛葳能知道那么多,背后定然有人支持,而且极有可能是张日山。 那张日山虽然看似养老,但谁不知道他对老九门,尤其是对佛爷忠心耿耿?她便想着,能从盛葳这里套出些关于张家的动向。 但她这算盘可就打错了,向来都是盛葳打探别人的消息的份儿,除非她主动愿意袒露,否则那小嘴一张,就开始戳人脊梁骨。 解语臣此行,除了陪霍秀秀,也有自己的心思,他也有一些疑问,想向盛葳求证。 几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久的盛葳,她手里正拿着那只抢来的鬼玺,对着阳光细细端详。 玉玺的品相极好,那玉玺钮的“麒麟踏鬼”造型栩栩如生,麒麟威猛,小鬼狰狞。 更精妙的是麒麟本身亦由无数覆鳞的小鬼汇聚而成,乍看之下,宛如群蛇盘踞。 胖子一看到宝贝就两眼放光,此刻更是馋得直流口水,凑过去看,忽然“咦”了一声:“不对啊,这玩意儿品相有问题!” “怎么了?”无邪也好奇地凑过去看。 胖子指着一个地方:“你看这儿,这小鬼少了个脑袋,不止一处,是三处断口!” “断口光滑,不像是磨损。”无邪猜测道,而更巧妙的是,三处断口的位置,恰好是使用玉玺时,三根手指最常按压的地方。 胖子得意地瞥他一眼,挺起胸脯:“小天真,不懂了吧?胖爷给你长长见识!” “依我看,这三处根本不是被掰掉的,它们原本应该是三只独立的戒指。” “戒指?”无邪更糊涂了。 “只有戴着三只特定戒指的人抓握这玉玺,戒指正好严丝合缝地嵌进去,这玉玺才算是真正成型,巧妙,真他娘的巧妙!” 胖子摇头晃脑,一副十分佩服的样子。 无邪下意识就想扭头问张启灵是不是这个说法,但看到小哥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估计他早就忘了,便又打消念头。 胖子的解释让盛葳恍然大悟,但她还有个更大的疑惑盘桓在心头。 青铜门、陨玉、还有这陨玉材质制成的鬼玺……它们似乎都指向陨石的力量来源。 “门”代表着阻挡,那青铜门后面封锁的,难道是与陨玉相互冲突的另一股力量? 所以才需要用陨玉这种特殊物质去平衡,或者说去压制? 可是,陨玉本身来自天外,充满了神秘性,那门背后需要被压制的那股力量,又该是何等恐怖?又到底是什么?来自于哪里? 她想起那次张启灵进门时的经历,门开时,为什么那些诡异的长脸阴兵可以进去? 难道青铜门后面,是类似地狱或地府的存在?连接着某个消亡或终结的世界? 还有……她不曾对任何人言说的是,心底深处一直萦绕着一股越来越清晰的恐慌。 起初,她将之归于诊断报告上的症状,因为是自己心绪不宁,精神压力导致的。 可这恐慌来得毫无缘由,并非针对具体事物,更像是源自身体本能,对某种巨大倒计时的感知,伴随着一个清晰紧迫的念头: 没有时间了。 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要出现。 此刻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天马行空,已经触摸到关乎这个世界的真相边缘。 而她更不知道,其实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与这个秘密的核心擦肩而过。 那个地方,叫做——秦岭。 她收回飘远的思绪。将目光投向两个不请自来的身影,疑惑:“你们来干什么?” 她走向院子一角支着的画架,画架上绷着一张未完成的画稿,是一只踏火麒麟。 霍秀秀犹豫许久,还是问出那个在她心里盘旋了一夜的问题:“盛小姐……” “我想问问,我姑姑霍玲还有救吗?” 盛葳拿着画笔的手猛地一顿。 布料之下,肩头仿佛开始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那是梦境中被齐羽咬下的位置。 她还记得他事后是如何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上药,记得他满是认真的承诺:“……微微以后要是遇到不开心,随时咬回来。”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坦诚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她又何尝不想救?她想救的,又岂止是霍玲? —— 行动定在四天后,无邪和解语臣前往四姑娘山,为了保险,小花还打算雇黑瞎子,盛葳则与小哥胖子和霍家人一起去巴乃。 商量完正事,几人出门找了家饭店,盛葳吃得不多,中途便找了借口去洗手间。 走廊尽头僻静,她手上快速编辑信息发给张九思,屏幕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既然都想蹚这趟浑水,都想去张家古楼,那就……让应该留下的,永远留下。 刚一转身,险些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小心。” 解语臣不知何时悄然站在她身后。 盛葳礼貌地往后退半步,“花儿爷?” 他今日穿了件浅色衬衫,领口解开一颗,少了几分严谨,多了些随性,但随性之下,是某种绷紧的、亟待释放的东西。 他也不再是平日里那副春风含笑的模样,唇角平直,那双惯常风流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像积雨的云,直直落在她脸上。 “微微……是在生我的气吗?” 他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悄然向前逼近一步,锃亮的皮鞋尖几乎抵住她的鞋头。 这不像爱在她面前装得和煦的解语臣。 ------------ 第206章 我不逼你,微微 “生气?”她道,“为什么这么问?” “从昨天开始,你就躲着我的视线。” 盛葳微怔,没想到他答得如此直接。 解语臣自制力极强,鲜少将情绪如此不加掩饰地摊开,在她面前几乎没有过,这让她意识到,事情或许比她想的要严重一点。 他身量高,此刻微微垂眸看她,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明知压迫,但他却不退步。 “你是在怪我昨天……碰了鬼玺?” 他刻意把“抢”的行为模糊成“碰”,至于碰的到底是鬼玺,还是碰的某人…… 他理解她护着张启灵,毕竟关系在那,但他无法忍受这种因别人而针对他的疏离。 在他解语臣的世界里,想要的东西,必须争,尤其是……她。 盛葳已经退到抵住墙壁,不得不仰头看他,这个角度让他显得更高,压迫也更强。 “你想多了,当时情况混乱,大家也各为其主而已。”她试图用轻松的口吻带过。 “各为其主?”解语臣重复道,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好一个各为其主。” 这话几乎是瞬间将他脑中的警报拉响。 他忽然抬手,并非触碰她,而是抵上她耳侧墙壁,几乎将她困在他与墙壁之间。 这种距离,已经远超安全范围,带着一种明目张胆的侵略性。 “微微,”他俯身,气息拂过她的额发,一贯好听的声音里忽然多了抹危险。 “别跟我打官腔,你该知道,在我这里,你从来不是各为其主的那个‘主’。” 我们不是自始至终就拴在一条绳上么? “昨天我碰鬼玺,是因为那东西邪性,你当时状态不对,我只是想拿过来看看。” 他解释着,但重点显然不在此,“可你后来看我的眼神……微微,那里面全是防备。” “我宁愿你直接冲我发火,骂我多管闲事,也好过现在这样……”他闭了闭眼。 “是因为他,对么?” “因为他,所以任何对他不利的,在你这都不可饶恕?哪怕我只是……碰一下?” 他这话几乎有些不讲理,将一件原本能理性讨论的事情,拔高到情感天平的层面。 但这恰恰暴露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不安。 他甚至有些忌妒张启灵,又恐惧自己因为一个举动就被排除在她的信任圈之外。 她太坦诚,而这种极度的坦诚带来的后果是让她对接触的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筛选。 空旷的走廊尽头只有厕所,偶有服务生经过,都下意识地绕开这片低气压区域。 “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觉得我解语臣……是可以被你轻易划清界限的?” 他几乎是立刻冷静下来,重新找回逻辑,语速有些快,透着一股不明显的急躁。 这实在与他平日里的优雅大相径庭,但这近乎失态的逼近,已然昭示着强势和…… 一丝呼之欲出的,因“在她心里本就没有优势”而产生的危机感。 他不想跟她之间有任何误会,任何。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张启灵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无邪……无邪那小子傻人有傻福。 彼此的患难情谊,那是他难以企及的。 他解语臣在她心里的“分量”,需要他不遗余力地去争,去抢,去证明。因此,任何一点隔阂,都可能成为无法逾越的距离。 他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灼穿,“微微,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永远都是次要?” 明明……明明他们不久前还做过那么亲密的事情,当真是看似有情之人最是无情。 盛葳看到他撑在墙上的手背因为用力而泛起的青筋,这个样子的解语臣,陌生,极具攻击性,却也……真实得让人心惊。 “我没有生气,”她终于开口,“昨天情况紧急,我只是做了当时我该做的事。” “至于张启灵,”她坦坦荡荡道,“我信他,就像信你一样,只是方式不同。”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看成什么外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多变,她已经不敢完全地把自己托付给谁,那太可怕了。 这个回答似乎并没有完全让他满意。 “那你为什么躲我?”他追问,“从昨天到现在,你甚至没有用正眼看过我。” 她确实有些刻意回避,一部分是因为鬼玺,另一部分……或许是出于当时的立场,她知道他和霍家交好,便也不想让他难做。 毕竟在她看来,九门或许该是一条心。 “花儿爷,你退一点。”她忍不住抬手抵住他不断靠近的胸膛,这是在公众场合。 他这种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认真起来就直击要害的人,真是让她……难以招架。 解语臣像是没听见,或者说,不在意。 “微微,回答我。”他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语气染上执拗,甚至藏着……委屈? “你是不是觉得,我解语臣对你而言,始终是个外人,是可以随时被搁置的人?”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这太不像他了,一点都不像那个无论何时都能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间的解大当家。 他其实想问的是,在她心里,他是否永远无法与其他人相比? 他所有的步步为营,是否永远都无法跨越那道先来后到的鸿沟? “我从没把你当什么外人,”盛葳望着他,“不然我也不会一次次地找你帮我。” 他声音里带上诱哄的味道,“那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离你更近一点?” 他的姿态是强硬的,眼神却是热的。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盛葳心中嘀咕,这难道……还靠得不够近吗?都快亲上她了。 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你,你再往前走,可就要跟我一起进女卫生间了,要是被人看到,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这句无奈的提醒,终于让他停住动作。 “身份?”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 是啊,身份,他所求不过一个身份。 “在你这儿,我还有什么身份?解家家主?九门解语臣?这些名头你都看不上。” 他看着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又抬眼看向她茫然的眼睛,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 最终还是退后半步,瞬息间又恢复滴水不漏的从容,仿佛刚才的那个人不是他。 只有盛葳看见他收手时轻轻蜷曲的指关节,以及衬衫布料下绷紧的小臂线条。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行压下情绪,准备转身离开,然而在脚步将动未动的刹那: 袖口突然传来一股力道,那力道很轻,却能瞬间定住他高大的身形。 他转头,垂眸看向那只拽住自己的手。 然后,他听到盛葳近乎示弱的声音。 “花儿爷……”她的声音低低的,“你别这样行吗?我有点……有点怕你。” 她没拿他当外人,有情绪便直接说了。 解语臣的身体明显僵住一瞬。 他忽然伸手,不是推开,而是死死地将她揽入怀中,夹着股无可奈何的妥协味道。 解语臣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沉沉地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像是彻底败给她。 盛葳脸颊撞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耳畔处正好是他胸腔下传来的强劲有力的心跳。 他侧过头,用一种极其平静,却比刚才任何质问都更让盛葳心惊肉跳的语气说: “我不逼你,微微。” “但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你可以永远偏向你认为重要的人,张启灵,无邪,任何人,这是你的自由。” 他稍稍退开一些,双手捧住她的脸, “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事,站在你身边的人里,永远会有我一个。” “不是以解当家的身份,”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墨,“只是以解语臣的身份。” “在我这里,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态度堪称纵容。 “你的顾虑,你的算计,甚至你的狠心。但,别用对待外人的那套来敷衍我。” 不像表白,却比表白更沉重,像宣告。 你可以躲,可以逃,甚至可以讨厌我。 只要不介意我的手段可能会伤害到你。 但你想把我推开,划清界限,休想。 我解语臣看上的人,绝不会轻易放手。 ------------ 第207章 你就是裘德考 五天后,广西巴乃,羊角湖畔 裘德考的人俨然已经将这里变成基地,但这支看似统一的队伍里早已暗流汹涌。 某个人正低头整理着脚边的绳索,眼角余光却悄然看向刚刚出现的那一行人身上。 而营地另一角,伪装成地质分析员的汪黎,目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抹娇小身影。 他身边的汪弈,表情和行为虽仍旧平静,但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内心的玩味。 总算是来了啊…… 裘德考坐在最大的帐篷里,听着手下关于湖底探测进展缓慢的报告,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指尖暴露了他的焦灼。 他追求长生之谜一生,如今已经垂垂老矣,时间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他知道,张家古楼是他最后的希望。 “老板,他们来了。”一个手下掀开帘子进来低声汇报。 裘德考浑浊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整理了一下外套,在助手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帐篷,他知道他等的机会来了。 帐篷外的空地上几方人泾渭分明,气氛早已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霍仙姑由霍秀秀搀扶着,她身后是带来的霍家得力的伙计,王胖子看着眼前这场面,低声骂了句“洋鬼子排场倒不小”。 裘德考的视线越过松散的人墙,第一时间落在那个被簇拥在中心的女人身上。 她背对着他在观察湖面,身后背着长刀,与身边同样背刀而立的张启灵很相衬。 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她倏然转头。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个女人。 那一刻,裘德考心中莫名“咯噔”一下,一股该死的熟悉感猝不及防地袭来,仿佛在某个尘封的记忆里,曾有过惊鸿一瞥。 但他很快压下这股异样,他上了年纪,记忆力也不比从前,他可以确定,自己和这位声名鹊起的盛小姐,此前是素未谋面。 她非常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青涩,与周围那些老谋深算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 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底下,黑发高束,露出优越的侧颜线条。 那张脸的本身是浓艳的,精雕细琢地没有半分瑕疵,可配上这双异于常人的绿眸,反而散发出一种超越性别的的英气与危险。 裘德考心中没有任何旖念,只有深深的忌惮,他知道她背后的来历很是……神秘。 “你就是裘德考。” 不是疑问,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裘德考挂上滴水不漏的绅士微笑,试图掌控开场,“盛小姐,久仰大名,幸……” “裘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她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懒得维持。 她微微偏头,示意一下周围隐隐形成包围之势的人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是打算来一个下马威,还是觉得在这湖光山色前,适合提前解决点私人恩怨?” 这带着火药味的熟悉疑问句,但凡经历过的都能听出来,这是她即将开炮的前兆。 王胖子碰了碰身边的小哥,脸上一副看戏的表情:“小哥,咱妹子又要立功了。” 张启灵目光依旧平静,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胖子安静,一抹纵容神色划过。 此刻人群中的某人悄悄弯了弯嘴角。 “啧,这小祖宗说话还是这么噎人。” 不过这才对,这张嘴不该用来怼他们。 裘德考脸上的笑容凝滞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稍安勿躁。 “盛小姐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我只是想……和你身边的这位张先生谈一谈。” “我们可以合作,条件可以谈判。” 他计划得很好,言辞也看似诚恳,利用张启灵的能力进入古楼,才是唯一方法。 张家古楼里面的危险尚未可知,而要进去,若没有张家的技艺,恐怕是痴人说梦。 而他们拥有先进的设备和资源,他相信只要对方理性权衡,就没有理由拒绝合作。 “合作?”盛葳轻飘飘地嘲讽道,“裘德考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事?”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裘德考心头。 “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查到这?靠的是你大肆倒卖中国文物的资金运作出来的团队?还是从别人手里骗走帛书的那点狡猾?” 盛葳步步紧逼,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你那点可怜的信用,谁敢跟你合作?你以为时过境迁,你曾经做过的事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裘德考脸色阴沉下去,他没想到盛葳会如此不留情面,直接翻出这笔陈年旧账。 她甚至上下打量一下裘德考这老态龙钟的样子,语气认真“关切”却字字诛心: “看你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不容易,可要小心些,少做点孽,保不齐哪天突然去见上帝,连忏悔都来不及就下了地狱。” “……”裘德考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噗——”王胖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张启灵无奈地瞥他一眼,胖子赶紧比了个拉链的动作,但脸上的幸灾乐祸藏不住。 霍秀秀也忍不住抿嘴偷笑,被霍仙姑看了一眼,才勉强忍住。 裘德考盯着盛葳身后沉默的张启灵,突然意识到主导权根本不在那位张先生手中。 裘德考也不再伪装,眼里只剩下商人的精明狡猾,“盛小姐,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没完。”盛葳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你想进张家古楼?可以啊。” 裘德考眼中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光。 盛葳紧接着的话,却像盆冰水当头浇下:“拿出你足够的诚意来,不然其他人拼死拼活,凭什么让你个老头来捡便宜?” 裘德考的脸色变得铁青,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阿宁扶紧他的手臂,脸上一片复杂。 “盛小姐!”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这是要断送所有人的机会吗?合作对大家都有利!我能提供专业的人手……” “哦?”盛葳打断他,状似无辜道, “你所谓的专业人手和先进设备,就是在湖边折腾了快半月,却没本事下去。” “瞧瞧这搜山的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巴乃,成了你裘德考的私人领地呢。” 她环视着被裘德考队伍弄得有些狼藉的湖边环境,语气平淡,讽刺意味却拉满。 张海客等人轻轻挑眉,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只要不是对他们,那就是赏心悦目。 而汪黎则是勾了勾唇,眼里兴趣更浓,看来这位盛小姐,比他想的还要带劲得多。 盛葳继续火力全开:“你说要合作,我倒想问问,你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筹码?” “我们有人,有地图,还有钥匙,你的设备虽然先进,但也只能是堆废物,有本事就自己下去,又没有人拦着你们送死。” “没本事……就在这里钓鱼养老吧。” 盛葳心里清楚,合作是必然的,甚至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但她绝不能轻易同意。 她得吊着裘德考,摸清他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他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她需要裘德考的队伍去趟雷,去消耗古楼的防御机制,才能实现一网打尽的目的。 同时,她也要掌握主动权,合作条件必须她来定,筹码……她早就已经替他想好。 想占她盛葳和张家的便宜?门都没有。 “既然都是来找张家古楼的,“她目光凛然地扫过裘德考和他的整个营地。 “就该知道这里是张家的地方,所以,怎么进,什么时候进,谁能进——” “我们说了算。” “大不了……”她言辞凿凿道,“所有人都想别进,谁也别想得到里面的东西。” 隐藏在人群中的汪汪队眉头一皱,各自交换着了下眼神,评估着局势的变化。 “你——”裘德考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胖子都觉得要把他母语气出来。 霍仙姑看了看盛葳,再看裘德考那副吃瘪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还是快意,这黄毛丫头的嘴,当真……厉害得紧。 裘德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一种病态的灰败,整个人佝偻下去,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身边人死死支撑。 阿宁惊慌失措:“药!快拿药来!” 场面瞬间有些混乱,裘德考的手下围拢过来,霍家和盛葳这边的人则冷眼旁观。 “哟,这老洋鬼子,别是被几句话给气嗝屁了吧?咱可没碰他啊,别讹人。”王胖子咂咂嘴,声音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 “看来裘老板的身体,比你的计划更着急。”盛葳冷眼看着裘德考痛苦的模样。 “裘老板好好考虑,我们等得起,至于你的时间多不多……那可不得而知了。” 湖风吹动她的马尾,那张在碧水青山映衬下美得失色的脸庞上,只有掌控的淡然。 裘德考在阿宁的搀扶下,望着她的背影,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 第208章 这下真是要坏了 时间过去好些天,裘德考那边迟迟没有给出答复,盛葳也就这样跟他耗着。 张九思和塌肩膀如今正藏在山里,盛葳决定得在下去之前找个机会去见他们。 然而,她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能贸然离开这里。 “秀秀,得麻烦你帮我个忙。”盛葳找到霍秀秀,两人躲在帐篷角落里低声商议。 “我需要离开一下,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不在。” 霍秀秀是个聪明剔透的姑娘,立刻明白盛葳的意图:“微微姐,你要我做什么?” 她打量着霍秀秀与自己相仿的体型, “你换上我的衣服,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要出帐篷,有人找你就说休息不方便。” “放心,交给我。”霍秀秀没有多问,干脆地点头,“张小哥和胖子那边……” “谢谢,我会跟他们打好招呼,”盛葳拍拍她,“若有不对劲,你就找张启灵。” 确认无人跟踪后,盛葳在山中穿行约莫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张九思和塌肩膀。 没有寒暄,张九思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来到一处位于悬崖下方的洞穴入口。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深,但奇怪的是,洞内的岩壁似乎散发着一种微弱的光泽。 盛葳伸手触摸,质地竟有几分像玉石。 奇怪的是那些岩壁里似乎有一些阴影,而且还在极其缓慢地变化,像是要出来。 “这是……”盛葳警惕地收回手。 “这是张家先祖弄出来的机关。这些石头……很特殊,周围温度变化到一定程度,里面的影子就会活过来,攻击性极强。” 塌肩膀从怀里摸索出一张手绘图,递给盛葳,张家古楼里的路线走向他最熟悉。 盛葳看到图纸上清晰地上面还标注了几个用鲜红色叉号特别标记的危险区域。 “里面最致命的,不是这些石中人。” 塌肩膀声音嘶哑,“是强碱……里面有无处不在的强碱机关,一旦触碰到,皮肉会被腐蚀,甚至……身体会直接融化掉。” 盛葳的心骤然一沉,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墓里的环境对她本就是极大的挑战,连呼吸都需要格外小心谨慎。 若是在密闭空间里还要遭遇具有强烈刺激性的强碱雾气,这简直是将她置于绝境。 张九思一直在观察她,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长久接触下来,他早已察觉到她异于常人的呼吸方式和偶尔难以掩饰的喘息。 她的身体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强韧,可他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隐疾。这古楼的凶险,对普通人是十死无生,对她…… “你……”他看着她的侧脸,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绷:“确定要去?” 盛葳捏着图纸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确实有点犯难,甚至生出一丝罕见的犹豫。 但她还是收下塌肩膀绘制的图纸,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一定要去。”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人,郑重许诺: “等着,只要裘德考答应我的条件,等到时机成熟,我就能给你们一个新身份。” “从今往后,无论是你们还是其他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不必东躲西藏。” 这是她一直想为这些被家族和命运束缚的人做的事情,人应该有为自己活的权利。 塌肩膀倏地抬头看向她,手指忍不住蜷缩几下,张九思也挑起浓眉,有点意外。 她想要做什么?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她最后叮嘱道:“我们先带人下去探路,你们暂时不要露面,要等有人出来。” “若是下面有什么意外……或者外面情况有变,你们要见机行事,活着最重要。” 这几乎是交代后事般的安排,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山洞。 “盛葳。”张九思出于下意识叫住她。 盛葳有些疑惑地转头,他不是一直爱叫她小姐吗?为此她还调侃过他是个老木头。 张九思看着她,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忽然不想让她下去。 但他深知她的性格和计划,也明白他不能跟他们一起,一方面容易引起人怀疑。 另一方面,他不能暴露自己,她需要他做暗棋,既是接应,也是为了看住塌肩膀。 他要做一个,她值得托付信任的人。 所以,她交代的一切,他都只能遵从。 他终究没有动,千言万语只化作简单的两个字,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小心。” 盛葳或许不明白这两个字从张九思口中说出,需要多大的冲动,其分量又有多重。 张家人大多情感内敛,离别都是默不作声地转身,更遑论如此直白地表达挂念。 连塌肩膀都有些诧异地瞥他一眼。 盛葳看着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心下一软,忽然上前轻轻拥抱他一下。 张九思整个人瞬间僵住,只是单纯地因为她的主动……竟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盛葳又很快地撤开手,冲呆住的两人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我其实有点害怕,所以想借你的拥抱,给我自己一点勇气。” 张九思突然想起,眼前的女孩不过才二十出头,而她已经成长到让人能忽略年纪。 “放心。”于是她转身钻出洞穴离开。 张九思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离去的方向,直到塌肩膀咳嗽一声,他才猛地回神。 下一刻,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位置,那里正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又快又重。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坏了。 这下真是要坏了。 —— 夜色渐深,湖畔只有些守夜人的身影和零星的火光依旧点缀在营地边缘。 盛葳独自坐在湖边,身上裹着条薄毯,仰头望着星空,思绪却有些飘远。 也不知道无邪和黑瞎子他们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是否顺利…… 巴乃的夜空是城市里难以想象的璀璨,银河横贯天际,繁星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晚风拂面而来,连日来的紧绷让她感到疲惫,眼皮渐沉,几乎快要陷入昏昏欲睡。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 盛葳瞬间警醒,绿眸在夜色清亮如星。 来人是阿宁,她站在几步开外,神色复杂:“盛小姐,老板想请您过去一趟。” 盛葳面上不动声色,心底的石头悄然落地,一股掌控局面的冷静自信弥漫开来。 她赢了,裘德考终究是耗不起的那个。 两人刚要迈步离开,一个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面前,正是张启灵。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向阿宁,意图再明显不过。 阿宁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 她十分清楚,有这位在,任何试图将盛葳单独带走的想法都是徒劳。 她只能微微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阿宁将他们引至那顶最大的帐篷外便止步,两人一前一后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内,裘德考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竟然摆着一套茶具,正慢条斯理地斟着茶。 盛葳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哂笑一声,这老家伙还在摆谱,装什么中国通的深沉。 虚假的客套只维持了两句,谈判便直接切入正题。 盛葳怎么也想不到,裘德考的目的,竟然不是为了长生法,相反,他求的是死—— 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自然平静地死亡。 他抬起头,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渴求,“我的身体出了问题,它拒绝死亡!” 这种被困在一具逐渐腐朽却无法解脱的躯壳里的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拒绝死亡?! 盛葳心头一跳,他的身体变异了?还是他吃过什么东西?尸蟞丹? 她下意识想追问,嘴唇微张,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悄然覆上她的手背。 是张启灵。 他的拇指在她的腕骨内侧摩挲一下,动作很轻,却像一道无形施压的命令。 盛葳抬眸,撞进张启灵深邃的眼眸里,那里依旧平静,却有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 他纵容她锋芒毕露,但在触及某些问题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她拉回来。 别问。 盛葳只得将到嘴边的疑问硬生生压回去,既然张启灵觉得不该问,那便不问吧。 “可以帮你,”盛葳恢复平静,“那我们就用这行的规矩来做事,只谈利益。” “想必不用我问,你也知道里面的东西价值有多大,价值连城那都是往少了说。” 裘德考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反驳。 “请张启灵出山的价码,”盛葳微微侧头示意旁边人,“这个也不用我多说,道上自有规矩,向来是最顶格的。再有,” “这进去九死一生,跟着下去的人拿命堵,再加上……你欠九门的那笔旧债。” “一条命算五百万,再加上精神损失费,医药费也提前付了,这些用真金白银来折算……粗粗算下来,一百亿,不多吧?” 裘德考被她这狮子大开口的算法惊得额头青筋隐现,似乎想反驳这个天文数字。 盛葳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追问道: “裘老板,你能不能立刻拿出这一百亿?我看挺悬,变卖家产也凑不齐吧,你说说你要是哪天死了,你的公司怎么办?” 她眯起眼,像只终于亮出爪牙的猫: “据我所知,你没有什么继承人,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把你的资产抵押给我,你的公司,连同那些专业人手和先进设备。” 她刻意加重裘德考白天用来自我炫耀的词,“打包一起,作为抵押,抵押给我。” “一百亿,就当是你公司的预估价,等你心愿达成之后,公司归我,省得麻烦。 “不过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您可以给自己留足养老的钱,我还是很尊老的。” 这话一出,帐篷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第209章 你真霸道 裘德考惊得表情失控,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孩,一时做不出什么反应。 空手套白狼,这女人的野心不是一般的大,这已经不是合作,而是赤裸裸的明抢。 就连张启灵都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 盛葳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一脸云淡风轻:“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若你能立马拿出一百亿现金,当我没说。” “大不了等你死后,我再想办法买下你的公司,只不过,价格可能就有变数了。”她耸耸肩,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样子。 盛葳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解语臣教她的谈判技巧,先抛出高价作为锚定,之后再暴露目的,不要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裘德考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胸口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你为什么……为什么看中我的公司?!” 他想不通,她要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跨国公司做什么?他以为会听到什么阴谋。 没想到,盛葳的答案无比地简单粗暴: “我当然也想尝尝权力的味道啊。” “但我不想白手起家,太累,我只想坐享其成。”她歪了歪头,语气天真又残忍。 “反正你不是也活不了多少时间了,我看你的公司就挺不错的,专业人员,先进设备……现成的架构,我等着接盘,正好。” 当然,这是表面原因。 盛葳真正看中的,是裘德考公司多年来建立的信息网络、对各类事件的档案库、以及那些被收编的拥有特殊技能的人员。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因为公司的跨国优势,她答应了齐羽,要找到齐秋,但若是没有足够的资源和优势,那势必会耽误时间。 她不想等,也等不起,受制于人的时刻已经受够了,她早就下定决心,只有自己手里掌握着权力,才能拥有对抗的资本。 裘德考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只怕再谈下去,他真要被这个野心大得没边的女人给活活气死在这里。 他颤抖着手想去拿茶杯,却差点打翻,准备开口让他们先出去,他需要冷静一下。 但盛葳却不打算给他缓冲的机会,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 “裘德考,我已经没有耐心再陪你耗下去了,明天天亮,我们就准备出发。你若是今晚不做决定,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里是张家的地盘,我可还有九门的人,你若不想死就尽快离开,否则……” 裘德考还想挣扎一下,试图迂回:“盛小姐,此事关系重大,能否再容我……” “不能。”盛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再等下去,我就要改变主意了,裘老板。人的欲望是很容易膨胀的,在它增长到连我都无法掌控之前,尽快满足它,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裘德考彻底无言,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眼神颓然空洞。 “明天早上,我要见到最终的协议。” “……”盛葳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出帐篷,张启灵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帐篷外夜风拂面,盛葳心情极好,好到甚至忍不住挽住张启灵的胳膊轻晃,脚步都带着点轻快的意味,在他身边蹦蹦跶跶。 她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脸上带着少女的娇憨,压低声音道: “张启灵,你说,以后我是叫盛总好?还是叫老板好?还是叫别的什么霸气的?” 张启灵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她挽着自己的手,然后伸手拎住她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一样,将她往帐篷方向带去。 “哎哎……轻点!”盛葳小声抗议,也不挣扎,反而觉得有趣,咯咯地笑了两声。 回到帐篷,张启灵单手拉开外套拉链,露出锁骨凌厉的线条,平静道:“睡觉。” 盛葳这时突然注意到,帐篷里的小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新鲜的小玩意儿。 透明的玻璃瓶里装满了点点荧光,如同缩小的星空,是几十只萤火虫在里面飞舞。 “咦?这是谁放的?”盛葳好奇地凑过去,拿起那个玻璃瓶打量着。 张启灵的手上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 盛葳也没深究,兴致勃勃地跟张启灵展示:“你看,像不像夜灯?还挺好看的。” 张启灵动作没停,只是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瓶萤火虫,没说话,然后非常知趣地伸手关掉帐篷里唯一的照明灯。 霎时间,帐篷内只剩下那瓶梦幻般的柔和光晕,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出温柔的轮廓。 直到躺到行军床上,她的心情依旧有些难以平复,不断复盘着刚刚的一切,她翻了个身,面朝张启灵问: “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问?”她直觉觉得裘德考应该不是简单的身体问题。 “……”盛葳以为他是睡着了,抬头去看,结果,正对上一双黝黑清亮的眸子。 “算了,”盛葳有点泄气,重新躺好,嘟囔,“无邪说的对,你是个闷油瓶。” “闷油瓶?”盛葳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趣,忍不住又叫一声。 “……”张启灵闭上眼睛,拒绝回应这个绰号。 “我不想连名带姓地叫你了,张启灵,”盛葳却来了精神,翻来覆去地琢磨, “小哥?好像大家都这么叫,大张哥?听起来有点傻乎乎的,还是就叫……哥?” 她自顾自地念叨着,张启灵似乎被她的不安分弄得有些无奈,箍紧她的腰往怀里按了按,不容反驳的命令语气震得她酥麻: “睡觉。” 盛葳在他怀里抬起头,黑暗中借着光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她诚实地小声嘟囔: “……可是我有点睡不着。” 张启灵忽然睁开眼睛,在微弱的光芒下对上她近在咫尺的脸,两人四目相对着。 就在盛葳以为他会再说一遍时,他却突然勾住她下巴,温热的唇精准地覆下来。 这个吻并不激烈,唇齿间都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缓慢而有力地厮磨纠缠。 他的鼻梁挺直,偏头寻找角度深吻她时,鼻尖会戳到她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 盛葳忍不住为这份强势的温柔而沉沦,原本那点兴奋都被吻得七零八落,乖巧顺从地搂着他的脖子,躺在他臂弯里生涩回应。 片刻后,张启灵稍稍退开一点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不睡就亲。” 盛葳:“……” 她闷闷地把发热的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小声控诉:“张启灵,你真霸道。” 回应她的是臀上不轻不重的一掌,颇有点警告意味,她瞬间僵住:“你个……” “……睡觉。”他又耐心地重复一遍。 盛葳认命地伸出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睡了。”她闷声说。 没过多久,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张启灵在黑暗中倾听着,确认她真的睡着,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重新闭上眼。 小孩很聪明,但还是有点沉不住气…… 算了,他想,只要她开心,什么就好。 ------------ 第210章 几百年的老粽子 清晨的营地已经活跃起来,各种装备被整理检查,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气氛。 王胖子一边往背包侧袋塞压缩饼干,一边叨叨: “我说妹子,小哥,咱这趟下去,可得留个神儿。胖爷我这右眼皮子从昨儿晚上就开始跳,总觉着没好事儿。” 盛葳正放着防毒面具,闻言抬起头看这旁边两人,忽然提议:“胖爷,张启灵,趁着还没出发,要不我们来一张合影吧?” 张启灵没什么反应,沉默地背着他的黑金古刀,王胖子眼睛一亮:“这主意好!留个念想!小哥,来来来,咱仨站近点儿!” 这时,阿宁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防水文件袋,神情少了几分冷硬: “盛小姐,老板同意了你的条件,协议已经签字,请你过目。另外,我们这边参与进山的人员已经确定,就在那边等着。” 盛葳接过文件袋,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对阿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辛苦你,不过这趟浑水,你就不要跟着蹚了。” 阿宁微微一怔,看向盛葳:“盛小姐,我是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留在上面,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盛葳意有所指道。 阿宁眼神闪烁一下,不解盛葳为什么这么说,她看着对方,隐约捕捉到一丝异样。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盛葳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沉默,顺势将手中的便携相机递了过去,笑容明媚: “正好,麻烦你,给我们拍张照吧?” 阿宁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相机。 盛葳自然地站到张启灵和王胖子中间,三人不约而同比着剪刀手,连张启灵也破天荒伸出半指地比了个“V”,表情酷酷的。 另一边,霍仙姑正对霍秀秀交代着什么,她拍了拍孙女的手背,神色凝重: “秀秀,你跟着他们先进去。我得等到无邪那边的消息,必须等四姑娘山那边照片传过来之后,我再带人下去与你们汇合。” 霍秀秀点头:“奶奶,您放心,我会小心的。” 霍仙姑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在盛葳那边,又扫过自己带来的那些伙计。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在来巴乃之前,她就已经将霍家的其他人秘密安排到国外,这趟浑水,她不会用霍家的根基去赌。 所以她带来的,都是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已是抱定某种决心,她也不会让霍秀秀真正进去,她必须为霍家留足了后路。 盛葳心中冷笑,她早就猜到这老太婆的打算,不过眼下,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一行人整装待发,沿着探好的路径,向着那个隐藏在山壁下的幽深洞口走去。 —— 嗬……嗬…… 黑暗包裹着一切,空气里满是陈腐的气息,混合着逐渐浓重起来的血腥。 盛葳此刻背靠着一个坚硬高大的物体,从轮廓和触感判断,应该是一具石棺。 这里不知道是张家古楼的第几层。 在之前的探索中,她已经看到高耸的岩壁上开凿着密密麻麻的格栅,像蜂巢般,每个格栅里都放置着一个漆黑的特制木盒。 而这一层有棺材,或许意味着她已经摸到古楼核心区域的边缘?至少暂时安全。 她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脸上惨白无色,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沾湿额发,身上狼狈不堪,外伤火辣辣地疼,但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手。 整个右小臂几乎被鲜血染透,温热还在不断从她捂住的掌心渗出,顺着手腕滴落。 她脱掉碍事的外套,用嘴咬着手电筒,光束不稳定地晃动着,映照出她此刻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异常冷静的眼神。 “嘶……” 她额间暴起青筋,强行淡定地单手撕开绷带,洒药粉、缠绕、打结。 那是一道狰狞的枪伤,子弹已经被她取出,但仍血流不止,几乎让她失去知觉。 中弹了,但值得,有人在混乱中想提早离开,趁机将消息带出去,被她及时发现。 她终究还是杀了人。 那不是她在这场混乱中杀的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和张启灵、胖子他们已经失散了。 这在预料之中。 张启灵会带着剩下的人走向那条错误的道路,而胖子,张启灵会确保他被推出去。 他会带着“全军覆没”的消息出去向外面求救,这将成为最好的警告和烟雾弹。 而她则选择深入,至于其他人……盛葳闭上眼,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混乱的声音。 她知道下来的这群人必死无疑,而张海客他们会等待,等待他们把里面的消息传出去,再悄然潜入,进行二次的清除。 计划……这一切,都源于那份文件。 思绪忍不住飘回那天与张慕尘的会面。 那纸上只有一行字,字迹却力透纸背: 张家古楼,清洗霍家 短短几个字却重逾千斤,她为这背后的血腥感到心惊肉跳,所以才会问张慕尘: “这是谁的主意?” 而张慕尘的沉默,就是无声的答案。 这不仅是张家延续千年来的对窥探者的清除计划,这其中,必然有张启灵的默许。 甚至……主导。 他是张起灵,是象征张家权力的顶端。 那一刻,她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个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男人,从来就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角色,相反他深沉得可怕。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保持着不动声色。 他能成为张家族长,能在无数凶险中存活,其心思之深、手段之厉,无一不顶级。 即便记忆残缺,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和属于族长的责任与决断,却从未消失。 族长最大的责任就是要守护终极秘密。 任何触及到张家的核心利益或威胁,他的手段和心计,会比任何人都要冷酷无情。 所谓的“失忆”,反而会让他摒弃不必要的个人情感,更纯粹地从张家利益出发。 想通的那一刻,盛葳感到一种寒意,才知道他在她和无邪胖子眼里的滤镜有多厚。 那个看似无害,会安静听她说话、会纵容她、会亲吻她的张启灵,与那个面无表情下达清洗命令的张家族长,竟是同一人。 不过……她扯了扯嘴角,带着苦涩。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这一路的生死考验,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变,变得心狠手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这种感觉并不好,但她别无选择。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打断她的回忆,整个楼层仿佛都回荡着她痛苦的声音。 对于强碱,即便有所防备,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被殃及,哮喘此刻也被彻底激发。 她甚至尝到喉咙涌上来的腥甜,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忙颤着手掏出药连喷好几下。 冰凉的药雾暂时缓解了那股令人窒息的紧缩感,但喉咙和胸腔的灼痛依旧鲜明。 她将头向后仰,倒靠在身后的棺壁上闭上眼,只想争取此刻哪怕一分钟的喘息。 啪。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拍在她的左肩上。 “!!!!” 盛葳浑身的汗毛炸起,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她几乎是同时旋身,抄刀往后一划。 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截住,力道极大,且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是谁?! 四周黑暗浓得化不开,手电筒早在翻滚中掉落在地,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她确定这一层暂时没有人迹,难道是漏网之鱼?还是……张启灵找过来了? 她强忍着喉咙的不适,带着一丝试探和希冀,嘶哑地唤了一声:“张启灵?” “……”没有回应。 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但抓住她左手腕的那股力道,却是真实地可怕。 恐惧在寂静中缓缓漫上心头。 这绝不是张启灵,他的手虽然温度也偏凉,但绝不像这样,冷得没有丝毫活气。 更可怕的是……她此刻没听到除自己之外的任何呼吸声,这念头让她头皮发紧。 “……”五秒,也许是十秒,时间在死寂中失去意义,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盛葳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 她用疼得麻木的右手,艰难地摸索到掉落在腿边的手电筒,指尖费力着按下开关。 光束毫无预兆地直直打在一张脸上。 一张极其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久不见天日,五官端正,英俊得过分,但没有任何表情。 他穿着身奇怪的旧式长袍,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空洞得令人发毛。 让盛葳惊恐的是,他脑后有着一条乌黑发亮的辫子,额前剃光,这发型是…… “啊!” 她被吓得短促惊叫,整个人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棺材上。 如果不是那只冰冷的手还死死拽住她的话,她怕是要直接瘫倒在地。 ……鬼?! 盛葳全身的血液几乎逆流,这远超认知范围的一幕,让她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她是在做梦?还是中招了什么幻境? 还是在这阴森诡异的张家古楼里,真的存在着……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粽子?! 但……他为什么能做出那么具有“活人感”的拍肩动作?盛葳大脑陷入混乱。 难道张家连粽子都培养得如此与众不同?!她没有带黑驴蹄子,这下怕要完了。 光束颤抖着,照射在那张如同蜡像般青白的脸上,对方却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维持着姿势,眼神仿佛在“打量”着她,里面没有恶意,却也没有丝毫温度。 这审视般的平静,比攻击更让人恐惧。 —— 跟大家侃点题外话: 关于古楼这一段,这一章就是我个人的一些解读,毫不夸张没有夹带粉丝私心。 我始终认为小哥不可能是个被动的人。 只是我们看原著时都忘了,我们是用的吴邪视角,吴邪对小哥其实是有滤镜的。 抛开滤镜,小哥可是个妥妥的白切黑。 要知道族长的职责之一就是给族人送葬,早年死那么多张家人,张起灵怎么可能会不了解自家祖坟?明明黑瞎子都能进去。 但奇怪的点就在于小哥几次带队都是失败,所以这就说明了他其实就是故意的。 前面我写霍仙姑那一段也暗示了很多,霍家其实从根本上是站在“它”的那一边。 霍家就是吃两头饭的,救小哥本质也是想再次利用他,解九爷才应该是真心救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张启山那一派也是维护小哥的(注意这并不是我洗白张启山,因为说不上什么洗白,每个人都是复杂的。) 原著写过张启山讨厌长生的东西,张起灵那次失败,张启山也要担责,他借行动认为小哥不行,便是想着打消某些人的念头。 可是霍家想二次进楼,小哥奔着消灭所有觊觎者的目的,再次选择“被动”入局。 要知道,他是张家族长啊……(帅晕) ------------ 第211章 诡异的“认祖” “……”时间仿佛在对视中凝固,剧烈的心脏声大得她怀疑整个古楼都能听见。 