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就问你扶不扶? 从便利店里出来,李进望了眼冰柜里的罐装可乐,最终还是忍住了。 卡里的余额仅剩:658.44。 这个数字意味着未来十几天只能与泡面为伴,才能坚持到发工资。 他一直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囚禁。 先是婴儿车的围栏,然后是幼儿园的彩色栅栏,接着是中小学的围墙。 每次以为终于要冲破樊笼,不过是换了个更精致的笼子罢了。 如今的他,是‘万界科技’底层的P3级陪练师。在新纪元里,这大概是最憋屈也最荒诞的工作之一。 日常工作,就是穿梭于无数个由量子计算机构建的平行宇宙,扮演客户幻想世界里的最佳配角。 完成包括但不限于:抢银行时当人质、炸蓝星时当炮灰、霸后宫时当太监,偶尔还要客串应急食品。 说白了,就是职业NPC,真人版情绪垃圾桶。 与虚拟游戏不同,“万界”是真实存在的人造维度。 在人类掌握五维通道技术的今天,创造四维空间,就像高中生算‘1000-17’一样简单。 倒不是他不想上进,主要是他的‘气运’太逆天。 公司针对用户体验,会给每位员工开放金手指。 但事实上,那个需要积攒客户好评,才能颁发的‘许愿币’,连抽卡游戏的保底机制都没有。 入职两年零三个月,李进攒下八枚许愿币,结果就换来两个令人绝望的能力。 【键盘:专业级嘲讽,仇恨拉满】 【胶棒:能够有效限制敌人行动(对自己无效,效果持续一分钟)】 看看同期同事:有人抽到‘瞬移’,有人抽到‘奶龙’,甚至还有人抽到‘剑魂’。 相比之下,他简直就是战五渣中的战五渣。 比他的非酋体质更离谱的,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大玩家。 前天的【哥布林事件】还在部门群聊里置顶着。 那位坚持要‘体验真实中世纪’的中年大叔,死活不信邪,非说自己练过散打,抄了把西瓜刀就往哥布林森林里冲。 据P8救援专员传回来的画面,这哥们正穿着兽皮裙,坐在哥布林首领的大腿上,一脸娇羞地编花环…… 群聊里的配文很应景: “恭喜我司首位客户成功打入哥布林内部,并荣升压寨夫人。” 公司的处理结果也很干脆。 捞人费用从李进工资扣,年度绩效清零。本季度KPI不合格,直接卷铺盖走人。 原本缝缝补补的日子,如今更加雪上加霜。 如果失业的话,那就只能睡桥洞了! 现在,只能试试到处发小广告,希望奇迹能够照拂下这个倒霉蛋。 换工作? 这个念头像往常一样冒出来,又像往常一样被掐灭。 算了吧,天下乌鸦一般黑。 何况万界科技,是他在大学宿舍里,对着招聘海报发过誓要进入的地方。 现在真要放弃?就像要亲手掐死当年那个热血沸腾的自己。 斑马线那头,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正以0.5倍速挪动。 李进下意识地停下,瞄了眼信号灯,决定等下一轮绿灯。 主要是安全距离实在不好把握,扶人成本更是约等于几年工资。 扑通—— 一声闷响。 老太太毫无征兆地瘫倒,拐杖在柏油路上弹跳了两下,最终停在了李进脚边。 这个画面他太熟悉了。 三秒前,他的大脑刚用4K画质预演过一遍。 李进火速点开手环,假装查看重要信息,心里默念: “我看不见,看不见我……” 扶不扶? 这个困扰人类数个世纪的道德难题,在他这里特简单: 账户余额<六位数=不配拥有见义勇为权。 突然—— 李进的手指僵在屏幕上空。 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间,下班的人群应该像迁徙的沙丁鱼群,挤满整条街道。 可现在,方圆百米内竟诡异地空无一人。 红绿灯兀自变换着颜色,自动贩卖机的荧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连永远都在施工的钻地机都噤了声。 整条街变成了他一个人的默片剧场。 “活见鬼!” 狠狠掐了下手腕,生疼。 不是梦! “小伙子——!” 那声音像是从老旧收音机里挤出来的,沙哑、刺耳,带着某种不自然的回音,瞬间刮过耳膜。 李进后颈的汗毛集体起立,本能地后退半步。 “所以,你看得见嘛。” 李进愣了愣,不是废话吗?那么大个活人瘫在地上—— 等等。 大脑疯狂拉响警报。 地上哪还有什么老太太? “就是你啦!” 五根枯树枝似的手指突然搭上他肩膀。李进一个激灵,差点表演原地升天。 “为什么是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婆婆,您能不能换个穿AJ什么滴……” 老太却并不在意:“因为只有你看得见我嘛!是不是觉得人生像被诅咒了?工作像烂泥?存款是笑话?” 李进忍不住露出‘你咋知道’的表情。 这精准描述堪比大数据杀熟。 “想不想……改命啊?” “昂,逆天改命?当我爽文看多了!” 这话李进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史诗级白眼。 可就在这一瞬间,那个被现实掐得奄奄一息的小火苗,还是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再回神时,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浑浊的眼球几乎贴到他鼻尖上。 “你不信?” 李进踉跄后退,帆布鞋跟撞到马路牙子:“信什么?” 老太太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块古旧怀表,晃了晃: “咱们打个赌,很快你就会信的!” 李进还没反应过来,掌心突然一凉,那块怀表不知怎的已经躺在右手。 滴滴—— 刺耳的鸣笛声撕破白幕。 李进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玩命,一辆悬浮车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刹住。 “找死啊,眼睛不要可以捐给别人!” 司机探出窗外的怒骂、行人举起的手机镜头、交通灯刺目的红光,所有声音和色彩突然海啸般涌回。 如果不是怀表还在手里,他真以为自己梦游了! 当然,现在更希望是在梦游。 “对不起!” 鞠躬,逃离,速度飞快。 直到冲进自己月租2000的鸽子笼,‘砰’地甩上门,后背紧贴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李进才敢认真地喘口气。 当心跳终于降到安全值,他颤抖着从裤兜掏出那块怀表。 这是一枚维多利亚风格怀表,古铜色的表壳上蚀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 表盖中央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或者是红水晶? 李进不敢确定! “转运?就凭这个?” 推开表盖,表盘上蒙着一层薄灰,他下意识地用拇指蹭了蹭! 下一秒! 他飘了! “废物,爬起来!” 沙哑的咆哮震得鼓膜生疼。 还没等李进看清对方的脸,一记左勾拳已经呼啸而至,狠狠砸在他的右脸上。 紧接着,整个人像被抽飞的沙袋,重重摔在擂台上,正好与刚刚飘出来的灵魂严丝合缝地重合。 聚光灯刺得睁不开眼,四周的嘘声潮水般涌来。 “等……” 求饶的话还没出口,右勾拳已经接踵而至。 这下挺好,两边脸肿得对称了,倒不显得突兀。 “给我起来,别装死!” 壮汉的阴影笼罩下来,李进甚至没来得及抬手格挡,第三拳已经狠狠捣进腹部。 满肚子的酸水,像立体机动装置漏气一样,从鼻孔、口腔喷涌而出。 这什么情况? 《洛奇》《激战》《百万美元宝贝》……好像都不是! 然后—— 他死了! 壮汉狞笑着跨步上前,拳头如雨点般砸落。 “欧拉欧拉欧拉……” 李进最后看见的,是对方是沾着血渍的拳套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 第二节:找黄蓉,还是小龙女? 嘶—— 猛地一激灵,李进愕然发现,自己仍瘫坐在出租屋门后,保持着擦拭怀表的姿势。 摸了摸脸,没有肿胀,没有血迹,甚至连一丝疼痛的余韵都没有。 “什么情况?” “是这东西在搞鬼?” 漆黑的表盘上,蛇形的指针有条不紊地游走,表盘的下方,则镂刻着一座哥特式高塔。 怎么看都只是个超级普通的怀表! 李进连做了三次深呼吸,像拆弹专家般再次轻拭表盘。 等待片刻,没有任何异常。 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依然风平浪静。 “那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人,鬼?怪?还是阿拉丁表仙?” 咕隆—— 肚子适时地发出抗议。方才那一阵夺命狂奔,把最后一点能量都消耗殆尽了。 “该不会是饿出幻觉了吧?”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烧水,泡面,一套流程早已烂熟于心,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机械地完成。 等面熟的空隙,李进鬼使神差地又擦了擦表盘。 “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嗡嗡—— 手环震动两下,有条未读信息。 “请问,是陪练师么?” 李进揉了揉眼睛。 来活了么? 确认了一遍,没错!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怀表,心跳突然加快——难道这东西真有逆转命运的魔力?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激动得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亲,在的呢!” “明早能来趟胡桃街229号,想和你面谈。” “亲,原则上,我们不出柜!” 《员工手册》第38条明令禁止线下接单,所有服务必须通过官方平台完成。 “先转路费,满意红包另算!” 叮——200元红包已到账。 李进盯着账户里多出的数字,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200元,虽然不是巨款,扣除路费够买七包红烧牛肉面。 这个月已经过去大半,业绩还差一大截,房租也快到期了…… 去就去,还有比失业更糟的事么? 去他妈的原则! “亲,明天准时到!” 关闭对话框,李进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 神呐。您老人家总算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倒霉蛋了。 “么么哒!” 他神经质地对着空气飞了个吻,又低头狠狠亲了一口怀表。 接着,翻箱倒柜找出个勉强算干净的饼干盒,还特意用袖子擦了擦内衬,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怀表请了进去。 —— 这一晚,李进抱着饼干盒睡得格外沉。 可梦境却像被搅浑的池水般不得安宁。 他不断梦见自己站在擂台上,那个光头壮汉的拳头如暴风骤雨般落下。 “卧草!” 在经历第N次死亡后,李进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背心。 镜子里,双眼挂着两团浓重的黑眼圈,活像被人揍了两拳。 洗脸,换装,整理心情,顺带将饼干盒细心放进唯一带锁的抽屉,这才满意出门! 站在公交站台,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几分。 犹豫再三,李进还是咬牙叫了辆网约车。 这单要是黄了,这个月真得喝西北风了! 空间折叠技术让数个街区在五秒内完成切换,眼一闭一睁就抵达了目的地。 抬头的瞬间,李进僵住了! 这栋危楼似的公寓像是从末日世界搬出来的场景,墙皮脱落得像得了皮肤病,破碎的窗户用泡面箱纸板胡乱封着。 他下意识核对手环上的全息投影:胡桃街229号,没错。 李进开始怀疑这是竞争对手设的局。 然后,就给了自己一嘴巴子。 你丫屌丝一枚,毛的竞争对手。 吱呀—— 房门微微打开一条缝。 一张完美到近乎虚幻的脸从门内探出。 “是李经理么?” 李进的三观立刻被这惊艳的五官重新塑造,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杆,迅速展示工牌。 “您好!万界陪练师编号114514,竭诚为您服务!” 万界科技会给每位员工发放一张专属工牌。 工牌正面是工作室的标语:畅游万界,美梦成真。 背面,则是李进每次看到都脚趾抠得的个人数据投影: 【李进 编号:114514 年龄:24 职位:P3 可使用能力:嘲讽、黏土。 烹饪技术:中级 兵器熟练度:初级 枪械熟练度:低级 特殊道具:无 可携带玩家数:2/10 综合战斗力:5/100】 女孩确认了下虚拟面板上的大头照,展颜轻笑:“进来吧!” 声音甜美得不像话! 李进手忙脚乱地关闭面板,耳根烧得发烫,幸亏对方没有细看。 踏进房间的瞬间,李进恍惚间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 淡青色的全息壁纸模拟着竹林景观,几缕阳光从虚拟竹叶间洒落。 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墙角的老式音箱正播放着《二泉映月》的旋律。 女孩捧来一壶茶,边倒边自我介绍:“我叫陈柚,随便坐,不必拘束。” 李进这才注意到,客厅里唯一的现代家具是一张悬浮茶桌,四周却摆放着几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藤编坐垫,其中一个甚至还打着补丁。 这种混搭风格既矛盾又和谐,像极了‘赛博朋克x宋代美学’的概念感。 犹豫了一下,李进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结实的垫子坐下。 “请用茶!” 陈柚将茶盏轻轻推到李进面前。 “谢谢!” 茶烟氤氲,李进早就心猿意马。 陈柚穿着素雅的月白色旗袍,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杏胸针。 她的美不带任何攻击性,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方还是这样一位古典美人。 单身二十多年的青年,要说没点小心思,必然是弯的,或者是个程序员。 李进两者都不是,所以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被强行静音了的土拨鼠,表面平静,内心尖叫。 脑内小剧场已经演到他们孩子的名字该叫‘李柚子’还是‘李陈皮’了。 稳住,你不是来相亲的! 压住加速的心跳,李进取出一份公司宣传文件:“陈小姐,这是我们公司的服务内容简介,您看一下。” 明明只需要指尖一划,就能把资料传送到对方手环上,但他偏偏选择了纸质文件。 毕竟这样能多几秒钟欣赏陈柚低头时的侧颜。这波操作,他给自己满分。 陈柚微微一笑,那笑容简直把李进给融了。 “你弄错了,并不是我需要服务……”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这话中似乎藏着另一层含义,一抹绯红瞬间从耳根蔓延。 “稍等!” 李进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注意到陈柚已转入隔壁房间。 不是为她服务? 所以,我这颗狂跳的心,每秒钟多制造出来的热血,岂不是浪费了? 这感觉就像是提前充了一年的视频会员,结果发现要看的动漫在另一个平台。 里屋传来轻微的响动,隐约能听见陈柚压低声音说着什么。 很快,陈柚推着一位坐在智能轮椅上的老者出来了。 老人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件对襟唐装,手里抱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活脱脱像是从民国穿越来的国学大师。 李进刚想起身问好,谁料屁股下的坐垫年代久远,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从缝隙中挤压,发出一串响亮又持久的‘噗噗……’ 这下尴尬了! 李进感觉自己的社会生命已经在此刻终结。 “年轻人肠胃不错!这中气十足的,练过Bbox?” 老头推了推眼镜,轮椅突然‘嗖’地滑到李进面前。 陈柚在一旁捂嘴忍笑,肩膀抖得像开了震动模式。 李进的脸像煮了锅麻辣火锅:“那个……真的是坐垫!” “知道知道!” 老头一脸‘我懂得’表情,顺手将怀里的书籍塞给李进。 “先看看这个!” 无法解释,只能坦然接受。 李进翻开扉页,差点手抖把书摔了。 竟然是典藏版的《神雕侠侣》,1983年。 掐指一算,不得大几百年了!这特么是文物级别的宝贝啊! 老爷子一个轮椅漂移凑得更近:“轻点儿翻!这些可都是我的命根子!” 陈柚赶紧按住轮椅:“外公,您要是摔着了,妈非念叨死我不可!” 原来是外公大人! 那可得伺候好了! 李进福至心灵:“所以,老爷子是要找小龙女谈心?还是找黄蓉论道?” “哟,你还知道小龙女!” “干我们这行的,略有耳闻。” 李进扯了个谎,他何止‘略有’,第一枚许愿币,就是陪客户暴揍了甄志丙一顿得来了! “那我考考你,杨过和小龙女差几岁?” “啊?” 这问题把李进的CPU给干烧了,转折的更是比杨过断臂还突然, “四…四岁?” “错!是五岁零三个月!” 老爷子激动的轮椅直晃:“重点不是年龄差!是人家姑姑侄儿都能成,我和对门张老太跳个广场舞怎么了?” 陈柚扶额长叹:“外公,您又跑题了!” 看把我家‘媳妇’给急的。 李进清了清嗓子:“老爷子,咱们直入主题,只要您敢想,我包您满意!” 说完就后悔了。这flag立得,比华山论剑还高。 转念一想,‘媳妇’还在场呢,不能怂! 老爷子缓了口气:“其实,我还想问,杨过断臂后,是怎么……” “外公……” 陈柚跺了跺脚。 “好好!”老爷子举起双手投降:“那咱就长话短说,我想去看看独孤求败!” “哈?” ------------ 第三节:九层妖塔? 这次李进不是CPU冒烟,是直接干崩溃了! 见过找李莫愁的,找程英、陆无双……甚至何沅君、洪凌波的。 但大老爷们指名要找独孤求败?这绝对是头一遭! “您是说剑魔独孤求败?” 李进确认了一遍。 “没错!” 老爷子重重点头。 “我每次都在想,天下无敌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又为何埋剑冢,孤独终老!这里面,一定大有故事!” 说到这里,老爷子忽然从轮椅的暗格里,取出一柄塑料玩具剑,兴致颇高地挥舞了两下。 “我研究了三十年。根据《神雕》的描述,剑冢应该位于岘山风景区,废弃的网红玻璃栈道下面!咱们去那里等,一定能等到剑魔前辈。我一定要问问……” 老爷子话匣子一打开,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那口才,简直比郭靖的降龙十八掌还势不可挡。 陈柚揉了揉眉心,任由老爷子自说自话,给李进递了个无奈眼神。 秋波,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秋波。 这一记秋波直接把李进电的外焦里嫩,比望生塔的惩罚可带劲多了。 “媳……陈小姐,您说!” “我外公这个愿望,能实现么?” “能!不过……” 李进战术性停顿,大脑飞速运转着性价比最高的方案。 “需要多少钱,你直说!” 陈柚顿了顿,接着强调道:“只要外公满意,钱不是问题!” 然后,她忽然压低声音,像是窃窃私语般说道:“就因外公的愿望有些幼稚,所以才特意麻烦你跑这一趟。” 李进挺直了腰板,活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 “倒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老爷子行动不便,我担心照顾不了……” 陈柚若有所思。 李进眼巴巴等着,内心弹幕疯狂刷屏:【快说陪我去】【快说陪我去】 很快,陈柚试探性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一起去呢?” 李进强装镇定,手指在膝盖上敲出《婚礼进行曲》的节奏,差点哼出声来。 “理论上没问题,实际操作…唔。” 他故意皱眉作思考状,随即一拍大腿:“没事,就这么决定了,包在我身上。” 毫无表演痕迹,当得华表奖! 李进光速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 “这里有几份说明文件,你先看下。晚上我做好计划发给你,如果都没问题的话,咱们明天就可以接入神雕世界!” —— 走出胡桃街时,李进哼着小曲儿,双脚像装了弹簧似的。 倒不是因为谈了这单,就能让他直接升职加薪。 纯粹心情好到飞起,比在《原神》里十连三金还爽,连路边垃圾桶看起来都眉清目秀的。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李进学着高启盛的步伐走了个蛇皮位,差点撞翻送外卖的无人机。 “不好意思啊,哥们!” 无人机上的摄像头转过来,机械音冷冰冰地响起:“检测到危险行为,已自动记录面部信息。” “记录呗,哥今儿高兴,真那么真高兴!” 李进潇洒地甩了甩并不存在的长发。 不行,必须发个朋友圈,炫一下。 点开手环全息投影,李进顿时吓得一愣一愣的。 为了沉浸式‘谈客户’,他居然忘了手环已被调成了静音。 此刻未读消息像烟花一样‘砰砰砰’炸开。 【韩经理:10:30前到我办公室】 【王虎:进哥,掉茅坑了。经理脸比锅底还黑】 【人事:考勤异常,全勤奖-300元】 【韩经理:你特么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就别来了!】 …… 完犊子,这下要凉了。 他明明在工作群报备过外勤,那个韩扒皮分明是故意找茬! 那架送完餐的无人机恰好转回来。 “检测到呼吸频率异常,需要呼叫救护车吗?” “滚!” “指令已接收,好嘞!” 李进愣在原地,突然觉得今天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喧嚣了。 不行,这堪比在《诡秘之主》里,捡到序列0特性的好事不能黄了! 他火速拨出一通电话。 “喂,师父,救我!” 电话那头是李进入职时的培训导师杨旭,P6。 虽然只是培训关系,但杨旭为人忠厚,两人偶尔会一起撸串。 最为重要的是,杨旭和部门经理韩韬是同一批进公司的员工。 放在古代那就是同窗情谊啊! 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什么情况?” 李进求人,自然是掏心窝把来龙去脉倒了个干净。 杨旭沉默片刻:“你小子……我可以帮你递个话,但下不为例。” “师父,我给你磕头了!咚咚咚!” “少来这套!听着,这单必须做到120分。公司最近在抓典型,你最近惹的事,你心里门清……” 挂完电话,李进擦了把冷汗。 真到了背水一战了! 搞砸了别说娶媳妇,怕是连泡面都吃不起了。明天公司头条估计就是: 《震惊!万界陪练师饿死出租屋,遗物仅剩半碗红烧牛肉面!》 —— 韩经理很快在发来消息,内容很简单:如果不能完成客户要求,也别等季度考核了,直接走人! 公司是不用回了,接下来是全力以赴做好穿越方案。 路过便利店时,李进破天荒奖励了自己一瓶冰镇肥宅水。 回到出租屋,打开虚拟屏幕,摆出决战到天亮的架势。 万界科技的员工共有12个等级,P3员工只能进入特定章节的低阶平行世界。 这限制说是保护客户安全,实则怕他们这些菜鸟把世界线玩崩了。 毕竟穿越万界,并非一丝风险都没有。 最棘手的永远是那该死的蝴蝶效应,无法预测的变量就像薛定谔的猫。如果陪练师的能力不足,玩家随时都有可能被送进‘英灵殿’。 就比如被哥布林抓走的那位…… 好在陈柚外公的要求并不高。 照常规流程,直接把爷孙俩传送到岘山山脚,坐等独孤求败前来埋剑就行。 可转念一想,这么安排下来,和陈柚独处的时光,满打满算不超过两小时。 这哪够啊! 机不可失,李进决定必须搞点骚操作。 说来也怪,平日里加班就像上刑场,今天却跟打了鸡血似的,史无前例地觉得熬夜加班是理所当然的事。 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等回过神时,文档已经写了二三十页,各种因素考虑了遍。 “完美!” 李进看了眼床头的怀表,凌晨一点半。 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劲。 今早出门前,他明明确认过怀表在饼干盒内,而饼干盒应该在那唯一带锁的抽屉里! 这是……进贼了? 取出钥匙,打开抽屉,饼干盒还在! 穷得连老鼠都不愿光顾,哪来的小偷? 算了,也许自己记错了呢! 李进拿起怀表,宝贝般地擦了擦。 咔嗒—— 怀表秒针忽然逆时针的倒转一格! 紧接着,世界天旋地转起来! 李进下意识地举手格挡,意外的是,这一次并没有拳头落下。 从指缝中偷眯,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高塔。 巨塔矗立在血色苍穹之下,塔身缠绕着无数锈迹斑斑的锁链,每一节锁链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紫芒。 “九层妖塔?” 不对,这座塔足足有十八层。 高塔厚重的大门两侧贴着一副对联。 “从来好事天生险,自古瓜儿苦后甜!” 可以说相当鸡汤了。 正中央的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望生塔。 李进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青铜门环上的狮首突然‘咔嗒’一声转动,四只空洞的眼睛齐刷刷盯住他。 “卧槽!” 李进一个后跳,后背撞上无形的空气墙。 果然有鬼。 左侧狮头紧跟着吐出一卷竹简,那竹简像被无形的手托着,缓缓飘到李进面前。 竹简入手清凉,表面浮现出几行楷书。 【试炼者:李进】 【准入权限:临时】 【上次存活时间:22秒】 紧接着,右侧狮头自动旋转两周半,伴随着齿轮的轰鸣,塔门‘吱呀’一声裂开缝隙,狂暴的吸力瞬间将他扯了进去。 “等等啊,至少给个新手教……哎呀……” 天旋地转间,李进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全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然后‘砰’地砸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上。 就在他揉着几乎裂成八瓣的屁股,踉跄着站起身时。 四周的星云墙壁剧烈蠕动,无数闪烁的文字从穹顶倾泻而下: 【新手教程加载中……】 【加载失败!】 【错误代码:202——智商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 李进盯着最后那行闪烁的荧光字,气得牙痒痒:“你才要充值!你们全家都……” 还没等他骂完,平台中央‘哐当’升起一座青铜天平。 左侧托盘放着一本精装《生存手册》,右侧则是把精致的匕首。 悬空的文字紧随着变幻: 【选择你的新手礼包】 【A:知识就是力量】 【B:武器才是真理】 李进盯着天平,突然咧嘴一笑: “小学生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就在他张开双臂,扑向天平的瞬间,整个装置骤然剧烈摇晃起来。 两个托盘上的物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生存手册》的书页像中了化骨绵掌般簌簌脱落,匕首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成了粉末。 【选择超时】 【启动B计划】 【直接进入实战】 “硪妳玛!耍我?” ------------ 第四节:喜羊羊?这是要闹哪样 话音未落,脚下的平台突然像液体般流动起来。 冰冷的金属光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青青草原。 【望生塔第一层:《草原物语》特别篇】 【通关条件:22秒,斩杀12头咩咩羊】 【特别提示:您的装备已自动适配场景】 李进突然感觉下身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 女仆装? 黑白相间的蕾丝裙摆随风轻扬,头顶的猫耳发箍甚至还俏皮地抖了抖。 “懂了,的确是在耍我!” 李进崩溃地抓着头上的猫耳,手中突然一沉。一个粉红色的充气锤凭空出现,锤头上还印着‘1000t’的卡通字样。 “神特么适配场景!” 远处传来‘咩~’的叫声,只见近百只圆滚滚的绵羊,排着队从地平线走来。 毛茸茸的身体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看起来萌得能上热搜。 【倒计时开始:22.21.20.】 “对不起了小羊们,等我通关就给你们上三炷香!!” 下一秒,他愣住了! 百只绵羊齐刷刷人立而起,羊毛下露出堪比健美先生的肌肉线条。 “咩!” (同步翻译:为了部落!) 羊蹄子在地上刨出火星。 李进嘴角抽搐,这么魔幻的么? 事已至此,已别无选择。带过那么多客户刷剧情,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当回主角了。 疯就疯了! “来啊!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职业陪练师的尊严!” 李进抡起巨锤,一个华丽的360度回旋: “欧拉欧拉!” 一锤下去,首当其冲的肌肉绵羊像被击中的保龄球般飞向天际。 领头的绵羊露出惊恐表情。 “咩?” (点子扎手!) 李进大喜:手感不错,通关不是洒洒雨? 【时间到。检测任务未完成,天降正义!】 一道刺目的金光从天而降,精准笼罩住李进。 紧接着,头发瞬间炸开,像被静电吸住的蒲公英,整个人冒着袅袅黑烟。 “被雷劈了!” 李进呆滞地吐出一口烟圈,僵硬地低头。 那该死的女仆装居然完好无损,甚至蕾丝花边变得更蓬松了。 “22秒够干个锤子!早知道是这样,昨天在擂台上,拼屎也要多坚持一会。” 【惩罚执行完毕。第二轮实战启动,倒计时22、21…】 容不得半点犹豫,李进一咬牙,抄起粉红充气锤,狂暴般冲向羊群。 “不当人了!反正这破塔也没把我当人!” “啊啊,都给我站住,别跑……” 【叮:时间到。任务未完成……】 滋滋…… 熟悉的金光,熟悉的焦香。 【叮:时间到……】 滋…… “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叮……】 在第N次被雷劈成行走的烧烤后,李进已经懒得躲了,甚至有点习惯了这个味道。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武器是充气锤了! 这玩意绝缘! 天空中飘过的‘菜就多练’四个大字。 “我错了,我想回家!这哪是金手指?这特么是杨永信快乐屋啊!” 就皮卡丘这么放电,迟早得肾虚! 【……】 【惩罚执行完毕,第三十六轮实战启动,倒计时22…】 “咩~”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爷又回来了!你打我撒,笨蛋!) 山坡上的羊群,集体摆出‘你过来啊’的挑衅姿势。 领头的那只更是过分,掏出一副墨镜戴上,二郎腿翘得老高。蹄子甚至还晃着82年的老白干,朝李进举杯致意。 “太嚣张了!” 李进太阳穴突突直跳,嘴里不断喷着黑烟。 三十多次雷击的痛苦,还在神经末梢跳动,全身电弧乱窜,活像一只漏电的高压电线杆。 更离谱的是,他手里的充气锤经过三十六次雷击后,已经热胀两倍,俨然进化成了‘女仆怨念の超电磁锤’! 冷静,必须冷静。 再这么莽下去,迟早会被这破塔,撒把孜然端上桌。 羊群的行为,一定有规律!不然,就这么追下去,牧羊犬也得累死! 这个念头刚闪过,天灵盖一阵刺痛,滋啦一道电流惩罚如醍醐灌顶窜过。 是了,擒贼擒王,这群羊的行动,全由那该死的领头羊指挥。 “既然要疯,那就疯个彻底!” 李进缓缓抬起手臂,锤头对准了那只还在优雅品酒的领头羊。 “咩?” 领头羊察觉到危险,瞳孔骤然收缩,扭头就跑! “刚才谁说要我锤它来着?” 抡圆了充气锤,与空气摩擦迸发出刺目的电火花。 “给我中!” 充气锤脱手飞出,精准命中领头羊的屁股。 “呀蠛~~~” 其他羊集体僵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进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饿狼扑入羊群,一个箭步冲上前,拔出嵌入羊屁股的充气锤。 舞起,砸下! 锤头精准命中一只肌肉羊的脑门。 那只羊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像钉子一样被整个砸进地里,只在草原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太’字型深坑。 失去指挥的羊群彻底乱了阵脚,惊恐的‘咩咩’声此起彼伏。 “咩!” (试炼者疯了!) 没错,发疯的李进,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速度和准度,都达到了一个新的极限。 “八十!八十!八十……” “刚才不是很嚣张吗?嗯?不是要给我上孜然吗?” 【恭喜完成特别篇任务,通关望生塔第一层】 【奖励发放中……】 李进气喘吁吁,完全没有注意到空中字迹的变化。 直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嘶—— 猛地低头,右手不知何时握着一根弯曲的羊角。 【第二层,将在48小时后开启】 【望生塔关闭中……】 未等他细想,刺眼的白光骤然爆发,视野被彻底吞没。 ——再睁眼时,已回到了出租屋,手里还握着那根羊角。 怀表的秒针‘咔嗒’跳动一格,时间显示1:30。 李进愣了一下,他在塔里至少待了半小时,可现实的时间……竟然没有流逝? 哦! 他猛地反应过来:望生塔内的时间,是静止的! 而更令他欣喜的是,塔里的“奖励”,是可以带回现实。 这完全违背了“穿越万界,无法带回任何物品”的时空铁律! 除非……望生塔根本不属于万界体系! 看了眼手中羊角,视线中忽地浮现几行说明。 【愤怒的公羊角:对指定生命体施加除死亡外的任意诅咒,持续10秒】 【使用要求:需要收集十点愤怒值,当前0/10】 【使用限制:每日一次】 【咒语:可恶的**,请接受来自咩咩羊的**报复吧!】 不用问,那**,指的肯定是人名和诅咒内容。 可这咒语未免太中二了吧?这不是让人当场社死么?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算是金手指了! 李进深吸一口气,渐渐理清了现状。 怀表的启动是有冷却时间的。而每成功通过一层望生塔试炼,就会获得一个特殊物品。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进入望生塔时,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挑战? 算了,先解决当前的问题再说! 李进细心将怀表收好,然后把方案发给陈柚,没想到对方秒回: 【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居然没睡? 李进的手指比大脑更快: 【带好心情就行】 发完觉得太轻浮,赶紧补了条: 【我已替两位套了专属武侠皮肤,放心!】 想了想又追加一条。 【有我在!】 这两套武侠皮肤,还是李进从王虎那软磨硬泡得来的。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新人陪练师太寒酸,连最基础的‘客户属性加载’功能,至今还处于未解锁状态。 据p5的前辈们说,以前穿越条例并没这么严。 直到有人开着机甲去三国,还有个憨批带着加特林横扫大秦。硬生生把‘六王毕,四海一’改写成‘机枪响,天下降’。 直接导致历史修正部门加班加到集体辞职,公司赔出去的时空维稳金能买下三片社区。 高层震怒之下,颁布‘时空纯净法则’——禁止携带任何可能引发时空悖论的现代物品。至于装备和能力,必须走公司‘金手指’系统。 就是那个坑爹的许愿币抽奖系统。 不过,这一点也可以理解。 总不能开驾‘歼996’去南宋吧。那岳飞还写什么《满江红》,直接呼叫空中支援就完事了。 另外,公司还规定P4以下员工最多携带两项技能,对李进这种穷得叮当响的倒霉蛋来说,倒是省心了。 反正他总共就解锁了两个技能栏,全带上正好不超标。 至于这枚羊角,并不影响法则规定,自然也要揣上! 陈柚回了个简简单单的‘OK’表情,便没了下文。 李进盯着那个肤色的小图标看了半天,觉得这个肤色图标像紫霞仙子在冲他抛媚眼。 恍恍惚惚间,倒头就睡了。 梦里依旧没有消停! 铺天盖地的咩咩羊,一遍又一遍地将他顶上天际。 此起彼伏的叫声在梦境中扭曲变形,然后又化作无数落下的拳头…… 惨不忍睹! 惊醒几次后,李进索性不管了。 顶吧,打吧,反正梦里死不了! 明儿,我就去南宋了! ------------ 第五节:独孤求败 建炎四年,宋将韩世忠率军于镇江截金军归路,夫人梁红玉击鼓助战,金军数万铁骑困于黄天荡,不得渡江。 时值山河破碎,中原板荡,金兵屡屡南侵,烽火连年不息。 而此刻,距战场百公里外的凤鸣湖畔,却是一派承平气象。 湖畔垂柳新绿如烟,桃李争艳处,几只黄鹂穿梭其间,啼声清越。 一艘龙船缓缓驶过,朱漆雕栏映着粼粼波光,船首龙纹昂首欲飞,搅碎一池霞光。 甲板上,数名金人侍卫铁甲森然,按刀而立,狼尾盔缨随江风翻卷。 舱内沉香缭绕,六名粟特胡姬踏着波斯地毯旋转,金铃脆响间,石榴裙绽如烽火。 琵琶弦急处,珠帘后传出金太祖次子完颜宗望的纵声大笑。 “好个黄天荡!四弟数万铁鹞子,倒叫韩世忠的楼船困成了瓮中鼋!” 这位金太祖次子斜倚白虎皮榻,指尖摩挲着鎏金酒樽,眼神透过珠帘,盯着跪伏在舞池边的宋使。 “按你们南朝皇帝的意思,是想用这点条件换我四弟性命?” 那宋官额头抵着波斯地毯,官袍后襟已被冷汗浸透,却仍强撑着抬起脸来:“王爷明鉴,我朝愿割让江北六州,岁贡银绢各增五万……” “哈!” 宗望仰头大笑,腰间镶红宝石的弯刀铿然出鞘,刀尖挑起宋使下巴: “你们南朝人,莫不是觉得我女真儿郎,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 “王爷息怒!”宋官慌忙叩首,额头撞击地毯发出沉闷的响声:“若嫌条件不足,我朝愿再添……” …… 与此同时,湖畔枯黄的芦苇荡中。 李进带着陈柚和老爷子蹲伏其间,三双眼睛紧盯着江面那艘歌舞升平的龙舟。 老爷子坐在孔明同款四轮小车,耳闻顺风传来的对话,恼得浑身轻颤:“岂有此理,堂堂大宋,竟对鞑子如此……” 【来自老爷子的愤怒值+1】 李进愣了一下。 原来只要身边有人愤怒,羊角就能自动收集愤怒值,这可比他预想的要简单多了。 李进灵光一闪:“就这羸弱朝廷,老爷子看着气不气?” “如何不气?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如今既然在黄天荡里围住了金兵,就该一鼓作气……” 【来自老爷子的愤怒值+1】 嗨,有效! 李进暗自窃喜,正想继续煽风点火,余光瞥见龙舟甲板上有金兵转头张望,连忙按下老爷子的轮椅靠背。 “嘘!” 现在是潜伏阶段,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三人顿时矮了半截,芦苇丛一阵剧烈晃动。 李进压低嗓音劝道: “老爷子消消气,要真论祖籍……我老家就是东北那旮旯地。” 芦苇丛里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老爷子哼了一声:“不是说好去见独孤求败,怎的在此听这丧权辱国的勾当!” 此时羊角却没有收集愤怒,看来怨恨和愤怒还是有区别的! 陈柚轻轻抚着老爷子后背:“外公别急。李经理的计划我看过,咱们安心等着就是!” 李进闻言,心头一暖。 为了能够和陈柚相处多些时间,他特意翻阅了大量档案。 将穿越的时间点,将穿越节点定在剑魔最后现世的数天前。 既能保证见到传奇,又不会卷入后续的天下纷争。 这种做法虽然有些冒险,但只要恪守本分,扮演好NPC角色,想来不会横生枝节。 李进小心张望,只见完颜宗望的弯刀,已然压入宋使颈间皮肉。龙舟上鼓乐大作,并无一人察觉芦苇丛中的异动。 “老爷子稍安勿躁,独孤前辈应该马上就到了。您想啊,要了解他为何葬剑,总得先知道他葬剑前经历了什么不是?” 话音未落,却听龙舟上响起一阵吆喝。 “什么人!” 三人吓了一嘚瑟,还以为藏身之处被发现了,连忙将身子藏得更矮。 却听得湖面上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如龙吟九霄,刹那间盖过了所有喧嚣。 夕阳下,一袭青衫踏竹而来。那截翠竹碗口粗细,在他足下却稳似浮槎。衣袂翻飞间,凛冽剑气已迫得水面泛起细密涟漪。 “放箭!” 金兵顿时大乱,纷纷弯弓搭箭,箭矢如雨般射向湖中那人。 却见那人袖袍一卷,漫天箭矢竟在半空中凝滞,继而纷纷坠入水中。 竹竿骤然加速,在湖面犁开一道雪浪,直逼龙舟! “独孤求败!” 老爷子激动得胡子直颤,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 完颜宗望脸色骤变,一把推开宋使,弯刀横在胸前:“拦住他!” 独孤求败凌空跃起,并指如剑轻轻一划。无形剑气撕裂苍穹,十二名金兵铠甲迸裂,血雾喷溅。 待他身影飘然落定时,舷边已淌开一道猩红溪流。 完颜宗望强自镇定,冷喝一声:“阁下何人?” “宋人!” “装神弄鬼!” 宗望常年领兵厮杀,自是见过大阵仗。手腕一翻,弯刀直取独孤求败咽喉,正是金国皇室秘传的‘破军斩’。 这一刀他曾斩落过十八名宋将首级,刀势刚猛无匹。 独孤求败双目微闭,右手并指成剑,轻轻一划。这一划看似缓慢,实则快逾闪电。 完颜宗望只觉手腕一凉,宝刀已断为两截。未及反应,胸口膻中穴已被剑气洞穿。 “且为黄天荡金贼黄泉引路。” 宗望瞪大双眼,缓缓跪倒。 这位戎马半生的统帅至死不解,为何会败给一个未曾拔剑的布衣。 余下金兵见状,不顾一切冲杀过来。 独孤求败衣袂未动,周身三尺忽现无形气墙。 冲在最前的金兵突然如撞无形山岳,铠甲凹陷,登时筋骨尽碎,倒飞入江。 余者骇然止步,手中兵刃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滚。” 轻描淡写的一字吐出,两名金兵如遭雷击,居然七窍流血而亡。 剩下的几人肝胆俱裂,纷纷跳江逃命,江面上顿时泛起一片血色。 独孤求败斩下宗望首级,用那波斯毯子包裹起来,拎在手里。 船上舞姬惊得瑟瑟发抖,那宋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蜷缩在桌下,不知所谓。 独孤求败轻叹一声,卷起案上完颜宗望的狼头金印,抛到宋使藏身的案几前。 “告诉官家,大宋儿郎当死战守土,岂可摇尾乞和?” 那宋使抖若筛糠,从案下爬出称喏,官帽歪斜也顾不得扶正。 独孤求败没在理会那人,跃回青竹之上,直冲着藏在岸边的李进三人而来。 ------------ 第六节:我手里还抱着个人头 老爷子还在狂喜见到独孤本尊,忽见对方踏浪而来,一颗心更是止不住的狂跳。 陈柚见外公激动的身子都微微颤抖,生怕他有个闪失,连忙扶住老爷子颤抖的手臂。 李进倒是满脸不屑, 无他,主要是陈柚看独孤求败的眼神,让他有点不爽! 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世间万物都比不上眼前之人。 “三位,可看够了么?” 老爷子激动的舌头直打卷:“嘟嘟……独孤前辈,那个…” 独孤求败淡然一笑:“老丈如此称呼,在下实不敢当!” 的确,眼前的独孤求败看上去不过中年之姿。 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唯两鬓霜色透出几分沧桑。衣袂翻卷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 老爷子定了定神:“孤独大侠,我这趟来就是想问您,究竟因何缘故要立冢埋剑!” 他这话问得太快,李进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独孤求败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朗笑道:“大丈夫立于天地,自当剑试天下!岂会有埋剑丧志之念?老丈此言,从何谈起。” 李进连忙抢过话头:“前辈,我等是江北义军,此番前来只为打探完颜宗望大军路线,以便做好应对之策。” 独孤求败闻言,目光一闪,似是早有预料:“既如此,倒要劳烦三位一事。” “前辈请说!” 独孤求败将宗望头颅抛给李进,缓缓说道: “此去向东五十余里,有座林家庄。劳三位将这头颅带去,告诫林庄主,金人已暗中派遣奸细潜入庄中,意图里应外合,让他务必小心防范。” 李进接过头颅,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但更多的是一股热血在胸中沸腾。 “晚辈定当不负所托!” 独孤求败点了点头:“国人皆如此,何愁大宋不兴?”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马蹄轰鸣之声,想是金人的援兵正在赶来。 独孤求败眉头微挑:“我引开追兵,随后便会赶到林家庄与你们汇合。此事,就拜托诸位了!” 言罢,他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俄而,听得远处一声长啸。紧接着,原本朝着李进等人奔来的马蹄声,也随之追向了那啸声传来的方向。 三人相对无言,暮色中只闻芦苇沙沙作响。 李进见老爷子嘴唇微张,显然有话要说,当即率先发难。 “老爷子,您这就不对了。咱们花钱来此,可不是让您当战地记者的。您这么直白发问,换作是您,会轻易将平生憾事和盘托出吗?” 老爷子被李进这一番话呛得微微一怔,刚要辩解,李进哪里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趟大宋之旅,我可是备足了戏码。钱都花了,就该全身心沉浸其中。细细体味独孤前辈生活的时代,用心感悟他的人生轨迹。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说到此处,李进忽然凑近老爷子耳畔,故意带着几分神秘: “待水到渠成时,还怕前辈不掏心窝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到那时,不仅知道独孤前辈葬剑的原因,顺道还能和前辈来个忘年交,这才叫不虚此行!” 老爷子听了这话,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半晌没吭声。 陈柚听得连连点头:“我觉得李经理说得对,初次相见,总要留些体面。外公,的确有些唐突了。” 李进见有人帮腔,立即趁热打铁:“正是这个道理!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完成独孤前辈交代的任务,然后慢慢走进他的……” 老爷子突然冷哼一声,打断了李进的话:“行了,行了!老头子半截入土的人,随你们折腾去!” 这突如其来的妥协反倒让李进愣住。 陈柚轻轻扯了扯李进的衣角,小声道:“李经理,要不……” “打住!” 李进突然提高音量,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我手里还抱着个人头,你们就不能替我想想……” 陈柚这才猛然惊醒,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李进苦笑着调整了下抱人头的姿势:“这玩意儿渗血渗得厉害,我胳膊都麻了。三十多里路,得寻辆车才行。” 陈柚盯着李进怀中那个被地毯裹着的包袱,鲜红的血渍已经洇开一片暗色。 “你……你不怕么?” 李进抽了抽鼻尖:“嗨,干我们这一行的,早就司空见惯!” 其实,李进也就在陈柚面前装装样子。怀里抱个人头,搁谁不发颤。 再怕,现在也不能怂。 让他想不到的是,眼下宋金交战,沿途百姓们早就闭户逃难。此刻想要找辆牛马车,谈何容易。 三人一路向东,走了约莫十多里,天色渐黑,连个有人的村落都没瞧见。 这般走下去,只怕到天亮也到不了地方,何况还要推着老爷子的轮椅,就更难了! 就在李进感到绝望时,林间忽然传来一阵铜铃声。 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铜铃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车轮碾过枯枝的脆响,在漆黑林间荡出诡异的回音。 “有车?”陈柚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可万一是金人的……” 李进沉声道:“先躲起来!” 三人刚隐入路旁的灌木丛,一辆青布牛车便从左侧林子缓缓驶出。 车前挂着盏昏黄的灯笼,赶车的是个青年儒生,一袭麻布长衫洗得发白,正就着灯笼翻看手中书卷。 牛车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夜路上格外清晰。 “是个读书人!” 陈柚小声说道,正要起身,却被老爷子一把按住。 “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哪来的书生夜行?” 李进可管不了那么多,藏好裹着宗望人头的包袱,一个箭步冲上小路。 那儒生没料到此处会蹦出个人来,吓得手中书卷‘啪’地掉在车板上。 “这位兄台……” 儒生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待看清李进衣襟上的血迹时,声音戛然而止。 老爷子暗叫不好,急忙命陈柚推着轮椅冲出灌木丛:“我这侄孙方才被金兵所伤,正要去应天府求医!” 儒生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陈柚身上,大概是觉得这姑娘看起来和善许多,紧绷的神色稍缓。 “金兵的确不讲道理。既是伤患,更该速速就医。小生正要往临安赴试,若是不介意车马简陋……” 李进唯恐儒生反悔,连忙应道:“自然不介意。我听人说,四十里外的林家庄有位神医,最善医治刀伤,不知小哥可否绕个道!” 儒生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陈柚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轻咳一声,温言道:“这位公子,我兄长伤势实在耽搁不得。若蒙相助,他日定当厚报。” 说着,朝儒生深深一揖,倒是有模有样! 儒生望着陈柚恳切的眼神,又瞥了眼李进,终是轻叹一声:“也罢,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快上车吧!” ------------ 第七节:小生王重阳 李进大喜过望,趁着儒生搀扶老爷子的间隙,悄悄取出宗望的首级,藏于四轮车下。 牛车继续上路,那儒生想来有些认生,一路并不主动言语,只不时轻甩鞭梢催赶老牛。 