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集结 天空飘着小雨,刘明阳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在原始森林中沼泽般的烂泥里,艰难地迈着每一步,每一步都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拽住,淤泥越陷越深,逐渐吞没了他的膝盖、大腿,越用力越下沉,最后干脆就动弹不得。周围的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谁都不管他,只等着看他被彻底吞噬。 转瞬间,冥冥中他感到自己似乎又不是在泥里,而是在深夜的大海里,身体依然被那双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慢慢地下沉,一直下沉,黑漆漆的海,深不见底。仰头向上望去,只有随着海水晃来晃去,形状扭来扭去的惨白的明月,活像死不瞑目的眼睛在上面瞪着他。 忽然,仿佛身体变得很轻,轻到不由自主地向上浮,浮到海面还继续在向半空上浮着。这时,一个巨浪猛地掀起,狠狠地拍在他身上,身体又被一双诡异的手一下子拽回空荡荡的大海里,吓得他心脏紧紧一缩,浑身电击般地一颤,“啊!”的一声惊叫,心想,完了! 随着浑身激灵一抖,意识回到现实,眼还没睁开,手下意识胡乱地抓着,直到真实感受到触感,才长出一口气,心却还在怦怦地跳。 确定自己躺在出租屋地下室泛着寒气的床垫上,喘着粗气,仰面朝天,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惨白的天花板跟梦里的月亮一个颜色。嘴里叨咕着:“×!又做恶梦了!” 来美国的一年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那是“走线”来美国的经历给他留下的梦魇,时不时地就来拜访他,赶也赶不走。 刘明阳,安徽人,三十一岁,高高胖胖的身材,皮肤略显黑,对谁都很友善,说话慢条斯理,但有力量。总是笑眯眯的,本来就小小的眼睛,一笑便成了两条缝,嘴一咧,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憨态可掬又不失威武。在国内没有固定工作,没上过多少学,但很喜欢历史、古诗词和文学作品。 对未来充满迷茫的刘明阳在离家很远的城市里一边打工一边寻找着生活的目标。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在那里遇见一个心仪的女孩,这给他带来无限的希望。七月的出现令他的生活似乎变得容易,值得憧憬。他开始考虑是不是多付出些辛苦,下班后再做一份兼职工,多赚一份钱,这样就有可能买房,准备结婚。甚至晚上睡觉开始翻手机,看看将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每次记录下来备用的名字都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好景不长。 这天,赶上他休息,吃过早饭正在打扫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出租屋,听见有人来敲门,不用问他也知道是女朋友来了,满心欢喜地开门一看,果然是柒月,他笑着张开双臂抱了抱她。柒月没躲闪,可反应并不热情,没有像以前那样主动靠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埋头在他怀里撒娇,有点敷衍的意思。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仔细看了看走向屋里的柒月。刘明阳心想,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然后假装没发现她的冷淡,故作轻松地说: “一会儿带你去吃火锅吧。” 可柒月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迟疑,还有一丝愧疚,欲言又止。 “怎么了?”刘明阳问。 柒月低着头,手里紧紧地攥着手机,一只手的食指抠着手机壳。犹豫了半天,终于吱吱唔唔低声地说:“咱们——分手吧。”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这个微弱的声音却像一只大铁锤,狠狠地砸在刘明阳的心上,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那,渐渐淡去,嘴巴微微张着,像是想说点什么,却没发出半个字,只感到胸口被压得透不过气。 他轻轻地在床边坐下,低着头,一时转不过弯儿,她为什么跟自己分手?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本事?是因为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还是她遇上了别人?回想这段时间柒月跟自己见面的次数少了,电话不像以前那样聊起没完,也不粘着自己了。我也太粗心,这些疏远、冷淡都是预兆。他不愿去面对,但没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许久,柒月先开了口: “父母在美国催我过去,他们已经给我申请绿卡了。” 这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斩断了他想挽回的幻想。刘明阳知道柒月的父母在美国,但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走。他慢慢抬起头,眼里掠过一丝悲伤,想说什么,但深吸一口气咽了下去。 他不是不想挽留,而是不知道自己用什么留住她。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让她跟着自己过这样的日子也的确太自私。他用力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还是沉默着。半晌,异常平静地说: “你走吧,希望你过得好。” 他不敢抬头,怕看见柒月的脸,会舍不得,会抱住她,跟她说,不要走,可那样毫无意义。 他的沉默是柒月没想到的,一时间倒有点不知所措,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脚步迟疑,仿佛在等待他说些什么,挽留些什么,他始终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低着头。柒月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他的出租屋,门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刻就像把他们所有的过往统统关在门外。 刘明阳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全部断开,咣当一下倒在床上,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眨也不眨一下,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像被掏空——他的全世界都空了。躺了很久,望着脏兮兮、光秃秃的天棚和墙壁突然自嘲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两行冰冷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接下来的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原本内心就迷茫的他更加绝望,无心工作,也不跟任何人接触,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手机就是他唯一的伴儿。失去了所有的目标,所有的方向,整个人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 突然有一天,在网上刷到“走线”去美国的视频。主播分享的方法和攻略牢牢地吸引着他,他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善解人意”的大数据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推送给他各种关于“走线”的内容,在他心底燃起一团火,那团火化作一道光,闪在他眼里,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希望之光。 “走线”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去寻找新的出路?去追寻他的爱?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走线”之旅。甚至连父母,也是到了土耳其才打电话报的平安。这趟旅程,他花几个月的时间,从网上刷了无数的视频,联系了各个主播,保存了各个环节蛇头的联系方式,做了详细的攻略和周密的准备。 当他站在机场登机口,看着飞往深圳的航班时,心中既兴奋又紧张,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飞机冲向云霄的那一刻,心脏像小鹿乱撞一般跳得飞快。 他先飞到深圳,再由深圳出境,经迪拜转机,抵达土耳其。为了让这趟旅程更顺利,他早早就联系了土耳其一家民宿的老板,预订了房间并接机。下了飞机,被老板直接带到民宿,一切顺利,井然有序。 民宿是一栋老旧小楼,有三层。他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已经住着一个瘦瘦的男人,看到他们进来,那人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老板指了指房间里一张空着的床,对他说:“你就住这张床吧。外面有厨房和厕所,我这里提供饭,如果吃不惯,你自己也能做,这里有米有锅,菜得你自己去买。还有,窗帘千万别拉开,不然邻居看见了会报警的。” 放下行李,刘明阳疲惫地坐在床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虽然这一路计划得很周密,但此刻,置身于这个陌生的国家,他依然感到一丝不安。窗外传来阵阵海鸥的鸣叫,心里琢磨,这是什么地方,还有鸟叫?他的拘束和好奇全都被对面床上的男人看在眼里。 “那——是海鸥的叫声,”男人开口,“我们这——地方离海边不远。” 伊斯坦布尔是横跨亚欧大陆的国家,绝大部分位于亚洲,小部分在欧洲,他们现在是在欧洲这边,挨着海。 很明显,男人有点结巴,但不严重,只是偶尔。边说着,边递给刘明阳一瓶水,“你是从哪来的?” 刘明阳接过水,腼腆地笑了笑:“谢谢!我是安徽的。你呢?” “河南的。”男人回答。 “也是刚到的?” “前天到的,等——机票。” “到基多的?” “是,现在价太高。” “没出去走走?” “没,有啥可看的?人家说话都——听不懂。出去别再出点啥事情,还——是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吧。” “嗯,也是。” 中国人入境土耳其是免签的,他们大可坦坦荡荡地到处观光。但由于初出国门的陌生感和恐惧感,也是因为“做贼心虚”吧,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偶尔去附近的超市买菜,两人都是待在屋里,丝毫没去领略伊斯坦布尔的异域风情和强大的奥斯曼帝国遗留下来的宏伟与美丽。俩人闲着没事就聊天。 李哥是河南人,年龄比刘明阳大些,中等身材,瘦瘦的,无论在哪,腿都习惯性地抖。爱说话, 一着急就结巴,是他出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两年前,李哥替人开出租车,风里来雨里去,很是辛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开车总是出问题,不是今天刮了,就是明天碰了,三天两头得修车。嘴还不利索,有时明明是他的理,可越着急越是讲不明白。车主拿他也没办法,一肇事就得修车,一修就耽误挣钱,第二年的保险也跟着涨,让车主头疼, “你怎么开的车!?这都多少次了?谁能受得了你总这么碰啊!我都赔不起了!要不你先歇歇吧,过一阵子再开。” 李哥叹着气,也没办法,只能交车。 开出租时,每天去个小饭馆吃饭,便宜又可口,但这不重要,最关键的是,他惦记着老板娘。 老板娘样子长得吧,五官要说单拿出哪都没那么标致,但放她脸上就是那么和谐。再加上浑身透着一股少妇带着点风尘的风韵,怎么看都看不够。他也说不清楚她哪里好,就是勾着他的魂儿,心里直痒痒,一天看不见就觉得少点啥。有时候,活儿拉得多,就干脆在这歇脚,跟老板娘聊天,一坐就两三个小时。 她叫陈香芫,大伙儿都叫她香芫,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孩子归前夫。人长得苗条,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这天头午,从玻璃窗见李哥蔫蔫地往这走,心里纳闷儿,今天咋没开车呢?一进屋就问: “这个时间,还没到饭点儿,咋就来了呢?车呢?……又撞了!” “嗯,撞了,倒霉!” “你也真够可以的,幸亏有保险,也幸亏你没撞个豪华的车,要不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唉!” 李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来碗胡辣汤。” “还没好呢,正做着呢,这才几点!” 他就不是为胡辣汤来的,只为看看香芫,心理得到些安慰,胡辣汤没好正中他的下怀,就势坐下,看她忙里忙外的。一转头,发现玻璃窗上贴张白纸上写着招工,心想,正好不开车了,到她这来,不就近水楼台了嘛。一指广告说: “我来。” 香芫瞟了一眼说: “你会干啥?我这可不招开车的。” “我啥——都能干!” “我这累,不比你开车,坐在车上,累了还能睡一会儿。这不行,忙的像陀螺一样转,一会儿不能歇。” “我不怕。” 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香芫心想,他当真了。其实,她心里明白李哥的心意,吃饭的客人也不乏对她示好的,都入不了她的眼,都一律同样对待——装傻。 “你当真?” “啊!今天就开工!” 香芫见他说得坚决,也无法推辞,就答应下来。 李哥人很勤快,小饭馆虽然不大,每天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前堂后厨也忙得脚不沾地,什么活儿都干,摘菜、洗菜、切菜,端盘子、洗盘子、收拾桌子,忙不过来时还帮着炒菜。几个月下来,累是真累,可他乐在其中,毕竟能天天能跟香芫在一起。就算她偶尔数落他几句,他也不生气,反倒笑呵呵的,心里幸福又满足。 李哥人有点嘚瑟,开出租的时候听过的、见过的人和事都多,闲下来的时候就跟客人和后厨的人闲扯、吹牛,谈论的都是国内、国际上的大事,显摆他懂得多,觉得在香芫面前特别有面子,说得兴奋时,不时用眼睛瞄着香芫。 香芫看得明白,可就是喜欢不起来他。有这么个听话、肯干又忠实于她的人用着顺手又安心,总比雇个陌生人好得多,同时也享受这种被爱的感觉。可要是真让自己跟了他,还是心有不甘,觉得委屈。李哥也没有怨言,毕竟是喜欢,就这么每天在一起也很开心。 可什么感情也经不起这么耗,再加上女人时不时地跟一些熟客开开玩笑,偶尔坐在一起喝几杯,谈笑间还透着点暧昧。李哥心里很不舒服,又没资格管,时间一长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终于有一天,他这只瘦弱的骆驼被最后的稻草压垮了。 这天,客人特别多,一个客人点了份豆干,但豆干没有了,他急着跟女人说,一着急,结巴的劲儿又来了, “豆——豆——豆——” 女人也正忙得不可开交,没好气儿学他结巴的样子, “豆——豆——豆——,豆什么!” 引得客人们一阵哄堂大笑。李哥杵在那,自觉尴尬,讪讪地,转身回了后厨,感觉特没面子,心里别提多窝囊又憋气。平时话多的他,一直到晚上也没说几句。香芫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不说破。 晚上回到家,一进屋,连鞋都没换直接躺在床上。心里翻江倒海,想想这几个月,来店里吃饭的客人,经常会跟香芫开开玩笑,说些挑逗的话,还打情骂俏,他心里满是醋意,可有什么办法?毕竟他不是她的什么人。还是自己没本事,要是自己行,哪能让心爱的女人去跟人家陪着笑脸逢场作戏?又想想自己的付出,不是一直对一个人好就能换来人家的心,我在她眼里根本就不重要! 思来想去,自己也是个七尺男儿,不能这样让人看轻!我要去干一番事业!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视频里刷到“走线”去美国的事,刚看的时候还想,美国有啥好去的?一句英语不会说,去那能干啥?可这会儿,他的内心突然产生强烈的冲动——去美国!挣钱!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口气,找回自尊。于是,他开始对怎样走线去美国的视频产生了兴趣,每天晚上都沉浸在视频里,记录下各种方法和攻略。 他没告诉香芫去美国的事。一天晚上,要关店了,他磨磨蹭蹭最后一个走,嘱咐香芫好多事,什么冰柜要除霜了、该撒除蟑螂药了、煤气罐该换了……最后出门时,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香芫, “年纪越来越大了,遇见差不多的也该找个归宿了。” 说得香芫摸不着头脑, “神经兮兮的!” 又满脸狐疑地看向他,轻轻地问,“你……不想干了?” 李哥心头一酸,点点头,“想出去走走。” 香芫迟疑一下,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数出些,塞给李哥,说了句,“你的心思我都懂。” 接过钱的当,李哥紧紧拉住香芫的手,“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说完,急忙转身走了,他不想让香芫看见他的眼泪。 刘明阳正跟李哥聊着天,突然隔壁传来吵架的声音。 隔壁住着何哥和小凌,都是河北人。何哥长了一张大众脸,扎人堆儿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个子不高,乍一看,像比小凌还矮一截儿。小凌看上去整体扁平、干巴巴的,锁骨、髋骨、四肢给人感觉像似一幅骨骼标本。一头没有光泽的直发,劣质化妆品覆盖着一张皮肤略显粗糙的脸,双手干干、褶巴巴的。 小凌在屋里待不住,总缠着何哥带她逛街。何哥也是不太敢出去闲逛,他的心里还是胆怯的,毕竟他们是偷渡,加上老板入住时嘱咐他们不能开窗,更加令他紧张。 小凌一逛街就爱乱买东西,都是些廉价的,但对她来说却是平时舍不得买的。何哥也不是不想给她买,只是路途遥远,往下都遇上什么还不知道,行李太重都是负担。 小凌,来自河北某山村,离家去县城打工,渴望挣更多的钱。最初去按摩房做按摩,虽不是SQ场所,却也是游走在边缘。在一次警方“钓鱼”时被抓,挣的钱悉数缴了罚款。没了钱,还得生活,于是,无路可走的她又去一家KTV做了小姐。 何哥是她在KTV里认识的。他在当地卖些袜子、秋裤、头饰之类的小百货,收摊儿后经常跟三两酒友去KTV消遣。他发现,小姐里,小凌是最傻、最实在的,一来二去就跟小凌好上了,还给小凌租了间房,偶尔带她去吃点好的,买点穿的、用的。 