但她很快注意到对方的异常,太静止了,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头桩子。 这个发现让她稍稍镇定,也许不是鬼,而是某种机关?毕竟连密洛陀张家都能弄。 “咳……咳咳……”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再次袭来,她都能感受到那只抓住她的手,似乎在随着她的咳嗽而晃动。 盛葳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喉咙的刺痛和声音的颤抖,尽量让声音平稳: “你……能不能……放开我?” 声音显得格外微弱,带着可怜的尾音。 “……”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 “放开我的手,可以吗?” 她甚至尝试用自己学过的张家古语跟对方交流,他也许不能说话?或者无法沟通? 盛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要一直在这里跟这个“木头人”对视到天荒地老? 她试着挣扎想让他放手,却无济于事。 一股莫名的焦躁和冲动涌上心头,她看着那只手,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成型。 她竟反手主动拽住对方手腕,并试探地拉了拉,既然挣脱不了,那就带他一起走。 她自我荒谬到甚至都做好下一秒被攻击的心理准备,肌肉和神经都紧绷到极限。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他不知为何,居然真的松开了。 盛葳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她觉得刚才的行为堪称可笑,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 其实盛葳不知道的是,那“人”最初拉住她不松开,或许并非恶意。 只是源自血脉的本能反应,让他感知到她极度的虚弱惊恐和紊乱的生命气息。 他只是怕她在惊慌失措下乱跑触发其他机关,或者直接因为伤势和刺激晕厥过去。 拉住她的行为,是一种笨拙的“稳住”,而她主动抓住他,无异于对他反馈。 盛葳没有时间去深究这背后的因果,她也不敢立刻松开对方,生怕这平衡被打破。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盛葳也不敢再休息,她强行让自己忽略掉那股被注视的怪异感,右手艰难地拿着手电,环顾四周。 自己似乎是闯进一个类似耳室的房间,房间不大,没记错的话,外面是条走廊。 房间里除了这具棺材并无他物,而拱形的木门……显然是她先前慌不择路撞破的。 她仔细观察那具棺材,铁水封棺,棺盖的位置有一个奇特的圆孔结构。 “哨子棺……”盛葳喃喃道,她知道这种棺材,得用张家人的独门手法才能开启。 但她对开棺毫无兴趣,更何况她现在满手血腥,伸进去怕是要起尸,她还没活够。 她蹲下身来,看向棺前的石碑,上面刻着文字,记录的似乎是棺材主人的生平。 左侧刻着名字,右侧则记录着生卒年月,还有“镇守滇南”,“殁于庚子年乱”等字样,还有“子三,女一”的子嗣记录。 她并不知道,这具哨子棺里面长眠的,正是刚才那个抓住她手腕的清朝“青年”。 她还得继续前进,得找到通往其他楼层的路径,抉择之下,她选择带上“人质”,想着没准有用,尽管这想法本身就很荒诞。 如她所想,这人不像是走路,像是在飘,牵着他犹如牵着一个精致的人形玩偶。 这一走出,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再次受到冲击,光束划破殉葬层的更多黑暗角落。 长廊似乎望不到头,两侧是一个个类似的拱门房间,这样的布置让她脊背发凉。 如果每个房间都有一具棺材,那么这里沉睡的,就是张家千百年来无数的先辈。 而她,闯入了这片永恒的安眠之地。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因为伤疲而有些虚浮的脚步,生怕再惊出个什么来。 但她悲催地意识到,那种注视感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强烈,而且……不止一道目光。 因为原本空无一人的门洞阴影里,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安静空洞的目光静静聚焦在她和旁边人身上。 没有恶意。 这是盛葳在惊恐之下,唯一捕捉到的。 但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鬼,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鬼。 这是……张家先辈们的残影?意识?或许古楼深处有着什么特殊的力量或磁场。 西王母宫的陨玉能制造幻境,能让人看到内心恐惧或渴望的东西。 所以她猜测,古楼里可能也有陨玉,影响她此刻薄弱的意识,又有同系血脉产生某种共鸣,所以……触发了这里的某种机制? 这些沉睡已久的先祖们被“唤醒”,以一种介于幻象和实体之间的诡异状态。 她进入了一个由陨玉和张家血脉共同构筑的……特殊幻境或者说意识空间。 那个清朝青年,是第一个对她产生明确反应的存在。 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盛葳只觉得头皮紧了又紧,努力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她紧紧抓着那只冷手,像是试图尝试“合群”。 他们不靠近,也不远离,就像是一群定格在时间中的幽灵,被短暂地激活,唯一的活动便是这跨越生死的集体注视。 盛葳的心脏疯狂跳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虽然这场景足够让任何人精神崩溃。 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震撼。 张家人的历史太过漫长厚重,或许每扇门背后的主人都有一个惊心动魄的人生。 她缓缓沿着走廊移动,光线扫过一具具沉默的棺椁,偶尔会看一眼棺材前的石碑。 她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死因:有战死的,有病故的,有重伤不治的,也有空白的。 而子嗣也多单薄,甚至有很多是“无”,张家人……果真血脉传承艰难。 或许是这“认祖”场面触动了内心从未真正在意的一角,也或许只是心血来潮。 一个平日里极少会去想的念头,此刻突然清晰地冒了出来—— 她的父母,会不会也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般疯长,无法遏制。 她对父母毫无印象,从她有记忆开始,身边似乎就一直是张慕尘、张海客他们。 他们抚养她长大,保护她安全,即便是后来的身份揭露,却也极少提及她的身世。 只知道自己是张家人,至于父母,张慕尘只说他们很早就牺牲了,具体讳莫如深。 她小时候也曾好奇过,好奇自己为什么长成这样?但张家的孩子大多亲缘淡薄,她又是被“捡回来”的,久而久之也不在乎。 她对“父母”这个概念,几乎没有任何情感投射,更像是在谈论两个陌生的代号。 但此刻,站在这片埋葬无数张家先辈的殉葬层,一种微弱的探寻欲,竟悄然升起。 他们是谁?他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怎么死的?他们……有没有想过她? 然而,失望是必然的。 她对父母的名字、样貌、任何特征都一无所知,在这样的地方,她无从找起。 她甚至想起在古楼前一层看到的那些无数黑匣子,里面存放的都是张家人的右手。 每一个匣子都代表着一个客死异乡的族人。 她的父母,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在那密密麻麻的匣子中,有两个,属于他们?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说失望也谈不上,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两个早已逝去的名字,一段无法改变的过去。 找不到也正常,在张家充满牺牲和隐秘的漫长历史中,个人的踪迹本就渺小如尘。 她接受甚至习惯没有来路,只往前看。 就这样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继续沿着长廊往里走,长廊似乎没有尽头,两边的房间布局几乎一模一样,重复的景象让人产生时空错乱感。 走着走着,一个新的疑问浮现脑海: 张启灵是现在的张家族长,那么,过往历代的张家族长,他们的棺椁在哪里? 族长的安息之地想必与普通族人不同。 或许,那里会有关于终极的更多线索? ------------ 第212章 活要见人,死…… “石门已开,准备进入” 另一边的消息发来,无邪和解语臣两人都同时松了口气,剩下的便是焦灼的等待。 “遭了!无邪你快过来看!”解语臣在照片发送过去之后觉得有什么不对,便再次核对着墙上的图案,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无邪心头突然一紧,快步走过去。 “那块石头……被卡住了!”解语臣的声音失去往日的从容。 只见那复杂的浮雕缝隙里,不知何时落了块小石头,正好卡在关键部位,导致对应的一块应该被推出来的石块,纹丝未动。 “刚才拍照的时候……这块石头是不是已经……”无邪的声音有些发颤。 “所以我们传过去的是错误的密码!” 错误的密码…… 小哥他们…… 是按照错误的密码打开的门…… 无邪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让他四肢发麻,眼前发黑,耳朵里什么也听不清。 “联系他们!快联系他们!告诉他们别进去!”无邪手指颤抖着去抓通讯设备。 解语臣脸色铁青,操作着通讯器一遍遍呼叫巴乃的频道,却没有任何回复。 “……巴乃那边的信号……断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无邪的脚底窜上头顶,让他四肢发麻,他猛地看向解语臣。 “完了……全完了……” 无邪喃喃自语,腿直接一软,解语臣一把扶住他,没注意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不会的,”解语臣的声音干涩,“张小哥身手不俗,胖子也机灵,盛葳她……” 他顿了顿,那个名字说出来都带着他前所未有的担忧,“……他们没准能应付。” 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张家古楼是什么地方?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无邪木然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魂魄,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慌袭来。 他仿佛能看到张启灵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他,带着全然的信任。 他仿佛能看见胖子在他眼前插科打诨。 他仿佛能看见临走之前盛葳对他扬起的那一抹笑,还拍拍他的肩说要注意安全…… 他不敢深想,霍仙姑……还有那些身手稍差的伙计,岂不是被他亲手送进鬼门关? 解语臣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脸色同样难看,眼底也是一片猩红。 “无邪,先出去吧。”他的声音干涩。 七天,整整七天。 巴乃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黑瞎子也还下落不明,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碾碎。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收拾装备,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吉普车的后备箱。 “你要去广西?”解语臣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对,我要去找他们。”无邪动作不停,眼中布满血丝,燃着近乎疯狂的决绝。 “活要见人,死……” 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解语臣看着他,没有阻止,只是冷静地问:“你一个人去?怎么找?去哪里找?” “我联系潘子!让他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跟我一起去救人,你先在这找黑瞎子。” 可当电话接通,他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潘子的声音疲惫不堪,充满苦涩: “小三爷,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三爷不在,底下那帮孙子全反了天了!” 无邪听完潘子的话,心也沉到谷底,他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感到一阵心寒。 “我马上回长沙,你尽量找人。” 匆匆赶回长沙,潘子把他接到盘口,无邪看到的是一派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景象。 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几位叔叔,也暴露贪婪,居然想打起三叔老宅和吴山居的主意,那副嘴脸让无邪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小三爷,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这年头,大家都要吃饭嘛……” “三爷这么久没消息,这摊子总得有人管起来……” “够了!”无邪猛拍桌子,“我三叔还没死!他的东西,轮不到外人来惦记!” ……几乎狼狈地从盘口出来,无邪只觉得身心俱疲,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得寻求二叔帮助。 得到二叔的回应后,他匆匆给潘子留了封信,广西之行,他不打算再让潘子涉险。 潘子为他付出的已经太多,身上的伤几乎从未好利索过,这次见面都有白头发了。 吴家老宅,书房内 让他意外的是,解语臣居然也在这。 吴二白听完无邪的一番叙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弄手中的茶盏。 吴二白抬眼,出声道:“你现在知道,你三叔给你留的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了?” 无邪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二叔,我必须去广西。” 吴二白沉默片刻,放下茶盏,沉稳道:“你去可以,但不能以无邪的身份去。” 无邪一愣。 解雨臣接口道:“二叔的意思是,你现在是众矢之的,多少人盯着你,想顺利去广西救人,你得换个身份。” “可是小花,我……没得选了。” 解语臣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很是复杂,有理解,也有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从身边拿出一个制作精良的木盒: “我知道,所以……我把它带来了。” 里面躺着一张人皮面具,是吴三省的。 “你三叔,”解语臣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无邪心上,“心可真够狠的。处心积虑,只为一步步把你引到这个局里……” “现在只有用你三叔的身份,才能压住长沙那边的人,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无邪做不到的事,吴三省可以。” 无邪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咙发紧,但他想起生死未卜的同伴还等着他去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然和坚定,没有退路。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戴。” —— 营地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焦灼。 距离张启灵一行人进入张家古楼,已经过去数日,音信全无,众人都在焦灼等待。 密林深处,张九思靠在一棵老树后,目光关注着湖边营地的动静。 “时间……太久了。”他低声自语。 族长亲自带队,他本不该质疑,但计划终究是计划,古楼里的凶险远超常人想象。 与此同时,裘德考这边也并不平静。 “还没动静,”张海楼压低声音,他假装弯腰系鞋带,“这都第几天了?” 张海客面色沉稳,“族长有分寸。” 话虽如此,他紧抿的嘴唇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族长以身犯险,他们只能遵从。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心,盛葳聪明是聪明,古楼里密洛陀众多,加上用来对付密洛陀的强碱,她那从小就不太好的肺…… 张海侠却在思考另外一件事,虽没有进过古楼,但他已经能猜到古楼里也会和之前的很多地方相似,有一些隐藏的“危险”。 青铜铃,黑毛蛇……这是一定会有的。 不远处,汪黎看似悠闲地叼着根草茎。 “看来里面比我们想的更麻烦,霍仙姑果然留了一手,没把全部希望押在里面。” 他们没有进入古楼,一方面是安排的人已经足够,另一方面是出于谨慎,他们信不过霍仙姑,怕她在里面趁机反将一军。 汪弈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古楼入口的方向,有些出神。 “怎么?后悔没跟着进去?”汪黎嗤笑一声。 汪弈回过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掩饰住一瞬间的恍惚:“后悔?我只是担心我们折在里面的人太多,影响后续任务。” 只是那个盛葳……或许是因为屡次被她耍的缘故,总让他忍不住多分出一缕心神。 他烦躁地收起思绪,将这念头压下去,他们此行的首要目的,是为家族那位时日无多的“领导”,得到进入古楼的路线图。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阿宁守在裘德考身边,心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牵挂,他们还能出来吗? 不知道是第几天,终于有了点动静。 “有人出来了!洞口!有人出来了!”一个负责瞭望的裘德考手下惊呼道。 隐藏在暗处的几方人瞬间绷紧身体,裘德考营地的人也纷纷冲出来。 然而,希望很快被眼前的景象击碎。 只有一个人,是王胖子。 他浑身浴血,踉踉跄跄地跌爬出来,没走几步,便重重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快!救人!”阿宁立刻指挥人上前。 裘德考迫切需要里面的情报,里面的人是死是活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想要的东西。 医疗队迅速上前,将胖子抬上担架进行紧急救治,张海客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现在,他们只需要等胖子醒来,得到里面的情况,就能趁机再次进入古楼找人。 计划似乎正在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 可为什么,那股萦绕在心头的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几分,反而变得更加浓重。 汪弈看着胖子被抬走时的样子,眉头紧紧皱起,那股没来由的烦躁感再次涌现。 张启灵怎么只让这人出来?其他人呢? ------------ 第213章 黑毛蛇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手电光束切开的一小片光明,还有跟着她的那位冰冷无声的“同伴”,让她减少了那么一丝畏惧。 右臂的伤痛和肺部的灼痛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但她的思维却在高速运转。 眼前棺椁林立,密密麻麻,她想找到点有用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 情急之下,她蓦地想到手腕上的镯子。 她并非第一次利用这镯子在某些时刻获得便利或信息,在她看来就像是一张特殊的“身份卡”,至于“族长夫人”这名头…… 她大概没有想那么多,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是她的生日礼物,与其他的代表无关。 她将那玉镯从血迹斑斑的手腕上褪下,举到身旁的人面前,试图观察他的反应。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几秒钟过去,对方依旧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表示。 果然……没什么用吗?盛葳心里掠过一丝自嘲,正重新戴上手镯,抬脚欲走。 一个陌生的声音毫无征兆在脑中响起: “你要寻谁。” 不是通过耳朵听见,是直接在脑中响起,而且是张家的古语,一种“咯咯”语。 要不是之前被张海客他们强行灌输教导过一些基础,她根本听不懂这诡异的发音。 是幻觉?不,不对,盛葳猛地顿住脚步,倏然转头看向身边的“木头人”。 他依旧面无表情,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仍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像是……有东西在影响她的意识。 张家古楼底下,果然也有陨玉的存在! 难道是他通过某种意识连接在问她? 盛葳犹豫片刻,决定冒险一试,她看着那“青年”,用那种拗口的古语开口问道: “带我去找上一任张起灵的灵柩。” 对方毫无反应,仿佛刚才的脑内传音只是她的错觉。 盛葳蹙眉,心念电转,她尝试着在脑海中再次默念刚才那句话,向他发问。 这一次,那人的目光总算从她脸上移开,缓缓转向走廊右侧的一个房间门口。 居然真的是通过意识交流,这简直……荒谬绝伦,但似乎又显得那么“合理”。 她带着他走过去,几经试探和确认,最终停在一具棺椁前,依旧记录着先人生平。 棺椁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生平却记载得比其他人更为详细,提到了他曾担任过张家族长,名讳是——张瑞桐。 盛葳仔细阅读,发现他竟然是……张大佛爷张启山的爷爷!上面写着其孙张启山。 没有什么所得,盛葳便也不过多停留,转身再次看向门口伫立的青年,在脑海中直接发问:“带我去找上上任族长的灵柩。” 然而,这次他没有再给出任何方向的暗示,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一动不动。 盛葳奇异地读懂了,上上一任族长的灵柩,并不在这一层。 这有些不合常理,按照张家的规矩和族长的地位似乎不太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另有隐情?跟张家内乱有关吗? 她转而利用刚得到的信息反推,张瑞桐是在康熙年间继任的族长,那么上上任族长的逝去应该也在这时期左右,这是个疑点。 这里没什么线索,她走出房间,开始寻找进入上一层的路径。 一边走,盛葳看着身边这个陪伴了自己一段路的“活死人”,鬼使神差地又问道: “前辈,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这一次,脑海中的回应来得并不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回应:“张瑞礼。” 嗯?盛葳微微一怔,想起自己最初倚靠的那具棺材,难怪他当时出现在那里,原来他就是那具棺材的主人,自己居然没想到。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盛葳脚步未停。 出乎意料地,这次意识回应很快,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警告:“你不能再往前。” 盛葳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应这份警告。 半晌,她抬起眼,绿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固执的光,问出那个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终极……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期待得到回答,这更像是一种自语的宣泄,果然,张瑞礼没有再回应。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她发现了一处活动机关的墙壁,应该是离开这殉葬层的通道。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张瑞礼的意识在最后问出一个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父母……可还在否?” 盛葳不明所以,他为何会关心这个?但离开的迫切让她无暇深思,坦诚相告道: “不知何人,不知所踪,不曾相见。” 话落,她毫不犹豫地触动按下浮雕,墙壁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移开一道缝隙。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旁边人,决绝地松开那只一直被她牵着的冰冷手腕。 “告辞,前辈。” 石壁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张瑞礼的身影,也隔绝了其后无数空洞的注视。 墙壁彻底关闭的前一瞬,一句惊鸿一瞥的记录,此刻突然奇异地浮现在她脑海—— “子三,女一。” 那是关于张瑞礼的子嗣记录。 从他意识残影所维持的年轻样貌来看,亡故时应当很年轻,记录也只到子女一代。 不再多想,盛葳沿着出现的狭窄阶梯向上,将那句关于父母的莫名问话抛在脑后。 盛葳踏入新的空间,脚步微微一顿。 翡翠般的莹莹绿光充盈着整个空间,不需要手电筒,也能清晰地看清周围的环境。 她知道这里的四壁都是自然生长的玉脉,张家古楼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嵌在山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能量场,让她感到微微的发热,这种发热感并不舒适,反而勾起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细微躁动。 这光芒也并不让人感到安心,反而像是某种不祥,让她的直觉一直在疯狂报警。 她环顾四周,发现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林立其中的只有无数巨大的黑色铁架。 而架子上是摆满的棺材,与之前的石棺或哨子棺不同,这些棺材大多是青铜材质,形制相对统一,透着一种工业化的气息。 仿佛这里不是安眠之地,更像是仓库? 盛葳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小心翼翼地沿着铁架之间的通道往里走。 直到目光落在那发光的玉石墙壁上,这一看,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那通透的玉石内部,密密麻麻地嵌着无数模糊的人影,盛葳知道那些是什么。 如此数量庞大的密洛陀。 盛葳的心沉到谷底,先不说她此刻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就算是没受伤,面对这成千上万的石中人,也只有被活活耗死的份儿。 之前还有强碱可以克制,但这里……她环顾四周,除了铁架和棺材,再无他物。 走投无路,这个词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她忽然有些后悔就这样莽撞地进来。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绝望,细微的碎裂声开始从玉璧里响起,因为她发热的身体。 很快,第一个“玉甬人”从玉壁中剥离出来,脸上那双眼白直勾勾地“盯”着她。 没有退路。 盛葳眼神一凛,她左手紧握长刀刀柄,咬紧牙便迎着扑来的一个玉甬人冲上去。 凌厉的一刀精准地刺向它们心脏的大致位置,那是张启灵曾告诉过她的弱点。 那甬发出一声尖锐的凄厉惨叫,盛葳被这叫声刺得耳膜生疼,但她根本不敢停顿。 那东西越来越多,盛葳左支右绌,右臂的伤口已经再次崩裂,体力也飞速流失,挥动匕首的手臂越来越沉,到最后只凭本能。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也开始阵阵袭来,浑身狼狈让她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握着刀柄,只是拼命地送入那些散发着腥臭的躯体。 就在她从一个玉甬人胸口拔出绣春刀的瞬间,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 那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反而刺激她近乎麻木的神经,盛葳眼神一狠,索性将左手猛地探入那玉甬人体内,打算直接“挖心掏肺”。 “噗嗤”一声,伴随着某种东西被撕裂的声响,一根长条被她硬生生扯拽出来。 盛葳定睛一看,浑身的血液霎时凉透。 那居然是一条蛇,通体乌黑,而它的脊背上,竟然生长着一撮撮黑色毛发?! 黑毛蛇?! 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出现在密洛陀的体内?! 猝不及防的震惊让她出现刹那的恍惚,随即一股强烈的眩晕麻痹瞬间席卷全身。 视野急速变得模糊,周围的玉光开始旋转,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一软,便直直地向前倒去,意识被拖入无尽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的感知是浑身阵阵发冷,以及……一种奇怪的失重感。 奇怪的是,那些凶悍围攻的玉甬人,在她倒地之后,动作却迟缓下来,沉默退回到玉壁之中,仿佛刚才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整个玉脉层恢复诡异的平静,只有盛葳独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还缓缓淌着血液。 她的意识,在毒素的作用下,正被强行拖入某个被尘封的记忆碎片之中…… ------------ 第214章 他在为谁哭泣? 刺骨的寒意率先侵袭而来,眼前是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一片苍茫的塞外荒原,风雪中,一座孤寂庙宇的轮廓若隐若现。 庙前似乎有道黑影,起初以为是石头,但仔细看,发现还有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敲凿着什么,发出规律持续的“铛铛”声。 那人穿着一身藏袍,尽管只是一个沉默挺拔的背影,但盛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张启灵。 他在干什么?雕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是专注地看着,好奇他到底要雕什么,张启灵的动作稳定专注,风雪落满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 终于,某一刻他停下来,缓缓站起身。 在他移开身体的那一刻,盛葳终于看清那块岩石被雕刻成的模样,那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像,眉眼分明,竟然是张启灵自己。 但石像的面容,却是一种她从未在张启灵脸上见过的表情,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她见过他很多样子,某些时刻甚至称得上鲜活,但她从未见过张启灵哭泣的模样,也很难想象他会有如此外露的情绪瞬间。 可不知为何,注视着这座石像,她只能看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恸,那是属于张起灵的,被深埋于风雪之下的孤寂与哀伤。 他在为谁哭泣? 一个穿着僧袍的喇嘛从庙宇的方向,走向石像前静立的张启灵,画面却模糊起来。 眼前的景象从雪白骤然切换成黑暗。 浑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尸体腐败的混合臭味,这里刚死过人,而且不少。 突然,一束天光刺破黑暗,有人挪开了上方的石板,嘈杂难辨的人声从上面传来。 借着阳光,她看清了周围,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有打斗痕迹。 紧接着,有一个半人高的竹笼,被绳索吊着,晃晃悠悠地从那个洞口放下来。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人,他蓬头垢面,赤裸的上半身布满污垢和隐约可见的伤痕,像一头被捕获的野兽,蜷在狭小的空间里。 笼子被放在墓道里,随即石板又被上面的人迅速挪回,黑暗重新笼罩一切。 盛葳突然想起张九思说过的话,张启灵曾因失忆,被越南人关在笼子里当作尸饵。 那这笼子里的人……是张启灵? 画面再次戛然而止,这些片段似乎毫无规律,像是随机读取,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她感到自己变得无比渺小,视线很低,身体被紧紧束缚着,眼睛还在刺痛流泪。 首先是混乱和炽热,火光冲天,刺鼻的味道和什么东西燃烧产生的浓烟充斥四周。 她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口鼻,抱着在混乱中跌跌撞撞地穿行,刺激性的空气呛得她无法呼吸,窒息感也让她意识模糊。 “快跑……”不知道是谁在嘶吼。 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等再次恢复清醒,她只看到几个非常模糊的身影在晃。 一张脸在混乱中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记得那双眼睛,冰冷、漠然,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枪声再次响起,很近,抱着她的那个身躯猛地一震,随即重重地向前倒去,连带着她一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枪声暂歇,一双陌生的手将她从倒地的尸体下拔了出来,捞起按进怀里。 被抱住的那一刻,她觉得那双手紧得她喘不过气,像是铁链要活活拴住她的生命。 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几乎没有思考,她费力地伸臂抱紧面前这人的脖子。 然后……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乳牙陷入皮肉,温热的腥咸液体瞬间迸进口腔,非但没有让她恶心,反而激发某种原始的饥渴,便像饥饿的野兽死咬住不放。 她疯狂地吮吸,任凭抱住她的人如何挣扎、闷哼,甚至逐渐脱力抽搐都没有松口。 就在她沉浸嗜血的疯狂中,意识也快陷入混沌时,另一个身影闯入她模糊的视线。 同样看不清脸,只感到一股硝烟和淡淡海腥气息扑面而来,但他动作迅捷,一把将她从那个濒死者的臂弯里重新夺抱出来。 失重感让她本能地再次张开嘴,故技重施,朝着这个新出现的人影的脖颈咬去。 “唔!” 一声闷哼,他极其警惕地调整姿势,让她未能如愿,牙只咬到衣物下的坚硬锁骨。 一个低沉声线带着惊疑在她耳边炸响: “你是谁?” 她听出来了。 这居然是张慕尘的声音。 她试图抓住这丝熟悉感,往记忆的更深处探寻,脑中却诡异地响起嗡鸣,像是……若有似无的铃铛声,让她头痛欲裂。 盛葳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 刺目的莹绿刺入眼帘,玉脉的微光依旧,空气里还残留着之前打斗腥臭的味道。 冷汗浸透衣衫,带来一阵阵寒意,但比身体更冷的,是她的心。 那段记忆太过真实,绝望的奔逃,漠然的眼神,血腥的撕咬……还有张慕尘。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崩塌声,那是她一直以来对自我过往的全部认知。 她回想梦里张慕尘那句“你是谁”,此刻也想扪心自问,她到底是谁?为什么…… 她从不记得自己拥有过这样一段陌生却又无比真实、充满血腥与恐惧的过去? 还有张启灵……梦里他穿着藏袍在风雪中雕刻哭泣的自身,那个地方应该在西藏。 她艰难地站起身,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条黑毛蛇尸体上,蛇身的腥臭味经久不散。 她忽然回忆起在西王母宫的那些玉俑里似乎也有这味道,可惜当时没及时发现。 黑毛蛇能操控玉俑、储存记忆,这东西到底源自何处?是否跟陨玉力量有所关联? 疑问一个接一个,让她感到窒息般的迷茫,若不是时间紧迫,她想借此“读蛇”。 但她清楚,此刻不能再贸然行动,密洛陀随时可能再苏醒过来,而重伤的身体和所剩无几的体力,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搏斗。 青铜铃,她脑中灵光一闪,之前湖边就曾听到过诡异的铃响,那声音……与刚才梦中那道隐约听到的铃铛声,这绝非巧合。 或许,找到青铜铃,能解开部分谜团。 她定了定神,开始沿着铁架间的通道小心前行,目光定在通道尽头的青铜棺上。 它们不像其他棺材那样排列在铁架上,而是放置在玉脉岩壁的凹陷处,显得突兀。 一股诡异的直觉驱使着她靠近,她停在其中一具棺椁前,随即深吸一口气猛发力。 棺盖滑开一道缝隙,她向内望去—— 棺内躺着的人,面容平静,眉眼深邃,双目紧闭如同沉睡,不是张启灵又是谁?! 他怎么在这?她是进入什么幻境了吗? “张启灵?”她难以置信地低唤,甚至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张启灵?”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他的眼皮竟然真的颤动了一下,下一秒倏然睁开。 确实是他一般无二的黑眸,淡然如水。 然而,在他四目相对的瞬间,盛葳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不,这根本不是他! 少了张启灵眼里那淡然中藏着孤独的内核,眼前人更像是一张精准复刻的皮囊。 她眼疾手快地瞬间将棺盖推回原位,连一点时间都没给他留,生怕扣晚了爬出来。 她又扑向旁边另一具独立的青铜棺,再次掀开棺盖,这一次,她只看了一眼,便如同被瞬间烫到一般,下意识地将棺盖合拢。 那棺里躺着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这是什么?青铜树的复制能力?! 盛葳背靠着棺椁冷汗涔涔,难道这层层叠叠的青铜棺里,存放的是所有张家人的“复制品”?张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咔哒……” 她猛地回头,只见那具被她扣回的棺盖再次被移开,那个“张启灵”已经坐起身,正动作有些僵硬地跨出棺椁。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久未活动般的迟滞,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已经牢牢锁定了她。 “你是谁?”盛葳紧握刀柄,冷声问。 那个“张启灵”过了几秒,才用一种缓慢而略显怪异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张、启、灵。” 与此同时,古楼某层的藏宝阁内。 张启灵将自己深埋于一堆衣饰之中,缓慢地放血,来维持着一种濒临假死的状态。 他的眉头突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仿佛冥冥中感知到某种意识的异常扰动。 ------------ 第215章 好可恶的张启灵 “你不是张启灵,”盛葳盯着他,声音肯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个张启灵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否定,声音比刚才流畅了一丝: “这里是最接近玉脉的地方,借助玉脉和特殊方法,会制造出密洛陀和张家人。” 他抬起手,指向那些密密麻麻的棺材,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张家人的另一个自己,这是张家人生来就会有的。” “生来就会有?”盛葳眉头紧锁,借助玉脉复制人?对这个解释感到难以置信。 难道是防止本体出意外,复制人可以在某些关键时刻起到作用,获得第二次生命?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声音沉稳又带着凝重:“微微,离开这里。不要再往前……不然你会死。” 盛葳心头一跳,这称呼和语气……有那么一刻,她以为是真正的张启灵在对面与她说话,连语气里的那份强硬都如此相像。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冷静回应:“我会离开。但在我走之前,我要找到青铜铃。” 那诡异的铃声,是她解开谜团、甚至可能找回那一段记忆的关键,她不能放弃。 那张启灵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是在权衡判断着什么,忽然抬起手,指向矿脉斜上方的一条隐蔽裂隙:“那里。” 盛葳下意识地顺着方向望去,但就在视线偏移的半秒之间—— 后颈骤然传来一股力道,不轻不重,但足以瞬间切断意识,她眼前一黑便向后倒。 身体最终落入一个坚实而熟悉的怀抱。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盛葳的脑海:好可恶的张启灵…… 这一旦认定是为了她“好”便直接出手不容商量的作风,还真是……该死的熟悉。 他稳稳地接住她的身体,低头看着怀中失去意识的盛葳,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张启灵终究是张启灵,即便是复制体,那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也与本体如出一辙。 他告诉过她离开,警告过她危险,当他判断盛葳很可能不会听从警告时便不再劝。 干脆选择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来阻止她:掐晕,强制带走,杜绝一切危险的可能。 —— 五天的连轴转,在长沙用“吴三省”的身份震慑各路宵小,几乎耗尽无邪的心力。 解语臣在旁周旋,与霍家达成暂时的同盟,霍秀秀也带着一部分霍家好手加入。 潘子更是连院都没住利索就跟过来,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再次踏上巴乃的土地。 路途上,潘子向他汇报巴乃的情况: “三爷,裘德考的人把村子都快塞满了,另外,那老狐狸放话说想见您一面。” “知道了。”无邪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 他心里清楚,裘德考找他,没准是想探探突然“回归”的老江湖的底。 天色渐晚,他们找到之前的阿贵家落脚,山村里没有旅馆,只能借住村民家。 无邪刚踏进阿贵家的房间,无邪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竹椅上的白发老人,裘德考。 “请坐,老朋友。”老头做了个手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无邪看了眼外面,裘德考立即道:“稍微聊聊我就走,不用劳烦你的手下了吧。” “好啊,想聊些什么?”无邪应付道,忽然,他看到裘德考的身边放着一个匕首。 无邪想起来,这把匕首好像是小哥的。 裘德考把刀推过去:“应该是你们的东西,我的人偶然拾到的,现在物归原主。”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无邪故作镇定拿起一看,绝对不会错,就是小哥的。 裘德考喝了一口茶:“何必这么惊讶?盛小姐和那位张先生在进入古楼前,也已经与我们进行有限度的合作,这是他们的。” 合作?无邪虽然不清楚她和裘德考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理由。 “你先告诉我,这个东西到底从哪来的。”无邪作势也松缓些表情,询问道。 “几天前,我们等到了进入古楼的唯一一个人出来,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 他顿了顿,“我手下有人认识他,他好像叫王胖子。” 胖子?!无邪的心脏猛地一缩,表情差点没绷住,只有胖子出来?还重伤昏迷? 他了解小哥和微微,如果不是遭遇了重大变故,他们不可能让胖子落得如此境地。 他发现自己一刻也无法再等待下去,强装出的镇定几乎要崩裂,深吸一口气道: “其他事之后再说,我要见王胖子。” “在湖边的临时医疗点,我的人在救治他。”裘德考见他如此凝重感到有些奇怪。 无邪转身走出房门,立刻叫来潘子令道:“叫上所有人,我们现在就去湖边。” “现在?”潘子看了眼漆黑的天色,面色也凝重了些,“不先安顿?” “等不了。” 解语臣和霍秀秀对视一眼,也立刻起身跟上,一行人打着手电,急匆匆赶往湖边。 穿过树林后的景象却让他们微微一怔。 羊角湖畔篝火通明,二三十号人散布在营地各处,烧饭的烧饭,打牌声、笑骂声、收音机里的歌声交织成片,好不轻松。 他们一众人走进营地时,那些人只是懒洋洋地投来一瞥,像是对他们毫不意外。 “看来把我们当自己人了,”潘子道,“他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这度假呢。” 解语臣甚至看到有两个老外坐在湖滩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接吻,不由得长叹一声。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看似散漫的氛围中,有多少道来自“自己人”的隐蔽目光。 “不管他们,我们先去看看胖子。”无邪发话,他怕胖子是带着消息才跑出来的。 他们在营地看到了阿宁,阿宁便带着他们几人来到一处相对偏僻的帐篷。 掀开帘子,昏暗的灯光下,胖子躺在简易行军床上,脸色灰败,双眼紧闭。 无邪的心一沉,胖子比他上次见到时瘦了整整一圈,甚至能看到一点腰身的轮廓。 阿宁在一旁解释道:“我们的医生已经尽力了,他偶尔会发出些声音,但没人听能懂,另外,他的肚子上有些奇怪的伤口。” 无邪上前轻轻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毯。 只见胖子的肚皮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痕。那些痕迹很精细,不像随意抓挠,反而像是一种带有规律的图腾或文字。 “这看着像是指甲划的。”解语臣凑近仔细观察,眉头紧锁。 “他能偶尔清醒,说明意识没有完全丧失。或许可以让熟悉他的人试试唤醒他。” 这里最熟悉胖子的,自然是无邪。 无邪坐在床边,尝试着呼唤:“胖子?胖子?能听见吗?我是天真。” 起初毫无反应,就在无邪快要放弃时,胖子突然抬手,胡乱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胖子果然发出几声极其含糊的音节,不熟悉他说话发音的人根本无从分辨。 无邪立刻俯下身贴过去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直起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说什么了?”解语臣立刻问道。 无邪深吸一口气:“他说他们还活着,但是情况很危险,让我们……循图救人。” “图?”几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胖子肚皮那些诡异的血痕上。 “他把路线刻在自己身上了,”他立刻反应过来,“快找人把这些图案描下来!” 而床上的胖子依旧在无意识地呓语,无邪只好再次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胖子,我是天真,我听到了。” “天真……天真……”胖子对这两个字似乎产生了反应,喃喃重复着。 无邪见有效立刻追问:“胖子,是我,天真!小哥和微微呢?他们有没有事?” 胖子又咕噜几句,声音更加模糊难辨,无邪集中全部精神,也只勉强捕捉到几个零碎的字眼:“枪……失散……九……” 看来是小哥和微微他们在下面遭遇变故,甚至可能走散了!但这“九”…… 九思!他猛地想起来,微微身边有个存在感不高却总觉得不简单的男人,好像就叫九思!难道胖子是在提示他们去找九思? 可这人他根本不熟,要上哪里去找? 无邪心情沉重地走出帐篷,外面喧嚣依旧,却让他感到烦躁,解语臣跟出来,看着营地那些看似散漫的身影,若有所思道: “你要找那个叫九思的?” “嗯,那个人我见过,一直跟在微微身边,但他有没有跟着微微下去我不确定。” 解语臣心思电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洞悉的淡然:“这还不简单?问问不就知道了。”他抬抬下巴,“喊两声。” 无邪愣了一下,也没犹豫,深吸一口气,对着营地粗喊道:“九思!九思!” 声音在湖面上传开,有些人好奇地望过来,但并无人应答。 解语臣却不再让他继续:“够了。” 他心知肚明,能在盛葳身边出现的,从来都只有那一类人,虽然他没现身,但他相信,只要他在这附近,自然会找上门来。 不远处的树影中,张九思将这一切尽收耳中,他注视着吴三省的背影,眼神微动。 ------------ 第216章 可能都会死 深夜,无邪在帐篷里毫无睡意,心烦意乱地抽着烟,一边在烛火底下看着那图案。 忽然,烛火毫无征兆一晃,倏然熄灭。 无邪下意识转头,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帐篷角落。 “你是无邪,你找我。”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 无邪扔掉手中烟头,看向那声音来源的方向:“你是九思?你没跟着他们下去?” “嗯。”张九思应道。 无邪连忙道:“是这样的,我是从胖子的胡话里听到的一个九,我只能想到你。” 张九思并不意外:“他还说了什么。” “说他们还活着,叫我们去救人,但是小哥和微微他们在底下应该失散了。” 张九思闻言沉默片刻,无邪几乎能感觉到他蹙起了眉:“我知道了,明天救人。” 他的淡定果断让无邪稍感安心,心里嘀咕这兄弟不爱多言的样子倒和小哥有些像。 张九思又道:“但你谨记,最好带上裘德考的人,她和裘德考达成合作,裘德考应该不会拒绝你,你也最好能说服他。” “为什么?”无邪不解,甚至有些抵触,“我们自己的人手也够……” 黑暗中,无邪能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片刻,张九思无比淡定地给出答案: “因为下去的人可能都会死,所以,你要好好考虑带什么人下去。” 他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她的提醒。” “她?”无邪一怔,随即明白是盛葳。 还没等问,无邪甚至没听到任何脚步声或风声,但那股无言的压迫感已瞬间消失。 “可能都会死”而不是“都可能会死”……无邪反复咀嚼着其中细微的差别。 前者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预判,而后者只是风险提示,为什么要转达这样一句话? 难道她早就预料到,下去救援的人,也会面临有去无回的死局?所以她是在提醒自己,要借裘德考的人……去当替死鬼吗? 这个念头让无邪不寒而栗,却又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可能性,他沉重地闭了闭眼。 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相信盛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无邪、解语臣和潘子聚在胖子依旧昏睡的帐篷里,气氛凝重。 无邪将昨夜张九思的来访和警告复述了一遍,但他没有提到对于盛葳意图的猜测。 潘子一听就急了,连忙道:“三爷!如果真是这样,那更不能让咱们自己的兄弟下去填命啊!这不明摆着是送死吗?” 解语臣则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忽然抬眸,目光直刺无邪: “带上裘德考的人,可能都会死……” 他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的弧度,“倒是有点意思,无邪。” “你觉得,留下这句话的人,是在警告我们不要下去,还是在提醒我们……下去需要足够的祭品?” 他的话几乎与无邪的猜测不谋而合,让他心头再次重重一沉,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无邪最终摇头,“但我必须下去。胖子拼了这条命把消息带出来,不能白费,小哥和微微也还在下面等着。” “那就按他说的做。”解语臣几乎没有犹豫,展现出解家当家人果决的一面。 “我去和裘德考谈,我们现在有地图,不怕他不妥协,务必让他派出充足人手。” “到时候分批次下去,用他们的人探路,这样也能将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 他眼神清明而冷静,“我们的人也要慎重挑选,并且……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潘子还想说什么,却被无邪一个眼神制止,只得把话咽回去。他知道,这是目前形势下,最理智,也最无奈的选择。 商议过后,无邪一个人默默走到湖边。 清晨的湖水雾气缭绕,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沉默地点燃一支烟,心中纠结万分。 他不能再让潘子去冒险,潘子为他、为三叔做的已经够多,身上的伤至今未愈。 秀秀不能去,她年轻,是霍家的希望,霍仙姑还生死未卜,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小花……他是解家当家人,解家不能没有他,若是出了什么事,解家都会不太平。 直到此刻真正站在决策者的位置,无邪才深切体会到每个选择背后的重量和艰难。 他不是小哥,没有那种近乎神性的强大和漠然;他也不是三叔,没有那种在江湖血雨腥风中淬炼出的冷酷决断。 他其实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恐惧、犹豫和对生命的敬畏。 他不想任何人去送死,可如果注定要有人牺牲才能换回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在这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痛。 无邪“嘶”了一声,回过神低头一看,原来夹在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他的指节。 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混合着心中那股一直挥之不去的不安,让他瞬间警惕起来: 是谁?是谁出事了?!是小哥?还是……微微?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营地另一侧,一名解家伙计正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随身装备。 直起身的刹那,他忽然感到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这疼痛来得猝不及防,让他挺拔的身躯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 张慕尘眉头瞬间紧锁,搁在装备袋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几乎是在疼痛袭来的同一瞬间,一个强烈的念头劈入他的脑海: 是她出事了。 这世上,能让他产生如此强烈感应的人,仅此一人,是他的好孩子,他的微微。 解语臣与裘德考的谈判出乎意料地顺利,老狐狸虽然狡猾,但对张家古楼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疑虑。 尤其是在得知胖子身上的“地图”可能指向核心区域后,几乎毫不犹豫地同意派出一支装备精良的八人小队,也是下了血本。 无邪望向那支正在整装的八人小队,队员们沉默地检查着装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知道,这些人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我带队先下去,”解语臣忽然说道,“你等胖子醒来,再带第二队进来。” 胖子是唯一的信息源,他醒来后的信息至关重要,但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行动。 无邪一怔,立即反对:“不行,太危险了!” 解语臣却只是淡淡一笑:“总要有人打头阵,你现在是吴三省,得坐镇后方。” 最终,无邪只能妥协。他清点了自己这边的人:吴家四个经验最丰富的伙计,解家五个人,霍家也出了两个身手最好的伙计。 就在队伍即将出发时,张九思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队伍末尾,一身不起眼的装扮。 无邪看了他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支二十人的队伍里,至少有四个是“披了皮”的——当然,指的是张家人。 潘子和秀秀被无邪强行留在了上面,潘子还想争辩,但在无邪的目光下只好作罢。 “一路小心。”无邪看着小花沉重道。 解语臣走在最前,白色的身影在翠绿的山林中格外显眼,张九思跟在队尾,在进入树林前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无邪回到帐篷,看着昏迷的胖子心情复杂,张九思的那句提醒像魔咒一样萦绕着。