倒是老爷子按捺不住,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 说到宋室羸弱,遭金人欺凌时,儒生竟潸然泪下。 老爷子见状,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小哥可是有什么心事?” 儒生抬手拭泪,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祖上曾是陕中大族,四年前金人南下,祖业毁于一旦……如今朝廷偏安一隅,不思北伐,实在令人心寒。” 李进闻言,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轮椅下的首级。 陈柚察觉到他的动作,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老爷子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世道艰难啊。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晚辈姓王,草字允卿!” “王允卿,这名字十分雅致!” 老爷子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嘴里喃喃重复‘王允卿’三字。忽而一拍大腿,惊道:“莫不是王中孚?” 那儒生一愣:“老丈认得小可?可是小可远亲?” 李进见老爷子激动异常,顺着儒生的思路想当然地就以为,老爷子怕是见着自己祖宗了! 却不料老爷子激动地抓住王中孚的右臂,像是摸着某件宝贝似的上下抚摸,前后翻看。 王中孚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臂:“老丈这是作何?” 陈柚也觉得老爷子有些失态,正准备道歉。却听老爷子欣喜若狂:“谁能想到此行居然买一送一,教我摸到王重阳的手了!” 李进与陈柚都同时愣住了! “你说啥,这位是重阳真人?” “外公!” 王中孚更是呆若木鸡,差点以为遇到了三傻:“诸位这是……” 最先反应过来的李进连忙捂住老爷子的嘴。 对方即便是重阳真人不假,但也是几十年后的事。 老爷子这是妥妥的剧透,触发的何止是蝴蝶效应? “叔,你糊涂了。这位王公子是位举子,哪来的重阳真人?” 陈柚也回过神来,连忙打圆场:“外公定是又犯糊涂了。王公子莫怪,老人家年事已高,时常认错人!” 王中孚眼中的困惑渐渐化作若有所思的神色。 “无妨!” 他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里竟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气度。 “老丈倒是提醒了在下。人生际遇,本就难测。今日是落第书生,来日便可是问道长生的化外之人!” 顿了一顿,浑然朗声吟道:“莫道儒冠误此身,从来诗书不负人!” 接下来这一路,李进和陈柚再不敢让老爷子开口乱说,轮流看着老爷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 彼时林家庄内,江湖豪杰云集。 龙华寺达摩院首座普智、丐帮九袋长老董不归、黄山派掌门吴泰宁等数十位武林泰斗齐聚正堂。 庄主林明远一袭锦袍,手持英雄帖,沉声道:“诸位,今日之会,不为江湖恩怨,只为共商抗金大计……” 话音未落,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庄丁跌跌撞撞冲入正堂,面色煞白。 “庄主!庄外来了两人,自称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堂内群雄闻言,纷纷按剑而起。 黄山派掌门吴泰宁眉头一皱:“此等机密要事,何人知晓?” 林明远大手一挥:“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白发老者携着一名青年,缓步踏入正堂。 那老者拱手道:“老朽雁门散人,这是小徒萧云。我二人途经淮河时,偶见金军铁骑星夜南下,特来报信。” 董不归眯起眼睛:“雁门散人?老叫花行走江湖四十载,从未听过这名号。” 老者微微一笑:“山野之人,不足挂齿。老朽听闻诸位再次共商大义,若非事急,断不会贸然……” 话未说完,一阵清朗的笑声陡然响起。 “老匹夫,诳人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 门外又闯进四人,准确地说是一男一女推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另外一个则是背负书笈的儒生。 林明远脸色一僵:“诸位又是何人?” 轮椅上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枯瘦,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推车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约二十五六岁,面容刚毅,腰间悬着一柄乌鞘短刀; 女子二十出头,杏眼桃腮,斜挎一张雕花长弓。 至于那儒生,环顾四周皆是凶巴巴的汉子,哪里有郎中模样,惊得缩着脖子躲在角落。 这四人不是旁人,正是李进等人。 “老朽司马徽,江湖朋友抬爱,称一声‘神机先生’。” 老爷子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只是说到此处,忽然像是陷入了沉思,或是遗忘了什么,竟转头去扯身后女子的衣袖。 李进连忙接住话茬:“晚辈李进、师妹陈柚,见过诸位前辈!这位是王中孚王举子。” 董不归眉头微皱,忽而肃然起敬:“可是二十年前以‘天机算尽’,闻名江湖的司马先生?” 司马徽微微颔首:“虚名而已!” 李进吁了口气。 千叮万嘱让老爷子记住台词,对方也是答应的铿锵有力。哪料一开口,就差些露馅。 北宋哲宗年间,东京郊外有位算命先生,据说算无遗策。曾因酒后直言,批出哲宗“寿数不永”,险些被治大不敬之罪,流放岭南。 幸得朝中有些官员得过其指点,暗中周旋,才免于牢狱之灾。自此隐姓埋名,遁入江湖。 二十年余来,江湖上偶有“神机先生”的传闻,却无人知其真假。 后世说书人更将此事张冠李戴,讹传成神算子蒋敬的事迹,竟把这桩秘闻归进了梁山好汉的话本里。 李进这次特意借用这个名号,一来司马徽的年岁扮相正合适,二来狐假虎威,多少能震慑在场群豪。 只是没想到老爷子多半是因见到王重阳本尊,而忘乎所以。 绝不能再让这老儿随意开口了。 当然,李进还有更深层的盘算。 满堂武林豪杰,全是性情中人,简直就是行走的愤怒值充电宝! 此情此景,必然是想法设法收集满羊角的愤怒值,以备不时之需。 “诸位前辈容柄。家师夜观天象,算到林家庄将有大难。更受剑魔前辈所托,特来示警!”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李进指向雁门散人师徒:“此人乃十年前叛出方腊义军的‘双刀震江南’罗毫。当年勾结金狗挑起江南血案,致使大宋千万百姓家破人亡!” 说到此处,暗暗碰了下陈柚香肩。 后者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至于他身边这位,更不是什么徒弟,而是金军偏将突屈利!” 罗毫爆喝道:“黄口小儿,怎敢血口喷人!” 【来自罗毫的愤怒值+1】 李进冷笑一声,将藏在轮椅下的宗望人头取出,抛至罗毫脚前。 “身为汉人却甘当金狗,你娘若泉下有知,怕是要从坟里爬出来掐死你这不肖子!” 这番粗鄙之言让不少武林人士皱眉,却精准戳中罗毫痛处。 “你……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看清楚,这是不是你金爹的人头!你个狗娘养的臭汉奸,当年你爹就该……咳咳!” 罗毫气恼之下,竟口舌衔接不顺,憋得老脸涨红。 【来自罗毫的愤怒值+1】 突屈利瞥了眼波斯毯子里的头颅,大惊失色,情急之下竟用女真语惊呼出声:“王爷!” 林明远豁然起身:“当真是鞑子!” 罗毫眼见事败,突然暴起发难,袖中滑出两柄泛光短刃,直取李进前门。 他见李进前门尽是破绽,料定这一招‘双龙探海’必此子横尸堂下。却不料半道中,被一根长棍拦住招式。 “好条金狗,尽敢伤人?” 董不归大喝一声,挡下罗毫志在必得的一招,长棍接连舞出, 但见棍影重重,恰似银河倾泻,又若惊涛拍岸,逼得罗毫连连后退,青石地板上踏出串串蛛网裂痕。 ‘叮’的一声脆响,罗毫手中短刀竟被打落一柄,钉入梁柱三寸有余。 罗毫右腕剧颤,失声惊呼:“打狗棒法?” “狗贼倒识货!” ------------ 第八节:打狗棍法 董不归冷笑间棍势陡变,乌木棍头点出漫天繁星,专挑膝窝、足踝等刁钻穴位。 王中孚见众人大打出手,又见李进毫无受伤之态,才明白自己上了当。 起初,他将李进三人送至庄前,本欲就此离去。却被李进以‘夜路崎岖,多有凶险’为由,忽悠进庄借宿一宿。 他哪能料到,这一留,竟碰上这般祸事。 看见李进等人正盯着战局,当下提起衣摆,蹑手蹑脚往门口挪去。 怎料老爷子扭头见他要走,立刻拽住他衣袖:“重阳真人要去哪里?” 李进闻言,不由扶额,错身拦在王中孚面前:“王兄见谅,事出仓促,方才多有隐瞒。此处皆是抗金义士,绝非奸佞宵小之辈,你大可宽心留下!” 王中孚挥袖摸去额头冷汗:“李兄,非是王某多疑,只是这刀剑无眼,我一介书生,实在帮忙不上!” 彼时的王重阳,还是个一心想着考科举的儒生,天天抱着书本啃,哪知道会掉进这么个“江湖大坑”里。 在他看来,这些江湖客整日打打杀杀,与市井泼皮无异。 自己寒窗苦读十载,若因这群莽夫耽误了科举,岂不冤枉? 李进哪知他心中计较,只所以想要留下他,无非是看老爷子对王重阳艳羡不已。 这事若是成了,自己的五星好评也就有了着落。 “诸位江湖前辈在场,自然无需王兄搭手。方才在路上听王兄畅谈家国大事,此番大伙共襄义举,只为驱逐鞑虏。” 李进拍着胸脯,目光灼灼地看向王中孚: “我等虽有一身武艺,但行事终究少了些章法。王兄你可是个文化人,就像那戏里的文曲星,若能留下来,定能为这抗金大业增添助力。” 王中孚眉头微皱:“李兄折煞小可了!我从未经历过这些,怕到时候坏了大事。” 李进连忙摆手:“这种事,谁也不愿经历啊!如今这天下,山河破碎,百姓蒙难,你我既已相聚于此,便当齐心协力,为这天下苍生拼出一条血路!何况驱逐鞑虏之事,并非只靠武力,智谋与信念同样重要!” 这一番话,又夸又赞,莫说王中孚听了豪气丛生,就连一旁的陈柚都不由连连点头。 王中孚沉吟片刻,拳头不由紧握:“李兄所言极是!国家危亡之际,岂能独善其身!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 【来自王中孚的觉悟值+1】 李进一愣,这羊角居然还能收集其他情绪? 之前好像并没有类似说明? 老爷子见状,不由暗暗竖起拇指:“着啊,好男儿自当如此!” 却说,董罗二人激斗之际,林明远早已率庄中好手,将突屈利团团围住。 十八名刀客按八卦方位站定,眼中怒火灼灼,恨不能将这金狗生吞活剥。 自金人占据江北以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林家庄上下,不知有多少亲人惨死在金兵铁蹄之下。 此刻仇敌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来自林府众人的愤怒+1】 李进懵了一下,满屋子人恨得咬牙切齿,羊角居然只算一点? 怕不是个奸商! 黄山掌门吴泰宁折扇轻摇,拦在众人身前:“莫让鞑子笑我中原武林以多欺少。今日就让闻某来领教领教,看看这金国大将,到底有几分成色!” 那金将却神色自若,忽地仰天长笑:“宋人果真如大帅所言,尽是自作聪明之辈!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大金勇士的厉害!” “狂妄!” 吴泰宁折扇‘唰’地合拢,扇骨间寒芒一闪,竟弹出三寸长的精钢扇刃。 他身形如鹤,足尖在青砖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飘然而起,折扇划出一道银弧,直取对方膻中。 突屈利从腰间抽出一条九节钢鞭。那鞭身乌黑发亮,节节相扣处隐现暗红血槽。 ‘呜——’地一声破空响,钢鞭如毒龙出洞,正撞上折扇刃锋。 吴泰宁只觉虎口一麻,暗惊这鞑子臂力惊人。当即变招,折扇在鞭梢一搭,借力腾空翻了个筋斗,折扇划到,顺势削向突屈利咽喉。 这一式‘玉女投梭’快若闪电,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突屈利身体忽然诡异后折,脖颈后仰数寸,险之又险地避过这记杀招。 扇刃擦着喉结划过,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线。 “好!” 群豪见状,无不喝彩。 突屈利怒极反笑,钢鞭突然绷得笔直,竟使出大枪招式,‘中平刺’直取吴泰宁心窝。 鞭梢未至,凌厉的劲风已刺得衣衫猎猎作响。 吴泰宁折扇‘啪’的展开,金丝扇面的黄山云海图,在内力激荡下竟似活了过来,云雾缭绕间将钢鞭牢牢缠住。 钢鞭刺入扇面三寸,如同陷入泥沼,再难寸进。 两人内力相激,脚下青砖节节崩碎,一直蔓延到厅柱之下。 这两波战斗,瞧得李进目眩神驰。 偏头看去,只见陈柚脸色苍白,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将几缕青丝黏在鬓边,显是被这血腥厮杀惊着了。 而老爷子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自知王中孚不走之后,他是兴奋异常。拽着对方挪到厅角,竟把自己当成此地的主人,斟了两杯好酒,与他对饮起来。 忽见吴泰宁一招‘折梅问雪’逼退突屈利,老爷子兴致高昂,竟拍案叫绝: “妙啊!这一式‘以柔克刚’,老头子在《倚天屠龙记》里看过!张无忌在武当山,就是这么对付阿二的!” 此言一出,李进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要说李进干了那么久的陪练,虽然业绩平平,但表情管理的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 不然,早就被各种奇葩客户,折磨的坟头草一人高了! 偷眼看去,幸亏众豪杰注意力全在两场战斗上,没人注意到老爷子的荒诞言论,赶紧给老爷子递了个眼色! 老爷子那管你暗送秋波,还是暗送电波,一概当做看不见。 陈柚反应过来,方知外公又出口闯祸。急忙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叮嘱几句,这才按住外公那张闯祸的嘴。 按照武侠的套路,此刻本该有位白衣剑客踏月而来,将歹人尽数挑落才对。 许是由于李进三人到来,触发了蝴蝶效应。正主儿引开金兵后,卡在了树懒式的赶路速度上。 但见吴泰宁的折扇与钢鞭绞作一团,两人脚下已碾出半尺深的土坑。 那边董不归的打狗棒更是舞得风雨不透,罗毫的衣袍已被棍风撕成布条。 李进确认了下自己的属性。 【兵器熟练:初级】 很好,腰间的短刀,实打实的装饰品。 至于羊角,还差五点愤怒值才能使用。 另外还有抽取的【嘲讽】和【黏土】 可惜这不是迪达拉那能炸平山头的艺术黏土。 否则,逼格早就装上天了! 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独孤求败前来救场吧。 那自己的存在感可谓直抵冰点了! 男人在意中人面前,本该展示求偶雄风,何况这还是自己准备的主场。 嘲讽、愤怒值? 李进琢磨了一下,忽地咧嘴一笑。 “有了!薅羊毛就得逮着一个薅,薅秃了为止!” ------------ 第九节:打断他三条腿 只听‘嗤啦’一声,却是普智盛怒之下,直接把罗毫的外衫撕成了碎片。 【来自普智的愤怒+1】 这架势,哪还有半点出家人的慈悲心怀? 吴泰宁默默收起了折扇,往后退了半步。陈柚推着司马徽的轮椅,不动声色地往正堂挪了挪。 至于王中孚,反倒意外的没有慌乱,居然看得目瞪口呆。 这位未来的重阳真人此刻才知,佛门怒目金刚竟恐怖如斯! 罗毫那点硬气早被吓没了魂:“少侠救我!我说,我全说……” 林明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惊涛。 今日群豪汇聚,本为共商抗金大计,如今却闹得如同市井斗殴。 “普智禅师,既然贼人愿招,不妨先听他把话说完。大相国寺的血仇要报,可这江南亿万百姓的命,咱们更当慎重啊!” 普智闻言,微微一怔。 两名龙华寺弟子随即上前,宽慰两句,大和尚这才冷哼一声,将罗毫重重掷于地上。 砰—— 普智怒气难消,反手一记大力金刚掌拍下,硬生生将青石地砖砸出个尺许深的掌印。 “若有半句虚言,老衲下一掌便落在你天灵盖上……” “不敢,绝不敢!” 【来自罗毫的觉悟+1】 李进不由挑眉:“额?又来个觉悟值?不知道有什么用!” 突屈利见状,正要开骂,却被一名刀客眼疾手快塞了满嘴抹布,只剩‘呜呜’闷声。 原来,金主吴乞买得知完颜宗弼被困黄天荡,急调三路精兵驰援。为防重蹈覆辙,三路大军皆在百里外按兵不动。 东路驻江都,西路屯巢湖,而这中路五万铁骑,则由完颜宗望统率,驻扎在定远城外。 罗毫于那突屈利本是随中路大军,听闻林家庄聚义,随军的大萨满便定下毒计: 命他二人假扮义士混入庄中,谎报军情诱群豪入彀。若能生擒几个江湖名宿,既可拷问黄天荡虚实,又能杀鸡儆猴,震慑江南武林。 众人听罢,无不骇然。 谁也没想到,金兵会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对方竟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最最想不到的是,中路金兵统帅的头颅,已被独孤求败割下,送到了庄内! 当然,这一切李进心知肚明。 但此事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毕竟剧透未发生的事情,搞不好会惹出天大幺蛾子。 穿越诸天,最要紧的是扮演好NPC的角色。 客户愿意做主角,自然要通力配合。 而像老爷子和陈柚这种,只需陪他们做好‘游客’的本分。 林明远沉吟片刻,环顾前院群豪:“诸位可有退敌良策?” 吴泰宁沉声道:“不如将计就计!来他个里应外合?” “不可!” 董不归凝眉道:“金狗既设此局,必在沿途布下重兵。我等贸然前去,伤亡必定不小!” 正当议论陷入僵局,角落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却是王中孚背后书笈不慎撞翻了盆栽。 这位未来将开创全真道统的举子,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蒙童般僵在原地。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李进会意,递出一个鼓励的目光:“王先生若有良策,但说无妨!” 众人齐齐侧目,王中孚更显局促。手忙脚乱地扶正花盆,又去拍打衣摆上的泥土,反倒蹭得满手污渍。 支吾半晌才道:“妙……妙计不敢,小可以为,既然得了这要紧军情,当务之急是要通传前线。再者……” 李进追问道:“再者如何?” 王中孚鼓了口气,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道简易地图:“诸位请看。金贼的东路军距黄天荡不过四十里。既然中路军有诈,不如转攻此处。” 吴泰宁‘啪’地合上折扇,在掌心一敲:“妙!舍中而击东,正可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过要快,迟则生变。” 众人纷纷点头。 李进顺势道:“而今,张俊将军屯兵琅琊,岳家军正在广德,恰好钳制金贼中、西两路大军。须派几名身手矫健、能言善辩者,星夜兼程,通知两位将军做好防备!” 林明远抚须颔首:“正该如此。我庄上有几匹西域良驹……” “且慢!” 普智禅师豁然起身:“岳武穆于我寺有帮扶之恩,此行关系重大,贫僧愿亲往传讯!” 林明远大喜,虽说他在江湖中颇具盛名,但官军向来不买江湖人的账。有这位德高望重的禅师出面,自然事半功倍。 他当即举杯:“有劳禅师了!来人,速备快马干粮!” 待众人议定袭营细节,已是三更时分。群豪各自上马,整装待发。 林明远忽然勒马回转,对李进拱手道:“司马先生年事已高,不若与陈姑娘暂留庄中,静候佳音!” 李进想到此行大概率会碰上独孤求败,立刻摆手。 “家师夜观天象,此番必得亲临战场,或能传授破敌天机。” 林明远沉吟片刻:“也罢。庄中新制了一辆马车,内衬软垫,外覆铁板,正合先生乘坐。阿福!把追风驹套上!” 老爷子现在是鱼和熊掌都想要。眼瞅着王中孚被留在庄内,颇有些舍不得。 倒不是李进不想带着王中孚,只是对方坚决推辞。 毕竟再过数月,就是秋闱。他此番南下,为的就是在科场上一展抱负。此刻须得秉烛夜读,临阵磨刀,岂能半途而废? “王兄当真不随我们同去?” 李进临行前仍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王中孚整了整衣冠,郑重作揖:“李兄美意,中孚心领了。只是寒窗十载,全系今科一搏。况且……” 他抬眼望向远处渐亮的天色,声音渐低:“小可手无缚鸡之力,恐拖累诸位。” 林明远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罢!王公子且安心在庄中备考,待我等凯旋,再听你的好消息!” 马车东行,老爷子扒着车窗一路张望,忽然压低声音道:“李经理,你给句准话,独孤求败还来不来?” 李进娴熟地露出职业微笑: “老爷子甭担心,大侠会迟到,但绝不会不到!” 按时间推算,独孤求败应该引开追兵,赶到林家庄了才对。 李进暗自思忖:多半是因为蝴蝶效应,扰乱了剧情走向。 如果不是他三人到来,宗望的人头应该由剑魔送往林家庄。恰是因为这一丢丢的差异,导致剑魔必须引开追兵……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不过历史修正力十分强大,早晚会把主角拖回正轨来。 当然,如果实在拖不动…… 呸! 他赶紧打断这个不吉利的念头。 陈柚见状,冲他歉然一笑。 那笑容如春风拂面,瞬间驱散了所有烦忧。 马蹄声碎,行约一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下。 庄丁隔着车帘禀报:“司马前辈,庄主飞鸽传书,让我们在此稍候。” 李进捏着嗓子应了声“好!” 至于为什么不是老头子亲自回答? 原来这老头一路絮叨不休,加上马车颠簸,酒劲上头早已酣然入睡。 陈柚轻手轻脚地给外公披上件外袍,抬眼时正对上李进的目光。 四目相对,狭小的车厢里顿时盈满旖旎。 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与老爷子呼出的酒气交织在一起,实在有些…… 李进不由向一侧挪了挪,暗骂自己有贼心,没贼胆。 陈柚似有所感,脸上一红,掀开车帘,朝外望了望。 但见月华如水,流萤点点,没有光污染的夜空,倒是别具一番意境。 “要不要下去走走!” ------------ 第十节:看我启动嘲讽 好提议! 李进哪里会拒绝,利落跳下马车,搬来踏凳。 伸手虚扶陈柚下车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腕,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林间,月光将影子拖得老长,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做你们这一行的,是不是经常去各种世界?” “我级别很低,只能在低武世界晃悠。” “那一定见过很多大人物了吧?” “也不是,很多情况要靠缘分。” “哦!” 对话戛然而止,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李进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星座学都是骗人的,说好的射手座能言善道呢?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自己这张嘴就跟上了锁似的? 快想想,这该死的榆木脑筋。 想想现在应该聊些什么,想想公司培训时教的沟通话术,想想那些陪练时学来的撩妹技巧… 有了! 李进突然灵光一闪:“其实,我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但我觉得……这个世界的月光,比任何地方都美。” 陈柚脚步一顿,转过身时,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因为……今晚的月色特别好吗?” “不!” 李进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 “是因为有你在看。”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陈柚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忽然噗嗤一笑:“好土啊,你!” 最好的情话,就是让对方笑着记住你,土不土的倒是无所谓。 所以,我这算是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么? 正当李进暗自窃喜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林庄主他们探营返回了?” 遥见七八匹快马首尾相衔,如离弦之箭般自官道疾驰而来。 李进眯起眼睛,月光下,可以清晰看到马上骑士均是金军装扮。 “不好,是金兵!” 话音未落,为首骑士已经张弓搭箭。 这一箭来势极快,几乎擦着李进发髻钉入身后树干,箭尾震颤不休。 “走!” 李进揽住陈柚的腰肢,纵身跃向林中沟渠。 身后传来金兵粗犷的呼喝声和战马的嘶鸣,地面都在铁蹄下微微震动。 陈柚的发簪在奔跑中掉落,青丝如瀑散开。 “糟了,外公还在马车里!” 李进心头一沉。 远处,那辆孤零零的马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已有三骑金兵调转马头,朝着马车方向包抄而去! “把弓箭给我!” 陈柚这才想起还挎着长弓,当即慌乱卸下,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打颤,眼泪也已扑了出来。 “别慌,有我在!” 李进接过长弓,雕翎箭已经夹在指间。 远处,三名金兵距离马车已不足百步。赶车的卢家庄家丁,早被弓弩射成了刺猬,歪倒在车辕上。 李进从未用学过射箭,初级兵器熟练度勉强更够拉开弓弦。 然而眼下情况紧急,对方又距离太远,根本没有任何射中目标的把握。 由不得半点犹豫,李进立刻发动了‘嘲讽’技能! 一是拖延时间,二是可以借机给羊角充能。 只盼那金兵会上当。 “金狗,爷爷再此!”李进扯开嗓子:“瞧你们一个个穿的人五人六的,骑在马上跟猴儿似的,怎么,是来给你家主子表演杂耍的?” “看看你们这德性!一个秃得跟卤蛋似的,一个满脸麻子像被雷劈过的树皮。还有一个,说你呢!一脸麻子还学人打仗,回家绣花去吧!” “听说你们金人最擅长三件事:跪地求饶、抱头鼠窜、哭爹喊娘!今儿个就让爷爷开开眼呗?” 这番话说得金兵脸色铁青,为首的虬髯大汉气得浑身发抖:“小畜生!老子要把你的舌头扯出来喂狗!” 【来自金兵的愤怒+1】 李进欲将金兵引到自己这边,【嘲讽】技能发挥到极致,扯着嗓子用最欠扁的语气继续喊道: “怎么?说到痛处了?听说你们金国皇帝最喜欢在后宫玩摔跤,你们几个该不会是靠这个上位的吧?啧啧啧,难怪骑马的姿势都这么妖娆!” “放屁!” 马脸金兵暴跳如雷,弯弓就要射箭。 李进暗叫陈柚藏好,自己则灵活躲到树后,继续火上浇油: “来来来,让爷爷教你们些真功夫!不过先说好,打哭了可别回去找你们金国皇帝告状啊!” “对了,还有,记得报上家门。防止死后,便宜了隔壁老王!小爷倒不介意收养孤儿寡母。” 这番嘲讽效果拔群,金兵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嗷嗷叫着朝李进扑来。 【来自金人的愤怒+1+1】 这技能就是纯粹的拉仇恨,事态紧急,李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距离诅咒解锁,还差一半的愤怒值! 眼见金兵毫无章法冲来,他当即弯弓搭箭,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金兵就是一箭。 可惜这一箭力道不足,箭矢只堪堪擦过对方肩甲。 “该死!” 李进暗骂一声,正要再搭箭。 却见林中掠过两道巨大黑影,犹如幕布般从天而降。 千钧一发之际,李进不假思索地从怀中掏出两根‘胶棒’甩出。 那两团黑影不敢大意,半空中灵活扭动,落在一旁大树枝杈。 只听一人说道:“这南蛮小姑娘,看起来挺润啊。大哥,咱们这趟可算没白来。” 另一人则接道:“二弟说的是。这般上等货色,可得好好把玩才是。” 话音未落,两人已轻盈落地,竟连一片落叶都未惊动。 李进瞳孔骤缩,这两人轻功了得,必是强敌。 胶棒又被自己浪费了两根,可如何是好? 借着月光看去,只见来人一胖一瘦,都戴着惨白的鬼面具,腰间配着造型古怪的弯刀。 竟是臭名昭著的‘长白双枭’。 老大是刁天和,绰号‘摧花手’,老二刁仁材,人称‘折柳客’,都是江湖上恶贯满盈的采花大盗。 这两人因被武林下了‘格杀令’,故而投奔金国,做了走狗。 李进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手中长弓往地上一掷,反手抽出腰间短刀,一个箭步挡在陈柚身前。 “想动她,先过我这关!” 刁仁材啧啧冷笑:“小娃娃好大的口气。” 说话间,他突然身形一晃,竟在丈许外留下一道残影,真身已逼近三尺之内! 李进急忙挥刀横斩,却见刁仁材鬼魅般绕到侧面,枯瘦大手已搭上他肩头。 “大哥,这小子交给我玩玩。” 五指收拢,便欲捏断李进肩骨。 陈柚顿时吓得惊叫出声。 扑——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颗石子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刁仁材臂弯。 那石子力道大得惊人,竟将他震退丈余。 “何方鼠辈,不妨现身一见。” 刁仁材捂着胳膊厉声喝道,面具下的眼睛闪烁着凶光。 “鼠辈?” 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如寒铁交击,字字铮然。 “可笑鼠辈正是你自己!” ------------ 第十一节:我要保的人,阎王带不走 话音未落,一道青影倏然掠下,快得仿佛凭空闪现。 来人一袭灰袍,袖袍翻飞间隐有剑气流转,虽未出剑,周身却似有无形锋芒,迫得长白双枭不由自主连退三步。 李进、陈柚认出来人,顿时喜出望外。 不是独孤求败,又会是谁? 大侠总算赶上了! 刁天和面色骤变,厉声道:“你是何人?” 独孤求败缓缓抬头,月光映照下,只见他面容冷峻,眉目如剑,一双眸子深邃如渊,不起半分波澜。 他并未答话,只是微微抬手—— 铮! 一声清越剑鸣骤然响彻夜空,竟似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辨不清源头。 刁仁材手中弯刀猛地一颤,竟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几乎脱手而出! “剑气无形……”刁天和瞳孔骤缩,嗓音发颤:“你……你是剑魔独孤求败?” 灰衣人依旧不语,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下,整座树林骤然寂静,连风声都似被生生斩断。 长白双枭只觉一股浩瀚剑意扑面而来,如山岳倾覆,避无可避! ‘轰’的一声,二人脸上的面具齐齐崩碎,露出两张惊骇欲绝的猥琐面孔。 不远处那几名金兵哪懂得其中利害。方才被李进一阵嘲讽,若非长白双枭是自家将军座上客,早就冲上来将李进剁成肉酱了。 此时看到又冒出个人来,双枭竟如此忌惮,只当是南人天性怯弱。在虬髯大汉的吆喝下,七八个金兵顿时如狼似虎地扑来。 独孤求败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袖袍轻拂。 唰—— 一道无形剑气横扫而出,冲在最前的三个金兵身形猛然僵住。 他们瞪大双眼,喉间缓缓浮现一道血线,随后‘扑通’倒地。 余下的金兵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手中兵刃突然剧烈震颤,竟似活物般挣脱掌控,凌空飞旋! 锵锵锵—— 数把弯刀在半空中交错碰撞,火花迸溅间,竟自行组成一道刀网,将剩余金兵尽数笼罩!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花在月色下绽放。 待刀光散去,地上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首。那些弯刀整齐地插在主人尸体身旁,刀柄犹自颤动不息。 李进看得瞠目结舌。 “以气御剑,万物为兵,这……这他娘的还是武侠么?” “逃——” 刁天和狂吼一声,转身便欲遁走。 然而,他身形刚动,便觉脖颈一凉。 月光下,一缕发丝缓缓飘落。 独孤求败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出手。 只是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未出鞘的松木古剑。 剑只是淡然挥出,便有一抹寒芒乍现即隐。 “再动,断的便不是头发了。” 他说话时语气平淡,就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可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长白双枭像被点了穴道一般,连呼吸都屏住了。 双枭保持着转身欲逃的姿势,额头上的冷汗‘啪嗒’一声滴在落叶上。 刁天和颤声道:“剑魔前辈,小的只是路过,未做伤天害理之事……” 话音未落,他忽然暴起,拽过兀自发呆的陈柚,五指如钩扣向陈柚咽喉! “别动,否则,这小姑娘就没命了!” 陈柚哪见过这等场景,纵然她有心坚强,双腿仍旧不由发软。 李进见状,顿时惊掉了下巴。 完犊子啦,老婆被人挟持了! 这压根就不在计划范围内的情景,怎么忽然就崩坏到这种地步! 丫丫个呸的! 不及多想,李进挺刀上前:“放了她,换我来!” “哼!你当我兄弟二人是傻子么?” 刁天和语气更冷:“独孤前辈,咱们无冤无仇。只要放我兄弟二人离开,小的必保这姑娘平安,如何?” 李进满头大汗:“前辈,休听他胡言……” 谁料独孤求败却是微微抬手:“好!” 这一个字,不仅让李进如遭雷击,连长白双枭都愣住了。 刁仁材最先反应过来,拽着刁天和的衣袖就往林子里退:“大哥,快走!” 李进刚要追去,却被一股无形气劲拦住。 独孤求败负手而立:“你方才说要保护那姑娘?” 李进被这他目光一照,顿时觉得浑身发凉:“是……可他们……” “黄天荡战事吃紧,金人此番尽遣高手。要找到他们老巢,总得有人带路。” “那也不能拿我家妹子作饵!她……” 独孤求败不等李进说完,突然抬手一挥。 一道乌光破空而出,挟着风雷之势贯入青石。 咚—— 漆黑的剑身没入青石三尺有余,激荡的剑气卷起满地落叶,在二人之间形成一团旋涡。 “此剑重九九八十一斤,你且试试。” 玄铁重剑? 不是,大哥,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未来老婆被人抓了,你还让我学亚瑟? 可眼下形势紧迫,求人救命,总得按照别人的思路走。 李进只得咬牙握住剑柄,手臂青筋暴起,却连半分都未能撼动。 独孤求败微微摇头:“内力虚浮,筋骨松散。” 他忽然并指如剑,在李进周身大穴连点九下。 每指落下,都似有千钧之力贯体而入,李进只觉得经脉中如有熔岩奔涌,痛得几欲昏厥。 “运劲如抽丝,发力似崩雷。感受这运劲法门。” 独孤求败最后一指点在李进眉心:“三个时辰内,若你能拔出此剑,可至南浦渡寻我。” 言毕,人已化作一道青虹冲天而起。 “那姑娘你不必担心,我独孤求败要保的人,十殿阎罗也带不走。” 独孤求败来时一阵风,去时一阵风,唯独留下李进在风中凌乱。 眼下的剧情,说是朝着自由落体的方向发展,一点也不为过。 就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啪’的一声,摔成肉糜。 如果陈柚有个闪失,丢工作是小,这辈子也甭活了。 可现在他能够依仗的,只有信任独孤求败。 拔剑,我拔个鬼哦。 正烦得焦头烂额,忽听‘嗷’的一声惨叫。 嗨,差点把老爷子给忘了。 却说老爷子迷糊地醒来,不见李进、陈柚,便掀开车帘寻找。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林子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吓得他不禁惊呼出声。 李进小跑过去扶住老爷子。 老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这是怎么回事?柚丫头呢?” 李进心知隐瞒不住,只得照实说了:“老爷子您先别急,陈小姐暂时没事,独孤求败前辈去救她了。” “独孤求败?” 老爷子脸色大变,皱纹都绷紧了:“他来了?为什么你们不喊我?人呐?去在哪了?” “追着歹人往东南方向去了!” “这……” 李进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老爷子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结实的爆栗,指节敲在脑门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你呀!我要给你差评……” 【来自老爷子的愤怒+1】 李进哪里管得着充能的事,捂着脑袋委屈道:“老爷子,这事的确是我办得不妥,要杀要剐等救回陈小姐后再说!” “等等!” 老爷子忽然想起什么,警惕看了眼李进:“你们该不会是诈骗团伙吧,故意演这出戏,实际上把我外孙女拐跑了?” 李进差点气笑了! 这脑回路真够清奇的。 “我们正规大企业,怎会……哦,对了,玄铁重剑!” 李进将老爷子抱上四轮小车,推到独孤求败留下的玄铁重剑前。 老爷子浑身一震,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抚上剑身,那虔诚的模样仿佛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 当触到那冰凉厚重的剑脊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果然是玄铁重剑,我居然亲眼见到了这柄宝剑。咦,这是……” 老爷子从剑墩上捡起一片白杨枯叶,叶脉间题着两行蝇头小楷。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九浅一深,方得始终。” ------------ 第十二节:漠北的奶酒,我喝不惯 林中光线幽暗,玄铁重剑的暗沉光泽与枯叶几乎融为一体,李进先前竟未发现这片特殊的‘秋名山车神留言板’。 此刻借着清冷月光看清落叶上的留言,不由得眼角抽搐。 前两句‘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确实透着绝世高人的风骨,可这后两句…… 好家伙,这独孤求败怕不是个老司机。 轮椅上的老爷子却突然激动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那片落叶: “这银钩铁划的笔锋,这放荡不羁的措辞……错不了,绝对是独孤前辈真迹!若是能带回去……” 李进给了老爷子当头一棒:“老爷子就甭做梦了,万界的物品要是能随便带走,我早就成拍卖行的至尊VIP了。” 老爷子闻言,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脸皮松弛的,像是被晒了三天的菠菜。 但不过片刻,他又突然满血复活,拍着轮椅扶手嚷道:“那还等什么?带上重剑,推我去见独孤求败!” 李进两手一摊:“插得太深,拔不出来。” “这……” 要说将这柄剑丢在此处,老爷子是一万个不同意。 相比宝贝外孙女的安危,这位重度武侠患者现在更在意的是玄铁重剑。 毕竟李进已经告诉他,独孤求败已经去救陈柚了。 还有比独孤更靠谱的保镖吗?除非雇个迪迦奥特曼。 反正,眼前这位陪练师,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折腾了大半夜,正主儿到了。自己花了钱,连人影都没见着。 “哼!” 老爷子气呼呼地抱着手臂:“要我说,你们这陪练服务也太不专业了。人家独孤求败都知道留个‘九浅一深’的秘诀,你就只会说拔不出来?” 李进嘴角抽了抽:“老爷子,那‘九浅一深’分明是……” 话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破路也能开车?赶紧一脚刹车。 “是什么?你倒是说啊!”老爷子眼睛突然一亮:“莫非是什么运气要诀?” “...” “...” 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突然安静。 “难道真是运气要诀!” 老爷子甩了个‘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 想了想,不爽之下,又赏了李进一个板栗:“愣什么,还不快试试!” —— 话分两头,却说陈柚被长白双枭劫持,两人唯恐独孤求败追来,一路轻功飙得飞快。 他二人手里只有这一个护身符,自然不敢伤她分毫。 陈柚被刁天和点了穴道,横扛在肩头,但觉耳边风声呼啸,心中暗自叫苦: “说好的绝无危险,怎么转眼就成了绑匪手中的人质?” “这两个贼人满口污言秽语,我若落在他们手中……” 她越想越怕,索性闭上眼睛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刁仁材一边纵跃如鸟,一边频频回首,嘴里碎碎念:“大哥,你说那剑魔当真不会追来?” 刁天和冷笑一声:“怕什么,凭咱们双枭的轻功,便是剑魔也未必追得上!” 刁仁材暗自点头:“说的也是,前头便是接头之处,待与烟雨楼的诸位高手会合,还怕他什么剑魔?” 二人嘴上虽硬,脚下却丝毫不敢怠慢,真气催动,身形更快三分。 不多时,前方山坳出现一处破庙。 “什么人?” 二人方至庙前,立刻被暗桩拦住去路。 “漠北的兄弟,咱们是长白双枭。” “是刁家兄弟,不是说要去卢家庄接应么?” “路上遇到个硬点子,特来禀告国师。” 这原是一座龙王庙,隐约可见当年香火鼎盛时的雕梁画栋。如今却只剩几根焦黑的梁柱,在夜风中嘎吱作响。 二人进了庙中,将陈柚放在倒塌的神座旁。篝火晃动间,隐约可见十几人形貌各异的武林人士。或坐或卧,个个面色阴沉,眼神阴鸷。 陈柚更是惶恐,连忙紧闭妙目,心脏砰砰乱跳。 角落里,一位黑袍人背对着众人,正把玩着骨制念珠。 那人面色惨白,脸上没有半点肌肉,乍看之下像是纸糊的一般。却是金国国师座下左护法——日月萨满,呼良傲。 金朝自太祖立国以来,萨满教便被奉为治国之本。每逢大军出征,必有萨满击鼓跳神;每遇国事决策,定要请萨满占卜问天。 朝堂之上,萨满地位甚至凌驾于文武百官之上。 呼良傲本是西域拜火教大祭司,三十年前因修炼邪术被逐出师门,一路东逃至金国。 凭借一身邪门功夫深得金朝国师赏识,命为烟雨楼副楼主。 烟雨楼实际上是学着西夏一品堂所建,专司网罗奇人异士、探查武林机密、行刺杀之事。 刁天和躬身行礼:“大萨满,属下有要事禀告国师!” 呼良傲冷冷一笑:“被人跟着,你们竟丝毫不觉?” 刁天和面色一僵,连忙环顾四周,连个鬼影都看到。 呼良傲转过身子,宽大的袍袖无风鼓起。 “阁下既已驾临,何不共饮一杯漠北的奶酒?” “看来你就是这伙人的头儿?” 慵懒的嗓音从庙顶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却见独孤求败不知何时已端坐横梁,一腿屈起,一腿垂下,坐姿颇为潇洒。 呼良傲心中一凛。 破庙四周暗哨遍布,居然无一人示警。 要么是此人轻功已臻化境,要么外边的人…… 他不敢再想,只是凝神望着梁上那个落拓的中年人,但觉一股无形剑气已笼罩整座破庙。 呼良傲面色阴沉,手中白骨念珠“咔”地一响,竟被捏碎一颗。 独孤求败懒散一笑,手指轻敲梁木:“漠北的奶酒,我喝不惯。倒是你们这些人,擅入中原,杀我汉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话音未落,庙中众人已觉一股森然剑气自梁上倾泻而下,如霜如雪,刺得人肌肤生寒。 刁天和、刁仁材对视一眼,心中大骇,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动手!” 刹那间,庙中十余名高手齐声怒喝,刀光剑影骤起,直逼梁上之人! 独孤求败却只是轻轻一叹,身形未动,只屈指一弹—— 铮! 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出,如龙吟,如凤唳! 冲在最前的一名黑衣刀客身形猛然一滞,眉心骤然现出一道血痕,随即仰面栽倒。 那人至死都未看清对方如何出手! “剑气无形,草木皆兵?” 独孤求败依旧闲坐梁上,淡淡道:“下一个!” 众人惊怒交加,却不敢再贸然上前。 却听一人低声喝道:“结阵!” 剩余高手迅速散开,各占方位,刀剑交错,竟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独孤求败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有点意思!此阵看起来,颇似长白山的六合阵法?” 阵中几人更不搭话,刀剑齐至,杀向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终于动了。 他身形一晃,如鬼如魅,竟在刀光剑影中穿行而过,指尖轻点,每一指皆有一人倒下。 剑气纵横,庙中血花飞溅,转眼间,已有七八人毙命当场! 呼良傲面子大变,冷笑一声:“久闻剑魔独孤求败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欺近,双掌一翻,化作两道乌黑掌印凌空压来! “玄阴掌?” ------------ 第十三节:木剑破金轮 独孤求败见那乌黑掌印袭来,眼中精光一闪。却不拔剑,反而负手而立,任由掌风及体。 呼良傲见他托大,掌力又添三分。 就在掌印即将触及独孤求败胸前时,忽见他身形微侧,那两道凌厉掌劲竟擦着衣角而过,‘轰’的一声将身后石墙击出两个深达尺余的掌印。 “少林玄阴掌讲究‘阴中藏阳’,你这一掌阴毒有余,阳刚不足,怕是偷学的吧?” “佛门?当年达摩也不过是个外邦番僧,如何教得本座。” 呼良傲冷笑间,双掌突然由黑转金,竟在刹那间由阴转阳,化作两道璀璨金光直取独孤求败膻中、气海两大要穴! 这一变招快若闪电,掌风过处,地面青砖尽数化为齑粉。 独孤求败轻笑一声,右手终于按上木剑剑柄。 剑出三寸,一道剑气激射而出,与掌风相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呼良傲狂笑震袖,周身真气鼓荡:“好功夫!” 说罢双掌合十,竟在胸前结出莲花法印。 霎时间庙中梵音阵阵,隐约可见呼良傲身后浮现一尊怒目金刚虚影。 陈柚在角落看得目瞪口呆,只觉胸口如压巨石,呼吸为之一窒。 独孤求败似有所感,身形一动,便到了陈柚身前。 原本刁氏兄弟正看住陈柚,见独孤近前,早就吓得退开数步。 独孤求败左手轻按陈柚肩头,一股温和内力渡入,替她化解了金刚威压。 “怕么?” 要说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但陈柚甫一抬头,正对上独孤求败清朗的双目,心中莫名一定,脱口道:“有前辈在,自是不怕的!” 呼良傲见独孤求败竟敢分心护人,眼中凶光大盛。 那金刚虚影骤然膨胀,化作三头六臂之相,六只巨掌带着风雷之势轰然拍下! 独孤求败不闪不避,木剑终于完全出鞘。 “破!” 一声轻喝,木剑划出一道完美圆弧。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也没有眩目的剑光,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横斩。 然而那六只金刚巨掌却在触及剑弧的瞬间,如同泡沫般寸寸碎裂。 呼良傲如遭雷击,连退七步,每退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达寸许的脚印。 “这是……” 呼良傲嘴角溢血,不可置信地望着独孤求败手中木剑:“这是什么剑法?” 独孤求败挽了个剑花,木剑轻颤间发出阵阵清响:“无招,见招破招而已。金刚掌力刚猛无俦,可惜过刚易折。” 这本是实话实说,听在呼良傲耳中却成了莫大讽刺。 他被任命为烟雨楼副楼主后,便一直寸功未建。 此番南下,正要趁金兀术被困之际,建立威望,以确保自己在大萨满的地位。 岂料在独孤求败的木剑下屡屡受挫,颜面尽失。 呼良傲突然狂笑一声,猛地拍碎放置身旁的木盒,两轮寒光闪闪的奇门兵刃,应声落入手掌。 左手一轮形如弯月,薄如蝉翼;右手一轮状若烈日,边缘布满锯齿。 “日月双轮?西方拜火教的功法……” “剑魔果然见识不凡!” “巧了,当年方腊在南方起义,明教教徒有人使过这路功夫。” “那更要领教阁下无招剑法!” 话音未落,呼良傲月轮已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直取独孤求败咽喉;同时日轮横扫,带起一片炽热罡风,封住所有退路。 独孤求败木剑轻点,看似随意地迎向月轮。‘叮’的一声脆响,月轮竟被木剑点中中心,倒飞而回。 与此同时,他左手顺势揽住陈柚纤腰,身形如鬼魅般一闪。日轮擦着衣角掠过,将两人合抱的石柱拦腰切断。 “日月合璧!” 呼良傲暴喝一声,双手一引,两轮在空中相撞,爆发出刺目强光。 刹那间,整个破庙内光影交错,明灭不定,那刺眼的光芒中竟似有无数细小金针攒射。 陈柚只觉双目刺痛,再看时,漫天都是虚实难辨的轮影,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独孤求败将陈柚往身后一带:“莫怕!” 木剑首次全力施展,在身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光影与剑网相触,发出雨打芭蕉般的密集声响。 “再试试本座日月同辉!” 呼良傲双臂一振,双轮光芒大盛。 日轮呼啸盘旋,所过之处青砖熔化;月轮无声滑行,轨迹上的梁柱瞬间结满冰霜。 日轮顺时针,月轮逆时针,两轮之间竟产生一股诡异的扭曲力场。 庙中碎石断木纷纷浮空,被卷入力场中绞成齑粉! 陈柚只觉一股无形吸力传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滑去。 独孤求败揽住她腰的左手微微用力,眼中精光暴涨,木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剑身隐隐亮起莹润青光,接着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弧线。 “破!”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让那狂暴的力场为之一滞。 独孤求败趁机带着陈柚飘然后退,落在三丈开外的安全处。 