可KTV里鱼龙混杂,他也难免会有疑神疑鬼的时候,总觉得小凌也会遇上别人,担心她背叛自己,偶尔用话敲打敲打小凌,俩人会因此而吵架。 这天,俩人还光着身子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何哥问小凌: “为啥不待在家里到这来?” “挣钱啊。” “一个女孩子还是留在家里好一点,还有人照应。” “他们才不会管我,要是管我就不会出来了,他们只会管弟弟。” 说着,挪动一下僵了的身体,“我还得挣钱养孩子呢。” 何哥一愣,侧过脸看着她: “你有孩子!?” 何哥看她还不到三十,瘦瘦的样子,以为她还没结婚。 小凌平静地点点头: “是啊,都十二岁了。” 何哥瞬间怔住,转头看着她——十二?! “你多大了?” “二十八。是不是不敢相信我有那么大的孩子?” “嗯。” “那我说我生过三个,会不会吓到你了?” 小凌躺在何哥怀里,心里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说给他听,这个男人是这世界上第一个给她安全感的人。 她的话确实惊到何哥,但也勾起他的好奇心。 “你结过婚?” “算结过吧。” “什么是算结过?” 小凌深吸了一口气,“还不到十六岁,家里就把我给外村的一户人家,这样家里就少个负担,收的彩礼钱还能给弟弟留着娶媳妇。第二年,我生了个女儿,他们家嘴上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但还是催着要二胎。 可是咱俩总是吵架,因为屁大点事也吵,一吵他就打我,我也打不过他,跟他父母说也没用,他爸妈就是这样过来的,在他们眼里,两口子吵架,男的动手打两下都正常。有一次,把我打得太狠,鼻子骨折,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我也差点跟他动了刀,我拿着刀冲他喊,再打我就杀了他!你说这日子还过个什么劲!还没等怀上二胎就离了。 说是离了,其实,就是我搬回娘家住而已。我嫁到他家也没登记,因为年龄不够嘛。先结婚、生孩子,等到了法定年龄再补办登记手续,我们那都这样。” “所以你还是未婚?” “什么未婚?是离婚嘛!” 何哥不想跟她抬杠,只是看着她瘦瘦的身体,想象着她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该跟父母撒娇,被男孩子追求的花季,怎么经得起庄稼人重重的拳头!他的目光停留在小凌的手上,握起她缺了一小截食指的左手问: “这是他打的?” “不是,这是在他家干农活,铡草时不小心铡的。”她搂着何哥的胳膊接着说: “我父母不让我要孩子,说孩子是他们家的,得留在他家。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本来就是他们的负担,要是我还带个孩子就又多一个,他们怎么会愿意?他家也同意,但抚养费我得出。” “那怎么出来三个孩子?” “离了婚我也没处去,就回了娘家。有一天,一帮人去我们家闹,还拿着棍棒、铁锹啥的,把我吓得在屋里没敢出来。就听他们说,是因为我爸不小心碰到他们家怀孕的儿媳妇,给碰流产了。而且,医生说不容易再怀上了,所以他们是来闹着要赔孩子的。我们家也没那么多钱赔给他们,就算有也舍不得。他们隔三差五就来闹,来了好多次,有一次差点动手,他们仗着人多,把我们家的玻璃、锅碗瓢盆都给砸了。” “后来,村里一个长辈出面给调解,两家商量好久,终于想出个主意,让我给他们家代孕。我当然不愿意啊!这事多扯!可架不住他们天天来闹,父母扛不住,比起花钱,现成的女儿不用白不用,连哄带吓地逼着我去跟他们家儿子做试管。” “做了吗?” 小凌点了点头。 “哎呀!可遭罪了!排卵扎针扎得我身上的肉青一块、紫一块,都硬了。每次去医院化验、检查,医生忙得都没工夫抬头看我,就低头看病例,喊我的名字,上床!我就脱光了下半身爬上妇科那种检查床上两腿一翘在上面等着,说不定在那晾多长时间。人家大夫还得安排别人,这个开化验单去化验,那个去扎针,还有去手术室等着取卵,她就看病例,每个人该做什么,跟喊牲口上流水线一样。” “取卵那天把我疼得啊!那针那么粗,有这么长!”说着,用手比划着一尺来长, “疼也不敢喊、不敢叫,怕医生骂,更怕她报复我,弄得更疼。” 何哥听得直皱眉头,“后来呢?做成了吗?” “成了,生了一对双胞胎,还是龙凤胎!”小凌有些自豪地说。 “孩子刚下生,看见第一眼时我还是挺喜欢的,可就那么一眼,再没看见就给抱走了。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俩孩子跟我没关系,以后我也不能认。那是我身上掉的肉啊!我为他们遭了那么多罪,连看都不让我看。” 她眼睛看着远处,失神地说着,像讲别人的故事,听得何哥直揪心,深深叹了口气,心疼地抱紧了她。过了半晌,何哥突然说, “想不想离开这?我是说,离开父母,你会想他们吗?” “去哪?” “跟我去美国。” 没见过世面的小凌一听,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何哥。对她来说,美国是遥不可及的天堂,那是另一个世界,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的运气。 “啊?!美国?!” 何哥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凌的眼里闪烁起光,那光亮中,夹杂着惊喜与期待,还有一点点不真实的惶恐。这是她生命里,第一次看见希望。 ------------ 第二章 出发 离开土耳其之前他们需要打印好厄瓜多尔的“旅游行程”,景点、路线、酒店等等,机票要订往返的,入关时拿给工作人员看,这样才像真正的游客。 旅店老板虽谨慎,但人很好,在当地做皮革生意多年,是个本地通,有问必答。住宿以床位为主,也有单间,就是价钱差很多。住宿包三餐,肉、蛋、禽、菜一应俱全。老板告诉他们去哪换外币,在哪买一些必备品,还贴心地为每个人打印一份各自的行程单。一边交给他们一边嘴里念叨着,“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前面险恶,多加小心……” 几个人各自去做飞往厄瓜多尔的准备。 刘明阳和李哥等到了相对便宜的的机票,但路线有些复杂,需要中转马德里再转波哥大到基多。办理值机、安检都很顺利,登机时,见前面有人被询问,还有一个人被拒绝登机,两人对视一下,心里都很忐忑。 早就听说这趟航班查得严,登机时很多人会被卡,可现在票不好订,主要还是其他线路票价太贵,就这,一张票都超过一万,还是不可退的。到这节骨眼上,硬着头皮也得上。 排到刘明阳时,空乘翻看着他的登机牌和护照,微皱皱眉头问: “为什么这么多机票?为什么去西班牙没有签证?” 刘明阳强装镇定,用翻译软件回了一句: “是转机再转机,不出机场,所以不需要签证。”说完,尽管心“扑通扑通”地快跳出嗓子眼儿,还是露出他的招牌憨笑。工作人员看了看他的行程单后,有些犹豫,又审视他,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条又粗又大的“金链子”上,眼神微微有些变化,随即点头放行。刘明阳见她看“金链子”时,心跳都要漏了一拍,那是他特意买的一条假货,为的就是过关时给人看他的“实力”的。 李哥特意换上一套看上去很体面的衣服,面对工作人员的盘问,就是一个装傻充愣,一句英文听不懂,也不会说,也不用翻译软件,其他人都已经登机,只剩他一个卡在那里,只是笑着摆摆手,重复地说“No English”。 眼看舱门即将关闭,终于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值班经理的人,仔细检查了他的行程单、返程机票和酒店订单,最终点头示意放行——虚惊一场! 刘明阳早已在座位上坐立不安,焦急地望向登机口,直到看见李哥的身影出现在机舱门口,他才露出了笑容。 李哥一坐下,刘明阳便低声说: “发现没?这趟飞机上,只有我们两个是中国人。” 李哥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抻长了脖子环顾一下,说: “是不是别人都怕被查,不敢订这班机票?” 刘明阳摇摇头,做了一个他也不知道的表情。 经过漫长的飞行,抵达厄瓜多尔首都——基多。导航带他们去要去的地方,翻译软件就是他们的嘴。他们是做足了攻略才出来的,如今,各种直播平台、社交软件已被中国人玩得炉火纯青,几个人事先约好,分别去订好的住处汇合。 基多,虽地处赤道,是世界上离赤道最近的首都,但由于海拔高,即使是夏季也不炎热,只是多雨。飞机降落时还是响晴的天,还没等出机场,外面却下起雨,刘明阳和李哥在航站楼里等雨停,顺便联系预订客栈的老板娘。 他们订的客栈由一位华人老板娘经营,位于一片住宅区里,周围的建筑大多是三四层的楼,外墙刷着各种色调,但由于长期受到阳光暴晒,颜色已然褪去。走进巷子,四处堆放着各种杂物,显得有些乱。 远远地,一个女人朝他们挥了挥手。待走近,她开口问道:“刘明阳?是你们两个住吗?” “是的,还有另外两个朋友,最晚明天中午到。” 老板娘点了点头,说:“那就安排你们住在同一个房间吧,正好明天早上那间房的住客退房。” 刘明阳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其中一个是女生。 老板娘不以为然地笑笑:“没事的,这里都是这样住的。” 老板娘是个中年女人,烫着一头短短的卷发,鼻梁矮塌,嘴唇厚实,脸上总是挂着精明又不失热情的笑容。她身材微胖,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干练的气势,是个很有能量的人。她提供各种“包”业务,包车去内科克利、换美金、卖手机卡等等,甚至还能安排基多直飞尼加拉瓜的航班。这个航线可以绕过雨林,安全许多,但价格高昂,大多数人都不考虑。 她的客栈专门接待中国客人,在这里足不出户就能听到各种关于路上的最新消息:某个路段又有人被黑警劫了,哪的船翻了,谁谁谁已经翻墙进了美国……这些消息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而住客们也会彼此打听、交换攻略与心得。也有彼此合得来的,在这临时组队,结伴同行,去内科克利,再穿越雨林。 这栋房子老板娘自己家的,每人每天 20 美金,包三餐。客房全是四人间,每间摆放着两张上下铺的床,墙上嵌着很多挂钩,供客人挂背包、衣物等物品,简陋但实用。阳台作为仓库,堆满了给客人提供的方便面、水等食品和杂物。 客厅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味,墙壁也被熏得发黄,灯光昏暗,映照在几个正在聊天的人的脸上。 “昨天晚上,又有人在去内科克利的路上被黑警拦了。”一个男人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他们专截中国人。” “为什么?”另一个男人问道。 “还能为什么?他们知道中国人有钱啊。”男人颇为自豪又很无奈地说。 “有钱还用去美国?”刘明阳嘀咕一句。 “你还别说,”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插话道,“跟南美人比起来,中国人就算富人。印度人、委内瑞拉人、海地人……个个都没钱,他们不像我们,出门还准备些钱,他们不带钱也敢出来。而且黑警不会抢南美人,专盯上我们。” 气氛有些沉闷,一度陷入沉默,大家脑子里都各自琢磨着接下来的路上可能遇上的事。 第二天,何哥和小凌也到了。 小凌一进屋,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上下铺,皱了皱眉,语气里透着些不情愿:“我们四个住一起啊?” 何哥抱了抱她的肩以示安慰地说:“路上就这条件,先凑合凑合,嗯?” 小凌撇了撇嘴,白了一眼何哥,显得有些不自在。她虽然出身农村,没去过什么大城市,还做过KTV小姐,但这辈子还从没和陌生男人同住一个房间。她站在床铺边,犹豫了一下,又扭头看向何哥,眼神里似乎带着求救,“这……没别的房间了吗?” 何哥又抚了抚她的背:“没办法,大家都这么住,忍忍吧。” 小凌没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 安顿好后,四人去找老板娘换钱,再去买些必需品。 老板娘翻了翻手里的现金,“我这钱不够,不过你们可以去华人超市。在那边买东西不用美金,选好东西直接用微信、支付宝或者电子银行转账就行。”说着,她从抽屉里扯出一张纸,边写地址边叮嘱道:“这个地址,打车去,千万别走路。还有,记住,出门一定要尽量坐出租车,不要在街上把手机拿在手里,包要背紧,小心摩托飞车党抢劫。” 到了超市,货架上摆满了熟悉的商品:方便面、老干妈、火腿肠、榨菜、零食……还有各类国产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小凌看着何哥在购物篮里放了一堆泡面和火腿肠,忍不住嘀咕着,“买这么多这些干嘛?路上吃这?吃得完吗?” 何哥也不理她,依旧埋头挑选。事实上,这些食物在接下来的途中,将成为极其珍贵的补给。 不得不说,在途经的国家里,中国餐馆、超市、旅店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它们不仅提供食宿,在这能结交同路人,获取攻略,还提供换外币、找向导、就医等各种帮助。有的店主还能协助联系当地蛇头,安排各种“大、小包”业务。热心、细致又周到,无疑已经成为漫长的走线旅途上获得好口碑的驿站。 另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去当地医院接种黄热病疫苗。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规定,持有黄热病疫苗接种证书,才能顺利进入其他国家。基多有定点接种疫苗的医院,是免费的,医院每天都要接待来自各国的偷渡者。 对于中国人来说,走线最大的障碍之一就是语言。西班牙语是南美及拉美国家的官方语言,整个美洲有 19 个国家都使用西班牙语,那里的来的人在旅途中占尽优势。并且他们的母语是西语,到美国后学英语也相对容易。语言难到大多数中国人。 然而,人类的智慧和生存能力是惊人的。 手机里装好翻译软件,随时随地可以沟通,导航则带领他们去往任何地方,他们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各显其能,大事小情迎刃而解,在这条充满未知的道路上前行。 准备好所有的事务后,还有些时间,刘明阳提议, “我们去街上转转吧。” 小凌一听,眼睛一亮,“好啊,走!” 四个人兴致勃勃地直奔商业街,到那里便两两分开,各走各的。心情是喜悦的,仿佛明天就踏上魂牵梦绕的美国土地,开启在他们心目中的美国梦——那里到处是金钱,不费吹灰之力便唾手可得。内心充满着喜悦、兴奋与期待,走路都变得轻松了。 刘明阳脸上始终挂着笑,仿佛眼睛就没睁开过,一丝缝隙像似一扇合上的小窗,一双眼睛在里面欢喜地从这道缝里向外张望着,试图找到一条希望之路,脚步轻盈。商业街上的档口摆满、挂满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物品,显得杂乱无序又廉价,却透着生活的气息。他东瞅瞅,西看看,遇见感兴趣的就停下来问“How much?”,但几乎都没买,因为他知道,路上除了食物,其他东西都是负担。 小凌紧紧跟着何哥,要么紧紧拉着他的手,要么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寸步不离,一副生怕一转眼何哥就消失在人海的神情。她的目光被街头那些饰品和衣物吸引,眼睛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欢喜。每次脚步慢下来,何哥就知道她又看上什么东西。 此时,她又站在一个服装摊位前,被头顶上挂着的一条艳粉色裙子牢牢吸引住,晃动的裙摆仿佛在向她招手。何哥见状,嘴里嘟囔着:“哎呀,在土耳其不是买衣服了吗?怎么还买?路上又穿不了裙子。” “美国不能穿裙子吗?”小凌不解地问。 “路上不能穿!”何哥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一边连拉带拽地硬拖走她,一边哄她说: “到美国给你买比这好看的。” 他一直没告诉小凌他们以何种方式去美国,前方的路途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美好,甚至充满危险,他怕她知道后会害怕,不敢跟他走。所以一路上尽可能地迁就她。 小凌听后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裙子,跟着他走了。 李哥是个有心眼儿的,见也没什么可买,就跟刘明阳说: “没啥可买了。这——里的海鲜和水果新鲜又便宜,吃——饭去吧。” 刘明阳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走,去吃海鲜!” 两人找了一家热闹的海鲜馆,享受了一顿可能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的一顿美食。饱吃了一顿海鲜餐,李哥又买一大袋子水果带回去,准备路上吃。 傍晚,刘明阳和李哥回到客栈,一进门,一股浓浓的烟味冲鼻而来。隔壁房间住进来新客人,没关门,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群人在打扑克,屋里烟雾缭绕,大呼小叫, “炸了!你这牌臭得要命!” “不对不对,你刚才是不是出错了?” …… 高声争执夹杂着笑骂声,好不热闹。 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何哥和小凌已经回来了。刘明阳随口问:“你们吃饭没有?” “吃过了。” “买什么东西了?” “没买什么,也没啥可买的。” 小凌忍不住说: “我看见一条裙子,可好看了,老何就是不给我买,还说不能穿,美国怎么就不能穿裙子?“ 刘明阳看看何哥,神情里仿佛有话,好像在问:“她都不知道吗?”何哥心领神会,“呵呵”干笑了两声,这笑像在回答刘明阳,“是,没告诉她。”也好像在回应小凌的抱怨。 刘明阳心里明白了,顺嘴说: “他不给你买你自己买。” 小凌嘟囔道:“我没钱。”说完噘着嘴,转身爬到上铺。 几个男人都笑了。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后,他们便早早休息。 次日清晨,武装好自己的一行人,怀着奔赴山海的雄心正式启程,拉开走线征途最著名,也是最常规的路线——内科线的序幕。 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将是什么,但这一刻,每个人的心里都燃烧着希望。 ------------ 第三章 车厢里的战争和初遇黑J 上 “内科”,全名内科克利,哥伦比亚北部城镇。”内科线“是从厄瓜多尔的基多出发向北,从北部城市图尔坎出境进入哥伦比亚。从哥伦比亚南部边境到达帕斯托,再从帕斯托向北一千几百公里抵达北部港口、旅游度假城市内科克利。由内科克利走水路进入巴拿马,再转快船至达连隘口,进入传说中最险恶的“雨林”。 他们首先要到达基多北部的边境小镇图尔坎。 开启新的旅途仿佛给每个人打了一针兴奋剂,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带着笑意,一边往大街上走,一边找出租车。 从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里下来个中年司机,皮肤黝黑,眼神很机灵,见是中国人,上来搭讪,双方通过翻译软件砍价后,以从这里到达通往图尔坎的长途汽车站15刀的价格成交。在世界上一些国家,比起使用他们本国货币更愿意收美金。