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 第217章 她想要一个拥抱 死寂,笼罩着这片布满灰尘的角落。 盛葳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被遗弃的破败人偶,眼睛里是一片空洞,什么东西都没有,连痛苦都仿佛掏空殆尽。 在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青铜铃,铃身还残留着她挣扎时留下的血指印。 她想起来了,全部。 那些被封印的、被篡改的、被精心编织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一切。 不是孤儿院,不是慈祥的“爷爷”。 不是幸运的孤儿,是不幸的猎物。 是实验室,是扭曲的光影,是注射器刺入皮肤的锐痛,是黑毛蛇滑腻的触感…… 是一双双漠然审视的眼睛,是奔逃,是火光,是血腥味,是子弹击中身体后的身影,是张慕尘那句陌生的“你是谁?”…… 原来,她异于常人的眼睛,是烙印,是永恒的伤疤,是耻辱的标记。 原来,她拥有的能与黑毛蛇费洛蒙共鸣的诡异能力,是道诅咒。 原来,她时不时窥见的记忆碎片,不是天赋,是排异反应,是封印松动的征兆。 她知道了自己为何总是与他人格格不入,那难以控制的情绪波动,为何总是渴望触碰又恐惧触碰,这一切都通通有了答案。 她知道了自己不是偶然成为棋局中的棋子,而是一开始就已经被死神选中,从被捕获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不再属于自己。 她知道了张慕尘隐藏的谎言与不得已,知道了童年只是一场没有痛苦的虚幻梦境。 但那不是保护,是囚禁。是用一个巨大的善意谎言,将她小心翼翼地圈养起来,让她无知无觉地生活在他们设定的轨道里。 直到……她成年,直到他们认为她“足够强大”,可以接受这残酷的真相,可以成为他们对抗汪家、守护终极的棋子。 她所有的困惑、追寻、挣扎,都不过是这盘跨越数十年的宏大棋局中的可悲挣扎。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健康”完整的人,从本质上,就是有缺陷的,是被扭曲的。 残缺的麒麟……这就是属于她的判词。 眼泪早已流干,混合着之前挣扎时蹭破伤口渗出的血,在脸颊上留下污浊的痕迹。 地上凌乱的灰尘,是她刚才在记忆洪流冲击下,如同困兽般痛苦翻滚挣扎的证明。 身体像是被拆解后又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软和无力。 但她感觉不到,所有的痛苦在精神世界彻底崩塌的废墟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从来就不是盛葳,她是谁? 一个实验品?一个被篡改记忆的怪物?一个被张家和汪家博弈利用的棋子?一个无法拥有过去,也势必没有未来的可怜虫? 她又该恨谁?汪家的残忍?张家的自以为是?还是这该死的命运?生来就该如此? 张启灵……他知不知道?张慕尘……他们这些年看着她瞒着她,又是什么心情? 那个研究员……他又为什么冒死救她?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除了……灭顶的孤独,和从心底蔓延开的疯狂渴望。 拥抱,她想要一个拥抱。 不管是谁,不管什么人,只要是一个坚实、温暖、能让她确认自己还存在的拥抱。 她渴望拥抱到浑身发抖,只要有人能抱住她,告诉她这一切不是真的,或者哪怕只是单纯地给她一点点的温度和确认…… “啊——!!!” 一声刺耳凄厉的尖叫迸发出来,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幼兽濒死的、绝望的哀嚎。 她像一个企图用大吵大闹来换取一点点关注和安抚的孩子,在地面上徒劳地扭动。 她甚至忍不住蜷缩着双臂,死死环抱住自己模拟拥抱,犹如回到生命最初的状态。 可这里没有温暖的羊水包裹,没有安全的港湾,只有足以将人逼疯的寂静和黑暗。 没有人。 没有人会来救她。 没有人会在乎她。 这个认知赤裸裸刺穿了最后一丝希望。 尖叫渐渐变成呜咽,挣扎耗尽了力气,她沉重地闭上眼睛,迫切地想要沉入黑暗,逃离这窒息的一切,最好永远不再醒来。 意识不断沉沦,而某种原始凶暴的东西,在那片精神废墟的焦土上,开始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片刻,也许很久。 地上那具蜷缩的身体,手指颤动一下。 她再次睁开眼睛。 脸上残留的泪痕还在,表情却已彻底改变,取代空洞和绝望的是一种剥离人类情感的、最原始的漠然,带着似人似兽的野性。 瞳孔在幽暗的环境中似乎微微竖起,保留着只为生存而存在的生物本能。 她,或者说“它”,缓缓从地上撑起身,虚弱仿佛一扫而空,冰冷地环顾四周。 “盛葳”已经在重重碾压下碾成碎裂。 现在,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是一个只为保护自己而诞生的、披着人皮的……凶兽。 现在的她,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拥抱。 —— 一天一夜过去,解语臣带领的第一批队伍进入古楼后音讯全无,无邪在胖子帐篷外来回踱步,指尖的烟燃了又灭,灭了又点。 胖子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费力地睁开眼皮,就正对上掀帘而入的无邪。 “我……我操……”胖子声音嘶哑,几乎破音,“三、三爷?胖爷我这是到阴曹地府报到了?不然怎么能瞅见您老人家?”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不对啊,我明明听见天真的声音了……” 顶着吴三省面具的无邪,心里五味杂陈,既感到庆幸,又不得不继续这场扮演。 他按住胖子的肩膀,刻意压低了嗓音: “你没死成,阎王爷嫌你太胖,地府粮食不够吃,又给你踹回来了。” 他顿了顿,想好一副说辞:“无邪那小子,听到你带出来的消息,等不及,已经跟着解家小子带第一波人进去救人了。” “别说他了,”无邪将话题引回关键,“说说下面到底怎么回事?遇到什么了?” 提到正事,胖子的脸色凝重起来,回忆道:“他娘的,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前头都还好,只是最后一道门之后乱套了!” “那密洛陀太难对付,我们带去的强碱结果被人掉了包不管用,大家都只顾着逃命,之后就有人开枪,妹子不幸中招了。” “小哥当时想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后来通道好像塌了,我们就彻底被隔开……” “队伍里一下少好几个,我们只能想他们是暂时被堵在外面,只能继续往前。” “也就是说,她现在可能还被困在某个地方,生死未卜?”无邪的心沉下去。 “是啊……”胖子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懊恼和担忧,“我出来的时候还趁机翻了路上的尸体,没发现她的,但也不知道……” 无邪不再犹豫,解语臣带的第一波人进去已经一天,音讯全无,他也不能再等了。 “你好好休息,”无邪对胖子说道,斩钉截铁道,“我马上安排队伍下去找人。” “三爷,我也去!”胖子立刻道。 “你这样子……” “胖爷我命硬得很,躺在这等消息不如杀了我,而且下面的路我熟!”胖子坚持。 无邪知道拦不住他,只得点了点头。 第二支队伍迅速集结,这次有近三十余人,无邪这次亲自下去,潘子态度也坚决: “三爷,这次我说什么也得跟着。” 没有人注意到,在队伍的尾巴里,悄然混入五个格外沉默、存在感极低的身影。 张海客三人交换了个眼神,掩盖着内心的焦灼,族长有危险,微微中枪失踪,古楼内的变故超出预期,计划进行到这足够了。 而汪弈在意外听到盛葳中枪时,指尖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冷漠,却是忍不住想着: 她会怎么做?他记得她还不曾杀过人。 ------------ 第218章 第三道门见面 解语臣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他们已经来到一扇布满奇异浮雕的巨大石门前。 “这应该就是第三道门。”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诱惑近在咫尺。 一路上,他们按照胖子身上描摹的路线图行进,过程并不顺利,但也算有惊无险。 只是死伤在所难免,已经少了六人,减员看似合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蹊跷。 他清楚某些意外并非偶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清理着不合适的存在。 他不经意地扫过队伍里的几个面孔,危险发生时,似乎总能在最恰当的位置自保。 “解当家,这第三道门怎么开?” 队伍的人都在等,张九思目光微闪,看向解语臣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解语臣的脚步却钉在地上,没有动作。 他不能打开这道门。 至少,不能由他这支队伍的人打开。 他毫不怀疑,如果队伍里真混进了不该存在的人,打开这道门无异于将最珍贵的秘密拱手送入虎狼之口,其后果不堪设想。 他解语臣是好奇,但他更清楚什么是底线,什么叫责任。 他收回手,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一丝疲惫: “门后情况不明,我们损失不小,不宜再贸然深入,等待后续支援,撤回去吧。” 这个决定出乎一些人意料,有人皱眉:“解当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 “正因如此,才更要谨慎。”解语臣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他意有所指道, “你们难道没发现古怪之处吗?我们居然没有遇到一个之前的人,哪怕是尸体。” “胖子带出来的地图消息毕竟有限,这里的机关很有可能会即时变化,我们不能拿所有人的命去赌门后是生路,还是死路。” 有人垂下眼帘,互相交换着眼神。 这解家当家,审时度势,懂得取舍,在巨大的秘密面前,竟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和决断力,宁可背负延误的责任也不冒进。 张海客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不愧是九爷的后人,这份心思和定力,确实后生可畏。 他们乐见其成,静观其变。 折返途中,经过一处狭窄的岔道机关时,解语臣“脚下突然一滑”,身体猛地向旁边一个布满齿轮状的翻板陷阱倒去。 他反应极快,在坠落的瞬间徒手抓住了岩壁突出的棱角,没有落入黑暗中去。 “当家的!”众人惊呼。 解语臣的腰腹被石棱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浸透衣物,他咬着牙,用尽全力死死卡在齿轮和岩壁之间,阻止机关闭合。 “别管我,你们先走!”他声音坚决,“我卡住机关,你们快撤出去找吴三爷!” 阿默第一个冲过来俯身拉他,动作看似慌乱,手指却扣住他的手臂关节借力。 身体贴近的瞬间,解语臣感觉到对方嘴唇几乎贴着自己耳朵:“你在等无邪?” 解语臣没有回答,只是闷哼一声,借着对方的力往上挣,更多的血流了下来。 他赌的就是无邪能尽快赶到,争取时间,也变相地堵住其他人试图返回的路。 他宁愿受些皮肉之苦,也绝不能成为引狼入室的罪人。 另一边,第二波队伍几乎是不敢歇息地追赶,无邪的心更是早已飞到了古楼深处。 他既担心小哥独自面对绝境,更害怕听到关于盛葳的任何坏消息。 因为有胖子的大致指引和第一波队伍偶尔留下的标记,比解语臣他们要快上不少。 在压抑的黑暗中穿行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隐约的人声,两波队伍总算汇合。 “解当家的!”是无邪的声音,当他看到他的惨状,那伪装的沉稳再也维持不住: “小花!你怎么样?!” “死不了。”解语臣咬牙,在伙计们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上来,脸色苍白如纸。 他正要开口,眼神一凛。有什么东西似乎正赶来,还伴随着一阵湿冷腥臭的味道。 “戒备!”潘子第一个端起枪。 众人立刻警惕,只见两道身形扭曲的身影以诡异的方式顺着黑暗袭来,长发遮住大半脸庞,肢体呈现出非人的柔软和角度。 那偶尔抬头露出的面容,让所有看到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张是与无邪别无二致的脸,而另一张,赫然是多年前失踪的陈文锦的脸!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一幕惊得忘记反应,胖子吓得大叫,“我操!什么鬼东西!” “禁婆?!这里怎么会有禁婆!”无邪下意识惊叫道,这也太邪门了,他才刚到! “进门!赶紧!”解语臣最先回过神,一把将无邪和胖子推向那扇未开启的石门方向,同时对其他人命令,“挡住它们!” 他们不知道,这两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禁婆,是被某人用暴力手段驱赶过来的。 此刻盛葳站在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椁前。 这里显然经过了一番恶战,棺椁周围散落着几具扭曲的尸体,从衣着看应该是二十年前的考察队成员,如今都已变成禁婆。 只不过它们现在都安静地躺在地上,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但她同样损伤不轻,右手几乎已经是失去知觉,左肩处也被鲜血染透一大片,但她丝毫不在乎,看上去像是没有痛的感官。 而那两只逃跑的禁婆,正是被她从这儿驱逐出去的,因为怪物遇上了更强的怪物。 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很明确,为了棺材里的干尸手腕上戴着的两只青铜环。 这是交易,裘德考要的东西。 她伸出手,近乎粗暴地将那两只环从干尸僵硬的手腕上撸下来。 完成任务之后,她微微侧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随即转身消失在另一条通道中。 —— “用火!它们怕火!”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点燃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试图驱散那两只禁婆。 火焰当然暂时逼退禁婆,然而,却也成了另一重噩梦的催化剂。 空气中升高的温度,激活了某种沉睡的机制。两侧玉脉岩壁内部,无数人形轮廓开始由模糊到清晰。 细密的玉石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个青灰色的“石中人”率先破壁而出。 “糟了!密洛陀被引出来了!”解语臣捂着腰腹的伤口,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慌得失去了理智,猛地扑向墙边那石门,试图找到开启的机关,仿佛那扇门后是唯一的生路。 “别乱动!”解语臣和张九思几乎同时喝道。 但已经晚了。 石门传来沉重的机括转动声。 但门,并非被他从外打开,而是从内。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不来自机关,而是来自那个崩溃伙计的脖颈。 只见被推开一道缝隙的石门里,伸出一只沾满暗红血迹和污垢的手。 刚刚还在挣扎求生的人,动作瞬间僵住,脑袋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旁。 眼中还残留着疯狂,身体却已像失去支撑的垃圾,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死寂。 所有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暂停。 无数道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惊疑与恐惧,投向那扇开启的门,这又来了什么? 一个人影,从门后不急不慢地走出来。 是盛葳。 但眼前的她,让所有认识或见过她的人,从灵魂深处感到一股冻结血液的寒意。 她浑身上下像是在血里滚过,衣物撕裂多处,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痂。 右手的绷带早已被染成深褐色,无力地垂在身侧,脸上也沾着血污和灰尘,唯有那双绿眸,在幽光的映照之下,亮得骇人。 但不再是或清冷或狡黠的熟悉眼神。 打量他们的目光,像是在看猎物,不带一丝人类的情绪。无论是禁婆密洛陀,还是昔日并肩的同伴,像跟路边的石子无异。 她站在那里,明明身负重伤,姿态却不见丝毫萎靡,反而像一头等待杀戮的凶兽。 ------------ 第219章 不知死活 张慕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看着那双毫无人气的眼睛,一个他恐惧多年、用尽手段想避免的真相轰然炸开。 她还是知道了。 那段被埋葬的过去,已经将她吞噬。 他当年从地狱里抢出来的孩子,最终还是死在了真相里,活下来的,是从绝望中诞生的……怪物。 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所有的一切,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失败。 其他人的脸色同样也不好看,几乎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这眼神背后代表的意义。 他们最害怕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还是以这样一种走向极端的方式。 张九思站在稍后,盯着她眉头紧锁,似乎在评估她这种状态的危险程度和根源。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汪弈呼吸微微一滞,也许是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他下意识移开视线,却发现那份被野兽盯上的寒意已经烙印在脑海里。 他强迫自己分析,她这种状态,应是屏蔽了痛觉,激发了潜能,但绝对无法持久。 汪黎微微眯起眼睛,兴趣和警惕同时达到顶峰。这样的盛葳,似乎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危险,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无邪在门内也看到这一幕也懵了,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无法将眼前这个眼神冰冷的杀戮者与记忆中那个清冷坚韧的女孩联系起来。 胖子拉着无邪躲在一边,倒吸口冷气,嘴唇哆嗦着:“我,我操……这丫头……” 要不是他们躲得快,也差点被她给一手咔嚓了,现在的她敌我不分,杀伤力太大。 解语臣握着武器的手紧了紧,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几个“伙计”瞬间变化的呼吸。 “……微微?”解语臣试探性地开口,试图唤回她一丝理智。 但盛葳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她绿眸微转,像是在评估眼前可能的威胁。 她静静地站在第三道石门前,没有靠近他们,但也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那两只禁婆似乎感受到某种更可怕的存在,瑟缩着后退几步,似乎不再尝试前进。 而密洛陀却仍在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但它们尚且靠近她周身几步之内,便被她逐一解决,左手攥着匕首利落刺入胸口。 紧接着,她侧身避开扑击,左腿扫出去,一声闷响,将密洛陀狠狠砸在玉壁上。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原始、最有效的杀戮本能。重伤的右手仿佛不存在,所有的动作全靠左手和双腿完成。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盛葳,在以近乎自毁般的方式战斗,可她明明身体不好。 张慕尘几乎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按住,对他缓缓摇头,眼神沉重无比。 解语臣捂着腹部,眼神凝重,低声道: “别靠近她……她现在,很危险。” 他看出了盛葳状态的根本异常,那不仅仅是杀气,而是一种人格层面的彻底转变。 这恐怖的景象让所有人遍体生寒,刚刚还想着冲进去的人,此刻只觉得双腿发软。 “妈的……这……这还是人吗?”一个队员声音发颤,看着地上那堆密洛陀残骸。 一个看起来重伤垂死的女人,竟然像砍瓜切菜一样处理着那些让他们恐惧的怪物。 门内,无邪和胖子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心急如焚,胖子低声道: “天真,这……妹子是受啥刺激了?怎么变得比那些密洛陀还吓人?” 无邪脸色难看,回想着盛葳那陌生的样子,心里又惊又痛,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不知道,但外面有小花他们,暂时应该能顶住。我们得尽快找到小哥!也许……也许小哥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两人咬咬牙,只得转身快速向古楼更深处跑去找人。 而门外,情况陷入了僵局。 进,有盛葳这尊杀神挡路;不进,就要面对源源不断的密洛陀和虎视眈眈的禁婆。 解语臣这边剩下的人被困在中间地带,只能勉强结阵自保,伤亡仍在增加。 僵持中,恐惧和焦躁开始蔓延。 另一个按捺不住的伙计,眼神闪烁地盯着盛葳和她身后唯一的门,孤注一掷道: “硬闯吧!她就一个人,还受了伤!再耗下去我们都得死!反正我们手里有——” “枪”字还没完全出口。 几乎是瞬间,空气中一股无形的低气压骤然降临,比密洛陀的威胁更令人胆寒。 队伍中好几个人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齐刷刷地钉在那个口出狂言的伙计身上,已经不是警告,而是一种直接的杀意。 原本还沉浸在痛苦中的张慕尘,一枚薄如柳叶的刀片已然滑入垂在身侧的手指缝。 诡异的是,连汪弈都莫名蹙了下眉头,看向那人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厌弃。 那是一种无需言表的共识:不知死活。 哪怕她现在变得危险,哪怕她下一秒就会对他们动手,甚至哪怕她真的会杀了所有人……他们也绝不允许有人用枪对准她。 那伙计莫名将话生生断在了喉咙里,自己刚刚仿佛被无数条毒蛇同时盯上,让他莫名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悸,压下枪口。 “不想死的,”解语臣的声音打破沉默,冷眼扫过那些心思浮动的人, “现在顺着原路退出去,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前面的路,不是你们能走的。” “若想硬闯,”他眯了眯眼,“后果自负。”意思是,要走可以,但别想动盛葳。 潘子已经下意识将枪口微微偏转,他虽然不甚清楚眼前的局势,但他相信解当家,也清楚他得替小三爷保护好他喜欢的姑娘。 解语臣的警告清晰明了,有人已经开始动摇,眼神不安地频频看向来时的通道。 然而,解语臣自己,以及他身边的潘子,还有那些“伙计”,都没有动的意思。 他绝不可能走,一是无邪和胖子已经进了门,里面情况未知,他必须在这里接应。 二是,他们这趟的首要目的是救人,无论盛葳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要带她回去。 尽管沟通可能无比困难,但他必须尝试,只是现在的她,还能被“救”回来吗?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伤上前半步,放缓声音,带着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微微……你还认得我们吗?” 盛葳毫无反应,那双绿眸只是空洞地扫视着周围,打算将任何靠近的东西都撕碎。 四周玉璧中的阴影越来越多,密洛陀苏醒的速度在加快,汪弈冷静地评估着局势,心中已萌生退意,低声对身旁的汪黎道: “准备撤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个之前提议的伙计,眼见着密洛陀越多,而看似是生路的石门也被盛葳挡住,心理逐渐崩溃,穷途末路之下,恶向胆边生。 他再次端起枪,嘶吼着对准了盛葳: “杀了你!就能进去了!” “住手!” “找死!” 几道饱含惊怒的厉喝几乎同时炸响。 ------------ 第220章 还挺招人心疼的 张慕尘反应最快,指尖寒光一闪,刀片精准地击中他持枪的手腕上,让弹道偏离。 而在枪口抬起的瞬间,盛葳就已经嗅到危险,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经逼近那人身前,左手直取要害地扣住对方的脖颈。 手背上青筋暴起,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那人没来得及反抗就倒地。 张家人心中剧震,心思电转间,张九思与张慕尘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达成默契。 常规安抚对此刻的盛葳根本没用,必须先让她失去行动能力,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也才能……尝试唤醒那个真正的她。 张海客、张海侠、张海洋几人根本无需多言,都默契地移动身形,一边抵挡周围涌上的密洛陀,一边为他们创造接近的空间。 张慕尘和张九思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贴近盛葳,她此刻正处于攻击后的短暂停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诡异空灵的声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铃声并不响亮,却像能直接钻入脑海。 除了对青铜铃特性极为熟悉的张海楼和张海侠能勉强稳住心神,其他人都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和眩晕,动作不由得陷入凝滞。 “不好!是青铜铃!”张海楼率先摆脱影响,脸色微变,他对这声音太熟悉了。 盛葳本就因连番厮杀而体力透支,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和本能支撑,此刻身体不受控地一晃,眼神出现了瞬间的涣散和痛苦。 张慕尘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贴近,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盛葳虽然意识混乱,但攻击本能仍在,感觉到靠近,反手就向张慕尘的脖颈袭去。 而张慕尘看着她沾满血污的手袭来,竟不闪不避,痛楚的眼中甚至带着近乎赎罪的坦然,仿佛死在她手里也是一种归宿。 但没有成功。 更快的张九思出现在盛葳侧后方,出手如电,在她的后颈某处用巧劲一按。 盛葳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凶光和挣扎迅速褪去,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张慕尘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双臂,将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接住,感受着怀中人微弱的呼吸,他的手臂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张九思神色复杂地收回手,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人,迅速对张海侠喝道:“开门!” 张海侠早已站在石门前研究片刻,凭强大的记忆将浮雕还原,石门缓缓向内开启。 “快进门!”张海客指挥着尚未完全从铃声中恢复的众人,一边抵挡着密洛陀。 一行人狼狈却迅速地涌入门内,张海楼断后,在石门重新闭合前,他隐约看到远处阴影中似乎有两个人影一闪而过,骂道: “妈的,别让老子知道是谁搞的鬼!” 通道里,汪弈手里抢过那只刚刚停止摇晃的六角青铜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向旁边一脸玩味、甚至还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笑意的汪黎,低声怒喝道: “我说过不要暴露我们的踪迹,你这是在干什么?!” 汪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轻松道:“反正任务都失败了,没必要藏着掖着,临走前给他们留点‘纪念’,不是很有趣吗?” 他看着汪弈阴沉的脸色,笑嘻嘻地补充道,“再说了,你不是也看那个拿枪指着她的蠢货不顺眼吗?我这还算帮了他们忙。” 汪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汪黎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跟上去。 汪弈啊汪弈,你可别被我抓住把柄哦。 盛葳,微微啊……他勾了勾唇,有趣。 刚才那有趣的样子,还挺招人心疼的。 —— 沉重的石门在身后彻底闭合,只留下门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和众人粗重不一的喘息。 矿灯的光束在石室内晃动,映照出众人狼狈挂彩的身影和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 解语臣捂住腰腹间渗血的伤口,脸色苍白,但他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被张慕尘小心翼翼放置在角落的盛葳。 他和张海侠一左一右单膝跪在她身旁,轻柔地检查她的伤势,眉头紧锁着,张海洋沉默地递过来一个水壶和些干净的绷带。 张千军万马少见地不多话,只翻找一个又一个的包,试图凑些可能需要的药物。 “潘子,检查装备,先休整一下。”解语臣冷静地指挥道,又看向张慕尘那边, “……她怎么样?” 张慕尘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声音回答:“失血过多,多处重伤,右臂枪伤……需要立刻处理伤口,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 潘子捂着自己在混乱中被划伤的手臂,时不时望向通道,又看向解语臣:“解当家的,你的伤怎么样?刚刚那铃声……” “还撑得住。”解雨臣打断他,“那铃声来得蹊跷,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三爷他们进去那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些担忧,“要不我进去看看?” 解语臣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几个人,像是在等什么。 他对他们的身份已明了,但不能明说。 张海客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他们清楚,这第三道门之后,才是古楼真正核心的区域,机关重重,诡异莫测。 族长这么久未曾现身,必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所以不能再让无关之人涉险,也不能让张家的核心秘密暴露更多。 张海客看向解语臣说道:“里面的情况不是你们能处理的,我们几个进去救人。” 他点了张海侠和张千军万马,“你们俩留在这里,照看好他们,守住这道门。” 留几个人在这,是照顾,也是监视,而他带上张海楼、张九思、张海洋深入古楼。 潘子还想说什么:“我跟你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 “潘子,留下,有人去,就够了。” 解语臣劝住他,他知道对方的潜台词,后面的路是生死路,外人只会徒增伤亡。 张海客对解语臣的识趣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检查装备后就向更深处的黑暗进发。 张海侠撕开她的左肩衣服准备处理,当他小心地抬起盛葳的手腕,动作猛地一顿。 只见她手腕内侧,有两个不起眼的暗红色小点,周围皮肤已经微微发青肿胀。 这形状……是蛇咬的痕迹。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加快手上动作,继续划开她的衣物检查其他伤口。 一向温润的眉眼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和心疼,他抬头看向几人,声音干涩: “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里,枪伤需要手术,这里的环境很可能造成二次感染。” “我知道。”张慕尘的声音压着颤抖,他比任何人都想立刻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低垂着头,额发遮住眼睛,掩饰着眼底那抹翻涌的赤红和那几乎要滴落的绝望。 如果……如果当初选择告诉她真相,哪怕过程残酷,让她在知情中慢慢承受、消化,会不会……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不,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自己碾碎。 他清楚地知道,无论怎么选,对当时年幼的她来说,最终都只会走向类似的死局。 她的出身,她的血脉,早已注定她的命运,无法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安然度过一生。 他知道,曾经那个眼底带着执拗却依然努力活着的微微,或许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永远地和这里死去的张家人一样,留在了这座埋葬无数秘密与尸骨的古楼深处。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尽最大努力,确保这个从灰烬中诞生的她,能够活下去。 至于未来,醒来后是什么样,是否会恨他们所有人……他不敢去想,也无力去想。 活着就好,只要活着,什么都好…… ------------ 第221章 师父不会骗你的 盛葳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 只记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只有昏暗寂静的森林,还有那种找不到路的绝望。 那绝望太真实,以至于她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现实,还是大脑制造出来的幻象,但她只想一直沉沦在这片混沌里,不再醒来。 可是,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执着地穿透黑暗,像一根细线,试图把她往上拉。 “微微……” “微微……” 那声音不依不饶,可但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抗拒那份打扰,蹙了蹙眉。 直到,她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怀抱。 踏实、安心,还有一股带着点陈旧书卷气的奇特异香,这味道从来只属于一个人。 齐羽。 梦的世界里,只有他,能这样靠近她。 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字: “微微……我在这里……别怕……” 他的手掌一遍遍轻柔地抚过她的后背,像是试图将她从惊惧的深渊中一点点拉回。 她依旧没有力气睁眼,齐羽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雾,听不真切。 一滴温热的液体,却毫无征兆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她无法控制,也无力阻止。 那滴泪顺着滴落在齐羽颈窝里,像是带着温度似的,让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病房 病床上的人静静躺着,只有床边监护仪上规律跳跃的线条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查房的张医生站在床尾正记录着数据。 忽然,他注意到,女孩紧闭的眼角,毫无征兆地滑落一滴泪水,迅速没入鬓角。 他立刻俯身仔细观察,起身后缓缓叹了口气,低声对旁边的人说道: “这是潜意识里的激烈挣扎……或许,只有她自己熬过这一关,才有可能出现转机。至于这转机……是好是坏,难说。” 一周后 盛葳缓缓睁开眼睛,长时间的昏迷让她的视线有些涣散,天花板也有些刺眼。 紧接着,一张放大的脸蓦地占据视野。 熟悉的墨镜,挡住了眼睛,却挡不住嘴角惯常勾起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弧度。 “醒了?”是黑瞎子惯有的腔调。 没有惊诧,没有夸张的关切,就像她只是小憩了片刻,而不是从鬼门关刚爬回来。 盛葳眨了眨眼,看着墨镜里映出的苍白倒影,没有任何反应和情绪,也没有说话。 黑瞎子也不催她,维持着俯身靠近的姿势,两人就这么无声地隔着墨镜对视着。 过了好一会,他的心里已然有了判断。 他没有立刻去按呼叫铃,只是懒洋洋直起身,动作随意得像在自己家,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里面细心地插着一根吸管。 “啧,睡了这么久,渴了吧?”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 “可算是睁眼了,睡得够瓷实的啊?再睡下去,这树上的鸟窝都该搭第三茬了。” 他看着她小口地喝水,空着的一只手下意识往口袋里摸索,嘴上还不忘跑火车: “睡美人都得王子亲一口才醒,我在这坐几天你就睁眼了,看来我确实辟邪……” 他手指刚碰到硬壳,又收了回去,拿起果篮里一个桃子,掂了掂,嘴里啧啧有声: “这桃看着不错,要不给你切点?啧,小可怜见的,瘦得都没二两肉了……” 他说着些没营养的闲话,说什么医院的饭还挺好吃,有老头的鸟跑了……但只字不提张家古楼的一切,也不问她记得什么。 说话间,那只带着留置针头的左手,忽然轻轻地,碰了碰他坐在床沿的大腿。 黑瞎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立刻放下刀和削了一半的桃子。 俯下身,将她从平躺的姿势揽抱起来,让她靠在床头,拿过枕头给她垫在背后。 他刚想撤离,盛葳抬起左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动作非常轻,更像是搭在上面。 但黑瞎子也顺着这微弱的力道,没有撤开抱着她的手,让她轻抵在自己的肩膀。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 那单薄的病号服下,脊背轻微的起伏,温热的湿意无声地悄悄浸润肩头的衣料。 她在哭,但是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身上那股硝烟混合烟草的味道,其实并不好闻,此刻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唯有逐渐收紧的手臂力道昭示着他并不是无动于衷。 他脸上惯常的笑容已经消失,表情是罕见的沉静,大手格外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 “都过去了。” 盛葳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固执地摇了摇头,眼泪却安静地流得更凶。 她早在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所察觉。 她的右手,可能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稳定地拿起画笔…… —— 巴乃的雨季提前到来,而关于那片湖、那座古楼的故事,看上去似乎尘埃落定。 重伤濒死、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张启灵,最终被无邪和胖子等人拼死给带了出来。 一同被带出的还有霍仙姑的尸体,被潘子背了出去,无邪坚持要给秀秀一个交代。 解语臣最后将从盛葳身上找到的两个环交给了裘德考,完成了那场未竟的交易。 同时,他也从裘德考手中获取了一份重要协议,事后,他几乎未曾停留,直接远赴美国,名义上是疗养,真实原因无人知晓。 裘德考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也带着解脱的复杂心情,返回到属于他的国土。 张慕尘等人早在第一时间将盛葳带离古楼,还有重伤的张启灵,动用秘密渠道从广西一路辗转,转移到医疗条件最好的北京。 塌肩膀跟着离开之前,看了看这方美丽的土地,没有留念,这里吞噬了太多的人。 离开巴乃那天,阿贵叔和云彩目送着这些改变村子宁静的“外人”,眼神复杂。 而黑瞎子,出乎意料地,先一步回到北京,没人知道他怎么从四姑娘山里脱的身。 结局,似乎不算太坏,但也称不上好。 北京这边,张家人动用资源,请最好的外科、神经外科和精神科专家联合会诊。 盛葳身上的其他伤口,虽然看着狰狞,但因为她的体质特殊,假以时日便能恢复。 “但右臂的枪伤不仅造成骨骼和肌肉损伤,更严重的是伤及了桡神经主干,而且从受伤到得到专业救治间隔时间过长……” 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进行神经修复手术,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未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很难说。” 然而,更棘手的是她精神层面的创伤。 “脑电图显示持续异常波动,”精神科主任拿着厚厚的评估报告,语气凝重。 “病人经历了极端精神刺激,这样的情况下,人的大脑都会启动应有的自我保护机制,也很可能会导致严重的解离性障碍。” “通俗点说,”医生推推眼镜,“她的意识为了自我保护,关闭了曾经的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几人, “她醒来后主导的人格状态是完全未知的。鉴于她之前已经有过攻击性倾向,从安全角度考虑,初期必须进行隔离观察。” 医生强调道:“除此之外,也要尽量避免可能触发她创伤记忆的人或事物接近。” 这番话让守在外面的张慕尘、张海客等人陷入沉默。 他们明白医生的意思,他们这些与她关系密切的人,此刻成了最需要回避的存在。 张慕尘透过观察窗,看着病房里那个躺在管线与仪器中的身影,眼中满是颓然。 他渴望守在她身边,一醒来就能看到他,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离开。 可是,他不能,他们都不能。 明亮的走廊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最终,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斜倚在墙边保持沉默的黑瞎子。 他是唯一一个符合所有苛刻条件的人。 第一,她对他有不同于张家人的信任。 第二,凭他的身手和能力,足以在盛葳醒来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失控情况下制服她。 最关键的是他与盛葳的过去瓜葛最少,是一个相对“干净”和“安全”的人选。 黑瞎子似乎感受到几人的目光,没人看得清他此刻的眼神,走到病房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对他们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而此刻,他抱着靠在他怀里安静哭泣的女孩,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地想着: 万幸,最坏的结果,总算没有发生。 他的小可怜儿,还是挣扎着回来了。 哪怕在这其中她经历了他们无法想象的挣扎过程,身心俱碎,但还是回来了。 他还记得以前听到她的过去时,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骨子里有着惊人的求生欲。 就像石缝里拼命钻出的草芽,顽强得让他这个早已对世事麻木的人,都为之动容。 他也记得他说过,就算她哪天变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他也能头一个认出来。 傻徒弟,师父不会骗你的。 ------------ 第222章 合格的张家人 医生推门进来查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高大的男人半拥着病床上苍白纤细的女孩,姿态带着一种粗犷的呵护。 她安静地倚靠着,眼神淡漠,对医生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不开口,也不动弹,只是默默听着医生与黑瞎子之间简短的交流。 医生仔细检查了她的各项体征,又问了几个问题,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医生心中已有判断,但总体上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没有当面多说什么,只是转向黑瞎子交代:“情况比预想的稳定,这是好现象。但还需要观察几天,确保不会反复。” “这段时间,不要逼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顺着她的意愿来,可以试着给她一些温和的感官刺激,帮助她调节心态。” 黑瞎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医生离开后,病房内又恢复寂静。 黑瞎子拿起刚才削好切块的桃子划成几块,用刀尖叉起一块,递到盛葳嘴边。 她垂眸看了看,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病房外,医生走向一直等在走廊不远处的张慕尘,低声道: “病人已经醒了,目前状态算是正常。情绪淡漠麻木,有明显的解离表现。” “但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倾向,这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很多,建议再稳定观察几天。” 张慕尘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喉咙有些发紧: “那……我们……” “如果情况持续稳定,可以考虑安排探视,但要把握时间和人数。”医生理解他。 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盛葳醒了,而且是相对“平静”地醒了。 这段时间,为了遵守医嘱,他们不得不按捺住担忧,各自找事忙碌来转移注意力。 张家古楼事情的善后,安排“塌肩膀”的检查,轮流照顾同样重伤初醒的族长…… 张启灵经历九死一生,还是挺了过来,虽然虚弱,但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预期。 古楼一行,看似惨淡收场,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它”的力量元气大伤。 他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最后一位核心“大领导”据说已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当然,张海客也清楚,结束往往意味着新的开始。 就像撤离时,无邪看到了他那张与无邪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如同一个无声的宣示。 黑瞎子这几天寸步不离地陪着盛葳,大部分时间,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也不嫌没趣,每天自言自语,给她削水果,给她念些无关紧要的闲书比如诗集。 而盛葳,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或者望着窗外发呆,对他的话少有回应。 这天,盛葳刚服过药,昏昏沉沉地睡下。黑瞎子忽然听到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他以为是例行巡查的医生,并未在意。 然而,当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门口出现的身影却让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是张启灵。 他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更显清瘦,但那双沉静的黑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深邃。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目光落在了病床上沉睡的盛葳身上。 黑瞎子也没出声,只是对着门口的方向,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过了不知多久,张启灵的视线缓缓从盛葳脸上移开,转而看向黑瞎子。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却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 张启灵极轻微地颔首,像是确认什么,又像是某种托付,无言深意只有彼此才懂。 片刻之后,他又无声地退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黑瞎子看着他的离开,抬手摸了摸下巴,墨镜遮掩了此刻他眼中的复杂。 他重新转过头,低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带着点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意味: “哑巴倒是会挑时候……这时候来。”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沉睡的人听:“不过也好……” 张慕尘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探视许可。 他站在病房门口,这种调整呼吸的时刻,几乎都只因为盛葳,之后轻轻推开门。 盛葳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目光远望,黑瞎子站在她身侧,见到人来,微微颔首。 张慕尘的脚步放得极轻,走到盛葳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呼唤: “……微微?” 盛葳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他的脸上,那双绿眸里只有陌生又平静的审视。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知道是谁,却无法激起内心波澜的陌生人。 没有回应。 张慕尘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疼痛细密而尖锐,他将一切情绪死死地强压下去。 “你……你好些了吗?”他无力地问。 盛葳看了他几秒后,目光又重新转向窗外,黑瞎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探视时间很短,张慕尘看似没有什么反应,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病房,靠在走廊墙壁上捂脸,只有自己知道其实快疯掉了。 他知道,急不来。只要她还活着,哪怕不再认得他,不再需要他,他也必须接受。 几天后,她转入普通病房,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临床住着的是恢复中的张启灵。 两人大多数时候都很相似,一个看窗外出神,一个闭目养神,倒有种诡异的和谐。 张海楼、张海侠他们也开始轮流来看她,无邪和胖子也来过几次,他们什么都没问,只是看看她和小哥恢复得怎么样。 然而,盛葳就像一口深井,无论谁来,无论投入多少关切,都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变成他们眼中“合格”的张家人,却是以一种让所有知情者都心头沉重的方式。 血脉带来的近乎本能的淡漠和内敛,取代了她曾经鲜活、甚至有些尖锐的个性。 但张家人历经世事沧桑,面对变故,骨子里解决问题的本能远大于情绪的沉溺。 但盛葳这种近乎“心死”的状态,却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只能等待时机。 转机在一个平静的上午,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降临。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张海侠拎着保温壶踏出电梯,刚走到护士站附近,敏锐的听觉便捕捉到一个略显局促的男声正在询问: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盛葳的病人?” 张海侠脚步顿住,不着痕迹地侧目。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穿着朴素,气质干净带着书卷气,像是学生,怀里抱着牛皮纸包裹,不像是寻常探病的礼物。 张海侠迅速在脑中过滤了一遍盛葳已知的社会关系,确认这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护士正在翻查记录,有些面露难色。 张海侠适时上前,脸上挂起温和无害的笑容,对护士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年轻人: “你好,我认识盛葳,刚听说你在找她?”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打量着对方。 年轻人看到张海侠,明显松了口气: “太好了!您好,我叫周墨,家里长辈嘱咐我来找一位叫盛葳的女士,送点东西给她,我找了好几家医院才打听到这里。” “哦?辛苦了。”张海侠目光扫过那牛皮纸包裹,捕捉到一丝极淡却独特的香气。 油墨混合着纸张的味道?他状似随意地问:“看你抱着东西,像是……宣纸?” 年轻人有些惊讶,随即点头:“先生好眼力,是的,是上好的泾县生宣,我家在琉璃厂那边开了家墨香斋,老字号了。” 墨香斋?张海侠心思电转,立刻想起那是盛葳以前常去买绘画用品的一家老店,店主是位和蔼的老人,和她也算有些交情。 “原来如此,”张海侠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些,但疑窦未消,“我带你过去吧。” “谢谢您!”他露出如释重负的感激。 病房里,盛葳仍旧发呆,张海楼正削着牙签,黑瞎子在发消息,张启灵闭目养神。 见张海侠带着个陌生人进来,张海楼疑惑地挑眉:“虾仔,这位是?” 年轻人被一屋子人看着,有些紧张,客气地开口:“你们好,打扰了,我叫周墨,家中长辈托我来转交东西给盛葳女士。” 一直对周遭充耳不闻的盛葳,像是被周墨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缓缓地转过头来。 看惯了她漠然表情的几人,却敏锐捕捉到她少见的情绪波动,就像是死水微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盛葳开口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我就是。” 病房里安静下来,张海楼和张海侠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张启灵也不知何时睁开眼。 周墨连忙将包裹递过去,盛葳伸出左手,缓缓地解开缠绕的麻绳,掀开牛皮纸。 里面有一封信,以及一叠质地优良的生宣,宣纸最上面一张用毛笔字写着一行诗。 ------------ 第223章 我会慢慢走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王勃的《别薛华》是一首送友人的诗。 “滴……滴……”房间里除了心电监护仪规律而机械的滴答声,还多了一种声音。 眼泪无声地滑落,一开始只是几颗,随即变得汹涌,沉重地砸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盛葳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她哭了,像是不知所措,又带着情绪决堤的悲伤恸哭。 病房里的人,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但他们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屏息看着。 周墨看到盛葳突然落泪,脸上露出不忍和黯淡,解释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沉痛: “这是我父亲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他在半个月前因车祸……走了,但他留下书信,嘱咐我一定要把东西交给你。” “对不起……对不起……”盛葳哽咽着语气,“是我……是我害死的他……” 他见她情绪激动,连忙安抚:“您别激动,这怎么能怪你呢,那是意外……” “不!就是我!”盛葳猛地打断他,情绪和泪水一样汹涌决堤,颤抖着语无伦次: “我在梦里看见,看见有两个人抓着我赶路,我在路上,路上遇到他,他问我要去哪,我说不知道……他把我给推开说……” 盛葳泣不成声捂着脸,“他说……‘你还年轻,不要着急赶路,要慢慢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愧疚、悲伤都借着此刻彻底宣泄出来。 “然后我就醒了!该走的人是我!该死的人也是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反复地道着歉,将脸埋进宣纸里,肩膀剧烈地起伏。 她其实一直为那个梦心神不宁,就在刚刚看到周墨的一刹那,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病房里的人都沉默着,医生的叮嘱言犹在耳,她心里积压了太多情绪,需要找到一个释放的出口,或许能是解离缓解的转机。 谁也不会想到,打破这坚冰的,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是生死与共的同伴。 只是一个与他们毫无瓜葛的普通人。 平心而论,盛葳与那位老人交集并不算深,满打满算相识不过四年光景。 他们之间,更像是一对忘年交的朋友,谈论的多是普通的笔墨纸砚,山水画意。 衡量生命的重量,有时并不需要多么壮烈轰动的理由和场面。 有时,只是一个慈祥的长者,对一个迷茫年轻生命最本真的忠告和最后的守护: “你还年轻,不要着急赶路,要慢慢走。” 然后,轻轻将她推开,推离了那条通往幽冥的捷径,自己却踏上那永恒的归途。 —— 出院后的第一件事,盛葳没有回任何一处住所,而是执意要去一个地方,那位在梦中将她从死亡边缘推开的老人的长眠之地。 出乎意料的是,张慕尘、张海客、张海楼、张海侠、张海洋、张千军万马、张九思,甚至是沉默的张启灵,都默契随行。 那种后怕与愧疚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差一点,在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层面,他们曾经真的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她。 他们感谢这位伟大的老人,用生命的余晖奋力一推,为他们留住了至关重要的人。 这份恩情,沉重如山,他们理应亲自前来,献上属于张家最郑重的感谢与敬意。 那天是沉郁的阴天,但没有下雨,仿佛连天空都在克制着哀伤,留出一片空白。 车队随着周墨的指引,缓缓驶入郊外的公墓,这里环境清幽,松柏常青。 一行人穿着肃穆的黑色衣衫,手持素净的白菊,在公墓形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盛葳走在最前面,她的状态有所好转,身体也在逐渐恢复,只是比以往清减许多。 她的脸庞线条似乎也因此事褪去了最后一丝稚嫩和柔软,多了几分淬炼出的坚毅。 那双绿眸依然清明,只是从此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薄雾,没有人能够触及的薄雾。 当她与张启灵他们站在一起时,那种仿佛背负着无尽过往的气质,已然如出一辙。 没有人再提起古楼里发生的一切,那些真相和痛苦,被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那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的隐痛,他们无能为力。 来到墓前,照片上的老人笑得儒雅。 盛葳缓缓俯身,将白菊轻轻放在墓前。 张家人依次上前,献上手中的花,然后深深地鞠躬,表情是清一色的肃穆与庄重。 站在一旁的周墨看着这一幕眼眶微红,神情哀戚而克制,轻声对盛葳说: “父亲他……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他能帮到你,想必也是欣慰的。” 盛葳凝望着墓碑许久,墓园里起了风: “您放心,我会慢慢走。” 声音很轻,却带着破茧重生后的力量。 她没有就此消沉,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这场几乎夺走她一切的劫难,这场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清醒,是淬炼她的烈火。 阵痛过后,不只有灰烬,还有涅槃。 下台阶的路上,盛葳与周墨并肩而行,她主动开口,声音平静:“你毕业了吗?” 周墨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老实回答:“哦,快了,马上就大四要毕业了。” “学的什么专业?”盛葳继续问,目光盯着脚下的石阶,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 “金融学,在复旦。”周墨如实回答。 “工作呢?找到了吗?”盛葳又问。 “工作……机会倒是有很多,”周墨挠了挠头,语气带着毕业生的迷茫,“就是……还不确定以后留在哪个城市发展。” 盛葳像是知道些什么,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父亲的店,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周墨不明白话题怎么又转到店上了: “店?我还没仔细想过。可能……要转手吧,我对经营字画店没经验,也……”他顿了顿,有些黯然,“也怕睹物思人。” 盛葳点点头,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如果你没有计划,我可以盘下来。” “啊?”周墨愣住,停下脚步看着她。 盛葳也停了下来,转身面对他: “你以后可以就留在北京工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工作。” 她补充道,“当然,现在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因为公司现在暂时还不是我的。” 周墨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以为这是盛葳出于愧疚想要补偿他,连忙摆手: “盛小姐,您……您真的不用这样!我父亲的意外跟您没关系,您不用……” “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我想补偿你。”盛葳摇摇头,打断他,语气真诚。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深沉,“但更多的原因,是我想完成你父亲的遗愿。” 她顿道:“他给我的信,我已经看了。你知道……你不是周老亲生的孩子吗?” 周墨眼神一黯,缓缓点头,低沉道: “……我知道,我是亲戚家过继过来的,父亲在我之前,其实还有一个儿子。” “听长辈们说,他是个天才,十三岁就被清华录取了,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去上学,人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母亲也因此忧思过度,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我就被过继过来,没过几年,母亲就因病去世,家里就只剩下我和父亲。” “没错,”盛葳颔首,声音凝重,“但这件事细想之下疑点颇多,可能很复杂。” “具体细节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要完成他的遗愿,查清那孩子失踪的真相。” 周墨怔住,查清哥哥失踪的真相?这是他从未敢深想,也自觉无力触碰的事情。 她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当然,其实还有更现实的原因,哪怕我有了公司,也并不擅长经营管理,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做。” “但出于某些原因,我很难轻易信任外人,”她扫过周墨带着书卷气的青春脸庞, “但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你也可以相信我。” “经营公司?”周墨被这一连串的信息砸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我只是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啊!” “哪怕你只是一个大学生。” 盛葳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让人莫名觉得信服,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资历深浅。 没经验正好,一步步培养的人才放心。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到周墨面前: “如果你愿意考虑的话,这个手机拿着,具体的细节,以后我会告诉你,你可以先按照你的计划走,多积累一些经验。” “我可以保证会让你在你的专业领域大放异彩,但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忠诚。” 她看着周墨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道。 微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角。 周墨看着面前的手机,又看向盛葳。 她明明刚经历过巨大悲伤,此刻却淡定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尽管他早就察觉到眼前这群人气质非凡,绝非普通之辈。 她的话,指向着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充满未知挑战却也可能是巨大机遇的未来。 那不仅是一份工作,或许也是个会改变人生轨迹的邀请,谁听到都无法保持平静。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周墨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澜。 最终,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手机。 “我……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他声音带着犹豫,但并没有直接拒绝。 “好。”盛葳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身继续向山下走,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决绝。 周墨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他此刻的心绪。 ------------ 第224章 我在等你 车子在门口停下,盛葳自己推开车门,动作还有些微的迟缓,但拒绝了任何搀扶。 推开沉重的木门,院子打扫得很干净,一切都和她离开去广西前没什么两样。 但盛葳知道,不是。 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都回不去了。 她沉默地走进房间,里面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画架、画纸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张海洋细心地提前给房间通过风,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被褥,四周一点灰尘都没有。 “需要什么就说。”张慕尘将行李放在门口,声音干涩。 盛葳“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径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院落,声音客气而疏离。 张海楼提议说晚上吃涮羊肉,张千军万马附和着,但眼神始终留意着盛葳的反应。 盛葳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定就好,我有点累,想先休息一下。” 门外,几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尴尬,生分,如今都笼罩在原本的氛围之外。 张海楼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张海侠说:“这气氛……比下斗还难受。” 张海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表达了同样的感受:“给她点时间吧。” 盛葳何尝不知道他们的出发点或许是为了她好,可她无法轻易地说出“没关系”。 心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湿漉漉,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有依赖,因为从小到大的情分早已无法割舍,有怨恨,恨他们的自以为是和隐瞒。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曾经那份虚假但安稳的“家”的留恋与失落。 更有一种无力感,因为她清楚,如果没有他们做的一切,她或许根本活不到今天。 这是无解的答案,就像她仍然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爱,又要恨到什么程度才叫恨。 张九思能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场,虽然不知具体过往,但早已猜到了七八分。 塌肩膀也暂时住了进来,但或许是习惯,绝大多数时间都隐匿在众人视线之外。 盛葳逐渐恢复正常作息,饮食规律,甚至能偶尔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 但只有住在这座四合院里的人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看不见的暗流与裂痕。 黑瞎子倒来得勤快,美其名曰“监督复查”,刚拎着一袋水果晃进来,一眼就看到盛葳蜷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睡着了。 黑瞎子放轻脚步走过去,端详了会她的睡颜,伸出手想替她拂开颊边的一缕碎发。 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盛葳猛地惊醒。 那双绿眸在睁开的刹那,闪过的却是警惕与凶光,完全不同于她平日里的淡漠。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抓住黑瞎子伸过来的手腕,张口就朝着那块皮肤咬去。 黑瞎子猝不及防,手腕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还能感觉到牙齿嵌入皮肉的力度。 这感觉并不舒服,甚至有些危险,但在痛楚之下,还隐隐滋生出一丝微妙的暧昧。 他没有挣脱,任由她咬着,只是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种玩味和纵容,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口腔内的温热和湿软…… “嘶——”他故意吸了口凉气,声音带着戏谑,“小没良心的,把我当骨头呢?” 她像是突然清醒,松开口,看着他手腕上那道渗出血丝的牙印,眼神里的凶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无措。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唇,别开脸,像是懊恼。 黑瞎子也没真的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用没被咬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属狗的啊你?那今晚得多吃点肉。” 他的动作自然亲昵,似乎是想到什么,墨镜下的目光却划过一丝凝重。 这一幕,恰好被从外面回来的张启灵看在眼里,他站在月亮门边,脚步顿住。 他目光落在黑瞎子揉着盛葳头发的手上,又扫过他手腕的牙印,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周遭的空气,似乎莫名地冷凝几分。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开。 盛葳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控而陷入自我怀疑,黑瞎子却若有所觉地朝月亮门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晚餐最终还是准备了涮羊肉,餐上的气氛依旧算不上热络,因为活络不起来。 “多吃点,瘦得都快没手感了。”黑瞎子将自己碗里涮好的羊肉片夹到她碟子里。 若是以前,盛葳或许会瞪他一眼,或者回句嘴,但此刻,她只是平淡地接受一切。 这种接受像是什么信号,让黑瞎子轻轻挑了下眉,随即嘴角勾起一个更深的弧度。 而坐在对面的张启灵不由得垂下眸,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一瞬,又缓缓松开。 饭后,盛葳准备回房间,经过廊下时,她看到张启灵独自一人站在院里的廊柱上。 他正仰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子,清冷疏淡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张启灵转过身。 月光下,他的脸一半清晰,一半隐在阴影中,那双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漆黑幽深。 盛葳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一拍。 她想起曾经看到的那段记忆,那个哭泣的石像;那个被人关进笼子里的身形…… 这个男人身上背负的东西,不比她少。 “你的伤……好些了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轻颤。 张启灵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回答总是言简意赅:“没事。” 夜风吹过,盛葳不自觉地抱了抱手臂。 再抬头,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跟前,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她抬头对上张启灵近在咫尺的目光,他没有立刻退开,而是就着近距离与她对视。 她的心跳莫名地有些快,手指下意识攥紧外套边缘,声音细若蚊蝇:“谢谢。” 顿了顿,她又问:“你不回房间休息,在这里干什么?” 张启灵的眼神在夜色中闪烁一下: “我在等你。” 盛葳微微一怔,等她? 张启灵也跟着她走进屋,并反手关上了门,她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至少站着。 但他没有,直到两人并排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张被子,他也一个字都没吐过。 放在以前她或许会问一句,但现在盛葳只会闭上眼睛,既然他不说,那她便不问。 半晌,她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他,张启灵平躺着,似乎并没有睡意。 “你也怕冷?”盛葳语气平淡地问,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启灵沉默了两秒,回了一个“嗯”。 盛葳没忍住:“但现在是夏天。” “……” 就在盛葳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转回去时,他却默默开口,声音低沉:“你冷。” 这个话题明明无聊又毫无逻辑,可两人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没话找话。 黑暗中,盛葳再次出声,“张启灵。”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我看到了。” 张启灵没说话,但他偏转了几分角度。 盛葳继续说道,声音平静:“我看到了漫天大雪的庙门前,有一个哭泣的石像。” 她没有说那个石像是谁,因为她知道他或许早已不记得那段属于他自己的过往了。 过了很久,久到盛葳准备重新闭上眼睛时,身边传来布料窸窣摩擦的细微声响。 一条手臂带着力道,不容拒绝地环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他怀里带了带,拥住。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带着体质特有的微凉,盛葳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被他拥住。 她平静的声音被他的胸膛捂得发闷: “那是什么?” 张启灵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心尖,夹杂着难以辨别的情绪, “是我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盛葳闭上眼睛,将自己更深地靠进他的怀里,汲取着那一点微薄却很真实的安稳。 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近乎残忍的清醒和淡淡的羡慕:真好,张启灵…… 你还有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而我……大概不会再有了。 房间里逐渐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黑暗中时间变得缓慢,张启灵闭着眼,但全身的感官都处于一种微妙的警戒状态。 他在等,等一个不合时宜的出现。 后半夜,身旁的呼吸变得有些凌乱,抓挠床单的声音,压抑的低呜……他睁开眼。 “它”来了。 —— 题外话: 无奖猜猜哥和瞎之间为什么眉来眼去? ------------ 第225章 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曾在医院陪伴她最久的黑瞎子,那时她的精神头刚有好转。 夜晚的病房很安静,黑瞎子靠在椅子上,一条长腿随意地搭着,半眯着眼打盹。 起初只是梦呓般的咕哝,黑瞎子没太在意,只当是她做噩梦,之后却越来越急促。 他睁开眼看去,发现她身体微微弓起,双手抓着枕头,肩膀小幅度地耸动着咕哝。 “嗯……呜……”她在咬枕头。 不是那种撒娇的轻啃,而是近乎撕扯。 黑瞎子心头嘀咕:“这丫头,睡个觉怎么跟二哈拆家似的?梦里这么大火气?” 他见过有人在病痛或压力下会有奇怪的举动,所以还是走到床边试着拍拍她安抚。 “微微?”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同时伸出手,但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盛葳猛地弹起,动作快得不像人,那双眼睛露着凶光,整个人直直地朝他扑过来。 黑瞎子猝不及防,竟被她扑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倒在另一张空着的床上。 他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就见她张嘴就朝着自己的下巴咬来。 幸好他反应快,险险偏头躲过,她的牙齿只擦着嘴角掠过,留下火辣辣的触感。 “我靠!”黑瞎子低咒一声,凭借着绝对的力量优势将她反制住,紧紧箍在怀里。 他的一条腿压住她乱蹬的双腿,另一只手牢牢掐住她的下颚,让她动弹不得。 她终究敌不过黑瞎子,挣扎只持续了大概十几秒,身体就瞬间软下去倒在他颈窝。 “小姑奶奶,可差点毁了我英俊潇洒的脸蛋,明天顶个牙印出去,还怎么见人?” 他摸了摸自己嘴角,沾到一点湿黏,当时还有心情调侃,但眼神已然凝重。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和攻击性……太陌生了,也太……不像人了。 第二天,盛葳注意到黑瞎子嘴角那道不明显的结痂伤痕,问:“你嘴怎么了?” 黑瞎子看着她一脸无辜,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漫不经心扯出个痞笑: “害,上火而已,这医院伙食太燥。” 黑瞎子找了个机会,跟其他的人交代昨晚发生的事,还指了指自己嘴角: “这就是证据,她完全不记得。” 张海客去咨询了医生,医生的解释让他们心情沉重:“根据描述的症状,这高度符合解离性身份障碍中次人格显现的特征。” “源于她在面对无法承受的心理创伤时,内心渴望被保护而产生的防御机制。” “而且次人格一旦形成就很难消除,目前最佳的治疗方向是引导,促进主人格与次人格的最终融合,或者想办法让其沉睡。” 医生强调,“这个过程需要极其谨慎,也需要患者身边人极大的耐心和理解。”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几人站在走廊里,气氛沉重得能滴出水。 “又来了,我们要不要告诉她?” 张千军万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们已经瞒了她一次又一次。 “告诉她什么?告诉她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她刚恢复,至少现在不要告诉她。” 他们对此事的第一反应,依旧是隐瞒。 她若知晓自己身体里存在一个它,可能会产生自我排斥,甚至导致主人格的崩溃。 张家人永远有自己的考量和行事准则,哪怕在外人看来带着冷酷的独断,甚至某种程度上的专制,但他们仍“屡教不改”。 至于可能的结果,由他们单方面承担。 “那怎么处理?”黑瞎子挑眉,“总不能以后每晚都要跟小野猫打一架吧?” 而对应的方案则非常得简单粗暴。 “不能让她一个人,”张海客沉稳的声音响起,“至少在她睡觉的时候不能。” 黑瞎子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吹了声口哨:“这活儿可够下本钱啊,谁先来?” 不仅是为了防止她无意识伤到自己或他人,更多的是为了和那个“它”打交道。 他们发现,“它”不太像是人的意识,更接近半人半兽的混沌状态,靠本能行事。 所以要用对待野兽的方式,让“它”熟悉他们的气息,至少意识到他们不是威胁。 张慕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她对他们现在还心存芥蒂。 “我去。”清冷的声音传来,张启灵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没有人反对,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足够强大,也足够“安全”。 所以今晚,张启灵连理由都没找,就来到她的房间,像以前那样,极其自然地与她同榻而眠,两个人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幸好,盛葳也没有起疑心。 而今晚,果不其然地来了。 张启灵感觉到被子被扯动,身旁的人开始有些不安分,他仍然维持着平躺的姿势。 那双在黑暗中瞳孔放大的绿眸里,没有白天的疏离,只有纯粹的警惕和一丝狂躁。 像是发现他的存在,下一瞬,它动作迅猛地翻身而上,直接骑跨在他的腰腹间。 他没有反抗,连肌肉下意识的防御性绷紧都被强行抑制住,要做的是承受与引导。 它俯下身,略显急促的粗重呼吸喷在他的下颌和脖颈处,透着蠢蠢欲动的试探。 和之前对待黑瞎子一样,它低下头,张嘴就朝着距离最近的张启灵的下巴咬去。 张启灵几乎本能地微微偏开头,留下痕迹会引来不必要的询问。 那带着濡湿感的唇舌和尖利的牙齿,最终落在了他脖颈一侧的皮肉上。 动物似乎都有这样的认知本能,颈部是绝大多数生物最脆弱的地方,攻击这里,能最快地结束战斗,或者……宣告征服。 力道在加重,带来更清晰的刺痛感。 张启灵依旧没有动,只是在那刺痛即将越过某个界限,可能造成伤害时,他抬起手掐捏住后颈位置,不轻不重地施加压力。 那是一个警告动作,无声昭示着绝对的力量,像是捏住了猫科动物的后颈皮。 混沌的意识里,似乎残留着对这股力量的记忆和畏惧,齿间的力道猛地一滞。 但它并没有松嘴,从狠狠撕咬,变成一种更像是磨牙的啃啮,尖锐的威胁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旖旎的流连。 湿热的舌尖笨拙地反复舔舐着那块牙齿硌过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而黏腻的触感。 像是一种奇特的标记,一下又一下,在寂静中制造出一种暧昧又湿漉漉的声响。 张启灵的身体不由僵硬一瞬,颈间传来的刺痛与湿濡交织,带来一种微妙的体验。 他试探着低声叫她的名字:“盛葳?” 他的手臂松松地环在她的后腰掌控着,既是一种禁锢,也像是一种无言的接纳。 直到趴伏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他才松开掐捏她后颈的手,转而轻轻覆在她的背上,以一种保护的圈禁姿态。 他将滑落一旁的被子拉上来,盖住两人,颈间的痕迹尚未干涸,但毫不在意。 今夜,攻击与纵容,野性与克制,危险与暧昧,在房间里无声交织、试探、平衡。 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驯服一头源自内心深渊的野兽,耐心、力量,以及必要的温柔,一样都不可或缺。 清晨,她走出房间,看到张启灵正在院子里晨练,黑瞎子靠着柱子在说着什么。 黑瞎子凑近张启灵,压低声音:“哑巴,陪床感觉如何?没被拆吃入腹吧?” 张启灵面无表情地捋起袖子,没理他。 但黑瞎子眼尖,吹了声口哨,语气戏谑:“哟,看样子昨晚还挺激烈啊?” 张启灵目光平静地看向房门口的盛葳。 “早。”盛葳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张启灵点了点头:“早。” 盛葳的视线掠过他连帽衫里面,颈上似乎有什么痕迹,像是……被什么咬过? 她顿了顿却什么也没问,张启灵则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将那点痕迹遮住。 黑瞎子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张启灵,摸了摸自己结痂的嘴角,低声自言自语: “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日子,可真他娘的有意思。” ------------ 第226章 你也需要我好不好 一切看似又回到正轨,日子也这样在一种白天疏离夜晚诡异的亲密中缓缓流逝。 盛葳不是没有察觉张启灵的异常“黏人”,每晚都跟她一起睡,论谁都会多想。 但她想起失忆期间在巴乃那会儿,他似乎比现在也没好多少,心中便自行替他想好了理由,或许,这只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 只是,盛葳偶尔会瞥见张启灵颈侧或锁骨处,那些新旧交叠、颜色浅淡的红痕。 “你这儿怎么了?”有一次清晨,盛葳终于忍不住疑惑地问,“伤还没好么?” 张启灵动作自然地调整领口遮住,声音没什么波澜:“没事,我的伤好的慢。” 黑瞎子有时也会撞见,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走上前,拍拍张启灵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启灵则会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张慕尘有时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站在廊柱边,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复杂难辨。 当盛葳若有所觉地转头望去时,他又会迅速隐没在阴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盛葳的右手恢复得比预期要好,日常使用已无大碍,只是偶尔在需要骤然发力或者持续精细操作时,会突然感到一阵酸软。 一天,张海客拿着份牛皮纸袋找到她。 “这是关于那位失踪的孩子的一些调查线索,”张海客将东西放下,“年代久远,很多线索都断了,查起来需要时间。” 盛葳抬起头,看向张海客,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主动、长时间地与他对视。 “谢谢。”她轻声说,准备打开看看。 张海客没有立刻离开,像是有话想说。 “我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我们或许用了错误的方式保护你,隐瞒了你的过去,但初衷从未改变。”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张家人的命运盘根错节,背负的东西太多,有些真相,对于年幼的孩子而言,太过沉重……” 但他其实想说的是,无论你接受与否,原谅与否,我们都会以我们的方式守护你。 他正如从前一样,不奢求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反应,反正只要还能站在她身边—— 什么爱恨他都不在乎,只要他拦住其他靠近她的人,那他就是离她最近的那一个。 盛葳翻动文件的手指停住,她没有抬头,声音很低,却透着清醒:“我知道。” 她知道张家人都行走在怎样一条危机四伏的路上,她只是……还无法立刻释怀。 或许是想要逃离尴尬的氛围,她提起另一件事:“塌肩膀……他怎么样了?” 张海客从善如流道:“有些麻烦,他是陈年旧疾,加上一些特殊物质的影响。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想要完全恢复难度很大。” 他顿了顿,“已经跟他聊过了,他似乎心中早有准备,至于身份的事……看你。” 盛葳沉默地点点头,是啊,那样重的伤势,能活已是奇迹,又怎能奢求完好如初。 就像她,右手的伤或许会跟随此生,只能这样努力接受,或者……学会与之共存。 她习惯坐在院中椅子上看一会儿书,而椅子后面总是有一块柔软的棉垫抵着,她从未看见是谁放的,但她见过张海洋拿走。 这天下午,盛葳从外面回来,刚推开房间的门,就和一个宽阔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唔……”她低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半步,她大概没想过有人会在自己的房间里。 张海洋极快地伸手扶住她,他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脸上闪过罕见的慌乱,连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都透出一丝僵硬。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纸盒,盒子是淡淡的粉色,上面系着同色的丝带。 “你……在这里干什么?” 盛葳探究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耳根微微泛红。 张海洋突然不由分说将盒子塞到她手里,力道有些没控制好,差点把盒子捏扁。 “给你,顺路买的。”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下颌线绷得死紧,透着一股紧张。 “你尝尝看。”说完也不等她回应,抬脚就走,动作太急,鞋跟“哐当”重重磕在门槛上,他甚至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 “哎你……”盛葳下意识地伸手,伸到一半又停住。 张海洋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地快速走,高大的背影竟透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盛葳站在原地,她已经闻出来了,低头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造型可爱的抹茶慕斯蛋糕,绿色奶油上点缀着一颗鲜红的草莓。 她翻转盒子,看到底部的门店地址。 朝阳区,离他们这四合院几乎横跨了大半个北京城的距离,哪里来的“顺路”? 她回想着张海洋刚才那副笨拙的样子,明明看起来那么高冷,却是个爱吃甜的人。 …… 周老的大儿子叫周述,当年报的是建筑学,十三岁,天才……盛葳发现这件事果然没那么简单,当年似乎不止他一个人失踪。 有人看到红旗车,官方的人,是要周述这样的天才少年去修什么东西?还是在八十年代……失踪二十多年却一点交代都没有。 恐怕是有人打着官方名号在做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到底是在进行什么工程…… “扣扣”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道:“进。”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张慕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抱着收好的衣服。 “衣服给你拿来了,晚上早点休息。” 张慕尘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话语,带着刻意的平静,还藏着一丝小心翼翼。 “谢谢。”她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目光转向床角,那里放着盛葳早上穿过的那件薄羊绒开衫,袖口处被勾破了一道不起眼的小口子。 “这件……”张慕尘的目光在那破口处停留一瞬,“我帮你看看,有同色的线。” 盛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碍事。” “顺手的事,”他已经拿起那件开衫,动作轻柔地抚平褶皱,“很快就好。” 盛葳重新低头看资料,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张慕尘坐在一边低着头,就着昏黄的台灯,开始飞针走线。 他的手指稳定,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个常年与那些诡谲事物打交道的人。 盛葳想起小时候,衣服纽扣掉了,也是张慕尘这样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帮她缝好。 他的手握过刀,沾过血,也能拿起这样纤细的针,做出与他看似毫不关联的女红。 那一刻,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等到再抬眼时,他刚好咬断线头,正用指腹轻轻抚平缝合处,将衣物放回原处。 “谢谢,早点回去休息吧。”她适时开口,不想气氛尴尬,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快步从她身边走过,直到门轻轻合上,他才轻轻吁口气。 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点殷红,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自嘲又满足的弧度。 人总是贪心的。 一开始想,只要她还活着什么都好。 后来开始不知足,他其实还想她活得开心,但他知道那不可能,什么都回不去了。 承认吧,张慕尘,他心中自嘲,说来说去,你只想她还像以前那样还需要你罢了。 微微,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好不好? ------------ 第227章 十年 天光微熹,张千军万马带着一身凉露和香气回到宅子,直溜达到盛葳房间的窗外。 他小心翼翼地将用新鲜苔藓包裹好的花枝放在窗台上,茉莉花苞上露珠晶莹,正调整着角度,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哟,千军万马,又当采花贼呢?” 张千军万马猛地回头,看见张海楼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上,双手抱胸,嘴角噙笑。 “你闭嘴!”张千军万马有些窘迫,语气吞吐,“我……就是看这茉莉开得好。” “是啊,开得是挺好,北京城郊外的尤其好。”张海楼踱步过来,目光扫过那束茉莉,又落在张千军万马沾着泥点的裤脚上。 “跑挺远啊,怎么不带个早餐回来。” 张千军万马抿了抿唇,脸上更热,老实巴交地吐出一句:“走的太急,没带钱。” 张海楼先是一愣,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起来,拼命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 张千军万马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着窗台上的茉莉,轻轻触碰了一下,低语道: “她……会喜欢的吧。” …… 当盛葳每天照例推开窗,那带着露水的茉莉和扑鼻的清香,让她愣神了好一会儿。 北京城里,寻常可见的茉莉多是盆栽,或是花店里的切花,带着些萎顿,但能这样沾着露、香气如此霸道鲜灵的,多是现摘。 对方不敢当面给她,甚至不敢让她知道是谁放的,但她几乎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张千军万马,常被张海楼说野生道士。 盛葳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花瓣,她低声自语,语气复杂:“真是……执拗。” 午后,张海侠端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走进来,他将白瓷茶杯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声音温润:“歇会儿吧,手腕要紧。” 盛葳“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张海侠也不离开,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语气关切: “手是不是又酸了?让我看看。”说着,他自然地伸出手,指尖碰到她的手腕。 盛葳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托住她的手腕,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按压她腕部的穴位,揉按着肌肉。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放松。” 盛葳僵着身子,手腕的酸软感确实得到了缓解,但另一种紧张却莫名蔓延开来。 她忍不住抬眼看他。 张海侠微微垂着眼帘,长睫遮住那双总含着温和的眸,只有离得这样近,盛葳才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上渗出的一点细微汗珠。 “好些了吗?”他知道她在看自己,不敢抬头,只低声问,声音比平时更哑一些。 盛葳终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应了一声,张海侠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 按了一会他缓缓松开手,指尖在她皮肤上留恋般地极轻地擦过,快得像是错觉。 他直起身,恢复平日里那副温润从容的模样,只有耳根处残留着一丝未散的薄红。 “这茶温度刚好,喝了再看吧。” 他知道她心里的疙瘩,所以他从不试图用言语去化解,只是耐心地给彼此时间。 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小心翼翼。 下午,院子里突然热闹了一阵。 张海楼风风火火地回来,拎着一个编织得精致的竹笼子,脸上带着点得意的笑容。 “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他嚷嚷着,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进来。 盛葳正坐在海棠树下,闻声抬起头。 张海楼献宝似的把竹笼举到她眼前。 两只毛茸茸、耳朵粉嫩的长毛垂耳兔,一灰一白挤在一起,三瓣嘴不停地嚅动着。 “本来想买只鹦鹉,能学舌逗闷子,”张海楼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背毛,“但那扁毛畜生太吵了,叽叽喳喳的,怕扰清净。” “可光买一只兔子又觉得孤单,怪可怜的,我索性挑了一公一母,做个伴儿。” 他说得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眼神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她从来没有养过什么宠物,但现在……他也顾不上那些了。 他只希望这份礼物能让她开心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盛葳看着笼子里怯生生的小兔子觉得好奇,声音里带上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它吃什么?” “菜叶子,萝卜缨子也行,好养活得很,但笼子得弄大点,兔崽子很会生。”张海楼见她似乎没有拒绝,嘴角咧得更开了。 “……谢谢。”她真诚道谢,看向他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一点真实的温度。 张海楼嘴角弯了弯,这份“清净”的礼物,背后藏着的心思,可一点也不清净。 这天傍晚,盛葳一个人坐在水塘边喂鱼,张海楼不知何时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这宅子,有时候是挺闷的。”他没头没脑地道出一句,声音没了往日的戏谑。 盛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以前觉得没什么,”他继续道,声音低沉,“现在……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虽然以前也并非总是喧闹,至少鲜活,但现在,这种刻意的安静,确实让人窒息。 张海楼似乎也不期待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两只兔子,要是嫌麻烦,你就跟我说,我就弄走,把他们给炖了。” “不麻烦,挺好的。”盛葳终于开口。 “你喜欢就好,”他看着她,“我就怕……你嫌吵,连这点活气儿都不想要。” 盛葳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麻,她转过头,看向他,夕阳给他镀上一层暖色,却化不开眉间那抹隐约的阴郁。 两人目光交汇,他眼中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只剩下某种近乎赤裸的复杂情绪。 “盛葳,”他忽然开口,“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盛葳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她知道,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修补,等待。 但她还需要时间,还需要一点时间…… 又是夜晚,房间只余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盛葳蜷在张启灵怀里,头枕着他的臂弯,呼吸间是他身上干净而熟悉的气息。 这种亲密,从最初出于某种原因的守护,到如今已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 对她而言,“爱”太过抽象,难以理解,远不如他此刻怀抱的温度来得真实。 她闭着眼,沉默很久,忽然轻声开口: “张启灵。”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音节简短。 “等我右手再好一些,”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一起去西藏吧。” 不仅是想要寻找真相,还有他的过去,一定与那片雪域高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以为,今夜他会像往常一样回应她。 然而,臂弯的主人却几不可查地僵硬一下,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气氛沉默得蔓延出压抑,半晌,他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我要去一个地方,做最后一件事。” 盛葳的心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上涌,她挣脱怀抱撑起身,坐起看着他。 “去哪?”她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 他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开,落在她脸上。 “长白山。”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白,几乎是立刻想到那个地方,声音发紧:“你要进青铜门?” 她紧紧盯着他,想要从中找出一点转圜的余地,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恳求:“去多久?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张起灵罕见地再次沉默两秒,这两秒仿佛被无限拉长,压得盛葳几乎喘不过气。 他终于吐出两个字: “十年。” ------------ 第228章 我讨厌你 “……”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十年。 盛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个字在空旷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撞击着每一根神经。 十年……不是十天,不是十个月,是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人能有几个十年? 她看着他平静的脸,忽然就明白了。 他不是在跟她商量,他是在通知她。 他一旦说出口,便是他做出的决定。 没人能动摇,眼泪不能,哀求也不能。 半晌,死寂的房间里才响起盛葳的声音,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极冷的笑,带着浓浓的自嘲,语气平静得可怕: “你总是这样……总是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其实你跟他们一样,没什么区别……” “张启灵,” 她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一字一顿, “我讨厌你。” 她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抓起一件外套,又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房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整个过程快得像是一阵风。 张启灵依旧维持着半倚的姿势,手臂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一丝极淡的气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下颌线绷得极紧。 在她摔门而出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手臂微微抬起,那个念头如此强烈,但最终……那点微小的动作还是归于沉寂。 手臂最后搭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 他有不得不背负的东西,沉重得无法言说,能拥有这短暂如同偷来的亲密与温暖……或许,已经是命运额外的馈赠了。 盛葳甚至没有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或许,那已经不重要了。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足够长。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记忆褪色,让依赖冷却,让刻骨铭心的感情变得面目全非。 北京的夜晚,灯火阑珊。 盛葳开着车飞驰在空旷的环线上,她没有目的,但是不想停下来,车窗大开,猛烈的风灌进来,吹得她长发狂舞,脸颊生疼。 直到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前方的霓虹灯化成五彩斑斓的光晕,她抬手抹了一把。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流泪。 为什么?她不明白。 可心脏传来的绞痛感又是那么的清晰和真实,陌生的感受让她困惑,也让她烦躁。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烦躁的是什么。 是因为明明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的身体在恢复,甚至和张家人的关系也在那种诡异的平衡中缓慢修复…… 可他一句话,就将她所有的计划和刚刚重建起来的对未来的期许,全都打乱了吗? 还是因为,她绝望地想,他们这些人是不是永远都配不上过几天安稳平凡的日子? 每一次,每一次!当她以为可以稍微喘口气的时候,总会有新的变故,新的分离。 她真的……已经觉得有些累了。 “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在车厢里响起。 是打火机的声音。 置物格里放着一个打火机,不知道是张海楼还是谁的,旁边还散落着半包香烟。 盛葳看着那盒烟,眼神空洞又疯狂。 从小到大,她对烟味都是避而远之。 但今晚,或许是胸口那股无处排遣的窒闷已经让她失去理智,她没有犹豫地抽出一根,笨拙又生疏地叼在嘴里,按下打火机。 她需要宣泄,哪怕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橘黄色的火苗蹿起,点燃了烟丝。 她学着记忆中看过的样子,深吸一口。 “咳咳……咳咳咳——!” 辛辣刺激的烟雾瞬间涌入喉咙和气管,引发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泪水也更加汹涌地冒了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晚风从窗户灌进来,吹散了呛人的烟雾,也吹得她浑身冰凉,她一边哭一边笑。 在这几近窒息的痛苦中,她却奇异地感受到一种濒死般的扭曲解脱。 原来当人无所顾忌的时候是这样爽快。 她胡乱抹掉泪水,再次将烟递到唇边,这一次,动作坚决许多,她强忍住没有立刻咳出来,任由那灼热的感觉在肺里盘旋。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和意识因为记忆的解开冲破了某种枷锁,她这般作死居然都没有用上药,或许也是放弃她了吧。 只是一晚上的时间,她学会了抽烟,这件她前二十年人生里绝不会触碰的事情。 也只是一晚上的时间,盛葳就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了一个疯狂而绝望的打算。 张启灵,既然要走,就永远不要回头。 十年? 她不会等的,她凭什么等。 我还要比你走得更快,更快……快到让你们所有人一辈子都追不上我,抓不住我。 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要比你走得快。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所以就算失去自己也无妨。 她才是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 盛葳扬起一抹混着决绝和疯狂的笑容,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她不需要光明。 你不要后悔,我也一定不会……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僻静的河堤边,远处城市的灯火像坠落的星河,模糊而遥远。 盛威倒靠在驾驶座的车窗边,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了一半,烟灰颤巍巍地挂着,她没有再抽,只是任由那簇猩红明明灭灭。 她闭着眼,任由风吹拂着脸颊,吹散残留的泪痕和那股郁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麻木的平静。 一只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手,悄无声息地从车边伸过来,拈走她指间那半截烟。 盛葳倏然睁开眼。 黑瞎子不知何时站在车门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大半路灯昏黄的光线。 他看也没看她,只是将那截顺来的烟弹了弹,颇为自然地叼在自己嘴里深吸一口。 薄薄的烟雾从他微启的唇间和鼻腔里逸散出来,缭绕在线条硬朗的下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痞气,却又莫名地……暧昧。 “小孩子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学人抽烟。” 他声音带着烟草浸润后的微哑,语气听不出什么责备,反而有种说不清的纵容。 盛葳看着他,没有惊讶,也没说话。 以他的本事,想找到她,易如反掌,大概是骑着他那辆改装摩托追来的。 他什么都没问,但他猜得到。 能让这丫头大半夜跑出来,情绪失控到这种地步的,除了那个闷油瓶,还能有谁? 其实,早在那天医院,张启灵独自站在盛葳病房门口,两人之间那短暂得几乎不存在的对视时,他就已经读懂了哑巴的决定。 