呼良傲越斗越是心悸,他这套日月双轮绝技曾在一夜间屠尽西域三十六寨,如今竟连对方衣角都沾不到。 此番若是折在这里,所有谋略便会满盘皆输。 他能爬到如此高位,自然是能屈能伸之辈。眼见独孤求败气定神闲的模样,在斗下去,必败无疑。 呼良傲狞笑一声,双轮一收,身形暴退数丈,朗声笑道:“剑魔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领教高招,他日再来讨教!” “撤!” 话音未落,他猛地掷出日月双轮,却不是攻向独孤求败,而是射向庙顶残存的梁柱。 ‘轰隆’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庙顿时坍塌大半,烟尘四起。 独孤求败眉头一皱,木剑轻挥,将坠落的碎石尽数挡开。 待烟尘散去,呼良傲等人已不见踪影,只余几具尸首和满地黑血。 “前辈,他们逃了!” 独孤求败却不追击,只是凝视着呼良傲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此人武功虽邪,倒是个枭雄人物。 他转身看向陈柚,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穷寇勿追,我自然知道他会去往何处。不过,留你一人在此,实在不妥,可愿随我同去?” 陈柚想了想: 外公身边有李进和卢家庄众人照应,应当无碍。 倒是这荒山野岭,黑灯瞎火的,若是那群歹人去而复返…… “只怕我会拖累前辈!” 独孤求败朗声一笑,袖袍轻拂间已解开她穴道:“跟紧我,莫乱跑便是。” 陈柚刚站稳身形,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如纸鸢般被提起。 但觉独孤求败带着她纵出庙门,足尖在树梢轻轻一点,身形又掠出十余丈。 月光下,二人如履平地般在林海上飞掠。独孤求败每一次起落都精准踏在枝叶最柔韧处,竟连一片落叶都不曾惊动。 陈柚偷偷睁眼,只见脚下树海如涛,远处群山如黛。这般凌虚御风的体验,让她既惊且喜,方才的恐惧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 另一边,李进盘坐调息,按照那‘九浅一深’的奇特心法运转片刻。 起初并无任何异常,待循环十来次后,一股沛然真气自丹田直冲十二重楼。 呼—— 浊气尽吐,清气入体。 李进只觉四肢百骸如沐春风,浑身经脉为之一畅。 他哪里知道,方才独孤求败随意的点穴手法,实则是以无上内力为他打通了奇经八脉,更暗授了这门‘九转归元’的玄门正宗心法。 这路功夫讲究‘九虚一实’,表面看似儿戏,实则暗合先天呼吸至理。 大喜之下,正欲试着拔剑,忽闻马蹄声急。不及细想,连忙推着老爷子隐入林间沟壑。 晨光微熹中,但见五六个持刀汉子护着一匹白马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青衫磊落,正是本该在林家庄备考的王中孚。他怀中抱着一名昏迷的少女,脸色煞白如纸。 李进见状,纵身跃出沟壑:“王兄!” 那白马见到生人,惊嘶人立,王中孚险些摔下马来。待看清是李进,眼中迸出希望光芒。 “李兄……金兵偷袭林家庄,我们……” ------------ 第十四节:我长着张欠揍的脸 李进箭步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王中孚。 触手之处,书生的肩头已被鲜血浸透,却仍死死护着怀中的少女。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虽面色如纸,呼吸却尚平稳,想来是惊吓过度昏厥过去。 众刀客见是李进,纷纷按住马匹。为首一名虬髯刀客滚鞍下马:“李少侠,我家庄主呢?” “林庄主先行探营,先下未归。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刀客虎目含泪:“大伙走后约莫一个时辰,数百金兵忽然杀到庄上。我等虽竭力抵挡,奈何金兵混着许多高手。多亏老管家带着庄丁死守正门,让我们护着小姐从密道突围……” 李进听着刀客述说,看了眼少女,想必就是林明远的掌上明珠。 这是老爷子也滑动轮椅近前,扫过众人染血的衣袍,沉声道:“金人此番布局,连时辰都算得这般精准!此地不宜久留,须得寻个安全的地方,在设法给林庄主传信!” 李进微微一怔,这老爷子是血脉觉醒了?难得思路清晰。 “师父所言极是。不知可有人熟悉此地,需寻个隐蔽之处安顿林小姐。” 一名刀客应声说道:“东北十五里金湖畔有个废弃的盐仓,那地方隐蔽,我们不妨去那里等候庄主!” 正说着,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隐约夹杂着金铁交鸣之音。 众人面色骤变,那虬髯刀客急道:“不好,怕是追兵赶到了!” 李进当机立断,冲着王中孚说道:“王兄,快将林小姐抱上马车。” 转头,又对众刀客吩咐道:“诸位弟兄,劳你们护住家师和林小姐。我留下断后!” 虬髯刀客抱拳道:“不可,断后之事理应由我们……” 李进抬手打断:“不必多言,你们护人先走,我自有脱身之法!” 虬髯刀客还要再言,忽听马蹄声已迫至百丈之内,林间惊鸟四散。 他见形势危急,只得重重抱拳:“少侠保重!弟兄们,走!” 老爷子本想留下,却被几名刀客不由分说台上马车。 李进担心老爷子乱来,上前正色道:“老爷子,在盐仓安心等我便是!” 这边众人刚走,十余骑金兵已冲出林间小道。 当先一名铁甲将领手持长槊,见只有李进一人拦路,不由狞笑:“不知死活!” 说罢,双腿一夹马肚,挺槊直刺而来。 怎料李进不慌不忙,不躲不避,忽地扬声高喝:“且慢!我乃宗望元帅帐下幕僚!” 那金兵闻言,猛地勒住缰绳,长槊险险停在李进咽喉前三寸。 铁甲将领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李进:“你说什么?有何凭证?” 李进取出一直揣在怀里的羊角:“尔等可知此乃何物?” 十余骑兵团团将李进围住,端详他手中羊角,纷纷摇了摇头。 李进冷哼一声:“一群废物。此乃大萨满亲赐的‘命运号角’,取自天池白鹿之王,可辨忠奸,测吉凶。” 他将羊角高高举起:“尔等若不信,可敢让这圣物一验?” 铁甲将领面露惧色,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女真族最重萨满,也的确会有羊角作为通灵圣物,此人手中若真是圣物…… 李进见他们迟疑,突然厉喝:“既见圣物,还不下马跪拜!” 金兵们一时进退维谷,阵型顿时散乱。 李进自听说金兵袭庄之后,顿觉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回想起来,独孤求败将宗望人头抛给他时,曾说‘金人奸细已潜入庄中’。 可当他们赶到林家庄时,和罗毫、突屈利不过是前后脚到。 虽说他所做的方案中,罗毫两人的身份明确无疑,但这似乎与剑魔所言,有着明显不符。 何况,罗毫已经伏诛,金兵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为何能精准把握群侠无法回援的时机,突袭林家庄呢? 更可疑的是,林明远率众前往金营已有多时,此地距敌营不过三十里,又为什么至今杳无音信? 基于所有疑点,可以证明奸细另有其人! 自己于群豪,其实一直被那内鬼牵着鼻子走! 想通此节,李进当即决定将计就计,假扮金兵内应。 此刻见对方反应,他心中已有七分把握——自己这步险棋,算是走对了! 李进料想得不错,那将领来时,的确听闻林家庄内有国师的内应。 只是,此等机要,那金军校尉自然是不知内应姓甚名谁。 眼瞅着那羊角看起来诡异莫测,一时间拿捏不准。 琢磨片刻,那将领鼓足勇气:“若是圣物,末将倒想见识见识!” 李进暗暗叫苦,这厮不好忽悠啊! 如今羊角还差4点愤怒值,才能解锁‘诅咒’。 罢了,拼了! 这多年陪玩家在万界到处浪,积攒下来的演技,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你想看?” “没错!” “很好,你叫什么?” “哈鲁德!” “还有谁想见识见识?” 当下又有几人纵马上前。 李进沉了口气,点出三人来:“你们,下马过来!” 那几人刚要犹豫,李进紧跟着喝道:“我能吃了你们不成!” 哈鲁德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下马,身后三名金兵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过来。 谁曾想刚迈两步,李进突然一个箭步窜上来,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五雷轰顶掌’! 啪—— 这一巴掌打得那叫一个清脆响亮,哈鲁德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仿佛看见自家祖宗在云端招手。 他下意识就要抽刀,却被李进一把按住刀柄,生生将弯刀按回鞘中。 “你……” “放肆!我要替圣物验明正身,你尽然敢拔刀?” 接着,根本不给金兵反应机会,啪啪啪……又是三记耳光接连甩出。 三名金兵脸上顿时浮现鲜红的掌印。 其中两人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第三人却吓得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来自金兵的愤怒+1+1+1】 李进心里直骂娘:香蕉你个巴拉,这怂包,胆子比兔子还小!就差最后一哆嗦了! 算了,继续薅羊毛的手段! 反手啪的一声,又给哈鲁德补了一巴掌 铛—— 哈鲁德终于忍无可忍,抽出弯刀便要插李进苦胆。 【充能已满……】 李进哪里给他机会,跳开老远,挥动羊角:“给我看好了!” 紧接着,他嗯嗯呀呀乱喊一通,实际上小声嘀咕出那个中二咒语。 【可恶的哈鲁德,请接受来自咩咩羊的‘边骂自己,边抽自己耳光’的报复吧!】 哈鲁德举刀的动作突然僵住,紧接着,像被无形的力量控制,开始左右开弓猛扇自己耳光: “我是畜生!” 啪! “我是蠢驴!” 啪! “我该打!” 啪! …… 他每骂一句就狠抽自己一嘴巴,手劲儿大得把头盔都打歪了。 所有金兵看得目瞪口呆,那个胆小的直接‘扑通’跪下了:“萨满大人饶命啊!” 李进憋笑憋的肚子疼,还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圣物有灵,专治各种不服。尔等还要试试吗?” 剩下的金兵齐刷刷后退三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哈鲁德这会儿已经把自己扇成了猪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在那抽自己呢:“我的人生太失败……啪,我长着欠揍的脸……啪……” 十秒后。 诅咒赫然消失。 哈鲁德举在半空的手一顿,茫然地眨巴着肿成缝的眼睛:“我……我这是……” 两名亲兵战战兢兢地上前耳语几句。 哈鲁德听罢,双腿一软,倒头便拜:“末将有眼无珠,冒犯圣物……” 李进虽然是受过专业训练,可实在快忍不住要笑出声,连忙摆手道:“罢了,念在你们初犯……” ------------ 第十五节:疑云丛生,脑子不够用了 他话没说完突然破功,‘噗’的一声喷出个鼻涕泡。 金兵们还以为是圣物显灵,吓得齐刷刷磕了三个响头。 李进赶紧背过身去,直掐大腿内侧。待转回身时,已换上一副肃穆神情:“今日小惩大戒!以后若在顶撞,便要尔等世代……” “不敢不敢!” 金兵又磕起头来! 李进实在演不下去了,干咳一声:“行了,都起来吧!” 哈鲁德如蒙大赦,正要带人开溜,却被李进一声暴喝吓得一个趔趄。 “等等!你,带几人过来!” 哈鲁德哆嗦着转身,却又不敢反对,点了几名亲兵跟着李进到了玄铁重剑面前。 “你们若能将此剑拔出,将来我自会在大萨满面前,替尔等美言几句。” 这柄剑,单靠李进自己,估摸着只能靠掘土开石,一点点给抛出来。 眼下有免费的劳力不用,脑袋瓦特了! “这……” “怎么?不愿替圣物效劳?” “愿愿愿!” 哈鲁德吓得一个激灵,转身踹了脚身旁的亲兵:“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拔!” 五个膀大腰圆的亲兵一拥而上。 第一个憋得满脸通红,重剑纹丝不动;第二个直接拉脱了裤腰带;第三个更绝,一使劲把鞋底给蹬裂了。 “废物!” 哈鲁德骂骂咧咧地亲自上阵。 他扎了个马步,双手握住剑柄,结果用力过猛‘噗’地崩出个响屁。重剑依然稳如泰山,他自己却因反作用力摔了个四脚朝天。 李进看得直嘬牙花子,还好记住这茬子事,不然,出丑的就是自己了! 哈鲁德狼狈的爬起来:“这剑怕是生了根……” “看来尔等福缘浅薄啊。圣物又怎能佑你们平安!” 哈鲁德听闻此言,立刻指挥所有金兵前来刨土挖剑,一时忙得热火朝天。 有的用枪刨,有的拿刀撬,还有几人卸了马镫,拼命敲着石块。 这场景,着实可笑! 李进坐在树桩上,啃着顺来的牛肉干,含混道:“左边再挖深点……对,那边石头撬开些……” 就差一顶白帽子了! 约莫半个时辰,随着‘喀拉’一声,玄铁重剑终于松动。 李进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握住剑柄猛提。 “我去,好重啊!” 剑是拔出来了,可完全挥不动。 他本来还想上演‘亚瑟王’经典场景,试了试,胳膊上的青筋也暴得跟老树根似的,肌肉直抖。 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咳咳……” 李进老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今日表现不错,我一定会在大萨满面前多多夸赞。行了,退下吧。记住,大战将至,我的身份切勿于任何人透露!” 哈鲁德忙活一阵,白挨了一顿巴掌,哪里还敢停留。闻言,带着手下金兵翻身上马,一溜烟逃得没影。 待金兵逃远,李进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这戏演得……连我自己都快信了。为防被人识破,还是尽快离开些好!” 他将玄铁重剑拖上早预备好的马背,那匹枣红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马兄,忍忍吧。杨过当年都是单手耍剑。咱俩,看起来还得多练!” 李进更不迟疑,翻身上马往盐仓疾驰而去。 这一路心中翻涌不休,林家庄内的奸细究竟是谁。 疑邻盗斧的心思一起,便如野草疯长。 方才庄中众人的面容在脑海中一一闪过,竟个个都似藏着阴鸷,句句话都像别有深意。 “敌暗我明,眼下只能处处提防。” 忽又想到陈柚被双枭劫持,不知独孤求败是否及时相救,心头更似压了块千斤巨石。 正自焦灼,座下马儿突然一声嘶鸣,来了个急刹车。 李进猝不及防,险些坠马。定睛一看,竟是一具尸首横陈道中。 那尸体衣着褴褛,腰间悬着三只布袋,身边丢着一截竹竿,显然是丐帮三袋弟子。 李进滚下马鞍,蹲身细看。 但见死者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露出一角染血的布条。 用力扯出,上面的墨迹已被血污晕染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样: “……敌……撤……临安……” 临安? 不正是南宋朝廷临时行在么? 突然,远处芦苇荡中惊起一片白鹭,扑棱棱的振翅声撕破寂静。 扬泰一带水网密布,这芦苇荡连绵如海,随风起伏,沙沙作响。 李进心中一紧,抽出所挎短刀,牵着马儿悄声摸去。 拨开初春新发的芦芽,眼前的景象令他呼吸为之一窒, 嫩绿的芦苇丛中,横七竖八躺着不下二三十余具尸首。大多身着丐帮服饰,另有七八个黑衣人散布其间。 李进强定心神,用刀尖挑开一名黑衣人的衣襟,却见内衬不似寻常江湖打扮。 他连忙蹲下身子,在那具尸首上下摸索,翻出一枚黄铜令牌,正面‘宿卫孟桥’四个宋体字赫然在目。 宿卫? 李进大脑飞速运转,立刻意识不妙。 大宋因黄袍加身而立国,历来重文轻武。但皇家内宫,却暗藏着一群内侍高手,称之‘宿卫禁军’! 这伙人皆是万中选一的高手!当年太祖座下李承训,便是凭一双铁掌名垂青史。 可这些宫闱密卫为何现身此地? 又为何与丐帮弟子生死相拼? 难道,董不归那厮是金人奸细不成? 李进又翻了几个黑衣人的腰间,无一例外,均搜出宿卫腰牌。 待他准备搜索丐帮弟子,看看能否找到确切线索时,忽听芦苇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李进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已按在刀柄之上。 如今能够依仗的羊角诅咒,今天是用不了啦。芦苇当中,丢胶棒更是不可行。 只见丈余外的芦苇丛微微晃动,一抹灰影在缝隙间若隐若现。 “何方朋友!” 李进沉声喝道,同时身形微侧,摆出拔腿就跑的姿势。 芦苇丛中静默片刻,突然“哗啦”一声。 一名浑身是血的丐帮弟子踉跄爬出,手中打狗棒已断成两截。 那人左胸插着半截断箭,脸色惨白如纸。 “是李……李少侠么?” “你是何人?” 李进见那人识得自己,胆气稍壮。 目光扫过那人腰间,见悬着五只布袋,竟是个五袋弟子。 那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芦苇叶上。 缓了口气,那人颤巍巍说道:“幸得撑到此刻,李少侠,请……” 话音未落,芦苇深处突然传来弓弦震动之声。 李进汗毛倒竖,本能地一个侧滚翻。 一支乌黑箭矢破空而至,‘哆’得一声,钉入五袋弟子胸口! 那五袋弟子竟在咽气前猛地将断棒掷向芦苇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暗处传来闷哼。 李进再不迟疑,箭步上前将那人扶住。 “兄弟撑住!” “告诉长老……朝廷有……” 那人每吐出一字,就有大股污血涌出,话到此处,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远处芦苇剧烈晃动,沙沙声中至少五六人正包抄而来。 李进哪敢停留,矮下身子朝栓马处潜去。 “还有活口!” “格杀勿论,快!” 嗖嗖—— 三支冷箭擦着李进耳际飞过,钉入塘边烂泥。 李进不假思索,反手挥刀,将接连射来的几支箭矢尽数斩落。 “好刀法!” 芦苇深处传来沙哑嗓音。 这一番动作,连他自己都惊呆了! 他哪里知晓,自独孤求败打通他的任督二脉后,身体已有了明显变化。耳目更清,动作更快。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时间消化这些奇妙变化,力量弱得可怜,招式间更是透着生涩。 正自疑惑间,耳边忽闻破空之声又至,这回竟是七箭连珠! 生死关头,体内真气突然自行流转。足下涌泉穴一热,整个人竟如游鱼般从箭网缝隙滑出。 身法之灵动,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咦?不是丐帮弟子!” “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 第十六节:声声慢,如梦令 老马见主人奔来,不安地刨着前蹄。 李进飞身上马的刹那,瞥见不远处停着六七匹快马,鞍辔俱全,显然是那伙人的坐骑。 乘着那伙人还没追出芦苇荡,李进不讲武德,冲着马匹就是一阵乱劈。 那几匹马儿顿时受惊,外加不断射来的箭矢,不巧正中马臀,顿时嘶鸣着四散奔逃。 其中一匹烈马更是扬起后蹄,将正欲上马的黑衣人踹翻在地。 “好畜生!” 李进大笑一声,猛夹马腹,绝尘而去。身后叫骂声很快被呼啸的风声淹没。 他不敢直接奔向林府众人藏身的盐仓,而是纵马胡乱跑了一通,专拣偏僻小路绕行。待确认无人追踪后,这才稍稍放缓马速。 可当要转向盐仓时,却猛然惊觉——迷路了! “该死!” 李进勒住缰绳,环顾四周。 荒草萋萋,野径交错。更糟糕的是,天边乌云渐聚,转眼间已遮蔽了大半天空,连方向都无法辨清。 “这把玩脱了。陈柚没有消息,老爷子在护丢了,我怕是要进去踩缝机了!” 啪嗒—— 第一滴冰凉的雨点砸在他手背上,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雨水很快浸透了衣衫,李进纵马乱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朦胧雨雾中,遥见前方河道泊着一艘画舫。 这画舫不大,只有五六米的长度。说是画舫,倒有些像是大号的乌篷船。 “天不亡我!” 三四月的雨,冷得出奇。此刻在淋下去,身子骨肯定吃不消。 李进不假思索,立刻纵马过去。 “船家可在?” 船帘微掀,露出一张素净的妇人面容。 “这位公子……” 李进猛见船上是个女人,愣在原地,一时进退维谷。 那妇人约莫四十上下,一袭素白罗衫,发间只簪一支木钗。 她上下打量李进一番,竟大方方的招手:“若不嫌弃,可至船上避雨。” 李进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犹豫片刻,只得抱拳道:“叨扰了!” 妇人微微一笑,掀开船帘,让出入口:“公子里面请!” 船舱内出人意料的整洁,一张矮几上摆着茶具,炭炉正煮着水。 妇人熟练地斟了杯热茶递来:“虽不是春芽,却也恰好驱寒。” 李进接过茶盏,微茗一口,回甘清洌,绝对是上好的茶叶。 又看了眼船内陈设,处处透着书香气息,不由暗忖:这荒野之中,怎会有如此高雅妇人。 妇人毫不局促,自斟了杯茶,朱唇轻抿,忽而抬眼直视李进:“如今兵荒马乱,公子是要赶往何处?” 李进见那妇人不似武林中人,随口扯了个谎:“在下随家兄去苏州贩布,不想中途被乱军冲散,这才……” 说到此处,他假意抬手拭泪,暗中观察妇人反应。 妇人脸色微变,素手轻抚茶盏边缘,轻叹一声:“世事艰难,只是公子这谎话,编得实在不算高明。” 李进浑身一僵,右手已悄然按上刀柄。 那妇人却是淡然一笑:“公子勿忧,我并非歹人,不然又岂会与你对坐品茶。我识破你,只因两点。其一,亡夫与书画商人交往颇深,那些商贾气质与你大不相同。二是你衣角染血,显然经历恶斗!” 李进瞳孔骤缩:“前辈既然识破,为何邀我上船,难道不怕么?” “怕?” 妇人仰头大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尽的苍凉:“国破家不在,江湖飘零人,有何可怕?” 李进心头一震,那妇人看似柔弱,此刻浑身却散发着历经沧桑的凛然之气:“事出有因,恕在下不能言明。晚辈李进,先谢过收留之恩!” 妇人止住李进抱拳:“巧了,我也姓李,五百年前说不得真是一家!” “敢问前辈大名?” “什么前辈后辈的,你们江湖人倒比读书人还啰嗦。闺名不足道也,你唤我‘易安居士’便是。” 此言一出,李进如遭雷殛,呆立当场。 普天之下,号‘易安居士’者,唯有一人。 她即说自己姓‘李’,也就是说…… 李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眼前这位荆钗布裙的妇人。 “您……您难道是……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他不敢唐突直呼其名,情急间就以《如梦令》相询。 李清照展颜一笑,眼角的细纹里忽然漾起少女般的光彩:“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没想到,公子竟识得这首小词。” “何止知道,我还……” 李进猛然警醒,险些道破天机,急忙噤声。喉结滚动,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阵乱跑,居然遇见了名垂千古的才女李清照!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恭敬道:“易安居士的词,天下谁人不晓?只是没想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舱内,和妇人略显憔悴的面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李清照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公子是想说,当年赌书泼茶的闲情,如今都付与这苕溪烟雨了?” 李进连忙摇头:“晚辈绝无此意!只是……” “只是世事无常,盛衰难料。” 李清照轻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雨帘:“当年在汴京,我也曾锦衣玉食,吟诗作赋,以为此生不过如此。可如今……国破家亡,流离失所,不过寻常事罢了。” 李进心中震动。搜罗脑中记忆,依稀想起李清照的丈夫大概是黄天荡大战前后离世。 史书记载,她自料理亡夫后事,便独自一人漂泊江南,晚景凄凉。 “居士高洁,晚辈钦佩。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李清照摇摇头,忽然问道:“公子既姓李,又懂诗词,可会饮酒?” 李进一怔,随即笑道:“三两杯倒是可以!” “那便好!” 李清照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壶酒,两只粗瓷杯:“乱世相逢,便是缘分。不如共饮一杯,如何?” 姓周的未必会写文章,姓李的也未必会喝酒写诗。不过,这光景,总不能丢了祖宗面子。 李进欣然应允。 两人对坐船内,轻碰酒杯。 李清照举杯轻抿,忽而吟道:“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李进心头一热,接道:“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李清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抚掌笑道:“妙啊!好句好句!这个旧时相识,说的不止你我同为李姓,更是……公子且候!” 说着,她取出笔墨纸砚,就着茶台展开,提笔写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一首《声声慢》,一气呵成。 李进望着宣纸上墨迹淋漓的词句,心头剧震。这首传世名作,此刻竟在他眼前诞生! 他声音发颤,不由赞道:“居士此词,字字泣血,令人断肠。” 李清照搁下毛笔,凝视新写的词作,轻声道:“公子可知,这‘乍暖还寒时候’,说的也不仅是天气?” 窗外忽地刮进一阵冷风,吹得烛火摇曳,李进连忙拱手护住火苗。 李清照幽幽说道:“明诚走后……这些年来,我总在梦中回到汴京。醒来时,却只看见江南的雨,下个不停。” 李进想起史书记载,李清照晚年为完成亡夫遗志,带着珍贵文物辗转漂泊,却遭人欺骗,甚至因改嫁之事备受争议。 此刻他望着这位传奇才女,忽觉史书上的寥寥数语,远不及眼前人的真实鲜活,也不知如何安慰。 李清照却笑了,将新写的词往前一推:“身前故事,迟早要随雨打风吹去。倒不如说说,这‘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可还入得公子法眼?” 李进不由被她这坦然气势震撼,正要评论,忽听岸边一阵吆喝。 ------------ 第十七节:词剑双绝李清照 骤雨初歇,遥见几名锦衣汉子纵马奔来,正是芦苇荡埋伏的人。 为首者厉声喝道:“船上的贼子,滚出来!” 李清照柳眉微挑:“是来寻你的?” 李进不敢隐瞒,点了点头:“实不相瞒,晚辈随江湖豪杰准备夜袭金营,不想却被奸细所害……这些人确是冲我而来,居士且留船中!” 他已笃定注意,即便是死在这里,也觉不能拖累闻名天下的才女。 李清照神色从容,素手轻抬,将案上新写的《声声慢》词稿收入檀木匣中。 “以公子一人之力,恐难脱此困。” “晚辈自当竭力周旋,不敢拖累居士!” 谁料李清照竟淡淡一笑,舒展筋骨:“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我也是练家子!” “昂?” “当年我好赌成性,可知为何突然戒赌了?” 李进摇了摇头! 李清照取出三枚象牙骰子,信手一抛,骰子在案几上滴溜溜转个不停,最后竟如梅花三弄般稳稳立住,六面朝上! “当年游玩龙门,偶遇一位蓑衣老道,与其对赌骨牌,不想把把败北。无奈之下,只好随他学了剑术!” 说话间,李清照素手轻抬,竟从书柜上方抽出一柄软剑。 “那高人曾言,赌之一道,最忌贪痴!” 她手腕一抖,剑尖倏忽点过三枚立起的骰子,象牙碎屑簌簌飘落,露出内里玄机:每枚骰子空心处皆嵌着细如发丝的磁石。 “但剑之一道,讲究的却是——” 岸边锦衣人已不耐烦,张弓搭箭。 破空声乍响时,李进只见眼前广袖翻飞,软剑在空中划出三道新月般的弧光。 笃笃笃三声闷响,箭矢竟被齐齐削断箭镞,带着半截木杆斜插向甲板上。 “光明磊落!” 李清照挽了个剑花收势,被斩落的铁制箭镞这才叮叮当当跌落在船板。 她忽然蹙眉望向箭簇,无奈摇头:“难怪你们会遇伏,原来江宁府军器监的兵器。” 李清照丈夫赵明诚曾任江宁知府,对军中制器自然是了如指掌。 这一句话倒也印证李进猜想,那岸上的追兵多半是‘宿卫禁军’了! “居士,此事可能牵连甚大,还是由……” 却见李清照广袖一甩,软剑如银龙入海般直刺岸边为首那人。 那汉子微微一怔,仓促抽刀格挡,怎料李清照剑势忽变。 软剑如灵蛇般缠上刀身,剑尖在刀镡上轻轻一点,竟借力倒卷而回。 铮—— 精钢腰刀应声断作两截,前半截刀身打着旋儿飞入河中。 李清照剑尖斜指地面,眼中泛起追忆之色:“这招‘残荷听雨’,还是明诚当年在青州时取得。他说文人习剑,贵在取意不取力……” 话音未落,其余锦衣人已纷纷亮出兵刃围拢过来。 李进见状正要跃上岸助阵,忽听李清照清喝一声:“公子且看好了!” 但见她手腕轻抖,软剑竟似有了生命般在空中游走,剑光过处,那些锦衣人的束发巾冠纷纷断裂,却未伤及他们分毫。 她剑尖轻挑,将最先那汉子腰间的鱼袋挑到半空:“现在可以说了,尔等受何人指使?” 李进哪料到李清照剑法如此了得,每一剑都妙到毫巅,这番剑法竟不比独孤求败差多少,不由暗暗称赞。 那汉子冷哼一声:“老太婆,少管闲事,否则……” 李清照见他们用的是官家兵器,本来还想好好和他们对话。但听了这么一个称呼,眼中寒芒乍现,手中软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越龙吟。 那汉子话音未落,只觉头皮一凉,剑锋贴着他的天灵盖掠过,竟将他的发髻连同束发金环齐齐削落。 “我最恨三件事!” 她剑势不停,软剑如银蛇吐信般在其余锦衣人头顶游走。 “一是有人辱我亡夫清名……” 剑光闪过,又一人冠冕落地。 “二是有人认贼作父!” 突然侧身一剑,精准挑开为右侧子胸前衣襟,露出绣着纹样的里衬。 “三是有人不尊老幼!” 话音落时,剑尖已如灵蛇般游向最后一名锦衣人。 李清照剑指那群披头散发的锦衣人:“今日削去尔等衣冠,就是要你们记住。既着汉家衣冠,就该行汉家正道!” 河风骤起,吹得她素衣猎猎作响,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 锦衣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再上前。 “还不滚么?” 这一声清喝,竟似带着千军万马之势。 那几人屁滚尿流地爬上马背,连掉落的腰牌都不敢捡,转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李清照软剑挑起腰牌,瞥了一眼阳刻的‘汪’字,脸色微变,立刻塞入袖中。 李进人在船头,并未瞧见腰牌上的字,以为同为宿卫腰牌。 他见李清照脸色不妙,以为她发觉对方是皇家内卫,不由心头一紧。 正待说话,却见李清照身子忽然一晃,急忙上前搀扶,这才发现对方握剑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方才那番出手,显然耗尽了她的气力。 “居士……” “无妨!” 李清照抬眸望向远处惊起的白鹭:“后生,家国大事,非江湖恩怨可比。其中艰险,想必你也看到了!” 李进听得出她这话中含义,所指无非庙堂上的蝇营狗苟。 原本此事与他这个陪玩并不干系,但想到林家庄群豪,不由心头一热。 抱拳道:“居士放心,晚辈虽是一介江湖草莽,却也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李清照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 “好,既如此,我便护你一程。” 李进忙道:“晚辈怎敢……” 话未说完,李清照已甩了白眼:“废话真多。想来你也读过我的诗词,难道不知我李清照从来就不是什么弱质女流?你方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难道我不是匹夫?说吧,要去哪里?” 李进愕然,所谓‘匹夫’,指的并非男儿,而是平民。 李清照读书万卷,自然明白其中真意。她这般反问,分明是在点醒李进——家国大义,岂分男女? 她笔下那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是何等的霸气诗句。 如此对比,李进倒成了心胸狭隘的小人! 李进顿时汗颜,颤颤道:“晚辈要去金湖盐仓,与朋友汇合!” “巧了,顺流而下,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李清照跃回船上,指着船尾双桨:“划船!” 李进想起马背上的玄铁重剑,立刻解下宝剑,拍了拍马儿:“好马儿,你自由了!” 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竟似听懂人言,长嘶一声扬蹄而去,转眼消失在芦苇荡中。 顺流而下,船行如箭,转眼已过数里。 李清照调息片刻,脸色已回转红晕。 妙目落在玄铁重剑上,不禁奇道:“此剑颇为奇怪,竟未曾开锋,又如何杀敌?” 李进摇着船桨,认真回道:“这是一位武林前辈的佩剑,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李清照闻言,若有所思地轻抚剑身,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忽然手腕一翻,近百斤重的巨剑竟被她轻巧提起,剑尖轻点水面,激起三尺浪花。 “好一个大巧不工,这位前辈想必已臻化境,不滞于物了。” 李进看得目瞪口呆,手中船桨都忘了摆动。 他原以为这位才女只是剑术精妙,没想到内力竟也如此深厚。 “居士好身手!这剑在我手里,抬起来都费劲。” 李清照微微一笑:“剑道如词,重在意境而非形制,讲究起承转合。一味蛮力,不若抡锤。当年太白仗剑行天下,想必也是以胸中诗篇,驾驭青锋。你且顺着剑,依着剑,心无杂念!” 李清照说着,忽然将玄铁剑轻轻抛向李进。 李进慌忙接住,只觉剑身一沉,差点后仰栽进水里。 “站稳了!” ------------ 第十八节:欲救南宋,先杀秦桧 李清照足尖一点,飘然落在他身后,素手轻搭在他握剑的手腕上。 李进只觉一股温润内力自她掌心传来,原本沉重的剑忽然变得轻盈许多。 “剑招起势如词句起兴……” 她带着李进的手缓缓划出一个圆弧:“要似‘寻寻觅觅’般含蓄蕴藉。” 剑锋转动,她声音渐沉:“中段当如‘冷冷清清’,看似平淡,实则暗藏锋芒。” 最后剑势陡然一振,李清照清叱:“收式便要‘凄凄惨惨戚戚’,余韵不绝!” 李进虽被李清照握住手腕引导,却丝毫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觉得是位亲和的大姐姐,在手把手教导弟弟。 剑势渐收时,李清照突然松开手。李进顿觉剑身一沉,竟意外地没有脱手。 李清照接着续道:“词家三昧,剑客三味,说到底,不过是个‘真’字。也是当年授我剑法的高人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进依着李清照所言,随手劈出两剑。 第一剑势大力沉,险些将他带偏。第二剑挥出时,想起诗词意境,手腕一转,剑势陡然变得洒脱不羁。 剑风扫过之处,水面荡开层层波纹,恰似那莲池偶渡的涟漪。 李清照眼中闪过惊喜:“你悟性不错,穴脉畅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李进同样惊喜不已,没想到此行竟有如此巨大收获。 “多谢居士指点!” 李进郑重抱拳,却见李清照已转身望向远方水天相接处。 前方河道豁然开朗,金湖的万顷碧波尽收眼底。 此刻云销雨霁,阳光穿透薄雾,在天际勾勒出一道七彩虹桥。湖面波光粼粼,宛如撒落万千碎金,美得令人屏息。 李清照诗兴大发,不由朗声吟道: “骤雨崩云三万丈,怒洗乾坤朗。裂岸起龙吟,倒卷星河,淬我青锋响。匹夫骨铸昆仑样,立尽沧桑浪。何处问兴亡?江湖儿女,开作山河相。” 李进听得心头剧震,只觉这首《醉花阴》字字如剑,竟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化作了气吞山河的词章。 大才女笔下生花,当真名不虚传。 相形之下,他那点文墨,简直如萤火之于皓月。 忽见李清照眉头一皱,软剑再次出鞘:“有人!” 不远处的芦苇荡中,隐约可见数道人影。 李进凝神细看,只见王中孚的身影赫然在列。 “是自己人!” 彼时,王中孚也看到立在船尾的李进,连忙招呼人泊停小船。 “李兄,你许久未至,我们都快急……” 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固在船头仗剑而立的李清照身上。 李清照收剑入鞘,察觉到儒生异样目光,淡淡道:“怎么?” 王中孚恍觉自己的眼神实在唐突,深深一稽:“可是易安居士?” 见李清照颔首,他神色间更是激动不已:“在下王中孚,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那神情,李进熟得很,简直和小屁孩看到偶像时一模一样,就差没掏出纸笔求签名了。 想想也是,王中孚此时还沉浸在科举道路,见到成名已久的文坛泰斗,那还不得像小毛猴看到齐天大圣一般兴奋! 他忍不住揶揄道:“王兄,你这副模样,倒像是见了神仙下凡。” 王中孚这才回过神来,耳根微红,却仍难掩兴奋:“李兄说笑了。易安居士的词作冠绝当世,谁见了能不心生敬仰?” 李清照神色淡然:“不过是些闺阁小词,不值一提。” 李进环顾一圈,不见老爷子身影,连忙询问。 一名刀客应道:“司马前辈正在盐仓休憩,我等只是在此警戒!” 李进见众人脸色有异,不禁追问道:“可是生了变故?” 王中孚神色一肃:“李兄随我进去,一看便知!” 接着,又对李清照恭敬一拜:“请先生移步。” 李清照略一踌躇,随即颔首,跟众人向废旧盐仓行去。 进入盐仓,李进瞬间愣住了! 司马徽,准确地说老爷子被五花大绑在轮椅上,口中勒着布条。 而林家小姐早已醒转,正托腮蹲坐一旁,满面愁容。 王中孚连忙解释道:“李兄莫慌,司马前辈自到此处,一直闹着‘欲救南宋,先杀秦桧’,又说些什么飞……‘抬出飞机大炮,轰他大帐’……。我们恐前辈走火入魔伤及自身,不得已出此下策。” 李进听罢,脑袋瓜子都快炸了。 果然,没人看着点老爷子,还真是什么乱子都敢惹。 好在人安全! 老爷子见李进回来,眼珠滴溜溜乱转,发出呜呜声音。 李进哪敢给他取下布条,俯身在老爷子耳边低语道:“我的亲外公哟,要不要二营长把您老的意大利炮拉来?咱们这是在南宋,您能不能稍微——稍微沉浸式一点?” 老爷子闻言,眼珠子瞪得更圆了,呜呜声更急,显然还有一肚子“高论”要发表。 李进赶紧按住他的肩膀,苦笑道:“您老先别急,等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您再慢慢跟我讲怎么‘轰他大帐’,行不?” 李清照冷眼旁观,眉头微蹙:“这位前辈……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王中孚干咳一声,尴尬道:“这个……前辈性情豪迈,可能……呃,比较忧国忧民。” 李进嘴角一抽,心想:忧国忧民?老爷子这是直接想改写历史啊! 李清照忽然抬指点了点太阳穴,若有所思道:“我倒想起来了,前辈所说的秦桧,莫不是秦御史?听闻靖康二年,他被拘押在金营,至今未能南归。” 李进闻言一怔,这才猛然惊觉时间线的错位。 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女,此刻尚不知秦桧日后会是何等人物。 他正欲解释,却听司马徽在轮椅上‘呜呜’直叫,眼中精光暴涨。 王中孚见状,小心翼翼道:“先生有所不知,前辈号称‘机关算计’,想来必是能预知后事。” 李清照眸光一凝,缓步走近司马徽,仔细端详这位被缚的老者:“莫非通晓占星卜卦之术?” 李进现在十分庆幸,自己给老爷子安了这么一个名号。否则,还真难解释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横移半步,恰到好处地隔开两人,陪笑道:“家师确实略通卜算之道,只是近日练功走火,时常谵语。那些什么‘飞机大炮’的浑话,当不得真。” 司马徽在轮椅上急得直瞪眼,被布条勒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李进悄悄背过手,在老爷子肩上重重一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边众人将信将疑之际,门外传来一声口哨。 那虬髯刀客应了一声:“是探马回来了!” 刀客一个箭步窜到门边,撮唇回了个短促的哨音。 不多时,一个精瘦汉子猫着腰闪了进来,蓑衣上还滴着水。 “快,快来搭手!” 几名刀客正准备跟着汉子出去,李进赫然想到林家庄还有金人内鬼一事,连忙喝止。 “我去看看!” 他原本猜测内鬼大概率是丐帮弟子,不然,大内宿卫为何要拼死相搏。 但转念一想,似乎有些先入为主。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 谨慎些总是好的! 那汉子识得李进,忙引着他出了盐仓。 跟着探子深一脚浅一脚穿过芦苇荡,但见泥泞中横七竖八倒着十余人,正是林明远一行! 他左臂齐肩而断,草草扎着的布条早已浸透。一旁的吴泰宁肩头插着两支断剑,脸色苍白,显然也是受了极重的伤。 其余众人,皆是伤痕累累,或伏或仰,气息奄奄,唯独不见董不归! 眼见为实,李进不敢怠慢,立刻唤人出来,将一众伤者扶入盐仓。 林小姐见父亲惨状,不由惊呼一声,扑上前去:“爹爹,你的手……” 林明远沉了口气,伸手拭去她眼角泪珠:“傻丫头,不过丢条胳膊,爹年轻时在边关,见过的断臂将军多了去了。倒是见你无恙,爹这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他来时路上,已从探马那里得知林家庄劫难。眼见女儿无恙,眉间郁结顿解。 林小姐含泪指向王中孚:“多亏王大哥拼死照应,女儿这才能够脱险!” 王中孚本来局促站在一旁,听了这话,瞬间耳根通红:“小姐言重了,王某不过是尽了本分。” 李进待他们叙话稍歇,方转向气息微弱的吴泰宁: “吴掌门,你们这是怎的了?” ------------ 第十九节:此去临安,不知归期 原来昨晚他们一行按计划潜至金兵大营,本已摸到粮草辎重所在。 正待动手之际,忽见四周火光大作,伏兵四起。原来金兵早有防备,设下天罗地网。 众人仓促应战,奈何金兵人多势众,几番突围皆被逼回。 眼看就要全军覆没,金兵后方突然骚动起来。但见中军大帐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走水了”的惊呼。 金兵阵脚大乱,众人趁机杀出一条血路,这才逃出生天。 吴泰宁说到此处,长叹一声:“若非这场意外之火,我等怕是……可惜折了这么多兄弟!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只听‘噗’的一声,他竟硬生生地将肩头断箭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花。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清照听到此处,不禁叹道:“若我大宋男儿,皆如诸位这般铁骨铮铮,金人又岂能踏破汴梁!”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在空旷的盐仓内回荡。 林明远这才注意到这位素衣妇人,见她虽衣衫简朴,却自有一番气度。不禁问道:“敢问这位夫人是……” 李进正在思忖是何人救了林明远一行。这火起得蹊跷,必是有人暗中相助。 忽听林明远发问,连忙引见:“林庄主,这是词冠古今的易安居士!” 接着又转向李清照,将林明远等人一一引见。 众人听闻眼前竟是当代第一才女,无不由肃然起敬。 寒暄过后,李进直入主题:“不知董长老何在?” 林明远叹道:“董长老率丐帮弟子殿后,为我们断后……我们突围时,远远看见他被金兵重重围住,怕是……怕是凶多吉少了。” 盐仓内一时陷入沉寂。 李清照忽然抬头,目光如炬:“诸位可曾想过,你们当中有金人内应!” 李进心头一震。眼前这位才女仅凭三言两语便道破玄机,心思之缜密,果然名不虚传。 李清照此言一出,盐仓内顿时一片哗然。 吴泰宁“腾”地站起,伤口迸裂也浑然不觉。环视众人,眼中杀机毕现:“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李进本欲按住吴泰宁,劝他切勿动怒。即便内鬼就在这里,又岂会自投罗网? 却见王中孚突然掩面抽泣,哭声凄切。 吴泰宁折扇一展,抵在王中孚颈间,怒目而视:“是你?” 林小姐见状,连忙挡在王中孚身前:“吴叔,王举子一路护我周全,更曾为救我被金兵所伤,岂会是奸细!” 李进自知王重阳绝非卖国求荣之辈,箭步上前:“王兄为人,李某最是清楚。吴帮主且容王兄细说。” 王中孚缓缓抬头,泪痕满面,抽噎道:“我……若非小可妄言献策,诸位岂会中了埋伏?董长老他们也不会……” 他声音哽咽,想到满堂豪气冲天的侠客,这一去一来,只剩眼前几人。悲伤加上自怨自艾,话到此处,如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李进听了这话,顿时无言以对。 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若非他们这三只‘蝴蝶’搅动风云,群豪本该与独孤求败并肩杀敌。 而未来的重阳真人,更不可能折道林家庄。 由于史料对于这一战的记载很少,结果如何,李进也不清楚。 不过,此战过后,那位绝世剑客便归隐山林,想必结局并不圆满。 “这……这怎能怪你?” 李进声音嘶哑,有感而发:“金人既设下天罗地网,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预料。” 林明远沉声道:“王举子留守庄内,连咱们路上商定的计划都不知晓,如何能做内应?” 众人闻言,紧绷的气氛稍缓。 不想老爷子此刻滑着轮椅凑了过来,嘴里呜呜不停。 林明远见他被捆在轮椅上,面露诧异。 李进抢先解释道:“家师突发癔症,只好出此下策!” 老爷子拼命转动眼珠,似是有话要说。 李进无奈,只得俯身耳语:“老爷子,事关重大,您老千万别在胡言乱语!” 布条刚解,老爷子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呸,臭小子,眼睛瞎了不成,快看看那是什么!” 顺着老爷子颤抖的手指,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墙角。 却见一名重伤的林府刀客头顶,赫然插着一截枯木,末端缠着花色布条,乍看就像寻常发簪。 李进一望之下,不由大惊。 那布条绣花颜色,于陈柚所穿衣衫无异。 那刀客原本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边,此刻见众人目光齐聚,吓得浑身发颤:“我……不是我啊……” 李进一个箭步上前,惊得他不由连连后退。待见李进只是从他头顶取下一截枯木,这才惊觉自己头顶竟多了个异物,顿时冷汗涔涔 若这是暗器,他早该…… 布条展开,一行狂草跃入眼帘: 【丫头无恙,此去临安,不知归期,盼至】 李进指尖微颤,这字迹于独孤求败所留枯叶出自一人之手。 所谓‘丫头无恙’,指的便是陈柚已被他救出。 昨夜那场救命大火,想必也是他的手笔。 可为什么他不和众豪杰汇合,反倒去临安了呢? 联想到先前丐帮弟子尸首上的布条,上面也写有‘临安’二字。 两块布条都指向临安,这绝非巧合! 难道说…… 老爷子见李进怔住,怒道:“臭小子,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李进回过神来,将布条递给老爷子:“独孤前辈已将师妹救下,此刻怕是正赶往临安的路上!” 林明远等人瞥了眼布条,沉声道:“既如此,司马前辈当速往临安,接回爱徒!” 李进环顾众豪杰,这些与他素不相识的汉子,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儿郎。 他若就此离去,在这金兵环伺的险境中,怕是…… 转念一想,自己不过干预了一丢丢,就导致如此后果。 若是插手过多…… 思量片刻,一时难以抉择。 却见李清照忽然上前一步:“诸位,我有两件事,不知当讲否?” 林明远虽说是江湖中人,但也饱览诗书,对李清照自是钦佩:“先生但说无妨!” 李清照轻声道:“昨夜诸位遇伏,此地已成险境。不如暂避江东,再图后计。” 林明远闻言,露出于李进一模一样的踌躇。 若是渡江南下,意味着要放弃祖辈基业。 可若不走……李清照所言句句在理。如今众人伤的伤、残的残,再想袭营已是痴人说梦。 何况金兵随时都可能追来…… 李清照似已看透他的挣扎,淡然一笑:“其二,需选一位信得过的兄弟,持我信物去见韩元帅。”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印:“这是先夫旧物,韩帅认得。” 吴泰宁不顾箭伤,豁然起身:“先生所托必是大事。吴某忝为黄山掌门,不能为民谋福,实在汗颜。先生尽管直言,吴某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话带到!” 李清照没有多说什么,将铜印交到吴泰宁手中,转身走出盐仓。 众人面面相觑,正待询问,便见李清照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归来。 “请将此物带给韩元帅,他见了自会知晓!” 李进见状,心底不由赞道:易安居士果然深谋远虑。这机密之事,少一人知晓便多一分稳妥。 事实上,李清照所思量的,可不止这一点! 吴泰宁胸膛挺得笔直:“黄山派虽小,却也有几分血性!吴某定不负所托!” 老爷子自知道陈柚和独孤求败已去临安,早就按捺不住:“那咱们速速动身!” ------------ 第二十节:放肆又何妨? 当下众人约定在临安城醉春楼汇合。 随即兵分三路,由吴泰宁率黄山弟子,星夜赶往黄天荡宋军大营。 李进、老爷子,并着林小姐和王中孚四人,随李清照画舫南下。 而林明远则带着余众走旱路,另寻渡口过江。 这番安排自有深意,老爷子腿脚不便,林小姐闺阁出身,王中孚一介书生,三人皆不擅骑术。若遇追兵,恐难脱身。 如今由李清照与李进相伴,扮作逃难的一家人,即便遇上金兵盘查,也好周旋。 那林小姐听完安排,竟是不哭不闹,与父亲道别时出奇地镇定,毅然登上小船。 李清照看在眼中,轻声对李进说道:“这姑娘眉宇间有英气,将来必是巾帼英雄,你若……” 这话虽只说了一半,李进也明白其中意思,连忙摆手:“居士说笑了!” 李清照打趣道:“说说而已,人家未必瞧得上你!” 李进咧了咧嘴,没有接话。思绪倒是飘向陈柚那边,暗忖道:也不知她瞧不瞧得上我! 老爷子在船舱里突然‘哼’了一声:“臭小子,想什么呢?脸都红到耳根子了!” 王中孚正往火盆里添炭,闻言手一抖,炭灰扬了老爷子一脸。 老爷子正要发作,却见林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倒把方才离别的愁绪冲淡了几分。 小船转出金湖,顺着河道转入运河主道。