到达车站后他们才知道,如果按计价器打表的话只需要7刀,这给他们的兴奋蒙上一层灰。 去往图尔坎的大巴车正在上人,一个招揽客人的年轻人靠在车门边,眼睛正瞄着他们,他们也一边看着车一边看着这个被晒得皮肤发亮的南美人,见他们有意坐车,立刻迎上前,狡黠地笑着问要不要坐车,8刀,跟售票处一个价。 几人都觉得价格还算合理,二百多公里的路程,这个价格真不算贵,于是都爽快地交了钱。临上车前,刘明阳叨咕一句, “先上个厕所。” “我也去。”李哥紧随其后。 经过售票处时,刘明阳无意间瞥了一眼票价,清晰地写着7刀。刘明阳冲着身边的李哥骂道:“我×!又被骗!”李哥不知所以然,“啊?”了一声。他指着票价给李哥看,李哥顺着刘明阳手指的方向一看,也顺口说了个“×”。 俩人心里都认为多花的钱是要不回来的,人生地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把心里的不快都发泄到小便器上。这一通尿,两人恶狠狠地瞄准,用力从上面呲到下面,再从下面呲到上面,再来回摆动,崩得旁边到处都是,他们用这种方式找回一点心理平衡。 回到车上,已经坐了多半数的人,何哥和小凌先上了车,给他们占了座位。喜欢扎堆的人,无论去哪,都要坐在一起。一帮人坐飞机,值机时没给挨着的座位,也得想方设法换到一起,如果人家不愿意换就使用道德去谴责。 屁股刚坐稳,刘明阳就冲着何哥说,“M的,售票处卖票7块钱。” 何哥扭头冲着他“啊?!”了一声,紧接着又来了一句“我×!这会儿工夫,两回了!”脸上露出无奈认栽的表情。 “我×”,在中国是个万能感叹词,无论开心、兴奋,还是倒霉、沮丧,或是惊讶、感叹都可以用它来表达。 小凌在一边听了瞪着眼睛嘴上喊“啥?!”便“噌”的一下要站起来,被何哥一把摁在座上,又转头瞪着她,于是,要喊出口的话硬咽了回去,垂下眼睛不敢看何哥,乖乖靠在椅背上。 车内陆续上满了人,车子缓缓启动。虽然每人多花1美金,但也不算多,小小的不愉快并没影响大家的心情。随着车子缓缓驶离车站,内心还是雀跃的。对这段通往未知的旅程,充满了期待。 车子一路向北,在一座座城镇中穿行,车窗外一排排简陋的房屋被甩在后面,一幅幅广告牌不断地映入他们的眼帘。载着所有人的梦想,驶向他们心目中的自由财富之地。 从上出租车那一刻起,刘明阳才真正开始打量基多这座城市。热爱历史和文学的他,还没来得及造访这里。他没去寻迹印加文明遗迹,欣赏印第安人的膜拜仪式,也无法去领略教堂的建筑之美,也不能更多地感受这座赤道城市却四季如春的气候。一切都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眼前的现实催促他向前奔赴,多看一眼都显得奢侈。 五个小时的颠簸后,他们抵达边境城市图尔坎。刘明阳拿出手机,跟之前联系好的蛇头要了地址,一看地图,距离不远,便步行前去。 图尔坎,这座毗邻哥伦比亚的边境城市,像是一扇半掩的通向合法与非法之间灰色地带的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持中国普通居民护照过境是需要签证的。可他们的边境又时常呈开放状态,过境并不复杂——****,交上几十美金,便能换来一张通行纸,可在哥伦比亚境内停留一周。 但真正通过正规途径过境的人并不多。有的压根不知道还有交钱合法过境这回事;有的怕节外生枝,怕被抓;还有的不敢相信,怕被骗。于是便求助于蛇头,根据价位不同,被安排上不同的车辆——有的大巴,有的小巴,还有私家车,从图尔坎偷渡过境去往内科克利。 条件好的人,从海关直接入境哥伦比亚,找辆出租车去帕斯托,从那乘飞机飞往蒙特里亚,再坐车去内科克利。这样节省时间,不遭罪,还能避免路上的风险。 蛇头给的地址是一栋破旧的民房,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打开门,眼神警觉地扫了他们一眼,一歪头,示意他们进去。他们被带到一间屋子,“今晚就住这儿,别出门,明早安排你们出境。”男人声音低沉,话语不带任何起伏,对于他来说只是例行公事。交待完便甩上门离开。 房间阴暗,墙皮剥落,角落里摆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屋里有厕所,洗手盆沾着黑乎乎的污渍,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漏水,不能洗澡。 小凌皱着眉,一脸嫌恶地抱怨:“这是什么地方?这么破!还连门都不让出!”她语气里满是不满,可没有人理会她。所有人都清楚,这趟旅程里,任何抱怨都无济于事。她自言自语了几句,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闭了嘴。 凡事都由不得谁的意愿,没办法。之前都买了食物,每人拿出一些凑到一起,吃完简单洗漱一下。房间里只有两张单人床,把床垫铺在地上,刘明阳和李哥睡地下,让何哥跟小凌睡床。 第二天,他们天刚亮便起床,以为蛇头很早就会来,可左等右等也没见影子。刘明阳坐在床垫上,身体靠着墙,手指轻轻叩着地面,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始终不见人影。屋里寂静得只听得见刘明阳手指落在地面的声音,缓慢地,一下、两下、三下…… 其他人都懒散地东倒西歪在床上。许久,刘明阳又传来一阵困意,他晃晃头,开口说:“咱们反正也不能到外面去,别这么干等着了,你们饿不饿?吃点东西吧。”于是,大家又把打包得严严实实的背包打开,取出食物,先填饱肚子。 直到过了晌午,蛇头才再次出现,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向他们每人收了三百美金后带他们出去。出了门,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急匆匆地钻进蛇头带来的出租车。车子最终停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只见眼前停着两辆大巴车和上百人的人群。 没等多久,蛇头们开始清点人数,准备分批上车。第一组是妇女和带孩子的家庭,剩下的人则按肤色大致分开,黑人和印度人为主的是第二组,占少数的中国人则被随机分配在其中。 轮到他们四个时,被分到第一组。前门的人还没上完,有人指挥着让他们从后门上车。车厢内很闷热,一股汗水、尘土和说不清什么的混合味道扑鼻而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车座早已坐满,仅有的空位便是过道。 小凌皱着眉,正想抱怨几句,却看见何哥拉着脸,上了车,二话不说,坐在地上,靠着座椅靠背,一副认命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明阳和李哥先后跟在他俩后面坐下来,刘明阳心想,坐过道就坐过道吧,没被分到另一辆车就挺幸运,那辆车上全是黑人和印度人,一路上会被那些人身上的味道熏个半死。 车子先向南行驶好一会儿,又向东开了很远,车窗外,树木茂密,杂草丛生,大片的野草在风中摇晃。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颠簸前行,像坐在一个巨大的按摩器里,抖得人两腮直颤,浑身快要散了架,每一次车轮碾过深坑,坐在过道地上的人就被颠簸、摇晃得不行,身体倾斜着,头不时地撞在座椅靠背上。 过了很久,终于,车在一条河边停下来。蛇头们指挥所有人下车,到河边的码头乘船。这条河,就是厄瓜多尔和哥伦比亚的界河,河并不宽,过了河——严格来讲,过了河中央,就进入哥伦比亚。 几艘小船把一百多号人一趟一趟地摆渡到对岸,两辆大巴车已经等在那,虽然换了车,但还按原来的分组、原来的座位分别上车,管事的用西班牙语吧啦吧啦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听得懂的南美人自动往车上走,他的意思是:让他们这一组上他指定的那辆车。他们不知道,另一辆车没有空调,又旧又脏,他们是借了妇女和儿童的光。然而,他们知道,这就是接下来载着命运的交通工具。 车子开始驶向内科克利。 同样还是不走大路,先是继续在土路上颠簸了一段,直到进入山路,才渐渐变得平稳。刘明阳坐在包上,仗着个子高,能看到窗外,眼前的山峦层层叠叠,展现出一幕幕如画的风景。安第斯山脉的热带雨林令他的心情又美起来,眼睛又眯成一道缝,嘴角上扬,整齐洁白的牙齿闪着光。 车行至山谷,放眼望去,覆盖着郁郁葱葱植被的山腰时而云雾缭绕,时而热气蒸腾,忽而又有飞瀑倾泻而下,远远望去,细如缕缕丝线。鬼斧神工的美景看得刘明阳目不暇接,忍不住站起身用手机贪婪地拍着照,看着手机里拍到的景色,抑制不住喜悦地笑,索性一直站着往窗外看。 车子盘旋而上,路变得越来越窄,几乎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过。上山爬坡,司机开得很稳,山路崎岖狭窄,车速很慢。接近山顶,弯道处,前方的悬崖峭壁直上直下突显在眼前,刘明阳的心猛地揪在一起。车轮似乎就贴在悬崖边上,稍有偏差,便坠落万丈深渊。车子缓缓挪动,每一次转弯,他都能看到深不见底的山谷,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过道两边的座椅,眼睛紧盯着窗外,张着嘴,整个人僵在那。 直到平稳驶过最惊险的路段好远他才回过神,冷汗浸湿了后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缓缓地坐回到包上,深深吸口气,心里想: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这样的路。 李哥坐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见刘明阳神色有点紧张,便问: “怎么了?” “这路真险啊!”他没敢多说,怕不吉利,也怕别人讨厌。 李哥开过车,知道司机是个老手,仰仰脸示意说:“这是个老司机,有经验。别的,听——天由命吧!” 刘明阳听了,点点头。 他也索性直接坐在地上,身体靠着旁边的椅背上。车厢摇摇晃晃,他知道这趟旅途很遥远,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新的希望,还是更大的危险。 天色渐渐暗下来,折腾一下午,所有人肚子都饿了,车里一阵啛啛喳喳,人们陆续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翻出食物和水。 天黑后,大山里没有一丝光亮,从车窗向外看,去层里面散开,露出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时而现出云层,照着山顶的轮廓,山影时隐时现。偶尔能听到近处的虫鸣和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更显幽深而静谧。 车厢里,有人低声说话,也有人在逗孩子,随着夜色越来越深,车内越来越安静,有的人已经进入梦乡。刘明阳也困了,索性横躺在地下,下半身蜷缩进身旁的座椅下,上半身留在过道,车厢摇摇晃晃,带着他进入半梦半醒,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孩子的大声啼哭打破沉静,把人们从睡梦中唤醒。刘明阳懒得睁开眼睛,只听见车厢里开始喧哗起来,有人低声安慰孩子,有人嘟囔抱怨,陆续有人上厕所。 厕所在车厢尾部,前面上厕所的人就得从躺在过道的人的头上跨过去。最初刘明阳心里还挺膈应,试图坐起来,可还没来得及把身体从座位下面挪出来,一只脚就已经跨了过去,鞋底还轻微擦到了他的头,心里很恼火,又无可奈何。一次又一次来回过着人,索性也不睡了,坐起身,眯着眼靠在椅背上。 渐渐,车厢里安静下来。透过对面的车窗,望着天空格外明亮的星月,又勾起他浪漫的情怀,心里感到一丝安慰。想着,他M的,这就是外国的月亮啊!生硬地勾起一侧嘴角,笑得有些勉强,还有些自嘲。困意再一次战胜情绪,他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又蜷进座位底下,摇篮一样的车载着他们行驶一夜。 天刚亮,厕所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噼啪”地响声不断。前面的人们一会儿一趟,从躺在过道上的人的身上、头顶跨过,刘明阳对这“胯下之辱“憋了一肚子怨气,简直要炸开。 这时,一双穿着拖鞋的大脚从头顶迈过,毫无防备,一股像是发酵了整个夜晚的酸臭味儿一点没剩,都被刘明阳吸进鼻子,瞬间从鼻孔到咽喉,再到肺,结结实实地吸了个满腔。过了半晌,整个呼吸道里还充满浓浓的酸爽,仿佛感到这一口气已经在他身体里开始消化。他猛地坐起,胃里翻腾得厉害。 男人从厕所回来,看上去像中国人,长得愣头愣脑,满脸麻子,中上等个子,很结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肚子不痛快的刘明阳冲他说了一句, “你脚那么大味儿,怎么不穿鞋啊!” 男人一怔,回头瞪着眼睛,满脸疑惑地“嗯?”了一声,表情里带着一丝挑衅。 这时,刘明阳才意识到,这家伙不是中国人,用手指了指他的脚,又捏捏鼻子对他说,“你的脚,味太大!” 男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口气生硬地冲他说了一句什么,一边说一边耸耸肩,比划着,意思好像在说,“想舒服你怎么不自己包个车?”说完,用小手指比划了一个“low”的动作,转身走了。 刘明阳还想冲他说什么,李哥和何哥都伸手拍了拍他,示意别理他,硬生生把一肚子怒火压了回去,嘴里骂一句:“傻×!” 男的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人,夜里脱了鞋,脚还出奇地臭,满车都是他臭脚的味道,只是大家在睡觉,没注意到,也许闻到了也没人说。 刚才的一腔酸臭还在身体内盘旋,看别人上完厕所也不洗手,抓过东西就着臭脚丫子混合着厕所里飘出来的味道就吃,刘明阳脸上现出略微难受的表情。这时,厕所里又传来一阵难闻的味道,不适的感觉涌上喉咙,哕了一下,差点吐出来。 一早上的忙乱之后,又归于平静。窗外飘起濛濛细雨,远处的山峰被云雾笼罩,车子依旧很慢,依旧艰难地爬坡下坡,翻山越岭。 此时的刘明阳坐在大大的背包上,虽然眼睛还是愿意看向窗外,但已没有拍照的欲望,眼睛直直地望向远处雾霭里时隐时现的森林。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出来时都没好好跟父母告个别,此刻,思绪像潮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涌上来。男人的思念是藏在心底的,看他平时憨憨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可他也有自己的心事。想着想着,低下头,嘴唇紧绷,眼神落在地面上。 正在这时,在他前面传来一阵骚乱,像要打架。果然,一分钟都不到,一个人被围在几个人中间拳打脚踢。 ------------ 第四章 车厢里的战争和初遇黑J 下 被打的是个印度人。他的座位挨着过道,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孩儿,最里面是一位南美女人。 本来没人搭理他,他看女人长得很俊俏,心里就有些痒痒,萌生企图,又不好直接搭讪,就假意跟旁边的男孩用蹩脚的英文攀谈,尽说着些让男孩要像个男人,性方面要强才能征服女人之类的话,还教男孩他们印度男人如何用吃鸡、吃咖喱来壮阳。 男孩儿也不认识他,又不好意思表示反感,只好哼哈应付着。可他实在按捺不住,把手搭在男孩肩膀上,一脸坏笑,表面像看着男孩儿,目光却聚焦在女人脸上,说, “你得有女人,这样才算男人,得勇敢,比如眼前,你就跟这个女人说,I want to fuck you.” 男孩儿一脸尴尬,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印度男人用搭在男孩肩上的手的手指去触碰女人的身体。女人脸色骤变,惊慌又愤怒,猛地站起身,冲着另一侧后排的男人用西班牙语大声喊了一句。男人应声“腾”地冲了过来,瞪着眼睛,愤怒地冲着印度男人喝出一连串的西班牙语,与此同时,又过来两个南美人,显然他们跟女人都是一起的。印度男人还没反应过味儿,拳脚已经骤然砸在他头上、脸上、身上,直打得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印度人撩骚惹来一顿拳脚,毫无反抗之力,脸上一块一块的红肿和淤青,鼻血滴在衣襟上。手扶着疼痛的胳膊,咧着嘴,皱着眉。不知他有没有队友,反正没人上前劝架,更没人帮忙,所有人都在看热闹。 打完,南美男人指着自己的座位让他滚过去,挨了这顿揍,他也老实下来,狼狈地坐了过去,终于安静了。 这顿揍也把刘明阳从沉思里拉了出来,看了个热闹。李哥见他刚才的样子,知道他有心事,顺手递给他一个芒果,这是在基多买的。正没有胃口,刘明阳接过来就顺手扒下块皮把芒果塞进嘴里,香甜多汁,味蕾立即被打开,李哥又递给他一张湿巾,俩人也不说话。 正吃得起劲儿,车子转个弯,突然一个急刹车,刘明阳手里的芒果一下子杵到脸上,全车人都吓一跳,不约而同地一声惊呼,纷纷起身看发生了什么。司机连忙开门跳下车,查看前方出了什么状况。 “怎么回事?”李哥皱起眉头,朝窗外看去。 前方的道路被山体滑坡堵住了,等路被清好才能走。雨季的热带山林,随时会发生落石、山体滑坡、泥石流,什么时间,哪个地方遇上什么,都无法预料。路只有一条,这种情况,就只有等。 刘明阳用湿巾抹了抹脸,三下五除二吃完大大的芒果,好像肚子真的饿了,顺手从包里拽出一包被压碎了的方便面,递给李哥,李哥推下他的手示意不要。撕开包装,没有开水泡,就抓起一把干嚼起来,又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一口。 小凌靠在何哥身上,皱着眉头,各种不自在,脸上满满地写着痛苦和无奈。 雨依旧断断续续下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绿色植被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漫长的等待后,车子终于启动。还是一如既往地缓慢。轮胎碾过泥泞,听得出砂石被压陷的声音。刘明阳盯着窗外,脑海里映出昨天的万丈悬崖,心底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车子压在悬崖边缘,刚好是脆弱松软处,如果发生坍塌,整辆车会不会直接坠入山谷?要是死在这……他不敢再往下想,深深吸了口气。 车子继续翻山越岭,时间缓慢流逝。最初的兴奋早已消散,人们变得无精打采,过道上的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子缓缓爬升,穿过浓雾和细雨到达山顶。这边车外还下着雨,远处山顶却挂出一道彩虹。眼前呈现出目光所及直至天际线的厚厚草垫。被雨打湿的青草,在彩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嫩绿,像厚厚的波斯丝绒地毯。 刘明阳脸上又现出浅浅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这一次,目光里看得出不确定。 午后接近傍晚,车在一片难得的空地上停下,司机宣布可以下车活动。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开心的事。 “M的,憋死了!”何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小凌也抱怨道:“难受死了,咱们花那么多钱,连个座都没有!” 另一辆车上的一个中国人凑了过来,一副愁眉苦脸,“你们这车还算好的,我们的车没空调,闷得透不过气,热成傻×!