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嘱托都没有,只是用眼神传递了未尽之言——照顾好她。 黑瞎子当时只想嗤笑一声,觉得这哑巴张真是够可以,他自己倒是潇洒,一走了之,把这么个麻烦又脆弱的小东西丢给他。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够冷情寡性的主儿了,游戏人间,也鲜少真正为什么而驻足。 可他知道张家那些人……他们骨子里的那种“无情”,或许比他还要更绝情三分。 那不是冷漠,而是冷酷的背负,将一切炽热的、属于“人”的牵绊都隔绝在外。 可又能怎么样呢? 感情这种东西,对他们这类常年游走在阴影与生死边缘的人来说,实在太过奢侈。 如同指间流沙,握得越紧,失得越快。 他们注定与寻常的温情无缘,脚步能为一处风景、一个人稍稍驻足,已是难得。 实话讲,他对这丫头,心疼远多过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张家人或许生来如此,命都不怎么好。 这丫头也一样,从根子上就没被老天爷善待过,也就注定不会是个健康的人。 身体带着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心理上更是千疮百孔,却一次次都挣扎着活了过来。 连唯一能让她短暂逃离现实的爱好也被残酷地剥夺,没被彻底压垮已经是个奇迹。 她没有普通人排遣压力的方式,所有的情绪都强行压抑在那副看似平静的躯壳下。 长此以往,她一定会被憋坏的,要么彻底崩溃,要么……走向更极端的毁灭。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不那么健康,但至少能让她喘口气、暂时活过来的出口。 所以当盛葳毫无预兆地仰头吻上他的唇时,黑瞎子也只是极短暂地怔忪一瞬。 ------------ 第229章 她需要的人是他 她的唇瓣带着凉意和烟草的微苦,贴上来时有些笨拙,一只手攥住他夹克的前襟。 “瞎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亲亲我……我好难受……” 她眼里没有一丝欲望的情动,只有被痛苦碾碎后的空洞,说是求吻,更像在求救。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遵循着本能,寻找一个可以暂时麻痹痛楚的港湾。 黑瞎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浑身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助,刚刚心里那点突然的错愕已经被心疼所替代。 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现在还来得及。 但他没有。 甚至,他不想推开。 下一秒,驾驶位的车门被他猛地拉开。 他俯身探入车内,动作侵略又强势,却又在触及她的瞬间化为难以言喻的温柔。 一只带着皮质触感的大手,不由分说地盖住她的眼睛,隔绝她可能看到的一切,也隔绝她可能流露出的任何让他心软的神情。 另一只手则取下脸上那副几乎长在鼻梁上的墨镜,随手丢在一边的仪表台上。 那双总是藏在阴影下的瞳孔暴露在夜色中,像蒙着层琉璃,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 视野被剥夺的瞬间,盛葳只感觉到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她刚想张嘴。 一个带着浓郁烟草气息的吻已经落下。 不同于她刚才浅尝辄止的触碰,这个吻充满了属于男性强烈的荷尔蒙和占有意味。 黑瞎子单手搂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整个人从位置上提抱起来,禁锢在自己怀里。 “唔……” 盛葳下意识搂住他后颈,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个滚烫坚实的怀抱里。 两人唇齿间残留的尼古丁气息肆意地交换、融合,辛辣中竟生出一种诡异的甘甜。 “咳……”吻得太深,太急,盛葳偶尔会因那过于深入的索取从唇齿间呛出闷咳。 哪怕咳得沁泪,她也不撤离半分,攥着他衣领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用力到泛白。 黑瞎子吻技极好,时而温柔舔逗,时而强势收刮每一寸,他刻意放慢节奏,耐心地引导着、安抚着、同时也更深地掠夺着。 盛葳在他强势的引导和包裹下,身体渐软,大脑被一种强烈的感官洪流冲成空白。 之前那些压迫她神经的所有念头,都被这个绵长粘稠的吻暂时挤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全然包裹和占有的安心感。 欲望真是一种让人上头的东西。 黑瞎子不知何时松开了盖住她眼睛的手,看着她此刻毫无防备地闭着眼,完全沉溺于他唇舌之下的样子,心里模糊地想道。 但他自己,此刻也不怎么清醒就是了。 那双手滑到她的颈侧垫扶着后脑,带着粗茧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他不满足于当前的浅尝,扣住她后脑的手掌施力,偏头变换着角度,加深这个一开始就意义不明、此刻更显混乱和危险的吻。 “嗯……唔……”她软倒在他肌肉贲张的臂弯里,承受着这个侵略又缠绵的深吻。 唇舌交缠间的暧昧涎声极为响亮,在寂静的车厢内更是无限放大,听得让人燥热。 他不想去深思她为什么吻他。 是因为极致的痛苦无处宣泄?是因为对张启灵离去的报复性放纵?还是仅仅因为在这一刻的绝望里,他是唯一触手可及的人?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她需要的人是他。 她的唇齿间呼唤的是他。 她紧紧抓住不愿放手的人也是他。 她需要的人,是他黑瞎子。 这就足够了。 足够让他暂时抛开所有理智和界限,甘愿陪她沉沦在这一刻意义不明的亲密里。 …… 不知过了多久,当漫长而混乱的吻终于结束时,两人的位置已经不知不觉调换。 黑瞎子坐在驾驶座上,盛葳侧身蜷缩在他怀里,脸贴着他单薄工字背心的胸膛上。 夜风从敞开的车门灌入,她身上裹着他的夹克,大到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盛葳仿佛还沉浸在方才那个吻所带来的余韵里,意识介于清醒与沉睡的边缘浮沉。 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动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也暂时驱散了之前的心慌与空洞,鼻尖只萦绕着他的味道,安心得让她眼皮沉重。 黑瞎子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他暂时没戴上眼镜,一双近乎妖异的眼睛此刻沉沉地盯着她,只可惜,她没有力气对视。 他抬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她微烫的脸颊,声音带着未褪的情欲和慵懒的沙哑: “够不够?”他问,指腹若有似无地蹭过她有些红肿的下唇,“还亲不亲,嗯?” 那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诱哄的意味。 盛葳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只是在他颈窝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含糊应了声。 黑瞎子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那笑声里带着点无可奈何,又有点被取悦了的愉悦。 “啧,”他戏谑道,看她这副依赖的样子莫名手有点痒,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 “你这小菜鸟技术不行,瘾头倒不小。才亲几下,跟喝了假酒似的,晕成这样?” 他故意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还要亲?再亲下去,怕不是把你亲睡着算了?” 他顿了顿,仿佛真的在计算什么,语气又恢复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算账的口吻: “啧,亏大了。黑爷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没怎么费心思哄过人,今晚这又当暖炉又当安抚奶嘴的,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回头等你清醒了,这笔顶级服务的劳务费可得好好给我补上,听见没小混蛋?” 闭着眼的盛葳似乎被他喋喋不休的声音吵得有些不耐,抬手就胡乱地去捂他的嘴。 微凉的掌心软软地贴着他温热的唇瓣。 黑瞎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没有拦她,顺势在她掌心啄了一下,感受到她动了动指节,眼底的笑意更深。 见她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捂着他嘴的手也慢慢滑落,最终搭在了他的颈侧。 黑瞎子不再说话,车厢内恢复寂静,只剩下窗外路灯的光线和两人交织的呼吸。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服些,目光投向车窗外沉沉的夜色。 脸上的戏谑和玩世不恭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解读的平静和深沉。 这算怎么回事? 黑瞎子在心里嗤笑一声,对自己此刻有些混乱的心绪感到一丝荒谬。 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人没遇到过,偏偏对这么个小丫头,有点束手无策。 说喜欢? 他皱了皱眉,把这个词在舌尖滚了滚,又觉得不太贴切,喜欢太轻浮,也太简单,无法涵盖他此刻心中那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他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单纯的情绪宣泄和逃避。 但他自己,对于今晚发生的一切,这个吻,这份越界的亲密,却无法轻易定义。 是一时怜悯下的冲动?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相互取暖?还是他内心深处,被他刻意忽略的某种情愫,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借口? 他不知道,也懒得去想。 定义只会带来麻烦。 而麻烦,是他最擅长规避的东西。 而且,面对怀里这个刚刚经历情绪崩溃、此刻难得安静睡去的人,任何过于理性的分析似乎都显得有些残忍和不近人情。 黑瞎子表面放荡不羁,万事不过心,实则内心比谁都清醒,甚至清醒得有些冷酷。 他太清楚世界的规则,也太明白人心的复杂与易变,所以比谁都懂得及时行乐。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将这些混乱的情绪暂时打包,利落地扔给尚未到来的明天。 他黑瞎子行事,何时需要向别人、甚至向自己解释得那么清楚了? 眼下,她能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至于明天醒来,是尴尬,是逃避,还是会有新的发展……那就,等天亮再说吧。 黑瞎子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盛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十年,既然接了,那他黑瞎子,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把这小祖宗“照顾”好。 他裹了裹她身上的夹克,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捞过墨镜重新戴上后仰头闭上眼。 长夜将尽。 ------------ 第230章 凤凰计划 清晨,盛葳是在自己房间熟悉的床上醒来的,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飙车,香烟,混乱而炽热的吻……以及黑瞎子怀抱的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睡衣。是谁帮她换的?黑瞎子,还是其他人? 她不知道黑瞎子最后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把她送回房间,但又觉得纠结这些没意义。 洗漱,换衣,镜子里的人脸色仍苍白,她试图牵动嘴角,露出的笑容平静无波。 当她走进屋时,张家人几乎都在了。 张启灵已经坐在位置上,正低头平静地喝着粥,听到盛葳的脚步声,他握着勺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却没有抬头。 看到她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扫过来,带着探究和一抹隐晦的担忧。 黑瞎子不在。 盛葳,神色自然地扫视了一圈,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莫名的失落,然后径直走到离张启灵最远的一个空位坐下。 “早。”她平静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饭桌上安静一瞬。 张慕尘连忙应了声:“早,微微。”不仅是他,所有人心头都掠过一丝异样。 没有人提起昨晚的事,他们都默契地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平静,仿佛集体选择性失忆,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最为擅长做的事。 但他们都能发现,盛葳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一时说不上来,非要说的话,是一种近乎“释怀”的平静。 她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周身笼罩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疏离和压抑,但那种原本与张家格格不入带着鲜活的棱角,也被悄然磨去。 她的眼神变得平淡如水,那种感觉……很像他们张家人平日里给人的感觉—— 内敛,深沉,难以捉摸,所有的情绪和心思都被妥帖地收敛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完成了一次他们不知道的悄然蜕变,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张启灵还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盛葳的方向,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三天后走。”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盛葳先开口,她看也没看张启灵一眼,语气满不在乎道: “还有谁想跟他一起的吗?要走就赶紧,省得还要一个个通知,麻烦。” 这话里的凉薄和疏离,让张海楼差点被食物呛到,张海洋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 其他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昨晚那个情绪失控半夜出走的人不是她。 张启灵握紧拳头,手背青筋都凸起一瞬,看向她的眼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最终归于一片沉郁的默然,没有言语。 他爱走就走,他的决定,他的责任,他的一切似乎都无法在她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她的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止运转。 甚至,她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要将他,连同他带来的影响,一并清扫出去了。 她不再痛苦或怨恨,只是彻底的无视,却比任何指责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 而他,连挽回或者解释的资格都没有。 早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中完成。 盛葳先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孔,最后落在张海客身上。 “张海客,”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有时间的话,把张小蛇叫来。” 张海客微微一怔:“小蛇?你要见他?” “对,让他带着蛇来,”盛葳说出要求,“黑毛蛇,我知道他有办法弄到。” 她的下句话让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要是他弄不到,就再去一次张家古楼。” “……”气氛陷入一片死寂的凝滞。 再去一次张家古楼?那个让他们所有人九死一生的地方?只是为了抓几条黑毛蛇? 张海客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干涩: “微微,你要黑毛蛇……做什么?”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在翻腾,但他需要她亲口说出来。 盛葳语气依旧冷静得可怕:“读蛇。” “我要读黑毛蛇存储的记忆。”她继续解释道,“这也一直是汪家想做的事情。” “蛇的记忆里有他们想知道的秘密,我们得抓住这个信息差,要比他们快一步。” 她甚至考虑到了后续:“我知道无邪也会读蛇,所以之后,我会把得到的所有信息和线索全部交给无邪,合作来进行计划。” 张海客的眉头紧紧锁住:“就算你能读取,风险也极大,那是需要大量的蛇……” “那又怎么样?现在,我还差最后一样东西来验证我的猜想。”盛葳打断了他。 “是什么?”一直沉默的张九思平静地开口,仿佛下一秒就能起身去为她寻来。 盛葳的目光迎上张九思,缓缓说道: “尸蟞丹。” “尸蟞丹?!” 张海楼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张海侠温润的脸上笼上一层凝重,他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连张海洋也不禁抬起眼诧异。 张千军万马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盛葳,张海客猛的站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尸蟞丹……那东西危险至极,你要它想要证明什么?” 一直沉默的张启灵,此刻也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定定地看着盛葳,目光复杂难明。 他甚至还没离开,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这条近乎自杀的疯狂之路。 面对众人骤变的脸色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反对,盛葳却只是突然轻松地笑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她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不是只有塔木陀,才有陨玉的力量,也不是只有陨玉一种力量,不是吗?” 张海客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试图从盛葳平静的脸上找出任何破绽,但没有。 盛葳将他们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的那点笑意加深,却未达眼底,开口道: “之前我还只是怀疑,但现在,看到你们的反应,我已经确定了。” 她站起身,从容不迫地自顾自说下去: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张家在汪臧海没出现之前,到底是为什么样的目的而存活,还掌握着那些匪夷所思的技艺和秘密。” “现在我知道了,”她微微一顿,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结论,“是‘清道夫’。” “张家人是清道夫,确切地说……是地下的清道夫。” 至于清理的是什么……她暂时还不完全清楚,反正能确定某种利用陨玉力量进行“清理”或“维护”地下平衡的使命有关。 她看着他们脸上无法掩饰、变了又变的精彩神情,已经无声地印证她的猜测没错。 但她已经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打算。 只要她能抛出这一点试探,就会让他们自乱阵脚,早晚也会坐不住告诉她真相的。 “把张小蛇叫来,”她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至于汪家人……我有我的计划。” 张海侠回过神,忍不住追问:“你有什么计划?”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透彻骨髓的冷意。 “他们怎么搞垮张家,就怎么还回去,找不到汪家,我们何不自己造汪家人?他们喜欢渗透,那就把汪家的名头都替换掉。” “到时候,真真假假,谁还分得清谁是真正的汪家人?”她看起来疯狂又冷静。 “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凤凰计划。”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径直离开,只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心神剧震的张家人。 张海楼猛地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脸:“我靠……这丫头……是受什么刺激了?” 培养汪家人?凤凰计划?取代汪家? 这想法太过疯狂,太过离经叛道。 这不是在对抗,她是想从根本上动摇和颠覆敌人存在的根基,想用敌人最擅长的方式,反过来将敌人拖入棋盘里自乱阵脚。 这需要何等庞大的布局、资源和……不计后果的决心?他们骇然地看着彼此,从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也有一丝……敬畏。 而张启灵,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感受着胸腔里那股钝刀割肉般的无力感。 他甚至还没有离开,她的决绝和疯狂就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一个无法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仿佛谁都控制不了她。 他的离开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决心焚毁所有,包括自己,来终结一切。 她回到书房打开抽屉,拿出笔记本和笔,开始将脑中初步的计划一一记录下来。 “凤凰计划”这个名字并非一时兴起。 凤凰,是汪家人的纹身图腾。 对方像一张无形大网渗透进各行各业,甚至九门和张家的内部,试图掌控一切。 那她就模仿照做汪家人最擅长、也最依赖的信息战和渗透手段,反过来对付他们。 她要培养一批汪家人,但也没天真到想着能打入内部核心,只要能混淆视线就好。 黑毛蛇的记忆是关键,那里面可能藏着关于汪家起源,他们想得到的真相和信息。 她要读蛇,必须要先一步获取线索。 这条路很危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不会再被动地依赖任何人的保护或承诺,她必须自己掌握力量,掌握主动权。 既然注定无法安稳,既然所有人都选择背负和离开,那她就用她的方式去反击。 要么摧毁一切,要么……被一切摧毁。 ------------ 第231章 她不要他了 夜色深沉,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盛葳坐在书桌前正专注书写着什么。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盛葳头也不抬道: “进。” 门被推开,来人却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盛葳也没有催促,依旧保持着书写的姿势,仿佛知道来人是谁,也在等着他开口。 终于,脚步声极轻地靠近,一枚沉重的物件,被来人轻轻放在书桌的边缘一角。 盛葳的目光终于从纸上抬起,是鬼玺。 她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对上那黑得发亮的眼眸,他孤直的身形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罕见地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艰涩: “十年之后,我希望你可以来找我。” 他用了“希望”,这个包含意愿的词。 对于张启灵而言,这两个字几乎是他所能表达的、最接近于挽留和期待的词汇。 这也是他内心深处经过理智与情感一顿撕扯后,情感罕见占据上风的一次外露。 他在告诉她,他会在门后等她。 他在恳求,十年后,由她来接他回家。 然而,盛葳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反而轻轻笑了一下,有种解脱的释然。 “你给其他人吧,”她淡淡地摇摇头, “给无邪、胖子谁都好,不要给我。” 她直视着他的眼眸,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是不会去接你出来的。” 张启灵握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爆出青筋。 他垂下眼睫,遮挡住眸底的情绪,但还未来得及消化这拒绝带来的冲击和钝痛,就被她接下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因为我一定不会活到十年之后,我等不到你,所以你找别人接你出来吧。” “你说什么?!” 张启灵一把抓住她握笔的那只手手腕,又几乎是瞬间卸掉力气,只是虚虚地圈着。 那双向来不起波澜的眼睛,第一次映出震惊和慌乱,他需要她为这句话作出解释。 盛葳平静地抽回手,站起身与他对面而立,那双淡然的眼里,是一片荒芜的苍凉。 “我说,我不会活到十年之后。” 她后退道:“我讨厌所有人,讨厌你们自作主张的保护,讨厌这该死的命运,更讨厌这个无休止循环着痛苦和利用的世界!” “我甚至连死后的尸体都不想留下,什么长生,什么张家古楼,我都不稀罕!” 她看着他那双终于无法再保持平静的眼眸,继续用那平静到可怕的语调陈述: “陨玉可以编织幻境回到过去,青铜树可以扭曲现实创造不可能,我要去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抵达的世界,那里可能会有你,”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透过他,看到了遥远的未知彼方,语气轻得像叹息, “也可能不会有,但是它只属于我。” 她拿起桌上那枚鬼玺,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波动,像是怀念,又像是告别。 然后将它重新交还到张启灵的手中。 这一次她不再平静,而是一种堪称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还有深不见底的悯然决绝。 “张起灵,我不怪你进青铜门。”她叹息道,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脆弱而美丽。 “因为我知道那才是你,背负使命,走向既定的轨迹,那才是张家族长张起灵。你从不属于任何人,自然……也不属于我。” 她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目光,声音里带上一丝哽咽,但很快又被强压下: “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本来想着,能和你一起去西藏看看,你穿藏服……一定特别好看。” “差一点……我就以为,我们可以拥有这样并肩的时光,”她摇了摇头,仿佛甩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没关系。” 她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而疏离,“我可以用其他方式,没准能‘看到’过去的你。” 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张启灵的身体如同他们在西沙海底墓初识那会第一次被她拥抱一样,十分僵硬。 盛葳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衣料闭上眼: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的拥抱,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亲吻……虽然你不爱说话,但我也挺喜欢你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几乎要冲出的痛楚,轻轻地说: “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你曾说过张家有很多张起灵,但你是属于我的那一个。” 她的手臂缓缓松开,挣脱开他的怀抱。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说道:“但是现在,我把你还给你。” “我跟你相识不到三年,就这样吧,张起灵。”她最后决绝地转过身,不再看他。 “微微你……”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也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记得我。”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自嘲: “当然,我知道,你也不会记得。” 是啊,他有失魂症,她甚至连他有的关于她的“记忆”,都一并否决和抛弃了。 张启灵定定地站在原地,手中死死攥着鬼玺,目送着她毫不留恋走向内室的背影。 那双眼里有什么碎裂开來,震惊、茫然,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吞噬的悲恸。 他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想要冲口而出,想质问她的决定,想不顾一切挽留……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盛葳此刻的眼神,她话语里的平静和决绝,意味着什么。 那同样是一种洞悉命运后做出的选择,她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她只是在通知他。 他们的缘分,走到头了。 张启灵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失去灵魂的雕塑,平日里挺直如松的脊梁,此刻在灯下竟也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弯曲。 “不会活到十年之后……” “尸体都不会留下……” “不要记得……” 这些话语,像一把生锈的刀缓慢地割着他那颗早已被岁月磨砺得近乎麻木的心脏。 他习惯于失去记忆,失去同伴,失去时间……但他从未这样被提前告知她的离开。 没有哪次像此刻这般,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失去”的恐慌和……无力。 她曾经是那么顽强求生的人,到底遭受多大的痛苦,才会让她如今只想一心求死? 手中握着的鬼玺,那代表着他十年后归途希望的信物,此刻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 她不要他的十年之约。 因为她根本不打算有未来。 她要去一个,连他都无法追寻的地方。 她不要他了。 有那么一瞬间,疯狂的念头几乎要冲破理智,叫嚣着要他立刻冲上去,抓住她,把她死死锁起来,用尽一切办法去阻止她! 他想让她收回那些可怕的话,告诉她青铜门后或许有转机,十年也并非永恒…… 可他就像突然得了失语症,说不出话。 张家人的训练,长久的失忆,早已将他表达情感的能力剥离殆尽,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翻江倒海的内疚与自责。 他连一句劝阻都说不出,更遑论表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留不住她,留不住一个想要挣脱所有桎梏的灵魂。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甚至连一个确切的未来都无法承诺。 他终究,只会是那个行走在黑暗边缘,背负着使命,无法为任何人停留的张起灵。 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是徒劳。 所以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张启灵沉默地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书房,顺手带上沉重的房门。 “咔哒。” 门锁合拢的轻响,像一个命运的句点。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他不想离开。 他背靠墙壁滑坐下去,头靠在后面闭上眼,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十年…… 他原本以为,十年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为了换取未来某种可能的必要牺牲。 可现在,没有他想的那个完美结局。 那他这十年的意义何在? 守护着这个她如此“讨厌”的世界?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动摇和质疑。 有些话,错过了时间,就没有再说出口的机会了,他已没有资格再去敲开这扇门。 此后青铜门的十年,将不再是守护和希冀的想念,而是一种漫长又清醒的凌迟。 三千多天里的每一个日夜,他都会在孤寂中反复咀嚼今晚她说的每一个字,想象着她走向毁灭,而他被隔绝在外,无能为力。 他会在无知无觉中失去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女人,正如同等不到白玛的醒来那样。 爱,原来这个字,可以如此之重。 重到,足以压垮一个神明般的男人。 ------------ 第232章 都是报应呗 此刻走廊外的死寂,仿佛有千斤重。 黑暗将几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遮掩得严严实实,就连平日里几乎不过问具体事务的张九思,也静静地立在转角处。 他们并非刻意偷听,只是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直觉和预感都已是超脱世俗的敏锐。 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今晚注定会发生些什么,有些事情,也必须需要一个结果。 而当张启灵拿着那枚鬼玺走向书房时,这种预感达到顶峰。 当盛葳那句 “我是不会去接你出来的” 穿透门板,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沉。 “因为我一定不会活到十年之后。” 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门内的对话还在继续,但众人已无心再细听每一个字,盛葳那平静宣告自毁与决绝离去的话语,已经彻底击穿了他们的心防。 张千军万马第一个忍不住,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她疯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张海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沙哑: “冷静点。” “冷静?怎么冷静?!”张千军万马甩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她这是……她这是想自我了断!甚至连个念想都不留!” 他猛地看向张海客,“客哥,难道我们就让她这么……” 张海客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线,没有立刻回答,也或许是不知道去如何反应。 张慕尘的脸色霎时间血色尽褪,痛苦地闭了闭眼,只剩下惊骇与无法言说的痛楚。 “她心里,心里该有多苦…才会……” 他后悔,无比后悔,可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悔过,如今的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张海楼眉头紧锁,眼里是无法理解的愤怒,低骂了句,却不知道是在骂谁的固执。 他不明白,也无法明白,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张家人哪个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在绝望里求生?为什么她偏要做得这样绝? 张海侠少见地失去从容,他大脑飞速运转着,她的话听起来疯狂,但并不无可能。 但这才是可怕的,她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真的想要规划一条……自我湮灭的道路。 张九思无言叹了口气,脸上是看透世事的无奈与沉重,对于决绝赴死之人他见得太多,但像盛葳这样,在如此年轻的年纪……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是她不想放过自己。 一直沉默的黑瞎子将那支被捻得有些变形的烟塞回烟盒,他直起身,散漫开口: “很难想到吗?这还不就是你们老张家逼出来的?都是报应呗。” 张海客猛地看向他:“黑瞎子,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黑瞎子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某人现在跟我一样,什么都没有而已。” 他或许,是所有人中,最早预见到这种结局可能性的一个,当一个人已经对这个世界产生厌弃,那么离开,或许是一种解脱。 他们知道,黑瞎子说的,是对的。 张海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对生死早已看淡,但此刻对于哀莫大于心死的她,根本做不到半点无动于衷。 他想反驳黑瞎子,想说张家没有逼她,想说出家族的无奈和千百年的坚守,可…… 他早就知道所谓的家族责任窒息又沉重,正因如此他们才想要解决,谁又不想自私些呢,但每个人又都被裹挟着没有退路。 “她已经……不是我们需要保护的孩子了。” 而他们,这些曾经自以为能掌控她命运的人,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现在……怎么办?”张海洋涩声问。 张九思沉默片刻,缓缓道: “……尊重她的选择。” “不行!绝对不行!”张慕尘失声。 “至少,暂时,”张九思补充道,“先稳住她的心情,我们……也需要时间。” 也需要,想想办法,要想一个能真正拉住她,而不是将她推得更远的办法。 尽管,那方法渺茫得如同大海捞针。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 当张启灵如同失去灵魂般从门里走出时,门外的众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心头一沉。 无情的月光惨白地照下来,映着一张张写满震惊、沉重、痛惜与无能为力的面孔。 他们看着那个向来强大如神佛的男人,面对那样的抉择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和痛苦,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受到不小的冲击。 张慕尘最终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狼狈离开。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也都选择离开。 黑瞎子最后看了一眼廊下的张启灵,没心没肺地摇了摇头,最终也抬脚隐入黑暗。 看来,张家人也并不都是不知道痛的。 今夜,没有人去打扰他。 此刻,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这种深入骨髓的痛,只能由他自己硬生生扛过去,就像他过去百年来独自扛过的所有苦难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整个后半夜。 张启灵才缓缓起身离开,但没有再看那扇门,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门后的人。 —— 盛葳没有哭,脸上只有空洞,只是睁着眼睛,维持着发呆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作。 她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样子,一定是抿着唇,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保持沉默。 她简直受不了那副样子,但这样也好。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该断的也都断了。 她抬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依旧传来一阵绞痛,像是有一个空洞洞的伤口。 她不让自己有任何退路,张启灵的离开,不过是提前让她演练一遍最终的诀别。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黑瞎子悄然翻进来,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墨镜下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过于平静的神情上停留片刻,咂了咂嘴: “行啊小祖宗,够能耐的,三言两语就把咱们哑巴张给怼得失魂落魄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样,啧啧,跟天塌了似的。” 盛葳头也没抬,语气淡漠:“有事?” 黑瞎子走进来,反手关上窗,大咧咧地拖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长腿一伸: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英勇无畏……哦不,是准备‘去往新世界’的徒弟了?” 盛葳笔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看他: “你听到了。” “耳朵没坏,”黑瞎子耸耸肩,“尤其是某人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诛心啊。” 他凑近一些,“真打算玩这么大?连个全尸都不给留?是不是太狠了点,嗯?” 他的语气听起来依旧不正经,但那底下隐藏着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与他对视:“你觉得我是专门放狠话去气他?” 黑瞎子沉默凝视她几秒,像个没事人咂了下舌,身体也向后靠去,翘起二郎腿, “啧,玩脱了可没后悔药吃。” “我不后悔。”盛葳的语气依旧平淡。 “成呗,”黑瞎子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笑了,站起身,拍了拍裤腿,语气淡定, “你厉害,你清高,你准备一个人单挑全世界还想死无全尸,瞎子我呢,别无长处,就是命硬,且看得很开,随你吧。” 黑瞎子走后,她拿起另一支笔,摊开笔记本的第一页,笔尖落下几行凌乱的字句: 此身已如风中絮, 何须更问归无处。 青铜门前十年雪, 不染人间半点尘。 我将踏月随星逝, 不留骸骨与名姓。 莫寻莫念莫相送, 从此风雪是故人。 ------------ 第233章 你不后悔就好 天色未亮透,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张启灵身上没有带太多的行李,仍背着那把黑金古刀,也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打算。 也没有再去看书房的方向,那里,灯似乎亮了一夜,他只是如同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迈步穿过庭院,走向那扇离开的大门。 但在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院门的阴影里,斜倚着一个人。 黑瞎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看似闲散,仿佛早已料到,也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半晌,黑瞎子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没什么情绪:“这就走了?” 张启灵看着他,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沉默即是答案。 黑瞎子扯了扯嘴角,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再次扫过书房的方向,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带着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你不后悔就好。” 张启灵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没有辩解,没有承诺,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不再停留,选择迈出那道门槛。 …… 但张启灵并没有立刻北上长白山。 几天后,杭州,吴山居。 此刻的无邪正忙得焦头烂额,三叔留下的铺子有一堆烂账和棘手事都等着他处理。 所以当他在自己那小铺子前面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张启灵时,他还以为是幻觉。 “小哥?!”无邪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里的账本,夹杂着点久违的轻松,“你怎么来了?吃饭没?走走走,我请你吃饭!” 两人去了楼外楼,直到饭吃得差不多了,张启灵才放下筷子,抬起眼看向无邪。 “无邪,”他没有寒暄,直接道: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无邪的表情瞬间僵住:“……道别?”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道别?从小哥嘴里说出来?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不可思议! 这位职业失踪人员,向来来无影去无踪,什么时候学会“道别”这个程序了?还是千里迢迢,从北京跑到杭州来跟他道别? “你要去哪儿?”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突然漫上心头,让他有点如坐针毡。 “长白山。” “你要去长白山?!”无邪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去那干什么?” 张起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背包里拿出那枚鬼玺,放在面前的桌面上,交代道: “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可以带着这个东西,来到青铜门前,门就会打开,你可能还会在里面看到我。” 无邪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信息量太大,冲击得他头脑空白: “等等小哥,你说清楚,那门后面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进去?还要十年?” 无邪连珠炮似的问道,声音又急又慌。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迫切地想找出各种理由来劝一劝小哥,哪怕拖延一下也好…… 下意识地,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 “微微呢?”无邪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微弱希望,“她知道这件事吗?你不——” 你不考虑她的感受吗? “吴邪。” 张启灵打断他,向来平静的眼里,掠过一丝无邪从未见过的情绪,但快得抓不住。 “答应我,照顾好她……” “不要让她消失。” 无邪愣住了,他第一次听到小哥用这样一种语气跟他说话,带着近乎恳切的沉重。 他想到上次去医院看过那时,她的状态就很不对劲,苍白,沉默,仿佛一触即碎。 他不敢想象,如果小哥这一走十年……消失?她会消失吗?联想到盛葳那决绝的性格和经历的一切,无邪的心也逐渐沉下去。 他沉重地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有些发哑:“我会照顾好她。” 这是承诺,对小哥……也是对自己。 似乎是觉得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张启灵站起身,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饭店。 无邪几乎是下意识追了出去,一路从杭州混上北上的火车,跟着辗转前往长白山。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哪怕是送他一程,也是想知道,那门背后到底是什么,一路上追问个不停,可惜张启灵都装哑巴。 在长白山腹地的某个垭口,张启灵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无邪。 “回去吧,前面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青铜门后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秘密。”无邪执着道。 张启灵被他问得无奈,只得再次解释: “我无法告诉你那是一个什么地方,我只能告诉你一个约定。” “在很多年之前,我带着一个只有张家族长才知道的秘密,找上当年的老九门。” “这个秘密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运行,谁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但有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现在,这个节点已经到来了。” “在张家破灭之后,我找到老九门希望借他们的力量帮助张家,使得这个秘密不要被发现,但是,”张启灵的语气平静无比。 “老九门中,没有一个人履行诺言。” “我要守护这个秘密的核心,就在青铜门后面,守护这个秘密需要时间。” 无邪听得心头发冷,突然抓住关键点:“为什么说他们没有人履行诺言呢?” “因为在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是张家的人在做这件事。”张启灵解释道。 “等等。”无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消化着这些信息,“你是说,老九门是要轮流的,而你们张家已经轮了好几辈子?” “那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按照当年的承诺,老九门到现在,应该是轮到谁?” 张启灵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无邪脸上: “你。” 无邪下意识想追问什么,但张启灵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出手如电,无邪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就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背风坡,他挣扎着爬起来,望着雪山久久出神。 四周只剩风雪,漫山遍野,一片苍茫。 吴邪知道,张起灵已经进去了。 他在那里浑浑噩噩待了三天之后也回到杭州,站在西湖边时,忽然莫名流下泪来。 鬼使神差地,他很想要去北京,立刻。 张起灵走了,而被他留在门外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也会迎来各自未知的动荡命运。 十年的等待,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 第234章 久旱逢甘霖 周墨经过漫长的考虑,或许是理智,也或许是对未来的某种野心,终于发来信息表示他愿意接受她的提议,毕业后会来北京。 盛葳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字,并告诉他办好护照,也跟家里人说清楚。 她知道,如果直接插手远在美国的裘德考公司,绝非易事,内部盘根错节,利益集团复杂,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一个“外人”。 她需要一个熟悉内部运作,能在关键时刻提供关键信息甚至施加影响的“内应”。 阿宁的名字悄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一直很欣赏她,欣赏她的能力,以及那份在男人主导的领域里杀出血路的狠劲。 但欣赏归欣赏,她追随裘德考多年,态度难以捉摸,不过盛葳觉得,要先试一试。 “HellO?” 电话那头传来冷静的女声。 “阿宁,是我,盛葳。” 电话那头有几秒钟的沉默,显然阿宁是感到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盛小姐?没想到会接到你的电话,有何贵干?” “有兴趣聊聊吗?”盛葳没有绕弯子,“关于裘德考的公司,以及……未来。” 阿宁轻笑,带着点玩味:“未来?盛小姐指的是什么未来?你的,还是我的?” “我们的。”盛葳的语气很平淡。 “我知道你在裘德考身边的位置,我也知道你对他的忠诚,或许并非毫无保留。” “盛小姐,我建议你慎言。” “不必紧张,阿宁。”盛葳态度平和, “我欣赏你,也尊重你,裘德考的时代即将过去,他的公司很快会迎来新的主人,他能给你的,不能给的,我能给你更多。” “所以……盛小姐是想招揽我?” “是合作。”盛葳纠正道,“你了解裘德考,熟悉他的公司,我可以向你提供保障,和一个在你目前立场之外的新选择。” 意外的是,阿宁并没有立刻出声回应,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久,似乎在认真权衡。 “盛小姐,你很直接,也很有胆识。” 阿宁缓缓说道,“但我有一个要求,如果你确保做到,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你说。”盛葳的心微微提起。 “我的弟弟。”阿宁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裘德考……他掌握着他的下落和一些……对他不利的东西。” “如果在此之后你能保证他的绝对安全和他的生活,那么,我们可以谈。” 盛葳微微挑眉,这倒是新鲜,阿宁竟然还有一个弟弟,而且看来是她最大的软肋。 “我调查过你,但没查到这一点。”盛葳坦言,“看来你很谨慎,不过……” “我答应你,”盛葳的语气郑重,“我会确保你弟弟的人身安全,这是我的承诺,哪怕我不在,他也绝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再次响起声音: “好,我记下了,但裘德考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公司内部的水也很深……在他离开之前,你需要耐心,也需要谨慎。” “我知道,现在你暂时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盛葳浅笑一下,她知道,阿宁这样的人,一旦做出承诺,便不会轻易更改。 “你把公司所有人的资料发给我,只要是曾经待过的都要,稍后我会给你邮箱,具体的之后会有机会谈,保持联系,阿宁。” “……好,”阿宁顿了顿,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复杂,“祝您成功,盛小姐。” “是祝我们。”盛葳干净利落道。 她看中裘德考公司,不仅是图看得见的利益,更有作为跨国企业的完美“外壳”。 她需要资金来支撑计划运转,需要渠道转移资产、洗白身份、运作人员,而直接去渗透,不仅耗时耗力,还可能会面临阻碍。 但如果有一个像阿宁这样的内部人员作为桥梁和内应,一切就会变得事半功倍。 路还远,但至少,她不再是摸黑前行。 此刻盛葳站在那间已然易主的字画店前,仰头看着那块空荡荡的匾额位置出神。 她身边只跟了一个人,塌肩膀,即便是夏天他也遮得严实,沉默地站在她的后方。 “这里以后就归我们了,”盛葳打开门,“我猜,你可能更习惯一个人待着,” 她转过身看向他:“我正想着该怎么处理。