夕阳西下,江面上泛起粼粼霞光。 李进望着水中摇曳的光影,恍惚看见陈柚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正望着他。 “也不知,她有没有念着我?” —— 陈柚懒洋洋地倚在马车厢内,纤细的手指间捻着几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突然,她将草茎折断,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今天第一百次叹气了! 车前,独孤求败一袭灰衣,盘膝而坐。手中马鞭轻扬,不轻不重地落在马背上。 那匹枣红马倒很机灵,步伐又稳又快。 江湖上能让‘剑魔’独孤求败亲自赶车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可此刻坐在车中的少女,却丝毫不觉荣幸,反而愁眉不展。 独孤求败头也不回,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车厢:“丫头,再叹气,马都要被你叹得走不动道了。” 陈柚闻言,赌气似的又重重叹了口气,还故意拖长了音调:“唉!” 独孤求败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可奇怪的是,听着身后少女赌气般的叹息,他心头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想那小子了?” 陈柚手中的狗尾巴草突然停住,却是倔强反问道:“谁?” 独孤求败揉了揉下巴新冒出的胡茬,故意逗她:“谁知道呢!许是那个总爱逞英雄的傻小子?” “唉!” 陈柚又是一声长叹,这次却带着几分羞恼,整个人往后一倒,瘫在车厢内。 独孤求败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 “逗归逗,那小子来时若没带上玄铁重剑,我可是要敲碎他脑袋的!” “前辈!” 陈柚猛地掀开车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你……你怎么总这样?” 独孤求败头也不回:“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陈柚掰着手指碎碎念:“你可是传说中的大侠,大侠就该有大侠的高冷范儿,冷若冰霜、惜字如金。这一路上,你可倒好,除了杀人,就剩拿我开涮了!” “吁!” 独孤求败突然勒住缰绳,马车“吱呀”一声停在官道中央。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陈柚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栽去,眼看就要飞出车厢。 独孤求败灰袍翻卷,袖中一股柔劲凌空托住陈柚,将她轻轻按回座位。 “躲好,大侠又要杀人了!” 声音里再不见半点戏谑,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陈柚立刻正襟危坐,透过车帘缝隙向外偷瞄。 只见前方林子春意盎然,鸟雀啁啾,一派祥和景象,丝毫看不出杀机四伏。 可就在这静谧之中,孤零零的一片落叶,毫无征兆地打着旋儿,轻飘飘地向独孤求败飞来。 那落叶看似寻常,却在触及剑魔身前三尺时骤然一滞,竟在空中碎成齑粉! “好一招‘叶落追魂’,可惜火候还差得远。” 林中传来一声轻叹,一个青衫文士缓步走出:“剑魔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官道两侧的野草突然齐根而断。 诡异的是,那些断裂的草茎并未落地,而是悬停在半空,草尖齐刷刷地指向马车方向。 陈柚这才惊觉,方才那片落叶,竟是比刀锋还要凌厉的暗器! 随着那文士袍袖一翻,无数草木骤然激射而出! 刹那间,整条官道仿佛下起了一场翠绿色的箭雨,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孤独求败眉头微皱,手指在木剑剑鞘上轻轻一叩,一道无形的剑气骤然荡开。 那些飞射而来的草木在距离马车丈许之处,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纷纷炸成齑粉。 “关外千山派的‘拈花惹草’?” 青衫文士闻言大笑:“好眼力!” “来而不往非礼也!还你一剑!” 木剑出鞘的瞬间,天地为之一静。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刺,却让文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想要闪避,却发现周身气机已被完全锁定;想要格挡,却不知该挡向何处。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包含了天下剑法的所有变化。 无奈之下,只能拼尽全力后仰,却还是慢了半步。一缕发丝悄然飘落,额前缓缓渗出一道血线。 那文士不怒反笑:“好个剑魔,怪不得呼老魔会败在你手里。” 独孤求败明白,他口中的呼老魔所指应是大萨满呼良傲了! “哦?看来千山派也已经投靠金人了?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不是大辽的走狗么?怎的成了三姓家奴?” 文士哼了一声:“识时务为俊杰!大辽已亡,宋人朝廷更是气数已尽。独孤前辈何必执着于谁效力?不若……” “哈哈……” 独孤求败忽的扬天大笑,声如雷霆,震得道旁树叶簌簌落下。 “这世道,人竟不如条狗!” 文士气的双肩微颤:“放肆!” 独孤求败目光一寒:“放肆又何妨?” “那就让你见识下千山派的秘术!” 话音未落,那文士双指并剑,倏然交错。霎时间,道路两侧的枝杈间鬼魅般掠出四道身影。 独孤求败面色微变,以他的修为,竟未能察觉这四人潜伏在侧。 但见四人浑身如草木般墨绿,动作整齐划一。他们手中没有兵刃,但十指指甲却泛着幽蓝寒光,显然淬了剧毒。 四人分取独孤求败四肢要害,配合之精妙,竟似一人分身四处! 陈柚在马车里看得真切,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刚想出声提醒,却瞥见独孤求败突然闭上双眼。 “前辈小心啊!” 就在四人的毒爪即将触及独孤求败衣衫的刹那。 “破!” 独孤求败忽然轻吐一字,手中木剑应声爆裂! 并非折断,而是化作万千木屑。每一片都带着凌厉剑气,如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噗噗噗—— 闷响接连不断,那四人瞬间被打成筛子。 可怖的是,四人身形只是微微一滞,被洞穿的伤口竟不见半点血迹,反而继续向独孤求败扑来! ------------ 第二十一节:剑破活死人! 陈柚在马车内看得真切,惊得紧闭双眼,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 独孤求败眉头微挑,原本微闭的双目骤然睁开。他本以为对方用的是‘龟息功’,这才以耳代目,听风辩位。 “千山派倒是把萨满秘术学会了!” 文士冷冷一笑:“如今你兵器已无,我倒要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随着他剑指轻挥,四人攻势更加凌厉。 独孤求败连续尝试数次,无论怎样出招,对方只是动作一滞,复又恢复活力。 传闻萨满秘术能将死人复活,不畏刀剑,无血无痛。 独孤求败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收势而立:“丫头,借你发带一用。” 陈柚尚未反应过来,满头青丝骤然散落。 独孤求败手腕轻抖,淡青色发带瞬间崩散成无数细如牛毛的蚕丝,每一根都缠绕着凌厉剑气。紧接着,如暴雨梨花般射向四具活尸。 这一次,他没选择直接贯穿四人的身体。 而是借用蚕丝的轻柔,将那裹着剑气的丝线化作‘绕指柔’,如春蚕吐丝般层层缠绕上四人。 随着强悍的剑气透骨而入,四人墨绿色皮肤开始皲裂,露出内里发黑的筋肉。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些蚕丝竟似活物般,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文士脸色剧变:“你竟然……” 这已经不是剑气了,而是比及无形剑气更高的‘心剑’境界。 心之所向,剑之所至。 就在文士愕然的同时,四具活尸突然如提线木偶般被蚕丝操控着摆出诡异的姿势。 他们的关节发出‘咔咔’脆响,竟是自己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蚕丝上的剑气骤然爆发,将四人从内而外绞成碎片。 那文士面如死灰,正准备发难。却见独孤求败剑指轻划,那些散落的蚕丝突然汇聚成一道青色流光,如游龙般斩向文士。 啊—— 文士惨叫一声,右臂齐肩而断。 就在他踉跄后退之际,独孤求败剑指一引,那道青色流光骤然分化,化作天罗地网将文士团团围住。 每一根蚕丝都泛着森冷寒光,在文士周身三寸处悬而不发。 “说,烟雨楼究竟派了多数人到了江南?” 文士狞笑道:“败则败了,废话真多!” 他很清楚,这位剑魔对待敌人绝非心慈手软之辈。当即咬碎藏在后槽牙的毒囊,黑血瞬间从七窍涌出,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下去。 独孤求败不由唏嘘,待要从那人身上搜些线索。那文士濒死的躯体突然剧烈抽搐,嘴巴一张,一团黑雾急窜而出! 黑雾中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啸,瞬息消散无形。 独孤求败眼中精光一闪:“移魂大法?” 陈柚等了片刻,不见外边有何动静,才缓缓睁开双眼,掀开车帘向外张望。 只见独孤求败负手立于满地狼藉之中,灰衫猎猎,神色凝重。 地上那文士的尸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化作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陈柚怯生生地唤道:“前辈?” 独孤求败换了口气,回身时已翩然落回驾车位:“丫头,接下来的路,怕是有点不太好走,你若害怕,我可寻……” “前辈此言,判若两人。现在嫌我拖累,晚了!” 说罢,她竟大咧咧摆出一副葛优躺模样,顺手从包袱里摸出个苹果啃了起来。 独孤求败眼角抽了抽:“你这丫头……” “呐!现在是不是后悔将救我出来了?” 陈柚嘿嘿一笑,又摸出一个果子丢给独孤求败:“我陈柚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硬。三岁掉进黄河没淹死,五岁被山贼掳走反倒把贼窝吃穷了……” 当然,这些全是假话。 究其缘由,一来,她深知在这陌生的南宋,跟着绝世高手才最安全。 二来,她笃定李进和老爷子,必然会来寻她。若是半道分开,反倒更难重逢。 至于这第三点嘛,倒是有些小女孩的心思。 陈柚偷偷瞥了眼独孤求败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耳根悄悄红了。 虽说对方已是中年大叔,可偏偏中年大叔所能带来的安全感,是年轻人所不具备的。 当然,这并非男女之间的情爱,而是一种向往父辈的依赖和信任! 对于父辈所说的话,越是倔强顶嘴,越觉得心安! 独孤求败一生沉迷剑道,对于儿女情长,子女亲情向来淡薄。虽说偶尔打趣,却也懒得猜测女孩家的真正心思。 随手接住飞来的果子,心想:带着这丫头,倒能解了一路烦闷。 —— 话分两头,却说李进一行人乘坐李清照的小船,沿京杭运河一路南下。 舟行至姑苏地界,眼前景致陡然一变。 但见运河两岸千帆竞发,商船如过江之鲫。码头处人声鼎沸,货栈鳞次栉比,与江北萧条景象判若云泥。 虽说金军年初曾兵临城下,但因粮草不济,最终草草掠夺一通,便往应天撤离,这才被韩世忠围在黄天荡中。 不过两月修整,苏州城却已恢复往日繁华。 细看那码头上,苏绣杭缎堆积如山,越窑青瓷光可鉴人,建州茶饼香气四溢。 更有大食商人缠着头巾,高丽客商戴着折风巾,操着生硬的汉话与牙郎讨价还价。 漕船上的纤夫喊着号子,货栈里的脚夫扛着麻包,当真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之景。 李进望着这满目繁华,不由想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也不知这些人,可知江北汉人,此时正在金人铁蹄下苦苦挣扎?可知多少豪杰,此刻正为了这半壁江山抛头颅、洒热血? 怕是早将“王师北定中原日”的期盼抛诸脑后。 正出神间,忽听不远处传来阵阵哄笑。 循声望去,但见一艘彩绘楼船横冲直撞。船头立着个锦衣玉带的纨绔子弟,手里倒提个四五岁的孩童,正自叫骂。 “小爷的船便是撞沉了你这舢板,也不过赔几贯钱的事!” 那孩童在空中挣扎,小脸已涨得通红。两只小手拼命去掰那公子哥的手指。 岸边行人纷纷驻足,却无人敢上前。那公子腰间悬着“苏州通判府”的鱼袋,在日头下明晃晃地刺人眼目。 忽听‘嗖’的一声破空响,一枚铜钱自李清照袖中激射而出,正打在那公子腕上‘神门穴’。 公子吃痛,哎哟一声松了手,孩童直坠向河面。 说时迟那时快,李清照纤腰一拧,束腰的米白丝罗带化作一道白虹贯出,恰在孩童即将触水之际缠住其腰。 只见她玉腕轻翻,那孩童便如柳絮随风,轻飘飘落向船头。 老爷子和王中孚等人早听到喧闹。 林小姐早已候在船头,一个箭步上前将孩童揽入怀中。 但见那孩子小脸煞白,浑身颤抖如筛糠。林小姐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莫怕莫怕,姐姐在这儿呢!” 那公子按住淤青的手腕,怒目圆睁:“哪个不长眼的……” 老爷子不等他说完,张口便骂:“不长眼的是你这小畜生!仗着爹娘有几个臭钱,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小?没有王法了?” 那公子先是一怔,待看清说话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顿时面露轻蔑,嗤笑道:“你个老不死的,腿脚都不利索……” 那公子正说得口沫横飞,忽觉喉头一凉,一截软糯黏土似的东西,不偏不倚滑入口中。 正要将其咳出,谁知两片嘴唇竟像被铁水焊死一般,再也张不开半分。 “唔唔……” 那人惊恐万分,慌忙用指甲去抠,却连手指也被黏住,急得满脸涨红。 身后四五个随从见状,慌忙上前解救。 这个去掰主子的手指,那个去扯主子的衣袖。结果你黏我、我黏你,转眼间七八只手竟像糖葫芦似的串作一团。 岸上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奇景?顿时笑倒了一片。 ------------ 第二十二节:小女林朝英 原来,李进见那人出言不逊,暗中摸出‘胶棒’搓成弹丸,照着那公子嘴巴丢出。 他本是随手抛出,只想着能黏住那公子双足。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直接抛进对方嘴里。 这下效果极佳,连李进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清照等人同样一怔,不知李进用的何等手段。 黏土的效果仅能持续60秒,不待众人发问,李进已双手叉腰,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船上的畜生,你中的乃是逍遥派的独门暗器,名为‘仙人糊你嘴’。你且听好,三个月内,做足百件善事,我便会替你解毒!” 那人听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点头如捣蒜。结果脑袋一晃,连带着七八个黏在一起的随从也跟着摇晃。 李进算了下时间,估摸着‘黏土’效果快要结束了:“我先替你解开封禁。记住,百件善事,一笔一划给我记录在册,少一件你都必死无疑。” 紧接着,装模作样虚空乱点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逍遥老祖快显灵!” 李进一边随口胡乱嘟囔几句,一边暗暗算着时间。待黏土时效快到时,他猛地抬手遥指: “卍解!” 只听‘啵’的一声脆响,那公子的嘴唇骤然分开。由于用力过猛,整个人向后栽去,连带身后一串‘人肉糖葫芦’扑通扑通全掉进了运河里。 岸上顿时炸开了锅: “神了!真解开了!” “听说逍遥派在昆仑山巅,是神仙门派!” “快记下来,这招对付长舌妇最好使!” 那公子从水里冒出头来,满脸惊惧:“大、大侠放心!小的这就去行善!” 说着连滚带爬就要上岸,哪还顾得上什么通判公子的体面。 李清照看在眼里,轻笑道:“李公子好手段,这一出‘仙人点化’,可比官府告示还管用。” 李进挠头讪笑:“让居士看笑话了。适才不过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吓唬吓唬那纨绔公子罢了!” 王中孚忽然愕然凑近:“可是,月余谁来给他送解药……” 李清照、李进盯着王中孚,眼神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好笑。 李进拍了拍王中孚的肩膀:“要不,这事就有劳王兄了?” 王中孚连连摆手:“使不得,科考在即,实在……” 林小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罗袖轻掩朱唇:“傻书生。那不过是李大哥临时起意的惩戒之计,哪来的什么毒药?连我这闺阁女子都看出来了!” 王中孚这才恍然大悟,拍腿笑道:“妙啊!李兄这是给那厮下了剂‘心药’!” 老爷子此刻正逗着那孩童,听了众人对话,不由恼道:“你们怕是不知,将来重阳真人……” “咳咳!” 李进连忙咳嗽两声打断老爷子的话:“老爷子,孩子面前莫提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林小姐眼尖,瞧见这一幕,凑到李清照耳边轻声道:“清照姐姐,我看李大哥和司马前辈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李清照笑而不语,这一路上,她早看出李进不同寻常,举手投足间,有种对未来了如指掌的感觉。 这种感觉,从前天两人雨中对酌时,便已生根。 当时,她随口吟出有感而发的半阙新词:‘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李进下意识地就对出了下一句。 字字精准,连那欲说还休的愁绪,都分毫不差契合她心中所想。 若说是心有灵犀,未免太过玄奇。 不过,李进不说,她也不会去问,江湖中人谁没有些秘密?知道对方没有歹意,足矣。 到了她这个年纪,世事早就看得通透许多。 老爷子本想替王中孚抢点风头,没想到又说错了话。只恨对方创立全真教前,是个实打实的书呆子。 为了避免尴尬,老爷子干脆去哄那孩子:“乖娃儿,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呀?怎么跟那个坏蛋吵起来了?” 孩童嚼着林小姐给的麦芽糖,奶声奶气道: “我叫陆游,家住东阳。前些日子爹爹去嘉兴述职,阿姐怕我在家闷着,就带我来太湖游玩。路上遇到几位同乡,说是要买云锦做新衣裳,我们就跟着来了苏州。可阿姐刚去绸缎庄,那个坏人的大船就故意撞坏了我们的小船!我跟他讲道理,他反倒说是我挡了水道……明明是他们蛮不讲理!” 他年纪虽小,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竟丝毫不显混乱。说到那公子故意撞船时,更气得小脸通红。 老爷子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李进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陆游……这运气也太离谱了,随便救个孩子竟是未来的诗坛巨擘? 王中孚听得怒火中烧:“岂有此理,连小孩……” 转头见那公子正在远处挨个给码头苦力发铜钱,活像个散财童子,这才悻悻作罢。 继而若有所思道:“陆游?这名字取得好,游于陆上,莫非取的是《庄子》……” 林小姐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莫不是那个‘一门三进士’的绍兴陆氏?” 孩童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我祖父是陆佃!”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捂住嘴:“阿姐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就在这时,岸上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游儿!” 只见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快步而来,一袭淡粉罗裙,腰间却佩着柄短剑,英气逼人。 少女警惕地扫视众人,在看到李清照时明显一怔:“可是易安居士?” 李清照微微抬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微微颔首。 那少女见李清照应允,眼中顿时绽放惊喜之色:“居士忘了?十年前,你游龙门时,还曾抱过我呢?” “你是陆家的小婵儿?” 李清照端详少女眉眼,渐渐与记忆中那个总缠着她要听故事的小女孩重合:“不想当年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陆婵俏脸微红:“当年居士教我的《点绛唇》谱子,婵儿至今还记得。” 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短剑,却又强自按捺。快步上前,一把将小陆游拉到身后:“游儿,你又乱跑!” 她低声轻斥,手指却温柔地拂去弟弟嘴角的糖渍。待转向众人时,已换上一副端庄神色,抱拳行礼道: “舍弟顽劣,多谢诸位照拂。” 陆游撅着小嘴道:“我哪有顽劣?是那人撞坏了我们的船在先。” 陆婵柳眉微蹙,转身仔细查看弟弟周身:“可有伤着?” 小陆游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扯着姐姐的袖子指向李进:“阿姐,这位大哥哥可厉害了!他用仙术把那个坏人……” “游儿!” 陆婵急忙捂住弟弟的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在她看来,哪有什么仙术,无非是小孩子把江湖豪侠的功夫,当成了神仙法术。 紧接着,她冲李进微微欠身:“童言无忌,让公子见笑了。此处不远有间酒肆颇为雅致。不如由我做东,一来答谢诸位,二来多年未见,婵儿有许多诗词上的困惑,想向居士请教。”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掩去了弟弟方才的失言。 李清照会心一笑:“也好,我们正要上岸采办些物事。” 她历来不是拘礼之人,即故人之女相邀,自然乐得叙旧。 一行人来到酒肆,选了处临窗的雅座。 陆婵举止得体,谈吐不凡,尽显书香门第的教养。一番寒暄后,互道姓名。 待问道林小姐时,后者望向窗外,沉吟片刻方道:“家父为我取名书云,但近日思来想去,我决意换个名字。” 话音方落,席间几人皆是一怔。 须知此时世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改名之举非同小可。 老爷子却不以为然,兀自说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只要自己喜欢,改就是了,何必自寻烦恼!” 林小姐闻言,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司马前辈说的是,从今往后,我便叫林朝英!” 噗—— ------------ 第二十三节:赠别 李进正端起茶盏浅啜,闻言猛地呛住,一口清茶喷了出来。 林朝英、王重阳、李清照、陆游…… 合着,这一大桌子,只有自己和老爷子是寻常人! 恨不能立刻拍张合影发朋友圈,让那些笑话自己的人瞧瞧,此刻围坐的都是什么神仙人物。 这排面,够吹几个月了! 林朝英见状,不由慌道:“李少侠,有何不妥么?” 李进手忙脚乱擦拭着衣襟,结结巴巴解释:“抱歉,是水……太烫了!” 老爷子端着茶盏,不屑地撇了撇嘴:“烫么?瞧你那毛里毛躁的样!” 尝了一口,温度刚好啊。在尝一口时,忽然想到重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噗’的一声,满口茶水喷了出来,正好淋了旁边的小陆游一脸。 “司马爷爷!” 小陆游委屈巴巴地抹着脸,活像只落汤的小鸡崽。 老爷子却顾不上他,指着在座众人,手指直发抖:“你们……你……” 李进连忙按住老人乱颤的手臂,朝众人尴尬赔笑:“我说烫嘴吧,师父您偏不信邪!” 老爷子激动得根本说不出来了,整个人现在都是蒙的! 搞半天,同船共度一夜的林小姐,居然是古墓派的创始人:林朝英! 这不就对上了么? 一个是未来的王重阳,一个是林朝英! 呱呱你个不零东! 李清照淡淡轻笑,目光中藏着看透世情的智慧。这师徒二人的反应,分明是窥破了什么天机却又不敢明言。 当下打着圆场:“林小姐这名字,可是有何典故?” 林朝英唇角微扬:“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觉得‘朝英’二字,更合我心意。” 王中孚赞了声好:“朝露虽短,亦可映日;英华易逝,终不负春。这名字绝妙的紧!” 他声音洪亮,震得桌上茶盏轻颤,却掩不住话中的激赏之意。 小陆游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拍手道:“我知道了!林姐姐是要像花木兰那样当女将军!” 李清照故意逗他:“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饶有兴致地等待童言妙解。 陆游歪着小脑袋,眼睛滴溜溜转着:“朝者向也,英者将也。‘朝英’合起来就是‘向往当英雄,做将军’的意思!” 林朝英笑道:“好个小机灵鬼,一语中的!这解字的本事,倒比王举子要强些!” 她身在武林世家,见过多少英雄豪杰。如今其父林明远又因抗金而断了一臂。 想起父亲空荡荡的右袖,和那些永远留在沙场的叔伯们。满腔侠肝义胆,更加根深蒂固! 所谓朝英,正是要像这些真英雄仗剑天涯,惩奸除恶,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中孚脸上微红,却也未觉得有何不妥。本来嘛,意思都差不多,也没必要和小娃娃挣个高低! 陆游得意扬了扬下巴:“我就不一样了,将来我要成为李姑姑这般大文人,到朝廷里做个大大的官!” 他边说边踮起脚尖,小手拼命往高处比划,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官更大似的。 李清照更是笑不拢嘴:“豁,你居然喊我姑姑!” 她放下茶盏,伸手捏了捏陆游肉乎乎的小脸:“这小嘴甜的,莫不是偷吃了蜜饯?” 陆婵连忙致歉:“居士莫怪。” 李清照摆了摆手:“孩子直言口快,倒是你,变得太过拘礼了些!” 陆婵闻言一怔,忽而灵光一闪:“姑姑教训的是!” 小陆游得了夸奖,更是来劲,突然爬到凳子上,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喊道:“待我金榜题名时,定要请诸位吃……” 话未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进一个箭步上前,单手稳稳接住了小陆游。 孩子倒是没事,却把李进刚换得擦干净的衣裳又蹭上了茶渍。 众人见状,再也忍不住,齐声大笑起来。 —— 这顿午宴吃得宾主尽欢。陆婵家境殷实,点的尽是江南时令珍馐: 蟹粉狮子头、莼菜银鱼羹、醉虾、蜜汁火方……最后还要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众人把酒言欢,不觉已至午后。 李进盘算着五日行程已经过半,若不能及时接回陈柚,让老爷子于独孤求败再续上几句闲话,这一趟怕又要差评了! 他悄悄瞥了眼正与李清照论诗的老爷子,后者此刻满面红光,显然沉浸在文人雅集的氛围中。 “师父,咱们今夜务必赶到临安,否则……” 这话有些不太应景,却又不得不说。 李清照自然明白,当下沉声道:“是了,时候不早,我们采办些路上用品,须尽快赶路!” 陆游自然不舍,拽着李清照衣袖:“李姑姑,您还没教我写诗作词呢?” 她对陆游甚是喜爱,从腰间解下一块温润的玉佩塞进他手心:“这玉佩跟了姑姑二十年,今日赠你。待你写出第一首像样的词作,姑姑就去绍兴找你,可好?” 陆游歪头想了想,伸出小指:“真的?那拉钩!” 李清照纤细的小指勾住孩童胖乎乎的手指,两人齐声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陆婵嘴唇微动,似有话说,终是忍住了。 当下,众人分开行动,采办些用具,沿着运河继续南下。 老爷子坐在船尾,突然对着水面叹了口气:“那孩子……将来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李清照倚在船舷边,轻声道:“乱世之中,谁人不苦?但只要有诗有酒,有剑有友,这人间……终究是值得的。” 林朝英站在船头,红衣猎猎,望着逐渐暗沉的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舱内,王中孚手持书卷,却觉字字句句都化作水中倒影,难以入心。 船至嘉兴地界,前方河道忽然出现排排官船, 旌旗招展,桅杆如林。一队队披甲执戟的官兵肃立船头,将整条运河封锁得水泄不通。 李进撑住竹篙,把船停住。朝正在驳货的商船拱手:“劳驾掌柜,前面怎的了?” 船头商贾见几人气象不凡,施了一礼:“听闻官家要御驾亲征,大军已从临安开拔。这河道怕是要封上半月有余。诸位若赶行程,不如及早改道为妙!” 老爷子嘴角一歪:“嗬,御驾亲征,大宋的官家何时……” 李进凝眉喝止:“师父!” 偏头见李清照眸光微黯,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未说出口。 “居士?” “哦!” 李清照似从沉思中惊醒,轻叹一声:“我原想送诸位入临安后再作别离,看来天意如此。也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她转身步入船舱,片刻后捧出三个紫檀木匣。 第一个匣子交到林朝英手中,眼中含笑:“此中有一套剑谱,乃是我半生所学所悟。我见林小姐天资卓绝,或可助你更上层楼!” 接着,又解下软剑,赠与林朝英。 林朝英双手接过,指尖触到匣底暗刻的‘罗衣曾拭英雄剑,数声寒砧碎金瓯’字样时微微一颤:“先生厚赐,朝英定当勤修不辍。” 多余的话她未再多言,眼中灼灼的光彩已胜过千言万语。说得多了,反显得阿谀奉承。 第二个匣子则交到王中孚手中。 “这里有许多宣和年间,我于友人整理的诗词子集,其中或有王公子所需之物。” 第三个匣子却未交给满脸期待的李进,反而郑重交到老爷子手里。 “司马前辈,这匣子过些时间再打开。” 紧接着,她立于船头:“此船有我与亡夫收集的诸多金石,实在不忍舍弃。临安一行,切记小心。” ------------ 第二十四节:臭小子,敢耍你爷爷 时间紧迫,几人互道告别,弃船上岸。 河风骤急,吹散了未尽的叮嘱。 林朝英最后望了一眼那艘渐远的画舫,却见李清照已转身回到舱内。素白的身影隐入昏暗的船舱之中,唯余一抹青衫在门边一闪而逝。 四人不敢停留,上岸后立刻雇了辆马车,往临安疾驰。 天色渐晚,赶车的老汉甩了个响鞭,两匹瘦马吃力地拉着车在官道上狂奔。 远处,运河上的官船已点起灯火,如同一条火龙蜿蜒在水面上。 马车转过一个山坳,那火光便彻底看不见了。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车头忽然传来一身闷响。 李进下意识地握紧玄铁重剑,以剑身挑开车帘。 却见老汉胸口插着一支羽箭,歪倒在车辕旁,已然气绝。 “趴下!” 嗖嗖—— 三支利箭粗猝然袭来。 林朝英红衣一闪,软剑挑落一支袭向王中孚的暗箭。李进挥动玄铁重剑,沉重的剑风扫落余下两支。 李进没想到林朝英竟已身怀剑术,但此刻无暇细想,暗处那几人来得飞快。 “师父,王兄,切勿露头。林小姐,劳烦照看他二人!” 说罢掀帘跃出。 月光下,五名黑衣人已呈扇形围住马车,为首二人正是‘长白双枭’。 李进握紧重剑,这两日虽得独孤求败与李清照指点,但终究时日尚短。 眼下若是驾车逃跑,一旦马匹受惊,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而羊角的诅咒能量为零,胶棒也只剩最后一根! 该如何是好? 略微沉吟,李进猛地吸一口气,暗忖道:生死关头,哪容得畏首畏尾?干就完了! 刁仁材阴鸷的目光在李进身上一扫,冷笑道:“我当是寻常商人,顺手杀了便是,没想到竟是你这小杂种。好得很呐,老子今日定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两人皆是成名已久的大反派,仓促动手,自然是讨不到半分好处。 眼见刁仁材晃着弯刀朝马车扑来,李进计上心头。 “独孤前辈,就这两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何须您亲自出手?不如让弟子练练剑法!” 他站在车前,剑锋一摆,沉腰立马,剑尖直指刁仁材,倒颇有一股少年英才的气象。 ‘长白双枭’自前夜见识独孤求败通天手段后,早已吓破了胆。 听李进这么一喊,刁仁材身形顿时一滞,弯刀停在半空,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 李进见计策奏效,心中暗喜,面上却故意露出不耐之色:“方才不是叫嚣着要取我性命么?怎么现在反倒畏首畏尾了?” 恰在此时,林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似是有人踏断枯枝。 刁仁材脸色骤变,手中弯刀竟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半尺:“大哥……” 刁天和同样脸色不安,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宁可信其有……” 李进见状,趁势向前踏出半步:“你们不动手,那我可要替师妹讨回公道了!” 双枭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 那晚他们劫走陈柚,实为自保。后来,独孤求败以‘无招’境界,重伤大萨满。若不是他二人机灵,趁乱逃脱,怕是早被剑魔斩成两段。 此番奉命南下,本是在此做暗桩,以确保国师的计划顺利进行,并不需要出面杀人。 只因大宋官家封了运河,不少商贾改走旱路,这两个贪财好色之徒才起了歹念,杀人夺财。 没想到,这一次竟似乎撞上了刀口。 李进见二人犹疑不定,心知时机已至,当即冷笑一声:“看招!” 说话间,他骤然踏前一步,重剑挥起,带起烈烈风啸。 这一动,双枭顿时如惊弓之鸟。刁仁材猛地后撤,厉声道:“好小子,莫不是虚张声势?” 李进正待继续加料,不料林间忽然传出一声轻叹,似有若无。 这一声叹气,骇得双枭连退数丈,哪还顾得上李进。 众人惊疑之际,但见道边的高大杨树枝杈间,坐着一名服饰怪异的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三四模样,赤着双足坐在树杈上,一前一后轻轻晃动,指尖转着不知名的野花。 “两个老废物,胆子比受惊的兔子还小。无趣……无趣得很呐!” 刁天和认出来人,不由怒道:“去你奶奶奶的,老子当是谁。慕容瑶,你来作甚?” 李进见他们认识,暗叫不妙。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怕是要坏了他的算计。 慕容瑶啧啧两声,手腕一翻,那朵野花凌空解体,花瓣如利刃般激射而出! 刁天和急忙挥刀格挡,却仍被一片花瓣擦过脸颊,顿时渗出一道血痕。 “哎呀,手滑了!” 慕容瑶晃着双脚,笑得天真无邪:“这么大年纪还欺负小孩子,害不害臊?” 刁天和抹了把脸上的血痕,阴恻恻道:“你……别以为有国师撑腰就……” “就怎样?”慕容瑶玉指虚点:“仅仅只是独孤求败的名号,就把你们吓成这熊样。烟雨楼收留你们,连我都觉得汗颜。” 刁仁材冷哼一声:“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有本事,你倒是去取剑魔人头?” 慕容瑶咧嘴一笑:“用不着我取,他若能闯到此地,才叫有鬼呢!” 刁天和一拍脑门:“唉哟,我倒把这事忘了。国师早就安排十面埋伏……好啊,臭小子,竟敢耍我?” 李进闻言心头一紧,强自镇定,剑锋一转嘿嘿大笑:“现在才想明白?晚了!” 慕容瑶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两拨人中间。 她双手叉腰,歪着头道:“喂喂,你们要打就打,啰嗦什么?” 说着,突然转头对李进眨眨眼:“小哥哥,要不要我帮忙?” 李进白了一眼:“你会这么好心?” 慕容瑶挠了挠鼻尖:“说的也是。可话说回来,小哥哥长得挺俊俏,比那两个丑八怪顺眼多啦,帮你教训一下也不碍事。” 这番做派让李进一时语塞。这丫头言行诡谲,竟似全然不分敌我。 刁天和见她一再羞辱,狞笑道:“小贱人,既然你找死,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弯刀一抖,刀光如雪,直取慕容瑶咽喉。 慕容瑶不慌不忙,身子一矮,竟从刁天和腋下钻过。反手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刁天和手腕上。 “哎呀!” 刁天和吃痛,弯刀差点脱手。 “大哥!” 刁仁材见状大怒,挥刀就要上前。 慕容瑶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条银鞭,‘啪’的一声脆响,鞭梢如灵蛇般缠住刁仁材的脚踝,轻轻一拽。 扑通—— 刁仁材立刻摔了个狗吃屎。 李进看得分明,这少女身法诡谲非常,看似天真烂漫的招式里,暗藏的都是杀人的功夫。 却见慕容瑶得意扬起下巴:“我这两下子还行吧?” 刁天和捂着发麻的手腕,脸色阴晴不定:“小妖女,你到底是哪路的?” 慕容瑶做了个鬼脸:“我就是单纯看你们两个废物不爽,若不是国师有言在先,姑奶奶我早就替你们上宫刑了!” “你……” “本姑娘气也出够了。接下来,你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可不关我的事了!” 说着,竟真的退到一旁,冲李进俏皮眨眨眼:“小哥哥,看你的咯!” 这一番喜怒无常的举止,让李进不禁怀疑小丫头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刁天和自知不是慕容瑶的对手,满腔怒火全冲着李进倾泻。 “臭小子,敢耍你爷爷!” ------------ 第二十五节:疯疯癫癫慕容瑶 刁天和怒喝一声,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直取李进咽喉。 与此同时,刁仁材绕道侧翼,弯刀自下而上斜撩,封死了李进退路。 双刀合璧,刀光如雪,刹那间将李进笼罩其中! 李进心中一凛,玄铁重剑猛然一横,剑锋与双刀相撞,发出‘铛’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刁天和见李进剑招生涩,不由狞笑出声:“就这点本事也敢装腔作势?” 刀势陡然一变,弯刀如毒龙出洞,直刺心窝。刁仁材默契配合,刀光横扫如匹练,将李进左右腾挪的空间尽数封锁。 李进咬牙挥剑,玄铁重剑势大力沉,一招‘横扫千军’猛然挥出! 可双枭身形诡异的左右分开,刀锋一转,竟成犄角之势夹击而来! ‘嗤’的一声,李进肩头被划开一道血口,闷哼一声,踉跄两步。 慕容瑶倚在树梢,摇头晃脑地指点道:“小哥哥,你这招数用得不对。改用横劈,在转上撩,而后虚晃一招,斩他双脚。哎呀,又错了……” 她操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反而让李进更加手忙脚乱。 这也没办法,毕竟李进实在是一点套路都没有学过。 虽记得李清照说过‘剑招全凭心境,无招胜有招’的道理。对初学剑术的自己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重剑在他手中越来越沉,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臂骨生疼。 刁天和见李进剑法生涩,更是得意,弯刀一抖,直逼李进面门:“下辈子记得拜个好师父!” 李进仓促举剑格挡,却见刁仁材突然从侧面袭来,刀锋朝腰间划来! 无奈之下,只好将重剑当做盾牌来用,护着要害向前猛冲。虽是避过了致命伤,仍被刀锋划开一道血口。 慕容瑶拍掌笑道:“小哥哥这剑倒是个稀罕物件,可惜啊,用剑的人有些不灵光!” 李进哪有心思理会她的调侃,咬牙忍痛,玄铁重剑猛然横扫,勉强逼退刁天和。 可几处伤口血流不止,动作已渐渐迟缓。 双枭似乎有意教他多吃苦头,出招狠毒,却又不急于取他性命,刀刀往他四肢关节处招呼。 李进疲于防守,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二十余招过后,他已浑身是伤,终于支撑不住,拄着重剑单膝跪地,眼前阵阵发黑。 但听得身后马车内传来细微响动,他竟又挣扎着挺直脊背,将重剑横于胸前,不可能退让半步。 “大哥,这小子拼死也要护着马车。车里定是那小娘子!” 刁天和听了这话,双眼登时直冒绿光。想到陈柚那娇滴滴的面容,兴奋异常,一脚将李进踹出丈远:“滚开!” 李进喷出一口鲜血,强提精神,重剑猛地向前一递:“休想……” “废物!” 刁仁材又补上一脚,重重踹在李进腹部。 哗啦啦—— 李进像破麻袋般翻滚数圈,重重撞在古松上,震得落叶纷飞。 但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腥甜不断上涌。却仍摸索着抓住跌落的重剑,一寸寸向马车方向爬去。 决不能让他们靠近马车! 轰隆隆的大脑,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慕容瑶啧啧摇头:“真没劲,还以为是剑魔传人……”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震天惨呼。偏头看去,只见刁天和踉跄后退,右手竟像喷泉般飙出血箭! 四根断指在空中划出弧线,‘啪嗒’几声落在枯叶堆里。 原来,就在刁天和笑嘻嘻的掀开车帘时,等待已久的林朝英骤然出剑。 她自知对方厉害,故而一直隐忍不发,即便李进已是苦苦支撑,她也没有贸然出手,苦等最佳时间。 这一剑快若闪电,刁天和甚至没看清剑路,右手四指便已齐根而断,唯独剩下一根拇指。 “大哥!” 刁仁材大惊失色,慌忙扶住刁天和,眼神惊疑不定地望向马车内。 车帘微动,一袭红衣的林朝英持剑而出,剑锋斜指地面。 此刻景象,更衬得她肤如凝脂,英气凌人。偏偏一双凤目寒光凛冽,教人不敢逼视。 慕容瑶原本懒洋洋倚在树梢,见状顿时来了精神。 她轻盈跃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朝英,拍手笑道:“哎呀呀,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这位姐姐好生漂亮,难怪能让小哥哥拼死相护呢!” 刁仁材见兄长受伤,不由大恼:“贱人,看老子抓住你,如何折磨得你……” 话音未落,林朝英红衣翩然一转,率先动手,长剑化作一道银虹,刺向刁仁材膻中。 刁仁材慌忙举刀格挡,只听‘铮’的一声脆响,精钢弯刀竟被齐整削断! 林朝英自己也是一怔。她虽偷学过几招林家剑法,但因父亲严禁习武,这些招式不过是暗中观摩所得。今日情急之下使出,怎会有如此威力。 垂眸瞥了眼手中软剑,顿时恍然,想来必是李清照所赠的这柄宝剑非同寻常。 心念电转间,她手腕一抖,剑锋再起,誓要将这出言不逊的登徒子斩于剑下。 叮—— 就在剑锋即将距离刁仁材咽喉三寸时,一截软鞭精准击中剑刃,将剑锋带偏数寸。 慕容瑶咯咯笑道:“姐姐且慢。这人若死在妹妹眼前,我可不好向上面交代呢。” 她嘴上说着软话,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 李进看得真切,那丫头后发先至,手法、准度,绝非‘双枭’这个档次所能比拟。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能耐,却为何在武林中默默无闻?自己来时查了那么多资料,并未见过有这么一个厉害角色? 林朝英被这一鞭震得手腕微麻,心中也是一凛。 她收剑而立,冷眼看向慕容瑶:“姑娘这是何意?” 慕容瑶笑意盈盈,长鞭如灵蛇般绕回腕间: “这两人虽不成器,却也是奉命行事,若就这么死了,小妹回去可不好交差呢。再说了,江湖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你伤了我们的人,这笔账,总该算一算吧?” 林朝英微微蹙眉,觉得这少女说话颠三倒四,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既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慕容瑶却忽然‘噗嗤’一笑,歪着头道:“姐姐生气的样子真好看。不过嘛……” 说到这里,手中长鞭突然如毒龙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袭林朝英! 这一鞭来得又快又狠,与方才娇憨模样判若两人。 出招之后,才将后半段话说出:“我讨厌有人比我好看!” 林朝英早有防备,身形一侧,软剑如游龙般迎上,剑鞭相击,火花四溅。 “哎呀,没打着……再来!” 慕容瑶故作遗憾地撅嘴,手上却不停,长鞭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时而如灵蛇缠剑,时而如钢锥直刺。 林朝英手腕一翻,剑锋贴着长鞭逆势而上:“年纪轻轻,出手却如此歹毒!” “歹毒?姐姐说得好生吓人呢!” 慕容瑶突然咯咯娇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癫狂。手腕一抖,长鞭突然分作三股,如毒蛇吐信般从不同角度袭来。 ------------ 第二十六节:诸位可是在等我 车厢内,王中孚与老爷子屏息凝神,透过车帘缝隙窥视着外面的恶战。 眼瞅着李进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浸透,老爷子急得直搓手。 待见到那丫头鞭法灵动诡异,将林朝英逼得连连后退,两人更是紧张的不住颤抖! 啪—— 慕容瑶的乌金鞭突然诡异的折转,在林朝英肩头撕开一道血口。 后者软剑化作银虹,勉强架住袭来的鞭影。虎口已被震得发麻,剑法愈加紊乱。 王中孚再也按捺不住,抄起车辕上的马鞭就要冲出去。 老爷子一把拽住他:“你找死啊!你个书呆子,不是添乱么?” 王中孚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圣贤书,圣贤书。我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 老爷子叹道:“咱不急,日后你必然……” “日后?哪有什么以后?大宋的江山半数已落入金人之手,如今衣冠南渡,何时能北定中原?” 王中孚露出一丝惨笑:“圣人有云,见义不为,无勇也。今日我王中孚,宁可做个莽夫,也不当那见死不救的腐儒!” 说罢一把推开老爷子,踉跄着冲出马车。 他举着那根寻常马鞭,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般冲向战团。可当剑光鞭影擦身而过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这根本不是他能插手的战斗。 “林姑娘!” 就在此时,慕容瑶的长鞭突然转向,朝他面门袭来! 王中孚紧张至极,双眼一闭,马鞭乱挥。耳畔炸开几声金铁交鸣的‘铮’响。 再睁眼时,只见林朝英以软剑绞住长鞭挡在他身前。肩头又添新伤,鲜血顺着素白衣袖滴落在他鞋尖。 林朝英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回去……” 慕容瑶咯咯乐道:“哟,我倒是看不懂了,你爱她,她爱他,他又关心她,乱乱乱!小哥哥……” 她本想打趣李进,余光察觉一抹寒光袭来,下意识地跃开两丈。 待看清是李进强撑着身体来救林朝英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歪着头打量三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有趣,真有趣!你们三个……像极了戏文里的痴男怨女呢!” 李进拄着剑勉强站稳,嘴角还挂着血丝,将林朝英和王中孚护在身后。 他已打定主意,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身后这对未来的武林泰斗! “胡说八道!” “啧啧……不如,我送你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 慕容瑶话说道此处,戛然而止,漆黑的眸子倏地转向马车后方。 毫无征兆的,长鞭如毒蛇般窜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灰蒙蒙的弧光! 砰的一声闷响,血雾当空炸裂。 一颗头颅应声粉碎,骨渣混着脑浆如雨点般簌簌落下。 慕容瑶甩了甩鞭梢的血珠,脸上依旧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哎呀,出手重了些!” 李进这才惊觉后方有人,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随着一声朗笑,一抹灰影翩然落下。 “诸位,可是在等我?” 待看清来人面容,李进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独……独孤求败!” 双枭几乎齐声惊呼,踉跄着连退数步! 慕容瑶饶有兴致地打量来人。 见他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整个人看似平平无奇,乍看倒像个山野樵夫! 但心底却是暗暗称奇。 毕竟,她很清楚这一路上布置的多少杀阵,西夏一品堂三十六名好手,金国烟雨楼的七重埋伏…… 竟都拦不住此人? 独孤求败负手而立,灰袍在风中纹丝不动。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在慕容瑶染血的长鞭上略作停留:“小丫头,鞭法不错,西夏来的?” 慕容瑶闻言心头剧震,脸上却绽开甜腻笑容:“前辈好眼力呢。” 她手腕轻转,长鞭如活蛇般盘绕腰间。 “西夏一品堂和金人的烟雨楼,倒同流合污起来了!” 独孤求败此言一出,林中骤然寂静。 李进算是明白,为何这丫头对‘双枭’毫不客气了。 “李进,外公!” 一声呼唤打破宁静,遥见陈柚赶着辆马车,正慢悠悠地朝这边驶来。 