还漏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最恶心的是,一有人上厕所,整个车厢都能闻到,特别是有人拉肚子的时候……”说着,又凑近了些,放低声音说:“还有那帮人的体味,跟狐臭一样,都混在一起,唉,别提了!”边说边咧着嘴,摇着头,满脸的痛苦。 刘明阳很庆幸,目光跟同伴对视一下,他们也心领神会,此时,心里都平衡了许多。然后,笑呵呵慢慢悠悠地说:“唉!都差不多,这也没办法,忍忍吧。” 这种情况下,谁也无法抱怨太多,这种旅程注定不会舒适。山里没有网络,但他们都下载了离线地图,知道路还有很远,怎么也得再走一天,都有了心理准备。除了忍耐,别无选择。 很快,要上车了,刘明阳说,“尿了尿再上吧,厕所太脏了!” 三个人一齐冲着树丛,不约而同默契地比起谁呲得远,小凌见他们像孩子一样,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尿完,几个人笑呵呵地上了车。 刚要坐下,前方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刘明阳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小个子南美人在叽里呱啦跟一个坐在座位上的人理论,仔细一看,是那个“臭脚”。 “让开座位!”小个子愤怒地嚷嚷。 “臭脚”翘着二郎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也花了钱,凭什么你能坐我就不能坐?” 原来,他的位子在前面的地下。 司机也走过来,皱着眉头劝说:“大家都坐回原来的坐位,你也应该坐回去。” 他假装不明白。司机也生气了,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长出着气,无论他们怎么说,“臭脚”仍旧赖在座位上不动。 这时,“小个子”的朋友见“臭脚”的样子也很生气,站起身,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叽里呱啦冲他嚷嚷,他瞪着眼睛跟人家说, “有你什么事?” 小个子的朋友终于忍不住,猛地踹了他一脚。“臭脚”立刻反击,三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眼看两个南美人不是高大健壮的“臭脚”的对手。刘明阳心里本就对“臭脚”憋着一股火,见状猛地冲向前面,吼道:“揍他!” 何哥、李哥二话不说,一同冲了上去。 “臭脚”虽然块头大,但寡不敌众。直打到他浑身没了力气,在地上缩成一团,用手护着头,何哥拉开大家,才算停下来。刘明阳示意南美人回到他的座位,用脚踢了踢“臭脚”,喝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再脱鞋,否则,脱一次,揍一次。” “臭脚”没再吭声,就蜷在地上。其实,各国人之间,南美人、司机、“臭脚”、刘明阳,除了司机和南美人之间说着共同的语言外,谁跟谁说的话都听不懂,但都能意会,也都懂。 直到终点,没再下车休息,厕所从没打扫过,水早已用光,随着门啪啪作响,里面飘出越来越难闻的味道。孩子们只要有一个哭,就像传染一样,另一个甚至几个也跟着一起哭……车内无论来自哪个国家的人心里都无奈地压抑着所有的怨言和情绪,只有时而跟身边的同伴抱怨一下。 被车子咣当得一觉又一觉。现在的刘明阳,躺在地上,任凭谁从上面跨过去也懒得理会了,只是“臭脚”没再脱过鞋。 此刻,心里想着,如果在家,妈妈会为他做可口的饭,他跟小伙伴在外面疯玩儿,或者躺在自己床上玩儿手机,等妈妈喊吃饭。他是多么怀念家里自己舒适的被窝啊! 雨一直下,隔一段路就出现一处山体滑坡,就又要等待,大家都已经麻木,也不再关注,睡觉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第三天接近中午,车子突然再次停下,司机开门下了车,这次可不是山体滑坡。 前面传来骚动。刘明阳站起身,目光穿过窗户,看见两个JC站在车旁,正和司机交谈—— 是“黑警。” 大巴车冒着风险走山路就是为了避开JC,没想到还剩三百公里,终究没躲过去。车上的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清楚,黑警拦车就是为了敲诈钱财,要多少,全看运气。 两个JC跟司机用西班牙语聊着。车上的人在互相议论,小凌皱着眉头,噘着嘴跟何哥嘟囔着,“钱不是已经都交给蛇头了吗?他们应该搞定JC,路上就不应该再要钱了!”何哥心里承认她说得对,对此他心里也不满,于是手臂搂着小凌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刘明阳心想:司机跟JC是战略合作伙伴,这是显而易见的。 很快,司机让所有人下车。 “每人三十美金。” 人群瞬间炸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抱怨着。 几个黑人干脆摆烂,瞪着大眼珠子,黑黑的脸衬着,白眼仁显得更大更白了,大声骂骂咧咧几句,就是没钱,转头就不理。 司机让中国人跟自己人去沟通,有两个人上前去砍价,但失败了。又乱了一会儿,一个梳着分头看上去油嘴滑舌的人点头哈腰地凑到司机跟前用翻译软件跟司机谈着。大概司机也急着赶路,跟JC嘀咕了几句,最后JC同意让每人交10块钱。 这下把“分头”乐坏了,好像自己立了大功似的,满脸讪笑,屁颠儿屁颠儿地回来跟大伙收钱,嘴里说着,“我帮你们杀价了,就给10刀!又不多,给就给了吧,给完大家好赶路。遇上要钱的总比有点职权还叫真儿的JC要好,他们会把我们都遣返回到进入这个国家起始的边境,有的甚至开着车全程跟随……”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先拿10美元攒在手里。 有人看黑人没给,你一言我一语地吼着, “老黑都没给,我们凭什么给!” “就是,我们凭什么给!”…… 不同意给钱,磨叽到最后,还是有人给了10刀。刘明阳气呼呼地看着“分头”,按住何哥和李哥,意思是不让他们给,嘴里催着“分头”,“赶紧把钱交上去!少收几个他们也不知道。” 刘明阳看着“分头”的下贱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其实,司机也想快点结束,和JC分钱,早点赶路。 交完钱就陆续上车,JC脸上挂着嘲讽的表情跟司机说,“中国人就喜欢内斗,胆小怕事,一盘散沙,我们没有强迫他们给钱,他们为什么要给?”司机耸耸肩,摊开双手。人性的弱点被拿捏妥妥的。 刘明阳看着这一切,心里泛起一股厌恶。 ------------ 第五章 阿强的波折 之后的路程没有任何不顺利,接近傍晚时到达内科克利。 刘明阳原本跟一个蛇头的中国助理联系过,可到达后,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不禁狠狠地骂一句:“M的!真是不靠谱!”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跟着其他人走。海风拂过,带来一阵阵闷热和潮湿,这座海边小镇显得愈发忙碌,四处都是面容疲惫、神色匆匆的外来人。 夜色渐渐降临,沿着街道,刘明阳一行人走到一家靠近海边的民宿,一间房住四个人,上下铺,条件虽简单,倒还算干净。镇上的住家很多都改成客栈,标准都差不多,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来往的偷渡客这么多,稍一犹豫可能房间就没了,大伙决定就住这。 想到今晚总算是可以在床上睡觉,内心还真有些向往。连续几天,他们在车上辗转颠簸,疲惫不堪,不洗澡、不刷牙,衣服也没换过,身上早就臭得不行。 刘明阳之前在网上还集结了其他几个人,约好在这见面。按正常计算时间,他们也应该到了,可收到消息说还需要一到两天。几个人商量一下,决定等他们来,顺便好好休整。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带着夏日海风的闷热和湿气。刘明阳睁开眼,感受到久违的睡在床铺上的香甜,浑身像是一滩泥,完全不想动一下。看下时间,已是中午,这一觉睡得简直是天昏地暗,仿佛要把几天欠的觉都睡回来。 洗漱后,众人出门采购进雨林用的装备。街道上熙熙攘攘,这里本就是一座海滨度假城市,只是近几年,大批来自不同国家的偷渡客令这里变了味道。 商家热情推销的各种商品不仅仅是游泳衣、游泳圈、潜水镜、防晒霜、吊带裙、人字拖,而是帐篷、防潮垫、燃气灶、罐装气、小锅、驱蚊水、雨衣……还有足够支撑几天的食物。 耳边混杂着各种异国口音,街上的人几乎都是偷渡客,有来自南美、拉美的、非洲的,也有不少亚洲面孔,彼此之间毫不避讳,仿佛偷渡已成为这片土地上自然而然的事。 傍晚,刘明阳想去海边走走。码头附近热闹非凡,海里好多人在玩着各种海上项目,观光船、快艇、摩托艇……也有人在浅滩上戏着水。 刘明阳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就是将从这里出发,坐那个观光船过海,去卡普尔加纳。” 李哥笑着说:“这里挺美的。” 他们走在沙滩上,前面被一大片帐篷挡住去路,不得不绕行。 几个***引起他们的注意,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孩子。刚一张口打招呼,包着头巾的女人就忙转过身,神情里透出慌张和恐惧。他们是阿富汗人,攀谈后得知,这是一家人,穿越了伊朗、卡塔尔、巴西、秘鲁、厄瓜多尔,辗转至此。舍不得花钱住店,所以在海滩上搭帐篷。 刘明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一大片帐篷都是准备坐船的偷渡客! 第三天,等的人到了。几天以来,他们在路上跟刘明阳断断续续地保持联系,知道今天会到,刘明阳早就提前跟民宿老板打了招呼留好房间。一共四人,都挺年轻,最大的三十多岁,最小的二十出头。 领头的叫阿强,二十八九岁,广东人,大学毕业,懂点英文,一路上算是能与外界沟通的人。阿强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一家公司上班,作为职场小白,频频遭到同事的暗箭,经常踩到屎坑里,加班、酒局更是令他疲惫不堪。XG疫情到来后,没有稻草可抓的他更是直接被裁员。 安顿妥当,刘明阳来到阿强房间,跟他聊聊天。 他问: “怎么走这么久?” “别提了!”阿强叹了口气,指了指上铺的兄弟,“到了图尔坎,我和这个兄弟找了个大包,一路被折腾得够呛。” “怎么呢?” “包哥伦比亚全程,一直到内科克利,说好的小车,都有座位,三百美金一个人。” 一路上所有大包小包都会这么说,刘明阳刚体验过个中滋味,仿佛猜中他踩了坑,笑了笑。阿强接着说, “谁知出发时,蛇头又从别处收了一帮中国人跟我们一起走。来的是辆破旧的皮卡,根本坐不下,驾驶室里坐五个,剩下五个上后斗,后面的车厢用厚厚的帆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绳子勒得死死的,一丝缝隙都没有,只能外从面打开。 为了跟司机套近乎,我就直接坐在副驾驶上,一上车就递给司机一盒烟,希望得到关照。司机是个二十几岁的哥伦比亚人,反戴个鸭舌帽。” 他顿了顿,回忆起那段惊险行程,忍不住骂了一句, “M的!车一开就疯了一样,刚一坐稳车就窜出去。那车开得,管你盘山路、悬崖峭壁还是转弯,全都不减速,车底盘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嘎吱嘎吱’响,跟要散架了一样。我坐在副驾,安全带还坏了,吓得我手一直死命抓着把手,心都要飞出来了! 上铺兄弟一直探着头,听他俩说话。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高鼻梁,鼻子和眉骨都有点突出,眼睛又大又亮,目光犀利,眼神似乎总是在瞪着某个人。瘦骨嶙峋的手抓着栏杆,活像一只鹰落在床边。听到这,接了一句, “后斗的才要命。” 阿强点点头,继续说:“我们前面的人比后斗的还好得多。一路上虽然没有空调,但可以开窗,热是很热,总算有风。后面的最难受,他们被严严实实地闷在里面,热得快疯了,憋得喘不上气,使劲踹车箱,“咕咚咕咚”的,司机完全不理,就一直开。” “到夜里,我实在没挺住就迷迷糊糊睡过去,睁眼时,天已经亮了。司机都没停过,两眼瞪得老大,看得出,他是在强撑,使劲咬自己的手提神。” 阿强接着说:“十几个小时后,车开到一个加油站,还是不让任何人下车,说附近JC多,就算JC没看见,被当地人发现也会报警。如果下车被JC发现,后果自负。我们就都不敢下车。奇怪的是,加完油也不走,就晒在大太阳下面有一个小时,像在等什么。那天,外面三十多度,车里像蒸笼,后斗就更不用说了。时间到了,蛇头接了个电话,我们被带到一处民房。 打开篷布的时候,里面的人都快死了!他们的衣服、裤子全湿透了,浑身瘫软得像面条,连爬下车的力气都没有,是我们生拉硬拽把人拖下来,下来就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阿强咧着嘴,摇摇头,“当时真怕他们死了!” “那里是卡利,在那里,我们被转包给第二个蛇头。第二天一早,蛇头安排人带我们去坐巴士,由卡利出发到麦德林,一路转了好几次中巴、小巴,下午才转到一辆大巴上,感觉像是旅游团拼团。” “没遇上JC吗?”刘明阳问。 “让你说着了。半路被警车追上拦住,上车就数人数,他们竟然知道车上有十个中国人,很明显,蛇头吃完我们又把我们卖给JC。 JC让我们十个全部下车,背包也要带下车。俩男警一女警,说要搜查我们的行李,并要带我们回移民局接受调查,还要遣返我们。当时一个人就害怕了,说我们愿意交罚款,一听这话,仨JC全笑了。年长点的男警说,‘罚款,每人一百美金。’刚说出口,女警就笑场了,要这么多,她自己都没信。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每人给了三十。” “这是白天遇到的黑警,不会有太过分的操作,晚上就更糟糕了。” 阿强咕嘟咕嘟灌了半瓶水,接着说: “当晚抵达麦德林,下车就有蛇头安排的人等我们,两辆小车,说当晚可以带我们去内科克利,一个人加收三十美金,如果第二天带我们坐巴士就不用加钱。之前说好的,全程小车嘛,现在又坐巴士,可是有什么办法?在人家的地盘上。经过一番商量,有两个人要坐巴士,我们决定当晚坐蛇头安排的两辆小车来内科克利,并砍价到每人加二十五美金。两辆车一前一后,凌晨三点多,在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外路口,我们被黑警精准拦截——又被卖一次! 两个男警,让我们全部下车,搜身并且搜车。车上座位的缝里都搜遍,下车就让脱衣服,都脱光,连内裤、袜子都脱掉。我和他……”用头示意上铺,“多数钱藏得很好,缝在包的内衬里和藏在糖果里,没有被搜到,但兜里的钱都交出去。另一辆车的一个人被搜走好几百美金! 听说其他一个组队的人,坐中巴,上面坐了一半南美人一半中国人,黑警只搜中国人。那些南美人坐在车上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更倒霉,一路上被搜了十几次,其中有几次也是被赶下车脱个精光,洗劫得干干净净!” 听着他讲述着,刘明阳心想,比起他们自己算好的了,这样一想,内心隐隐有种窃喜, “螃蟹效应”的心理在作祟。转念又为这种想法感到羞耻,有点自责, “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别见不得别人好了,做人还是厚道点。” 想到这,他深吸一口气,拍拍阿强的肩说:“唉!都不容易啊!” 说罢起身,“你们今天早点睡吧,明天睡到自然醒,我陪你们去买装备。我们这边也四个人,一起结伴走吧,路上还有个照应。” 夜色深沉,远处传来翻涌的波涛声,像要吞没整个世界。 镇上商店里,小摊贩很能顺应市场需求,卖的大多商品都是偷渡客用得上的。阿强正低头挑选需要的东西,旁边突然传来吵架的声音,是一男一女。 “你他M的没完了,这点钱自己也不花!一路上给你花多少了?” “找你是干啥的?花这点钱还不情不愿的!” “还少给你花了?住店、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给你花的钱?蛇头的钱就给你付了两次。你也不能没完没了啊!全是我的啊!你自己一分都不掏啊!” “白让你睡啊?!” “你是卖的啊?!从现在开始,少跟着我,爱找谁找谁去!” 男的说完推开女的就走,女的试图跟着他,男的转身恶狠狠地用手指着女的吼道, “别跟着我!再跟着我别说我揍你!” 刘明阳和阿强互相看看,又看看“上铺兄弟”,三个人不知所以然,呵呵了一下。 买完装备回到酒店,联系了一个叫卡洛斯的蛇头,订了从内科克利到卡雷托进雨林的路线。卡洛斯是当地人,因为成功帮助过一个中国人而走上了这条“致富之路”。临近傍晚,他来酒店收钱,收了钱交待下,他会安排他们从码头出发,坐船到卡普尔加纳,再转小船偷渡过境到巴拿马的卡雷托,每个中转点都会安排人接应。 一切准备停当,准备迎接下一段冒险——坐“大飞”。 ------------ 第六章 噩梦航行 凌晨,天色仍暗无边际,刘明阳睁开眼,黑暗中只听见远处的波涛声,一浪接一浪。心里琢磨着,接下来的快船是风险最大的,很可能瞬间葬身大海。想着想着,内心突然涌上一丝伤感,这伤感来自哪——是还没来得及跟父母告别,或是还没到柒月去的地方?他在想,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死了?亦或是感到疲惫?这疲惫是来自内心的。他也说不清楚,可不管怎样,都不能退缩。于是,深吸口气,翻身坐起。 住的地方离海边不远,步行过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路上除了他们还有不相识的三五成群的人。夜色还未褪去,除了天上的星星,没有半点光亮。众人举起手机,手电筒的光在沙土地上摇曳,映出一道一道短短长长晃来晃去的人影,脚底下像在玩着踩影子游戏,一会儿踩头,一会儿踩身子。 到达海边,码头上的灯光打破黑暗。这里是另一番景象,人声嘈杂,空气里混合着柴油、海腥的味道。登船前,所有人都把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用大大的塑料袋裹紧,胶带缠得严严实实,起到防水的作用。外面还要贴上编号,上岸时,所有行李都会被集中放置,自行查找提取。 何哥一边撅着屁股打包,嘴上一边骂:“这个娘们儿,买那么多东西,箱子重得要命!” 刘明阳上前帮忙,刚搬下箱子就皱起眉头,冲何哥问:“这箱子进雨林怎么弄?” 何哥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到时候再说吧。”接着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八辈子没花过钱,见啥都想买,这里面全是她的破玩意儿,也不知道都是什么!” 刘明阳心里有点纳闷:就小凌那个样子,要长相,普普通通,要身材,一副干瘪的架子,人又俗气,何哥到底看上她啥了呢?何哥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笑了一下,一边用胶带缠着行李一边跟他说: “这娘们儿没有啥出众的地方,就一点,她要是跟了哪个男人,那就铁了心跟定了,打也打不跑。”他抬头看了看等在远处的小凌,“我这岁数,得务实,这年头儿,对你死心塌地的女人不好找。到了美国一起挣点钱,能留就留那,不能留,回家养老。不管在哪,她都能伺候我一辈子。” 刘明阳一下子明白,何哥是真心对小凌的,他是要娶她当媳妇过后半辈子的。点点头说了一句:“明白了。”俩人七手八脚弄好箱子和背包,刘明阳把自己包好的大大的背包外面贴上几张漂亮的糖果纸,以防与别人长得像的背包弄混,贴完,冲着背包满意地点点头 。 