周伯的关系我也接不住,干脆改成古董铺子,够你落脚,你就当是替我守着。” “你不是让我替你做事么?”塌肩膀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疑惑,“那这……” 盛葳摆了摆手,把手里的钥匙扔给他:“我当然不是让你在这养老,但也没丧心病狂到,让你整天去上刀山下火海。” 她朝通往后院的小门示意一下:“跟我进去走走。” 后院比前店更显清冷,只一口废弃的大水缸孤零零地立在墙角,但地方还算宽敞。 两人走在青石板上,盛葳突然想起什么:“倒忘了问,你的新名字想好了么?” 塌肩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她:“要不……你取吧。” “张逢霖,”她停下脚步,认真想了之几秒后,缓缓吐出三个字,“怎么样?” 久旱逢甘霖,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他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名字,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好。” 从此之后,他不是张起灵,是张逢霖。 盛葳继续往前走,话题也转入正题: “这家店的位置,挨着琉璃厂,你没事可以多在附近转一转,熟悉熟悉环境。” 张逢霖立刻听懂她的潜台词。 琉璃厂是北京有名的古玩集散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消息也最为灵通。 她是让他借着守店的名义,平日里打听各方面的消息,收集情报,这是一个需要耐心和敏锐的活计,也更适合他目前的状态。 “我就直说了,”盛葳转身正视他,“以后这里我就交给你,怎么经营,你自己拿主意,盈亏不论,只要维持下去就行。” “还有件重要的事,这后院有地道,你把它清理出来,其余的之后我再告诉你。” 张逢霖凝神听着,意识到这才是最重要的,她是想把这里当成一个隐秘的据点。 她顿了顿:“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我们以后每次见面,都要用暗号,不仅是和我,和其他可能来找你的人,也是如此。” “没有暗号,就不要答话,更不要透露任何信息,哪怕来的人……是自己人。” 张逢霖眉头微蹙:“任何人?”他以为至少张海客他们,应该不需要如此戒备。 “是,任何人。”她斩钉截铁道, “你是我的人,只需要做好我让你做的,不必听其他人的安排。若是有人跟你动手,你尽管跟他们说,是我的主意就行。” 她往前走了一步:“你要替我守好的,不仅仅是这个地方,更是一个……秘密。” 张逢霖迎着她的目光,他没有问秘密是什么,只是果断地点头应下:“我明白。” 对于他而言,有一个容身之所,有一个新的名字,有一个明确的任务,这已经比他过去几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要好上太多。 忠诚,就是他唯一能回报她的东西。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脸上那种严肃的神情褪去,换上“轻松”的表情,建议道: “对了,这里就你一个人,未免太过冷清,要不……你把那些兔子弄过来养着?” 张逢霖一愣,没跟上她思维的跳跃。 之前张海楼抽风,居然弄了一对兔子回来,但众所周知兔子的繁殖能力全年无休。 “现在院子里到处都是兔子,挖洞打洞,你养着逗趣,还能自己吃,怎么样?” 张逢霖看着她一脸“真诚”地建议,一时间不知道这主意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 “……好。”他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 盛葳看着眼前荒废,再想象一下满地白兔乱蹦的画面,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不容易啊,可算是让她找到机会了。 如今的她,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连使起“坏”来,都是十分自然。 ------------ 第235章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风铃响时,王盟正坐在电脑前打哈欠,抬头看见走进来的盛葳,脸上顿时一喜: “盛小姐?!”王盟连忙站起身,“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他一边招呼,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王盟能明显感觉到,她和上一次来杭州时有些……不一样了,变得让人一眼看不透…… “王盟,好久不见,”盛葳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无邪在吗?” “在在在!老板刚出去办点事,我马上给他打电话!”王盟忙不迭地应道。 没过多久,无邪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回,距离小哥进入青铜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始终没能落地。 此刻看到站在吴山居里的盛葳,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微微,”无邪压下心中的悸动,尽量自然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屋里坐。” 盛葳接过递来的茶杯,语气淡定:“我打算回一趟苏州老家看看,处理点旧事,觉得反正离杭州不远,就顺路过来看看你。” 无邪看着她,试图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情绪,比如悲伤,比如不舍,但他失败了,她的情绪控制得太好,好到让人心慌。 “哦,回苏州啊……”他顺着话接下去,“是有什么事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一点私事,只是打扫一下。”她抿了口茶,抬眼看向无邪,问道:“你三叔留下的那些摊子,处理得还顺利吗?” 无邪见她不愿多谈自身,也就作罢: “唉,事情是多,但好在都还在可控范围内,长沙那边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 他顿了顿,“我也跟潘子说了,让他别再跟着我折腾了,在老家好好过日子吧。” 提到潘子,无邪语气里带着一丝庆幸。 盛葳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那就好,但你还是小心为妙。” “我明白。”无邪知道她意有所指。 盛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邪,我能再借一下你爷爷留下的那本笔记看看么?” 无邪愣了一下,他记得她之前应该已经看过了,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起身: “当然可以,你等等,我去拿。” 他很快从里间取来那本笔记,忍不住问了一句:“微微,你怎么突然想看这个?” 笔记里记录着不少他爷爷年轻时的奇闻异事和一些关于老九门众人的零散秘辛。 盛葳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无关的问题:“无邪,你有过做怪梦的经历吗?” “怪梦?你指的是哪种啊?” 无邪被她问得有些茫然,他做过光怪陆离的梦不少,尤其是下地之后就更是频繁。 “就是一些看似无厘头的画面,或者是不属于你经历过的事。”盛葳换了个解释。 “比如梦到一些你认识,但不该出现在你梦里的人,某些画面觉得真实又陌生。” 无邪迟疑着点了点头,“有是有,微微你问这个干什么?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盛葳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然: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两个的经历,在某些方面……或许有些相似。” 相似?这指的是?无邪心中疑窦丛生。 她站起身,将笔记小心收好:“东西我借走了,看完就还你,我就不多打扰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无邪,日光从门廊斜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无邪,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她轻声说道。 所以有些痛苦,我希望你来不及承担。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无邪的心猛地一沉,想问她什么意思,她却已经转身离开。 无邪站在原地,王盟凑过来小声嘀咕:“老板,盛小姐她……好像变了不少啊?” 无邪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变了。 他们都回不去曾经了。 盛葳确定无邪也具备读取黑毛蛇费洛蒙的体质,那种痛苦,她已经了解得足够多。 既然前路注定艰难,至少让她替这个与自己命运相似的男人挡掉一些未到的苦厄。 他应该拥有安稳,哪怕只是暂时的。 苏州,老宅。 白墙黛瓦,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盛葳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庭院里的那口古井,那棵老银杏,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 如今再踏足此地,心境却已天翻地覆,离开近三年,宅子像是被定格在时光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她知道,什么都变了。 走进正堂,几个人影已经等在那里。 除了张慕尘,张海客,黑瞎子之外,还有一个好久不见的熟人,张小蛇。 他见到盛葳,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随即想到此行的目的,那光又迅速黯淡下去。 “回来了。”张慕尘声音有些干涩。 盛葳点了点头,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地方准备好了?” “在地下室。”张慕尘带人走向里面,“以前……是我们制作人皮面具的地方。” 盛葳早知道这老宅里面肯定有秘密,以前她找不到,是因为有人不想让她找到。 那些为了隐藏身份而不得不进行的伪装,如今看来,竟像是某种宿命的隐喻。 地下室里已经布置过,有一些器皿,角落里几个蒙着黑布的铁笼,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股属于黑毛蛇特有的腥臭味。 黑瞎子跟在最后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啧了一声:“这地方,够复古的。” 他看向盛葳,语气难得正经几分:“想清楚了?读那玩意儿可不是看戏,意识被扯进别人的记忆里,搞不好会迷失自己。” 张小蛇忍不住开口:“微微,黑毛蛇性格阴狠,毒虽然单次不致命,但它们的记忆混乱又霸道,会对精神造成很大负担。” “我知道。”盛葳语气平静。 她走到铁笼前掀开黑布一角,笼内盘踞着几条通体漆黑的黑毛蛇,它们感受到光线警觉昂头,那攻击性的姿态却略带迟疑。 “它们……”张小蛇也注意到这个异常,解释道,“黑毛蛇对同类的气息很敏感。你身上有它们熟悉的气息,只要不主动挑衅,它们攻击你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这是他之前就隐隐确认的事情,童年的那段经历,几乎可以重塑她的部分体质。 张慕尘还想再劝:“微微,读蛇结果是不可控的,你可能什么都得不到,白白承受痛苦,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不一定……” “没有别的办法,”盛葳打断他,“这就是最好最快的办法。” 张海客叹了口气,拍了拍张慕尘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劝。 他们都了解她,一旦她下定决心,无人能改,与其让她独自偷偷冒险,不如在他们眼皮底下进行,至少还能及时应对意外。 黑瞎子没有说话,动作熟练地进行着工具的准备,带上手套,一边操作一边解释: “读这玩意儿,理论上鼻子坏得越彻底,感知费洛蒙能力就越强,效果更好。” 他瞥了一眼盛葳,没有说得太残忍,“不过你情况特殊,不用遭那份罪了。” 黑瞎子手法利落地取出其中一条蛇提取毒液,在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未知的那一刻, 不知怎么,盛葳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总是带着戏谑笑容的脸,还总叫她“兔子”,他曾像猫捉老鼠般戏耍她,抓住她又放掉。 恨吗?当然是恨的,但至少在此刻,心里涌起的不是恨意,而是一股莫名的畅快。 蛇是兔子的天敌之一。 但可惜啊,汪弈。 我终究不是任人拿捏的兔子。 她是鹰。 而鹰,是蛇的天敌。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被猛地拽离身体,朝着无边无际的的记忆深海堕落…… 无数混乱扭曲的光影闪过,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带着各种极端的情绪,恐惧、愤怒、绝望、贪婪……汹涌地冲入她的感知。 在某个瞬间,她的“视线”猛地定格。 她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抹提拔带着时代印记的……军绿色。 几乎是本能地,一个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名字,从她残存的自我意识中浮现出来: 那是九门之首的张大佛爷,张启山。 ------------ 第236章 不合时宜 盛葳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眼前是柔和的灯光灯,耳边是引擎平稳的轰鸣。 她反应过来,他们在飞往美国的途中。 “做噩梦了?”身旁传来关切的声音。 张海洋握上她的手,抽出几张纸巾,动作略显笨拙却轻柔地替她擦去额角冷汗,然后将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塞进她手里。 “喝点水。”他言简意赅。 盛葳看向左边,周墨正歪着头,年轻人到底容易入睡,便将身上的薄毯给他盖上。 阿宁打来电话,告知裘德考已处于弥留之际,她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了行程。 解语臣此刻也在美国疗养,他也是最早得知她此计划的人,给她传授了不少经验。 盛葳还记得那天晚上,在他的车里,对方听完她大胆的想法,脸上挂着笑对她说: “你能想到来找我,我非常高兴。但我也知道,你应该更希望自己能独当一面。”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且从容,“所以,你放心大胆去做,解决不了的,有我。” 解语臣是聪明人,聪明到足以洞察她的野心与脆弱,他清楚地知道盛葳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如何以最恰当的方式给予支持。 她想要拥有权力,那他就扶她上青云。 高明的男人,应该懂得如何助所爱之人成长,让她不可避免地带上自己的烙印,这样旁人一眼便知,她是谁一手雕琢的玫瑰。 只是……他听说张启灵走了,又发生那么多事,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境变得如何。 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不放心,最终还是让他打破了原本“静观其变”的计划。 飞机平稳降落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盛葳此行轻车简从,身边只带了张海洋和周墨两人,周墨背着背包,显得有些拘谨又难掩兴奋,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国度。 早有安排好的接机人员引着他们走向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 车内,解语臣凝视着那抹逐渐走近的熟悉身影,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不过几秒钟,他迅速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车门被拉开,盛葳有些惊讶:“花儿爷?你不是在休养吗?怎么亲自来了?” “好久没见,想先看看你。”他笑道。 解语臣不经意扫过身后的两人,在周墨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脸上的笑容不变: “一路上奔波,累了吧?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去我那儿住,省得再去找地方,麻烦。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问你。” 盛葳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周墨机灵地坐在副驾驶,手脚显得有些紧张,盛葳和张海洋则一起坐进后座。 解语臣侧过头,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盛葳主动介绍道:“对了花儿爷,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他是周墨,复旦金融系的高材生,刚毕业就决定跟我。” 她又对前排好奇张望的周墨说, “周墨,这位是解语臣先生,以后你可能也会接触到,可以叫他花儿爷,他也是北京瑞恩罗恰德拍卖有限公司的董事长。” 周墨脸上带着几分拘谨,但并不怯场: “解先生,您好,我是周墨,这段时间麻烦您了,以后也还请您多多指教。” 解语臣闻言,目光再次投向前方,眼里是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审视: “不必客气,复旦金融?那可是顶尖学府,前途无量,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盛葳看着周墨,随即又补充一句,语气多了份柔和,“周墨的父亲,于我有恩。” 解语臣何等通透,立刻明白其中代表的隐含立场,周墨不仅仅是被招揽的优秀人才,更是需要照拂和信任的“自己人”。 他眼里那抹审视淡去,多了几分了然:“原来如此,年轻人,不错,好好干。” “我会的,解先生。”周墨应道。 ——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点缀着夜晚灯火的都市轮廓,书房里,只剩下盛葳和解语臣。 “阿宁的电话很急,” 解语臣率先开口,语气很是严肃,“裘德考撑不住了。” “是,就在这两天,提早介入最好,免得有人暗中作梗。” 盛葳的声音很平静。 “你打算怎么做?” 解语臣缓步走到落地窗前,上面映着他逆光而立的身影。 盛葳也不隐瞒,因为他是盟友,便将自己初步构想的“凤凰计划”向他大致托出。 解语臣静静地听着没出声,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书房内陷入一片漫长的寂静。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已然凝重: “你打算……让无邪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身后的盛葳思索后摇头。 “兴许以后会,但不是现在,现在他的生活好不容易安稳,我不想再去打扰他。” 解语臣明白她的心思,他了解无邪,更了解她对那份难得“正常”的留恋与维护。 但他看不下去,她想要独自背负所有压力,尽管他也知道,无邪其实也避无可避。 他背对着她陷入沉默,仿佛在平息内心的波澜,忽然转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拥住。 “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会有我在。”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难得流露的无奈和怜惜: “我有时甚至希望……你能笨一点,不那么敏锐,也就不用把自己逼得这么累。” 盛葳微微一怔,他还记得,她曾经很喜欢拥抱,喜欢那种踏实感和被呵护的感觉。 尽管如今的她,似乎已经不再需要那些贪恋慰藉,但她还是会被这份体贴所打动。 她将脸颊靠在他的胸膛,能听到她曾经最爱听的心跳声,她闭上眼睛回应着他: “我也希望自己笨一点……最好,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解语臣明白她想说什么,声音温柔: “微微,你记住,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就像是一处短暂停留的风景。” 他的措辞委婉但彼此心照不宣,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太多,她不必为此困住自己。 “看过了,记住了,就够了,不必执着于停留,兴许……前方有更好的在等你。” 他的话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像是在开导她放下执念,但又何尝没有藏着私心? 他解语臣可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圣人,如今最大的威胁在他眼中已然“出局”,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能够占据她心神的机会。 盛葳抬起头,对上他温柔而坚定的目光,说:“我知道,我从不会回头看。” 无论是对已经走进青铜门的人,还是对那个曾经渴望平凡却终究无法得到的自己。 两人今夜似乎不打算歇息,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盛葳端起桌上微凉的茶呷了一口。 她轻声问道:“花儿爷,你能跟我讲讲九门吗?比如你师父,随便什么都可以。” 解语臣有些意外她会突然对老一辈的往事感兴趣,但也没多问,反倒是追忆起来。 “我师父啊……”他目光放远,“年轻时个性风流,在长沙城是出了名的名角。” “不过,他最出名的,倒不是戏唱得有多好,而是他为我师娘赎身的故事。” 他的声音变得怅然:“可惜,师娘福薄,离开得早,师父此后也再未续弦。” 他话锋一转,提到一件隐秘的过往:“我是在六岁那年,被我爷爷送到红府拜师的,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解语臣回想起年少那时:“我记得很清楚,去的那天爷爷手里还抱着东西,像是幅卷轴画,连同我一起,送到二爷府上。” “我听见爷爷拜托二爷,说……以后他若走了,请师父将那幅画与他一同下葬。” 解语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解家家底也算殷实,他不懂是什么样的画,需要被爷爷郑重托付,甚至要求随葬? 盛葳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什么画?” 他摇摇头,“不知道,我至今没见过真容。师父将它收下后就挂在自己的卧房里,谁也不让看,连打扫都是他亲力亲为。” 说到这他还有些无奈,“哪怕在我爷爷去世那时,我也没有机会看过那画一眼。” 他抿了口茶:“只是很久之后,有一次师父喝多了酒,我听见他对我兀自念叨。” “我才知道,那画中人,似乎是他的义妹,也是……我爷爷一生都在记挂的人。” 盛葳微微蹙眉,眼中疑惑更甚:“老九门的传闻我听过不少,但二爷有义妹这事倒是头一次听说。”无邪的笔记里也没提过。 解语臣也颔首表示认同:“确实鲜为人知,那时我年纪虽小,但也十分好奇。” 他想着那位女子既是师父的义妹,那也算是师叔,而且还和他爷爷有关系,这样一位人物,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知道一些。 毕竟九门之间的爱恨情仇从来就不少,他想着弄不好别是他爷爷年少时的情债。 “后来我执掌解家,有了能力,也派人去打听过。”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挫败。 “怪就怪在,查不到任何信息,她像是被抹去痕迹一般,没有来历也没有去向。” 他看向盛葳:“连她大概是姓红,都还是我费尽心思,从当年红府里仅存的老人嘴里探到的,但老人年纪大了,不能确信。” 可他的好奇心并未熄灭,后来寻到了机会,他找上曾经与爷爷交情最深的狗五爷。 解语臣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眼神深邃: “他只含糊地告诉我,爷爷年少时,身边确实有过一位短暂相识的红颜知己。” “而且那位师叔与九门关系匪浅,但她后来离开了长沙,不知所踪,再无音讯。” 当时他还追问,既然是师父的义妹,好歹也是家人,难道就没人去找过吗? 但解语臣至今仍记得狗五爷当时的眼神,混合着追忆、感慨和他看不懂的复杂。 “老八说,有些遇见是不合时宜的。” “不合时宜……”盛葳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品味着其中蕴含的深意与宿命感。 是怎样的一段相遇和分离,会被齐八爷那样的人,用如此悲凉又遗憾的话来定义? 当时解语臣还想再追问些什么,但狗五爷却摆了摆手,不再透露半个字,还劝他: “花伢子,知道的太多未必是福,二爷和老九既然会那样做,自有他们的道理。”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问过任何人,如今知情者多已不在,我也只能就此作罢。” 但解语臣知道,这件事自己从未放下。 那似乎是他们那一代人共同保守的一个秘密和禁忌,不愿,也不能对后辈细说。 ------------ 第237章 你想我吻你吗? 盛葳揉着自己的胳膊,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只开了盏昏暗的床头灯,张海洋果然在,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杂志。 盛葳没什么反应,仿佛习以为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张启灵离开之后。 他们开始轮流守在她房间里,她不想质问,也懒得给反应,自行理解为他们对她这个“不稳定因素”的一种特殊关照或弥补。 对她而言,无论床上躺着的是张启灵、张海客,还是眼前的张海洋,本质上都只是一个会呼吸的“抱枕”,没有什么区别。 看到她洗漱完走过来,张海洋只是安静旁边挪了挪,把被自己烘暖的位置让给她。 她也不推辞,两人之间起初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如同合租的室友,界限分明。 可盛葳却睡不着,或许是倒时差,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直接滚进张海洋的怀里。 张海洋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伸出手臂稳稳地环住她,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此刻已是临冬,美国的冬天不算暖和,盛葳其实很怕冷,尤其一到冬天手脚生寒。 大概是觉得隔着衣服不够暖,她一只手原本搭在他腰上,此刻从衣料下摆探进去,微凉的指尖直接触碰到他腰侧温热的皮肤。 张海洋胸口明显起伏一下,克制呼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但他也没推开她那只作乱的手,只是任由她在后腰点火。 盛葳忽然轻轻地笑出声,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黑暗中,张海洋的耳朵一下子就热了。 然后,他听见她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 “张海洋,你怎么不躲?” 张海洋压抑着体内翻涌的陌生躁动,垂眸看她,眼神很深,声音泛哑,简洁道: “没必要躲。” 她指尖划过他脊柱沟壑,觉得很有趣:“木头,难不成我对你做什么都不躲?” “嗯。” 盛葳眨了眨眼,忽然问:“为什么?” 她的手指停在他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布料下面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有点失控。 “你喜欢我?” 她的语气很轻飘,不像是猜测,只有平静的审视,仿佛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张海洋一下怔住,甚至有点难以置信。 喜欢?这个词从她口中问出,甚至带着股荒谬。 一方面是他们知道,麒麟血浓度越高的族人往往感情越是淡漠,这是不争的事实。 另一方面,他了解盛葳,她可以接受亲密,甚至偶尔颇为主动,但那些在她眼中与吃饭喝水并无区别,掀不起任何情感波澜。 她此刻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出于猜测,不如说是她推理出的结论。 他没有回答她,像是怕戳中隐秘的心事,又像是怕打破某种平衡,选择反问: “那你呢?你为什么……让我跟你一起来美国?”他问出心底潜藏已久的疑惑。 盛葳靠回他胸口,懒洋洋地理所当然: “你有钱啊,还特别会赚钱,可以帮忙,”她掰着手指头数,“如今计划刚开头,肯定需要花钱,你也不多嘴,省心。” 她抬起眼,在昏暗中对上他隐约可见的轮廓,无辜地碾碎他那点可怜的幻想: “不然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张海洋心中刚燃起的那点微薄又不切实际的希冀。 是啊,还能因为什么呢? 难道还能指望她对他有特别的依赖或好感吗?她连自己都不喜欢,又怎么会…… 一股尖锐的苦涩从心底蔓延开来,他自嘲地闭上眼,却又感到一丝病态的庆幸。 幸好,幸好他有钱,还有这点价值,还能以这种方式被她需要,留在她的身边。 盛葳不知道他此刻的翻江倒海,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正无聊地在他胸口画圈圈。 张海洋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无声的折磨,突然伸手,包裹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撞在一起。 即使光线微弱,盛葳也敏锐地察觉到,有一抹灼热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唇上。 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故意好奇出声: “你在想什么?” 张海洋依旧是那副听起来没什么情绪的淡定语气,但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 “想吻你,”他破釜沉舟地坦白道,紧紧盯住她的唇瓣,“你想我吻你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他的注视下,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对他张开唇缓缓探出。 那天真又诱惑的动作犹如无声的邀请。 “!” 张海洋苦苦维持的理智防线终于倒塌。 下一秒,房间里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 张海洋利落翻身,将她整个人压进枕头里,盛葳几乎是同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半秒后,空气中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黏腻响声,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喝水的声音。 张海洋的吻技谈不上多么高超花哨,却自有一番滋味,犹如他的长相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充满强势的侵略感和沉稳的锋芒。 他目的明确,捉住刚才那个引诱他的“罪魁祸首”,力道凶狠地攫取着甘甜,仿佛要将她刚才那些残忍的话语都吞吃入腹。 像条鱼,灵活有力,时而重重游走上颚,时而冒然深探,模仿某种生命的韵律。 盛葳努力攀附着他的肩膀仰头承吻,大脑深处有一种陌生的酥麻感在迅速蔓延。 这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另类宣泄。 痛苦早已将盛葳的正常情绪扭曲,她不懂爱,或许也不需要,依靠原始的本能去自我放逐至少能得到片刻的快慰。 而他,或者他们,甘愿做那个修复她的炉鼎,身体力行地去容纳和填补她的空洞,哪怕明知这是饮鸩止渴。 当这个漫长而激烈的亲吻终于结束时,张海洋微微撑起身子,凝视着身下的盛葳。 她脸颊绯红,发丝散乱在他臂弯,微张着红肿的唇瓣,呼吸还有些不稳,迷蒙的眼神里却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 她抬起手,碰了碰发麻的嘴唇,看向张海洋,忽然就笑了起来,说的话堪称残忍: “还不错,”随意的语气像是在评价一道菜,“比张海楼那个乱啃的狗好多了。” 他闭了闭眼,下颚线绷得死紧,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刺痛以及那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他知道,她其实在心里从未真正原谅过他们,只是复仇的种子蒙蔽了她的心智,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究,所以选择接纳。 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他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 哪怕她像现在这样,用这种方式“伤害”他们一辈子……只要能让她心里的痛苦减轻一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都没关系。 只要能让她留在让他看得见的地方。 她想折磨他一辈子,他都无所谓了。 他重新睁开眼,没有开口反驳,也没有解释,眼里只剩下认命般的妥协与纵容。 他将她再次扣进怀里,把脸埋进她颈窝里,既像汲取安慰,又像是极力掩饰情绪。 良久,他才顶着沙哑的嗓音憋出一句: “睡吧。” 盛葳安静地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绪,不论是痛快还是痛苦。 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相互折磨下去吧。 ------------ 第238章 那便是劫数 翌日上午,洛杉矶的一家高级咖啡厅的露天座位上,盛葳带着周墨,约见了阿宁。 此次见面目的明确,她打算开始介入裘德考公司资产重组,并着手收购部分项目。 阿宁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只是眉宇间难掩一丝疲惫,见面之后,没有过多寒暄,她直接将几份文件推到盛葳面前。 “这是目前能接触到的核心资产清单和债务情况,”阿宁语速很快, “另外,有几家投资银行和私募基金已经表达兴趣,但我建议我们优先考虑自主整合,避免过早引入不可控的外部资本。” 盛葳快速翻阅着,忽然皱了一下眉: “这些评估报告里,有几处估值波动有些异常,像是……有人在故意做低?” “你注意到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她身体微微前倾,“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另一拨人在接触裘德考,而且动作很隐蔽。” “知道是哪方面的人吗?” “一个注册在德国的公司,名为安静,对方恐怕……和我们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阿宁说道,“不过我主要负责安全和部分特殊项目,资产这块我知道得不完全。” “安静公司……”她低声呢喃,商场如战场,先机至关重要,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盛葳放下咖啡杯,“看来我们得先下手为强,你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已经为你联系好了相关律师团队和财务专家,都是华尔街顶尖的精英,这是他们的资料。”阿宁递过去一个平板电脑。 “很好,辛苦你了。”盛葳表示满意。她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周墨,对阿宁介绍道: “这是周墨,复旦金融系的高材生,以后会是我们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阿宁,你人脉广,找一些可靠的人多带一带他。” 周墨立刻站起身,态度诚恳地对阿宁微微鞠躬:“宁姐,您好,以后请多指教。” 阿宁打量他几秒,年轻人眼神清亮,让她无故想到初出茅庐的无邪:“没问题。” 盛葳接着对阿宁说:“你弟弟那边,如果你放心不下,等公司重组步入正轨,也可以安排他进来,咱们好歹是正规企业,” 她意味深长地看阿宁一眼,“什么人做什么事,安全第一,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阿宁自然明白盛葳的潜台词,能够洗白身份,对于他们这类常年在灰色地带行走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承诺。 她点了点头:“谢谢,我会考虑。” “另外,”盛葳将话题拉回正事,“公司内部的人员结构肯定会变动,你给我的名单我看了,专家和技术人员尽力保留。” “但各项目和部门的核心人员,每一个我都会进行单独的评估再决定去留。” 至于人员名单中的问题,她不打算提,张海客他们自有安排,只是……她想她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再次见到那位张海杏吧。 新公司改以维拉命名,至于LOgO,盛葳想到了长白山风雪中的那只神骏海东青。 “另外,02200059……规矩不变。” 阿宁虽然对这一点要求有些生疑,但也没多问,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便先行离去。 周墨手里拿着厚厚的资料,扶了扶黑框眼镜,感受到一股压力,兀自深吸一口气。 盛葳看着他略显紧张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紧张,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事,摸着石头过河,多学习。” 她甚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放心,就算你做得不好,我也不会开除你的,毕竟培养自己人也不容易,顶多……扣点钱。” 周墨看着她,几乎很难想象,面前的女孩年龄其实比他还小一点,但却已经有着超脱年龄的沉稳与决断,他用力点了点头: “我明白,老大,我会努力的。” 两人拎着咖啡,不知不觉徒步逛到附近的唐人街,熟悉的汉字招牌,熙熙攘攘的亚洲面孔,都让人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国内。 来都来了,两人便准备吃点,突然间,盛葳的目光却莫名被一个小摊吸引过去。 那摊位实在不起眼,一张小方桌,两把折叠椅,旁边立着一个简陋的算命牌子。 桌后坐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气质悠闲,脸上戴着颇具年代感的圆墨镜,一身唐装长衫,颇有几分旧时江湖术士的派头。 从前的盛葳对这些是不信的,但也许是受到某些人影响,她也莫名产生几分兴趣。 她不自觉地朝着那个小摊走了过去。 摊主人看到有客上前,微微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温和地用中文问道: “姑娘,请坐,想算点什么?” 周墨跟在后面,有些诧异,小声嘀咕: “老大,你还信这个啊?我听人说,命不能算,越算福越薄的。” 摊主人闻言,呵呵轻笑了一声,插话道:“这位小兄弟说的,对,也不对。” “天命因果,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算出来其实也不能改变,能改变的都是命数。” 他转向盛葳,开口:“姑娘,看你眉宇间似有凝滞,最近是有什么心事烦忧吧?” 盛葳坐在对面的小椅子上思考着,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算什么,但坐都坐下了。 她看着摊主人,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老板,我想问问,什么叫做‘有些遇见,是不合时宜的’。” 这句话问出的瞬间,盛葳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瞬间变化。 这变化并非来自她,也不来自周墨。 而是来自对面一直气定神闲的摊主人。 片刻后那老人才再次出声,轻轻推了推墨镜,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失态从未发生: “姑娘……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 “从一位朋友那听来的。”她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动声色,刻意说得模糊。 “这话……其实不难参透。”他不紧不慢开口,语气变得异常温和,却又很复杂。 他没有看盛葳,而是望向巷口熙攘的人流,“遇见本身,没有对错,但时机有。” “好比春日里的桃花,偏生开在了寒冬的雪地里。花是好花,雪也是好雪,只是碰在一起的时辰不对,终究……是勉强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染上沉甸甸的怅惘: “勉强来的,要么是花被风雪摧折,要么是雪被扰了清净,最后谁也落不着好。” 周墨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老先生说话玄乎得很,盛葳却听得很是认真。 “那……若是已经遇见了,又当如何?”她忍不住追问。 老人将目光重新移回盛葳脸上,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姑娘,老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时机不对,强求便是逆天而行。” 他声音低沉,“有的人生来便是雄鹰,若硬要囚在身边使其折翼,岂不是罪过?” “那若是……那雄鹰自己也曾愿意短暂栖息呢?”她鬼使神差地问出这样一句。 他静默几秒钟,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那便是劫数了。” “于对方是劫,于你……亦是。” “姑娘,人也好,事也罢,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过于执着,易成心魔。” 盛葳总感觉这摊主一直话里有话,却又语焉不详,难怪自己以前不喜欢算命呢。 “老板的意思是,我不该问?” 老人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似悲似喜的笑容:“不是不该问,而是问了也未必是你想要的答案,有些答案,不在卦象里。” “兴许,你自己就能找到。” 盛葳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原本只是想解惑,却没想到这惑越解越深,她站起身,从钱夹里取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 “多谢老先生指点,打扰了。” 说完,她示意周墨,转身便欲离开。 “哎姑娘留步!”那摊主人见她就要走,心中一急,下意识地出声挽留。 盛葳停下脚回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姑娘,这样吧,”他看着她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一些。 “能在这异国他乡遇见,咱们也算缘分不浅,老朽我送你一卦,就当结个善缘。” 盛葳本想拒绝,但面前的老人态度很是诚恳,不知怎的,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老先生,我想找人,想知道他在哪。” 他面上不动声色:“是什么样的人?” “他姓齐。” 摊主人掐算的手指蓦地顿住半秒,口中继续念念有词,之后他放下手,开口解道: “姑娘所寻之人,不在东,不在南,亦非中土,其气凛冽,其地广袤,当在……极北苦寒之地,其象显示,与‘钟’有关。” 俄罗斯,盛葳心里冒出这个答案,不过与钟有关……钟楼?钟塔?还是……教堂? 这时,那老人看着她,收敛了方才推算时的神色,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带着劝诫: “姑娘,恕我多嘴,你命格奇特,非池中之物,前路多有坎坷,但也暗藏机遇。切记,守住本心,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盛葳看着他,对他点头,诚心道谢: “多谢老先生,我会记住的。” 他意味深长地目送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开始哼哼起不知名的曲儿来。 “最苦魂梦飞绕天涯,须信流年鬓有华,红颜自古多薄命……” 她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但没有回头。 半分钟后周墨又突然跑回来,因为咖啡忘拿了,离开之前,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老板,方便问问,您是哪儿人啊?” 那摊主人闻言笑了笑,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背,声音爽快,带着些许自豪地说道: “长沙。” ------------ 第239章 我能是什么好东西 纽约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 裘德考死了,盛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在阿宁的内应和解语臣资源的暗中支持下,成功介入并完成资产的清算与接收工作。 裘德考名下的所有不动产、股权和各类收藏品,基本都已完成接收和过户手续。 在全面清理裘德考公司人事档案时,盛葳早就发现了问题,档案里有十几位中国员工早在40年前就登记在册,并且容颜不老。 当然,她知道这其中不只是张家人,也知道裘德考不过是被两股势力利用的棋子。 但她不打算打草惊蛇,不过要敲打敲打,毕竟她对自负傲慢的张家人也没好感。 于是,她以新老板的身份,准备对这批员工进行一次专门的再面试。 当会客厅的门被推开,张海杏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那道背影,眉头微蹙,三年不见,那个小病秧子如今竟还学会抽烟了? 盛葳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听见声音才缓缓转头。 那个曾经瘦弱苍白有哮喘的人,此刻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长发挽起,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强大气场。 但她显然没忘记某段往事,对她而言几乎是耻辱,眼里写着羞恼,还有一抹难堪。 盛葳仿佛没看见她骤变的脸色,红唇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主动开口: “张海杏,自香港一别,好久不见。” 张海杏冷哼一声,傲气十足,语气带着惯有的尖刻:“确实没想到,没想到你不仅病好了,如今也学会了这一套。” 盛葳不以为意地掐灭烟蒂,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坐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 “时光对我们倒是宽容,没想到我们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但人总是会变的。” 她的目光扫过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张隆半身上,微微颔首: “隆半叔,别来无恙。” 张隆半也是有些诧异,缓缓开口:“盛丫头,闹出这么大动静,你想做什么?” 她看着会客厅里的众人,“各位能坐在这里,心里都清楚原因,我也不绕圈子。” “从前,你们是为了什么目的,我都不管,但从现在起,我们应该同心协力。” “毕竟敌人一直藏在暗处,如果我们自己还是一盘散沙,结果只会被逐个击破。” 她没有点名“汪家人”,在场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而复杂。 不出所料地,立马就有人质疑: “盛小姐,恕我直言,你以什么身份接管这里?又凭什么让我们听你的?” 盛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左手,将手腕上那只玉镯取下,递向张隆半, “隆半叔,您是长辈,请您过目。” “族长不在,”盛葳继续说,“但不是没人,张海客是代理族长,至于我……” 张隆半接过玉镯,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将玉镯递还: “是真的……族长夫人信物。”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张海杏失声道:“这怎么可能?!族长他怎么会……而且就凭一个镯子?谁知道你是怎么得到的。” 盛葳不怒反笑:“你要不去问问呢,就凭我有麒麟纹身,凭我现在能坐在这里。” 她目光转向张海杏,意味深长地说:“还是说,你更愿意继续为其他人效力?” 张海杏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盛葳环视全场,“如果不能配合,那我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被敌人利用这种事我不喜欢。” 盛葳将玉镯重新戴好,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开口:“毕竟都是同族人,这点默契都做不到,不是奸细是什么?” “所以以后听谁的,诸位没意见吧。” 她的语气平淡,“但上了同一条船,就别想着中途跳海,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会场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轻易接话。 张海杏按捺不住,“盛葳,就算你有信物,但领导张家不是儿戏,你……确定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本无需向你证明我的能力,”盛葳笑了笑,“但你既然这么问,我也想问。” “我能见到汪臧海你能吗?我知道陨玉的秘密你知道吗?我知道真正的长生之法,你知道吗?我是敌人的眼中钉,你是吗?” 这一席话暴露的信息多得一时让他们忘记反应,盛葳靠回椅背,语气稍缓: “虽然我在各位面前资历尚浅,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我一向主张,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所以也别想着对我施压。” 张隆半沉吟片刻,开口道: “你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但家族势微已久,人心涣散,想要整合,谈何容易?” 盛葳接过话头:“我知道,我也不会把大家往死路上逼,所以我有两个提议。” “第一,各位尽可能地想办法,将流落在外的族人召回。”她的语气变得锋利。 有人说:“有人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那就按叛徒处置,”盛葳冷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我们步步为营,有人倒是享着几十年的清福,估计也活够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我这人心眼小,见不得别人好,所以我不好过,其他人,也都别想好过。” 这番话毫不讲理,里面藏着的毫不掩饰的狠戾让几个年长的脸色都变了变。 她耸耸肩,语气又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但这个办法效果未知,能回来多少人,找回来的是人是鬼也不清楚,所以,” 她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一字一句道: “第二个,我们应该吸纳更多的能人才干,只要有本事,且真心愿意加入我们,只要通过考验,就有机会成为张家外家人。” “什么?!”这次连张隆半都动容了, “这未免太过草率了,若是管控不力,家族的秘密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立刻有人接话:“是啊,身份岂能轻易授予,那些外姓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么多年来,由普通人转变为张家外姓族人的屈指可数,无一不经历了极其严苛的考验和漫长的观察,而且是有意控制数量。 张家人的骨子里的傲慢排外和对血脉纯净的偏执,让他们难以接受这种“泛滥”。 “如果固步自封能做到保险,张家又怎么会被人渗透得像筛子一样!”她厉声道。 “我更要问问在座的各位,有谁敢保证,这里的每一个都是其心无异的人吗?” 会场一片寂静,没人敢保证。 盛葳看了看众人,眼神带着一丝嘲讽: “况且我说的是有机会,你们这么跳脚干什么?但这也是我想要说的最后一点。”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眯着眼睛提醒: “我这人,被骗怕了,所以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和不忠,也希望你们,牢牢记住。”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之后我会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进行秘密检验。” “至于检验的方式,你们不必知道。” “我印象中的张家人,大概个个都是人中豪杰,也都是硬骨头,很是令我敬佩。” 这话听起来不太像赞赏,倒像是讽刺。 “但即便如此都还是有叛徒的存在,那就说明敌人至少也不是没倒戈的可能。” “坐在这里的,我也都当你们是自己人,谁若是现在想退出,一律视做叛徒。” 这番话让一些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卧底一旦被我揪出来……”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我会让他真真正正变成我们的人。” 她故意停顿,然后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啊不,是狗。” 她摊了摊手,甜美的脸上满是恶意: “人做不到的狗能做到,人和狗最大的区别就是容易想得太多,变成傀儡最好。” 她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张海杏身后,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 “所以各位……别被我抓到把柄。” 张海杏猛站起:“你简直是个疯子!” 盛葳看向她,非但不怒,反而莞尔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知道就好。”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 “但你们没杀过人吗?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终归都是要下地狱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血液里流着一样的东西,所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正常。” 她凑近张海杏,用一副自嘲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平静地如同恶魔低语: “你没经历过吧,当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被丢进蛇窝里,感受着那些鳞片滑过你的皮肤,听着它们威胁的吐信声……” “能从那里面活下来,到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她歪着头看着她疑惑道, “你说,我能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的盛葳只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鬼。 ------------ 第240章 跟我走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盛葳也打算回国,恰巧,解语臣也打算回国静养一段时日。 “国外这边,就交给你们了,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让一切走上正轨。”临行前,盛葳特意邀请了阿宁和周墨共进晚餐。 