慕容瑶忽然笑道:“江湖中人,各取所需罢了。” 趁着众人分神之际,她眼中精光爆绽,长鞭突然袭向马车! 独孤求败冷哼一声,袖中一道剑气后发先至,将长鞭硬生生荡开。 “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狠毒!” 慕容瑶足尖轻点落叶,借力飘然退开数丈。 “前辈这话可不公道。江湖风雨,不是刀剑饮血,便是魂归黄泉。再说……当年你剑挑西夏一品堂时,那满地残肢断刃,莫非都是摆设不成?” 她边说边退,忽然从袖中抖出一把铜铃,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独孤求败眉头微皱:“迷魂铃?” 骤然间铜铃爆裂,五彩烟霞冲天而起。 烟雾中传来慕容瑶渐行渐远的笑声:“今日得见前辈风采,三生有幸。晚些再向您讨教剑法!” 这丫头说撤就撤,丝毫没有任何犹豫,果决狠辣得令人心惊。 李进见陈柚安然无恙,又见独孤求败已至,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瘫软倒地。 林朝英同样再难支撑,长剑‘当啷’一声坠地。她肩头的伤口早已浸透半边衣袖,此刻脸色苍白如纸。 王中孚急忙上前搀扶,可还未触及林朝英,独孤求败已先一步出手。 他双指并拢,隔空连点数下,数道精纯剑气瞬间封住李进和林朝英的几处大穴,止住了流血。 “多谢前辈……” 独孤求败神色淡然,目光如寒霜般扫向正欲遁走的双枭兄弟。 “二位这是要去何处?” 两人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前……前辈饶命!” “上次饶你们,看来是多余了。” 独孤求败的语气,始终不疾不徐,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随着他广袖轻扬,一道无形剑气横贯十丈,所过之处枯枝断叶尽成齑粉。 双枭仍保持着跪拜姿势,咽喉却已多出一道细若游丝的红线。 片刻后,鲜血才缓缓渗出,二人无声栽倒。 陈柚此时已赶着马车来到近前。 小姑娘跳下车辕,杏眸一扫,见王中孚搀扶着林朝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待目光落在浑身是伤的李进身上时,那双明眸顿时瞪得滚圆。 “瞧你这副模样,先前是谁大言不惭,说什么‘有你在,可保万无一失’。现在倒好,把自己弄得跟个破布偶似的!” 她嘴上说着责备的话,手上动作却轻柔得很。 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李进染血的衣襟,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时,眼圈顿时红了。 李进见她这副神采,那还记得疼痛,腰杆子挺直,大气道:“男子汉大丈夫,流点血怕什么……嘶,疼疼疼!” 陈柚见他兀自说着大话,指尖故意在伤口旁按了按:“教你逞能!” 李进登时疼得冷汗直冒。 独孤求败无奈摇头,袖中飞出一个青瓷小瓶:“先治伤!” 那瓷瓶去势甚急,却在陈柚面前骤然一缓,稳稳落在她掌心。 陈柚看也不看,拔开塞子就将整瓶药粉倾倒在伤口上。 雪白的药粉一沾鲜血,顿时‘滋滋’作响,冒出无数细小的气泡,竟似滚油泼雪一般。 ------------ 第二十七节:我让你们走了么 陈柚吓了一跳,正要找水来冲。却见那翻卷的伤口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粉嫩新肉。 气泡越冒越多,渐渐结成一层晶莹的薄膜,将狰狞的伤口完全覆盖。 独孤求败眼角跳了跳:“一瓶千金的‘玉髓生肌散’,你倒是大方!” 陈柚这才后知后觉盯着空瓶,吐了吐舌头:“前辈又未说明,我只当是寻常跌打药呢!” 说着偷偷瞄了眼独孤求败的脸色,见他虽然板着脸,眼中却并无怒意,胆子便大了几分: “反正您天下无敌,这药也用不上,捂在怀里,还要担心受潮失效。” 独孤求败更显无奈,索性不去理她这番歪理,身形一晃已至林朝英身边,轻声道:“盘膝运气,我助你疗伤!” 李进又不是傻子,怎能看不出陈柚的关心神情。 此刻伤口虽是疼痛,也早被满腔的甜蜜覆盖,乐得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两人目光相触,陈柚突然红了耳根。 老爷子轻哼一声:“你这丫头,连外公有无受伤都不关心,眼里就剩个毛头小子了?” 陈柚‘呀’了一声,提着裙摆蹦过去挽住老人手臂:“外公,您这不是好好的嘛。再说,那小子若是让你伤着半分,看我如何收拾他!” 甜腻的尾音转了三转,晃得老爷子板着的脸再也绷不住,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林朝英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只因她未曾系统习武,连番激斗下来内息紊乱,这才虚弱倒地。 此刻得独孤求败相助,只觉一股淳厚真气自后心涌入,将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一一归拢。 那感觉就像春风拂过冻土,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她微微睁眼,正瞧见陈柚挽着老人撒娇的模样,不由莞尔。 又见一旁的王中孚面色凝重的盯着自己。 想起两日来,对方已是第二次出手相救。此刻他眉宇间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不由一暖。 正欲开口,却见王中孚忽然移开目光,神色略显局促,竟似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凝神静气,借此机会,我助你破开玄关!” 独孤求败双目微阖,掌心真气骤然加重。 这位剑道宗师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个偏科的天才。 论剑术他可称当世无双,可若要他参透这些儿女情长,怕是比登天还难。 林朝英只觉经脉中真气激荡,连忙收敛心神。 她素来聪慧,自然明白此刻机缘难得。当下屏息凝神,引导着这股浑厚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流转。每过一处穴道,便觉体内气机又通畅一分。 王中孚不自觉地又上前半步。 他虽知有独孤求败在此,林朝英断无危险,却仍是放心不下。 这个细微动作落在陈柚眼里,小姑娘忍不住掩口轻笑,却被李进悄悄扯了扯衣袖。 李进低声道:“忘了告诉你,那位大小姐就是林朝英!” 陈柚闻言杏眼圆睁,差点惊呼出声。急忙捂住嘴,目光在王中孚和林朝英之间来回打转。 “难怪……” 话音未落,却听老爷子一声惊呼:“你们快看!” 顺着他所指方向,只见原本散落满地的铃铛,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在地面划出细密的纹路,渐渐聚拢成一束精致的铃兰形状。 独孤求败剑眉微蹙,左手轻抬间一道剑气破空而出,那束铃兰花应声而碎。 但诡异的是,碎片落地后竟又自动聚拢,重新组成花形,甚至比先前更为精致。 “好个邪门丫头,我竟看走了眼。” 彼时,他按在林朝英后背的右掌纹丝不动,浑厚真气依旧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助她稳固境界。 陈柚看得新奇,忍不住凑近问道:“这是……” 独孤求败解释道:“锁魂术!那丫头走时以铃为引,在我们身上种下了追踪印记。接下来一个时辰内,无论我们走到哪里,这些铃铛都会如影随形。” 老爷子若有所思:“怪不得她说‘晚些领教高招’,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李进急道:“前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躲他一个时辰便是!” 独孤求败微微摇头:“此战难以避免,他们能来更好!你们先行上车,接下来由我应付!” “前辈,对方处心积虑,恐怕……” 李进本想劝阻独孤求败不必意气用事,怎料陈柚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上车,我与你细说!” 对于陈柚的要求,李进自然不会拒绝,当即随她登上马车。 只听陈柚娓娓道来。 前晚独孤求败救下陈柚之后,便尾随呼良傲一直入金军西大营。 两人潜在大帐外,探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谋划。 原来,官家听闻韩世忠在黄天荡,围困金兀术数万精锐的捷报,龙颜大悦,当即决意御驾亲征以振军威。 不料金兵细作竟探得此等机密,急遣数十精锐死士潜渡长江,欲行刺王杀驾之事。 那时独孤求败本欲截杀这批刺客,偏逢林明远等人误入金兵埋伏。 两相权衡之下,他只得在敌营纵火制造混乱。 此举虽解了林明远之围,却也暴露了二人行踪。一场血战,虽突围而出,却已错失阻截烟雨楼和一品堂高手的时机。 面对数万金兵严阵以待,纵使独孤求败剑术通神,终究独木难支。 万般无奈之下,才留下书信,带着陈柚星夜南下。 这一路风雨兼程,屡遭拦截,幸得独孤求败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方才若非听闻林中杀伐之声,险些就要与李进等人失之交臂了! 李进虽已猜到金营大火出自剑魔之手,却没想到其中竟有如此重要密事。 听完陈柚述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三人的到来,竟在无意间掀起这般可怕的蝴蝶效应。 万一金人刺杀成功,整个历史将会彻底改变。 老爷子沉吟片刻,忽而恍然:“所以剑魔是想将刺客引到此地,如此一来,皇帝老儿便会安全。” 李进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此事凶险。 那慕容瑶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心思缜密可怖。万一她故意打草惊蛇,诱使独孤求败困于此处。官家那边,岂不…… 一念及此,他猛地抬头:“不对!” 老爷子还未来得及发问,李进已掀开车帘,冲着正在为林朝英渡气的独孤求败喊道: “前辈,金人恐有调虎离山之计!无论如何咱们都必须赶到官家那里!” 独孤求败闻言眉头一皱。 正待开口,忽觉掌心真气一滞,林朝英竟自行截断了渡气进程,将体内已经理顺的真气运转一周天后,坚定说道:“前辈,李大哥如此安排,必是察觉到……” 话说到一半,林中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初时似在百丈之外,转眼间已近在咫尺。 树影婆娑间,一抹巧影若隐若现,正是去而复返的慕容瑶! 她身后竟跟着十余名黑衣人,均以黑巾蒙面,每个人眼中都透着森然杀意。 慕容瑶轻抚鬓角,笑靥如花瞥向李进:“啧啧,刚才没让双枭杀了你,还真是个错误!” 李进嘴角微扬:“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慕容瑶嘻嘻一笑:“不碍地,现在杀你,还来得及!” 李进已然笃定,这妖女就是要将众人困在此处。 眼下绝非斗嘴之时。 “前辈,兵分两路,劳你护我们等离开!” 独孤求败扫了一眼黑衣人,以他数十年的江湖阅历,即便对方蒙着面,也能从身形步法中认出几个熟面孔。 ‘血手判官’胡百泉,‘追魂剑’谷仓求……竟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顶尖高手。 短时间想要取胜,确实不易。 “好小子,我便送你们一程!” 李进早已示意王中孚搀扶林朝英登上马车。 就在独孤求败纵身挡在车前的刹那,他猛地一甩马鞭,驾着马车朝反方向疾驰而去。 “拦下他!” 慕容瑶俏脸骤寒,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两名黑衣人应声跃起,如飞鹰般扑向马车。 却见独孤求败剑指一划,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出,硬生生将二人逼退数丈。 “我让你们追了么?” 他负手而立,长发飞扬,周身三丈之内剑气纵横,落叶未近身便已化作齑粉,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愣着作甚?杀!只需困住剑魔,那几个无用之人,也做不得什么!” ------------ 第二十八节:奔袭 李进从未赶过马车,情急之下,只顾拼命扬鞭呐喊。 那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吓得拉车的两匹老马发了疯似的狂奔。 可怜这辆年久失修的马车,在他的驾驭下,车辕摇晃,车板震颤,几乎要散了架子。 车内四人更是遭了大罪,随着颠簸起伏左摇右摆。 王中孚死死抱住车窗框,指节都泛了白;陈柚一手抓着车帘,一手护住老爷子;林朝英则如灵猫般蜷在角落,却仍被颠得鬓发散乱。 跑出三四里后,王中孚终是忍不住,探出窗口哇哇大吐。 “李……李兄,还是……还是由我来……驾车吧!” 马车又碾过一道土坎,王中孚‘咚’的一声又撞在车壁上,疼得龇牙咧嘴。 李进耳边风声呼啸,自然没听到王中孚断断续续的呼声,反而又加了一鞭。 两匹老马嘶鸣着再次加速,马车一个急转,右侧车轮竟离地三尺,险些翻倒。 车内顿时一片狼藉,众人更加东倒西歪。 “李进!” 陈柚一手款住老爷子,一手揉着头顶红肿,气的声音都变了调。 【来自陈柚的愤怒值+1】 “吁!” 清脆的提示音让李进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赶车的方式有多疯狂,连忙勒紧缰绳。 可那两匹老马早已被抽得发了狂性,这会儿反倒不听使唤了,撒开蹄子跑得更欢。 “吁吁……哎呀,你给我吁!” 李进急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拽着缰绳。气恼之下,下意识又扬起鞭子。 啪—— 这一鞭下去,两匹老马彻底疯了,嘶鸣着加速狂奔,马车顿时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车辕发出可怕的‘咔嚓’声,右侧车轮突然歪斜,整个车厢开始剧烈摇晃。 “完了完了!”老爷子死死抱住四轮车:“我这把老骨头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李进!” 【来自陈柚的愤怒值+1】 完了完了,未来老婆彻底怒了! 这车子到底怎么才能停下来啊! “我停不下来了!” “抓紧了!” 却听林朝英一声轻斥,软剑骤然祭出,寒光一闪,割断了缰绳。 失去牵引的车厢,顿时倾斜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火星,最后‘砰’地撞在一棵老榆树上,才总算停了下来。 李进直接被甩进了道旁的田埂里,车内众人也没好到哪去,东倒西歪地摔作一团。 陈柚第一个爬起来,顶着凌乱的发髻,正准备冲着李进发怒。 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用衣衫兜着一大捧榆钱子,从榆树上滑了下来,不由愣住了! 那孩子先是看了眼陈柚,待看清车中众人后,乌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咦!是司马爷爷!王举子!” 又见林朝英自车厢内跃出,更是欢喜雀跃:“林姐姐也在!” 王中孚瘫在车厢内,勉强抬起苍白的脸,虚弱地唤了声:“小…陆游?” 陆游见是熟人,立即转头朝着前方小径喊道:“阿姐,是李大哥他们!” 这时李进才灰头土脸地从田埂里爬出来,顾不得身上污泥,手忙脚乱地从狼藉中扶起老爷子。 谁知老爷子虽摔得不轻,反倒嘿嘿笑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 陈柚刚揪住李进耳朵要兴师问罪,见状顿时慌了神,连忙和林朝英一起将四轮小车扶正。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老爷子安置回车上:“外公?您没事吧?” 李进吓得心砰砰乱跳:完球了,该不会把金主摔出毛病来了? 老爷子若无其事地摆摆手:“不碍事,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摔。倒是这一摔,让我想起一件往事来!” 李进这才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师父,您吓死我了!” “你还敢说……” “诸位,怎会到了此处?” 陈柚这一次又没能问罪成功,循声望去,但见田垄尽头走来一位素衣女子,正是陆婵。 李进尴尬挠了挠头,正欲解释。小陆游早已蹦跳着跑到姐姐面前,双手小心护着衣兜的榆钱子:“李大哥他们慌不择路,看样子是遇上了坏人!” 李进生怕吓着孩子,连忙蹲下身来平视着陆游:“小游儿别怕,只因赶路急了些。对了,你们姐弟怎会在这荒郊野外?” 陆婵秋水般的眸子在李进狼狈的模样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车厢旁神色各异的众人。 她眼神极好,自然看到车辕处斑斑血迹。唇角微扬,却不点破,只轻抚弟弟的发顶柔声说道: “晌午我们的船被那通判公子撞坏了,横竖也是踏青时节,索性雇了辆马车。方才到了这里,舍弟嘴馋,偏要采些榆钱吃,没想到恰巧遇到李大哥。对了,李姑姑呢?” 她话锋转得奇妙,说着还伸指点了点正和老爷子打趣的陆游眉心。 李进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简单说明了李清照留在船上的缘由。 “这么说,你们要改走旱路去临安?” 陆婵想通此节,不由‘哎呀’一声:“此去临安尚有几十里地,不如用我们的车马代步可好? 见李进要推辞,陆婵向前轻移半步:“李大哥莫要见外。晌午码头相救之恩,我姐弟还未及报答,权当是借花献佛了!” 小陆游此时已爬到老爷子膝头,闻言立刻拍手附和:“就是就是!阿姐的马车可宽敞了。” 说着献宝似的将衣兜里的榆钱捧到老爷子面前,又给陈柚、林朝英各分了一大把。 王中孚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扶着差点摔断的后腰,将李进拽到榆树后。 压低声音道:“李兄,陆家贵为国公后人,咱们若想面见官家,非得有这般贵戚引荐不可!否则,怕是连御营的辕门都摸不着,就被禁军当乱民拿了!” 李进闻言浑身一震,右手不自觉地扶上额头。若不是王中孚提醒,如此紧要关节,他居然给忘了。 陈柚见他二人窃窃私议,绕到树后:“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李进,我可警告你,莫要惦记漂亮姑娘,忘了自己身份……” 王中孚吓得一个趔趄:“陈姑娘误会了!” 李进心中无愧,自是将胸膛挺得板正:“正好请你拿个主意。” 随即便将王中孚的建议原原本本道来。 陈柚听完,眼神一横:“亏你们两个还是男子汉,这般扭捏作态像什么话!此事十万火急,直说便是。我看陆婵姐姐行事爽利,倒比你们更有担当。” 李进被陈柚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正要辩解,却见陆婵已牵着陆游的手走了过来。 “李大哥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信得过小女子,不妨直言。” 王中孚见状,上前作揖:“陆小姐明鉴。实不相瞒,我们此行有要事需面见圣上,事关重大!” 陆游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你们是要去告御状吗?就像戏文里演的那样?” 陆婵轻轻捏了捏弟弟的手,沉吟片刻道:“家父恰到秀州,听说官家就在秀州行辕。诸位不妨随我一道,由我代为引荐如何?” 一直沉默的林朝英突然开口:“此事非同小可,恐怕会连累贵府!” 陆婵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替陆游拭去嘴角的榆钱碎屑:“林姐姐多虑了,家父常说,见义勇为方显读书人本色。况且……” 她目光扫过车辕上的血迹,意有所指:“诸位这般狼狈,想必事态已然十分紧急。” 陆婵虽生在书香世家,但自幼有着仗剑江湖,打抱不平的侠客心肠。故而一直在腰间悬着宝剑,以示心意。 李进见她神色坚定,言语间毫无矫饰,不由得心生敬佩。 当下众人收拾一番,随着陆婵马车,前往秀州行辕。 ------------ 第二十九节:刺驾 彼时,秀州行辕大帐内,烛火通明,歌舞尽欢,觥筹交错。 赵构端坐龙椅,指尖轻轻敲击着鎏金扶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滋味。 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大宋官家,面容清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望着满堂欢声笑语的臣子,他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心底却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自应天府仓促登基以来,这位大宋天子已辗转漂泊三载。 三月前惊闻金兵南下,更被迫浮舟海上,龙袍沾尽咸腥。 而今忽报韩世忠将金兀术困于黄天荡,积压多年的屈辱顿时化作燎原烈火。 他不顾群臣苦谏,在右相吕颐浩的建议下,执意效法太祖亲征,誓要一雪靖康之耻。 然事情想得简单,一旦实施,却发现千难万难。 御驾甫出临安,种种掣肘便接踵而至。 三省六部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字里行间尽是劝退之意;各路将领的军报含糊其辞,粮草不济、兵员不足、军心涣散…… 到如今大军驻扎秀州已逾半月,进退维谷!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最倚重的左相汪伯彦,竟敢背着他暗通金使! 丢了扬州重镇,却带回一枚宗望的金印和几名胡姬,就敢妄称‘金人诚意求和’,真当他这个官家是摆设不成! 案几下的密报已被攥得皱裂,可又不能随意动怒。 汪伯彦毕竟是三朝元老,心腹党羽众多,又有救驾之功。 如今新朝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不到万不得已,这口恶气只能暂且咽下。 参知政事范宗尹举杯上前,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陛下,韩将军在黄天荡围住金兀术,此乃天佑大宋之兆啊!臣敬您一杯。” 赵构端起玉杯,浅尝辄止。酒是上好的绍兴黄酒,入口却苦涩难当。 酒气混着郁结冲上心头,赵构猛然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 帐内霎时安静了几分。舞姬们识趣地退到一旁,乐师们也放下了手中乐器。 他走到大帐中央,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个天佑大宋!自建炎元年登基以来,朕无一日不梦回汴京。上皇、皇兄至今仍在五国城受苦。如今大好机会,你们,你们……朕的股肱之臣,却只想着如何与金人暗通款曲!” 汪伯彦脸色大变:“陛下明鉴,如今江南粮草亏空,将士疲惫,臣实为社稷计。何况金人凶悍,万一……” 赵构一脚踹翻案几:“二圣北狩时你们说万一,放弃开封时你们说万一!如今连黄天荡的鱼虾都知道金兀术已成瓮中之鳖……你们还说万一!” “臣等一片忠心,天地可表。” 霎时间,大帐内乌压压的跪倒一片。 唯有末席传来‘咔嚓咔嚓’的怪响。 一个身着淡绿色官服的老者,竟在慢条斯理地嗑着南瓜子,案前已积起小山般的壳堆。 汪伯彦厉声呵斥:“大胆,御前失仪,该当何罪?” 那人豁然起身,朗朗道:“罪?下官何罪之有!倒是满朝朱紫,竟不如些江湖儿郎……” 汪伯彦怒喝打断:“黄裳,你一个六品校书郎,也敢妄议国政?” 赵构瞥向那名老者文官,只觉有些面熟。但见他只有六品官衔,刚升地的期望顿时化作一声暗叹。 这位年轻气盛的官家,本指望有人能力挺自己决议,可到头来却只有一个老头有胆冲撞满朝文武。 就算此刻他有心启用黄裳,也不过是萤火微光。 如今主战派皆以物尽其用,岳飞被调往宁德防备,韩世忠远在黄天荡,张俊在固守应天,至于右相吕颐浩,目下也正前往西南征兵备战。 朝中尽是些畏金如虎的懦弱之辈,怕是连金人箭矢破空之声都能吓出失心疯来。 黄裳将手中剩余的南瓜子轻轻撒在案几上,整了整官袍,朝天子深深一揖。 “陛下,臣虽位卑,却不敢忘忧国。这些日子校书之余,走访了不少从江北逃难而来的义士。”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染血的绢布,双手高举过顶:“这是扬州守城将士的血书,他们以血肉之躯阻挡金兵三日,却等不到朝廷一兵一卒!” 汪伯彦脸色骤变:“禁卫何在,叉出去!” 帐外甲士闻声而动,却被赵构一个眼神制止。 他亲手接过那卷血书。展开时,几粒干涸的血渣簌簌落下。 “朕想起来,黄卿可是当年在文渊阁修撰《万寿道藏》。” 黄裳又是一揖:“不想陛下还记得微臣。当年微臣刻板时,不慎打翻了墨盘,获罪免官。建炎元年,臣本在五马山组织义军抗金,后被召入朝中……做个闲散文官。” 帐中群臣闻言色变。 赵构盯着血书上歪斜的字迹:“‘宁可死社稷,绝不让江山’,说的好啊!” 汪伯彦急步上前:“陛下,此等微末校官……” “朕在在问黄爱卿话,左相何意?” “这……” 黄裳不卑不亢:“陛下,臣斗胆建议,趁韩将军困住金兀术,当立即调集周边州县兵马,在长江沿岸布下……” “荒谬!”汪伯彦厉声打断:“调兵遣将岂非儿戏!” 众臣见状,更是齐齐拜倒:“望陛下三思啊!” 赵构直起身子,望着满堂大臣,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帐内气氛一时凝重。 汪伯彦等了片刻,清楚官家内心动摇不定。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即想收复河山,又怕仓皇北顾。 这位久居庙堂的老狐狸眼珠儿一转,立刻以退为进:“陛下,军国大事原该从长计议。老臣新得六名西域舞姬,是金使特意进献,不如先观一曲胡旋,暂解圣忧?” 不待赵构应允,他已振袖击掌。 霎时间琵琶迸裂如珠,羯鼓震天价响,六名粟特族舞姬踩着鼓点旋入帐中。 金铃脆响间,轻纱漫卷如云。那蝉翼般的舞衣随腰肢扭动而飘飞,时而露出雪腻的肌肤,晃得满朝文武目眩神迷。 这六人恰是宗望船上舞姬,个个生得深目高鼻,碧眼含春,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异域风情。 黄裳无奈叹息,只得坐回末席。 赵构强自镇定,正欲返身就座,忽听得为首胡姬檀口轻启,竟唱起一支古怪至极的胡曲。 那歌声似叹似吟,柔靡入骨,时而如男女交颈缠绵之音,时而似春闺怨妇低泣之声。偏生每一个转音都仿佛带着钩子,直往人心窝里钻。 赵构暗道不妙,压住心头燥热,凝住心神,眼神移向众臣。 这一瞥倒教他倒抽一口凉气,账内百官无一例外,眼神涣散,嘴角挂着痴笑,甚至已有人离席而起,宽解衣带踉踉跄跄向舞姬走去。 “妖术!” 为首舞姬腰肢轻摆,忽向御座翩然掠去,反手从发间抽出一支金簪,径直往赵构颈间动脉扎来。 ------------ 第三十节:九阴真经 赵构只觉眼前一花,金簪已至颈间。 千钧一发之际,一物破空而来。 当—— 一枚南瓜子正中舞姬手腕,那金簪应声而落。 黄裳不知何时已挡在御前,那袭六品绿袍无风自动:“陛下当心,此乃西域天魔舞。” 六名舞姬已列阵合围,各自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六剑齐出,竟在空中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剑气森寒,将帐内烛火压灭数盏。 黄裳双目微眯,体内《九阴真经》真气流转,忽使一招‘飞絮劲’,身形如柳絮随风,在剑网缝隙间飘摇不定。 但见他身形忽快忽慢,时而如灵蛇游走,时而似鬼魅飘忽。六名舞姬剑招虽妙,却总差之毫厘,剑锋每每擦着衣角掠过。 突然,六女剑势一变,六柄软剑首尾相连,化作一条剑龙盘旋而上。 黄裳不慌不忙,双掌一合,运起‘大伏魔拳’心法。拳风过处,空气为之震颤,竟将剑龙硬生生震散。 六女见状,忽分六方而立,剑尖相抵,结成一个六芒星阵。阵成刹那,剑气暴涨,帐内物品尽数被绞成齑粉。 黄裳长啸一声,周身真气鼓荡。但见他身形忽长忽短,骨节噼啪作响,竟在方寸之地幻化出数道残影。 “破!” 黄裳一声断喝,六女剑阵应声而破,软剑寸寸断裂。 黄裳乘胜追击,身形一晃已至六女身前。指尖连弹,以精巧的点穴手法,专打奇经八脉。 帐内打斗声早已惊动守在帐外禁军,数十名披甲执锐的禁军冲入大帐,却见满地狼藉,六名妖艳舞姬僵立当场。 “护驾!” 为首的禁军统领厉声喝道,长枪直指黄裳。 “错了!” 赵构刚刚喊出,忽听僵立的六女体内传来‘咔咔’异响。 众军不由一愣,只见六女原本僵直的身体突然诡异地扭动起来,竟以违背常理的方式自行冲开被点的穴道。 黄裳瞳孔骤缩:“瑜伽术?保护陛下!” 话音未落,六女已如鬼魅般扑来。她们的手指关节全部脱臼,手臂如鞭子般甩出,攻击角度刁钻至极。 一名禁军举盾格挡,却被那柔软如蛇的手臂绕过盾牌,‘咔嚓’一声卸掉了肩膀。 黄裳双手成爪,施展正宗擒拿功夫。这一招都精准扣向对方关节要穴,但那人的身体仿佛没有骨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 黄裳见擒拿无效,立即变招。右足后撤半步,左掌如刀横切,正是一招‘铁锁横江’,直取当前舞姬颈间要害。 那舞姬却将头颅后仰至背,整个上身如折断般后倾。黄裳掌风擦着她鼻尖掠过,竟击了个空。 与此同时,另外五女已从不同方位攻来,十指如钩,直取黄裳周身大穴。 彼时,赵构已被禁军护着退到帐角,眼见黄裳深陷重围,抽出护卫腰间长剑:“爱卿,请用剑!” 一名舞姬闻言,反手将那长剑荡开。 只这么一错身,黄裳立刻看出破绽,身形如鬼魅般欺近。 那舞姬还未来得及回防,就见他右手成爪,已扣住自己持剑的右腕。 “撒手!” 黄裳沉喝一声,指力透骨而入。 那舞姬吃痛,五指一松,长剑顿时脱手。 黄裳左手一抄,稳稳接住长剑。手腕一抖,剑光炸现,犹如流星坠地,那名女子右臂已然被斩断。 其余五女见状,立即变换阵势。 黄裳长剑在手,气势陡然大盛。 五女身形飘忽,如鬼魅般绕着黄裳游走。突然,为首者一声尖啸,五人同时出手! 黄裳长剑如龙腾九霄,一招‘白虹贯日’直取当前舞姬心口。那女子仓促后仰,剑锋擦着她鼻尖掠过,削落一缕青丝。 不待她喘息,黄裳手腕一抖,剑招又变,横扫右侧二女腰腹。 二女急忙闪避,却见剑光突然转向,化作‘流星赶月’,直取左侧二人手腕。 ‘嗤嗤’两声,血花飞溅。 两名舞姬手腕中剑,兵器脱手。黄裳乘胜追击,长剑如虹,又刺中一人肩头。 转瞬间,五女已伤其三。剩下二人对视一眼,突然从腰间掏出暗器,向赵构掷去! “陛下当心!” 黄裳长剑脱手飞出,将暗器尽数击落。同时身形如电,追上二女,双掌齐出,五指呈勾,冲着两人天灵盖重重拍下。 只听头颅碎裂闷响,二女口吐鲜血,瞬间倒地毙亡。 黄裳情急之下,使出‘摧坚神爪’,也就是后面被黑风双煞练成的‘九阴白骨爪’。 此刻他指尖竟是脑浆污血,看得官家汗毛耸立。 黄裳惊觉失态,急忙收手后退。 他自从道藏悟通武学义理,相比剑法而言,最厉害的当属拳爪内功。 只是这门功夫,实在嗜血,故而一直藏拙,不敢再圣驾面前使出。 此刻,剩余四名舞姬已身负重伤一行,俱被禁军刀剑架在肩上。 那为首舞姬心知大势已去,惨笑一声,咬破口中毒囊,转眼间七窍流血而亡。其余三人纷纷效仿,转眼间尸横帐中。 黄裳本有机会留下活口,奈何他心中慌乱,一时间竟忘了出招制止。 汪伯彦等人回过神来,顾不得整理官服:“陛下,此等阴毒功夫,必是当年魔教手段,须立即拿下审问!” 赵构还未开口,范宗尹等一干大臣俱都跪伏下来,这些刚才还惊魂未定的大宋高官,此刻却异常默契地齐声进谏: “臣等附议!黄裳身怀邪术,潜伏朝中多年,其心可诛” 汪伯彦见势更是上前一步,大有逼宫之势。 黄裳静立帐中,任由指间血珠滴落在地毯上。 望着这些方才还在妖女魅术下丑态百出的衮衮诸公,此刻却道貌岸然地要治他的罪,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赵构冷眼扫过跪了满地的臣子,心里很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众罪难责! 正犹豫间,大帐门帘掀起,赵鼎率一班校官疾步而入。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爱卿来得正好……” “陛下,大营中恐还有金人细作,此处不宜久留。臣等恭请圣驾移驾雨禾别苑!” 赵构愣了愣,他本以为赵鼎能够…… 不待天子发话,汪伯彦已与赵鼎一左一右,搀着赵构往外走去。 帐外随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汪伯彦尖厉的嗓音:“来人,即刻卸去黄裳官服,放归乡野!” 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心中自有盘算: 留着黄裳终究是个祸患,但若杀了他,天子问起又难以交代。不如趁机削去其官职,逐出朝堂。 —— 却说陆宰听完李进等人所述,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命人备马,领着李进等人疾驰向中军大营。 待赶到辕门前,却见营中旌旗摇动,将士们正忙着拆除营帐。 辕门处一队亲兵正在拆卸鹿角栅栏,火光冲天,隐约可见中军大纛已经收起。 陆宰心头一紧,勒马问守在营外的牙门将:“圣驾何在?” 那人见陆宰衣着绯红官袍,恭敬答道:“金人奸细袭营,圣驾已移驻雨禾别苑,大军即刻开拔。” “糟了!” 李进脸色微变,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但听到赵构安全,心底又稍感宽慰。 陆宰看向李进:“既如此,诸位少侠莫不如随我回驿站……” 话音未落,只见一队禁军押着个麻衣老者走出大帐,陆宰立刻翻身下马,止住众人。 “黄大人,您这是?” ------------ 第三十一节:调虎离山 那老者正是黄裳,虽被剥去官服,却仍腰背挺直如青松,步履从容若闲庭信步。 陆、黄二人原是徽宗朝的故交。 当年在汴梁时,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太学博士,一个是潜心修书的文渊阁校理,常在金明池畔煮酒论诗 如今再见,一个鬓角染霜,一个布衣褴褛,恍如隔世。 禁军奉命将黄裳逐出辕门,见差事已了,便头也不回地返营复命去了。 陆宰急忙上前,将黄裳引至道旁古槐树下。 待听完黄裳所言,陆宰不禁怒发冲冠,重重一拳捶在树干上:“奸佞当道,忠良蒙冤!这大宋江山……” 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下。 黄裳苦笑:“想我当年高中状元,紫袍玉带跨马游街,本以为可以致君尧舜,济世安民。谁知宦海沉浮数十载,却连故乡都回不去了。读书?习武?到头来,却不知该如何忠君报国!” 陆宰叹道:“黄兄何必如此消沉?你编撰的《万寿道藏》流传后世,校勘的典籍惠及学子,这岂是虚度?” 李进几人在一旁听了两人谈话,也是愤慨不已。 唯独老爷子笑眯眯地捂住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柚不禁暗扯老人衣袖:“外公!” 老爷子终是没能忍住,指着黄裳激动地直颤:“黄裳,黄裳啊!” 黄裳微微一怔:“这位是?” 李进大脑一时还沉浸在大宋羸弱、奸佞横行的气愤中没反应过来,待到此节才恍然大悟。 目光不由掠向黄裳,愕然惊觉这位就是创出《九阴真经》的高人! 谁能想到,这部让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秘籍的创作者,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好家伙,一步错,步步惊喜! 老爷子此刻心思,倒是出人意料的清醒:“老夫司马徽,早年曾在汴京以算命谋生。” 黄裳眼中蓦地一亮:“莫不是‘天机算尽’的司马先生?怪不得识得老朽。当年在相国寺前,先生还为我批过‘藏锋守拙,终得大道’的偈语。” 老爷子哪里知道两人间还有这么一茬事,却也不点破,只哈哈一笑:“管他什么风花雪月,偈语谶言。故人相见,当饮一杯。” 他这几日接连得见青史留名的人物,早已喜不自胜,也差不多完全投入的角色当中。 李进与陈柚对视一眼,见并无破绽,便也不加阻拦。 陆宰见到故人,抚掌而笑:“正该如此!” 不料,王中孚忽然失声大喊:“不对劲!” 林朝英恐他坏了气氛,压低嗓音道:“莫要胡言乱语!” 王中孚抢上一步,环视众人:“金人既要刺杀圣驾,岂会如此鲁莽行事?中军大营,数万之众,焉有成功之理?” 他的声音虽轻,却如冷水泼入热油,让众人神色骤变。 陆宰惊道:“你是想说,那六名胡姬刺驾为虚,实为引官家移驾,在于途中……” 黄裳目光一寒:“调虎离山!” 事态紧急,此刻他顾不上叙旧,身形微动,化作一道残影,转瞬消失在夜色深处。 “这……” 陆宰目瞪口呆,他哪里知道黄裳竟身负这般惊世骇俗的轻功。 李进不便解释,问清道路,随即抱拳:“陆大人,劳你想办法调兵救驾,我等先行一步!” 说罢,转头跳上马车。老爷子、陈柚等人早已在车内等候。 李进正想扬鞭催马,忽觉手上一轻。转头看去,只见林朝英不知何时已立在车辕旁,纤纤玉手正握着夺来的马鞭。 “进去,由王大哥驾车!” 陈柚想起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飞驰,心有余悸:“正是这个理!” 她下意识抓紧了车辕,指节都泛了白。 王中孚好歹架着牛车,从陕西一路颠到江南,车技自是比李进要好很多。一路疾驰,确实稳妥许多。 从大营到雨禾别苑不过二十余里路程,王中孚却硬是将这段路赶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然而,当众人赶到别苑时,并没有发现圣驾一行。 偌大的别苑门前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孤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飘忽不定的光影。 院墙内静悄悄的,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李进跳下马车,眉头紧锁:“奇怪?难道咱们走错了?” 啪嗒—— 陈柚没好气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笨蛋,抬头看看门匾上的字!” 李进捂着脑门,龇牙咧嘴,心里嘟囔着:我又不是眼瞎,只是好奇而已啊! 林朝英双手环抱胸前,踱了两步:“按说官家移驾,随行禁军少说也有数百人,路上似乎没看到任何打斗的痕迹!” 老爷子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他们还没到?” 李进摇头:“按黄大侠所言,圣驾在我们到军营之前就出发了!二十里路,就算步行也该到了。” 陈柚踢开脚下碎石,忽地瞪大眼睛:“糟了,营中刺驾怕是彻头彻尾的一场戏,真正的目的是要绑走赵构!” 李进听了这话,联想到丐帮弟子拼死守护的布条。 朝廷?朝廷……朝廷中有金人的内应! 这就说通了,怪不得大内宿卫费尽心机也要追杀他。 想通此节,李进不由暗骂自己脑袋是块榆木疙瘩。金人既能在武林群豪中安排内应,自然有能力在朝廷安插暗桩,更有能力收买图谋不轨、贪生怕死的人! 这世间从来不缺汉奸! 可偌大的江南,他们会将赵构带去哪里? 王中孚望了望来路,怯生生的说道:“听陈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方才来时有条岔路,我见林中隐约有车辙痕迹,还道是寻常商队。” 林朝英柳眉微蹙:“你个书呆子!” 陈柚无奈敲了敲自己额头:“愣着干什么,追过去看看!” 几人旋即沿路返回,待到岔路口时,果见湿润的泥土上有着凌乱车痕、马蹄印! “跟上去!” “等等!” 林朝英突然抬手按住王中孚正要扬鞭的手腕,一双妙目紧盯前方黑暗:“有人正在靠近!”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夜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中,隐约夹杂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时断时续,像是有人拖着受伤的腿在艰难前行。 陈柚下意识往李进身后缩了缩,却见林朝英已经悄无声息地抽出腰间软剑。 沙沙—— 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可见两个身影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向这边挪动。 李进提起重剑,正准备与林朝英一同跃下马车。 咻咻—— 数支羽箭突然从暗处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精准贯穿两人的胸膛! 扑通—— ------------ 第三十二节:双剑合璧 就在那两人倒下的同时,破空声再起,第二轮箭雨已如飞蝗般向马车袭来。 “小心!” 李进忙将王中孚拽进马车,提剑跃下之际,玄铁重剑在空中划出数道乌光,竟发出‘呜呜’破风声。 林朝英几乎同时出手。她足尖在车辕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白鹤腾空,软剑‘铮’地抖得笔直。 剑光如练,在月光下织成一张银色大网。 叮叮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然而箭矢太过密集,仍有数支漏网之箭‘噗噗’钉入拉车的两匹骏马后臀。 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发出凄厉的嘶鸣。 “马惊了!” 王中孚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双手死死攥住缰绳。 书生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缰绳深深勒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陈柚见状立即扑上前去,两人合力才勉强控住惊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三轮箭雨又至!这次箭头上竟都燃着火油,划破夜空时拖出长长的火尾。 “当心火攻!” 李进暴喝一声,重剑在身前舞出一片乌光。 他连番用剑,对于重剑使用已有些得心应手。 虽说身上伤势未愈,但打通任督二脉之后,内力运转如长江大河般源源不绝。 武学之道,本就是百炼成钢。招练多了,打挨够了,自然就能融会贯通。 此刻,他双臂肌肉虬结,重剑在手中竟似轻若无物。剑锋过处,带起的劲风将数支火箭生生震碎。 林朝英见状,立即改变策略。身形一转,软剑如银蛇般缠绕上李进的重剑。 两人剑势相合,一刚一柔,一重一轻,却出奇的和谐。 锵—— 双剑相触的瞬间,竟发出清越龙吟。 他二人内力同出一源,皆是得自独孤求败的真传。这无意间的配合,竟已有了‘玉女剑法’的精髓雏形。 彼时真气交融,在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剑气屏障。袭来的火箭撞上这道气墙,纷纷爆裂开来,火星四溅却无法近身。 待第四轮箭雨射来之际,林朝英战意大涨,借着这股气势,腰身一转,软剑随着她的身形划出一道银色旋风,将袭来的火箭尽数卷入其中。 火星迸射间,只听她清叱一声:“去!” 那些燃烧的箭矢竟被剑风带着倒飞回去! 远处树林中顿时响起几声惨叫,几处树丛‘轰’地燃起大火。 火光映照之下,林中埋伏的黑影终于现出身形。 十余名黑衣人手持弓弩,腰间悬刀,眼神冷厉如狼。为首之人身形魁梧,脸上横亘一道刀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 刀疤汉子冷笑一声:“好俊的功夫,可惜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黑衣人纷纷弃弓拔出刀剑,迅速向马车扑来。 李进也没想到自己进步居然如此之快,心中暗喜之际,恍惚间似乎听到一种特别熟悉的音乐。 像经常听到的某种战歌,若有如无地在耳边萦绕,与他体内奔涌的内力产生奇妙共鸣。 恍惚间,他看见千军万马在沙场厮杀,刀光剑影中,一个伟岸的身影手持重剑,所向披靡。 “这是什么鬼情况?难道是入魔了?” 情况紧急,也由不得细细琢磨。如今真气澎湃,正是在陈柚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哪里肯浪费。 李进目光一沉,重剑横握,沉声道:“林姑娘,护住马车!” 林朝英微微颔首,软剑斜指地面,剑尖轻颤,蓄势待发。余光扫向王中孚和陈柚,见二人已稳住惊马,正扶着老爷子走下马车,心中稍定。 黑衣人转眼已至近前,刀剑齐出,杀意凛然。 李进不再多言,重剑猛然横扫,剑风呼啸,竟将两名黑衣人连人带刀震飞出去。 这一剑挥出,李进只觉得浑身的劲的很,眼见陈柚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心中豪气更盛,长笑道。 “来啊,战吧!” 话音未落,重剑已化作一道乌光,直取刀疤汉子面门。 那汉子急忙举刀格挡,却听‘铛’一声,精钢打造的九环大刀竟被硬生生劈成两段! 刀疤汉子虎口迸裂,踉跄后退数步,满脸骇然。 他纵横江湖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刚猛无俦的剑法。 “好!” 陈柚不由一声喝彩,眼中异彩连连。 老爷子也竖起拇指。 李进听得佳人赞赏,魂儿都快飘了。招式愈发凌厉,剑锋过处,地面尘土飞扬,竟犁出一道深沟。 刀疤汉子被逼得狼狈后退,急忙喝道:“结阵!” 只见七名黑衣人突然变阵,七柄钢刀交错成网,寒光闪闪地向李进笼罩而来。 这是军中战阵之法,原本是两人持盾防御,两人持枪远攻,余下则是刀剑配合近战,乃是当年杨家将大破天门阵时,创立的攻防战阵。 那七人虽无枪盾,但配合默契,刀光连绵如天河倾泻,将李进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李进有意显摆,重剑在空中抡了大圆:“来得好!” 他身形突然一矮,重剑贴着地面横扫而出,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这一式专破下盘,七名黑衣人猝不及防,只得纷纷跃起闪避。 李进的招式并不难解,难的是他手中巨剑实在有违刀剑常理。 又大又宽,就像一扇门板似的。七人应激性的丈量,很容易出现偏差。 就在他们腾空的刹那,李进剑势突变,重剑由下而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 这一式更加突然,七人中有三人闪避不及,腿上顿时血花四溅。 “李进,好样的!” 陈柚又忍不住拍手叫好。 林朝英见状,手中软剑如灵蛇出洞,趁机刺向阵型缺口。 她剑走轻灵,每一剑都精准地点在黑衣人手腕要穴上,转眼间已有两人兵器脱手。 李进听得陈柚喝彩,心头一热,手中重剑更是虎虎生风。那三名受伤黑衣人踉跄后退,阵势顿时露出破绽。 林朝英何等眼力,见机不可失,软剑化作一道银虹直取三人后心。 剑尖颤动间,三名黑衣人齐声闷哼,跪地扑倒,再难动弹。 刀疤汉子见大势已去,从腰间掏出一枚黝黑铁丸,狞笑道:“让你们尝尝江南霹雳堂的厉害!” “是雷火弹,快退!” 林朝英惊呼一声,玉足轻点地面,身形如柳絮般飘然后撤。 李进许是热血上头,不退反进,重剑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大喝道:“小爷就来会会这玩意儿!” 剑势大开大合,竟是要硬接这霹雳堂的杀器。 林朝英无奈折返,一把按住他肩膀,内力一吐将他甩出数步,自己则借力倒掠。 轰隆—— 震天巨响中,火光冲天而起,碎石泥土如雨点般四溅。 李进只觉一股灼热气浪扑面而来,重剑嗡嗡震颤,整个人踉跄后退数步,重重跌坐在荒草丛中。 待烟尘散去,地面赫然现出个丈许方圆的焦黑大坑,周遭草木尽成飞灰。 而黑衣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几具焦黑尸首。 老爷子看得兴起,大喊一声:“还不快追!” 李进揉着生疼的屁股刚想爬起,忽觉四肢酸软,不知怎的,半点提不上来。 “糟了,该不会是烟雾中有十香软筋散吧?” ------------ 第三十三节:独孤求败和黄裳杀人比赛 林朝英落地之后,同样觉得四肢百骸如灌了铅般沉重,丹田内力竟似泥牛入海,软剑拿捏不住,‘锵铛’一声落在地上。 王中孚见她摇摇欲倒,连忙上前扶住:“林小姐,你怎的了?” 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又瞥向不远处瘫坐在地的李进:“不好啦,烟里有毒!” 陈柚不以为然:“若是烟雾有毒,咱们应该都中招了。想来是力竭所致,歇息片刻就好!” 老爷子忽地惊道:“糟糕,方才爆炸惊了马车……易安居士所赠匣子还在车上!” 王中孚听目光在林朝英与李进之间快速游移。见二人虽气力不济却无中毒迹象,心中稍安:“我去追回马车!” 待王中孚离开,陈柚从衣袋里取出两颗糖果,分开李、林二人:“快些吃下,补充些糖分!” 林朝英正暗自调息,忽见陈柚递来一颗裹着彩纸的糖果,不由一怔。 她素来不喜甜食,正欲婉拒。却见李进已三下五除二拆开糖纸,将那颗琥珀色的糖球丢入口中,腮帮子立刻鼓起一块。 “嗯……甜!” 李进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咂摸着嘴里的甜味,暗想陈柚给的糖就算是沾了盐醋,在他尝来也比蜜还甜。 这念头刚起,忽然觉得浑身一轻,原本酸软的四肢竟渐渐恢复了力气。 “嘿!这糖果神了!” 他猛地跳起来,重剑在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剑花,还故意冲着陈柚挤眉弄眼,一副‘你看我多厉害’的得意模样。 林朝英见着,遂将糖果含入口中,顿觉一股清凉之气自舌底化开。 那甜中带苦的滋味颇为奇特,但更奇的是,原本滞涩的内力竟开始缓缓流动。 正待开口询问这‘糖果’的来历,就见王中孚赶着马车返回。 王中孚停稳马车,准备将李进、林朝英扶上马车,忽见二人已轩然跃起,哪还有半点方才的萎靡之态,不由愣道:“你们这是……” 李进不等他说完,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医书上说,剧烈运动后要及时补充糖分!方才我那一番恶战消耗太大,难怪浑身没力气!” 陈柚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老爷子见木匣还在车上,吁了口气:“还好在!” 打开木匣,里面装着一张白纸。 老爷子不禁愣住:“这……” 陈柚凑过看了眼,同样茫然。 为什么李清照要留张白纸给外公?还让他以后再打开? 