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蛇头安排非洲和中亚其他国家的人先发放救生衣,并且在离船最近的沙滩等待登船,中国人直等到中午才拿到救生衣。开始进入雨季,难得有晴天,赶上这会儿,头顶飘起淅沥的细雨。过了一个多小时才轮到他们与另外一帮中国人和非洲人一齐登船。 这是一条往返于内科克利与卡普尔加纳之间的观光船。船的四周没有遮挡,只在顶部用防雨布绷个篷,每条船坐几十个人。 加勒比海碧绿而透明,清澈见底,美得令人暂时忘却疲惫和危险。正当人们陶醉其中,风渐渐大起来,不远处海面上不时飘过几股海浪,船有点颠。刘明阳坐的位置还算平稳,坐在最尾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随着一阵阵惊呼,海浪像倾盆的水接连地从头灌到脚,好几个人已经缩成一团,浑身上下,如同在海里捞上来。 内科克利是哥伦比亚著名的度假城市。近几年,先后有数十万人来自南美洲、拉丁美洲、亚洲、中东等地的人前仆后继涌到这里,其中也有少数中国人。目前,这里80%的客人为偷渡客。对船主来说,比起做观光生意,确实更赚钱,而且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协助他人偷渡,而是在帮助这些人。内科克利也因为大批偷渡客的到来而发生巨大改变。 大约三个小时抵达卡普尔加纳,船上的人被带到中转处,稍作休整,等待晚上蛇头安排转另外的船只,偷渡前往巴拿马境内的卡雷托。 下午的时间没处打发,一帮人去外面闲逛,刘明阳发现这里的东西比内科克利的便宜很多,汇率也好,换外币更划算。跟李哥说,“唉!攻略做得还不到家啊,钱都在内科花完了,在这里换外币、买东西更划算啊!” 李哥惋惜地连连点头说:“哎呀!我也发现了。唉!可惜!可惜!”那神情,就跟上了个大当似的,差一点就捶胸顿足了,惹得其他几个人直接发笑。 傍晚,蛇头来接他们。他带领他们从住处出发,通过石子沙土的小路,快速穿过被丛生的野草包围的卡普尔加纳机场跑道,来到一片看似像居民区,但除了脚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却死一样安静的地方。可以肯定,这是一片废弃的民房,有的屋顶已经坍塌,有的窗户斜挂在窗框上摇摇欲坠,有的门已经破烂,从外面可以看向屋里,空空如也,脏乱不堪。 走了大约一公里,来到另一个小码头。蛇头给每人发一份鸡腿饭,饭不但不好吃,而且后面的人还没领到就没了,于是有人在发牢骚,“这钱花的,连饭都没吃上,还得饿肚子。”蛇头根本听不懂,也不理会,只能无可奈何。 天色渐渐暗下来,蛇头再次组织出发去海边。将要面临的是别人嘴里说的最凶险的“大飞”。 夜幕低垂,卡普尔加纳港口一片昏暗。 刘明阳和其他也准备今晚走的人挤在一个破旧的民房里等待蛇头安排接下来的行程,浓重的海腥味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交织着不安的情绪。 大多数人都准备了防水服和帽子,有的把大塑料袋挖个窟窿套在身上。准备不充分的人只得把打包过的箱子和背包又拆开,取出衣物后再次打包,场面一度陷入杂乱。也有人怕丢东西,把沉甸甸的背包随身携带,里面装的是他们心目中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但每一份沉重都增加了负担,很快证明,那么做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大飞”——听上去像似很威武的样子,实际上是条大约长五六米,宽两米多的小快艇。船孤零零地停靠在海里,被海浪一涌一涌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让人感到暗藏的煞气。总共二十多个人,大约一半是中国人,还有委内瑞拉和其他几个南美人。 蛇头跟舵手快速把用黑色大垃圾袋包住并用胶带缠好的行李装上船后指挥所有人上船。上船的人第一件事是抓件救生衣套在身上,但船显然严重超载,将近一半的人没有救生衣。 随着震得人屁股发麻的发动机轰鸣声,小艇驶离海岸,向远处缓缓加速,海浪一个接一个拍打着船身,激起的浪花溅到脸上和身上。 船速越来越快,渐渐,船头在海面上一下接一下地仰起离开水面,像飞机要起飞。人们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强烈的不安压抑在心头,汹涌的海浪和摇晃的船身让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恐惧感。他们知道,危险即将来临。 飞速行驶的小艇冲进前方仿佛另一个时空的黑洞,冥冥中预示着将要降临的灾难。 船身和水面的摩擦声听起来像蹭在水泥地面上嗡嗡作响。海上开始起风,每次快艇撞上海浪,整个船身就猛地颠起,所有人都会随着船的惯性被抛向空中一米多高,又狠狠砸下。刚开始,人们还咬着牙,只是惊呼,但当船一次次腾空,身体频频剧烈下落,脊椎和尾骨狠狠地与座椅发生撞击便再也绷不住了,痛苦的叫声此起彼伏。 随着频率的增多,人们由开始的惊叫转为被吓得痛哭流涕,一声声地叫着“ Help!Help!……”“救命!救命!……” 想要停船?怎么可能!已经开始有人被摔得动弹不得,根据重力加速度的计算公式,质量越重,下落重力也越重,背在身上的包越沉,摔得越狠。 哀嚎声瞬间被“大飞” 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和海风的呼啸声淹没。这么小的一条船行驶在一望无际苍茫的大海上就仿佛一片树叶般脆弱无力。一阵阵的海浪冲向小船,掀起几米高拍向船上的人们,他们被海水一次接一次地冲刷着,飞起又降落着。没多久,第一排固定在地上的扶手已经松动,手只得扶住船沿和座位板硬撑。开始有行李或背包落水,无论里面装着钱、护照、还是什么,都找不回来了。 开船的是个高大的黑人,像一尊硬朗的青铜雕像,面无表情,他见惯了太多的惨相和生死,整条沉没在海里,全船人无一生还的事也时有发生。在他眼里,这些人不过是用生命跟老天爷对赌的人,对于众人的喊叫他充耳不闻,眼睛死盯着黑暗的前方。 刘明阳控制着内心的起伏,全程没太惊慌,反而显得兴奋的样子,每次颠簸都用欢呼、叫喊来回应,仿佛是同猛兽的对抗与征服,也许他的欢呼是给自己的鼓劲儿和释放,借以掩饰内心的恐惧。这种经历是人生里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就在他眼看着又一个海浪即将袭来,再次准备呐喊时,突然,船的一侧被这巨兽般猛烈的海浪推起,整个船身仿佛要横向立起,扣过去。随着“啊——”地惊叫,所有人的身体一下子都向一侧猛地倾斜,手死命地抓住能抓到的东西。与此同时,一声尖叫划破海浪和马达混合一起的轰鸣声,一个女人的身影被甩出了船沿,仿佛狂风卷走一片叶子,消失在黑漆漆的海浪之中,她的惨叫声随着身体在波涛中瞬间消失。 船身回正,跟女人一起的男人看看身边空了的座位,愣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猛地,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叫,回头寻找海里的女人,哪里看得见踪影。抓着的手丝毫不敢放松,只能徒劳地在座椅上一边跺着脚一边“啊!啊!”喊叫。 无法接受一个大活人一眨眼说没就没了的现实,他开始大喊开船的停下来救人。刚一走神,手稍松了一下,船正冲向一个浪,男人立刻被抛向空中,又重重地砸回去,膝盖撞在刚才双手抓住的前座的把手上,这一摔,疼得差点背过气,撕心裂肺的叫声盖过汹涌的波涛。 男人自知性命难保,蜷缩在原地,再不敢动一下,双手死命地抓住把手,只管嚎啕大哭,那不是普通的哭声,而是彻底绝望、无法承受的哀嚎。 是失去爱人的心痛,是腿上的伤痛,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的,天知道! 没有人安慰他,每个人都自顾保命,前方漆黑一团,不知几时到岸,所有人内心都加剧了恐惧,祈祷着自己不是下一个。这一切,开船的“铜像”都看在眼里,船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一小时后,船开始减速,停在卡雷托岸边时,全船的人都哭爹喊妈,很多人已经站不起来,有的是吓的,有的被摔得腰椎骨、尾骨或肋骨骨折,整个人一动不能动,有同伴的被抬下船。下船的人得跳到齐腰深的海水里淌水走上岸。刘明阳眼看着前面的一个动不了的人被蛇头一边一个拉起胳膊,抱起大腿, 一边疼得大叫一边被掀到船下的海里。心想:他没有同伴吗?怎么没人管他? 失去老婆的大叔坐在座位上哭,不动地方,他一时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里走出来。也难怪,一眨眼的工夫,一个陪伴大半生的妻子就没了,换了谁也受不了。开船的和岸上的蛇头强把他连搀带拽地弄下船,还没走出海水,两人一松手,全身瘫软的大叔就一屁股坐在海水里。 阿强下了船就吐,一头栽在沙滩上,对船有了心理阴影,“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坐船!” 开船的急忙往海滩上扔行李,不少行李在途中颠进海里丢了。刘明阳望着眼睛直直的,嘤嘤哭的大叔,此刻,他已经没了眼泪,与其说在哭老婆,不如说是在排解心中的恐惧。其他人看着他很是同情,但也只是无奈地摇头、叹气。刘明阳冲他喊了一句, “快找行李吧,别丢了!” 男的无动于衷,依旧坐在海水里,带着哭腔说, “还要行李干什么!嘤——是我害了她,她是为了我才来的啊……” 小凌重重的箱子已经摔碎一个角,何哥气呼呼地冲着她说: “把箱子打开,我看你里面都装了什么!” 小凌惊魂未定,恍恍惚惚打开密码锁。何哥蹲下身看着箱子里从小摊上买的化妆品、小饰物和五颜六色的衣服气不打一处来,船上的惊心动魄可算找到了出口。从上面开始,不实用的一件一件,一样一样用力甩在沙滩上。小凌站在旁边看得有点发傻,眼睛祈求地望着刘明阳和李哥,仿佛在求救。眼看扔得箱子快见底时,小凌忽然回过神,急忙上前从何哥手里抢东西,大喊着, “花那么多钱买的!” 何哥更加恼怒,一把将她推坐在沙滩上,干脆把箱子倒扣在地上,站起身,用脚使劲地踹,随着重重的七踹八踹,箱子嘁哩喀喳地碎了。小凌急哭了,冲着刘明阳喊, “你们也不管啊!” 刘明阳用力地说, “人都快没命了,还顾得上这?你心可真大!别哭了,选几件路上穿的衣服带上,其余的都别要了!快走吧!” 小凌带着哭腔气愤地喊道: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第七章 进雨林前的营地 营地距离岸边只有几百米,黑暗中可见分散在几处的灯光。四周树影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和不时飘过的淋过雨后绿色植被的清香。刘明阳跟着人群往前走,脚底踩着浸满雨水的沙土地,发出“噗嗤”声。 固定的营地是木杆和彩钢板或防雨布搭建的简陋的棚子,先到的人在棚子里搭好帐篷,很明显,棚子跟实际需求大相径庭,根本不够用,后来的顺势在空地上搭自己带的帐篷,黑暗中,一望无际,说不清有多少顶。昏暗下,杂乱无序的帐篷、到处乱扔的生活垃圾、此起彼伏的嘈杂声,汇成一幅脏乱的场面。 刚才在船上受到惊吓大气还没顾得上喘的人们总算落下脚,纷纷手忙脚乱地扎帐篷。 细心的人会发现,不同于别处一踩一脚稀泥的地面,这里的竟是由无数塑料袋、水瓶、破旧包装、各种生活垃圾与泥泞混杂一起后踩实而成。可想而知,这是一条被无数奔赴者践踏出来的“路”,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在这里短暂停留,又有多少人永远留在这里。 扎好帐篷,分别带着洗漱用品去冲凉。冲凉的 “浴室”在偏僻昏暗处,是单层的立砖抹了泥巴砌成,没有门,只挂了块防雨布当帘子简单遮挡。只有两间,一男一女,看上去更像旱厕。陆续到达的人们都住在这,等待明天一早出发进雨林,这么多人显然是不够用,一个人在里面洗,外面排着长长的队,要半个小时才排得到。 淋浴间里,地上放一只大水桶,上面垂下一根水管,冷水从这根水管里持续流下,桶里放着一只大塑料杯,进去的人就用这只杯子冲洗。空气里透着一股湿冷的霉味。进去洗的人动作极快,冰冷的水沾到身上不禁令人激灵打冷战,一阵风吹过来,更是瑟瑟发抖,帘子被微微吹起那一刻,更有可能被“现场直播”。厕所由当地人提供,一次1美金。 这里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南美、拉美人占多数,还有越南人、印度人、西亚人、中东人、非洲人以及零星的中国人。刘明阳仔细观察,他看到有以家庭为组的,有临时组队的,也有孤身一人的。中国人中有带孩子的,最小的不过两三岁,年龄最大的中国人已过花甲。 洗漱完的刘明阳缩在帐篷里,终于感受到一丝久违的轻松感,但他却不敢真正放松,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些传闻——有人在途中失踪,有人被抢劫,有人被带走后再也没出现过……他感受着身下薄薄的防潮垫,耳边是帐篷外的嘈杂声、话语声和天空不时飘落的雨滴打在帐篷顶的滴答声,他分不清李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他说着什么,眼皮沉重,困意如潮水般涌上来。 夜色阴沉,四周的密林映衬出漆黑的轮廓,脚下的泥土潮湿而松软,每一步踩下去,都能感受到夜间的湿冷。 “要暖被窝吗?”一个粗声憨气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上铺兄弟”去上厕所,经过黑暗角落时,冷不防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黑影里冒出一个女人,心里暗骂:M的,是人是鬼啊! 他警惕地转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一个身材高高大大的女人站在身后,笑容和眼神里透着些傻里傻气,带着几分试探和讨好。 这一突如其来让“上铺兄弟”感到有点懵,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微微皱皱眉,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脑子里闪了一下,猛然想起,是那个在内科克利和男人吵架的女人。 “你——”他迟疑地吐出一个字,眼睛审视着。 女人笑嘻嘻地走近, “哥,路上寂不寂寞啊?要不要人陪啊?”她的语气带着点戏谑,又带着点真实,“晚上很冷的,有个人暖被窝不要太爽哦!” “上铺兄弟”愣了一下,喉咙不由得咽了一下,听得心直痒痒,暗想,“有这好事!不就是想要人给你花钱嘛。”本想不搭理她了,可目光落在她低低的衣领暴露出的白花花的大半个胸脯,心跳莫名地顿了半拍,久违的冲动被撩拨了起来,血气方刚的年龄终究没禁得住。 “暖被窝?怎么暖法?”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 “怎么暖?”女人一直咧嘴傻笑,“这你还不知道?抱团取暖呀!”说着笑得更厉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更像以此来掩饰心虚,被胸罩兜得鼓鼓的胸脯颤得厉害。 “上铺兄弟”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这么直白不知羞臊的女人。心里想,她真是卖的吗?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多少钱一晚?” 女人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眉毛微微挑起,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哥,我可不是卖的!”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怨气,“大家路上都不容易,互相帮助,互相照顾嘛。” “你跟我睡,不要钱?” “提钱伤感情啊!” 她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那你要啥?” “你路上照顾我啊。” “就这?” “是啊。” “上铺兄弟”沉吟了一下,看着她的神情,心中暗想:这个女人,明显是习惯了靠男人。他们彼此不过是各取所需,他点钱、花力气,替她包办一切,她陪他睡,谁也不吃亏。于是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行,跟我走吧。” 阿强躺在帐篷里,见他带个女的回来好生奇怪,仔细一看,也认出是吵架的那个女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看着他,脸上写着疑问,抬了抬下巴示意一下,意思是:是她?咋回事啊?“上铺兄弟”微微点下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意思是,是她,然后轻轻敷衍道: “呵,朋友——朋友。”然后示意女的在外面等一下。 阿强一脸的无可奈何,心里暗自嘀咕: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闲心?指了下外面的人,又指下垫子,意思是,住这?“上铺兄弟”微微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带着些不好意思,又好像在说:还能去哪?也只能住这了。 阿强感觉很别扭,可是,在这种环境和条件下他们也真的没处去。他们的帐篷是大的,住得下三个人,也只能勉为其难了。于是,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懒得管了。 本来没有女人时两人还能聊上几句,现在也就直接睡了。转身背对他们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忽略身后的动静,尽快进入梦境。身后隐隐传来的窸窣声,是塑料包装的摩擦声,随后便是逐渐加重的喘息声。 阿强睁开眼睛,盯着微微抖动的帐篷,心里烦躁不已。他想强迫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但身体却背叛了理智,他感到心跳似乎也在加快,浑身一阵燥热,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M的!” 女人叫喵喵,35岁,山东人。个子高挑,略显丰腴,前突后撅已然走了样儿的体态显示着曾经生育的痕迹。喵喵人很实在,就是没什么文化,说话嗓门粗重,憨憨的,口无遮拦,活脱脱一个傻大姐。 多年前在某城市的高档会所做“公关”,那里接待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为了建立高端形象,“公关”不仅要有几分姿色,还得具备一定的谈吐修养。因此,上岗前都要经过培训,以便在与客人推杯换盏时显得有文化、有品位。对外说,都是大学生,提高会所的档次。 客人来这也不完全为了消遣,很多订单、项目和“交情”都是在这样的地方促成和建立的。能把事业做得那样成功的客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蒙蔽的,在这找女人,除了玩儿,也可作为一种商业手段,利用这些女人的美貌和身体去交际、交易,达成最终目的。同时,通过环境的档次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实力,有面子。 喵喵文化不高,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全靠混迹其中耳濡目染,硬是学出了几分门道。