新的根基需要有人守着,至少先稳定几年,她再决定之后将重心逐步转移回国内。 “我有必要提醒你们,公司里有内鬼,该怎么做,我之前已经交代过,如今我能完全信任的只有你们两个,你们要稳住。” 盛葳看向周墨,语气温和几分:“阿宁我不担心,周墨,我希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我也会尽力调查你哥哥当年的真相。” 阿宁隐约察觉到盛葳在谋划着什么大事,但她没有多问,对她而言,现在的和平已是最好的结果,她只是举起酒杯: “保重,老板。” 周墨虽然对盛葳的过往知之甚少,但他也不傻,他也端起酒杯,向盛葳保证:“老大,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你……你自己在国内,也要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们,你们要秘密地去做,切记不要让人察觉。” 盛葳压低声音在两人面前低语几句,两人都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这请求。 —— 飞往中国的航班上,坐在她旁边的解语臣刚处理完几封邮件合上电脑,侧头看到她手中正拿着本书在看,笑着温声问道: “罪与罚,你喜欢俄国文学?” “一直觉得俄罗斯是个神奇的地方,跟国内东北很不同。”盛葳从书页中抬起头。 “贫瘠广袤的土地上,有着最冷的雪,最热的血,最烈的酒,和最深邃的眼睛。” 解语臣挑了挑眉,指向书中的一句话: “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一句。” “嗯。”盛葳轻声应道。 那句话翻译过来是: “有良心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会深感痛苦,这也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那是属于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痛苦挣扎,盛葳看着这句话,心里悄然冒出一个念头。 杀掉恶人,是正义还是罪恶?她转头望向舷窗,玻璃上倒映出一双深邃的绿眸。 俄罗斯,圣彼得堡 一座由植物园改建的庄园地下室,成了一个男孩玩耍的乐园,他约莫八九岁年纪,黑发黑眼,正蹲在地上,认真地画涂鸦。 他刚发现了一个乾坤颠倒图案的八卦,他似乎懂得占卜,于是便随手起了一卦。 得到启示后,他歪着头看了很久,小小的眉头蹙起,似乎对结果感到有些困惑。 然后,他拿起蜡笔,开始在八卦图的周围,按照某种理解的顺序,画上一个个简笔人形,八个卦象,对应八个小人。 在代表泽卦的位置,他画下一个黑发的小男孩,而在艮卦的位置上,他陷入犹豫。 黑发的小女孩? 最终,他在某种直觉的驱使下,往那个黑发女孩的小人上,涂上一双绿色的眼睛。 然后,是一个红色衣服的小人,最后是一个戴墨镜的小人,弯曲的线条表示在笑。 命运的齿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转着。 —— 盛葳刚从美国回来不久,无邪刚得知她和解语臣回了北京,便立刻上门来找她。 他似乎也走出了颓废,最近闲来无事,迷上摄影,甚至还起了个“关根”的化名。 这次来北京,也是受了国家博物馆摄影考古中心的邀请,不日将启程前往一个叫做巴丹吉林的沙漠进行拍摄。 见面的那天,无邪递给她一个盒子。 盛葳打开,是一台最新款的便携式数码摄像机,她以前确实喜欢拍照,不过…… “这是?”盛葳抬起眼看他。 “送给你。”无邪挠了挠头,脸红道。 他知道盛葳的右手因伤无法再拿笔画画,但他没有说“培养个新爱好散散心,忘记过去”之类的话,只是送了个相机给她。 盛葳最终没有拒绝,她明白无邪未说出口的善意,点了点头:“谢谢你,无邪。” 无邪松了口气,随即又谈起自己的发现,眉宇间带上一丝凝重和锋利: “我找到了三叔家的地下室……里面有他留给我的一封信,他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找到那里,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他想起从古楼带出来的那件藏族饰品,还有他见过的,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人,这都代表着,一切都还只是短暂平静。 然而,无论是谁,在张启灵进门之后,他们都默契地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她身上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觉得,就这样吧,让时间去淡忘一切。 只是,没有人会知道,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一个会先到来。 07年的新年,盛葳是在墓道里过的。 彼时,盛葳独自穿行在湘西腹地的茂林中,山林里弥漫着湿润雾气,却不觉得冷。 四周的榕树遮天蔽日,气生根四处缠绕,这样的原始丛林极易让人失去方向感。 所以准确地来说,她现在是迷路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并不害怕,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铺着落叶的平地,打算稍作休息。 她将背包从肩上取下,拿出摄像机,随手把包往旁边一丢,然而,还没等她坐下, “哗啦——” 她转头只看到树叶的晃动,包不见了。 “靠!”盛葳低骂一声,立刻扑到塌陷的边缘,急忙用手扒开厚厚的腐殖质落叶。 不扒不要紧,一扒就发现底下藏着个狭小的垂直洞口,边缘有很多树藤蜿蜒向下。 她的背包不算重,但里面都是生存的补给和保障,盛葳咬了咬牙,最终决定下去。 洞壁潮湿,布满青苔,下滑的过程并不轻松,她抓着藤蔓爬了感觉有半小时。 她从不戴表,但对时间有着本能的敏锐,再加上她清楚自己的速度,所以应该已经下了相当深的距离,却依然没有触底。 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现在的她,全身只剩下一把随身匕首,迷你手电,以及……挂在脖子上的摄像机。 “摄像机……”她心中一动,或许是个记录时间和路径、甚至留下线索的好办法。 她腾出一只手将摄像机录像打开,继续沿着树藤,向下探索。 又下降了近半个小时,脚终于触到坚实的地面,还没等她松口气,又有了新发现。 洞底比想象中宽敞,四周规整的砖缝里还嵌着不少气生根,地面是人工修葺的条石,往黑暗中延伸,这是一条……墓道? 她捡起掉落在不远处的背包,重新背上,举起手电一边打量,心中快速权衡着。 与其在上面乱转,不如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看看能否穿过头顶上那片原始丛林。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紧了手中的迷你手电和匕首,然后就往前方的通道走去。 黑暗中,摄像机微弱的指示灯闪烁着。 地上的世界与地下不同,在这种未知境遇下,盛葳的五感也会比平时敏锐不少。 所以她细心地捕捉到空气中悄然多了一抹怪味,而且在动,时淡时浓。 同时她也注意到墓道墙壁里的根系越来越粗壮,一个不安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看来她非但没有远离那片榕树林,反而像是在主动向最密集的核心区域靠近。 这种不安在她发现尸体时达到顶峰。 她判断,眼前的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五天,死状惨烈,像是被某种动物撕咬过。 于是盛葳果断将手中的匕首换成手枪,远程武器的威慑力和有效性远高于冷兵器。 然而,这具尸体仅仅是个开始。 很快,第二具、第三具……空气中那股刺激性的怪味也随着她的深入愈发浓烈。 她已经快走到树根中心,能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而且不止一个。 她紧握手枪,手电光小心扫视着,余光中突然瞥见,有一抹极快的白影一晃而过。 她下意识想追过去,一股恶风突然从背后袭来,盛葳几乎是出于本能弯腰俯身。 一道黑影从头顶堪堪掠过,她甚至能感觉到皮毛擦过发梢的触感。 她只来得及看到一截尾巴,她迅速打光过去,只见那东西浑身黑毛,体型似熊,但更加精瘦矫健,站立起来大约有半人高。 她听见周围窸窣作响,看来绝对不止一只,盛葳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就在她与这群黑毛怪奋战交火的同时,之前那抹一晃而过的“白影”再次出现。 等盛葳看清那是个什么的时候,她不由得瞪大眼睛。 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人。 只是他赤着上身,全身只套着一条破烂的灰麻裤子,苍白的皮肤在墓道里显得极其醒目,半长的头发沾着淤泥,像个野人。 但真正让盛葳错愕的是那张脸。 那张脸……竟然和张启灵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他此刻应该在长白山,而且盛葳发现,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完全不同。 没有张启灵的沉静与淡漠,只有接近本能的单纯与迷茫,但他的身手却极为利落。 他几步欺近盛葳,看也不看地从她书包侧面抽出匕首,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下腰反手一刺,就精准戳进一个熊怪的脑袋。 盛葳来不及思考太多,身体已经本能地配合起来,一个远火压制,一个近身防守。 两人之间竟有种合作多年的默契,只是这里似乎是怪物老巢,熊怪越来越多。 就在盛葳正准备更换弹夹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猛的攥住她,力量奇大。 “跟我走。” 他的声线也与张启灵无异,清冷干脆。 但事实上,盛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动,像拎一只小鸡崽似的,被迫跟着一起发足狂奔。 盛葳边跑边想,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他真是张启灵的话,那她知道他是谁了。 他很可能是阿坤。 可是,她脊背发凉,如果没记错的话, 即便是阿坤,他在的地方也是在广西。 可问题是,她明明在湘西啊。 ------------ 第241章 阿坤,不是傻子 她能感觉到阿坤对这里极其熟悉,带着她左拐右避,最后在一具石棺前停下来。 盛葳撑着膝盖喘气,确认周围暂时安全,她才抬起头,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他。 他就站在一步外,胸口微微起伏,大片的纹身在皮肤上若隐若现,还有几处擦伤。 比她印象中的张启灵要瘦削一些,也更“野生”一些。 盛葳的心绪无比复杂,她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再次见到这张脸。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她。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深不见底,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着她,直白的眼神极具侵略意味,配上那副肮脏脸蛋又显得极其无辜。 像是头丛林野性未驯的狼,只是遵循本能,不觉得这样盯着一个雌性有什么不妥。 盛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目光赤裸得仿佛能穿透衣物,试探开口:“你是谁?”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眨了下眼,像听不懂,又像是不想理睬。 盛葳再次尝试,叫出那个名字: “阿坤?” 他呆了几秒,似乎在反应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儿,才小幅度地点点头。 “你认识我?”盛葳追问。 阿坤反应了几秒,然后干脆地摇摇头,声音干涩得像是很少说话:“不认识。” 盛葳的目光落在他那双连脚趾都露出来的破布鞋上,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不认识我,那你为什么救我?” 阿坤拧起眉头,仿佛被问住了,苦苦思索的样子近乎笨拙,最终放弃般垂头不答。 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也或许,救人可能只是他混沌本能中的一种下意识行为。 盛葳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茫然的男人,叹了口气。 “你很熟悉这里?”她换了个问题。 阿坤这次很快地点了点头。 盛葳知道,张启灵即使失忆,他的身体也会保留很多生存本能和肌肉记忆,她稍微安心了些,坐到地上,打算补充点体力。 阿坤看着她坐下,也有样学样,在她旁边的位置坐着,依旧十分专注地盯着她看。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话想说的,喉咙里痒痒的,比如想说“我叫阿坤,你叫什么?” 但他似乎很不擅长组织语言,张嘴半天却没出个声,眼神里甚至带上点焦急。 盛葳卸下背包打算补充点能量,刚掏出一些食物,抬头便撞上那道灼人的视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渴望。 “你饿了吗?”她笑问道。 “饿。”阿坤回答得又快又直接。 盛葳递过去一块巧克力,等她拿出干脆面时,发现他还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他不会是……不知道怎么吃吧?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荒谬的酸楚,还有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劣的“幸灾乐祸”: 没想到啊,无所不能的张启灵,你居然也有今天,连巧克力都不会剥。 她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动手将干脆面掰成两半,又帮他把巧克力的包装纸撕开: “这样吃。” 阿坤接过去,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他吃东西的样子像狗啃骨头,面饼被他嚼得嘎嘣响,如果不是太硬,他可能嚼都不想嚼。 盛葳看着他狂野的吃相,忍不住提醒: “吃慢点,待会别噎着了。” 阿坤的动作顿了一下,嘴里塞满东西含糊不清,但很认真道:“慢,就没饭吃。” 他的神情里似乎还带着点不舍,但听了她的话,还是稍微放慢嘴巴咀嚼的速度。 盛葳把水壶扔过去:“喝点水。” 阿坤捡起水壶,咕嘟咕嘟灌下一口,然后乖乖把水壶放回去,整个过程像一只被投喂后知道要听话感恩的流浪狗。 盛葳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多久没正常吃过东西了,最终心里一软,想了想,还是从背包里翻出一个肉罐头。 阿坤吃完手里的就安静地凑过来,膝盖几乎要抵着她的,脑袋微微低垂,眼神在她和食物之间徘徊,似乎在期待还有更多。 “吃吧。”盛葳打开罐头递到他面前。 然而,阿坤却没有急着动,目光在罐头和她的脸上来回移动,似乎在确认什么。 盛葳以为他是怕有毒,便解释道: “没毒,可以吃。” 但她发现不对劲,他的表情分明是想吃的,只不过,似乎……在等待什么? 盛葳猜测道:“你想让我也吃?” 阿坤点了点头,眼神纯粹。 她看着那双清澈得只映着自己的眼睛,想到他即便失忆沦落到如此境地,却还固执地有着想要与她“分食”的本能。 盛葳的心脏突然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突然刺中,泛起一阵尖锐而绵密的痛意。 可惜……正是这样一个曾经对她很好很好的人,最终却选择坚定地走进那扇门。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她无法承受,几乎是逃也似的避开阿坤直白的视线,一下站起身,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层迁怒的冷淡: “让你吃你就吃,我不吃了。” 阿坤被她突然的情绪变化弄得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给自己食物、看起来很好的人,又突然变得好像有点讨厌自己。 他沉默下来,不再看她,拿过那个肉罐头,安安静静地吃着,连发顶都透着委屈。 吃到一半,他忽然抬起头,冒出一句: “你是谁?” 盛葳背对着他,作势在研究那具石棺,头也不回地答道:“盗墓贼。” 阿坤固执地再次问道:“你是谁。” 盛葳总算转过身看向他,她意识到,他问的或许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平静语气,轻声说: “你记性不好,我就不告诉你了。” 告诉名字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会忘记。 阿坤闻言,忽然站起身,奇怪地看着盛葳,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顿道: “不会。阿坤,不是傻子。” 盛葳看着他努力证明自己的笨拙样子,忍不住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是啊。 阿坤不是傻子。 可是张启灵是。 最终,她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只是说:“你可以叫我‘微’。” 她清楚地知道,阿坤和她都相遇只是一场意外,她不想,也不敢,留下太多痕迹。 她突然想起一直开着的摄像机,连忙查看,却发现录像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关机。 没电了?不可能,打开之前可是满格,这种专业机型耗电不会这么快,难不成……这里有某种东西会干扰电子设备? 地下遭遇磁场紊乱并不少见,所以……这或许也是在湘西的她遇到在广西的阿坤的原因?她误入了某个过去的时空? 那到底又是什么导致了这场时空错位?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的疑惑更深,她收拾准备继续探索,阿坤见她准备启程,自动地走到了她的前面打算给她带路。 走之前,盛葳看着那座空荡荡的石棺,突然问道:“这个石棺,是你开的吗?” 阿坤点点头又摇头,用手比划几下,大概意思是:他打开过,但他不是第一个。 盛葳觉得奇怪,难道之前有人进来,是为了偷一具尸体? 两人从另一个出口沿着树根前进,她觉得树根的中心区域很可能隐藏着核心秘密。 期间,他们经过一处渗水的岩壁,水滴顺着钟乳石在下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阿坤蹲下身,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又扭头看向盛葳,叫了一声“微”,指了指水洼,示意她也可以喝。 他就像一张白纸,所有的意图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和行动里。 盛葳摇摇头:“不用了。” 阿坤见她拒绝,也不再坚持,站起身习惯性地又想走到她前面带路。 “等等。”盛葳忽然叫住他。 阿坤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盛葳从背包里翻出一条压缩毛巾,用水浸湿,走到他面前,命令道:“低头。” 阿坤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低下头,像一只等待梳理毛发的大型犬。 盛葳替他擦拭脸上干涸的泥污和血迹,他没有任何反抗,似乎很享受这种清爽。 他低头凑得极近,盯着她看的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炽热,几乎要将盛葳灼伤。 她不敢抬头,从身上摸出几个创可贴,贴在他肩上和腰侧几处比较明显的伤口上。 “好了,走吧。”她迅速撤回手。 阿坤抬手,好奇地摸了摸肩膀,又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转身继续走在前面。 终于快走到目的地,阿坤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抬起一只手,示意盛葳止步。 他似乎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危险。 盛葳同时用手电光照向四周,她注意到这里的石壁上好像覆盖着大片彩绘浮雕,不过被树根遮了大半,只能依稀辨认出部分。 浮雕上刻画着许多细长的生物从地面冒出来,互相纠缠交错,不知道是蛇还是藤。 她无端想起曾经在西王母宫看到的那些描绘群蛇交媾的壁画,但不同的是,这上面还有许多小人对着那些生物跪拜。 画面诡异地采用大量的红色,最前面的是一个戴着蛇首面具的人,双手托举的姿态不难看出是在进行某种祭祀或供奉仪式。 但盛葳细看发现,那个面具人双手托举的凸起位置,好像真的有东西镶嵌在里面。 不过因为高度和光线,有些看不真切。 “那是什么?”盛葳喃喃自语。 旁边的阿坤突然开口:“祭司。” 盛葳摇摇头,手指向那凸起处: “不,我是说那里,好像有东西。” 阿坤眯起眼睛,似乎在估算着什么。 还没等盛葳发话,一只有力的手臂就已经揽住她的腰,阿坤将她稳稳单手抱起,让她整个人侧坐在自己肩膀上。 “你……” “小心。”他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盛葳因这突如其来的托抱,心跳在那一刻漏掉半拍,掌下的发茬硬得有些扎手。 她稳住心神,扶着石壁,小心去抠那块奇怪的凸起物,冰凉光滑,有点像鹅卵石。 奇怪,盛葳皱眉,那些人怎么会供奉一块石头?嗯不对!这里面似乎有红色…… 还没等她仔细辨认那里面有什么,余光就瞥见浮雕上的树根竟然蠕动了一下。 盛葳脑中警报响起,那不是什么树根! 而是一条完美伪装成榕树根的树蟒! 几乎是她发现的同时,她感觉到腰间那只揽着她的手力道猛地一紧。 ------------ 第242章 我的 在蛇口靠近的刹那,箍在盛葳腰上的手臂猛地发力,将她狠狠向后甩去。 她及时做出防御反应,一记倒挂惊险落地,但腰侧还是传来了刺痛,她捂住伤口。 抬眼就看见阿坤与那伪装成树根的毒蛇缠斗在一起的身影,浑身的肌肉贲张开来。 他徒手攥住蛇身,指节发力间,一声压抑的警告从他喉咙里滚出,不知道是对谁。 “我的!” 那声音里裹着的霸道与占有像是野兽护食,听得盛葳心头随之一颤。 两人在未知的地下命悬一线,殊不知地上世界的众人,却已濒临疯狂。 她全然不知,地上已过去近两个月。 无邪从巴丹吉林沙漠风尘仆仆地归来,脸上胡子拉碴,眼睛却亮得吓人,想第一时间与盛葳分享自己在沙漠中的新发现。 但还没等他踏进盛葳在北京的住处,就被解语臣一个电话截住。 “无邪,回来了?见面谈,出事了。” 无邪几乎是冲进书房的:“小花儿,微微跟你联系过吗?我打她电话一直不通。” 解语臣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他,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开门见山道: “联系不上,她失踪了。” “失踪?”无邪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没听懂这个词,但已经开始恐慌,“什么意思?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了解盛葳,小哥属于职业失踪人口,她更是个多次擅长偷摸玩消失的“惯犯”! 他几乎是神经质地想:难不成她又背着他们去偷偷下地了?!她怎么又不听话?! “她说去湘西调查往事,从离开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目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解语臣低沉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他动用了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明的暗的,甚至开出了悬赏,但都没有什么结果。 快两个月?!无邪瞬间手脚冰凉,那不就是他去沙漠之后就去了?他急声问道: “湘西?她去那查什么?她一个人?” 一想到她可能孤身一人陷入危险中,一股灭顶的恐慌和暴戾就冲得他眼前发黑。 “她是查到湘西有个寨子在抗战时期和老九门,特别是和张启山有些渊源,独自去调查了,出发前,她还去找过张日山。” 解语臣深吸一口气,眉头不经意蹙起。 “张日山?新月饭店那个?”无邪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问道,“他怎么说?” “张日山给她安排了当地线人接应。”解语臣的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但线人一直没有等到她接头出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 另一边,张家气氛凝重。 “两个月了……”张海客的声音嘶哑,指节叩在桌面上,“什么消息都没有。” 张海楼将指尖的烟狠狠摁灭在地上: “妈的!照我说,张日山那个老东西安排的人就是个废物!连个人都接不到!我们也是废物!当初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去!”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张海侠温和的脸蒙着阴郁,“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 他们本就因为张启山一系和种种往事有着隔阂,要不是因为山海不能相见的祖训,张海楼简直恨不得把张日山的巢给掀了。 当然张日山那边也同样压力巨大,他们虽无法直接去找他当面问责,但通过各种渠道传递过去的怒火,让他愁得又老了几岁。 张千军万马靠在门框上,没好气道: “怎么找?九思和慕尘去湘西一个月了也没什么进展,如今就差掘地三尺了。” 张海侠揉了揉眉心,温润的嗓音带着疲惫:“会不会……她根本没打算见线人?”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安静得可怕。 角落里的张海洋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背影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偏执。 “海洋!”张海客喝止他,“去哪?” “湘西。”张海洋头也不回,声音冷硬,“一寸寸地翻,也要把人找出来。” 恰在这时门被推开,来人依然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仿佛只是来串个门。 “哟,这么热闹?这又是想出什么好点子?”他语调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 张千军万马猛地抬头,眼里冒着怒火: “黑瞎子,你少在这说风凉话!” “啧,别急眼嘛。”黑瞎子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我这不是关心咱们小祖宗嘛,怎么样,有信儿了?” “没有。”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张海客冷冷瞥他一眼:“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急。” “急啊,怎么不急。”黑瞎子自顾自倒了杯水,“哑巴可是把人托付给我了,这要是真丢了,我以后见着他,多没面子。” 他喝着水,嘴角弧度未变:“不过,你们就没想过,她可能不是自己不想回来?” 他扫过众人紧绷的脸,“如今这事儿才弄了个开头,她舍得这么把自己玩没了?” 要是她自己躲起来搞事反倒安全,但张海侠沉声道:“就怕不是她自己想消失。” “我看啊,她八成是被困住了,或者更糟,被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先一步找到了。” 最后那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如果是后者,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湘西地界特殊……” 张海侠眉头紧锁,“又是少数民族聚居,水太浑了。” “浑水才好摸鱼,山高皇帝远的,势力盘根错节,线人?指不定谁的线人呢。” 黑瞎子语气里的笃定让人心头发寒。 张海楼看向他:“你有什么线索?” 黑瞎子摊摊手:“我要有线索,还用得着来这儿跟你们大眼瞪小眼?不过……” 他摸了摸下巴,“张日山那边,你们不方便,我倒是可以去问问。毕竟,人是在他人眼皮底下没的,总得给个说法,对吧?” 黑瞎子先是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转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然后才拐进胡同。 两个月了,说不担心是假的。 但那人一声不响就玩失踪,更让他心头窝着一股无名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他发现自己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在意那个小疯子的安危。 “小没良心的……”他低骂一句,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哪天非得在她脚上弄个铐子就老实了。 这诡异的想法一出,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但他想到那群张家人急得快发疯的样子,他觉得……似乎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 盛葳此刻伏在阿坤宽阔的背上,额头布满冷汗,身前带来的颠簸也让她眼前发黑。 虽然有麒麟血护体,但这未知的蛇毒显然霸道异常,伤口周围已经开始肿胀发黑。 她紧咬着牙关,试图抵抗那股麻痹感和阵阵袭来的晕眩。 阿坤的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不仅仅是因为奔跑的体力消耗,更是因为背后那人身体逐渐失去力气的软绵。 他终于找到一处相对干燥平坦的石头,小心地将她放下,让她靠坐在石壁旁。 “微!撑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紧绷。 盛葳不知为何,只感觉身体像是消耗过大般失去了所有力气,已经陷入半昏迷。 阿坤动作粗鲁地撩起她腰侧的衣服,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挤压了一下。 下一秒,他双手用力扣住纤细的腰肢试图挤压,但毒血流出缓慢,效果微乎其微。 那双因为失忆而显得单纯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原始的暴怒和害怕她死去的恐惧。 盛葳被他的动作刺激得恢复了一丝清明,她强撑着精神,嘴唇翕动着吐出音节: “我没事……血清……在——呃!” 她的话没能说完,变成一声短促惊呼。 只见阿坤突然毫无预兆地俯下身,他竟然……直接用嘴覆盖上那处狰狞的伤口,打算用最直接的方式,想要将毒液吸出来。 带着惊人湿濡感的唇舌和有力的允吸感从腰侧瞬间炸开,一股奇异陌生的电流感顺着略微刺痛的伤口处瞬间窜遍她全身。 这感觉对她来说太诡异、太超过了! 恐惧、羞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交织着让她大脑空白,残存的理智在尖叫: 他疯了?!万一他也中毒了怎么办?! “不……不行……你……”她挣扎着想抬手推开那颗匍匐在自己身上的头颅。 但阿坤头也不抬地一把抓住她阻拦的手腕按在一边,凶狠的力道不容她挣脱分毫。 他整个脑袋几乎都埋下去,半长的头发时不时蹭过她的肌肤引起痒意,以一种旖旎又狂野的姿势,专注于允吸和吐血的动作。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灼热,烫得那片皮肤仿佛要烧起来,理智好像都已出走。 在某一刻,他忽然抬起眼。 黑沉沉的眼睛因为近距离而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映出她因虚弱而有些失焦的眸子。 他看着她,突然喉结滚动一下,唇边还沾染着暗红的血渍,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不要死……我的……” 但盛葳的听力已经开始模糊,耳鸣声盖过一切,视野也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最后的意识里,她恍惚看到,阿坤那双原本懵懂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熟悉的沉静。 大概,是错觉吧…… 她头一歪,便彻底失去意识。 手电发出微弱光线,照着阿坤弓起的紧绷脊背,犹如一头守护着濒死伴侣的野兽。 寂静的墓道内,只剩下清晰的水渍声。 ------------ 第243章 我是黎,黎明的黎 盛葳再次恢复意识,是被声音吵醒的。 天光勾勒出几个逆光而立的身影,他们围在她周围,用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 忽然,其中一道身影矮了下来,是有人蹲在她面前,挡住了部分刺目的光。 盛葳强撑着一丝意志,努力睁开眼睛。 她直直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双眸子……沉静,淡然,如同雨后的远山,那熟悉的特质,让她心脏猛地一悸。 恍惚间,她还以为是张启灵在看着她。 就在她为此而失神的刹那,对方似乎想查看她的状况,朝她伸出一只手。 那一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出于本能的自卫,抬起手一把抓住那只手腕。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吸气声,有人下意识地按上腰间的柴刀。 被抓住手腕的青年动作顿住,然后眼见着那力道软软垂落,对方再次陷入昏迷。 旁边一个小伙子用苗语问着那位青年,眼里带着警惕和疑惑:“桑,怎么办?” 被称为桑的青年查看完地上的人之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草屑。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姿精干挺拔,一身深色苗服,腰间系着银色腰带,英俊深邃的五官中带着山野孕育出的硬朗。 桑沉默几秒,沉静开口:“先带回寨子里,她身上有伤,等她醒了再问清楚。” 这里是他们寨子后山,连着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常有凶兽出没,地形复杂容易迷路,平时寨民们都很少涉足,更别说外人。 作为头人,桑经常会带着几个可靠的年轻族人巡逻,防止砍柴或采药的山民误入。 没想到这次,竟然发现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地女子倒在山里。 他们的寨子古老而偏远,抗战时期因为避战,便深藏在湘西的群山褶皱中,之后就一直没出去,也几乎没有什么外地游客去。 但桑清楚,无论如何,还是救人要紧。 他目光落在盛葳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上,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 再次恢复意识时,盛葳首先闻到的是淡淡药草混合的味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竹木结构的屋顶,像是熟悉的吊脚楼。 她盖着薄被,发现自己浑身都酸得要命,腰侧似乎被一种清凉的草药味覆盖着。 “啊!”一声清脆的惊呼在旁边响起。 盛葳侧头,看到一个穿着苗裙的小姑娘坐在小凳上,约莫十四五岁,小脸圆圆的。 大概是见她醒了,小姑娘眼睛一亮,嘴里叽里咕噜飞快地朝她说了句苗语,立刻放下手中的彩线,背影欢快地跑出屋子报信。 盛葳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人眉头微蹙。 几分钟后,脚步声传来。 一个青年出现在门口缓步走进来,正是她昏迷前恍惚间看到的那双眼睛的主人。 他在床边适当的距离站定,用带着些许口音但十分清晰的普通话温和地问道: “你醒了?身体有不舒服的吗?” 盛葳摇摇头,疑惑道:“这里是……” 桑帕看着眼神迷茫的女孩开口道:“这里是嘎佤寨,我叫桑帕,你可以叫我桑。” 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我们发现了你晕倒在后山,很危险。衣服是阿婆帮你换的,你的东西也都在这里,没有丢。” 他试图弄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的来历,语气温和却带着必要的审慎: “你是来这边旅游的游客吗?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后山那里去?那里很不安全。”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面前的人听到他的话后,脸上露出更加茫然和无措的神情。 她微微蹙起眉,像在努力回想,眼神却空洞得让人心惊:“我,我不记得……” “那你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吗?或是……你的名字?”他原本想问的问题被打乱。 但得到的只是对方的摇头,她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失忆了?桑帕心下诧异,但面上不显。 “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好好休息。” 他不再追问,转身几步走到门口,在外面的人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对盛葳说: “我会让人先在这里照看你,你吃点东西,我去请寨子里的匠嘎再来给你看看。” 那个被叫进来的苗服青年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手里还端着冒热气的粗陶碗。 他眉眼清透精致,未语先带三分笑意,漂亮的皮囊看起来干净纯良,毫无攻击性。 “阿姐醒啦?”少年声音清亮,带着少年朝气,他的普通话比桑帕要标准许多。 他看向盛葳的眼神亮晶晶的,愉悦几乎要满溢出来,不像初见的好奇,更像是兴奋,仿佛见到了某个期待已久的“故人”。 这过分热切的目光让盛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你昏睡一天了,肯定饿了吧。” 少年极其自然地坐在床沿,舀起一勺米粥,细心地吹了吹,就这样递到盛葳唇边。 此刻的她似乎褪去许多尖锐的防备,性格里不擅长应对过度好意的那面显现出来。 她不太适应陌生人这般细致甚至算得上是亲昵的照顾,本能地感到窘迫和抗拒。 “我……我自己来就好。” “诶,阿姐别动!”少年手腕灵活地一绕,脸上的笑容不变,执意将勺子又往前送了送,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应该照顾好你,张嘴,啊——” 他的语气真诚得无可挑剔,让人很难拒绝。 盛葳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就着他的手接受这投喂,少年眼里的愉悦变得更加明朗。 她抬起头,轻声问道: “刚才那位……桑帕,是什么人?” “哦,他是我们寨子的头人。”少年从善如流地接话,“寨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归他管,也是他发现你把你带回来的哦。”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语气轻快地补充道:“我是黎,黎明的黎,阿姐你呢?” 当然了,也是汪黎的黎。 盛葳努力想了想,还是摇头,眼神黯淡下去:“不记得了。” 他面上不露分毫,安慰道:“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先不想,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谢谢……”她看着眼前这张笑得毫无阴霾的漂亮脸蛋,心头那丝怪异挥之不去。 她不认识他,但他可认得眼前的女人。 他仍然记得巴乃那个杀伤力拉满的小疯子呢,如今竟然像个迷路的小可怜乖乖坐在他面前被他喂食?看来是出了点故障呢。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简直像是命运送上门来的绝佳机会。 汪黎心底那股恶劣的兴味被高高吊起,决定暂时收起爪牙,好好陪小兔子玩一玩。 汪家对她的感情,都是扭曲而复杂的。 他们其实和张家人一样,又不太一样。 一样的是,都想争夺某种“所有权”。 在汪家人的认知里,她是他们劫掠来的特殊“财产”,除去本身的可利用价值,也是这些年他们从未放弃追捕的另一个原因。 那些她身上的不同寻常,都被他们视为自己“塑造”的成果,她应该归属于他们。 但不同的是,他们对她的兴趣更像是蝰蛇对兔子的欣赏,终点永远是致命的扑杀。 他细心地替她擦了擦嘴角,微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她的皮肤,让她轻轻一颤。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看着女孩此刻显得温顺的侧脸,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 心底无声低语: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哦。 ------------ 第244章 我们以前见过吗? 桑帕很快带着寨子里的老匠嘎回来,医生替盛葳把了脉,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说: “像是受了惊吓,加上劳累,暂时想不起事也是有的,先开几副草药吃着看看。” 桑帕送他出去,回来时,看到黎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水,小心地递到盛葳唇边: “慢点喝,小心呛着。” 桑帕站在门口,蹙了一下眉,黎对这位外来女子的照顾,似乎……过于殷勤了。 他虽然年轻,但作为头人,观察力极为敏锐。黎平日虽然也待人亲切,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可称得上是“无微不至”。 “感觉好些了吗?”桑帕走过去,声音沉稳地问道。 盛葳抬起头,看向桑帕,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多了,谢谢你们救了我。” “没事就好。”他摆了摆手道:“药我会让人煎好送过来,你暂时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黎,或者直接找我。” “谢谢。”盛葳低声道谢。 桑帕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双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但他什么也没多问。 “你休息吧,先养好身体再说。” 桑帕和黎也都前后脚退了出去。 关上房门,汪黎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看着远处桑帕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张家人……哼,只守着一亩三分地,连自家人近在眼前都认不出来,真是可笑啊。 房间里,盛葳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便拿过自己的背包检查。里面有匕首,急救药品,一台摄像机,还有……奇怪的石头? 夜晚,盛葳蜷缩在床上,在她呼吸逐渐平稳之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潜入。 汪黎立在床边,长久地垂眸凝视着她。 哎呀,睡着的时候更像只兔子了。 脖颈在昏暗下显出一段脆弱的弧度,像雪兔的耳朵,他一只手就能轻松圈住。 他忍不住幻想着,当指腹压下去时,那双翠色瞳孔会怎样惊惶地放大,喉咙里又会挤出怎样破碎的呜咽……多有趣啊。 可以想到那眼里的光最终熄灭的样子,他胸口竟突然像被什么蜇了一下。 如果她死了,他往后漫长而无聊的日子里,岂不是又少了一样有趣的玩意儿? “可惜……”他无声翕动嘴唇,汪家要的是活体母本,死了就只剩解剖价值。 他最终只是捻起她一缕头发缠在指间,发丝凉滑,缠得越紧,心底的烦躁就越盛。 第二天,黎拿着盆和布巾推门进来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脚步微顿。 盛葳背对着门口,低头认真穿戴那套繁复的苗服,因为不熟悉连身形都透着无措。 像只不会梳毛的笨鸟,他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放下东西走过去。 “我来吧。”他低声说,极其自然地拂开她的手,手指灵巧地为她系上盘扣。 盛葳被他的突然靠近惊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谢谢。”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她的长睫,和那双倒映着他此刻温柔假面的绿色眼眸,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说不清是为什么愉悦。 “黎,”她忽然开口,“我们……以前见过吗?” 黎系扣子的手指细微地顿了一瞬,随即抬眼,迎上她的视线,笑得无辜又灿烂: “怎么会呢?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如果见过,阿姐这么好看,我怎么会忘记?” 黎为她戴好颈间的银项圈,语气真挚无比:“阿姐穿我们苗家的衣服,很好看。” 身体恢复之后,盛葳便常在寨子里走动,拿上相机沿着石板路,偶尔拍拍风景。 寨子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吊脚楼依山而建,云雾时常缭绕其间,如同仙境。 这里的苗民属于生苗,保留着古老完整的风俗传统,几乎不与外界通婚往来,盛葳这个外来者的出现,无疑会引来许多好奇。 几个苗族孩子很快就注意到这个绿眼睛的阿姐,一开始躲在竹楼后探头探脑,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上风,叽叽喳喳地围上来。 “阿姐,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他们指着她的眼睛,用生涩的汉语好奇。 盛葳不免被他们的天真逗笑,她蹲下身,温和地解释道:“天生的。” 她一一回答他们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看他们对她的摄像机特别感兴趣,她干脆举起相机:“来,我给你们拍照,好不好?” 孩子们兴奋地你推我我推你,扬起红红的小脸,羞涩又腼腆地展示着自己。 其中盛葳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女孩,叫阿驳,算是这里的孩子王,她用汉语说道: “阿妮阿姐,给你吃这个,这是我阿妈做的!” 她递过来一小块自家做的米糕,因为不知道名字,阿驳便自顾自称她为“阿妮”。 “谢谢。”盛葳也掏出从包里找到的糖分给孩子们,阿驳亲昵地拉着她建议道: “阿妮阿姐,我们去河边!好多阿哥都在河边捉春鱼呢,我带你去看看!” 几个孩子簇拥着她,像群快乐的小鸟,往寨子边的溪流走去。 河水淙淙,哗哗地流淌着,果然,不少健硕的苗族青年赤着上身在河水里忙碌着。 盛葳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桑帕。 他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只穿着条宽松的黑长裤,光裸的上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 更让盛葳注意的是,在他宽阔的背脊和肩胛皮肤处蔓延着一片青黑色的兽型纹身。 盛葳本就容貌极盛,即使穿着最简单的苗裙,也如同一株绽放的幽兰,与周遭的野性活力气氛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不少目光。 很快,她便看到有两个大胆的青年提着还在扑腾的肥鱼,一边擦着水朝他们走过来,嘴里一边说着苗语,眼神直白又热烈。 “?” 听不懂的盛葳只得茫然地眨眼,阿驳护崽般地站到盛葳前面,对着他们叽里咕噜。 “阿妮阿姐别怕,他们说你像山神送来的彩云一样,想跟你做朋友!”阿驳说道。 不大不小的声音惊动了河心的桑帕。 他抬手抹了一把水珠,目光越过水面,落在那抹纤影上,随即提着鱼篓涉水走去。 水滴顺着麦色的腹肌和脊柱滑落,没入绷紧窄腰,他甚至没有先擦身体,只有湿透的裤腰松垮挂在腰间,径直走到盛葳身侧。 桑帕与那两个青年交谈了几句,之后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走开了。 “没事?”桑帕这才转向盛葳,一只手很自然地轻轻搭上她的肩头像是安抚。 他站得离她很近,身上还带着水汽,悄悄替她取下耳廓发梢边不知何时掉的落叶。 盛葳摇了摇头,轻声说:“谢谢。” “他们没恶意。”桑帕这才随手抓起衣衫披在身上,也遮住紧实腹肌和那片纹身。 “寨子闭塞,很少见到外人,更少见到像你这样……好看的姑娘。”他顿了顿。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一棵茂盛的大树后,黎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黑衣少年盯着桑帕扣在她肩头的手,嘴角扬起的弧度还在,眸色却已经冷了下来。 阿驳笑嘻嘻地调侃:“一定是阿妮阿姐太好看了,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桑帕微微挑眉:“阿妮?” 阿驳眨着眼,邀功似地说:“我给阿姐取的名字,桑帕阿哥觉得怎么样?” 桑帕闻言抬眸看向她,晨光落进他总是淡然如水的深黑眼眸里,漾开极淡的涟漪。 “嗯,阿妮……很好。” 那瞬间柔和的神情,快得让人抓不住。 这声低沉的认可让盛葳莫名耳根微热。 她当然不会知道,“妮”在苗语里,是“美女”的意思。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这快发酵的气氛。 “阿姐!”黎的声音像阵风突然插入。 ------------ 第245章 被敌人这样对待却毫不知情 “阿姐你在这里呀!快尝尝这个!” 黎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下子挤到桑帕和盛葳之间,托着红艳浆果直接递到她唇边。 “我爬了三棵树才摘到最甜的哦。” 桑帕眉头微蹙,平静出声道:“她身体刚好,还不适合吃这些东西。” 黎脸上的笑容不变,手也没收回去,反而歪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哎呀,就尝个鲜嘛!阿姐肯定喜欢的,对不对?” 他藏在身后的手轻轻勾住她小指,在桑帕视线盲区暧昧摩挲,盛葳触电般缩回手,不得不接:“谢谢……黎,辛苦你了。” 桑帕看了黎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盛葳提醒道:“阿妮,在寨子里,不要随便接受别人递来的东西,尤其是男子。” 盛葳有些疑惑:“为什么?” 黎抢先一步,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因为阿姐长得太好看了呀,在我们这里,送东西很多时候都代表着情意哦。” 阿驳用力点头,热心补充:“对对!还有踩脚,还有如果有人故意踩你的脚,也是喜欢的意思哦!阿妮阿姐你可要跑快点!” “当然了,阿姐要是喜欢谁,就送他花带,或者绣的帕子表达心意!” 盛葳恍然,是她没了解过,苗人在男女情感表达上竟有如此直白而多样的习俗。 黎突然将话题转向沉默的男人:“听说桑帕阿哥去年踩鼓节收到二十条花带呢~” 桑帕没回应他的话,只是对盛葳嘱咐道:“你要是想学绣,可以找阿驳教你。” “对了,过几天就是踩鼓节了!” 阿驳适时打破微妙的气氛,兴奋地拉住她,“阿妮阿姐你一定要来!很热闹的!” 踩鼓节?盛葳脑海中浮现出关于这少数民族的传统节日印象,鼓声、舞蹈、欢歌,似乎是青年男女相识相恋的重要场合。 “我还是不了吧。”她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参与这种有特定意义的节日并不合适。 “为什么不去?”黎亲昵地凑近,气息拂过她耳畔,“害羞吗?大家都会很欢迎你的。还是害怕不会跳舞?我可以教你哦。” 桑帕系好衣襟的带子,竟也看向盛葳: “到时候,晚上鼓场会点好看的篝火,你可以……体验一下。” 盛葳看着三人,最终还是没能拒绝这份善意,轻轻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们。” 阿驳立刻欢呼起来。 回去的路上,几人沿着青石板路慢行。 盛葳无意间瞥见阿驳的发髻间有一条暗红色蜈蚣慢悠悠爬过,惊得她脚步一顿。 走在前面的桑帕像是后背长眼,给她解释道:“那是蛊虫,阿驳的阿婆是蛊婆。” 盛葳虽听过苗疆蛊术的传闻,但亲眼见到,还是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仍觉得心惊。 阿驳听到对话转头,露出甜甜的笑容: “阿姐别怕!它们一般用来治病,不过你也要小心,别乱碰不认识的花草虫子。” 黎凑到盛葳另一边,声音带着一丝玩味:“阿姐,你知道什么蛊最厉害吗?” 盛葳凭着直觉随口道:“虫蛊吗?” 阿驳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神秘:“是情蛊。” “我阿婆说,情蛊是为了拴住心上人,不让对方喜新厌旧,彼此永不分离……” 她顿了顿,“但是情蛊非常难得,也很可怕,我还没有完全学会呢。” 阿驳天真地讲述着从奶奶那里听来的传说,却不知道,身边的某个人,潜伏在此的目的之一,正是窥探这些隐秘的蛊术。 苗族蛊术大多传女不传男,但这并不妨碍汪黎通过其他方式,学到一些阴狠毒辣的招数和配方,为己所用。 正说着,桑帕忽然停下脚步:“阿妮,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他带着她往自家木楼走去,黎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脸上的笑渐渐冷却。 “真是……碍眼啊。”他看着那道门轻轻合上,轻声自语,眼底翻涌着暗色。 桑帕从手腕上取下一个小巧的银项圈: “戴着,防虫。” “谢谢你,桑。”盛葳虽不懂要防什么虫,还是接过,反正是防身,又不是表白。 桑帕早看出她有事找自己,所以刚才才那样说,直接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盛葳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桑……我想问问,你身上的纹身是怎么来的。” 桑帕转过身,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眼里带着审慎:“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你相信我吗?”盛葳迎着他的目光。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坚定,“我身上……也有和你类似的纹身。” 桑帕看向她的眼神骤然一凝。 …… 两人在房间里待了几乎整个下午,直到日头西斜,将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一直暗中关注着的黎,见两人待了这么久,心中那点怀疑和莫名的烦躁愈发强烈。 他终于按捺不住,借着寻盛葳吃晚饭为由,试探着敲响了桑帕家的门。 “桑帕阿哥,阿姐,吃饭了!” 话音未落,门就被他推开。 只见盛葳与桑帕挨得极近,几乎是肩并肩坐着,桌子上摊着几张纸,上面是手写的苗汉对照词表,两人闻声都抬头看向他。 “桑帕阿哥在教阿姐苗语?”黎笑得眉眼弯弯,心底的怀疑被一股邪火碾得粉碎。 “只是些简单的日常用语。”桑帕淡淡道,抬手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折起收入怀中。 “辛苦桑帕阿哥!”他上前拉住盛葳,“阿姐,你该饿了吧,我们快去吃饭!” 盛威对黎点了点头,起身向桑帕道别。 桑帕只是淡淡地看了黎一眼,平静地说:“你们先去吧,我换件衣服。” 他看着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沉静的眼眸看着桌面的纸思绪翻涌,久久未动。 晚饭后,盛葳洗完脸,只觉得一股异常的困倦袭来,便早早回屋沉沉睡去。 一道矫健的身影如约而至,他站在床边凝视着床上沉睡的人,眼底翻涌着暗色。 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所以在她的饭菜里加了点助眠的东西。 他讨厌桑帕和盛葳之间那种旁人难以插入的氛围,还有桑帕那令人厌恶的关照,明明都不熟悉,难道这就是属于血脉的牵绊? 无论出于哪种目的,他都想要搞破坏。 汪黎俯下身,借着微弱月光,凝视着女孩毫无防备的睡颜,纯净美好得像个天使。 心里那点“恶劣”因子在血管里叫嚣。 他将她小心地翻了个身,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指尖撩开后颈的长发。 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支蘸过特珠药水的细笔,眼里盛着充满亵读的恶意,在后颈皮肤处,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 汪 看着那墨色渗入皮肤后消失,汪黎满意地勾起唇角,扭曲的成就感漫上心头。 不料,下一秒,女孩却蓦地睁开眼睛。 汪黎那一刹那着实有被吓到,险些以为盛葳是装睡。 也就是他失神的这半秒,盛葳一个利落翻身,反客为主,将他狠狠地按倒在床上。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俯身咬住他的颈侧。 “呃!”