李进唯恐老爷子在生事端,忙道:“快些,正事要紧!” “对对,咱们须快些了!” 五人登上马车,沿着支路疾行。 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听到前方密林中传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厉喝。 王中孚喜道:“这次准没错了!” “定是黄前辈和贼人交上手了!” 李进话音未落,一道青色剑气突然破开林雾,将十丈外一棵古松拦腰斩断,轰然倒下的树冠惊起漫天飞鸟。 “好厉害的剑气!” “是独孤前辈到了!” 王中孚远远停下马车,远处树影婆娑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灰影正以竹竿为剑,招式看似轻描淡写,却将七八个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 “果然是独孤前辈!” 林朝英眸光一凝,素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之上。 那灰袍身影竹竿轻点,看似随意的一招‘仙人指路’,却将三名黑衣人手中兵刃同时震飞。 竹竿破空之声,在密林中回荡不绝。 “独孤前辈的剑法,当真已臻化境。” 她轻声叹道,指尖不自觉地模仿起那玄妙的轨迹。 李进早已按捺不住,重剑一横就要冲上前去。 陈柚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少添乱,如今天底下最强的两大高手协力,哪轮得到你。好好看,好好学。” 李进如醍醐灌顶,凝目看去,果见右侧林子里也有几人正在厮杀,居中老者,每出一掌,便有一人头颅碎裂而死。 不是黄裳的‘九阴神爪’,还有何人能有如此爪力! 林间光影交错,可见数十宋人禁军围成数圈,将几名文武官员护在垓心。 而独孤求败和黄裳则守在阵前,自成两处战场,不由黑衣人近前分毫。 只见黄裳身形飘忽如鬼魅,灰白长须在劲风中飞扬。 他五指成爪,每一击都带着摧金断玉的凌厉罡风。 一个黑衣人举刀格挡,却见那枯瘦的手爪竟如穿腐土般洞穿精钢刀刃,余势不减地按在他天灵盖上。 咔嚓—— 那人双目凸出,七窍流血地瘫软下去。黄裳袖袍一拂,将尸体轻飘飘地震开三丈,正好撞倒两个想要偷袭的同伙。 “好厉害的掌法。” 马车前四人竟是同时由衷赞叹,唯有车内的老爷子,还在盯着白纸发呆。 独孤求败长笑一声,竹竿在掌心转出个漂亮的剑花:“黄大人,咱们比比谁收拾的金贼更多如何?” “着啊!” 黄裳长啸一声,右手爪势突变,使出了九阴真经中的‘鬼狱阴风吼’。 霎时间阴风大作,三个黑衣人突然抱头惨叫,耳鼻中渗出黑血,竟是直接被音波震碎了心脉。 独孤求败愣了愣神,暗忖:我自认天下已无敌手,没想到,大宋朝廷内竟藏着这么一位高手!痛快,痛快啊! 心中想着,手中竹竿倏然化作数道虚影。顿时剑气如银河倾泻,将身前五名黑衣人周身大穴尽数封死。 那五人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却已如木雕般僵在原地。 转眼之间,便有十多名黑衣人丧命林间,之前到底身亡的更是不计其数。 林朝英看得分明,独孤求败每一剑都直指对方招式破绽,而黄裳每一爪都攻向敌人必救之处。 虽是不同的武学路数,却都达到了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 李进此刻也早已收起嬉闹之色,重剑拄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 那已不似人间武学,倒像是两位谪仙在演示天道至理。 几人正自入神,忽听身后传来咯咯笑声。循声望去,却见慕容瑶坐在枝头,拍着小手笑道:“诸位倒是脚程快,竟也寻到这儿来了?” 李进顿时怒道:“小妖女,你没死?” 慕容瑶嘴角微撇:“唉哟,小哥哥这话说得不中听,这么盼着妹子消玉殒不成?” 忽又掩唇轻笑:“不过嘛……能教小哥哥惦记,倒也是桩美事。” 林朝英柳眉倒竖,不久前的那场恶战,险些丧命于慕容瑶之手,若非独孤求败救场…… 思及此处,长剑倏然出鞘:“妖女,看剑!” 剑鸣未绝,慕容瑶腰间的银丝软鞭已如灵蛇出洞,缠住三丈外的古松枝干。 但见红影翩跹,恰似一片枫叶轻飘飘荡开,原先栖身的树枝已被剑气绞得粉碎。 “漂亮小姐姐,何必那么生气。前番不过是切磋切磋。现下大好的观摩机会,咱们就不动手了哈!” “你?” 林朝英甫一开口,又想到那丫头神经叨叨,与其浪费口舌,不若功夫上见真章。 旋即手腕一抖,剑锋倏然化作三点寒星,分取慕容瑶上中下三路。 这一剑,正是林朝英观独孤求败一剑诛五敌后所悟。 她天资卓绝,剑招甫出,剑尖震颤如寒星闪烁,虚实难测,凌厉中暗含三分独孤剑意。 “咦!” 慕容瑶借着软鞭回旋之力,身形如穿花蝴蝶般轻盈一转,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小姐姐的剑法,不过两三时辰,倒是精进了许多!就是太过狠心了些,差点要了奴家性命呢!” 她嘴上调笑,脚下却不停,足尖点在一丛野菊上,掠到李进身侧,眼波盈盈:“小哥哥,救我呗!” 李进深知她是西夏一品堂的顶尖高手,岂敢大意?重剑一横:“救你?杀你行不行?” 慕容瑶不怒反笑:“哎呀,小哥哥好生无情,人家可是会……” 陈柚眉头微蹙:“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学那勾栏瓦舍的下作做派。你师父就教你这样说话?” 慕容瑶笑意不减,可那双眸子却骤然冷了下来:“这位姐姐,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 她慢条斯理地捋着银鞭,话到此处,长鞭突然如毒蛇吐信般袭向陈柚面门。 ------------ 第三十四节:杀不死的人 李进在看到慕容瑶眼神微变时,已知不妙。 重剑携着开山之势横扫而出,与林朝英的剑锋形成夹击之势 但那长鞭去势极快,眼看着便要扫中陈柚。 诡异的是,鞭梢在距离陈柚面门一尺左右,速度竟然缓了下来。 慕容瑶脸色微变,耳畔忽地听到一阵哀怨曲调,随之银鞭仿佛陷入泥沼,去势骤然凝滞。 当机立断撤步后跃,却见李进的重剑已至腰间,林朝英的剑锋也直取咽喉。 百忙之下,慕容瑶身形诡异地扭曲,腾地而起时,银鞭回旋,将林朝英的长剑缠住,借力打力将其引向李进重剑。 长鞭一旦离开陈柚,速度和准度便不受任何影响。 李进见状,急忙沉腕变招,重剑由横扫转为上挑,堪堪避开被银鞭牵引而来的林朝英长剑。 两件兵刃在空中相撞,迸出一串火星。 林朝英借势旋身,剑锋如游龙般脱开银鞭缠绕,反手一剑刺向慕容瑶后心。 慕容瑶人在半空,却似早有预料,足尖在树枝上一点,身形倏然翻转,银鞭如毒蛇吐信,直袭林朝英手腕。 李进岂容她再占先机? 重剑猛然下劈,剑气激荡,逼得慕容瑶不得不收鞭回防。 然而就在此时,那诡异的哀怨曲调再度响起。 慕容瑶只觉手中银鞭陡然一沉,似有无形之手拽住,招式顿时又迟滞半分。 李进和林朝英抓住机会,剑势再起,一左一右封死慕容瑶退路。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瑶冷笑一声,突然松手弃鞭,双掌一翻,袖中寒光乍现。 数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激射而出! 李进大喝一声,重剑横挡,剑风激荡,震落大半银针。林朝英则身形飘忽,剑光如幕,将剩余暗器尽数击飞。 然而慕容瑶已借机后掠数丈,稳稳落在远处树杈之上。 “何方高手,故弄玄虚!” 慕容瑶冷喝一声,举目四顾。只见独孤求败、黄裳等人仍在烟雨楼与一品堂高手激战,显然并非他二人所为。 难道这林子深处,还藏着第三个世外高人? 坐轮椅的老头? 还是那个战战兢兢地儒生? 可若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那诡异的曲调时隐时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竟似能影响她的银鞭走势,使她招式迟滞。 若真有第三人藏身暗处,此人武功之高,恐怕不逊于独孤求败! 慕容瑶心中警兆陡升,暗忖今日局势已非她所能掌控,再战下去,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算你们走运!右护法,此行我一品堂损失惨重,恕不奉陪了!” 却听战阵中一名文士冷哼道:“要你何用?” 慕容瑶不屑冷笑,反手甩出两枚烟丸,在爆开的烟雾中倒飞数丈,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林朝英长剑归鞘,望着慕容瑶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这丫头不按常理出牌,下次见面更需当心些。 李进快步跑到陈柚面前,上下扫视:“你……没受伤吧?” 陈柚咧嘴一笑:“我看那小姑娘对你挺有意思的,还不快追!” 李进一愣,脸庞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胡…胡说什么?” 他作势要敲陈柚的脑袋,举起的手却在半空僵住了。 陈柚见李进窘迫的模样,笑得更加灿烂,故意拖长声调:“好了,多谢李大侠仗剑相救,行了吧!回头给你发个大大的红包!” “200,不能再少了!” 林朝英听得云里雾里,一双妙目转向黄裳、独孤求败的战场。 此刻战阵之中,黑衣人已大多负伤挂彩。 能在两位绝世高手联手下支撑这么久,对方无一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李进低声喃喃:“金人为了刺驾,倒是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只可惜千算万算,怎料天底下最强的两位高人,竟会同时现身于此!” 老爷子兴致更高:“妙哉妙哉,今夜能一睹‘剑魔’和‘九阴’联手,纵是决战紫禁之巅也要逊色三分!” 正说话间,战局陡生异变。 之前那名被唤做‘右护法’的文士忽然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竟泛起血红光芒。 其余黑衣人见状,立即变换阵型,将他护在中央。 独孤求败目光一凌:“千山派‘血衣移魂大法’!” 刹那间,那血芒大盛,无数猩红丝线如毒蛇般窜向满地尸骸。 那些本已气绝的黑衣人竟开始诡异地抽搐起来,手指深深抠入泥土,缓缓爬起身来! 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胡须微颤:“诈尸了?” 陈柚恍然想起来时路上所见:“外公,先前我与独孤前辈就曾遭遇过,那些东西根本杀不死,断肢残躯仍能伤人!” 老爷子若有所思:“如果九叔在,就好了!” 九叔? 李进轻叹苦笑,心想:若真能请来那位专克僵尸的茅山道长,第一道符怕是要先封了老爷子的嘴。 王中孚浑身一颤,不禁后退两步:“这……有悖常理!” 林朝英面色如常:“圣贤书上,自然不会记载这些旁门左道。书中的道理,哪有人间一游,来得通透。” 李进虽说对眼前所见颇为震惊。但听到陈柚所言,便已知晓剑魔有破解之法。 “不必惊慌,雕虫小技,自然难进两位大侠法眼。咱们且看场好戏就是!” 王中孚咽了口唾沫,想着这几天的境遇。所谓诗词子集,在这诡谲江湖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圣贤道理,从来镇不住邪祟妖物。至于能不能镇住歪风邪气,还得看执书人的手段。 此刻不仅李进几人惊愕,那百余名禁军守卫更是战战兢兢,手中兵器险些拿捏不住。 赵构自人缝中看到这一幕,面如土色,双腿发软。下意识抓住身旁侍卫的臂甲,结结巴巴喊道:“护……护驾!快护驾!” “结阵……保护陛下!” 禁军统领强自镇定,可那些持盾的军士手脚发颤,阵型竟迟迟未能成形,盾牌碰撞之声杂乱无章。 独孤求败冷喝一声:“黄兄,此等邪物,须以刚猛内力直透心脉,将其经脉尽数震为齑粉,方能破解此术。” 黄裳会意,双掌泛起幽幽青芒,九阴真气在经脉中奔腾如流。 只见他身形飘忽如鬼魅,倏忽间已切入尸群。 右手成爪,如利刃般穿透一具‘活死人’腐肉,‘嗤’的一声没入胸腔。 九阴真气顺着掌心狂涌而入,那行尸浑身剧震,体内传出‘噼啪’爆响,七窍中黑血狂喷,随即如烂泥般瘫软在地。 独孤求败剑眉微挑:“好功法!” 手中长剑不停,剑尖轻颤间已搅出剑气旋风,将扑来的一具行尸卷入其中。 凌厉剑气透体而入,腐尸顿时被凌空肢解。碎肉骨渣尚未落地,又被后续剑气绞成血雾。 黄裳朗声大笑,二人背靠背而立,一个剑气纵横如银河倾泻,一个掌风阴柔似九幽寒潮。 那些刀枪不入的行尸,在两大绝世高手联手下,竟如纸糊般土崩瓦解。 施术文士见势不妙,急忙咬破舌尖,又要施展邪法。 黄裳眼中精光暴涨,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青影,如离弦之箭直取文士。 在他冲天而起的同时,独孤求败紧随其后,竹竿如蛟龙出海,剑气纵横间,抢先杀出一条血路。 文士仓皇抬头,只见黄裳指尖寒芒已暴涨成三尺青锋,想要逃跑,却已迟了。 嗤—— 五指捏碎头颅的声音响起,瞬间洞穿文士天灵盖。 文士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身体却已缓缓软倒。 随之,一根竹竿如天外飞虹,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将文士钉入道边古树躯干。 合抱粗的树干竟被余劲震得簌簌发抖,落叶纷飞如雨。 余下黑衣人自知不敌,竟齐齐挥刀自尽,无一人迟疑。 林间霎时死寂,唯闻鲜血渗入泥土的‘滋滋’声。 ------------ 第三十五节:赵构的本性 禁军阵中随驾文官见刺客均已正法,瞬间回过神。 几名紫袍文官连滚带爬地扑到赵构身旁,官帽歪斜也顾不得扶正。 其中一位白须老者颤巍巍地掏出帕子,哆哆嗦嗦地替天子擦拭额前冷汗:“陛下受惊了!老臣罪该万死!” 更有几名官员扯着嗓子喊道:“太医,快传太医!陛下龙体要紧!” 赵构挣脱侍卫搀扶,定了定神,目光扫过群臣:“汪伯彦呢?” 群臣四顾,哪里还有汪相踪影。 寂静如刀。 “传旨,通敌弑君,罪不容诛!封锁要道,务必拿住,生死勿论。” 禁军将领们慌忙传令,却听独孤求败冷哼一声:“迟了!” 赵构脸色铁青。 他堂堂大宋皇帝,今夜,居然被最信任的宰相,一路引到金人设下的杀阵。 若非黄裳和独孤求败从半路杀出,此刻他怕是已在北上见‘二圣’的路上了。 “好…好得很呐!” 赵构从牙缝中挤出几字,缓了口气,看向黄裳、独孤求败、李进等人。 半晌,他整了整凌乱的衣冠,对着众人深深一揖:“今日若非诸位义士……” “陛下,万万不可啊!” 赵鼎箭步上前,一把托住天子手臂:“陛下乃九五之尊,怎可向草莽行礼!” 范宗尹紧随其后:“陛下明鉴!金人狡诈,最善离间之计。这些江湖人士来得蹊跷,怎就这般凑巧……” 说着偷眼瞥向黄裳等人:“说不定正是金人设下的连环计。” 赵鼎趁机附耳低语:“陛下可记得济南密保,金人设立烟雨楼,招揽奇人异士……此时不得不防!” 赵构眼中的感激之色渐渐冷却:“可黄爱卿……” 范宗尹轻笑道:“陛下明鉴,黄裳一介文官,如何学得通天本领。” 一名文库老官员跪地叩首:“微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郭大人!”赵鼎厉声打断,转身对着年轻天子拜倒: “老臣恳请陛下想想靖康旧事。当年若非轻信郭京那江湖术士,汴梁何至于……”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赵构心里。 刹那间,眼前浮现出父兄北狩的惨状,浮现出那些号称‘忠义’却最终投金的江湖人士。 而更深的恐惧,却是今夜那一丝刚刚燃起的胆气,已在血与火中灰飞烟灭。 他不敢赌,更不敢拿这摇摇欲坠的龙椅去赌。 什么收复中原,什么迎回二圣。 临安城里的琼浆玉液,西湖畔的轻歌曼舞,难道不比沙场喋血更令人沉醉? 赵构缓缓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几下,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帝王应有的冷漠与猜忌。 “诸位爱卿所言极是!传朕旨意,即刻回銮。至于这些……” 赵构目光扫过黄裳等人,顿了顿:“江湖义士,朕自有封赏。” 这话说得漂亮,可在场谁都听得出其中敷衍。 黄裳连忙上前:“陛下,韩将军还在黄天荡苦候援军围歼金兵,断不可错失良机!” 几位紫袍大臣顿时变了脸色,范宗尹的嘴角抽搐着,像是被当众揭穿了什么丑事。 赵构的指尖在龙袍袖中微微发抖。 大宋立国以来,抑武崇文的祖训早已刻入骨髓。 若是真让韩世忠灭了完颜宗弼,岳飞、张俊、刘光世…… 这些虎狼之将,日后如何制衡? 而且,不久前的‘苗刘兵变’,让他险些成了刀下亡魂。 他不敢想,更不愿意想。 “黄爱卿多虑了。韩卿用兵如神,何须朕来指手画脚?” 赵鼎立即会意,颤巍巍地补道:“陛下圣明!金人狡诈,说不定正是故意示弱。微臣建议,须待一个绝佳战机,确保万无一失,才是陛下亲征之际。” 范宗尹大手一挥:“护陛下回宫!” 禁军立刻结成人墙,将赵构与黄裳等人隔开。 在转身的刹那,赵构看见独孤求败嘴角的冷笑,看见老爷子摇头叹息的模样,更看见黄裳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还是讥讽? 回銮的仪仗勉强拼凑起来。断了的龙旗用玉带草草系住,染血的华盖撕去半边。 当车驾经过黄裳身侧时,赵构突然掀开车帘。 “黄卿。你的《万寿道藏》……编得甚好。” 黄裳怔了怔,突然放声大笑。 赵鼎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呵斥。却见官家已经缩回銮驾,当下也不好在说什么。 仪仗远去后,王中孚狠狠踢飞一块带血的碎石:“这就是我们拼死保护的朝廷?” 李进、陈柚、老爷子三人心知肚明,历史对于赵构的评价,早已盖棺定论。 林朝英怔怔望着远去的銮驾,手中的软剑微微颤抖。 父亲断臂,叔伯阵亡……这一切,值得吗? 独孤求败直到依仗远去,方才厉声正色道:“黄兄,方才为何阻我动手?” 黄裳轻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迂腐!这等天子,不要也罢!” “唉……”黄裳这声叹息更长:“我又何尝不知?这江山,终究要有人来守。” 众人听了两人对话,这才惊觉方才短短刹那,独孤求败已动杀心,而黄裳却将这杀机化解于无形。 由始至终,几人甚至都没看到两人是何时动的手。 黄裳负手而立,只是脚下青砖不知何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独孤求败面色阴沉,五指握得噼啪作响。 李进唯恐两人真的打起来,嬉笑打着圆场: “两位前辈皆是当世高人,晚辈今日得见,不胜欢喜。不若寻个地方,咱们喝上几杯薄酒。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为那昏……犯不上!” 陈柚附和道:“正该如此。两位消消气,接下来就由晚辈做东,咱们寻个上好的酒肆,好好大醉一场!” 黄裳、独孤求败对视一眼,忽而齐齐扬声大笑。 他二人携手杀敌,惺惺相惜,更无意动手。 不过是因赵构实在可恨,独孤求败这一生,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一个痛快! 而黄裳虽为朝臣,却也看透了这腐朽庙堂。只所以阻止独孤求败出手,不过是念及天下苍生。 “独孤兄,这江山虽破,终究是千万黎民的家园。你我这一剑下去,毁的可不止是一个昏君。” 说着,又转向李进几人:“自古英雄出少年,大宋的未来,终究会系于尔等身上。我这一生孤独而来,孑然而去,今日能得见诸位,已是无憾。至于酒嘛……” 老爷子听到这里,忽然拍着轮椅打断黄裳:“少在这儿伤春悲秋什么?要我说,管他什么江山黎民,今日这顿酒,你们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李进顺势嘿嘿大笑,揽上王中孚肩膀:“正是!前辈们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待我等练成绝世武功,自当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林朝英自沉思中回过神,抱拳道:“两位前辈,客套话晚辈不大会说,唯独记得家父曾言‘江湖一碗酒,快意十分仇’。今日这酒若不能喝痛快了,倒显得我们这些后辈不懂规矩。” 黄裳正欲接话,忽闻一队兵马正快速靠近。 遥见火把如游龙,铁甲映寒光,一队宋军疾驰而至。 当先一人正是陆宰。 “黄大人,这是……” 陆宰纵马上前,望了一眼满地残肢断臂,脸色骤变:“官家何在?” 黄裳头也不抬答道:“官家已起程回銮。” 陆宰脸上阴晴不定:“糟了!” “怎么回事?” “前方来报,金人援军已突破镇江防线。韩将军已呈被围之势,我本要请……官家不是要御驾亲征,为何折道回銮?” 话到此处,满场寂然。 陆宰扫过众人,却无一人愿意再提方才晦气。 独孤求败剑眉一挑:“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成了!黄兄,不若随我去黄天荡里大闹一场,出出这口恶气,如何?” ------------ 第三十六节:茅山上清宫 黄裳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握拳。 他半生修习圣贤之道,虽从万卷道藏中悟出绝世武学,骨子里却仍带着庙堂之上的克制。 他不似独孤求败那般快意恩仇,也学不来江湖人的肆意洒脱。 此刻望着独孤求败衣袂飘然的身影,忽然想起年少时在翰林院抄录过的一句古语:“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 而今自己竟同时占尽了这两样,不禁哑然。 李进见他神色恍惚,正要相询。 却见黄裳忽然并指为笔,在虚空中写下‘止戈’二字。 “黄某今夜想通一事。到了我这把年龄,庙堂、江湖皆非我所求。老夫余生,但求觅一处幽谷,将这些年悟出的道理,好生编撰成书,也就罢了。” 陈柚忍不住插口:“前辈要将绝世武功公之于众?” “武功?”黄裳失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道是武学也罢,说是‘知雄守雌’的道理也好。大道如青天,各人缘法罢了。” 李进心知此事断然不能阻拦,否则《九阴真经》这门奇书便不会现世,接下来更不会有‘华山论剑’‘大侠郭靖’…… 这一切因果,此刻正从老人指间流淌而出,万万不可阻止。 “既如此,晚辈倒有个建议。” “嗯?” “听闻终南山四季皆景,妙不可言。更有无数幽谷、山洞,乃避世隐居的绝佳去处。当年老子曾在那结庐讲经,如今紫气应犹在。” 黄裳若有所思,此去钟南山,自有千里之遥,一路上更可以遍访名山大川,印证胸中所学。 山风忽起,吹散了他鬓间几缕霜发。 恍惚间,仿佛看见自己走过的路。这一生,竟如大梦一场。 “好建议!” 他忽然展颜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目光越过昏暗林子,似乎已望见终南云雾。 陆宰见状,心中不忍:“黄大人,你当真要……” 黄裳抬手止住:“我心意已决!陆大人,诸位,莫笑老夫志浅才疏,他日若有缘再见,欠下的这场酒,自当大醉方休!” 独孤求败朗声一笑:“黄兄,你倒是点中我心坎里了。我本欲此间事了,寻一处山谷避世。既然如此,就劳黄兄先替我把把关,待我携好酒相聚!” “好!” —— 分别不在多言,待到日出东山时,李进几人已随独孤求败驾车奔袭应天。 车内并无林朝英倩影。她因要赶往临安醉春楼,等候父亲一行消息,自是分开行动。 意外的是,王中孚却没有随林朝英而去,反而跟着李进一行登车北上。 同为读书人,他比任何人都懂黄裳那一刻的心灰意冷。任谁见了官家那副嘴脸,恐怕都不会再有半分志向。 那些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那些冠冕堂皇的圣贤道理…… 这科场,不去也罢! 车至茅山,已近黄昏。 独孤求败忽然调转马头离开官道,折上小路。 “耽搁半个时辰,我要去上清宫了却一桩旧事。” 李进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推醒身旁打盹的老爷子:“快看,茅山到了!九叔的宗门呐!” 老爷子掀开车帘望了望,不解问道:“活死人早被破了,现在去茅山是不是晚了些?” 独孤求败笑道:“十多年前,我因轻信奸人,剑下误伤了几位义士,其中便有茅山派掌门玄诚子!”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这等江湖秘辛,本该随黄土掩埋,此刻却被当事人轻描淡写地道出。 想到他之后葬剑留书,也是毫不避讳地说出此事。想来他这一生必然耿耿于怀,恰也印证他是光明磊落之辈。 老爷子知道这也是书中未解之谜,忍不住问道:“何人如此大胆,能否细说?” 独孤求败目光微沉,似在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 “那人自称‘夜归人’,以侠义之名行走江湖,与我论剑三日,引为知己。后来他带来消息,说江南魔教余孽,暗中与西夏一品堂勾结,欲在中原武林掀起腥风血雨。” 陈柚歪着脑袋,不由追问:“所以前辈就信了?” 独孤求败摇头苦笑:“那时我年轻气盛,只道剑快便可斩尽世间不平,何曾想过人心之诡谲? 那一夜我独闯江南七派会盟,连斩二十三人。待杀至最后一人时,才发现是少林源慧禅师。 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聚集一堂,只为突袭大辽,协助朝廷夺回燕云十六州。” 老爷子坐直身子,颇为激动:“这和当年乔峰遭遇的阴谋如出一辙!后来那‘夜归人’可曾找到?” 独孤求败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腰牌,上面刻着西夏文字: “这是他醉酒时遗落在我这儿的……我循着腰牌踪迹,杀入西夏一品堂,六十二具尸体,无一是他。” 李进心头一震,蓦然想起慕容瑶曾提过,独孤求败当年血洗一品堂,竟是为了此事! 陈柚听到这里,嘀咕道:“难不成那人就这样消失了?” 老爷子神色微变,猛地一拍车辕:“不好!该不会是和慕容博一样,诈死藏身,暗中搅弄风云吧?” 独孤求败无奈摇头,眼中寒光一闪:“若他还活着,便是寻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亲手斩下他的头颅!” 说话间,马车已至茅山派山门前。 山门外,两名小道童正扫着落叶,瞧见马车停驻,不由停下手中动作。 其中稍年长些的童子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拱手问道:“几位施主,天色已晚,已过香火时间,不知到我上清宫有何贵干?” 独孤求败抬眼望向山门深处,取出一截断剑,交到那道童手里:“故人拜访,烦请通报!” 道童见他气度不凡,捧着断剑转身进了就往里跑。 不多时,便有两名年长道士在道童引导下匆匆赶来。 左侧道士施了一礼:“贫道鹿鸣子,敢问可是独孤居士?” 独孤求败还了个道家礼仪:“独孤求败,求见玄微子道长!” “家师正领弟子们修习晚课,居士可随我到偏殿稍候!” “有劳!” 一行人随道士踏入山门。 刚入围院,独孤求败脚步忽地一顿,目光如电,扫过四周殿宇。 鹿鸣子慌忙解释:“家师三年前受邀参加官家登基大典,官家念我道门忠义,特赐重修殿宇。这座老君堂,便是官家亲赐图纸,由工部督造而成。” 老爷子见殿宇金碧辉煌,檐角飞翘如剑指天,不由赞道:“好个‘剑气凌霄’的格局,倒与茅山剑宗相得益彰。” 独孤求败剑眉微动:“玄微子道长素来不喜奢靡,如今倒肯受用这些了?” 李进初次登临茅山,只觉处处新奇,目光流连于殿前香炉袅袅青烟、朱漆廊柱上的盘龙雕纹,乃至地砖上繁复的云纹图案,一时看得入神。 正兴致盎然,忽觉衣角被人轻轻一拽,侧目望去,却是陈柚贴近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你瞧那是什么。” 李进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目光穿过花坛枝叶,蓦地一凝。 几片绿叶之下,赫然残留着斑斑血迹! 他心头一跳,正欲开口,陈柚却已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低声道:“嘘……” “得赶紧告知独孤前辈!” “你当前辈为何驻足?他早看出来了!” “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咱们照顾好外公和王举子便是!” ------------ 第三十七节:你没资格和我谈交易 一行人随着两名道士穿廊而行,青石板上脚步声错落有致。 独孤求败负手而行,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如利剑般扫视着两侧的殿宇楼阁,每一处飞檐斗拱都逃不过他的审视。 王中孚推着老爷子轮椅,自从昨夜分道而行后,他便在没开口过。 此刻他低垂着头,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进和陈柚则一左一右护在两人身侧,略显有些紧张。 转过一道月洞门,鹿鸣子侧身让路,脸上堆着笑:“前面就是偏殿了!诸位请……” 就在独孤求败微微侧身准备通过月洞门时,变故陡生。 鹿鸣子袖中寒光乍现,一柄淬毒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取独孤求败腰间要穴。 另一名道士同时暴起,双掌泛起诡异青芒,挟着腥风拍向独孤求败后方。 “当心!” 却见独孤求败身形未动,那两名道士距他尚有半尺之遥,突然如遭雷殛,身形凝滞。 刹那间,两道血线自二人咽喉处迸射而出。 独孤求败衣袖翻卷,两具尸身已被他拎在手中,如盾牌朝李、陈二人身后一挡。 几乎同时,破空之声大作!数十枚淬毒暗器自廊檐各处激射而来,尽数钉入尸身,发出连串闷响。 紧接着,黑影闪动,十来名衣着劲装的汉子鱼跃而出,将众人团团围住。 李进刚想帮忙,忽听独孤求败低吟声传入耳中:“去找人!” 找人? 玄微子! 余光扫过,见陈柚三人神色如常,李进立刻明白,这是剑魔以传音入密之术示下。 他心思转得极快,矮下身子,趁着混乱悄然隐入庭院深处。 场中,独孤求败冷哼一声,将已成刺猬的尸身随手掷地,身形猝然化作十余道残影,如鬼魅般穿梭于敌阵之中。 对待敌手,他从未有慈悲之心。 但见他袖袍翻飞,每一指点出,必有一名敌人喉间绽开血花。那些劲装汉子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如割麦般接连倒下。 陈柚三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独孤求败的身影已重新凝实,负手立于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 而四周,横七竖八倒伏着数十具尸体,每一具的咽喉处,都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自始至终,甚至没有任何一人能递出一招。 廊檐阴影处,最后那名幸存者颤抖着瘫倒,仿佛见到了厉鬼,瞳孔止不住地抖动。 “说,玄微子被你们关在何处?” 独孤求败阴冷的目光,正对上那人惊恐的双眼。 那人冷汗顿时浸透后背,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哈哈哈……何必为难小辈!” 一声怪笑过后,金国大萨满呼良傲携带双轮,自廊顶飞身而下。 与他同时落下的,更有四名好手,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家高手。 独孤求败衣袍自鼓:“又是你!” 呼良傲扬天大笑:“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吧?何必着急打打杀杀,不若谈笔交易?” 独孤求败语气冰冷:“放了上清宫弟子,我饶你不死。这就是交易!” 呼良傲狞笑道:“如今筹码在我手里,该由我说的算。否则,那十几个牛鼻子,就要下去给我的人陪葬了!” “你待怎样?” “简单得紧,只要剑魔在这里陪我们小酌至明日,我自会放人!”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看来,黄天荡里,你们已经布下了万全之策!” 呼良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有一事不明,你本是江湖浪子,为何这么爱管闲事?那宋人的官家,还能给你留顶乌沙不成?” 独孤求败朗声道:“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我只求快意。想管就管,想做就做,你奈我何?” 老爷子听了这话,不由抚掌叫好:“好,这句话,我喜欢!老头也想替剑魔问问你这鞑子,为什么满嘴废话!” 呼良傲脸色骤变,双轮‘铮’的交击出刺耳锐响:“你……你是何人?” 老爷子故作高深:“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三十年前江湖人称‘天机算尽’司马徽是也!” 呼良傲哪里听过司马徽的名号,只觉得能有这响当当的头衔,又在独孤求败身侧,多半是为隐士高人。 独孤求败此刻并不着急动手,他现在要做的是拖住呼良傲,替李进寻人争取一些时间。 对方两日前还在江北,短时间内就算是拿下了上清宫,也未必有时间将人全部转走。 而且,筹码多半是要带在身边的。否则,对赌人的心,自不会安宁。 眼见老爷子是在虚张声势,他自然乐得配合。 老爷子见呼良傲惊疑不定,得意慢悠悠地捋了捋花白胡须:“怎么?连老夫的名号都没听过?看来你们金国的情报也不过如此。” 独孤求败故意露出惊愕神态:“忘了介绍,十年前摩尼教总坛一战,老前辈风头可是盖过诸多英豪!” 呼良傲脸色更加难看。他从慕容瑶口中得知刺驾一事黄了,便算准独孤求败会至黄天荡应援。 从嘉兴到黄天荡,茅山上清宫是必经之地。 也不知他从何处得知剑魔于上清宫之间的渊源,当即率人抢先占了上清宫,布下这天罗地网。 情报当中,并没有说明独孤求败身边有多少帮手,慕容瑶也只说有一位内功超绝的老人,拳爪功夫相当了得。 难道就是轮椅上这不起眼的老头? 如此一来,自己带的四名高手,恐怕就不是他二人敌手。 既然如此,能不动手最好不动手。 呼良傲强行按住心神不宁:“原来是司马前辈。我大金国主求贤若渴,若是前辈肯随我面见国主,必许以高官厚禄。” 老爷子这几天下来,算是彻底将穿越玩明白了,嘿嘿笑道: “唉哟,瞧老夫这模样,怕难承受舟车劳顿。再说,空口无凭,老夫怎能轻信。不若叫你那主子到此,咱们商量好了,在做定夺如何。” 呼良傲干笑一声:“国主万金之躯,岂能轻动?” 老爷子悠哉地往轮椅上一靠,指尖轻敲扶手:“那可难办了!老夫满腔才学,竟不值狗主人三顾茅庐?” “你?” 呼良傲这才听出老爷子是有意戏弄于他,顿时怒从心起:“老匹夫,别给脸不要脸!” 老爷子见状非但不惧,反而拍手大笑:“狗儿就是狗儿,除了狗仗人势,啥也不是!” 陈柚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一转脸,只看到依旧呆愣愣的王中孚,却不见李进。 正待疑惑,就听到独孤求败以传音功法说道:“我让他去办些事,莫要露馅了!” 陈柚机敏过人,当即会意,脸上笑意更浓,故意扬声道:“外公,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人怎能和狗计较呢!”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疯狗?” 陈柚眼珠一转,俏皮道:“自然是找根打狗棒,一棍子打出去便是,保管嗷嗷直叫!” 老爷子兴奋道:“对对,我倒差些将‘打狗棍法’忘了。” 呼良傲被二人一唱一和气得脸色铁青:“找死!”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紧接着,也顾不上继续周旋,身形暴起,铁轮划出两道寒芒。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独孤求败已悄然挡在陈柚身前,仅用两根手指,便弹开了呼良傲的双轮。 “何必为难小辈!” 这话本是呼良傲所言,此刻原封不动还给他,更显讥诮。 呼良傲一张紫膛脸涨得发黑,正待催动十成功力再战,忽听身后有人惊呼:“不好,起火了!” 他猛然回头,只见后院方向已腾起滚滚浓烟,顿时脸色骤变。 “好个暗度陈仓!” 话音未落,身形已如大鹏展翅,向后院疾掠而去。 独孤求败岂容他脱身,信手折下花坛里一段三尺花枝,枝头犹带数朵含苞桃花。 但见他手腕轻抖,那柔软花枝竟发出清脆剑啸。 刹那间剑气纵横,枝上桃花纷纷离枝,化作漫天飞刃,挟着破空之声直取呼良傲后心而去! 一直静立不语的四人此刻同时暴起,四柄长剑齐齐出鞘。 但听‘叮叮当当’一阵急响,那灌注了内力的花瓣竟被尽数击落。 四人各据方位结成剑阵,将独孤求败围住。呼良傲趁此间隙,早已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间。 陈柚见状,不禁惊呼出口:“糟了,李进他……” ------------ 第三十八节:不跑,等你请客不成 后院滚滚浓烟正是李进的手笔。 他趁着前院剑拔弩张之际,潜入上清宫中。 这茅山道观虽不及龙虎山天师府那般殿宇巍峨,却也廊庑相连,前后三进院落,暗合三才之数。 李进将三清殿、藏经阁、丹房、斋堂尽数搜遍,连玄微子等人的半点踪迹都未寻见。 “人倒是藏哪里去了,小爷可没闲工夫陪你玩捉迷藏。” 李进暗自咬牙,对方若将人藏在犄角旮旯,这般大海捞针,只怕寻到明日也难有结果。 更令他忧心的是,独孤求败独战群雄,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正不知所措时,忽见西侧院墙下堆着不少干柴,不由计上心来。 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乱找,何不明着打草惊蛇。 他手法老练,专挑几处通风之处点火,既要让浓烟冲天,又不至酿成大祸。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得急促的脚步声。 李进隐在暗处,见两名汉子从一处不起眼的偏院奔出,神色慌张。 “奇了,此处我曾寻过,并没见着有人啊!” 遥见那两人身材魁梧,腰间别着兵刃,贸然出手恐怕难以取胜。 他虽有玄铁重剑傍身,但如果不能一击制敌,对方反应过来,上清宫众道士必会遭难。 如今烟雾已起,最稳妥的办法是探明关押之处,静候独孤前辈前来援手。 谁料,独孤求败没能等来,却见一抹黑影飞掠而至。 那两汉子立即躬身行礼:“国师!” 李进见状心头一紧,急忙将身形隐入廊柱阴影之中。 只见来人一袭黑袍翻飞,手中日月双轮寒芒吞吐,正是呼良傲! “什么情况?” “院内多处突然起火,定是有人纵火!” “废话!” 呼良傲反手便是一记耳光,那汉子被打得踉跄后退。 “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进屏住呼吸,将身形又往阴影里缩了缩。 只是这么微微动弹,呼良傲一双鹰目忽然定在廊柱方向。 李进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果然,呼良傲冷笑道:“藏头露尾的鼠辈!” 右手铁轮突然脱手飞出,带着凌厉劲风直劈而来! 李进心知行踪已露,当即不再隐藏,身形猛地一沉。 日轮擦着发梢呼啸而过,‘哆’的一声深深嵌入身后梁柱,木屑四溅。 “竟是个毛头小子!” 呼良傲冷哼一声,月轮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从侧后方袭向李进。 李进百忙之下,只得取下后背玄铁重剑,全力抵挡。 然而,呼良傲的这一击势大力沉,蕴含浑厚内力。 铛—— 李进只觉得双手手腕同时剧痛,身体不由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院墙之上。 砖石碎裂,尘土飞扬,他只觉得喉头一甜,嘴角不禁溢出一丝鲜血。 “好强!” 生死之际,李进大脑疯狂运转。 对方实力远超他之上,想要靠武力取胜,简直痴心妄想。 至于羊角,充能未满,指望不上。 想要活命,必须整点骚操作。 呼良傲缓步逼近,日月双轮发出摄人心魄的嗡鸣:“小子,能接本座六成功力一击不死,倒也算个人物。” 李进抹去嘴边血迹:“好大的口气,六成功力?小爷我用一根手指足矣!” “狂妄!” 呼良傲怒极反笑,双轮携带磅礴气势,誓要将李进斩成数段。 李进哪里敢在接招,双膝微曲,绕着连廊拔腿就跑。 连廊狭窄,又有石柱阻挡,反倒成了李进绝佳的闪避场所。 呼良傲的双轮虽威力惊人,却屡屡劈空,只在石柱上留下道道深痕。 所谓‘秦王绕柱’,大抵如是。 “臭小子,有种别跑。” 呼良傲怒喝,双轮突然变招,月轮脱手飞出,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竟预判了李进的逃跑路线。 【来自呼良傲的愤怒+1】 豁,看得出对方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不跑,等你请客不成?” 李进眼皮一翻,像条泥鳅一般,从身侧墙壁的花窗转了过去。 轰—— 月轮轰然劈入画廊木墙,碎木飞溅。 李进后背一凉,暗道好险,脚下却不停歇,又从另一道窗台翻进假山花园。 “想走?” 呼良傲怒极,双足顿地,化作流星冲向半圆形的花窗。 谁知李进早有准备,落地之后,捡起铺在小径上的石子,一股脑儿地冲着呼良傲丢去。 石子如雨点般砸向呼良傲,却被他护体罡气尽数震碎。但这一耽搁,李进已闪到假山后头。 “老不死的,看唐门暗器!” 呼良傲闪身跃出花窗,照面看到一团黑影袭来。 下意识的,月轮挥动,就要劈成碎片。又想到李进所言,立刻仓促收招,用衣袖卷住。 这要真是唐门毒药,劈开了还得了? 待细看时,才发现竟是一滩花泥,将袍袖沾染得满是泥泞。 “小畜生!本座要将你碎尸万段!” 【来自呼良傲的愤怒+1】 李进早已趁机退到安全距离,嘿嘿笑道:“这可是上好的花泥,养颜美容的!可惜你不爱用脸接技能!” 呼良傲脸色铁青,双轮交错叠于胸前,猛然张嘴吸了一大口气,腹部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 “不好!” 李进连忙捂住双耳,躲到假山背后。 吼—— 震天动地的音波轰然爆发,假山表面的碎石簌簌掉落,方圆十丈内的窗棂全部震碎。 饶是李进提前防备,仍被震得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送你个大礼!” 呼良傲这次学乖了,根本不接,身形一荡,让开数步。 抬眼却见李进正从他扮着鬼脸,哪里有半点暗器影子。 “臭小子!本座要将你剥皮揎草,以解心头之恨!” 【来自呼良傲的愤怒+1】 “放你娘的狗臭屁,有本事继续追!” 呼良傲堂堂一代宗师,今日连番被无名后生戏弄,此刻已是怒发冲冠,双目赤红如血。 李进倒是毫不畏惧,眼见呼良傲身形一展,如飞鹰般掠来。 他忽将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喊道:“师兄,人救出来么?” 呼良傲双轮朝着李进头顶劈下,却在半空猛地一滞—— 师兄?莫非还有同伙? 定然不会错了。 他心头剧震,眼角余光扫过烟雾四起的院落。 独孤求败此番为救援黄天荡,势必带了不少武林人士前来。 他之前败在剑魔木剑之下,对于剑魔早就心生忌惮。如今心中起疑,动作不由慢了三分。 就这一分神的刹那,李进一个‘懒驴打滚’从呼良傲胯下钻过:“多谢!” 这招虽失江湖体统,可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那点虚名? 更别说李进对名气完全不在乎。 他刚一滚开,呼良傲的双轮便“轰”地劈在他原先站立之处,青石地面瞬间裂开一道深沟,碎石飞溅。 呼良傲见又被他逃脱,眼中凶光大涨。 偏头看去,却见李进不仅不跑,反而举起搁置在假山一侧的重剑,直奔而来。 “找死!” 呼良傲气贯丹田,正要摆开架势,不想双脚犹如钉入青石地面,丝毫无法动弹。 “这是……” ------------ 第三十九节:看你能撑到几时 原来,李进从他胯下通过之际,顺手将最后一根的‘胶棒’黏在他靴子下面。 此刻胶棒生效,粘性十足,纵使呼良傲运转内力,一时竟也挣脱不得。 “白脸的瘪三,接我一剑!” 李进心知对方凶悍,不敢近身,手中重剑横扫,剑风沉闷如雷,直取呼良傲腰腹。 呼良傲身形受制,双轮交叉成十字,硬接这一记横扫。 铛—— 金铁交鸣,劲气炸裂! 呼良傲脚下青砖寸寸皲裂,却因胶棒粘性,无法借力卸劲,硬生生将那一剑的余劲吞入体内,震得气血翻涌。 李进也被反震之力逼退数步,重剑在地面刮出一串刺目火星。不由暗忖:这老瘪三实力骇人,被胶棒所困竟能游刃有余! “再来!” 胶棒时效将过半,此刻退走反倒不美。借着这大好机会,说什么也要整得对方生活不能自理。 李进暴喝一声,重剑抡圆了又是一记横扫。剑至半途突然变招,剑锋一挑,寒芒直刺呼良傲下颚! 呼良傲嘴角微咧,竟不闪不避,左手金轮脱手飞出,如流星赶月,直取李进心窝! 李进不由一震,若是继续上挑,必然两败俱伤。 随后身形急转,重剑回撤格挡。 ‘铮’的一声,金轮被磕飞,但剑势已老,带着李进又是跌跌撞撞退了数步。 尚未站稳,却见呼良傲已腾空而起,赤足如刀,一记腿鞭横扫而来! “糟糕,他竟舍了靴子!唉,我这技能还真容易破解!” 这一腿来得极快,结结实实抽在李进脸颊,瞬间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假山之上。 霎时间,乱石飞溅,李进忍不住地狂喷一口鲜血! “咳咳……” 李进挣扎着支起身子,眼前金星乱冒,挥袖抹去嘴角血迹:“好臭的脚!怕是腌了十年豆瓣。” 呼良傲赤足在青砖上碾出蛛网状裂痕:“狗杂碎,本座就算任务失败,也要宰了你!” 一股悍然气劲,沿着裂痕直冲到李进身前。他眼前一黑,只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本能地横剑格挡。 铛—— 没想到那气劲如此强悍,重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 只是这么一瞬,呼良傲已如鬼魅般近身,一腿正中李进气海! 这一击含怒而发,气劲之强远超先前。 李进被这一腿之力踹得身如弯弓,抱着刚捡起来的重剑,滑退数丈开外。双足在青石地上犁出两道深沟,后背撞碎连廊石柱才止住去势。 一口逆血又止不住地涌出,肋骨似乎也断了两根。 小爷我连番奇遇,却连一时半晌都坚持不下来。 开什么玩笑。 失败、失败……难道我永远都只能失败么? 我不怕失败。 但这一次,我想赢! 有人等着我去救命! 坚持,再坚持一段时间。 不为别的,我要证明我可以! 小爷我……可是连阎王殿都逛过三回的! “老匹夫……来啊,继续,小爷怕你不成!” 呼良傲瞳孔微缩,被李进忽然爆发出的狠劲怔了一下。 这小子铜皮铁骨不成,寻常武夫挨了这几下,早该气息奄奄,他竟然还能站起来。 李进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染血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怎么?金狗就这点能耐?” 呼良傲冷哼一声:“找死!” 他双掌一错,金轮骤然爆发出刺目寒光。 只见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而至,轮刃划破长空,带起凄厉尖啸。 这一招‘金轮渡厄’乃是魔教绝学,十丈之内,无物不斩! 如今,他被李进纠缠许久,若不能将这无名之卒斩杀,势必成为一生羞耻。 李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十指死死扣住剑柄。 论身法、内力、招式……他样样不如对方,若是一味拆招破式,逃跑躲避,只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最终力竭而亡。 既如此,何必拘泥于胜负? 李清照那夜的话语忽在耳边回响:“剑道至简,不过自然随心……” 刹那间,他心头豁然开朗,竟不再思索如何躲避这必杀一击,而是任由身体本能牵引。 他双目怒睁,浑身筋骨如弓弦绷紧,将全身气力尽数灌入双臂。 那柄玄铁重剑登时发出低沉嗡鸣,宛如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 “喝!” 一声暴喝,重剑如山岳倾塌,携着摧枯拉朽之势,朝着那轮金光最盛之处,悍然劈落! 呼良傲面色骤变,他分明从李进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一种和独孤求败如出一辙的超然! 这一剑毫无花巧,却偏偏封死了他所有变化,逼得他不得不变招硬接! 剑轮相撞,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自两人所在的位置,远远地荡开。 呼良傲只觉双臂一沉,鎏金轮竟被劈得微微变形,虎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这……” 呼良傲踉跄后退数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李进同样不好受,这一招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雪上加霜,却也躲过了必死之局。 更奇怪的是,体内似有一股清泉开始沿着奇经八脉流转,所过之处灼痛顿减。 其实,他自被打通经脉后,体内真气已有小成,只是不善运用。 之前于林朝英双剑合璧大战慕容瑶时,情急之下剑气自发流转,剑锋所指竟有风雷之声。 此刻生死关头,那股蛰伏的真气再次苏醒,在四肢百骸间奔涌如潮! 呼良傲凝目片刻,恍然大笑:“原来如此,竟有人替你打通了任督二脉。好,好得很!本座便废了你这身功力!” 身为金国大萨满,太清楚打通任督二脉意味着什么。 但眼前这小子空有浑厚内力,却连最基本的运劲法门都不懂,身法更是粗陋不堪,简直暴殄天物! “小子,你以为‘一力降百会’是这么用的?” 呼良傲话音未落,双轮已化作漫天月影压来。 这一次,他以快打慢,将功法催到极致,恍惚间竟似分出七八道残影,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向李进。 嗤啦—— 李进右肩先中一招,血花飞溅。他急忙回剑格挡,左肋却又挨了一记。 呼良傲的双轮专挑他招式转换时的间隙下手,每一击都如毒蛇吐信,又快又狠。 “看你能撑到几时!” 呼良傲狞笑一声,双轮突然交错划出。 李进举剑相迎,却见那金轮在半空突然变向,诡异的抹向颈间。 变招已然来不及了。 身体也到了极限。 难道,这就是我的结局? “好样的!” 就在金轮即将割破咽喉的刹那,李进忽然听到一声低沉夸赞。 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灰色身影倏忽闪现,来人双掌如行云流水般搭在李进腕间,带着他的重剑划出一道玄妙弧线。 轰—— 剑锋与金轮相撞,爆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将四周古柏震得簌簌作响。 “独孤……前辈!” 李进瞪大眼睛,只见独孤求败灰衫飘飘,左手轻飘飘落在他身后,一股精纯内力顿时如清泉般注入经脉。 