久而久之,她自认今非昔比,自己已经很优秀,身处富丽堂皇的会所里,每天陪着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成功男士们,心里满是骄傲。 久而久之,喵喵跟一起工作的一个叫小叶的关系交好。一天,小叶跟她说:“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有挣钱多的地方要带上我啊!”喵喵急忙说。 小叶笑了下,“我不想做了。换个地方,谁都不认识,趁年轻,找份别的工作,或者自己做点小生意,然后找个好男人嫁了,过个安稳日子。” 喵喵不解地看着她,“你是说真的吗?” 小叶点点头,“你明白一点,咱俩都没上过什么学,再怎么包装,也只是摆设。男人们来这里,有的为消遣,有的为人脉,有的为成交,各有各的目的,我们的角色,不过是这风月场里的工具。表面上甜言蜜语,实际上就是各取所需,心照不宣。看过那么多人高谈阔论、推杯换盏促成了大生意,也见惯了那些上一分钟还温柔体贴、嘘寒问暖的男人一转身就冷漠地离去。我心里很清楚,在这个世界里,女人是他们手指缝里夹着的香烟燃尽的灰,说掸就掸了。” 可喵喵对这些话却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进入了上流社会,跟家乡那些整天围着灶台转的女人已是天壤之别。 然而,时局变了,政策收紧,高档会所生意惨淡,喵喵也不得不另谋出路。她辗转漂泊在各个城市,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可终究无力回天。最后,索性收拾行囊回了老家。 她原本长得虽不算出众,但还算有几分姿色,皮肤细腻,一双丹凤眼,虽然是单眼皮,也算有几分妩媚。可鬼使神差,没禁住朋友的怂恿,跑去割双眼皮,谁知手术失败,宽宽的双眼皮像两根微缩的腊肠横挂在眼睛上,就此,少了几分风韵,多了几分滑稽。这也许是她人生中的一场灾难——破了相。 她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在老家待不住,就往城里跑,凭借在会所练就的一套本领去钓男人,对外跟人就说去玩儿。可这一次玩得有些过火——她怀孕了。 这对她而言,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男人是个有钱人,她觉得怀了男人的孩子,以后母凭子贵,就算把男人套牢了。忧的是,孩子的父亲是个有妇之夫,根本不可能为她离婚,男人摊牌说:“如果是个男孩,我就负责到底——除了娶你;要是女孩,我给生活费,十八岁以后就不管了。” 思量再三,她决定赌一把,还是留下这个孩子。用她的话说,“孩子是我的,跟他没关系。”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儿。男的给的生活费杯水车薪,只够孩子的最基本生活开销,有时候还拖。她必须得自己赚钱养这个孩子。可除了混迹风月场所她又不会干别的,打工又嫌累。听说“走线”可以去美国赚钱,便一咬牙做了这个决定。可出国需要路费,她只能施展她最擅长的“本事”弄到钱。俗话说,“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 清晨,天气阴沉沉的,天色很暗,营地里的人们早早就开始七手八脚收帐篷。昨晚什么都没顾得上看,准备出发时,刘明阳被这支密密麻麻的行走大军震撼了。今早从这出发的足足有上千人,大多数是有组织的,蛇头给他们手腕戴上纸制手环,以此证明哪些是他们的人。他们早早就做好准备,蓄势待发,只等指挥者一声号令。刘明阳不禁发出失声的感慨:“我×!这么多人!” 一些南美人来谈生意,说第一天要翻过三座山,难度很大,可以帮忙给他们背行李。刘明阳和阿强两拨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每人七十美金的价格成交雇了两个人,背完第一天全程,也就是背到天黑扎营。他们也给有孩子的家庭背孩子,二百一天。 背包的南美人里有的本身也是偷渡客,为了凭力气赚点路费。有的铤而走险,给蛇头带货,带的什么,可想而知。他们一路上没有背景、没有人际关系、没有自我,就算被抓,也只是损失货,线索到他们身上就断了,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专业向导手里有枪,会在他认为必要的时间和地点放上两枪,一是吓跑野兽,二是警告当地的黑帮和劫匪他们可不是好惹的,可想而知,他们非同一般。 这条产业链上的每个环节所涉及到的人都是受益者,就算是最辛苦,每天背包又背孩子的人,多时也能赚大几百块美金,这对一个南美人来说是相当可观的收入。更不用说那些作为中转的旅店,为偷渡客提供车、船、马、饮食的,据说还有提供飞机的。还有在难民营开店、为难民营提供派发食物和物资的,提供运输甚至色情等等各种服务的……同时,他们要与其他势力相抗衡。可想而知,没有一个强大的,具有实力的庞大组织是无法运作、掌控的。 前一天接应的蛇头给刘明阳一行人带到能看见哥伦比亚和巴拿马两国国旗的地方就停下来,郑重其事地说:“我只能送到这,我不能出国境,下面的路就得你们自己走了。”表情凝重。刘明阳心头一沉——要进雨林了,看来,接下来的路不容易! ------------ 第八章 穿越达连 “雨林”,是指哥伦比亚北部省份至巴拿马南部省份的达连隘口。多年来,这里是贩毒集团、反政府武装组织和土匪的势力范围。偷渡的人们通常从卡雷托或阿坎迪进入雨林。很多美洲人选择阿坎迪,因为走那条路线便宜,但危险系数高,抢劫、绑架的事情时有发生。进入雨林,要经过少则两三天,多则十天八天的跋山涉水,历经千难万险,最后乘船再坐车辗转至戴维的联合国难民营,算是完全结束雨林的行程。 天空下起雨,开始还稀稀拉拉的,越下越急,还没走出几步已被浇成落汤鸡。 穿过一大片香蕉林是走进雨林的序幕 。香蕉树大大的叶子沾满雨水,往前每走一步都打在脸上、身上,令人躲闪不及、睁不开眼。地上不是水坑、泥坑、烂泥就是湿漉漉的躺倒的植物和植物被砍过后留下的根。 脚底下都是烂泥,让雨一浇,上面浮一层泥汤,没走几步直接灌进鞋里,鞋里的泥汤走起路来“噗嗤噗嗤”响,被挤得顺着鞋的缝隙和鞋腰往外流。 泥汤下面的泥地又软又滑,每走一步都“哧溜哧溜”地站不稳。烂泥有脚踝那么深,踩下去脚得往外拔,鞋子很容易被粘掉。 没走多远,刘明阳心想,这是“开胃菜了?”一不留神,脚下一滑,都没反应过味儿,扑通一屁股坐到泥里。摔得倒不疼,就是衣服裤子上满是泥,泥浆渗进裤子里,湿乎乎的,沾得满腿、满屁股都是。 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的狼狈相,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来。李哥和阿强一人一边扶他起来,还没等他站起来,脚底一滑,重心失衡,“扑通!”又一个四脚朝天,这次,连同拉着他的李哥也倒在他身上,几个人笑成一团。刘明阳躺在地上一边摆烂一边吐着溅到嘴里的泥汤,骂道:“他M的!这是什么烂路啊!” 其他人也无一例外,一会儿一个狗吃屎,一会儿一个四仰八叉。身上的衣服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都像被泥染过一样,天上的大雨也根本来不及冲刷。大家你拉我拽,踉踉跄跄吃力地往前走,小凌像是挂在何哥身上,俩人无论哪个脚底一滑,就都趴下。小凌央求着何哥, “啥时候能到美国啊?还以为美国有多好,就这啊?要不我们回去吧!” 何哥这次没发脾气,他知道小凌这些天跟着他遭罪了,而且他明白,这才刚刚开始,是自己对她隐瞒一切把她带出来的,等于变相骗了她,同时也为昨天那样对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紧抱着她的腰,差不多是半抱着她。嘴里哄着说: “走过去就好了,到地方把昨天扔的都给你买回来。” “真的?!” “真的,买比那些都好的!” 小凌听完,眼里噙着泪花,转头看着何哥坚定的脸,又有了力量。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对她好,不嫌她累赘、多余,宠她。这个男人让她第一次感到什么是幸福和安全感,哪怕眼前是艰难的,她的内心也有指望,在她心里,这个男人可以托付终身。 一个多小时才走出香蕉林,一队人互相看着队友的泥样子,连脸上抺雨水的时候也弄的都是泥,一个个像活生生的泥塑。互相看看,刘明阳无奈地感叹,“这雨林先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啊!” 只有真正踏入雨林,才会明白这片原始丛林的残酷与无情。 无论是穿过那片香蕉林还是即将深入未知的热带雨林,脚下的路始终泥泞不堪。浓密的植被高耸入云,树木千奇百怪,巨大的榕树盘根错节,如同怪物的手臂横亘在路上,缠绕的藤蔓高悬在半空,还有那些长满尖刺的荆棘,相互交错,密密相连。 不仅如此,丛林里充满着隐藏的危险,每一处密林都可能藏身野兽、毒蛇,它们在暗处窥视着闯入者,仿佛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山路更是险象环生,时而狭窄,时而陡峭,时而泥泞,时而湿滑。有的地方是一片松散的泥坡,上面嵌着或大或小的岩石,稍有不慎,便可能滑倒跌落,可那却是必经之路。 第一天的行程都是爬山,爬的是湿滑的泥山。天空一直飘着雨,时缓时急。此时,刘明阳和向导走在前面,阿强紧随其后,专注地观察前方的路况,遇到危险不好走的地方及时提醒身后的队友。他们正艰难地攀爬一处泥泞的大陡坡,脚下都是稀泥,泥浆没过了脚踝,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跟大地拉扯着。 很大很高的巨石是严峻的挑战,必须手脚并用向上爬。什么姿势好不好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爬上去,再爬下来,巨石上沾满了人们带上去的泥,不停地被雨水冲刷着。 有的地方泥很深,一脚踩下去没过膝盖,拔出来的裤管沾满泥,鞋成了泥的一坨。沾了泥和泥汤的脚踩在石头上很滑,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滑倒,轻则擦伤、摔回到刚辛苦爬上来的地方,重则摔坏胳膊、腿,后果不堪设想。 每个人都必须万分小心。雨林里最怕受伤,受了伤,跟不上队伍,其他队友不会因为谁受伤就慢下来等,因为那样自己也可能冒着断水、断食或遇上其它意外的风险连同自己也一齐陷入绝境。除非是自己的亲人或者花高昂的价钱雇南美背包的把人抬出来,不然,受伤的人大概率会被队友遗弃,那样也意味着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我去!”刘明阳猛地停住,用力将一条腿往外拔,众人一看,几乎一整条腿都深深陷在泥里,他用力挣扎,阿强和李哥上前架住他用力往外拖,费了好大劲儿,腿终于拔出来,鞋却留在泥里。 小凌用干得火烧火燎的嗓子焦急地说: “哎呀,这咋办啊?我给你找!” 说着就准备把手伸泥里去摸鞋。刘明阳赶忙摆手制止, “别找了,太深了,找不到了。谢谢了!” 又冲着其他人说“ “歇会儿吧。” 其他人也趁机停下歇息,浑身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刘明阳低头看着自己只剩下一只的鞋,那是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尽管早已被泥浆糟蹋得不成样子,但现在要失去它,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不舍。他在背包里翻出早已准备的另一双鞋,套在沾满污泥的脚上。 正在此时,密林深处突然传来野兽的叫声,那声音,像虎,又不完全是,又有点像狮子,听起来离他们很近,让人感觉瘆得慌。一群人一下子警觉起来,每个人都眼不敢眨一下地寻找着叫声的来处。 又有一队人从下面上来,也满身是泥。刘明阳看着他们用手示意一下,有危险, “小心!有野兽。“ 来人见他们紧张的神情,也不禁放慢脚步,这时,又传来吼叫声,其中一个人如释重负, “嗨,我当是啥,这个啊!那是吼猴。“ “什么?!” “猴,一种叫声特殊的猴子。” “这是猴子的叫声?!” “猴子怎么会叫出这种声音?像巨大的野兽!” 大家七嘴八舌。 “是的,它们叫起来像老虎、狮子一样吼,所以叫吼猴啊。”那人接着又说: “听说了吗?昨晚大飞上有人掉海里了!” “知道。” “是个女的。她老公哭的啊!现在可能还在岸上没走呢。有用的都在他老婆的背包里,钱啊,护照啊,他身上只有些零钱。还受了伤,唉!可怜啊!” 另一个人接道:“就是背包害了女人,船飞起来的时候她光顾着包,手没抓稳,不然不会掉下去,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好像他在场看见了一样。 刘明阳他们知道讲的是同船的那个大哥,面面相觑,心生可怜。回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那一个多小时,心有余悸。 刘明阳脑子里过了一下那位大哥,暗暗提醒自己,凡事都要万分小心,稍出差池就可能性命不保。 下了这座山,是布满乱石的河滩路。河水潺潺地流淌在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石头下和缝隙间,冲刷着光滑的石面。嵌在泥沙里的石头还算老实,调皮的可就没那么听话了,脚踩上去直打滑、翻滚,随时都要上演一场恶作剧。 走在前面的刘明阳突然脚下一滑,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光的圆石猛地一歪,脚踝瞬间一扭,整个人险些跌倒,吓得浑身一颤。稳住身体,深吸口气,心里警告自己:稳着点,可不能受伤!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是把脚崴了就是死路一条!回头大声向队友们喊道:“都小心脚底下,石头是松动的,溜滑,踩不稳就会崴脚!” 一路赶上什么样的路就走什么路,逢山爬山,遇水过河。河岸上,脚底踩过横七竖八的树根和新生的植物,趟过积满雨水深深的巨大泥坑;头顶各种树木的枝叶挡着去路,身旁树丛里的窸窣声足以证明,里面的眼睛正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盯着他们,必须大刀阔斧地拨开枝叶,借此驱赶藏在林中和树枝上可能袭击人类的动物或蛇虫。时断时续的雨穿林打叶,沙沙地催促着人们的脚步。 过了河滩和河岸,前方是一面几乎垂直的陡崖,野蛮生长的藤蔓和茂盛的灌木难掩狰狞的怪石。李哥身体瘦,动作灵活轻盈,这次他拉住刘明阳,自己一马当先,抓住一根裸露的树根爬上去探路。 只见他试探着脚下踩上去是否稳当,手抓住的藤蔓或植物是否牢固。雨季泥土松软,岩石很可能松动,看似茁壮的植物,手抓上去很可能连根拔起。李哥朝身后喊,“踩稳了再——往上爬,手要抓牢!不结实的——别碰,小心抓空,摔下去!” 几乎直上直下的陡崖,爬了一段,所有人便气喘吁吁。此时,刘明阳正低头给自己的脚找个安放的空当,泥土看似坚实,他试探地踩上去,稍一用力,一只脚陷进半米深的烂泥。他用双手死死地抓着湿滑的藤蔓,用力往上拔,泥浆发出“咕叽”声,心想:搞不好鞋又要被吞到里面。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啊——” 的一声惨叫。 所有人都猛地转头,刘明阳连忙回头:“怎么了?!” 何哥皱着眉,用身体紧靠着陡坡,手掌朝下抖着,“扎手了!” “天呐,怎么这么多?!”小凌皱起眉头,心疼地问。 阿强离何哥最近,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挪过去,见何哥手指、手掌上扎满了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刺,有些已经扎进肉里,正往外渗血。 何哥冲着大伙说,“你们先走吧,让小凌帮我拔刺,好多,得花些时间。” 阿强点点头说:“嗯,太多了!扎得挺狠。” 其他人都在气喘吁吁,顺着头上、脖子流的汗瞬间跟雨水混合在一起。攀爬山崖的难度远超想象,每挪动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体力,此刻他们巴不得停下来喘口气。 这种条件下,想找只镊子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小凌用头和身体为何哥的手挡住雨,细心地用指甲给何哥开始拔刺,边拔边问: “疼吗?” 何哥疼得直皱眉,却嘴硬地说:“没事,不疼!” 那么深的刺,怎么可能不疼?随着眉头不断地皱紧,嘴角也随即咧着,手掌已布满血珠。何哥忍不住问阿强, “这刺会不会有毒?手不会废了吧?” 阿强一边故作轻松地笑笑一边说: “不会”。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热带雨林里植物种类繁多,谁能认得出哪些是有毒的呢?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全部拔完。小凌赶紧翻出酒精,给何哥消毒。酒精一接触伤口,嘴里长长地发出一声“嘶——”,使劲地甩着手,咧着嘴,脸已经疼得扭曲,但依旧硬撑着没吭声。 刘明阳冲大家说:“这段难爬,都别着急,向导急我们也别急,避免出意外。” 众人应声点头。他挥起手,朝向山顶同,“上!” 这座山崖接近九十度,向上爬的确是太吃力,一会儿一场雨,湿滑的岩石,说不好哪一脚没稳住,一滑就摔下悬崖,队友们你拉我拽他扛。 “上铺兄弟”在喵喵下面扛着她的屁股,一边往上掫,嘴里一边骂着, “×!你怎么这么重啊!累成这个×样儿也没见你瘦,哪个男人把你喂这么胖!” 喵喵用冒了烟的嗓子顺嘴骂一声,“×!”便连喝带喘,再没力气出声。 山路陡峭,每迈一步都是考验。雨又大起来,头上流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模糊了视线。刘明阳迅速用手抹了把脸,手脚并用,使尽全身力量爬上一块巨大的岩石。突然,脚下一滑,一股失重的恐惧瞬间袭来,他的手猛地抠住岩石的缝隙,手指尖因用力而颤抖着。狠狠地吸了口气,脚底凭着感觉摸索着找到牢固的安放处,又是一场惊吓。 向导很有经验,示范着抓在哪里,踩在哪里更安全。他们身材虽然不高,但体格很健壮,背着几个背包,不时还能协助他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众人终于狼狈不堪地抵达山顶。整队人都上气不接下气,快要瘫倒。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还有抱着树杈趴在上面的,个个咧着嘴,恨不得躺在地上一睡不起。谁都没有说话的力气,周围出奇地安静,只有急促的雨打在叶子上“唰唰”的声音,像远处传来的波涛声,更像在提醒着他们——危险仍未结束,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下山的路更险。虽然此时雨渐渐小了,可路依然湿滑不堪,每一步都可能是牵拌和陷阱。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感觉着脚下的虚实。刘明阳用脚试探着往下走,心想:“这时如果跌倒,摔下去,那可是万劫不复的灾难。”脚底下更加当心。 正想着,突然“哎呀”一声,阿强的一个小兄弟一个踉跄,整个人猛地冲下山坡。在他下面的刘明阳毫无设防,眼看他冲下来,本能的反应是闪开,可理智却飞速地告诉他:抱住他!如果他真的闪开,小兄弟很可能一路摔下去,后果……。 刘明阳飞速地伸手抱住他,只听“啊!”的一声,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泥里。