尖锐的刺痛传来,汪黎眼中杀机骤现,手已经扣向她后颈和腰作势发力。 但他却硬生生顿住,因为察觉到不对劲,她的眼神、呼吸,都完全像变了个人。 被撕咬的痛感持续地刺激着他的血液,还有她柔软身体紧贴着的触感,他心里那点杀意竟被这陌生的爽利压了下去。 “哈啊……”他喉间溢出一声喟叹,只觉一种病态的兴奋感席卷全身,直冲头顶。 太痛了!但也……太他妈的爽了!他甚至不由自主仰起头,喉间溢出压抑的喘息。 那原本凝着杀意的手,也鬼使神差地改变力道,转而将她死死地按向自己怀里。 直到痛感变得麻木,才意识到她在汲取血珠,汪黎几乎快沉溺在这麻痹的眩晕里。 突然,她就像断电一般,所有动作瞬间戛然而止,脑袋砸在他颈窝。 屋子里只剩下汪黎带着余韵的呼吸。 他扶起她的后脑,将她稍稍推开一些,盯着重新恢复恬静的睡颜,眸色深沉难辨。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诡异而残忍。 “狡猾的兔子,咬人挺疼。”他喃喃低语,指尖拂过颈间的咬痕,轻挑眉头, “还是个不吃亏的主儿。” 他标记了她,这下她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这算不算是一种同类的互相认可? 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欢喜。 他本来不想欺负太狠的,但现在…… 他低头埋进她的颈窝,动作像是报复,又近乎迷恋,细细密密的吻如雨点般落下。 他不敢吻得太重,怕留下明显的痕迹。 只得如信徒亵渎神明,唇瓣游走过那截脆弱留下红痕,又看着它们迅速褪去。 他垂眸,晦暗的目光停留在她唇瓣上。 “那些人和你做过这些吗?嗯?”他哑声自问,不是讨厌他们?可他偏要恶心她。 “小兔子乖乖,嘴巴打开——” 他手掌施力,低头覆上那抹软瓣,触及柔软的瞬间,从未有过的餍足在大脑炸开。 被敌人这样对待却毫不知情,真是…… 回去之后,没准儿他还能把汪弈气死。 “愚蠢的张家人……”他在唇齿交缠间感叹般低语,“果然不配拥有你。” 怪物跟怪物,才是天生一对。 他不敢深入,却也闭眼专注,也就没有发现,那双紧闭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 第246章 一场完美的表演 节日中心在寨子的鼓楼前,浑厚的鼓声如同大地的心跳,瞬间点燃所有人的热情。 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圈的同心圆,随着鼓点踏着舞步,循着方向缓缓移动。 “阿妮阿姐!快来跳舞!”盛葳也在阿驳的拉扯下加入舞动的圆圈。 她今天穿着阿驳阿妈特意为她准备的苗族盛装,深蓝色的百褶裙上绣着繁复精美的纹样,身上众多银饰在走动间环佩叮当。 她的容貌太过耀眼,即使在银光璀璨的踩鼓场上,也轻易地吸引去众多目光。 端着酒的桑帕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抹倩影上,直到被叫住才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舞至酣处,按照习俗,这是年轻男女表达情意的时刻。 几个大胆的苗族青年,吹着悠扬的芦笙,踏着舞步,开始靠近盛葳所在的圆圈。 在苗家,芦笙吹得好是男子魅力的象征,若得姑娘青睐,便能收获花带。 然而,每当有人试图接近盛葳,某个身影总会冒出来,不着痕迹地隔开那些目光。 “黎似乎很照顾你。”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盛葳才刚往外围走了走,一回头,是桑帕不知何时走过来。 他今天也穿着盛装,一身黑色对襟苗服更显得肩宽腰窄,手里还端着竹筒杯酒。 盛葳垂下眼睫:“他…总是很热心。” “热心?”桑帕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目光淡淡掠过正朝这边走来的黎: “我们寨子的后山有一种白狐,捕猎时最会伪装成无害柔弱的模样,等到猎物放松警惕,便会一击致命。” 黎恰好走到近前,脸上笑容不变:“桑帕阿哥在讲什么故事呢?也让我听听?” 桑帕没回答,只是看着盛葳,将一个编织精美的彩色花带递给她:“拿着,按照习俗,戴着这个,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打扰。” 他的动作自然又坦荡,可那样式,分明与周围姑娘们准备送给意中人的别无二致。 盛葳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黎已经轻笑出声,变戏法似的也从怀里掏出一条花带: “巧了,我也给阿姐准备了一条,我觉得这个颜色更配阿姐今天的裙子。” 两条花带,同时悬在盛葳面前。 她迟疑片刻,最终接过桑帕那条,毕竟他是头人,是救她的人,说道:“谢谢。” 桑帕的眼底,似乎有极淡的笑意掠过。 就在她手指去拿时,黎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那条也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霸道: “阿姐可不能偏心,我的也要收下!可以换着戴嘛!”他甚至直接系在她手腕上。 桑帕看着黎的动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将手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眼里多了抹烦躁的冷意,突然开口: “这里不需要太多人围着,黎,你去跳舞吧,让她在这里安静拍照就好。” 盛葳也立刻连忙点头,正好借坡下驴:“嗯,我有点累了,想歇会儿拍拍照。” 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在桑帕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只得应:“好啊,那阿姐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再来找你。” 桑帕看着盛葳专注取景的侧脸:“头饰重吗?如果觉得累,可以先回去休息。” 盛葳放下相机,回头对他展颜一笑:“不用,我其实……很羡慕这样的生活,很喜欢这种热闹,也很喜欢这里的人。” 桑帕听出了她话里的情绪,没有追问,只是从怀中取出个小物件,放在唇边,一段奇异的旋律便流淌出来。 盛葳好奇地放下相机,看向他:“这是什么?声音好奇特。” “口弦,”桑帕将那物件从唇边移开,递到她面前让她看,“一种古老的乐器。” “很有趣。”盛葳由衷赞叹,她看着那些跳着芦笙舞的青年,忽然生出一点好奇: “桑,你会跳芦笙舞吗?” 向来沉稳的桑帕,耳根竟罕见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别过脸道:“跳得不好。” 盛葳见状忍不住打趣,“阿驳可是跟我说,苗家人生下来就会跳舞呢,还说如果男孩芦笙舞跳得不好,会娶不到媳妇的。” “……她胡说的。”他语气难得带上几秒窘迫和无奈,却让盛葳忍不住笑得更欢。 “阿妮阿姐!桑帕阿哥!”阿驳蹦蹦跳跳扑过来,手里还端着装满米糕的盘子。 她跑得急,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不慎朝盛葳撞去,盛葳被她扑得踉跄一步,脚跟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踩在桑帕的脚背上。 “啊!对不起!” 盛葳连忙站稳,第一时间去扶阿驳,“阿驳你没事吧?” 桑帕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下意识伸手虚扶住盛葳,盯着鞋面几秒,又抬头看阿驳。 阿驳冲他狡黠地眨眨眼,看着盛葳手里的相机说:“阿妮阿姐有给桑帕阿哥照相吗?桑帕阿哥今天很帅哦!比平时都帅!” 桑帕没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盛葳抬眼,两人四目相对,又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阿驳机灵地打破沉默:“那我来给阿妮阿姐拍照吧!阿姐今天真好看,像仙女!” “谢谢阿驳。”盛葳被她逗笑,将相机递给她。 阿驳举起相机对焦,忽然又说:“桑帕阿哥也站过去嘛!和阿妮阿姐一起!今天你们都穿得这么好看,站在一起更般配!” “……”盛葳和桑帕再次对视一眼。 桑帕没说话,脚下却诚实地往前迈到与她并肩,盛葳则淡定地整理着鬓发和银饰。 两人距离不远不近,衣袖在风中相触。 看向镜头的瞬间,盛葳忽然听见身旁的桑帕嘴里清晰地飘了句很快的苗语出来。 盛葳下意识偏头,带着疑惑看向他。 也就在这一刹那,阿驳飞快按下快门,将两人的对视恰到好处地定格。 她真是个机灵鬼!阿驳在心中满意道。 而在不远处的人群阴影里,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被咬伤的颈侧,在此刻似乎隐隐作痛起来。 ……踩鼓节的喧嚣渐渐沉淀,空地上,青年们嘻嘻哈哈收拾着东西,黎也在其中,但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桑帕家的方向。 苗家米酒入口清甜,后劲却足,她被热情的人们劝着喝了不少,此刻脚步虚浮,全靠身边那个沉稳的身影支撑着才没有软倒。 桑帕扶她在床沿坐下,盛葳只觉得头上的银饰沉重无比,下意识地伸手去碰。 “别动,我来。”桑帕止住她,然后俯身,轻柔地帮她取下那些繁复沉重的银饰。 在他低头忙碌时,盛葳忽然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他的腰,将滚烫的脸贴上他腰间。 桑帕的身体一僵,如此亲密的接触,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正在剧烈跳动的节奏。 他扶住她的肩膀,缓缓蹲下身,与坐着的她平视,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盛葳轻轻摇头,声音带着醉后的含糊:“对不起……你能,让我靠一下么?” 不知道是醉意上头,还是异乡的温暖让她心防下降,又或者被这相似的可靠触动。 她只是……太想念那种被安稳守护的感觉了。 桑帕心里或许了然了些什么,他没有推开,也没有多问,只是蹲着任由她依靠。 他的手臂甚至下意识地想收紧,但最终还是克制着,用手掌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然后,他开始低声哼唱起苗族古歌来。 那歌声不像芦笙舞曲那般热烈,显得低沉悠扬,带着质朴,如同月光流淌过山岗。 她清楚地知道,桑帕不是张启灵。 张启灵是长白之巅的雪,常年冰封。而桑帕是山林孕育的树,沉稳宽广,却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属于这片土地的温热。 —— 第二天清晨,黎如往常一样来到盛葳的屋前找她,推开房门的下一秒他却顿住。 里面只有桑帕在整理东西,他正将床铺上她遗落的发圈收进掌心,然后放入怀中。 “桑帕阿哥?”黎脸上的笑容淡下去,疑惑道:“阿姐呢?这么早去哪里了?” 桑帕面容是一贯的平静:“她走了。” “走了?”黎的眉头瞬间蹙起,声音里带上一丝诧异和急迫,“她去哪儿了?” “她想起来了,所以回家了。”桑帕转过身看向他,“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回家?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黎的语气冷下去,显而易见的焦躁起来,“至少……让我们送送她?” 桑帕与他对视,没有任何闪躲,语气沉稳:“没有为什么,她只提前告诉了我,说不想打扰大家,我已经亲自送她离开了。” 黎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猛地攥紧拳头,接着转身便走,背影带着一股明显的狂躁。 桑帕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搭上腰间的刀柄反复摩挲着。 他想起盛葳告诉他的,有问题的人。 —— 崎岖的山路在天光中蜿蜒向前。 盛葳凌晨就出发,现在已经走出很远,甚至幸运地搭上一辆出山的农用摩托车。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不虚此行的清醒锐利,哪里还有半分失忆的迷茫? 失忆?呵,那不过是一场完美的表演。 身边一群老影帝,又是从小在谎言中长大,论演技,她可是盛葳,怎么可能会差。 从被桑帕救起,察觉到他身上相似的气息开始,一个计划就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她伸手探入外套的内侧,摸到那块“石头”,这是此行的最大收获——尸蟞丹。 当然,还有不少的“意外之喜”。 她想起凌晨离开前,和桑帕的对话。 ------------ 第247章 我才是你的俘虏,姐姐 老规矩:错别字是同音字替换 时间回到那天下午,房间里气氛宁静,却有什么东西即将被打破。 “桑帕。”盛葳忽然开口,“我不是什么游客,也没有失忆。” 桑帕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仿佛早已等待多时:“我知道。” 这下轮到盛葳微微一怔。 “我们之间有着联系,”桑帕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我这里,能感觉到。” 是了,同源的血脉,即使相隔再远,流落再久,那份源自本能的共鸣依然存在。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桑帕对她有种破例的维护和信任,不仅仅是因为头人的责任,更有潜意识的亲近。 她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讲这些故事,她坦诚道:“长白脚下,有个东北张家。” 他从她口中了解到自己这一支族人的遥远根源,以及这血脉背后承载的重要责任。 盛葳也从桑帕口中得到关于寨子后山禁地的传说和关于“山神长生”的古老歌谣。 “黎有问题,”盛葳提醒道,“但我不知道他的目的,这里可能已经不安全了。” 她补充道,“小心身上有凤凰的人。” “我明白。”桑帕点点头,他管理寨子多年,并非对暗流毫无察觉。 天光未亮的清晨,盛葳收拾好行装,桑帕早就等在寨外的小径上,他沉默地送了她很长一段,直到两人停在巨大的老榕树下。 “这些天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桑帕。” “就到这里吧。”盛葳看向他,晨光熹微中,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桑帕看着她,最终只说着:“保重。” 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桑帕忽然开口: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盛威停下脚步回头,晨雾中她的绿眸清亮如洗:“盛葳,盛开的盛,葳蕤的葳。” —— 而汪黎这边,他从最初的狂怒迅速被愚弄的狂怒和某种说不出的羞恼所取代。 他严重怀疑,她可能根本没有失忆! 那她看自己是不是像在看跳梁小丑?!该死!他立刻意识到,寨子也不再安全。 他立刻做出决定选择离开,像一条被激怒的疯犬,沿着出山的方向疾追而去。 盛葳经过一天的跋涉辗转,终于在夜幕时走到县镇。 为了安全起见,她找了家不起眼的小旅馆,也知道汪黎那条毒蛇绝不会轻易放弃。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汪黎一路是不眠不休地狂追,凭借着自家人的情报网和追踪手段,得到她的线索。 “把里面清场,我要去亲自会会她。”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撬开。 汪黎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走廊灯光。 那张漂亮的脸上只剩下山雨欲来的阴沉,身后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汪家人员。 “阿姐,”汪黎的声音带着寒意,一步步踏近,“这就要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房间里,盛葳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意外或慌乱,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汪黎?我应该这样称呼你,对吗?”她清晰地猜出他的名字,赤裸裸地轻蔑道: “我们彼此彼此,难道不是你先在我面前演起来的么?现在才想起要杀了我?” “你闭嘴!”汪黎被她激得气血上涌。 她果然一直在演戏!把他当猴子耍!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撕碎那张冷静的脸! 两人二话不说,瞬间缠斗着,招招狠辣,房间内的物品在激烈打斗中碎裂飞溅。 汪黎一个刁钻的掌风袭向面门,盛葳疾步后退躲避,却忘了身后就是敞开的窗户。 “砰!”她腰侧猛地撞上窗户边缘,整个人失去重心,整个人惊呼着就向外倒去。 “盛葳!”一声嘶吼划破空气。 汪黎瞳孔骤缩,那一瞬间,什么愤怒、杀意、算计通通都被一种本能的恐慌淹没。 他几乎是下意识猛扑过去,长臂一捞,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拉拽回来。 惯性让两人一起相拥交叠着摔倒在地,汪黎喘着粗气,手臂还箍着她的腰,心头劫后余生的后怕还尚未成型,就僵在地上。 盛葳忽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门外,几个听到动静推门的汪家人员,好死不死地正巧目睹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不是,这对吗??? 他们的头儿在跟那个女人激烈拥吻?! 汪黎直接大脑空白,震惊、错愕、甚至一丝荒谬的……悸动?让他完全忘记反应。 然而,这个吻更像是错觉。 下一秒,“啪”一声清脆的耳光重甩在汪黎脸上,打得他偏过头,嘴角都渗出血。 盛葳冷笑地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一字一句地戳人心窝: “你不会以为我要感谢你吧?汪黎。” “刚才你有绝佳的机会杀了我,换做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推下去,但你没有……你背叛了你的家族,我已经赢了。” “刚才那么多人看着,你堵的住你手底下那些人的嘴吗?”她就是故意羞辱他。 她顿了顿,轻飘飘地补上最后一刀: “顺便一提,和你接吻的感觉真不怎么样,恶心透了。”说完还嫌恶地擦了下嘴。 这番言行彻底击溃汪黎的心理防线。 被戏耍、被羞辱……种种情绪让他眼底冷得可怕,怒火与扭曲的兴奋同时在燃烧。 这个该死的女人!真是不知死活! “你找死!”他猛地欺身上前,双手死死钳制住她的肩膀,将盛葳狠狠抵在墙上。 盛葳刚想退开,但刚才后腰被撞得着实不轻,动作慢了半拍,就感到压迫感袭来。 “所有人!给我滚出去!!”他朝着门外暴戾吼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盛葳被他按在墙上,腰间的疼痛让她额头渗出冷汗,但却冲着他笑,妖异而疯狂: “你以为我会死在你手里?做梦!你还不配,这世上唯一能杀死我的,只有我!” 她眼中狠色一闪,竟要打算咬舌自尽。 “你真是个疯女人,你敢!” 汪黎厉喝一声,那股恐慌再次袭来,情急之下想也没想,直接低头吻上去阻止她。 唇瓣相贴的瞬间,盛葳惊愕地睁大眼睛,他一手捉住她的手腕扣到墙上,覆盖下来的体温肆无忌惮地浸染着每一寸肌肤。 他的吻狂暴而深入,不出所料会得到她的反抗,腥甜的气息弥漫开来,但他只是闷声承接她的撕咬,然后发狠地允吸反击。 刚才的吻他因为太过震惊还没来得及品味,此刻在血腥中才尝到极致堕落的美味。 气息往里反复地探索勾取,搅得盛葳忍不住吞淹,连意识也像被卷着拖拽进去。 直到她因为伤痛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失力下滑,汪黎随手捞托住她的囤瓣。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疯够狠,但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却总能被逼到失控的边缘。 原本只想阻止她,也想用最直接的方式粉碎她可恨的清高,却也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对立,忘记了任务……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又蛮横的念头: 好好吻她,占有她,让她彻底臣服。 “姐姐张嘴……张嘴好不好?”他含住唇瓣厮磨着哄劝,声音喑哑得可怕,挟着危险的温柔,“你乖一点……我亲轻些……” 他的吻技很好的,只是她肯顺从一些。 漫长的激吻结束,两人都已气息不稳。 他抵上她的额头,吐息几乎连在一起,“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还没玩够。”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盛葳大口喘着气,心脏不住地狂跳着。 “我就是无可救药,我就是个坏种,怎么,你要拯救我吗?我的救世主……” 他低头与她对视,连目光都带着刺,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充满厌恶的冷眸,心里总算生出一种扳回一城的畅快与餍足。 他指腹意味不明地蹭着她红肿的唇瓣: “这个吻是还你的,顺便一提,和你接吻的滋味,倒是……不出所料的好呢。” “恶心!”盛葳气得别开脸不想看他。 他却得逞般将她抱住,脸埋在她温热的颈侧里,低闷的笑声显得毛骨悚然:“你说得对,你赢了……难道我就输了吗?” 他抬起眼,语气狎昵又恶意:“你听见了吧?外面有人来了哦……是来找你的。” “你想带走我,还不如现在杀了我,”盛葳声音冰冷,“我不想做疯狗的俘虏。”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吐出的气息灼热: “你不是说你赢了么?我自愿认输。” “那么,我才是你的俘虏,姐姐……” 亲近的称呼被他叫得缠绵悱恻。 话音刚落——“砰!” 房门突然被撞开,砸进来一个汪家人。 张九思和张慕尘如同煞神般冲了进来。 他们一得到暗线消息,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来,却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们的微微被陌生男人抵在墙上以占有的姿势拥抱着,两人衣衫凌乱,唇边染血。 而那个男人从她颈侧微微侧过脸,淡淡抬起一只眼皮,写着满满的挑衅和得意。 “放开她!”张慕尘的眼睛瞬间猩红,愤怒的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防线吞噬。 汪黎见状,知道大势已去。 他不甘地看了眼盛葳,突然泄愤般踩了她一脚,疼得她弯下腰,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个疯狗,干什么不好非要踩她一脚! 随即,他往后一掠,瞬间从敞开的窗户纵身翻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别追了!”盛葳忍着腰上和脚上的疼痛,急忙出声制止想要跳窗追击的张九思。 张九思硬生生止住脚步,和张慕尘一起围到盛葳身边,两人脸色已经是难看至极。 “微微!你怎么样?”张慕尘抱住她,看着她身上的狼狈,心疼得快要裂开。 他相信他的微微是好孩子,单纯得什么都不懂,一定是那个杂碎蛊惑她,强迫她! 张九思也气得脸黑,他不相信盛葳会自愿与汪家人做出那种事,这一定是他们的手段,定是对方企图轻薄她,想要羞辱她…… 尽管两人在心中疯狂地找说法,但刚才的一幕,还是像一根毒刺,狠狠扎在心里。 张九思喊道:“治伤要紧,快走。” 张慕尘早已将她打横抱起夺门而出。 盛葳本就没休息,此刻更是显得疲惫,感受着熟悉的怀抱和力道,终于闭上眼睛。 此刻,她无力也无意去深想,汪黎亲她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想羞辱她?可惜,她不会让他如愿的,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嘴。 至于什么误会,她就更是没意识到。 她只知道,自己就快要得到那个真相。 ------------ 第248章 无赖的齐羽 盛葳是被一阵熟悉的气息惊醒的。 紧接着是环在腰间的手臂,力道温柔却不容挣脱,以及身下……并非床铺的触感。 她正被对方抱在腿上,面对面地深深嵌进人怀里,两人之间亲密得不容半分间隙。 她甚至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有多久了? 她几乎已经快忘了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她的意识仿佛拉到很久之前,那时他刺向自己的一刀,仿佛也烙印在她的灵魂上。 而从那时到现在,她在阴谋与离别的旋涡中挣扎,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她以为某些温暖和牵绊,已经开始被时光冻结。 或许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或许是千言万语都堵塞在胸口,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只有无声的拥抱传递名为思念的情绪。 许久之后,齐羽低下头,一个轻柔如羽的吻落在她额间,伴随着温润缱绻的声音: “我好想你,微微。” 那声音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酸,盛葳一直紧绷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将脸深埋在他颈窝里,汲取着那记忆深处令她安心的温暖。 半晌她才闷闷出声,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也终于短暂地卸下某种心防: “骗子……想我怎么不来找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齐羽明知故问,声音里含着一丝极淡的捉弄,心里却很是愉悦。 盛葳不答,挣着想从他身上离开,却被他手臂一收,更紧地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偏偏他嘴上还用那种能溺死人的温柔语调说着:“别乱动,让我好好抱着。” 毕竟她每次见他几乎总要带着点伤来。 这关怀的姿态让盛葳回忆起什么,她冷下声音:“放开我,你不是齐羽,你是过去的齐羽,谁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 齐羽垂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极轻的笑,他听出来了,这句话是她对他的回敬。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孩子,还有点记仇。 “我没有骗你,曾经的我和现在的我,确实不一样。”齐羽把脑袋放在她的肩上,像寻求慰藉的大型犬,语气却带着认真: “但是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认识的那个齐羽。” 他顿了顿,补充道,意有所指道:“就像你,也永远是我认识的那个盛葳。” 他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没有询问,没有评判,只有誓言般的承诺包裹着他的心疼。 盛葳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眸。 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无形的线在无声中悄然拉近,吐息几乎交融,温度攀升。 就在唇瓣即将碰触的瞬间,盛葳忽然猛地回过神来,偏开头,问道:“你之前说过,你能影响我的思维?这是怎么回事?” 齐羽微微一怔,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失落,仿佛在说:“居然在这个时候醒了”。 但他很快掩饰过去,语气避轻就重:“我的能力……就像你会读费洛蒙一样。” 盛葳知道他不想深入,便转移话题:“那你会怎么影响?靠阵法?意念大师?” 齐羽被她的话逗得唇角微扬,再次低头凑近,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带着点引诱道: “你想试试吗?” “怎么试?”盛葳下意识地问,目光被他那双含笑的眸子锁住,仿佛坠入温柔乡。 那双狗狗眼越放越大,后背被他一只手稳稳扶住,无处可退,直到他在她唇瓣上如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啵的一声却很暧昧。 “好孩子。” 平静的、温柔的、甚至还浸着笑意的。 盛葳听见他的声音才猛回神,此刻的失神和之前……那一次简直出奇的相似,又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抓紧他后颈的衣领。 她像被烫似的松手,还用力将他推了推以示报复,没好气地道:“这算什么?!” 齐羽也不恼,反而一脸回味,他似是无奈地轻叹,但震动的胸腔却暴露了他在笑: “吓到你了吗?”听起来毫无诚意,甚至带着点得逞的狡黠,“很抱歉喔。” 盛葳要被他气笑了,瞪着他:“齐羽,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无赖了?” “很无赖吗?”齐羽挑着眉眼看她,“我以为,这只是表达思念的一种方式。”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唇瓣,眼里的温柔看似无害,却带着审视,仿佛能看穿一切: “而且,微微,你没有拒绝我。” “那是因为……”盛葳语塞。 她好像说不清那种感觉,好像大脑不受控制,毕竟以她的反应速度完全有能力…… “因为什么?”齐羽好整以暇地追问,手臂的力道暗示性地紧了紧,语气玩味, “因为太久没见……所以有些想我?” 盛葳感觉自己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蛾,明知危险,却被某人织就的温柔牢牢缚住。 “齐羽!”她连名带姓地叫他。 “我在。”他从善如流道,嘴角弧度未散,没再逼近,像是在欣赏她难得的羞恼。 “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 他见好就收,语气稍稍正经起来,仿佛刚才的暧昧试探从未发生: “知道你累了,遇到不少麻烦事。” “你不需要这样做。”心中那点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酸涩取代,她知道他是想要她放松,但她其实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够了。 齐羽沉默地看她几秒,眼底情绪翻涌。 “好,那……微微能原谅我吗?” 他眼含宠溺顺着话道,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在等待一只警惕的小动物主动靠近。 盛葳思考了一下,突然伸出双手,在他的注视下,捧住他的脸,神色认真地回答: “你没有做需要我原谅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世界也没有谁会永远迁就着谁,更没有谁必须为谁的情绪负责。” “我是很累,但你或许也并不轻松。” “我想说的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希望你能真实地面对我,当然我也是。” “这里,还有这里,”她的手指滑到他的眼睛和胸口,“我都想要你对我坦诚。” “否则,就算是你,我也会讨厌的。” 齐羽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她的各种回应,却不曾想会是如此直接的“谈判”,只是平静地陈述她的需求,她的底线,以及……她的在乎。 这简直……可爱到让他心脏发紧,又纯粹到让他自惭形秽,但更多的,是一种真实的酸楚,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弥漫开来。 她真的,成长了许多,也看透了许多。 在体会过信任被一次次撕裂之后,她终于看清每个人在命运和立场前的身不由己。 也明白了,没有人会永远陪着谁。 以前她总是一次次不由自主地贪恋那些温热的怀抱,却不知道当怀抱撤走之后的那一刻,身体是最冷的,心也是最空的。 她讨厌欺骗,但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在一点点变成最讨厌的样子。 他将她重新紧紧地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心里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她耳边响起: “好。我答应你。” 他补上一句,如同警告,又如同诅咒: “但你可不要……后悔。” 她感受着他的心跳,忽然意识到,他能给的真实,或许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要沉重。 他比谁都了解自己,就像颗发芽的种子,因为经久不见天光,早就从内部腐烂。 他害怕,当她看到他那不堪的、充满算计的真实面目时,会厌恶,会逃离。 所以,他要她的承诺,他要的,是即使他身处地狱,她也要陪在他身边的偏执。 —— 回归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那个令所有外勤人员都心存忌惮的地方——运算部门。 这是一个确保绝对忠诚的程序,任何长时间离开基地、与目标有过深度接触的成员,都需要接受一种特殊的测试用以评估。 汪黎面无表情注视着最终跳出的数字: 25%。 汪黎心底微微一沉,这个数字比他想的要高,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混乱与不稳,是因为任务失败?还是因为……那个女人? “超出安全阈值,”操作员的声音平静无波,“汪黎,你需要接受进一步审查。” 汪黎扯扯嘴角,跟随领队走进房间,室内光线惨白,里面有几个人员在等着他。 “解释一下。”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 第249章 我不喜欢你 汪黎坐得笔直,心中早已打好腹稿: “我遇到了盛葳,在奋力抓捕时,她自知不敌,甚至试图用……美人计干扰我。” “哦?”领队挑眉。 “在我与她交手时,她突然扑上来……主动吻了我,当时还有队员有目共睹。” 他仿佛难以启齿,然后声音提高了些许,语气里满是义正言辞:“我一时不察,被她得逞,不过我也立刻反击了回去。” “无论如何,我甘愿接受任何惩罚。”他低头,一副甘愿领罪却问心无愧的模样。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对于“美人计”这个说法,他们持保留态度。 因为根据他们对盛葳过往的掌握,不像是会使用这种近乎“献身”手段的人。 但摆在眼前的是事实,惩罚是必须的。 “暂停一切外勤任务,下去领罚。” “是。”汪黎应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件事不知怎的,在基地里小范围地传开,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感到有点荒谬。 先不说盛葳有情感缺陷,性情也是宁折不弯,会用“美人计”?这听起来更像是蹩脚的借口,或者说……一种隐秘的炫耀。 禁闭室内,汪黎刚被惩戒过,后背火辣辣地疼,他却只是靠墙坐着,闭目养神。 门被推开,意外地出现两位不速之客。 汪黎看着他们,非但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眼底反而燃起一丝挑衅的兴味。 “我当是谁,”他语气轻佻,“怎么,两位任务太清闲了,有空来关心同僚?” 汪弈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却字字带刺: “关心倒谈不上,听说某人道心不稳,差点着了美人道?看来修行还不到家,所以特地来观摩一下,吸取教训。” “废物。”旁边的汪延则直接得多,两位平日里看不惯的人少见地能站在一边。 汪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危险起来,站起身嗤笑道:“我也没经验呐,毕竟……可是她主动扑上来亲我的。” 目光在汪弈和汪延脸上逡巡,满意地看到汪弈笑容微僵,汪延的指节捏得发白。 “当时好些队员都瞧见了,怎么?两位是没经历过这种考验,所以来取经?还是觉得我占了便宜,心里不平衡了?嗯?” 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而讽刺的弧度。 “你少自作多情。”汪弈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声音里透出冷意。“盛葳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她不想着杀你才是稀奇。” “汪弈!”汪黎像是被这句话刺到,额角青筋跳动,“你少在那阴阳怪气!我自作多情?那两位来这里找我,又是何居心?” “总不会是闲得发慌来这里落井下石吧?”他露出一抹混着挑衅与不屑的冷笑。 “够了。”汪延冷硬地打断,上前隔开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任务失败就是失败,找再多借口也掩盖不了你的无能。” 汪黎猛地转头盯住汪延,毫不客气地揭他的短:“汪延,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上次是谁被她耍得连衣服都被人给扒了?” 他环视这间狭小的禁闭室,嘲意更甚,“说起来,这里两位应该也不陌生才对?” 这话精准戳到他们痛处,在对付那个女人上,他们也都没占到什么便宜,所以也没少来这里“报道”。 汪黎噙着犹如胜利者的笑,空气里似乎有什么在无声地对峙着,火药味十足。 “我们如何,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比率降下来吧。毕竟,” 汪弈脸上的假笑彻底伪装不下去:“被一个美人计就搅得心神不宁,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家族……也不需要不稳定的因素。” 汪延转过身冷冷地丢下一句:“希望七天后,你还能保持这份乐观,黑课上见。” 门关上的瞬间,汪黎脸上的张狂才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复杂难辨的晦暗。 可笑吗?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会被那个女人影响,不止他一个人会因为她而失控。 —— 飞机刚落地,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走出通道,就被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人引向一辆车,车门打开,后座上端坐着的,正是张日山。 他表情轻松,只是眼下的青黑泄露了疲惫,见盛葳进来,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过, “路上辛苦,伤要紧吗?” 盛葳弯腰坐进后座,腰侧还是传来一阵隐痛,但她语气平静:“没什么大事。” 张日山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你没事就是最好的。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被某些人拆了,赔给你都不够。” “哪那么严重。”盛葳扯了扯嘴角。 “不信?”张日山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随后上车的张慕尘和张九思,意有所指道: “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个多月,新月饭店的门槛和窗户都快被人踏破了。” “两个月?”盛葳终于转过头,眉头紧紧蹙起,怎么可能?她在苗寨差不多一月。 张日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甚至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语气认真: “没发烧吧?脑子糊涂了?从你失去消息到今天,整整七十三天。” 盛葳一下拍开他的手,睨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不耐:“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咯噔一下,张日山这人嘴是油滑,但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她。 难道是……那时的地下,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这个认知让她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她甩甩头,强行压下那点不安:“你专程来堵我,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吧?” “自然不是。”张日山收回视线,手指习惯性地在膝盖上轻轻敲点着,“你这次跋山涉水去一趟湘西,总该有所收获?” “我找到了尸蟞丹。”她平静道。 车内的空气在话落的刹那瞬间凝固。 “还有,”盛葳继续说,“我打听到张大佛爷当年确实在湘西进行过所谓的猎神,但那些地下的东西,还是没人知道来源。” 她顿了一下,说出自己最大的忧虑:“我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个严峻的事实,我怀疑九门怕是早已被蛀空了。” 湘西偏远,可汪家人都能渗透,那么根系庞大的九门各家,恐怕更不能幸免,这也就意味着,以后九门很可能会无人可用。 车子停在四合院门口,但张日山没有下车叙旧的打算,他只是说了句“好好休息,有事来新月饭店找我”,便驱车离开。 推开门,盛葳目标明确,只想一头扎进自己那间小小的厢房。 “微微。” 一个声音从身后叫住她,是张海客。 她脚步顿住,却没有立刻回头。 张海客似乎早就等在这里,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这两个月他过得极其煎熬。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下某种翻涌的情绪,“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院子里很安静,其他房间似乎也有人在,站在各处听着,但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说什么?”盛葳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什么好说的,这是我的事,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向你,向你们解释。” 张海客的脸色在她反问下更白了些,试图让语气平静:“我们……只是担心你。” “担心?”盛葳语气淡漠得可怕。 “担心什么?担心我会死在外面,还是担心,你们会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掌控我。” “微微!不是的!”张海客被这平静的指控刺痛,语气里带上一丝急切。 她往前走着,目光逼视着张海客: “你们做事也从未问过我,因为在你眼里,你们永远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永远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永远都是为了我好。” “又凭什么要求我向你们解释?我的人生不需要谁来负责,更不需要谁来安排。” 那些被她戳破的真相,利用也好,守护也罢,无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最终都还是指向了如今,对她人生的规划和强行干预。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间里蔓延,每个人都像是立在院中的石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悲剧伴奏。 半晌。 “……你到底想要什么。” 张海客的声音再次响起,干涩,嘶哑,仿佛沉到极致的疲惫,又显得茫然卑微。 他们之间,似乎陷入了恶性循环。 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们,明明是他们曾经想要的结果,如今却只觉得讽刺。 他们想要弥补,却不知所措,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越来越让他们感到害怕失去。 盛葳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苍白而空洞:“我想要的……你们给不了。” 张海客目光执拗,像是要从那片平静的荒芜中掘出点什么希望:“只要你开口。” 但万万没想到,她毁掉了他的希望。 盛葳只轻轻地说了一句,犹如审判: “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们。” “……”什么?他们愣在原地。 那道清晰的关门声,像是一把重锤,砸在寂静里,空气中传来什么碎掉的声音。 几个字在每个人的脑中一遍遍地回荡。 她说了什么?“不喜欢”。 这个词语,是只有他们才明白的分量。 因为盛葳是特殊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特殊意味着什么,她是不懂喜欢的。 可就在刚才,她却说她不喜欢他们。 他们听出了她的潜台词。 因为她“不喜欢”他们,所以他们给不了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或许是一份“喜欢”,一份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与算计的爱。 这份爱,或许曾经在他们之间存在过,但现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消失了。 没有人能再拥有。 他们不能,她……似乎也不再需要。 他们像是被冻在院子里,夜风吹过,带着寒意,却远不及他们心底泛起的冰冷。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酝酿、膨胀、变质。 是压抑的愧疚,是害怕失去的恐慌,是求而不得的执念,是冲破理智的黑暗…… 既然温暖无法挽回,既然喜欢已经失去。 那就用另一种方式,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哪怕是恨,是禁锢,是彼此折磨。 也绝不放她离开。 ------------ 第250章 我看你能跑哪去(黑化预警) 院里的人不知在何时悄然散去,但有些东西,一旦裂开,便再也无法弥合。 尤其是人心。 张慕尘回到房间,没有开灯,只是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 “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们……” 那声音如同魔咒,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从被他救出来,像个小蚕蛹开始,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点点生动起来,也看着她后来眼中光芒一点点熄灭,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几乎将此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倾注在她的身上。他以为,哪怕她不懂,至少能感受到他给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依赖与联结。 可现在,却被她轻飘飘的话给击碎。 这比什么都让他绝望,好像在说他一直以来的守护和爱,都化为可笑的一厢情愿。 心脏从最初的剧痛,到现在麻木开始蔓延,他像是被逼到绝境后产生了扭曲清醒。 不喜欢……么? 微微,我的微微…… 你怎么可以……不喜欢呢? 你还小…… 你不懂……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你也不明白,有些东西,也不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这个念头如同枯柴里的火苗迅速燎起。 对,微微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不理解那些细腻的情感,分不清依赖与爱。 她就像一张纯净的白纸,却被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无意间涂抹上太多复杂而沉重的色彩,以至于让她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她只是被那些外面的那些坏人、被他们的忽视、被所谓的真相搅乱了心神。 她只是暂时迷失了方向。 她需要的是引导,是保护,是……一个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和误导的环境。 张慕尘缓缓抬起头,那目光里不再有痛楚和彷徨,而是某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坚定。 没关系,微微。 你不懂,没关系。 我会教你,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教你。 我会让你知道,只有在这里,只有在我们身边,你才是安全的,才是最好的归宿。 至于喜欢……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只要你永远留在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永远不再想着离开,不再想着犯险。 ……你喜欢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到房间,盛葳心里空落落的,她本以为自己会很痛快,但没有,只觉得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门口。 盛葳在门后坐了很久,才起身打开门。 门槛外,放着一碗尚且温热的甜粥,旁边配着一小碟她平日习惯佐粥的酱菜。 生气归生气,他们也不会饿着她。 她的人生不需要他们负责?他们偏要。 她说不喜欢?他们就当没有听见。 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弯腰,拿起那碗粥,温度透过瓷壁传递到掌心,正好入口。 张慕尘抬步,朝着盛葳的房间走去,脚步很轻,他没有敲门,而是径直推开。 窗外月光的光晕透进来,勾勒出盛葳蜷缩在床上的模糊轮廓,她似乎睡着了。 张慕尘轻脚走到床边,他的眼神如同粘稠的蛛网,一点点地将她包裹,那张睡颜,此刻卸下了疏离,一如往昔般恬静又乖巧。 他伸手,将她踢到一旁的薄被拉上来,指尖在触到她微凉的手背时拉起吻了吻。 看,你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微微。 没有我们,你连被子都盖不好。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着,变得更加坚定。 他想起从前,那时他希望她健康快乐。 而现在,她不健康,也不快乐。 是他,是他们,没有保护好她。 他要再次救活她,就像十几年前那样。 平静之下,是名为占有的疯意在沸腾。 意识回笼的瞬间,盛葳便察觉到不对。 不是她的卧室。 陌生的房间宽敞,但压抑,只有简单的一些家具,四面的墙壁看不出什么材质,最显眼的就是她身下这张过分宽大的床。 最诡异的是,这里没有窗户。 只有头顶几束昏黄暖昧的灯充当照明,让人失去时间感,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 “醒了?” 张慕尘的声音蓦地传来,她循声望去。 他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只穿着一条宽松的家居长裤,他似乎刚洗过澡,黑发微湿,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 他面前放着半杯水,还有药片,他似乎这样坐了许久,像一头耐心守候猎物的豹。 “这是哪?”盛葳的声音还带着沙哑,更多的是冷意。 张慕尘端起那杯水,走到床边坐下,他将水杯递到她唇边:“先喝点水。” 盛威别开脸,“我问你这是哪里?” 张慕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她的目光里带着压迫感:“这里很安全,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微微,该叫我什么?” 盛葳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张慕尘非常危险,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见她不语,他再次出声:“叫我。”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亲昵称呼,立刻被迫从意识里硬生生给拽出来: “Daddy……”声音细不可闻。 这个称呼,此刻听来,却充满了诡异。 张慕尘似乎满意了,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瓶药油:“腰还疼吗?我看看。” 盛葳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却突然被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抱坐在坚实的大腿上。 这个姿势过于亲昵,让她下意识想逃。 “躲什么?嗯?”张慕尘一手环住她,语气还维持着温和,“先把药给上了。” 盛葳迟疑着还是任由他动作,她的自愈能力异于常人,淤青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了。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皮肤,盛葳被他牢牢抱在怀里,胸膛贴着后背,心跳互相迎合。 张慕尘揉药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异常的灼热,那热度透过皮肤,烫得她不安。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距离近得有些逾越。盛葳下意识地倾身想拉开距离。 “别动,”张慕尘随手按住她,力道不大,却让她不敢动弹,“药要揉开才行。” 盛葳坐在他怀里,像个被摆弄的人偶,脑中那股本能的危险预警一直尖啸个不停。 “张慕尘,”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僵硬,“我……我自己来就好。” 张慕尘的动作顿住。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他缓缓收回手,没有说话。盛葳正要松口气,却发现他并没有松开她。 然后,她听见他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微微,”他开口,“你还记得吗?” “你小时候发烧,烧得迷迷糊糊,也是我这样守着你,给你擦身子,喂你吃药。” 盛葳身体一僵。 “你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我就整夜整夜坐在你床边,直到你睡着。” “你学画画,手被铅笔戳破了,哭得厉害,是我帮你把刺挑出来,哄了你很久。” “你那时醒过来,不适应,抗拒所有人,也是我一点点让你慢慢放下戒备……” 他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着那些属于他和她的记忆,但这绝不是温情脉脉的回忆。 “你看,”他轻轻地说,手温柔地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摩挲,她的身体却越发僵硬。 “你的人生早已与我密不可分,我们早就分不开了,你为什么……说不喜欢呢?” 他的话里听不出愤怒,像是单纯困惑。 “你不懂,没关系。”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用气音低语,如同恶魔的蛊惑,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喜欢,喜欢有很多种可以验证的方式,你是喜欢我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盛葳猛地挣脱他的怀抱,踉跄着退到床角,拉开距离。 她看着张慕尘,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她熟悉的温和面具,但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扭曲与执着。 他为什么会纠结这个无聊的话题? 不过只是一句话而已,她却不知道,这句话成了压垮这个男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颤抖。 “这里很安全,你不用害怕。” “张慕尘,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他坐在床边,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那种表面平静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盛葳甚至还想后退,眼神里充满抗拒。 他微微歪头,像是在欣赏她的恐惧和挣扎,语气依旧平和,却像是最终的通牒: “这里就这么大,我看你能跑哪去。” “累了我就把你抓过来,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