李进只觉体内乱窜的真气突然变得温顺如水,在体内自然流转,所有伤痛恍如消失一般。 呼良傲连退六七步,金轮上赫然多了道三寸长的裂痕。 “剑魔!” 独孤求败更不搭话,接过李进手中重剑,朗笑道:“看好了!” ------------ 第四十节:悟剑 独孤求败执剑而立,灰袍无风自动。 他手中那柄玄铁重剑,此刻竟隐隐震动起来,剑身周围空气都开始扭曲波动。 “第一剑!”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闪至呼良傲身前。重剑平平递出,看似缓慢,实则快若闪电。 呼良傲急忙挥轮格挡,却见剑锋突然化作三点寒星。 ‘铛铛铛!’三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呼良傲虽勉强挡住,却已惊出一身冷汗。日轮上的裂痕又延伸了数寸,几乎要将轮身一分为二。月轮虽然好些,却也暗布蛛丝。 “第二剑!” 重剑突然变得轻灵飘逸,如柳絮随风,剑路飘忽不定。 呼良傲眼前一花,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剑影,根本分不清虚实。 独孤求败有意传授李进剑术,这两剑均为用出剑气。 但偏偏这般朴实无华的剑招,却令呼良傲疲于应对。 “第三剑!” 独孤求败手腕微沉,玄铁重剑骤然由轻转重,剑势如山岳倾颓,直直劈下。 呼良傲咬牙横轮硬接,不料日轮竟被这一剑生生劈成两半! 他虎口迸裂,踉跄后退数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强行咽下。 “第四剑!” 剑势忽转,重剑横削,如大江奔流,浩浩荡荡。 呼良傲勉强以月轮格挡,却觉一股绵长不绝的内劲顺着轮身传来,震得他经脉剧痛。 “第五……” 独孤求败一口气连出九剑,每一剑均是平平无常,却已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八字真谛,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进目不转睛,看得如痴如醉。 此刻的感悟,远比独孤求败和黄裳联手杀敌时更多。 毕竟剑魔有意为之,每一剑就像是演武一般祭出,将剑道至理层层剖开,展现在他眼前。 重剑无锋,是因锋芒内敛;大巧不工,是因返璞归真。 再加上李清照之前带着他耍出的几式剑招,此刻一一浮现在眼前,循环、领悟、参透…… 李进双目微闭,手指不由随着心中感悟缓缓舞动,竟不在关注场中战况。 待到最后一剑时,独孤求败重剑高举过顶,紧接着缓缓劈下。 这一剑,看似笨拙迟缓,却在半途陡然加速。 呼良傲顿生出一种避无可避之感,只得运起十二成功力举轮相迎。 铛—— 月轮应声而碎。 重剑在距他天灵一寸处戛然而止,剑风却已将他发髻震散,长发披散如疯魔。 呼良傲心如死灰,忽然跪地拜倒:“前辈高义,但求饶我一命。” 他年纪比独孤求败大上一轮,为了活命却舔着脸喊对方‘前辈’。 独孤求败面无表情,重剑随着呼良傲身形下压。 “你是如何找上茅山的?” 他这一生对待敌手,从无留情之念。与其结下仇怨,惶惶难安,不如当场了断。 更何况,对方竟敢深入大宋腹地,对上清宫施加毒手。 此贼断不可留! 但眼下,他必须先弄清楚,为什么呼良傲会在上清宫截杀他! 他心里其实已有答案,却仍要亲耳听这贼子道出实情。 呼良傲怎能感受不到独孤求败摄魂般的杀气,他更清楚独孤求败想要从他嘴里问些什么。 呼良傲跪伏于地,长发披散,佯装颤声道:“是……是教中探子挖出……” 话音未落,袖中骤然迸出三点寒芒。同时身形暴起,双掌一错,冲着独孤求败胸口狠狠拍下。 这一击阴毒至极,暗器封退路,掌力取性命,就是要趁独孤求败问话之际一击必杀! 然而—— 独孤求败眼神一冷,重剑未动,左手并指如剑,凌空一划。 剑气破空,三枚透骨钉尚在半途便被斩成齑粉。 呼良傲的掌力劲刚猛无匹,却在触及独孤求败衣衫的刹那,如泥牛入海,消弭无形! “什么?” 呼良傲骇然失色,还未来得及变招,重剑已如泰山压顶般轰然砸落! 砰—— 呼良傲双掌硬接,却听“咔嚓”一声,臂骨寸断! 他惨嚎一声,身形倒飞而出,重重撞在假山之上,口中鲜血狂喷。 嶙峋山石被撞得粉碎,尘土飞扬间,他已嵌入石壁三分。 未等他挣扎起身,忽听剑鸣疾响,三道雪亮剑光自不同方位刺来。 一剑穿肩而过,一剑透腹而入,另一剑则贯穿咽喉。 三剑气贯长虹,直接将呼良傲钉死在假山上! 一行道士踏着满地碎石缓步而来。当先三人正是方才出剑的道长,个个怒火中烧。 其后是一位紫袍老道,须发如雪,道袍下摆沾染着斑斑血迹,由几名年轻道士搀扶。 在后面就是陈柚三人。 陈柚遥见李进浑身血污,却如村头的痴傻儿一般比划着剑指,不禁心底一酸。 “糟了,看来他被打坏了脑子。” 陈柚正要上前查看,却被独孤求败微笑拦下:“不要打扰他,这臭小子因祸得福,正在顿悟剑道!” 陈柚定睛看去,这才惊觉李进每一次比画,都像是在重演方才独孤求败惊世剑招。指尖虽无剑锋,却隐隐有剑气流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轨迹。 更奇特的是,四周落叶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被无形剑气牵引。 陈柚这才心底稍安,瞬间喜笑颜开:“前辈,这就是你不对了,血都没止住,就让他……” 独孤求败拿她毫无办法,抛来一个瓷瓶:“最后一瓶,省着点用!” 陈柚自然知道‘玉髓生肌散’有多珍贵,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生怕洒落半分。 独孤求败随后转身,对着紫袍道长郑重地行了个道家礼:“无量天尊,见过玄妙子道长!” 玄妙子连忙还礼,拂尘一甩搭在臂弯:“独孤居士多礼了。此番若非道友及时赶到,我上清宫千年基业……” 独孤求败直起身来,沉声道:“此事细究,实乃因我而起,在下实在汗颜。” 玄妙子白眉微皱,其中前因后果,他自不知详情。听独孤求败这么一说,只当是江湖客套话。 “独孤居士此番上山,是否因十五年前的事?” “正是?” 独孤求败环顾一周,不见玄微子,便问道:“玄微子道长何在?” 玄微子整了整衣袍:“三个月前,金人围困临安。掌教师兄便率领门下精英弟子,下山联络各路豪杰,渡江北上,以绝金兵粮道。前几日得飞鸽传书,如今掌教于各路义军正汇聚济南城。若非如此,怎能教这些贼人……唉!” 他叹了口气,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存的信函:“临行前,师兄特意嘱咐,若居士上山,便将此信交付。” 陈柚三人听到这里,不由肃然起敬。 自古皆说道家济世,今日亲眼所见,方知何为‘乱世下山救苍生’。 那些平日里清静无为的道长们,在国难当头时竟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王中孚若有所思,目光不由看向远处的上清宫殿。 夕阳余晖下,那殿宇虽已返修,却仍显得格外苍凉。 独孤求败拆开信函,粗略看了一眼,复又收好信笺:“道长心怀天下,教在下佩服。我曾说过,但凡经过茅山,必要亲自跪拜玄诚子灵位,以赎当年之错。” 玄微子又是轻叹一声:“当年居士已在大师兄灵前断剑明志,掌教师兄也早说过非居士所错。居士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幸得居士及时援手,才保住了上清宫根基。这份恩情……” 独孤求败连忙打断:“道长切勿言谢。所谓君子一言,自当恪守。还请道长引路,容我完成这个心愿。” 玄妙子见他态度坚决,只得点头:“请!” ------------ 第四十一节:要死了要死了 待众人走后,唯独留下尚在沉迷剑道的李进和陈柚两人。 此刻,李进浑然忘我地比画着剑招,指尖剑气时隐时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陈柚手托着腮,坐在连廊的木栏上,一双杏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李进。 “这个呆子,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宋人了吧?竟然练起武功来了!” “不过,看他傻傻呆呆的样子,倒是有点可爱。” 陈柚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发丝打转,忽地又想到:“他可不可爱,帅不帅气的于我何干,我想这些作甚?” 然后又看了眼手里的瓷瓶,脸上忽然绯红:“要死啊,我竟然还要在这里干等着他!明明他差点害我被……而且,我花了钱,不应该我才是上帝么?” 小女孩家的心思一旦动了起来,心里的小剧场比戏文还要热闹,怕是神仙来了也难猜。 记忆闪回遇险的场景,她耳根突然发烫。当时李进挡在她身前的背影,还有那声“别怕”…… 陈柚猛地摇头,把画面甩出脑海:“要死了要死了!我肯定是中邪了!” 就在这时,李进突然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陈柚心头一紧,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 “喂!你别……” ‘逞强’两字还没出口,就被李进顺势一带,两人一起跌坐在青石板上。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陈柚这才发现,李进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像是盛着整个星河。 李进刚从顿悟中走出,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女儿香,眼前是陈柚近在咫尺的俏脸。 “这……” 李进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扶在陈柚纤细的腰肢上,吓得连忙松开:“对不起……” 忽地又后悔,天赐良机,居然让自己给浪费了! 该死! 陈柚猛地弹开,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到三步之外。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襟,脸颊红得快要滴血。 “你……你装什么!” “我?真没有啊。我方才练剑入神,不知怎么……” 李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突然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陈柚见状,下意识又要上前,却硬生生刹住脚步,别扭地别过脸去:“活该!” “对对,是我活该。可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哦,对了,那该死的白脸匹夫呢?” 陈柚指向假山上一滩血迹:“死了!啧啧,不得不夸你一句,幸亏你拖住了金国大萨满。上清宫的道士这才得以保全。” “什么?” 李进一激动,因失血过多,情不自禁踉跄两步。 陈柚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快步上前扶住他:“什么什么,先上药!” “不是,你说刚才那个老匹夫是金国的大萨满?嘶……唉哟,疼啊!” 陈柚没好气地掏出一方绣着桃花的丝帕,用力按在李进的伤口上:“忍着点,鬼叫什么。” 她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李进抽了下鼻涕,他完全不知道呼良傲的身份,只当是个戾气老头。若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个厉害角色,恐怕连出剑的勇气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过,如此误打误撞,倒教他对于武学一道,有了更深的领悟。 就在这时,独孤求败、老爷子一行人已从祠堂返回。 老爷子看了眼李进,又看了眼宝贝外孙女。 作为过来人,哪会看不出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微妙情愫? 随即,他笑眯眯地冲着李进招了招手。 后者毫无顾忌地挪了过去,没想到腋下疼痛,竟被老爷子揪住一团肉,暗暗拧了两圈:“臭小子,给我记住了,少动歪心思!” 嘶—— 钻心的疼! 李进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点头。 “外公!” 陈柚见状,先是一愣,接着嘴上嗔怪着,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进吃瘪的样子。 老爷子哼了一声,松开手,故意一掌拍在李进伤口处:“我是想看看这小子体格硬不硬!” 唉哟,您这哪是看体格,分明是要人命啊! 李进疼得直抽冷气,却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父,我还扛得住!” 独孤求败看在眼里,无奈摇头,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今晚务必赶到黄天荡。” 说着,对玄微子一拜:“道长,此番多有叨扰。如今黄天荡战事紧张,在下须尽快赶往前线,防止金人加害韩将军!” 玄妙子连忙还礼:“独孤居士心系天下,老道佩服。上清宫虽遭此劫,但弟子们已分赴各地联络同道,不日也将前往支援。” “好!就此别过。” —— 离开茅山,众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 老爷子瞪着李进,暗想这臭小子胆敢逾越雷池,定要教他送到泰国,好离自家外孙女远点。 陈柚歪着脑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心里直犯嘀咕,琢磨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李进低眉顺眼,手指都快抠破了。他既不敢看陈柚,更不敢对上老爷子的目光,内心翻江倒海。 王中孚只顾埋头赶车,沉默如斯,琢磨的事情更加多了些。 至于独孤求败,眉头紧锁,五年前的旧事与眼前战局交织,犹如被一座大山压住心头。 约莫走了三十多里,前方烟尘四起,一彪人马,迎面而来。 王中孚忙缓下马车,停靠道边暂避。 一队带甲宋军疾驰而过,约莫百来人。 为首的将领忽然勒马回身,目光扫过众人,呵斥道:“宵禁时刻,为何赶夜路?莫非金人奸细……” 眼看那将领就要招呼兵士拿下众人,李进连忙掀帘,递出一封书信:“我等奉陆宰陆大人之命,有要事见韩世忠将军!” 那将领狐疑地接过书信,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查验。 原来,那晚分别时,陆宰听闻李进等人要赶往黄天荡,想到军中管制严格,便写下亲笔书信,又加盖随身官印。 他本欲多派些人手护送,却被独孤求败婉拒:“人多反倒不便。” 陆宰只得再三叮嘱:“若遇盘查,此信可作凭证。” 信笺上陆宰的印鉴赫然在目,笔迹亦是工整有力。他曾在寿春任职提举常平,江淮一带颇具名气。 那人仔细看了一眼,心知官印造假不得,却仍不放心:“陆大人为何派你们几个去见韩将军?” 李进正要答话,独孤求败忽然掀开车帘,冷声道:“军情如火,耽误不得。你若不信,大可押送我们到韩将军帐前。” 他目光凌冷,虽未显露武功,但那股浩然气势已让将领心头一震。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飞驰而至,在马上抱拳急报:“将军!前方发现金兵游骑!” 将领脸色骤变,再顾不得盘问,将书信掷还李进:“既是陆大人所遣,便请随我军同行!” 说罢调转马头,喝令道:“全军戒备!护送他们速往大营!” 王中孚轻抖缰绳,马车随着军队疾驰起来。 陈柚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只见远处山脊上隐约有火把如萤,忽明忽暗。夜风裹胁着硝烟味扑面而来,不由得攥紧了衣角。 老爷子眯眼望向远处,低声道:“金人游骑竟已渗透至此,看来大战在即。” ------------ 第四十二节: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黄天荡金军大营。 金兀术脸色阴鸷,斜坐帅位。 他手中攥着一封密信,信纸已被捏得皱皱巴巴,上面‘岳飞’二字格外刺眼。 “好一个岳鹏举……” 他猛地将案上地图扫落,青铜酒樽‘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酒液泼洒,浸透了织金地毯。 “四十天,四十天寸步难行!我大金铁骑纵横天下,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副将硬着头皮匍匐上前:“元帅,江南所掠粮草早已耗尽,将士们已经……三日未进粒米了。战马也……” 金兀术突然暴起,一脚踹翻面前几案:“传令各营,把最后那点豆料都给战马吃了!子时全军突围,不胜,则死!” 帐内众将沉默不语,彼此交换着眼神,却无人敢言。 战? 这四十天,几乎日夜都在想法设法突破宋军防线,却屡屡被韩世忠的水师逼回黄天荡。 如今将士们饥肠辘辘,箭矢将尽,战马瘦得能看见肋骨。 更可怕的是,军心已溃。 一支丧失士气的军队,如何再战? 哪怕有一线希望,也不至于如此绝望。 金兀术鹰目扫了眼满席面如死灰的将领,怒气更甚。正欲寻个由头杀人立威,却听舱外一声朗笑。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黑袍人缓步踏入,风帽遮面,身形瘦削如剑,步履间自有一股慑人威仪。 “元帅何必动怒!” 那人边说边掀开风帽,露出一张带着青铜面具的脑袋。 那面具镂刻着狰狞兽首,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恍若活物。 面具眼孔处,两点寒芒如星,摄人心魄。 “国师!” 满座将领齐刷刷跪倒。 金兀术豁然起身,抚掌大笑:“国师驾到,天助我也!快,请上座。” 黑袍国师袖袍轻拂,兀自坐到左首:“韩世忠水师,不过土鸡瓦狗。本座已有计较,当取其首级以雪前耻。” “哦?愿听国师妙计!” “进来!” 国师轻击三掌。 帐帘应声掀起,一个身着青灰儒衫的青年躬身而入。 来人面色苍白似久病初愈,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牛皮地图。 青年行至帐中,在众将狐疑的目光中缓缓展开地图,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黑符号。 金兀术眯起眼睛:“这是?” “小人王农耀,奉国师之命,连日来走访黄天荡周遭三十里水路,得了个重要……” 晃荡—— 王农耀说道这里,舱内一名正更换油灯的金军忽地一个踉跄,险些撞翻了青铜灯架。 “大胆!” 金兀术勃然大怒,腰间佩刀已然出鞘三寸。 那金兵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就在众人分神之际,忽听破空之声响起。 王农耀尚未回神,左肩已是一阵剧痛,一枚三棱袖箭深深嵌入骨肉,鲜血瞬间浸透青衫。 “诛金狗!杀汉奸!” 忽听一声爆喝,江面水花四溅,十来名潜在水下的汉子鱼跃而出,跳上兀术旗舰,与金军杀成一团。 几乎同时,那方才还跪地求饶的金兵骤然暴起,袖中短刀寒光一闪,直取王农耀咽喉! “找死!” 国师双目一寒,单掌猛拍案几,震得杯中酒水飞溅而起。 随着他袍袖一翻,那点点酒水瞬间化作冰锥,挟着刺骨寒气激射而出! 噗噗噗—— 冰锥后发先至,那刺客刚跃至半空,手腕、膝弯已被洞穿,鲜血迸溅! 他闷哼一声,身形一滞,短刀当啷坠地。 王农耀惊魂未定,踉跄后退数步。 却见那刺客虽受重创,眼中仍迸出狠色,竟咬牙用另一只手从靴筒中拔出第二把短刀,再次扑来! “数典忘祖的畜生!” “不牢国师动手,小女子献丑!” 一声娇笑,慕容瑶翩然而入,长鞭祭出,精准卷住刺客腰间! 咔嚓—— 随着她右手一紧,骨裂声清晰可闻,那人腰椎寸断,当场瘫软如泥! “保护元帅!” 金军亲卫终于反应过来,长刀出鞘,甲胄铿锵,瞬间将金兀术护在核心。 此刻,甲板上,十余宋人武夫正自于金人搏杀。 为首独臂剑客衣袂翻飞,三尺青锋化作银蛇狂舞,剑锋所至,血花迸溅,尸首相继栽倒! 正是林家庄庄主林明远! 原来,那日于爱女和李进一行分别之后,林明远本欲按计划寻舟南渡。 但等他们到了江岸,遥见金军铁骑已如潮水般涌向镇江防线。 烽火映红千里江天,杀声震碎九霄云霭。 林明远独臂按剑,望着江面战况,眼中怒火燃烧。 渡江?渡江? 堂堂七尺男儿,当身许国家,胸怀霸王之志,岂能效妇人孺子,苟全性命于乱世? 思量之后,断了渡江念头。 林府刀客闻此壮言,竟无一人愿退,皆愿随主死战! 然镇江守军溃败之势已如雪崩,众人虽浴血奋战,终究难挽颓势。 万般无奈之下,林明远定下擒王之计。遂换上金军服饰,混进金人的游骑,潜入黄天荡。 他们本想伺机杀掉金兀术,未料天意弄人,恰逢王农耀献图之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江风怒号,战旗裂空。 金兵人多势众,如蚁聚围,林明远一行虽有武艺傍身,但仍被团团围住。只得背倚船舷,刀剑成阵。 那虬髯客暴喝如雷,九环大刀横扫,两颗金兵首级飞坠江心。 “王农耀!你这卖国求荣的狗贼,拿命来!” 他双目赤红,竟不顾生死纵身跃起,誓要斩杀那献图之人。 慕容瑶冷眸微眯,红唇轻扬,长鞭倏然甩出缠住虬髯大汉的脚踝,猛地一拽! 虬髯客身形失衡,九环大刀脱手,重重摔在甲板上。 金兵见状,立刻蜂拥而上,长矛如雨,狠狠刺下! 噗嗤!噗嗤! 鲜血喷溅,染红甲板。 那大汉怒目圆睁,至死仍死死盯着王农耀,口中鲜血涌出,却仍嘶吼着:“狗贼…” “兄弟……” 林明远一声悲啸,独臂青锋化作银虹,连斩三名金兵。正要突围相救,却被更多敌人拦住去路。 王农耀瘫坐在甲板上,裤裆已然湿透。 他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只因国师许下万两黄金的厚赏,才昧着良心献上水道地图。 此刻见这惨烈厮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我……我……” 慕容瑶瞥了眼这怂包,轻蔑地啐了一口。 转头看向浴血奋战的林明远:“林庄主,为了这等鼠辈送命,值得么?不若归顺元帅,或可封个一官半职!” 林明远微微一怔,荡开一杆长枪:“你认得我?” 慕容瑶咯咯笑道:“林府一百余口,总得有个领头的人,才好屠杀干净吧。” 少女笑颜如花,将那杀人屠庄一时说得轻描淡写说出,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林明远闻言,手中长剑骤然一顿,剑锋在甲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金石之声。 染血的发丝下,一双眼睛赤红如血:“是你……” 慕容瑶轻抚长鞭,巧笑嫣然,字字诛心:“那夜庄中火光冲天,林夫人临终前,可是一直喊着庄主名字呢。可惜啊,您当时不在,连最后一面……” “住口!” 林明远一声暴喝,周身杀气暴涨。 他独臂持剑,竟在瞬间突破金兵重围,剑锋直指慕容瑶! 慕容瑶身形微动,轻巧躲过剑锋,长鞭荡起诡异弧线,缠向林明远。 “哎呀呀,林庄主好大的火气。小女不是说了么,只要你归顺大金,高官厚禄,美女佳人,自不会缺你。在娶几房妇人便是!” 林明远咬牙侧身,剑锋一挑,勉强格开鞭势,但肩头仍被鞭梢扫中,皮开肉绽!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背后却撞上金兵的长矛。 “嗤!” 矛尖透胸而出,鲜血顺着矛杆滴落。 林明远反手抓住透胸而出的矛杆,借力一个回身,长剑如白虹贯日,将身后金兵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庄主!” “不要管我!快走!” “兄弟们誓死跟随庄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仅剩的几名林家刀客目眦欲裂,不退反进,如疯虎般扑向金兵。 “好,那咱们就杀个痛快!” ------------ 第四十三节:不负家国,共赴国难 林明远手腕一抖,剑如游龙,再次刺向慕容瑶。 慕容瑶诡异一笑,足尖勾起一柄染血短刀踢向林明远。 林明远不闪不避,任由短刀划开肩膀,以伤换命,长剑去势更快。 “啧啧,没想到林家剑法,果真有几分厉害!” 这一剑来势汹汹,仓皇避让势必受伤。 慕容瑶拧转腰身,长鞭缠上王农耀,向前一拽,竟将他当做肉盾,迎上剑锋。 王农耀肝胆欲裂,眼睁睁看着长剑贯穿胸膛。 这一变故,惊得金兀术面色阴沉:“慕容瑶,你……” 慕容瑶嘿嘿一笑,退开数丈:“哎呀呀,手滑了!” 高座上的国师冷眼旁观,青铜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当然看出慕容瑶是故意为之。 西夏一品堂表面与金国结盟,暗地里自然是想坐看宋金虎斗。 好一招借刀杀人! 他依旧面如静水,古井不波:“元帅,一条狗而已,何必动怒。即得了水网图,这等卖主求荣之辈,留着也是祸患。” 金兀术闻言,怒气渐消。 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只是尚有用到汉人叛徒的时候,总要有所表态。 “哼,下不为例!” 林明远抽回长剑,眼见慕容瑶借机退至金兵阵中,自知已无机会为亡妻报仇。 环顾四周,金兵铁甲森然,已将他团团围住。 林府刀客,也只剩三人还在苦苦支撑。 “弟兄们,今日能与诸位共同杀贼,痛快!” 一名刀客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临行前偷了庄主珍藏的桃花酿,原想着庆功时喝……” 林明远接过酒葫芦,仰头痛饮:“黄泉路上,咱们接着喝!” 一壶酒,四人轮饮而尽,酒水混着血水,在甲板上溅开朵朵猩红的花。 金兵被这气势所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林明远独臂剑指江北方向:“林某此生,不负家国!” 三名刀客同时举刀,刀刃相击:“不负家国,共赴国难!” 金兀术冷眼旁观,忽然狞笑着挥手。 “放箭!” 刹那间,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四道身影却在箭雨中逆流而上,刀剑所指,血浪滔天! 诀别的刀剑,撞翻了旗舰上的烛台。 用生命,换来一场大火,但愿…… 但愿能烧掉那张水网图! —— 同一时间,宋军水军大营,韩世忠立于旗舰甲板之上,凝视着江面升腾的雾气。 四十个昼夜交替,四十次晨昏轮转,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困战,已将两岸的土地都浸透了血腥气。 黄天荡内,金兵已是强弩之末。粮草断绝,士气萎靡,战马都被宰杀充饥。 但韩世忠心里清楚,自己的水师同样元气大伤。 八千水军儿郎,几番恶战下来,折损过半。 战船的残骸在江水中沉浮,像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不少工匠仍在夜幕中加紧修复,吆喝声串成一片。 韩世忠握了握拳头。 这四十个日夜,他鬓间的白发又添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 战报接二连三传来。 镇江东线失守,而张俊苦守的应天中线亦岌岌可危。 唯一的好消息是岳飞在广德大破金军,切断了敌军援兵来路。 韩世忠望着黄天荡内金营中摇曳的火光,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高大的身躯不住颤动。 楼船内,梁红玉闻声,取了一件披风,快步走出。 “将军!” 梁红玉将披风轻轻搭在韩世忠肩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颈侧。 滚烫得吓人。 她心头一紧,却见韩世忠摆了摆手,目光仍死死盯着那个破旧的长江港湾。 “无碍,金人势必困兽之斗,须得传令各营小心戒备!” 梁红玉没有立刻应声,只是呆呆地望着丈夫。 在她的眼中,韩世忠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汴京街头,那个西征归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已战火淬炼成铁骨铮铮的统帅。 江风呜咽,卷起梁红玉额前发丝。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声道:“我去各营看看!” 她没有用‘巡视’,而是‘看看’。 八千水军,皆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 梁红玉素来不爱摆那将军夫人的架子,将士们也都敬她如长姐。 韩世忠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许久未动。 他知道,她是要替他去看那些受伤的将士,去安抚那些疲惫的士兵,去替他说那些他无法说出口的宽慰之言。 他又何尝不知她的担忧? 只是这乱世之中,有些责任比性命更重。 韩世忠紧了紧肩上的披风,上面还残留着熟悉的熏香味道。 这乱世里,他们并肩而行,早已不必多言。 “报!” “说!” “前营有几个江湖人士求见。” 韩世忠眉头微蹙,又是江湖人士! 从汴京到杭州,官军一路败退,反倒是江湖草莽屡屡挺身而出。 前些日子在镇江,几个太湖渔夫驾着小舟,硬是用渔网缠住了金军战船的轮桨; 更早些时候,在明州城外,一群道门修士以血肉之躯挡住了金军铁骑的冲锋。 “请到楼船!” —— 李进五人自进了宋军水寨,便被带到一艘楼船。 舱门开处,满室墨香扑面而来。 到了此刻,王中孚总算从沉默中回过神来。 但见四壁琳琅,王安石的《明妃曲》笔力遒劲,苏东坡的《赤壁赋》墨迹淋漓,李唐的《万壑松风图》气势雄浑。 最是韩世忠亲题‘不破楼兰终不还’七字,铁划银钩间杀气凛然,与满室文墨竟成奇妙的相得益彰。 这些千年真迹若在现世,任何一幅都堪作镇馆之宝。 王中孚的目光在一幅《雪江归棹图》上停留许久,忽而轻叹一声。 “不想韩将军帐中,竟藏着如此文心墨韵。” 老爷子对墨宝颇有研究,此刻看到宋代大家真迹,如获至宝,浑浊双眼顿时精光大胜。 “这幅好像是徽宗御笔……” 李进见状,连忙轻咳一声提醒。 那位写得一手瘦金体的君王,终究负了万里河山。 陈柚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老爷子快要摸上画卷的手。 独孤求败以剑问道,对于诗词水墨虽不至一窍不通,却也毫不在意。 自进入舱内,他便一直安静坐着,闭目养神。 “诸位久侯了!” 韩世忠虎步生风踏入舱内,冲着众人抱了抱拳。 这位儒将眉宇间既有书卷清气,又含沙场锋芒:“不知诸位如何称呼,所为何来!” 李进知军情如火,当即长揖及地:“韩将军,不知此前可曾收到易安居士的书信?” 韩世忠脚步一顿,摇头道:“未曾收到,为何有此一问?” 李进心头一沉。 按行程推算,携信而来的吴泰宁早该抵达,难道途中遇到不测…… 他沉了口气,话锋一转: “此前我等曾在金湖偶遇易安居士,她曾托同道带封书信交给将军,想来必是路上耽搁了!我等此来,还有另外一件事。金人刺驾,官家已回銮临安。”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韩将军,援军……不会来了。” ------------ 第四十四节:韩世忠督战黄天荡 史书上的寥寥数笔,道尽了这场死局的惨烈。 韩世忠以八千水师困住十万金军,虽是困住了金军,也只能是勉强困住。 战船连环,锁江如铁,却终究力有未逮。 这支孤军就像攥紧的拳头,能暂时制住敌人咽喉,却再难使出致命一击。 而将士们日夜守望,可援军的帆影,始终未至。以致四十余天内,终让金人找到了出路。 八千儿郎的血肉之躯,怎敌脱困的十万铁骑。 除非楚霸王再世,持戟踏浪而来。否则这局死棋,终究难见活路。 李进现在很恍惚,他不知该不该道破天机。 一旦说破了,诱发的蝴蝶效应堪比海啸,席卷整个时代。 看了眼老爷子和陈柚,两人似乎早有默契,此刻竟是齐齐默不作声,只是怔怔望着韩世忠。 是非成败,终归尘土;几度夕阳,不过轮回。 明日便是最后一日行程,若因一时冲动,再让他们卷入这场历史的洪流…… 他现在只能做个历史的看客,决不能成为改变历史的推手。 韩世忠闻言,浑身巨震。他虎目圆睁,右手已按在佩剑之上:“此话当真?此等军国机密,尔等从何得知?” 李进迎着韩世忠凌厉的目光,奉上陆宰书信。 信上寥寥数句,却看得那双能挽千斤强弓的手竟止不住地颤抖。 韩世忠读罢,踉跄后退半步。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面色阴沉如铁,在舱内来回踱步,战靴踏得船板咚咚作响。 不到片刻功夫,他忽然定住脚步:“诸位大义,韩某铭记于心。军务繁忙,恕不能远送!” 表面上,是下了逐客令。实际上,他已笃定决心,今晚势必要于金兵做个了断。 独孤求败负手而立,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半天,一句不在重点。” 李进愣了愣,发觉陈柚也在瞪他,一时间不知哪里说错了话。 韩世忠看向独孤求败,这一看之下,顿觉此人气度非凡。 虽静立如松,却自有一股正气萦绕;虽不言不语,却似有万千锋芒内敛。 这位久经沙场的名将,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静待对方把话说完。 独孤求败不紧不慢,朝着韩世忠跨近一步,抱拳道:“韩将军,恕在下直言。我等此行,非为传信,实为护驾!金人既能刺王杀驾,又怎会放过将军这样的心腹大患?” 韩世忠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仰天长笑:“韩某征战半生,什么阵仗没见过?那些金狗宵小之辈,尽管来便是!” 陈柚眼珠一转,插话道:“将军神勇,自然不惧。若他们不用刀剑,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呢?江湖上的手段,自然是我们江湖人清楚些!” 这话让韩世忠笑容微敛,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独孤求败知他在权衡利弊,也不多言,剑指轻轻一挥,划出一道玄妙弧线。 砰—— 三丈外的一株松柏盆景应声而碎木屑纷飞间,切口竟平整如镜。 韩世忠脸色微变。 他征战半生,见过无数能人异士,却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以指化剑。 只听独孤求败沉声道:“金人帐下豢养了不少奇能异士,将军只管专心布阵破贼,其余的自有我等应对。” 韩世忠并非迂腐之人,方才下逐客令,不过是担忧这些江湖义士随军送命。 如今亲眼见识到众人身怀绝技,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能得诸位义士相助,韩某再推辞反倒矫情了!请诸位稍候片刻,待韩某点齐兵马,今夜便与诸位共破金贼水寨!” 就在这时,梁红玉面带喜色,奔进楼船。 她本欲脱口而出,忽见五名平民装扮的陌生人,硬生生把话顿住。 韩世忠心中了然,正色道:“红玉,无妨,这几位都是江湖义士。” 李进几人闻言,知道来人是梁红玉,不由目光齐齐落在这位巾帼传奇身上。 但见她一袭赤色战袍染着烽烟,腰间玉带束出挺拔身姿。 杏眼含威而不露,柳眉入鬓更添英气。 虽是女子之身,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将帅之风。 梁红玉目光在五人身上快速扫过。 当看到独孤求败时,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位剑客的不凡。 但她很快收敛心神,抱拳禀报:“哨船来报,金军旗舰突发大火,已乱作一团。” 众人疾步至窗前,只见远处金军水寨中央,那艘最为高大的楼船已然陷入火海,冲天的火光将夜幕照得如同白昼。 韩世忠激动地猛拍窗棂:“妙啊,天助我也!” 他声如洪钟,一连串军令脱口而出:“传我将令:左路水师为先锋,右路轻舟迂回包抄,中军随本将直取金兀术旗舰!” 紧接着,他忽然转身,双手重重按在梁红玉肩上。 这位铁血将军此刻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柔情:“红玉,你率轻舟队截断金军退路。万事……务必小心!” 梁红玉杏眼微闪,嘴角扬起一抹英气的笑容。利落地抱拳领命,转身时战袍翻飞如赤焰。 —— 战鼓震天,号角齐鸣。 李进一行随着韩世忠中路水军,乘旗舰破江而行。 他虽穿越多次,却从来没有参与过战争。 环顾四周,宋军将士们正做着最后的战前准备,有人默默擦拭刀剑,有人反复检查弓弦,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肃杀之气。 李进只觉得胸腔中一股热流涌动,那是男儿与生俱来的血性,是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呼吸变得灼热起来。 偏头看向陈柚,女孩的侧脸被火光映照格外分明。 似是察觉到李进的视线,她突然转头,嘴角扬起一抹桀骜的笑意:“怎么?怕了?” “怕?” 李进挺直了脊背:“别忘了,刚才是谁和金国大萨满打得有来有回!” 陈柚白了一眼:“不吹牛,会死么?” 李进认真说道:“放心,这次,真不是吹牛!” 独孤求败淡淡一笑:“接下来必是一场恶战,沉心静气,心无旁骛!” 李、陈两人对视一眼,方才的玩笑神色已然褪去。 至于老爷子和王中孚两人则不在旗舰。 毕竟战阵厮杀,一个不留神便会丧命。 他两人一个行动不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李进好说歹说,总算将两人安抚下了,留在了楼船上。 忽听东北方向杀声骤起,但见左路水军已与金兵前营接战。火矢如流星划破夜空,战船相撞的闷响震得江水翻腾。 借着火光,李进看见一艘宋军艨艟被金兵铁钩锁住,两船将士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间不断有人坠入江中。 “开始了!” ------------ 第四十五节:奸细居然是你 江面上杀声震天,火炮轰鸣如雷。 燃烧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火网,弓弦震颤的脆响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生疼。 更远处,一艘宋军战船的帆索被火矢击中,烈焰瞬间吞噬了整面船帆,将夜空映得通红。 “小心!” 陈柚突然厉喝。 一支流矢擦着李进的耳际飞过,钉入身后桅杆,箭尾犹自颤动不休。 独孤求败罕见地擎着一柄利剑,剑锋所指,几支袭来的火箭在半空中齐齐断为两截,火星四溅。 此刻,水师中军已接上战阵。 韩世忠巍然立于旗舰舰首,手中三石强弓拉满如月。 只听‘嗖’的一声,百步外金军旗舰上的掌旗官应弦而倒,绣着狼头的军旗颓然坠落。 宋军将士见状,顿时爆发出震天欢呼。 “杀敌报国,迎回二圣!” 江面上,两军战船已犬牙交错。 金军艨艟凭借铁甲坚固,横冲直撞;宋军轻舟则如游鱼般灵活穿梭,时而数舟合围,将落单的金军战船困死。 一艘宋军走舸被金军拍竿击中,木屑纷飞间,十余名水军跌落江中,很快就被湍急的江水吞没。 李进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他本欲跳下去救人,却被独孤求败按住:“不觉得奇怪么?” 李进不解,茫然看向对方。 “金军十万之众,此番应战的,看起来不过万余。余下的九万大军,此刻会在何处?” “嗨,他们怕是正在掘通……” 李进话一出口便知泄露了天机,立刻戛然而止。 独孤求败何其聪明,剑锋一转,抵住李进咽喉:“你们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金军密谋?又为何对这场战事如此了解?” 陈柚玉足轻顿,暗骂李进呆子、笨瓜,接口道:“前辈,你若信得过我,待此间事了,我定会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但眼下,须得全力杀敌,保护韩将军!” 独孤求败看了眼陈柚,这一路行来,他并未从小丫头身上感觉到半分歹意。相反更有一丝难得的亲情暖意。 再看李进,虽来历成谜,言行中总有对未来了如指掌的感觉。 但方才在上清宫奋不顾身的举动,绝非作假。 忽然,两艘金国快船如利刃般撕开战阵,船上堆满一桶桶漆黑的火油。 “火船!” 旗舰瞭望塔上宋军发觉异样,立刻示警,船上宋军齐齐张弓射箭,箭雨倾泻而下。 但那船上覆盖了铁甲,金军都藏在特制的铁舱内,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韩世忠虎目圆睁,正要指挥船只围堵,独孤求败已如大鸟般落到快船上。 剑气纵横间,那快船上的金军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去地府报道了。 另一艘快船上的百夫长见状,咆哮着令人点燃火油。 火把触及油桶的瞬间,整艘船化作咆哮的火龙,直冲韩世忠旗舰而来。 独孤求败身形再动,足尖在浪尖轻点,如履平地般翩然赶至。 左手一探,便扣住一名金兵背心要穴,将其如沙包般掷入江心。 三名金兵挥枪扫来,他侧身让过,左手如穿花蝴蝶般扣住枪柄,借力打力将那人当空抡起,横扫之下几名敌兵如落叶般翻飞。 随即右手一反,剑光再起时,如银河倒悬。 那百夫长还未来得及惊呼,头颅已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入江中,无头尸身犹自前冲数步,方才轰然倒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看得船上众将士无不齐声喝彩。 独孤求败双足猛踹,快船瞬间支离破碎,借着爆炸的气浪腾空而起。 就在他即将落回旗舰的刹那,余光瞥见一艘不起眼的小船正向这边驶来。 船头站着一人,浑身浴血。 独孤求败目光一凝,足尖在旗舰船头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倏然射向小船。 长剑出鞘,寒光如雪,剑锋未至,凛冽剑气已逼得那人呼吸一滞。 船上那人立刻高呼:“手下留情,在下黄山派吴泰宁!” 独孤求败剑势骤收,身形轻旋落在船头,溅起的水花尚未落下,剑尖已抵住对方咽喉:“凭证!” 吴泰宁不敢妄动,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雕花木匣,又指着船内几具金人尸体: “三日前,我奉命送信至韩将军帐下,不料半途遭金兵伏击,力战不敌被俘。幸得今夜趁乱夺了小船……” 李进见是吴泰宁,立刻扬声道:“的确是吴掌门!” 此时江面厮杀正酣,流矢破空之声不绝。 独孤求败反手挥剑,将一支袭来的冷箭斩落,随即抄起木匣,纵身跃回旗舰。 他将那匣子递到李进面前:“确认?” 李进识得匣子,郑重颔首:“是易安居士的信物!” 韩世忠命人放下悬梯,吴泰宁攀上旗舰,身形踉跄,却仍强撑着向韩世忠遥遥一拜。 随即转向李进,苦笑道:“吴某不才,竟比小兄弟晚到。对了,其他人可还安好?” 李进见他浑身是伤,不由肃然起敬,应声道:“一切安好,有劳吴掌门了!” 吴泰宁点了点头,正要再言,突然身形一晃,呕出一口黑血。 韩世忠快步上前,方才听闻李进说有人送信,此刻见到送信之人身负重伤,自是心中大震。 他早听闻有江湖人士暗中协助官军,眼前所见,印证传闻。当即放下统帅威仪,准备好生言谢。 “壮士且……” 韩世忠双手刚搭上吴泰宁臂弯,忽觉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久经沙场的本能令他猛然后撤,余光察觉一抹寒光逼来。 嗤—— 一支袖箭擦着咽喉掠过,箭锋带起的劲风在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线。 砰—— 几乎同时,独孤求败已抬脚踹在吴泰宁肋间。 这一脚时机妙到巅峰,恰在刺客第二支袖箭将发未发之际,硬生生将其杀招打断。 铮—— 清越剑鸣响彻江面,独孤求败人随剑走,剑尖如影随形追着倒飞出去的吴泰宁。 吴泰宁身在半空诡笑,一柄精钢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竟暗藏玄机,数十枚牛毛细针暴雨般激射而出。 独孤求败剑势一转,剑光织就密不透风的银网,将毒针尽数击落。 借着这一阻之势,吴泰宁几个起落间,落回江面小船。 “保护将军!” “你……” 这一突变,旗舰上顿时一片哗然。 亲兵刀剑出鞘,结成铁桶阵将韩世忠护在中央。 李进、陈柚面面相觑,尚未从这骤变中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 很快,李进猛地一拍脑门,怒指江面:“原来,混入林家庄的奸细是你!” 此刻他后知后觉,这才明白,那晚吴泰宁为何忽然提出要和突屈利单挑,为何吴泰宁抢着替李清照送信…… 吴泰宁抬手抹去嘴角伪装的黑血,露出森然笑容。 “小娃娃,现在才想通未免太迟了!那易安居士倒是机警,明着让我送信,实则试探老夫身份。可惜……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岂会栽在妇人手上?” 独孤求败立于船舷,剑指遥指:“报上真名?” 吴泰宁嘿嘿一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自然是吴泰宁。只不过,我还有另一层身份!” 独孤求败懒得听他啰嗦,长剑一抖,便欲取他首级。怎料,甫一运气,顿觉血脉受阻。低眉看去,掌心竟是一团乌紫。 吴泰宁单掌拍在水面,将小船荡开一段距离:“剑魔,我知你厉害。老夫既然敢来,自然备好了招待贵客的厚礼。匣子上早就涂抹了‘噬心散’……” 就在这时,韩世忠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那支擦颈而过的袖箭,竟也淬了毒。 “哈哈……我这份大礼,诸位可还受用?” ------------ 第四十六节:小爷最恨三类人 原来,那日李清照在盐仓察觉群豪中暗藏奸细,却苦于无法立辨忠奸。 这位才女心思缜密,料定若是奸细,必然会设法打开匣子,偷看其中机密。 于是便特殊手法,折好信笺,在信中特意加了句‘折痕有异,送信者贼’。 吴泰宁取出信笺,初看只道是寻常家书,待目光扫至末尾这八个字,才知道中计,哪还敢自投罗网。 于是便上演了这场苦肉计,连施毒手。虽然不能立刻斩杀韩世忠,无意间却赚了剑魔中毒。 独孤求败左手黑气扩散极快,暗道一声:好霸道的毒。 右手如电光连点要穴,封住整条手臂穴脉。指尖在掌心一划,殷红血珠渗出,以精深内力强行逼毒。 忽见韩世忠同样中毒,暗道不妙。不顾自身毒气已蔓延至肩,身形一晃已至韩世忠身后。单掌按在其后心要穴,浑厚内力源源不断渡入将军体内。 吴泰宁见状,得意万分:“剑魔啊剑魔,你自诩天下第一。现在,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救得了谁。” 他见独孤求败已然中毒,又要分心替韩世忠逼毒疗伤,顿时胆气大壮。 说话间,折扇一摇,复又大摇大摆跃回船上。 不料,尚未站稳,忽觉一股凌厉剑气从侧方袭来,连忙举扇相迎。 砰—— 强悍的力量,逼得得他连退两步。还未停下退势,已有两名宋军挺枪刺来。 那两人本欲替韩将军出口恶气,却不想正中吴泰宁下怀。 只见他折扇一转,压住枪势,内力一引一带,竟将两人当做靶子,迎上追击而至的剑锋。 李进一剑劈出,剑势已收之不及。寒芒闪过,眼看就要误伤袍泽。 千钧一发之际,独孤求败踢出一支断箭,恰到好处的将玄铁重剑荡开三寸,堪堪擦着宋军铠甲掠过。 韩世忠知道刺客武艺高强,满船官军怕是平添累赘,立刻喝止众军行动:“全军听令!结阵戒备,不得妄动!传令各部,按计划继续攻击金军水寨!” 这一声令下,原本骚动的战船顿时肃然。 训练有素的水师立即变换阵型,长枪如林指向江面,弓弩手占据制高点严阵以待,令旗官则继续挥动旗帜。 陈柚看在眼中,不由赞道:“果然是‘马上背嵬军,水上忠武师。’” 吴泰宁这才发现出剑的是‘司马徽’徒弟李进,不由一愣。 这小子在林家庄表现平平,甚至丢个暗器没能击中目标。 当时李进狐假虎威,虽能骗过在场许多人,却瞒不过那几名江湖名宿。 只是同为抗金名义,当晚没有点破罢了。 “好个扮猪吃虎的小子!老夫今日就废了你!” 李进拄着重剑,冷哼道:“小爷平生最讨厌三种人,一是暗施毒手的小人,二是卖国求荣的奸贼,这两个你全都占了?” 陈柚眉头微挑,顺口问道:“那第三种呢?” 李进想都没想就认真答道:“第三种,就是舔狗!” 陈柚本来想着李进讨厌的第三种人,怎么着也得是‘欺师灭祖之徒’或是‘背信弃义之辈’这类正经答案,却不想听到这么个不着调的回答。 本想着趁机一答一合,引起吴泰宁心神混乱,现下好像是自己先混乱起来了! 李进看见陈柚脸色有异,忽然开窍,便是当你舔狗,我也乐意。 随即舌头一转,强行反转:“就像他这种,见了金人丢的鱼骨头,都恨不得上去舔一口的老东西!” “你……找死” 吴泰宁暴喝一声,折扇化作一道银虹直取李进咽喉。 这一击快若闪电,扇缘锋锐竟不亚于利刃。 李进却不慌不忙,重剑往甲板一跺,‘铛’的一声巨响,借着反震之力腾空而起。 “来得好!” 他在半空中拧身转腕,重剑看似笨拙,此刻却灵巧如蛇,一招‘力劈华山’当头斩下。 吴泰宁趋势太快,折扇一横,只能要硬接这千斤之力。 扇面与剑刃相抵,火花迸溅。 吴泰宁手腕一沉,借力旋身,折扇如刀,斜削李进手腕。 李进不避不让,重剑猛然下压,硬生生将折扇逼退三寸,随即剑锋一转,横扫吴泰宁腰腹。 吴泰宁冷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后撤半步,折扇“唰”地合拢,化作一柄短刺,直点李进剑身薄弱之处。 这一招精妙绝伦,若被点中,重剑必然脱手。 李进却似早有所料,剑势陡然一变,改横扫为上挑,重剑如怒龙抬头,剑锋自下而上,直撩吴泰宁下颌。 吴泰宁被迫撤招,折扇在剑身上一拨,借力后翻,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二人一触即分,随即再度交锋。 自上清宫悟剑之后,李进对于重剑的运用,已是判若两人。 独孤求败的九式剑招,就像是开启密室的钥匙,打开了李进通往剑道的大门。 此刻他手中玄铁重剑虽重逾百斤,却如臂使指,轻重随心。 所谓大道至简,一旦想通了诀窍,修行之路便通常许多。 再加上他体内有着独孤求败过渡的内力,任督二脉通畅。 此刻,重剑大开大合,每一击皆势大力沉,剑风呼啸,逼得吴泰宁连连后退。 那吴泰宁好歹也是一派掌门,迅速调整心态,折扇立刻诡谲多变。 时合时展,合则如短兵突刺,展则如利刃旋斩,招式阴狠刁钻,专攻李进剑招衔接之处。 铛铛铛—— 李进越战越勇,重剑舞动如狂风骤雨,逼得吴泰宁步步为营。 然而吴泰宁身法诡异,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杀招,折扇如毒蛇吐信,总能在李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反击。 两人一时难分高下。 韩世忠这边。 吴泰宁本计划活捉韩世忠,一个活着的宋军统帅,在金人那边才能够换来更多筹码。 