小兄弟爬起来,嘴上连说“谢谢哥!谢谢!”,伸手想去拉刘明阳,可他倒在地上连连摆手,嘴里大声喊着,“不行!不行!别动!”脸色发白,一副极度痛苦的表情。这下可吓坏了众人,谁心里都清楚,如果受伤不能走了,最严重的后果是把生命留在这里。纷纷关切地凑过来问他怎么了?刘明阳侧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咬着牙说,“我可能不行了。” 李哥着急地问,“怎怎怎怎么了?” 刘明阳身旁一棵树下面支出一根胳膊粗的树杈,原来,刚才小兄弟扑到他身上跌倒时,他的腰硌到树杈上,此刻疼痛难忍。 “我的腰可能废了。”刘明阳紧咬着牙,强忍着疼说道。 阿强听罢绕到他身后,一条腿跪在地上抵住他的背,伸出胳膊说: “我扶着你,看能不能动?” 刘明阳一只手抓紧阿强的胳膊,另一只手臂慢慢支撑起身体,李哥也用手推着他的胯。他感觉还可以,便一点点挪动下肢,又慢慢伸直腰。虽然疼痛难忍,但那是表面疼,腰部往上火辣辣的。顺手拉起湿透的衣服说,“看看后面怎么样?” 队友们一看,都瞪大了眼睛,他的后腰一大块红肿淤青,紧挨着往上一大片皮开肉绽,血淋淋的。所有人都开始为他担心,真怕他受了重伤走不了。他试着活动两下腰,脸上现出笑容,“骨头应该没事。” “得赶紧消毒!”阿强说。 李哥已经从背包里取出个瓶子,“用我的,双氧水。” 没有纱布、棉签之类的,双氧水只能用瓶盖倒在伤口上,随着刘明阳咬着牙关嘴里发出“嘶——”的声音,伤口处冒起厚厚的白沫。 处理好伤口,李哥又说:“换件干净衣服吧,别——把伤口弄感染了。” 队伍继续前行。陡立的悬崖,往下走,让所有人心惊胆战,哪里站得稳。有了前面的教训,索性就都坐到地上,手脚并用,向下滑行,有人甚至用屁股出溜下去。刘明阳强忍伤痛,调转身体,双手双脚着地,支撑身体倒爬着往下滑。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面子、形象,衣服还要不要,一切都保命要紧。 接近山脚时,经过一个巨大的坑,不知这坑是怎么形成的,像一口巨大的锅,它占据了整个路面,人们只能在路的边缘小心通过,像行走在锅沿上。这泥泞的“锅沿”又窄又滑,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小凌已然体力不支,走到这,没控制好重心,身体一斜,一下子摔倒在“锅”边,滚到“锅”底,浑身上下全是泥。 她心理上再也承受不住,坐在下面哇哇大哭起来,嘴上骂着何哥, “M的,老何,这他妈是什么美国!不走了,我要回家!……” 何哥连忙跳下去,边哄着小凌边把她抱起来, “再忍忍,再忍忍,下了山就好了……” 终于,连滚带爬,总算是到达山脚下。背行李的向导要求休息,他们每次休息都要一个小时,队友们嫌耽误的时间长,都不同意。李哥贴到刘明阳身边,看似若无其事地说:“他们这是把控时间,多——走一天多挣一天钱。” 刘明阳用翻译软件跟他们协商,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决定休息半个小时。 争执的空当,跟阿强一起来的两个小兄弟年轻,体力好,要先走。临走时,在山上把刘明阳扑倒的小兄弟抱歉地说:“对不起了哥,不能一起走了,我们想赶快走出雨林。今天真是幸亏有你,要不我就说不定会怎么样了。往后有啥事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说一声,一定尽力!” 刘明阳摆摆手,苦笑道:“都活着就好。”心里想:人家体力好,又没有女人拖累,早点走出去就少了风险又节省费用,至于说队友情义,不讲也是本分,这就是人性。 往前是座小山,没有特殊的难度,刚休息过的众人,有了之前那座山垫底,也就没觉得那么吃力,更加快了脚步。 山脚下是河滩,向导说要在这过夜,可现在的时间才下午两点多。他说前面还有座山很高,没有四个小时他们上不去。现在刘明阳确定,他们只是想拖延时间,便不再相信他的话。跟阿强说: “要不让他们走吧,下面的山不高,我们自己背行李也可以。” 阿强关切地问:“你的伤能行吗?” 刘明阳坚定地说:“我可以。” 阿强点了点头,“那行!” 结了帐,沿着河滩直接向前面走。河滩已经涨满了水,淹过脚踝。河水清澈透明,要是度假的话,这是理想中的涓涓溪流。此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河水,踩在大大小小,溜滑的石头上,提心吊胆,生怕崴了脚。 走了很久,路的尽头,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芦苇荡,他们停下脚步,狐疑地寻思:是走错路了吗? 周围没有其它路可走,后面远处还有人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走近芦苇荡发现,很多苇子都被踩倒嵌在泥里,断定这条路应该是对的。 密密的芦苇有两层楼那么高。刚往里走不远,前面隐约传来急急的,与芦苇叶摩擦的“沙沙沙”的响声和苇子杆被踩断的“咔嚓咔嚓”声。很快,随着芦苇叶子猛烈地晃动,一群南美人朝他们迎面飞奔过来,神色紧张,像见了鬼。 看见他们,就用西班牙语叽里呱啦飞快地喊着,从他们的表情看是遇到了危险,见他们听不懂,就用手不停地比划着枪的动作。 所有人都一惊,“前面有劫匪!”刘明阳大喊 “快跑!”掉头就跟着一起跑。没跑几步,传来“砰砰”两声枪响,吓得头也不敢回,跑得更快了。小凌死死地拉着何哥的手,指甲都快把何哥的手抠破了。 他们一路狂奔,直到逃离芦苇荡很远才敢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现在怎么办?”累得直不起腰的阿强问。 “原路不能回了。”刘明阳急促地喘着粗气,看向四周,目光落在那群南美人身上,“看他们怎么走吧,要不,跟他们一起。” 众人都点头,“行。“ 南美人的人群里有几个在研究路,从他们比划的动作看,是从另外一边绕过刚才发生危险的地方,经过一番商量,大家达成一致。不得不说,这些南美人性格温和、友善,也很团结,这么大帮人一起走,遇事没有争执,安静地一起商量。 走了半天丛林,绕过那片芦苇荡,又到了河滩。 沿着河滩前行,天空依然漂着濛濛细雨。走着走着,见前方一片扎满帐篷的营地。有的营地没有固定的地方,同路人见天色已晚,哪里有空地就停在哪里扎帐篷,不同的组队走到这里也选择在这过夜。 所有人已经疲惫不堪。扎好帐篷,穿着挂满泥浆的衣服,直接踩进河里,一阵寒意不禁让人打个哆嗦。 这里虽然是热带雨林,河水却是彻骨地冰冷,河水撩在身上,一阵阵地打冷战,“这水怎么这么凉!”阿强冻得死死地咬着不停打颤的牙齿。微风拂过,浑身瞬间冒起鸡皮疙瘩,瑟瑟发抖。 简单地冲洗了身上的污泥后,他们回到营地,围着瓦斯炉开始煮面。雨林里,昼夜温差很大,不穿外套都不行。刚刚在河水里冻得透心凉,热气腾腾的面一下肚,暖流瞬间通遍全身,空气里飘着方便面的香气。众人吃得狼吞虎咽,末了,连汤都喝到一滴不剩。这一刻,方便面是世上最好吃的美食。 突然,“嘶——”的一声,让所有人将注意力从方便面里分过神。转头看去,是“上铺兄弟”,手里的火腿肠塑料包装被咬开个口子,原来是他用牙咬塑料皮时弄疼了一颗有点活动的牙齿。见他皱着眉, “怎么了?”喵喵看着他问。 “没事。”咂了咂嘴,干脆把火腿肠扔到一旁,两口把剩下的面吞下去。 吃完,漱了漱口,用舌头舔了几下那颗牙,又把手伸进嘴里,轻轻晃动两下,皱了皱眉,骂了一句,“M的!”突然猛地一用力,硬生生把它拔了下来。在场的人都被惊到了,齐声喊出, “我去!” “我靠……” “太狠了!” 只见他捏着那颗被拔下来的牙,紧闭着嘴,嘴唇微微抖动着,牙床渗出的血都被他咽到肚子里。喵喵在他身边看得紧皱着眉又咧着嘴,僵在那,小凌也一脸不适地看着何哥。 阿强盯着他,心里暗暗琢磨:这家伙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上铺兄弟”名叫东子,是云南人,只有阿强知道,他过去在缅甸为黑帮做过事,主要在赌场里,因为犯了事,跑回中国。听说“走线”这事后,精心做了攻略,又跑回缅甸找到从前一起做事的兄弟,在兄弟的帮助下跑了出来。路上跟阿强组了队。 疲惫的刘明阳躺进帐篷,困意“忽”地袭来,上下眼皮在打架。正要入睡时,远处的帐篷里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伴随的,是沉闷的巴掌声和一个女人的呵斥声。 刘明阳皱了皱眉,心里嘀咕一句:还有力气打孩子呢?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沉重的困意令他彻底跌进梦乡。 ------------ 第九章 无力的爱 晨晨又闹又叫,李明把儿子揽在怀里,一会儿摸摸脸蛋儿,一会儿轻轻拍拍背,一会儿用无精打采的脸贴贴孩子的头,试图安慰他的情绪。儿子本来软滑、油亮的毛发,这会儿黏黏的,还透出股馊味儿。疲惫不堪的李明从孩子身体的柔软获得些许存在的安慰。嘴里喃喃地叨咕着, “晨,不闹啊,来,坐爸爸腿上, 爸给你讲故事。” 孩子大喊道:“不要故事!” “那要什么啊?” “要看《小猪佩奇》!” “哦,《小猪佩奇》啊,好,等到了地方爸爸天天都陪你看好不好?”他的话语苍白而无奈,显然应付不了儿子。晨晨不安地摆动着在爸爸怀里的身体,显示着抗拒, “不!现在就要看!” “现在看不了啊,手机没有信号。” 孩子吵得更厉害,“现在就看!现在就看!……” “儿子乖,先睡觉,明天爸给你看……”李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不!……” 李明知道自己只是在无力地敷衍,一天的山路下来,连背包带抱儿子,他已经疲困交加。 老婆夏冰本就身体羸弱,此刻双腿酸软,无力应对孩子的任性,坐在那一动不想动,目光无神地看着。她多想能好好洗个热水澡,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哪怕从此昏睡过去也在所不惜。 夏冰平时既浪漫又讲究生活质量,可极度的疲惫令她早已顾不上那些。眼前,他们在一顶质量并不太好的帐篷里,雨水从帐篷的接缝往里钻,整个篷顶的防水层也被泡得快撑不住,地面也没好哪里去,屁股底下早已经潮湿。 想想出来这么多天的颠沛流离,眼前还仅仅是开始,后面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凶险在等着他们,焦虑和烦闷的火苗一点点往上窜。雨越下越大,雨点敲打着帐篷的薄布,发出沉闷、急促的“噗嗒噗嗒”声,越发令人心烦意乱。此刻,儿子闹得更凶。内心的烦躁在不断发酵、膨胀着。渐渐,一压再压的火气终于爆发。 夏冰一把拽过孩子,蔫蔫的李明还没反应过味儿,等回过神儿试图护住孩子,哪里还来得及!重重的巴掌已经拍在晨晨的小屁股上。一边打一边呵斥道:“让你闹!让你闹!看你还闹!”突如其来的一顿揍让孩子加倍地感到惊吓和委屈,嘹亮的哭声覆盖在整个营地的上空。 儿子是夏冰跟李明二婚生的,才四岁。她也不忍下重手,毕竟是亲生的肉啊!加上李明连拉带劝,打几下也就借坡下驴停下来,可嘴上还是狠狠地说,“看你还敢不敢闹,再闹屁股给你打烂!” 李明连忙抱过孩子,用手一边抹着儿子脸上的泪水一边心疼地用脸贴着孩子的头说,“好儿子,不哭了,不哭了。” 孩子哭了一会儿,渐渐停下来,想必也是又累又困了,一边抽泣着一边把脸埋进爸爸的胸膛,肩膀一抖一抖的。 夏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渐渐地,气消了。看着这个小人儿偷偷用眼睛瞄自己,心里“嗖”地窜上一阵酸,其实,路上遭的这些罪,夫妻俩心里也都觉得对不起孩子,她心里别提多心疼。于是张开双臂想抱抱孩子来弥补内心里对孩子的歉疚,儿子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来,或许还有一份怨恨,连忙一转头,把脸躲进爸爸的怀里。 夏冰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升起一阵失落感,眼圈儿一红,喉咙里一下子哽住,缓缓收回举在半空的双臂,环在蜷着的膝盖上,将头埋在胳膊里,默默地,大大的泪珠一颗颗重重地砸在地上。 “睡吧,明天还赶路呢。”半天,李明说。此时,孩子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 夏冰抽了下鼻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看潮乎乎的地面,也顾不上了,她实在太累了!身子一斜,倒下便睡,李明抚了抚她的头,谁都没说话。 这个戴着副眼镜,看上去很温和的男人,无论长相还是任何方面都跟他的名字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望着旁边的妻子,那张脸,虽然被疲惫遮掩了光泽,却难挡轮廓清晰的美丽。那原本是一张美丽的脸,明眸善睐,白净无瑕,仿佛冬季里下了一夜无风的雪,日出时分被照耀得洁白里泛着光。就连微风吹过又直又顺的齐耳短发,那秀发能每每轻抚这脸颊都是令人嫉妒的。 帐篷里恢复了平静,只有雨滴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篷布。李明照旧用脸贴着孩子的头,怔怔地陷入自责——夏冰的日常本来是精致优雅的,卧室里喜欢昏暗的暖光和香薰,如今却连一张干爽的床铺都成了奢望。这一切都因我而来啊! 他们原本生活在广东的一座三线城市。当初,李明对夏冰一见钟情,夏冰却选择了另一个有才华又帅气,更能吸引她的男人结了婚。失落的他选择去深圳打拼,作为打工者,事业也小有成绩。期间虽说也谈过恋爱,却无疾而终。 若干年后,夏冰的老公出轨,被身体不舒服请假提前回家的夏冰在家里撞个正着。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每每想起便要跟老公理论一番。老公开始只是敷衍,往下不仅越来越不耐烦,并且开始家爆。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儿子目睹了这一切,挡在夏冰前面冲着那个面目扭曲的父亲说:“你再打我妈我就报警了!” 儿子还在上小学,儿子这一举动令夏冰又欣慰又惭愧。欣慰的是,孩子长大了,懂得是非且有担当,能保护妈妈了。惭愧的是,这么小的孩子,就让他看见父母这么不堪的一幕,担心在孩子的心灵上留下阴影。 可让她没料到的是,儿子却先找她谈话,并且跟她说:“妈,你跟我爸离婚吧。” 听了这话夏冰心头一颤,“你还是孩子,大人的事你别多想,我跟你爸自己来处理,你就好好学习就好了。” 孩子却说:“他都那样了,你不能再跟他一起生活了。” “我们离婚了你咋办?” “你不用担心我,我们同学里有好多父母都离婚了,我看他们也都没什么的。你们现在这样连吵带打的对我影响才大,有时候我都不想回家。看见他打你我就想揍他一顿,可惜我太小了,也打不过他。” 夏冰听完儿子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抱着儿子,嘴里喃喃地说,“我的好儿子长大了!”头靠在儿子还没发育的弱小身体上,却感受到强大的力量。 听说夏冰离婚的消息,李明喜出望外。这一次,他紧抓住机会不放,从依然存在的情敌手中以博得夏冰父母的好感和支持而完胜。 在心满意足中,日子过得飞快,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双重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填满他的心,同时,责任也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要给老婆和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自己当老板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于是,他和两个志同道合的兄弟集资创业。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刚刚孤注一掷,新冠疫情来了。 投资的项目被搁置,一搁就是几年,说亏了吧,项目还在那,说没亏吧,钱却收不回。每日的开销、房贷像无底洞吞噬着他们的积蓄。就算大人可以节衣缩食,可不能委屈了孩子啊!这一切,压得他走路脚像坠了铅。 三年后,严密的管控全面放开,病毒迅猛传播,呈现惊人的疫情大爆发,死亡的阴影笼罩全国。人口密集的大中型城市火葬场一时间不堪重负。死者家属只得各显神通,将尸体运往周边城市或者县城火化。 全国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或者家人。各种媒体关于死亡的数据层出不穷。夏冰每日都忧心忡忡,尤其是听说老年人是主要的感染群体,更是寝食难安,唯恐父母遭遇不测。 这天傍晚,李明推开家门,鞋还没换,便一头栽进沙发,神情凝重。 夏冰正和父母视频,叮嘱道:“你们尽量别出门,买菜一次买够,减少外出。” 挂断视频后,她坐到李明身边,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眼睛望着棚顶。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没事。” 夏冰盯着他,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皱了皱眉。李明起身看着她,一副有话说又不好开口的样子。夏冰又问:“在想什么呢?到底怎么了?” 沉默片刻后,李明终于开口:“我在想……我们要不去美国吧。” 这一说,把夏冰弄懵了,这是她从来也没想过的事情。 “美国?上那干啥去?” “这事儿我想一阵子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去奋斗几年,重新创业。重要的,孩子小,给他一个好的教育环境。我不想让他在与人攀比、为了考分数而失去童年的环境里成长。” “可是……”对于这件事,夏冰一头雾水。 李明继续说,“现在各个国家的使馆全都不开放,就算开,咱俩也签不过,但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走线。” “走线?” “对,走线!” “啥是走线?” “就是走着去美国。” “啥?走着去美国!?” “对!” 李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路上可能遇到危险,所以这么久一直没跟你说。” 做决定的时间很短,准备离开的过程更是仓促。家里的东西几乎都处理掉了,甚至连夏冰最心爱的衣服也送给了朋友。虽然心里舍不得,但面对未知的旅途,一切物质上的眷恋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们先去了香港,从那里以旅游者的身份飞往厄瓜多尔。事实上,海关工作人员对这些前往南美“旅游”实则都是“走线”早已心知肚明,有些人被劝返,有些人则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 想着想着,坐在垫子上的李明头一下一下地下耷,顺势倒在垫子上。 今天是进入雨林的第一天,他们没选择雇人背孩子,主要是担心安全,害怕孩子被拐。但明显对路况严重预估不足,空着两手走都艰难,更何况还要背着包、抱着孩子。不少人刚开始都挺硬气,坚决要自己背包,可大多数才走半天就受不了了,再半路雇人,宁愿多花一倍的价钱。 这是一条随时与死亡交错的路,艰险才刚刚开始,没有人能预料,最终能否抵达梦想中的彼岸…… ------------ 第十章 穿越人心的雨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明听见帐篷外面有响动,知道已经有人起身。