所以,袖箭上萃取的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 独孤求败以雄厚内力,不出盏茶功夫便将毒素全部逼出。 此刻,传令官喊道:“左军已突入黄天荡,右军紧随其后,直入金兵水寨大营。” 韩世忠闻言精神一振,顾不得擦拭颈侧血迹,大步走向船头。 只见前方江面上火光冲天,宋军战船如利剑般插入黄天荡水道,将金兵水寨撕开一道缺口。 “天佑大宋!” 韩世忠一拳砸在船舷上,转头对独孤求败抱拳道:“多亏诸位侠士相助,否则韩某今日险些误了大事。” 独孤求败正全力逼出左臂的‘噬心散’,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忽见金军水寨中升起三支火箭,在夜空中炸开刺目的红光。 韩世忠脸色微变:“三焰连珠?难道有埋伏?” 果然,原本混乱的金军战船突然开始有序移动,数十艘艨艟巨舰从水寨深处驶出,呈扇形向宋军包抄而来。 更可怕的是,这些战舰甲板上赫然架设着床弩等重型器械。 韩世忠厉声喝道:“传令,命左右两军立即收缩阵型,抢占上风位!弓弩手准备火矢!” ------------ 第四十七节:又他妈的是个慕容复 刹那间,江面上宋军战船如群星拱月,在旗舰周围结成铁桶阵势。 弓弩手们默默地咬开火油罐,浸透松脂的箭簇与火把相触,顿时在江面燃起一片星辰。 “放!” 随着金军令旗挥落,百余支丈余长的铁翎箭破空而来。 宋军前排战船的牛皮挡箭牌被瞬间洞穿,碗口粗的桅杆在刺耳的断裂声中轰然倒下。 一艘走舸被巨箭贯穿船舷,江水顿时汹涌灌入。 “稳住阵型!” 韩世忠登在旗舰高处,手中令旗翻飞如蝶。 “拍竿准备!” 宋军艨艟上突然竖起数十根巨型拍竿,裹铁的木杆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而出。 最前方的金军走舸被拍得粉碎,木屑混着鲜血在江面炸开。 一艘金军楼船试图逼近,却被三根拍竿同时击中侧舷,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倾覆。 江面突然沸腾,数十条赤马舟从金军阵中窜出。这些轻捷快船满载火油干草,船头铁锥寒光闪闪。 “钩拒手上前!神臂弓压制!” 宋军战船上伸出长竿铁钩,将逼近的火船牢牢钩住。弓弩手居高临下,火箭如雨点般倾泻。 三艘赤马舟在江心炸成火球,燃烧的船板随波漂流。 但仍有五条火船突破防线,其中一条直冲韩世忠旗舰而来。 混战间,梁红玉率领的后队如蛟龙出水,十余艘车船破浪而来。 她身着轻甲立于船首,手中令旗翻飞如电:“连环舟,出击!” 只见五艘特制快船首尾相连,以铁索结成一体,迎着那五条火船直冲而去。 连环舟上士卒齐声呐喊,在即将相撞的刹那突然解开铁索。 五艘快船如扇面般展开,正好将火船尽数截住。 轰—— 火船相撞爆出惊天巨响,烈焰腾空而起。 梁红玉趁机率队插入战场,车船两侧的轮桨激起丈高水花,转眼已突入金军侧翼。 她麾下的车船上,改良过的拍竿带着铁刺横扫而出,将金军一条楼船的舵板拍得粉碎。 那巨舰顿时如醉汉般在江面打转,撞翻了邻近的两条走舸。 此刻,两军已搅作一团。 接舷战中,狼牙拍、铁钩、长矛在船舷间往来交错。 鲜血顺着甲板排水孔汩汩流入江中,将水面染成暗红。 梁红玉遥见韩世忠面色苍白,不由投来关切目光。 韩世忠挺直腰背,朝她摆了摆手,嘴角扯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战!” 梁红玉会意,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之时。 她转身厉声喝道:“众将士听令!随我直取金军旗舰!” 话音未落,已率先跃上接舷的金军战船。手中双刀如银蛇狂舞,所过之处金兵纷纷倒地。 彼时,李进与吴泰宁的战斗也愈发已至生死关头。 两人从甲板战至桅杆,又自桅杆斗至船楼,所过之处木屑纷飞,血迹斑斑。 吴泰宁本以为李进势大力沉的招式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此子如此耐战。 斗了半炷香时辰,对方反而愈发兴奋,不禁有些心慌。 “小子,你一介白丁,连份赏银都没有,拼什么命呐?” “要你管?小爷喜欢!” “不若归顺于我,待老夫复国,封你个大将军如何?” “复国?” 吴泰宁身形暴退数步:“不错。实话告诉你,我乃是南唐宗室后裔,李唐正统的天下继承人!” 李进重剑一顿,随即哈哈大笑:“南唐后裔?又他妈的是个慕容复!” 吴泰宁冷哼一声:“慕容氏怎能与我李唐相比,当年赵匡胤黄袍加身,欺负孤儿寡母不说,更以毒酒鸩杀我南唐后主!此等血仇,不共戴天!” 李进闻言,重剑在甲板上重重一顿:“放你娘的屁!南唐亡国都一百多年了,你他娘的现在才想起来报仇?早干嘛去了?” 吴泰宁脸色铁青:“你……” “你什么你!看看江上浮尸,都是你害死的同胞!还有林家庄的诸位豪杰……你这不叫复国,而是标准的卖国贼!你就不怕噩梦缠身么?” 李进爆喝一声,重剑如泰山压顶般劈下。 吴泰宁举扇相迎,折扇被震得弯成弓形。 他借力后跃,落在船楼边缘,狞笑道:“成王败寇,老夫卧薪尝胆,等来如此机会……” “机会?你等来的不过是遗臭万年的机会!” 李进重剑在甲板上拖出一串火星,猛然发力,重剑横扫千军。 吴泰宁仓促间竟被逼得半身悬空,险险挂在船楼边缘。 “若这大宋江山无药可救,我倒信你三分。可如今勾结金贼,害死了那么多人,这就是你的复国大业!” 李进步步紧逼,每一剑都带着雷霆之势。 两人剑来剑往,转眼又过十余招。 旗舰已随着宋军水师,驶入黄天荡,直扑金国水师中军。 忽然一声震天喊杀声自岸边涌起,只见数百金军,簇拥几十驾大型弓弩突然杀出,密集的箭雨如飞蝗般向宋军战船倾泻而来! “小心弩箭!” 金军重型弩箭威力惊人,一支接着一支,数艘宋军战船很快钉成了刺猬。 韩世忠令旗挥动,待要避让之时,旗舰剧烈震颤,五支铁翎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贯穿船体。 旗舰立刻开始进水。 于此同时,一支巨箭擦着韩世忠肩头飞过,将身后掌旗官钉在了桅杆上。 “保护将军!” 亲兵们举盾结成铁壁,却见又是一支巨箭呼啸而来,竟接连贯穿三层重盾。 最后一名宋兵被带飞数丈,重重摔在甲板上。 韩世忠虎目凝视。遥见岸边土坡上,一名身着花裙的娇小丫头,正笑嘻嘻地站在金军弩阵中央,手中令旗轻挥,正是慕容瑶。 又是一轮箭雨袭来,旗舰甲板已千疮百孔。江水汹涌灌入底舱,船身开始明显倾斜。 慕容瑶见状,竟拍手娇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隔着江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将军,弃船吧!” 韩世忠岿然不动,夺过身旁士卒的长弓,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弓弦震响,利箭破空而去。 那箭竟在半空中被另一支金箭拦截,双双坠入江中。 只见少女身边,一名带着青铜面具的汉子缓缓放下长弓。 慕容瑶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接着对上韩世忠目光:“韩元帅,你的船要沉啦!要做王八,还是降将,得快些抉择咯!” 金军阵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韩世忠面沉如水,正要回应,忽听身后传来梁红玉的冷笑:“黄毛丫头,口出狂言!” 梁红玉不知何时已驾轻舟逼近岸边,手中长弓连珠箭发,瞬间射倒三名弩手。 慕容瑶咯咯笑道:“韩夫人,你这箭法,似乎不大准……” 话音未落,梁红玉第四支箭已破空而至。 慕容瑶令旗轻挥,准备以巧劲卸去箭上力道。 不料那箭在空中划出的轨迹十分飘逸,明明是冲她而来,却在半道忽然一折,‘叮’的一声定入金军大纛旗杆。 咔嚓—— 金军大纛旗杆应声断裂,绣着‘完颜’二字的军旗缓缓飘落,正盖在慕容瑶头顶。 慕容瑶一把扯下军旗,俏脸涨得通红:“你……放箭!” 弩车齐齐转向,对准了梁红玉的轻舟。 韩世忠见状,失声喊道:“夫人,快弃船!” ------------ 第四十八节:我大宋儿郎,一个都不能少! 那专门用来破船的弩箭何其厉害,梁红玉所驾小舟若中一矢,必是樯倾楫摧之祸。 韩世忠话音未落,金军后阵忽起骚动。紧接着,一团团浓郁烟雾顺着风向往江面扑来。 浓烟滚滚,瞬间遮蔽了整个江岸。金军弩手眼前一片模糊,射出的箭矢纷纷偏离目标。 梁红玉的小舟借着烟雾掩护,如游鱼般灵巧地穿梭于箭雨间隙。 但仍有几艘宋军小船被弩箭射穿,船上的将士纷纷落水,在湍流中沉浮挣扎。 梁红玉见状,立即调转船头,冒着箭雨前去救援。 “驶入黄天荡,与金军舰船搅在一起。” 韩世忠令旗翻飞,旗舰率先冲入金军水寨。 宋军战船紧随其后,如尖刀般插入金军水寨中央,顷刻间便将金军舰队冲得七零八落。 “接舷战!” 韩世忠拔剑出鞘,亲率将士跃上敌船。刀光剑影间,金军节节败退。 梁红玉的小舟在混乱中穿梭,将落水的宋军一一救起。 一名小校趴在船边,咳着水道:“夫人快走,别管我们……” “胡说!” 梁红玉一把将他拽上船:“我大宋儿郎,一个都不能少!” 忽然,一艘金军楼船从烟雾中冲出,直撞向小舟。 梁红玉正要转舵闪避,却见一行衣着各异的汉人,驾着十余只扁舟,自烟波中杀出。 “兄弟们,杀金狗!” 为首乞丐手持青竹竿,一声暴喝,率先跃上金军楼船。 其余汉子各持兵刃,如狼似虎般扑向敌舰。 他们虽衣着杂乱,却个个身手不凡,转眼间便在金军甲板上杀出一条血路。 紧接着,一艘乌篷船随波而来,船头站着几名僧侣。 “阿弥陀佛,幸亏赶上了!” 旗舰上,陈柚认出来人是普智禅师、丐帮长老董不归一行,不由大喜。 梁红玉见援兵突至,精神为之一振。 只见董不归手持青竹杖,闪转腾挪间,竹杖点、戳、扫、劈,金兵纷纷倒地,竟无一人能近其身。 普智禅师率领的僧兵更是勇猛,这些武僧手持戒刀禅杖,结成罗汉阵势,所过之处金兵溃不成军。 一名金军偏将挺枪来刺,却被普智身后的胖禅师一记‘韦陀杵’连人带甲砸入江中。 普智禅师声如洪钟,一掌震飞三名金兵:“老衲助你救人!” 说话间,乌篷船灵巧地穿梭于战场,将落水的宋军将士一一救起。 船上一名年轻僧人手持长篙,每次出手必精准地接住一名落水者,显露出深厚功力。 待局势稳定,普智禅师护着梁红玉小船,登上韩世忠旗舰。 彼时,旗舰虽已千疮百孔,但韩世忠仍挺立船头,如青松般岿然不动,沉着指挥战局。 他见普智禅师登船,上前见礼:“多谢禅师率众来援,解我大军燃眉之急!” 普智禅师合十还礼:“将军为国征战,老衲等江湖草莽,略尽绵力而已。” 接着,他从僧袍内取出一封信笺:“老衲从广德赶来,岳将军命老衲将此信亲手交予韩元帅。” 韩世忠连忙接过信笺,拆开细看。 原来,普智到了广德之后,言明金军部署。 岳飞趁完颜宗望新丧,西路金军群龙无首之际,率精兵奇袭敌营,一举大破金兵。 此刻岳家军正整肃兵马,沿南路疾驰东进。先锋杨再兴率八百轻骑,预计明日便可抵达黄天荡,与韩家军合围金兵! 韩世忠看完,精神大振:“岳鹏举此来,当叫金狗插翅难逃!” 普智目光倏然凝注于正与李进缠斗的吴泰宁身上,白眉微蹙,面上掠过一丝讶色。 陈柚一直留意二人战局,苦于无法插手相助。 又见李进并未落入下风,招式愈发沉稳,不禁有些入神。 此刻,看到普智面带疑惑,连忙上前解释一番。 普智听罢,怒火中烧:“好个吴泰宁,竟是个卖国求荣的奸细!小子让开,让老衲超度了这孽障!” 李进一招‘长河落日’逼退吴泰宁,忽听一声爆喝,接着羊角传来收集到普智禅师的怒气值,下意识地让出三步。 老禅师已如大鹏展翅般凌空而起,右掌金光乍现,正是释家绝学‘大金刚掌’。 吴泰宁仓皇抬头,脸上血色尽褪。急将折扇在胸前,左手暗扣三枚透骨钉。 却见那金色掌影忽而化作万千佛光,将他周身要穴尽数笼罩。 掌风过处,江面炸起丈许水柱,甲板上的碎木纷纷化作齑粉。 吴泰宁折扇急旋,那三枚透骨钉还未出手,就被掌风震得倒射而回。 他自知不敌普智,连退数步,扬声大喊:“国师,此刻不出手,是要等到独孤求败逼完毒气么……” “秃驴,试试老夫这掌!” 一声长啸,江面浓烟骤然炸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破雾而出。 人未至,掌风已掀起滔天巨浪。 普智知道厉害,双掌灌注真气,平平推出。 砰—— 两股绝世内力相撞,爆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方圆十丈内的江水竟被气浪排空,现出丈余深的漩涡。 船上众人被余波震得连退数步,陈柚首当其冲,脚下踏空,踉跄着便要摔下旗舰。 李进眼疾手快,重剑在甲板上一点,借力鱼跃而出。 伸手一捞,勾住陈柚腰间束带,将她凌空拽入怀中。 李进怀抱陈柚,只觉温香软玉在怀,鼻尖萦绕一缕幽兰香气。 两人这般亲密接触,不由同时脸红。 吴泰宁看出破绽,折扇寒光闪现,抹向李进咽喉。 “小心!” 陈柚失声惊呼。 李进猛然惊醒,却已避之不及。 怪异的是,吴泰宁的招式忽然一滞。 就是这么眨眼功夫,一根青竹杖自两人侧后递出,将那扇面山水击得粉碎,只剩精钢扇骨! 陈柚惊喜叫道:“董长老!” 吴泰宁见是董不归,连忙抽身后退数丈:“老叫花子,那夜没把你和那些蠢货一起烧死,是我大意了。” 董不归青竹杖轻轻一转,冷哼道:“该是诸位兄弟冥冥之中护佑,让我来找你讨要这笔账!” 青竹杖如灵蛇般抖动,瞬间幻化出七道杖影,正是打狗棒法中的绝技‘七子赶狗’! 吴泰宁仓促间只挡下五道,剩下两道重重击在他肩头,打得他踉跄后退。 “这一杖,是为金陵镖局总镖头讨的!” 老叫化脚步一错,身形如鬼魅般欺近,青竹杖在取吴泰宁胸口要穴。 吴泰宁急忙后仰,手中残扇展开,扇骨间突然射出数道银针。 董不归冷笑一声,竹杖突然变招为‘棒打狗头’,杖影重重间,银针尽数被震飞。 李进提剑正要助阵,忽见一道暗影扫来。 重剑刚起,忽觉剑身一沉,一条软鞭灵巧缠上剑锋。 李进只觉一股阴柔内力顺剑传来,整条右臂顿时酸麻难当。 “咦,小哥哥,那晚与你双剑合璧的漂亮姐姐呢?” 李进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慕容瑶到了。 “何须双剑,我一人便可杀你!” 李进冷哼一声,左手突然在剑柄上一拍。 重剑‘铮’的一声龙吟,剑身剧烈震颤,竟将缠缚的软鞭生生震开三寸。 他右腕一翻,剑锋顺着鞭身逆削而上,寒光直指鞭梢! 慕容瑶娇笑一声,软鞭如灵蛇回卷,鞭梢金铃叮当作响。 她足尖轻点桅绳,红裙翻飞间已飘然落在李进丈外。 “哎呀呀,可惜啊,这趟我还给那位姐姐带份大礼来了呢!” 说着,随手一抛,将一柄断剑丢在甲板上。 陈柚认出此剑是林明远的佩剑,眉头微蹙:“你…你将林庄主怎的了?” “这位小姐姐也俊俏得很呐,就是脑袋不灵光。剑都这般模样了,用剑的人自然……啧啧,惨呐!” ------------ 第四十九节:李进,替我杀了她! 慕容瑶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真的在讲一个极其好笑的故事。 陈柚面色阴沉,眼底寒芒乍现。 “好笑么?” “不自量力,蚍蜉撼树,螳螂……总而言之,这种人,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慕容瑶歪着头,眨了眨眼,语气天真得近乎残忍:“小姐姐又何必动怒呐?” 陈柚缓了口气:“李进,替我杀了她!” 有着于慕容瑶同样的语气声音很轻,却让后者的笑声戛然而止。 几天来,李进从没有见过陈柚这般认真模样。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冷若寒潭,唇角绷紧的线条像是出鞘的利刃。 她整个人仿佛一柄被拔出一半的剑,寒光已在鞘外。 李进明白,任何人,身处这种内忧外患的乱世,都将会磨砺出这样一副铁石心肠。 李清照是,林朝英也是,梁红玉更是! 谁不想做个温婉可人的闺阁女子?谁不愿守着绣楼画阁,吟风弄月? 可这乱世偏要把人逼成带血的刀锋。 去他妈的蝴蝶效应! 李进重剑横于胸前:“不用你说,我也要替林庄主和众豪杰讨个公道!” 慕容瑶不紧不慢地理着额前秀发:“公道?这世道哪来的公道!弱肉强食才是天理!” 李进不再多言,玄铁重剑猛然一震,携着开山之势直劈而下,剑风激得甲板上木屑纷飞。 慕容瑶红唇微勾,纤腰一拧,软鞭如灵蛇出洞,不躲不避,直取李进手腕要穴。 重剑与软鞭相击,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慕容瑶鞭法诡异非常,看似柔软无力,实则暗藏千钧劲道。 鞭身如附骨之蛆,顺着剑刃缠绕而上,转眼间已缠住剑身三圈。 “小哥哥,你的剑太重了!” 慕容瑶娇笑一声,手腕猛地一抖。软鞭骤然绷直,竟是要将重剑生生夺走。 李进冷哼一声,丹田内力狂涌。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重剑突然急速旋转起来。 ‘铮’的一声,缠绕的软鞭被震得寸寸松动。 李进剑势突变,原本大开大合的剑招突然转为精巧的削刺,剑锋顺着鞭身逆流而上,直逼慕容瑶握鞭的右手。 慕容瑶脸色微变,急忙撤鞭回防。借力腾空而起,足尖在桅杆上轻点,整个人如红云般飘然后退。 “想走?” 李进苦于不通轻功,双足一顿,重剑脱手飞出,如流星赶月直追慕容瑶后心。 慕容瑶身在半空,听得背后风声大作,回身甩鞭,软鞭如灵蛇般缠向飞剑。 然而,不知怎的,她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哀乐。 本来李进这一莽撞的举动,在她看来极其容易破解,甚至可以趁机夺下重剑。 但偏偏那哀乐响起之际,手中动作为之一凝。 慕容瑶大骇之下强扭腰肢,剑锋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削落一缕青丝。 “好狠心的小哥哥!” 慕容瑶飘然落地,指尖轻抚被划破的衣袖,目光快速扫过旗舰各处战场。 东侧甲板上,董不归的打狗棍化作漫天棍影,与吴泰宁斗得难解难分。 董不归于吴泰宁正斗的难解难分。 西侧船舷处,普智禅师的白眉已被汗水浸透。 他手中禅杖舞得密不透风,却仍被国师那柄诡异的弯刀逼得连连后退。 每退一步,甲板上便留下一个深达寸许的脚印。 最惨烈的当属中央战团。宋人群豪与金国高手混战成一团,刀光剑影中不时有人倒下。 韩世忠、梁红玉等人早已换了战船,正指挥水师围剿陷入混乱的金军残部。 整个船上,似乎并没有其他高手存在。 耳畔那若有若无的哀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诡异的乐声。 难道是独孤求败? 对方明明还在强行压制毒气,看那样子,怕是自身难保。 ‘噬心散’乃是天下奇毒,总是剑魔拥有超强内力,没有十天半月,决不能行动自如。 强行运气,只会加快毒素扩散! 李进捡回重剑,沉腰坐马,重剑抡了个半圆。身形跃起,朝着慕容瑶当头斩下。 这一剑看似笨拙,实则大巧若拙,剑风激得慕容瑶青丝飞扬。 慕容瑶身形如柳絮般飘退,软鞭自下而上袭向李进手腕要穴。 李进见招拆招,重剑下沉横扫,剑锋顺着鞭身滑削而下。 慕容瑶娇叱一声,突然变招。软鞭如灵蛇回首,竟在剑身上连绕三圈。 她借力一扯,抬脚踹想李进腰间。 李进见慕容瑶软鞭缠剑,右足猛然踏地,身形如苍松扎根。左手化掌为爪,直取慕容瑶踹来的足踝。 慕容瑶见势不妙,纤腰急扭,踹出的玉足忽地变招,足尖在李进剑脊上轻轻一点,借力倒飞而出。 同时手腕连抖,软鞭如灵蛇吐信,鞭梢直取李进双目。 偏在此刻,那哀乐又在慕容瑶耳边响起。 李进见对方鞭法微滞,当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良机。身形猛然前冲,重剑由下而上斜撩,剑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直取慕容瑶持鞭的右腕。 慕容瑶耳中哀乐缠绵,心神为之一荡,待要变招已迟了半步。 ‘嗤’的一声,剑锋划过她雪白的皓腕,顿时血花飞溅。 慕容瑶痛呼一声,软鞭险些脱手。 她强忍剧痛,左掌倏出,一招‘分花拂柳’直取李进咽喉。 这一掌去势飘忽,掌缘隐现青气,显是蕴含阴毒内力。 李进避之不及,重剑横于胸前。 ‘砰’的一声闷响,掌力击在剑身上,震得他连退三步。 李进稳住身形,再次挥剑而上。 两人近身搏斗,转眼递出十来招。 李进深知慕容瑶软鞭长于远攻,当下剑随身走,招招进逼,不容对方拉开距离。 慕容瑶无奈之下,长鞭缠回腕间,反手拔出一柄短剑,在重剑上一搭,借力飘身后退。 “小哥哥,这才一天不见,你是吃了大力丸不成,进步如此之快!” “废话真多!” 李进哪容她走脱,重剑如影随形。 慕容瑶听得背后风声,突然矮身,短剑反手向后刺出,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李进剑势急转,变刺为削,剑锋擦着慕容瑶背脊掠过,划破红衣,露出雪肤上一道血痕。 慕容瑶闷哼一声,短剑回旋,直取李进咽喉。 李进偏头避过,重剑横扫,逼得慕容瑶连连后退。 二人剑来剑往,转眼又过十余招。 甲板上剑痕交错,木屑纷飞。 李进前有上清宫悟剑,后有吴泰宁喂招。战至此刻,虽已有些气血翻涌,却是越来越勇。 慕容瑶渐感不支,额前已见细汗。 她好端奇怪,明明两日前,对方还是自己随便能够戏耍的人,怎的变化如此之大。 好在对方轻功步法生涩,当下身形一转,短剑疾刺李进咽喉。 李进见剑光袭来,不慌不忙,重剑斜引,使了个‘粘’字诀。 两剑相交,相擦之处火星四溅。重剑顺着短剑剑身滑削而下,直逼慕容瑶持剑的右手。 这一招衔接如行云流水,慕容瑶待要受剑格挡,哀乐又起,心神一怔,手上动作顿时慢了半拍。 嗤—— 剑锋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慕容瑶只觉右臂传来钻心疼痛,余光一扫,正看见自己握剑的手臂齐肘而断,坠落甲板。 “啊!” ------------ 第五十节:一群废物,还有谁?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慕容瑶踉跄后退,左手死死按住断臂处,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她那张绝美娇小的脸庞,此刻扭曲如恶鬼,唇边却硬生生扯出一抹凄厉的冷笑。 “好得很,何方高人在此……” 李进那容她废话,重剑扬起,便要将她拿下。 “这一剑,为林家庄群豪壮行!” 慕容瑶咬破嘴唇,强忍剧痛,突然从腰间抽出一物掷向甲板。 砰的一声巨响,浓烟骤起。 待烟雾散去,甲板上只余一滩鲜血,人已不见踪影。 李进一剑斩空,急步追至船舷。 只见水面上,慕容瑶几个起落,夺过一叶扁舟,破浪而去。 慕容瑶回首厉啸:“李进,断臂之仇不共戴天,来日定叫你……” “去……” 一箭裂空,如流星贯日,瞬息洞穿咽喉! 慕容瑶身形猛然一滞,未尽的狠话凝固在染血的唇边。 那双美眸中满是不甘与惊愕,纤细的手指徒劳地抓向颈间的箭矢。 扑通—— 尸身坠江,血浪翻涌! 李进猛然回首,只见陈柚傲立船头,长弓未收,弓弦犹自嗡鸣。 江风吹得她衣袍翻滚,青丝飘荡间,宛如天神临世。 “你……” 陈柚惊觉,眉间浓烈杀气,顷刻化作盈盈笑意:“我只是看她要逃,随手……” 话音未落,一声惨呼响起。 船头,吴泰宁踉跄两步,胸口噗噗冒血。 “奸贼,这一棒,送你见阎王!” 董不归青竹杖紧随而至,一棒抡下,正敲在他天灵盖上。 颅骨爆裂的闷响震颤四野,吴泰宁眼角崩裂,七窍溢血,身躯如朽木般轰然跪倒。 最终重重砸在甲板上,再无声息。 血泊尚未漫开,又一声闷哼响起。 普智禅师连退数步,每退一步都在甲板上留下个殷红脚印。 此刻,老和尚面色惨白如纸,僧袍前襟已被鲜血浸透,手中禅杖‘当啷’一声坠地。 “不自量力!” 金国国师袖中右手缓缓收回,指尖犹带血珠。 董不归纵身迎上,卸去普智禅师倒退力道。 但见他胸前被指力戳开数道血洞,连忙屈指连点数下。 龙华寺僧众见状,齐齐舍弃各自敌手,刹那间禅杖如林,结成‘金刚伏魔阵’挡在两人身前。 陈柚暗自吐了口气,这一番变故,方才那一箭,终究是瞒了过去。 船上战斗戛然而止,两边人马各站一遍。 国师扫了眼吴泰宁尸首,又看到甲板上慕容瑶的断臂,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废物!” 紧接着,双足一跺,竟舍了众人,直扑三十丈外韩世忠夫妇所在战船。 “哪里去!” 董不归一声长啸,打狗棒法‘天下无狗’骤然使出,棍影如暴雨倾盆,硬生生截住国师去路! 面对漫天棍影,那国师竟不避不让,袖中突然探出一只泛着青黑的手掌。 ‘破!’ 掌风过处,空气发出裂帛之声。董不归的三十六道棍影竟如琉璃般寸寸碎裂,青竹杖"咔嚓"断作三截。余劲未消,国师化掌为指,一道阴寒指力透胸而过—— 噗! 董不归喷血倒飞,胸前炸开碗口大的血洞,重重撞在桅杆上。 “董老丐!” 普智禅师强撑起身,却见国师已如鬼魅般飘向罗汉大阵。 数根镔铁禅杖刚结成阵势,国师右手突然泛起诡异紫芒。五指如抚琴弦,在空中划出五道血色轨迹。 嗤—— 首当其冲的三名武僧突然僵住,眉心同时绽开一点朱砂大小的血洞。 金刚伏魔阵顿时露出破绽,国师长笑一声,大袖翻卷间,剩余武僧如遭雷击,手中禅杖尽数扭曲成麻花状! “一群废物……还有谁?” “还有我!” 李进纵身跃出,重剑未至,剑气已掀起三尺狂浪! “不知所谓!” 国师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漫不经心地翻掌一挥。 霎时间,一道凝若实质的罡气墙凭空显现,李进那势若千钧的一剑竟如中败革,发出沉闷的‘砰’响。 更可怕的是,那道罡气竟顺着剑身反震而回。 李进只觉虎口一麻,重剑险些脱手,嘴角已然溢出一丝鲜血。 嗖,嗖—— 两道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一支是陈柚从正面射出的羽箭,另外一支则是董不归拼尽最后内力,掷出的青竹杖。 一前一后,皆是杀招! “幼稚!老夫天下无敌,何惧小儿手段!” 国师冷笑一声,身形竟在电光火石间一分为二! 左手二指轻描淡写夹住那支青竹杖,竹竿在他指间寸寸碎裂。同时右袖一卷,准备带偏箭矢。 “咦!” 国师面色骤变! 那支看似普通的羽箭,竟在触及袖袍的刹那突然加速,箭尾迸发出一团刺目火光! 轰! 箭矢二次加速,突破罡气防御直取咽喉! 国师仓促侧首,箭锋擦过脖颈,带出一线血珠! 三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 见血! “小丫头,竟然用火药箭暗算本座?” 陈柚反手扣住三支新箭,弓弦勒的指尖渗血也不自知。迎着国师的目光冷笑:“暗算?你也配?”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弓弦已震出清鸣。 三支羽箭,燃着火信,在空气中拉出三道赤红轨迹,宛如凤凰展翅! 国师已有准备,双手一震,一股肉眼可见的罡气波纹骤然扩散。 羽箭在距离他三尺处突然凝滞,箭身‘咔咔’作响,竟凭空结出一层寒霜! 李进强撑气血翻涌,趁此机会,抡起重剑砍向国师。 剑锋所过之处,国师的护体罡气竟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痕! 普智禅师僧袍鼓起,以浑厚内力,强催羽箭突破裂痕。 轰、轰、轰—— 三团火球呈品字形爆裂,国师身形终是退后了一步,双掌齐齐推出。 爆炸的冲击波与掌风相撞。 那一瞬间—— 江面陡然凹陷,炸起十丈高的水幕,层层涟漪如千军万马奔腾扩散,附近战船剧烈摇晃, 白茫茫的水雾中,只见国师身形微微后仰。 两步。 仅仅后退两步,便如礁石般稳稳立住。 反观李进等人,却被反震的罡风掀得倒飞而出,重重摔在甲板上。 李进以剑拄地,剑尖在船板上犁出三尺长的火星; 普智禅师僧袍破碎,庞大的身躯撞碎船舱,哗啦啦滚入底舱; 陈柚更是狼狈,纤细身影如断线风筝般抛向船舷,眼看又要坠江—— “黄毛小二,徒劳送死。” 国师掸了掸衣袖并不存在的灰尘,忽然抬眸。 ------------ 第五十一节:遗言,说完了么 剑气! 漫天的剑气! 所过之处,水雾冻结,连空气都被割裂出无数细密的裂痕!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静。 “玄阴真气!” 国师一声暴喝,护体罡气瞬间在周身凝成一团青色的光罩。 可那剑气来得太快、太利。 噼里啪啦的暴鸣声犹如雷霆炸裂! 千百道剑气在触及罡罩的瞬间骤然炸开,化作无数银蛇狂舞。 青色光罩顿时剧烈震颤,表面泛起层层涟漪。 “破!” 一声清喝响彻云霄。 漫天剑气骤然收束,化作一道刺目寒芒。 剑芒如龙,挟着摧枯拉朽之势直贯而下! 号称坚不可摧的‘玄阴’罡罩,在这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气面前,竟如薄纸般被轻易洞穿! 寒芒去势不减,直逼国师眉心。 国师脸色大变,眉眼间再也没有了闲情逸致。双掌猛然合十,竟以双掌硬生生夹住剑气! 剑气与掌心摩擦,迸发出刺目的火星。 “给我……碎!” 大金国师嘶吼一声,浑身真气爆发。狂暴的气浪将江水掀起数丈高,那道凝练的剑光终于寸寸崩裂。 咔嚓—— 青铜面具不堪重负,裂出蛛网般的痕迹,碎片簌簌坠落,露出一张儒雅潇洒的中年面容。 李进不由一愣,原想着对方必然是狰狞可怖的容貌。却不料竟是饱读诗书的文士模样。 果然,这世间最毒的,往往披着英俊漂亮的皮囊。 独孤求败衣袂飘飘,右手揽着坠江的陈柚,轻轻一送,将人推向李进。 李进慌忙伸手接住。 少女柔软的身躯入怀,带着江水微凉的湿意,发丝间一缕幽香钻入鼻息,不禁一时恍神。 此刻,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三寸,呼吸可闻,他甚至能看清陈柚睫毛上凝结的水珠。 陈柚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想要挣扎却又无力动弹,只能轻咬下唇,别过脸去。 “放……放我下来!” 李进这才惊觉失态,慌忙松开几分,却又怕她跌落,只得虚虚环着,进退两难。 陈柚连忙躲开两步,瞪了眼李进:“回去再找你算账!” 语气虽凶,一颗心跳却是小鹿乱撞。 独孤求败凝视国师,古井不波的面容终是颤抖不已:“果然是你!” 这五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十多年来夜不能寐的画面在眼前闪回:杏花树下对饮的知己,雪夜论剑的豪情,还有……被自己误杀的满地义士尸首! 国师嘴角上扬:“看来,你早就猜到了。本座这一路替你准备的热身,可还满意?” “哼!十五年,我找了你十五年,没想到当年与我称兄道弟的孔玉书,居然是金国国师!” “哈哈……我本名完颜娄室。十八年前,正值我大金国崛起之际。为了挑起宋辽争斗,削弱两国实力,才化名孔玉书潜入南朝。” 完颜娄室说道此处,显得更加兴奋:“南方的摩尼教,北方的红莲会,大辽的东镇叛乱,幽州的屠城惨案……桩桩件件,哪件不是本座的手笔?可笑你们宋人庙堂,竟忙得热火朝天!”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毒蛇般的光芒:“最妙的是那场河北盟会——你亲手斩杀的数十名义士,可都是真心抗辽的豪杰啊。” 独孤求败双手颤抖,满腔愤怒化作一声长啸:“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抚掌轻笑:“这就怒了?你不知道嘛,为了对付你,本座当年可是盘算了三年呢!先让你亲手断送抗金力量,再让你这个‘剑魔’成为武林公敌。可惜啊,那些武林人士追了你半年,居然怂了!啧啧……南朝人,本性懦弱,可见一斑!” 陈柚见独孤求败怒气高涨,立刻出言警示:“前辈,他是故意激你,莫要中计!” 独孤求败心神一动,立刻凝气压制,双目瞪向完颜娄室:“遗言,说完了么?” “故人相见,何必如此急躁!再说,如今你中了‘噬心散’,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杀你,足矣!” “别忘了,当年煮酒论剑,你所有的招式,本座可都铭记于心……” “废话——真多!” 下一秒,独孤求败取出了那柄断剑! 剑虽断,锋芒犹在。 完颜娄室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冷笑道:“独孤兄,莫非你落魄至此,连一柄完整的剑都寻不到了?” 独孤求败不答,只是缓缓抬起断剑,剑尖斜指地面,半截剑身映着寒光,隐隐透出一股苍凉之意。 “此剑名为紫薇!当年我用此剑伤了义士,断剑立誓,必要用此剑,报仇雪恨!” 完颜娄室笑容渐敛,忽觉一股无形剑气扑面而来,心头微凛,暗忖:此人剑意比当年更胜一筹! 他不敢怠慢,双袖一振,玄阴真气骤然凝聚,周身三尺之内,寒气森然,连飘落的雪花亦被冻结成冰晶,悬浮于空。 独孤求败目光一沉,断剑倏然刺出!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快得令人窒息。 完颜娄室早有防备,身形一晃,右掌如鬼魅般探出,五指成爪,直扣独孤求败手腕。 他自负通晓独孤求败所有剑招,这一招“锁剑式”,正是当年二人论剑时所创,专克快剑。 然而,他五指刚触及独孤求败衣袖,忽觉掌心一空,竟抓了个虚影! “不好!” 完颜娄室心头大震,急忙撤掌回防,却见独孤求败的断剑已如游龙般绕过他的封锁,直刺咽喉! 完颜娄室猛提真气,身形暴退数丈,同时双掌连拍,玄阴劲气如潮水般涌出,试图阻截剑势。 独孤求败剑势不变,断剑破空,竟将层层寒气硬生生劈开! 剑气所至,冰霜消融,完颜娄室只觉一股灼热剑意扑面而来,与他苦修的玄阴真气截然相反。竟似烈火遇雪,瞬息间将他布下的寒气屏障撕得粉碎! “怎会如此?” 完颜娄室心中骇然,他自负玄阴真气天下无双,可冻结万物,却不想独孤求败的剑气竟能反克其寒! 电光火石间,断剑已至咽喉三寸。 完颜娄室厉喝一声,身形陡然一折,竟使出一招‘铁板桥’,硬生生将上半身后仰,险之又险地避过这夺命一剑。 同时右足如毒蝎倒钩,猛地踢向独孤求败手腕! 这一脚蕴含十成玄阴劲,若被踢中,纵是铁石亦要冻裂! 独孤求败却似早有预料,手腕一翻,断剑顺势下削,剑锋直斩完颜娄室足踝! 完颜娄室大惊,急忙收腿,却仍慢了半拍。 嗤—— 剑锋划过,他右足靴底被削去半寸,寒气自断口处喷涌而出,竟在地面凝出一层薄冰。 二人一触即分,各自站定。 完颜娄室低头看了眼破损的靴底,脸色阴沉如水。 他缓缓抬头,盯着独孤求败道:“你这般运气,就不怕毒气攻心么?” 独孤求败淡淡道:“人生不过一死,杀了你,我方能死得心安!” 完颜娄室阴冷笑道:“好!本座的玄阴真气,早已天下无敌!既然你执意求死,便成全你!” 笑声未绝,完颜娄室忽如鬼魅般飘退三丈,双袖鼓荡间,江面腾起的水雾已凝成漫天冰晶。 只见他十指连弹,那些冰晶竟化作千百枚细如牛毛的绣花钉,挟着刺骨寒气朝独孤求败周身大穴激射而来。 “依你现在的身体,如何挡得了本座十层功力!” ------------ 第五十二节:血魂转生 此时此刻,两大绝世高手对决,李进、陈柚纵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等境界的比拼,已非他们所能插手。 那千百枚冰晶绣花钉距独孤求败三尺之时,齐齐悬停半空,钉尖微微颤动,发出细碎蜂鸣。 完颜娄室面色微变,指诀急变。悬停的冰针突然调转方向,如暴雨般朝李进二人激射而去! “卑鄙!” 独孤求败冷哼一声,断剑连挥,剑影重重,在二人身前布下剑幕。冰针撞上剑网的瞬间,尽数化为齑粉。 “完颜娄室,你我恩怨,与后辈何干!” 说话间,剑魔嘴角渗出一缕黑血,身形却仍如青松般挺立,唯有微微颤抖的剑尖,泄露了体内的痛楚。 ‘噬心散’乃当世奇毒,霸道无比。 完颜娄室见阴鸷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独孤求败,你自身难保,还要护着两个小辈?” 他双掌猛然合十,那满地冰钉骤然炸裂,化作一团白雾将独孤求败笼罩其中。 雾气里隐约可见无数细如蛛丝的冰线,正沿着独孤求败的衣袍攀附而上,所过之处凝结出细密的霜花。 独孤求败顿觉四肢渐僵,心知这是玄阴真气中最阴毒的‘千丝万缕’之法,一旦入体,经脉尽封。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逆转丹田真气。 这是武林禁忌的‘倒行逆施’之法,稍有不慎便会经脉尽断而亡。 只见他面色忽青忽红,头顶白气蒸腾,那些冰丝遇热即融,化作点点水珠滚落。 “够狠啊!那就在接我这招‘龙游天下’!” 完颜娄室双掌交错,漫天白雾骤然凝聚。一条通体晶莹的冰龙在半空中渐渐成形,龙须怒张,鳞爪飞扬。 独孤求败脸色苍白,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手中断剑却在升起淡淡青芒,剑气纵横间,竟凝成一柄完整的光剑。 随着完颜娄室双掌推出,那条盘旋的冰龙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携着刺骨寒意直扑独孤求败! 龙身所过之处,空气凝结成霜,地面寸寸冻结。就连身处稍远的李进两人,都禁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同一时刻,断剑青芒大盛,剑锋震颤,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剑鸣。 面对呼啸而来的冰龙,独孤求败不闪不避,反而缓缓抬起剑锋,剑尖直指龙头! “破!” 一声低喝,他身形骤然前冲,光剑划出一道璀璨的青色弧光,如流星贯日,直刺冰龙眉心! 轰—— 剑气与冰龙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冰晶四溅,寒气激荡,整个旗舰甲板瞬间覆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李进和陈柚被这股冲击波震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 却见战场中央,冰龙寸寸崩裂,化作漫天冰屑。 而独孤求败的光剑亦黯淡了几分,剑身微微震颤,显然这一击消耗极大。 完颜娄室脸色阴沉:“强弩之末,能奈我何!” 他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独孤求败身后,一掌直拍其背心! 掌风未至,寒气已先至,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刺,如暴雨般袭向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虽身中剧毒,反应却丝毫不慢。他身形微侧,光剑回旋,剑锋横扫,将袭来的冰刺尽数斩碎。 “你上当了!封!” 完颜娄室双掌猛然合拢,刹那间,独孤求败四周的空气骤然冻结,无数冰晶凭空凝结,竟在瞬息之间形成一座巨大的冰牢! “本座的玄阴真气,在这江中,当属无敌!”完颜娄室狂笑:“独孤求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然而,就在他得意之际,冰牢之中,独孤求败的嘴角却微微扬起—— “是么?打个架,有必要这么啰嗦!” 冰牢猛然炸裂,一道璀璨剑光冲天而起! 独孤求败浑身浴血,但断剑中的剑气却比先前更加耀眼,剑锋所指,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更为诡异的是,那些炸裂的冰晶,竟在此刻反被剑气牵引,围聚在独孤求败周身。 “如此催动功力,你是要同归于尽么?” 独孤求败剑指苍穹,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雷:“你以江水为凭,我便以天人为剑。” 万千冰晶剑芒突然齐齐震颤,调转锋芒,直指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仓皇后退,双掌疯狂挥舞,以内力激起江面千层浪,在身前布下重重冰盾。 “剑荡八荒!” 一声轻喝,万千剑芒应声而动,化作滔滔剑河,如星河倾泻,又如九天银河倒悬! 剑光所至,冰盾层层崩解。 完颜娄室仓皇暴退,却见那道剑光突然分化万千,每一道都蕴含着截然不同的剑意: 或如大江奔涌,或似细雨缠绵,或像雷霆万钧,或同清风拂柳……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苦修数十年的‘玄阴神功’。在这包罗万象的剑意面前,竟找不到半点闪避的空隙! 嗤嗤—— 剑雨如蝗,刹那间穿透护体真气,透体而入。 完颜娄室身形剧震,低头看着千疮百孔的身躯,眼中满是不甘,缓缓倒下。 远处观战的李进二人早已目瞪口呆。 当啷—— 独孤求败单膝跪地,断剑滚落一旁。 “前辈!” 李陈两人正要箭步冲上前,却见独孤求败吐出一滩污血,扬手止住二人。 “别过……” 江面突然剧烈翻涌,那些荡起的水花在空中重新凝结,化作万千冰锥。 “哈哈……独孤求败,本座身为国师,又岂止‘玄阴真气’一技傍身。” 江水翻滚间,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完颜娄室的身影竟从水中缓缓浮现。 此刻,他浑身缠绕着血色雾气,面色青紫,儒雅之气荡然无存。 李进瞠目结舌:“这是……” 转头看向甲板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江水上的完颜娄室,实在难以置信。 陈柚俏脸阴沉:“萨满术,离魂大法!” 完颜娄室桀桀笑道:“小姑娘见识不凡。不错,这正是我大金萨满秘传的‘血魂转生术’!” 独孤求败强撑着重伤之躯站起:“可惜……你不该把此术传给千山派,我能破得了一次,便可……” 话到此处,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呕出大片污血。 完颜娄室仰天大笑:“就凭你现在的状态,还能伤我分毫?本座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待我取了你的首级,在亲赴临安……拿下赵构的狗头!” 说到‘临安’二字时,见独孤求败身形踉跄,破绽百出。他双手一拢,身后无数冰锥骤然暴射而出! “前辈小心!” 李进舞起重剑迎上,但觉那些冰锥就像重锤一般。 每挡下一枚,便被震得虎口发麻。 李进咬牙硬撑,虎口已然渗出血丝,仍死死护在独孤求败身前。 “不自量力!” 完颜娄室狞笑一声,袖袍一挥,冰锥骤然加速,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轰轰—— 半空中猝然炸响两支火箭。将大半冰锥炸偏轨道。 陈柚手挽长弓,将箭囊内仅剩的六支火箭,接连射出。 “雕虫小技!” 完颜娄室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大袖翻卷,江面骤然掀起一道水幕。 火箭撞入水幕,发出‘嗤嗤’声响,白雾蒸腾,却终究未能近身。 紧接着,炸开的水雾凝成冰针,以漫天花雨的姿态,冲着陈柚笼罩而下。 李进快步冲上,手中重剑挥舞如轮,在陈柚身前筑起一道剑墙。 冰针撞击剑身,发出密集的‘叮叮’声响。 那冰针实在太多,重剑被震得嗡嗡作响,巨力推得李进和陈柚连连后退。 就在二人即将退到船舷边缘时,李进突然暴喝一声,重剑猛地插入甲板! 轰—— 木屑飞溅,整艘战船都为之一震。 借着这一阻之势,李进右臂肌肉虬结,拼尽全力将重剑抡出一道浑圆剑弧! “破!” 剑风激荡,竟在身前掀起一道气墙。 这一剑,隐隐有着独孤求败三分剑气的气势。 漫天冰针被这刚猛无匹的剑气一扫,纷纷炸裂成冰晶粉末。 “哼!” 完颜娄室身形一动,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身侧,五指成爪,裹胁着森寒刺骨的玄阴真气,拍向两人头顶。 ------------ 第五十三节:终极一剑 叮—— 一柄断剑横空而至,精准架住了致命一爪。 独孤求败不知何时已来两人身侧,面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污血,但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 “你的对手…是我!” “行将就木,你能拿我怎样?送你上路,玄阴九变!” 完颜娄室一声厉喝,骤然分化成九道,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向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以断剑相迎,剑招看似缓慢,却总能后发先至。 待到一剑荡开完颜娄室,他忽然闭目凝神,双手握住剑柄,立于胸前。 “无尘无相,剑心唯我……” 刹那间,江风骤起,独孤求败头顶青丝,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霜白。 断剑骤然迸发出刺目青芒,震颤出清越的嗡鸣。 江面沸腾,无数水珠腾空而起,每一滴都化作锋利剑芒;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船体碎片,每一片都附上凌厉剑气; 就连火光下映射的尘埃,都在此刻凝聚成微小的剑形! 天地万物,皆可为剑! 完颜娄室脸色剧变,身影急速后退,却见独孤求败剑指轻抬—— 斩—— 万千剑光再一次化作如星河倾泻,瞬间将完颜娄室身影尽数吞没! 在那万剑正中间,独孤求败若谪仙下凡,断剑剑芒暴涨三丈,整个人与剑合而为一,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青色虹光! 这一剑,已臻‘无招’之境! 这一剑,已达‘无我’化境! 剑光过处,天地失色。 完颜娄室保持着惊骇的表情,眼睁睁看着青光透体而过。 哗啦—— 他颤抖着抬起手,想要触碰胸口的断剑。 却在抬手的一刹那,身体如同破碎的琉璃,化作无数晶莹的冰晶,随风飘散在天地之间。 这一剑太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使出任何后招! “原来…这才是…天下第一…” 这座山,他费劲心思,最终也没能翻越过去! 扑通—— 独孤求败的身躯,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这一剑使出,他已是昏昏迷迷,嘴角露出释然笑意! 李陈二人慌忙上前,却见独孤求败左臂上七道黑线如毒蛇游走,正疯狂向心脉窜去。 此刻,普智禅师已从舱内爬出,看到眼前景象,枯瘦的手指迅速点向独孤求败周身大穴。 “阿弥陀佛!” “大师,可有解救之法?” 普智禅师双掌合十,口中默诵佛经。 他掌心泛起淡淡金光,缓缓按在独孤求败心口。那七道黑线遇到金光,顿时如毒蛇般扭曲挣扎。 老和尚额上汗如雨下:“此毒已与心脉相连……老衲,只能暂时压制!” 陈柚忽的想起什么,急道:“有个人,能救前辈!” 正想把话说下去,江面上骤然响起震天的号角声。 原来,韩世忠率领水师,大破黄天荡内的金兵。 但自接战以来,他心中便隐隐不安,总觉得战事进展有些太过容易。 “报!” 副将快步上船:“此役共歼敌五千余人,俘获战船三十余艘。” 韩世忠猛地转身:“可有金兀术踪迹?” “尚未发现。” 不对! 韩世忠目光扫过江面稀稀落落的残骸。 十万大军,怎会只有这点痕迹? 他忽然想起什么,正要喝令。 一骑探马飞驰而来,站在岸边遥遥禀报:“金兀术主力掘开老灌河,九万大军已连夜绕出黄天荡!” 韩世忠一拳砸在船舷上:“好个金蝉脱壳。传令全军,立即追击,绝不能让这头豺狼逃了!” 刹那间,战鼓雷鸣,号角连天。 水师战船调转方向,千帆竞发,破浪疾驰。 李进、陈柚相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凝重。 “禅师,劳你照应独孤前辈,晚辈有要事去见韩元帅!” 普智禅师应了一声,二人已携手登上小船,摇桨朝着韩世忠的战船追去。 这边韩世忠令旗挥动,正准备率军追入老灌河,忽听江面有人高呼。 循声望去,只见一叶扁舟破浪而来,船上二人正是李进与陈柚。 “放绳梯!” 待二人登船,韩世忠先施一礼:“多谢诸位相助,词斩过后,本将必定……” 李进抱拳一礼,打断韩世忠:“将军可是要紧老灌河?” “正是!” “万万不可!” 陈柚同时上前一步:“我们截获金人密报,他们已在老灌河上游设下埋伏。若将军贸然追击,恐遭不测。” 李进、陈柚两人在小船上已打定了主意。 虽说此举可能引起蝴蝶效应,但看着江面上整装待发的数千水师将士,想到他们若中埋伏必将全军覆没,二人终究不忍坐视不理。 再说,金兀术已经逃走。此时道破天机只为救人,应当不会出太大差池。 韩世忠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可若不去追击,金兀术九万大军岂不……” “圣旨到!” 遥听一声高喝,一艘快船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名黄门太监,手捧明黄卷轴。 韩世忠连忙整肃衣冠,率领众将士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金兀术被围,深感欣慰,来日必御驾亲征,北定中原。韩卿务必扫荡残敌,切勿放走……钦此!” 韩世忠双手接过圣旨,眉头紧锁:“臣领旨!” 李进与陈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圣旨来得太过蹊跷,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圣旨的内容,完全不符合赵构的‘人设’! “将军,此事恐怕……” 李进刚要开口,却见韩世忠抬手制止。 “圣命难违。传令下去,挥师老灌河!” “将军,且慢!” 梁红玉捧着一副羊皮地图,快步上前:“连夜大战,将士疲惫。若金兵真在老灌河设下埋伏……” 韩世忠盯着地图上的标识,眉头越皱越紧。 老灌河内处处浅滩,正是最适合设伏的地点。 但圣旨在此,若不遵旨…… 何况,金军同样人困马乏,如此放弃,实在不舍! 李进灵光一闪,忽然想到那夜嘉兴所闻,扬声喊道:“汪相!” 传旨的太监脸色微变,偏头就往来路看去。 李进看在眼里,纵身上前,一把揪住那太监衣领:“好哇,汪伯彦这个卖国贼,许了你什么好处。” 他本来已想了许多后手,怎料那太监完全经不起恐吓,战战兢兢跪倒:“杂家……杂家只是听从汪相安排,实在不知情啊!” 韩世忠脸色铁青,一把抓起圣旨撕得粉碎:“带下去,严加拷问!” 梁红玉按住丈夫颤抖的手臂:“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危局。老灌河去不得,但也不能就此退兵。” 李进指向地图一处:“将军请看,金军既要设伏,主力必在老灌河。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直取他们空虚的北岸大营?趁机收复镇江防线!” 韩世忠、梁红玉对视一眼。 “此计妙啊!” “传令,转道镇江!另派斥候,知会岳将军!” —— 三个月后,襄阳城外新开了一家小酒肆。 掌柜的是个中轻汉子,柜上永远摆着一柄断剑。 偶有江湖豪客醉酒闹事,只见掌柜的屈指轻弹剑鞘,闹事者便如遭雷击,踉跄退去。 有人说曾见掌柜得在月下练剑,剑招朴实无华,却暗合天道。 更奇的是,每至杏花开放时节,掌柜的必歇业三日,归来时衣襟上总带着淡淡酒香。 …… 许多年后,几个孩童在酒肆的废墟中,挖出一个锦盒。 盒子里只有几块碎银,一封信笺。 “我孑然一身来到这世上,无儿无女,唯有剑道相伴终生。自幼习剑,二十岁名震江湖,三十岁快意恩仇,四十岁后横行天下。原以为自己无敌,便可拯救苍生。” “直到那年杏花微雨,遇见两对少年。后来才知,剑再利,斩不断人间疾苦;武功再高,抵不过庙堂一言。” 中间一段,被水汽晕染,已无法辨认。 “盒中碎银,不妨取走,打一壶好酒。敬这江湖,敬那些错过的人,敬我们终将放下的执念。” 孩童面面相觑,继而争抢着碎银,任由信笺落在泥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