侧头看向身旁的夏冰,依旧疲惫地蜷缩着,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看得他一阵心疼。 他决定把夏冰带的东西再丢掉一部分。昨天负重爬山,上山时累得不行,下山时差点摔了,想想都后怕,要是摔下去,一家三口恐怕都交代在这了。 “你又要丢东西?”夏冰见他从包里往外拿东西,明白他在干啥。 在进雨林之前已经丢掉了很多,把夏冰心疼的啊!她当然是舍不得的,能带出来的东西已经是千挑万选不想再舍弃的。 李明沉默了一下,说道:“带太重真的不行,孩子还得背,你体力不支,我真扛不住。” “可这些……真的不能再丢了……”她弱弱的声音里藏着挣扎和不甘。 两个人争执了一会儿,李明强硬起来, “昨天你也看到了,差点摔到坡下去。命重要还是东西重要?” 此时的夏冰很无力,毕竟自己的身子弱,背包、背孩子的事李明是主力,她只能背个小背包。昨天下山时,李明后面背着一个背包,肩上还挎着一个,另一边抱着孩子,头顶下着雨,脚底山坡湿滑的厚厚的泥令他艰难地平衡着身体,可陷在泥里的脚不听使唤,身体一下子摔下去,他本能地用身体护住孩子,孩子毫发无损,自己重重倒在地面坚硬凸起的石头上,幸好只是皮肉伤。 想想昨天李明的险情,自己也只得忍痛割爱。李明看着她不舍的样子,又想想她和孩子跟自己遭的罪,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快速挑出几样沉重的东西,然后拉起她的手,轻声说:“别想了,只要人在,以后还会有的。”夏冰轻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收好帐篷,夏冰已经煮好方便面,仨人正吃着,走过来一个高高帅气的小伙子,是个南美人,微笑着说,“昨晚听见孩子哭,想帮助你们,替你们背孩子。“ 李明转头看了夏冰一眼,回过头问:“多少钱?“ “不用钱,我就是想帮忙。”小伙子耸耸肩,摊开双手,“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南美人是有信仰的,不会做坏事的。” 夫妻俩心里仍有戒备。但考虑到自己体力不支,李明和夏冰对视一眼说:“反正也是一起走,背就背吧,到地方给他点钱也行。”于是对小伙子说:“行吧,你帮忙背,到地方我们会感谢你的。” 夏冰身体柔弱,昨天累得够呛,走一走就得停下来歇歇。这会儿,又停下喝水,小伙子嫌他们太慢,说:“你们太慢了,我先走一步,到难民营等你们。”丢下这句话,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便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夏冰的脸瞬间变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连李明都没反应过来。 “他背着我们的孩子呢!”她的声音透着恐惧和焦急,急忙对李明说,“这怎么行啊!赶紧追啊!”可此时,小伙儿早已经没影儿了。 两人顾不上山路起伏曲折,也顾不上湿滑泥泞,一股求生的本能被点燃,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追了半天也没见小伙儿和孩子的影子。夏冰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赶,平时一向慢条斯理的小女人,此刻,都把李明惊到了,连他也没见过夏冰这副奋不顾身的样子,所谓为母则刚吧。两人一路追赶着,可小伙儿和孩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夏冰心里急得不行。 一路上,时而走岸上的丛林,时而下到河滩,偶尔过河,赶上什么路就走什么路。不时要攀爬各种巨石和峭壁。 夏冰是个要强的女人,不想成为拖累,何况现在儿子在别人手上,不顾安危,心急如焚。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柔弱的女人,平时连说话都是软绵绵、细声细语的,也从没走过这样的路。 天空依然下着雨。此时,他们正在往一块高大的岩石上爬,李明在上面拉着夏冰的手,夏冰心急,脚底下慌乱地蹬着,一个打滑,随着一声尖叫失去重心。李明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险些被她带下去。夏冰的手脚在湿滑的岩石上挣扎,她的心在狂跳。李明咬紧牙关,抓住她不放。 这一滑,把李明也吓一跳,他有点急了,“你稳着点儿!孩子不见了我也急,但也得保证安全!告诉你,如果在雨林里受了伤,大概率就死在这了。你要是受伤我能自己走吗?陪你在这咱俩就得一起等死!” 听了这话夏冰的情绪也上来了,“不用你管,死就死!告诉你,孩子要是找不着跟你没完!就算现在不死,早晚我也跟你同归于尽!” 她连呼哧带喘地喊着。李明没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经过一顿折腾,终于爬上去。 越过这片怪石嶙峋,前面是幽暗深邃的丛林,只有一条很窄的路。往前走了一段,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李明的心猛地一沉,他做过攻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是尸臭味儿。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担心夏冰看见害怕,想赶在夏冰之前发现尸体把它挡住。与此同时,夏冰也闻到臭味儿,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味儿啊?” 果然,左边一棵树旁,一具腐烂的死尸倒在那,躯干已经被掏空成一个模糊的黑洞,血肉、骨架和内脏已经分辨不清,不知道是否被野兽撕咬过。面部也是乱七八糟,颌骨上大大的牙齿看上去狰狞可怖,蛆虫布满全身,在腐烂的黑肉中蠕动着。 李明瞬间头皮发麻,耳孔发痒,浑身一阵不适。心里念叨着,可别让夏冰看见!他想挡住夏冰,可还是迟了一步。只听 “啊——!”一声尖叫,夏冰的手就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是——死人?” 夏冰的声音颤抖着。 “是,怕你看见,还是晚了一步。” 他本能地搂着夏冰赶紧往前跑。 鞋底粘着厚厚稀泥,跑起来“呱唧呱唧”的山路,别提多吃力,夏冰只感到全身僵硬,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样跑出去的,大约一百多米,她实在跑不动了,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惊恐、委屈、绝望交织在一起,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紧紧抓着李明的衣服,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吐。 李明从背包里取出水递给她,此时夏冰已经泣不成声,“我们可不能死在这!快找到孩子!” 夏冰现在心里真正地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受伤,一旦受伤,后果不堪设想,也许就再也走不出去,也许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恐惧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心里更迫切地想见到儿子。凭着一股子急劲走到现在,又受到惊吓,双腿都有些发软,扶着李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喘息。 ”吓坏了吧?” 李明问。 夏冰眼睛无助地看着李明,声音颤抖,“我就是担心儿子。” “没事的,没听他说嘛,他们是有信仰的。” 李明的安慰并没有让她安心,反倒让她心里更不安。她听得出来他在敷衍,其实他心里也在害怕。 这时,又有两伙人走到这里,见他们坐在这,其中一伙也停下来休息。两男一女,女的神秘兮兮地试探道,“你们也——看见了?” 夏冰的心一紧,轻轻点了下头没说话,直觉对方心里藏着什么,可又不确定是什么。心想:她也惊魂未定吧? 女的又看着她,笑着说:“看你长得多好看,斯斯文文,细皮嫩肉的,走线这么苦,又危险,能受得了啊?” 夏冰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说:“那咋整,已经到这了。” 女人用不易察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和李明身上打量,最后落在他们背的包上。见夏冰本就白净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于是问:“你脸色不太好啊,没事吧?” “还行,就是有点心慌。” 女人话语关切地说:“哟,你心脏没问题吧?这路上翻山越岭,吃不好睡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 对方的两个同伴从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但他们的眼神并不安分,一直在扫视着两夫妻和他们身边的背包,仿佛在算计着什么。 “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女的热心地说:“看你身子这么弱,也走不快了,路上可不能耽搁了,天黑前到不了营地可就危险了。” 夏冰点点头,她何尝不想快点走,她得找儿子呢! 女的又说:“我们一起走吧,都是女的,互相可以照应着。” 夏冰迟疑了一下,李明倒是没多想,顺口说了句,“好啊。” 这种临时组队的也司空见惯,夏冰和李明都没往心里去。 夏冰深吸一口气,感觉稍微好些,对李明说:“可以了,走吧。” “走。”女人说着,顺手拎起夏冰一个放在地上的背包背在肩上,“我帮你背一个,一起走吧。” 夏冰有些诧异,却也心存感激,道过谢后一起上路。 不知过了多久,爬过一段有难度的坡路,夏冰的体力又支撑不住,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坐在石头上喘息的瞬间,突然意识到,那女的和跟她一起的两个男的都不见了。 脑袋“嗡”的一下,她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 “人呢?” 李明也四处张望,“什么时候不见的?” 夏冰努力回忆,可她根本想不起来。途中路况恶劣,天上下着雨,脚底踩不稳,被石头磕磕绊绊的,极容易摔倒、受伤。她和李明随时都得互相扶着、拉着、拽着,一直在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根本顾不上周围的人,根本无法回忆起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深吸口气,两人都没说话,在石头上坐了半晌。 李明的声音响起,“包里有什么?” “吃的啊。”夏冰脱口而出,随后迟疑了一下,沮丧地低声说:“还有毛绒玩具。” 毛绒玩具是个像钥匙扣一样的毛绒小猪佩奇,本来是哄孩子的,夏冰把接缝拆开,往里塞了几百美金又缝上,打算路上遇到黑警搜查时就把它给儿子玩,黑警一般不会搜孩子的身。 李明叹了口气说:“丢就丢了吧,破财免灾。” 虽这样说,夏冰还是上了火,“唉!”地叹了口气,冷冷地笑了一下,笑里带着一丝自嘲,“我感觉哪有点不对劲,可是看她挺热心的,原来是这样!?”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吃一堑长一智啊!以后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人了。” 她开始明白,在这条路上,人心,比这前途莫测的路更可怕。可她料想不到的是,她的前路,远比这凶险百倍! 继续往前走,空气逐渐变得湿冷,四周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远处传来轰鸣的巨响,像一座庞大的机器在运转。 走到近处才知道,前方是一道断崖。从上游流到这里的河水,到断崖处跌落而下,冲刷着直立的峭壁,形成了一道壮观的瀑布,水流咆哮着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水雾腾起,让人一望之下,心生恐惧。 夏冰站在崖边,脚底一滑,赶紧扶住一块湿漉漉的岩石。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湍急的河流,微皱着眉头,“我们得从这趟过去到对岸?” 李明点点头,眼神里透着一丝担忧,“是的,可得站稳了,一不小心被水冲下去,可就没影了。” “这可真是一步一难啊!” 夏冰一副身处绝境又无法退缩的无奈,脸上带着些许苦笑。 河水流向断崖处,雨季的水流比平时更急,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冲下去,生还的机率几乎为零。大大的崖口像恶魔张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旁边站着许多准备过河又不敢冒然行动的人,几个踌躇着过河的男人在聊天,其中一个说:“昨天一个南美人,本来就生病了,爬山崖时还坚持,一不小心,手没抓住就掉下去了,那么高,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这话也让夏冰想起昨天爬山的情景。爬上峭壁后,是个一线天的缝隙,窄到她弱小的身子勉强一个人通过。一线天尽头是一处悬崖,人走出一线天,必须从外面抓住一根粗粗的藤蔓顺下去,落在一个不太宽的平台上,平台外就是万丈深谷,失手掉下去无疑摔个粉身碎骨。向下看,她的头感到眩晕。正在她犹豫时,后面传来抱怨声,“下不下啊,快点啊!这么多人都等你呢!”必须得下了,这是必经之路,只要有一个人停留,后面的人就都堵在那。最后,李明把孩子绑在身上,“别怕,我先下,在下面接着你,别往下看,别着急,稳住,让他们喊去,别管。”她这才硬着头皮顺着藤蔓下去,双脚落地时腿都直抖。 眼前又是同样的境遇,只是场景不一样。夏冰看着李明问: “咱们过吗?” 李明看着她,“怕吗?“ “怕也没用啊,还有别的路吗?” 李明望着落向崖下的河水,默默地摇摇头。 “那就过吧。” “早晚都得过,走,过!” 李明紧紧拉着夏冰的手就要过河,“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脚别乱踩,我走哪,你走哪。” 夏冰点头,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冰冷的河流让人忍不住打颤,但此刻顾不上刺骨的寒意。脚缓缓踏入河水,一步一步蹭着河底往前趟,刚开始还有些灌木枝可以扶一下,但越往前就什么都没有了,河水势头越发地猛。 李明刚刚趟过最急的水流,回头提醒夏冰,“小心点,这段水势最猛。” 就在这时,一股急流从一块巨石侧面冲过来,与主流汇合,瞬间形成一个旋涡。夏冰忐忑地停在那,进,不敢,后面的人已经跟上来,更不能退。李明见状,要返回去,“别怕,我来拉着你,一点点过来。” “不!不!不!”夏冰连连大喊出几个不,一边抬起手,阻止了他。“你先往前走,走过去,到岸上等我,我自己来。” 她在心里想,现在至少李明已经安全,何必让他再返回来将两个人都陷入危险呢?至少要保全一个,还得找孩子呢。李明没动地方,不放心地看着她。 “如果我被冲走了……”夏冰咬紧牙关,目光坚定,“你必须活着,找到我们的儿子。” “别说傻话!”李明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我们一起走出去!” 此刻的夏冰,一改柔弱,显示出他从未见过的冷静,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那旋涡,仿佛在与它对峙,更像准备跟死神争自己的命。她告诉自己,不能怕,不能乱,必须稳住。 她弓着腿,哈下腰,脚一点点蹭着水底,缓慢地往前探出第一步,第二步……就这样,一点点走进那个旋涡。 李明紧张得手直出汗,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眼瞅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感到心在狂跳,提前伸出手。仅剩最后一步,终于,指尖触到掌心,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李明眼里闪着泪花,激动地说,“老婆,你真了不起!”既骄傲,又后怕。 两人上了岸,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地吸口气。夏冰眼睛又望回刚趟过的旋涡,“要是我刚才被水冲走了你咋办?” 她开玩笑地问。 “那可完了,儿子还没找着,你也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李明边说着,伸手拨开夏冰脸上的一缕发丝,“别瞎想了,这不是都好好的嘛。”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把夏冰揽在怀里。 从这里开始就是下山的路,山路没有昨天那么艰难,雨仍在不停地下,刚被河水冲刷过的鞋又粘满了泥,稍不留神就可能摔跤。 夏冰回头看了看那个山崖,跟李明说:“这要是从下面看瀑布,能挺美的。”李明苦笑了一下,“这时候还有心浪漫呢。“ 终于下到河滩。河滩上大小不一地错落着各种石头,有带棱角的,也有不知道被河水冲刷多少年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走起来有的硌脚,有的拌脚,也很容易崴脚。旁边七七八八还有些南美人和亚洲人,俩人就跟着他们一起走。雨林里绝大多数地方都只有一条路,除非想抄近路,通常是走不丢的。 面前又是条河,夏冰迟疑着,皱着眉头,“又要过河……” 夏冰的迟疑是因为这两天偏偏赶上来大姨妈,已经趟过几条河,河倒是都不宽,但每次脚伸到河水里都是透心地凉,随着一步步走进齐腰深的河水,更感到冰冷得彻骨。女人的经期,每天爬泥泞的山,过冰冷的河,八成是要作下病了。可这种情况下,不走还能怎么办呢? 李明知道她不愿意趟河,“唉,没办法,要不,我背你吧?” 夏冰摇了摇头,咬咬牙:“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已经这样了。” 过了河又走一阵河滩,前面呈现出一大片芦苇荡,俩人站在原地不知往哪走。 “不会走错路了吧?” “就这么一条路,应该不会。” 这时,走上来六七个南美人,见他们站在那犹豫不决,一个长相和善的女人笑着挥下手,示意要进芦苇荡。女人手里拉着个男孩儿,差不多有十岁,冲着他们笑盈盈地摆着手,俩人冲他们笑着,也摆着手打招呼。 对视一眼,“跟他们走吧。”李明和夏冰跟随南美人一齐地走进芦苇荡,殊不知,当他们的脚步踏进芦苇荡,便是迈进今生的地狱之门。 ------------ 第十一章 此生以此为界 萧云昭两腿一软,匍匐在地给太史昆叩了几个头,慌慌张张的离开办事情去了。到了此时,太史昆才算是得到了停停嘴的机会。 秦远试了好多种办法,全都没有成功。现在离冰封融化,只有十几分钟。 无论戴敬松有多少性格上的缺点,或者说他性格上并无缺点,只是作为一个领导者来看,有些不太适合,但戴敬松无疑是一个正直的校长,一个很关心自己学生未来命运的校长,单凭这一点,孟星辉就觉得他值得所有人尊敬。 华夏人对闭关这个词都耳熟能详,无数中频频出现,武侠也好修仙也罢闭关都是通用词汇,只是王俊杰以前从没想到闭关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张三皱了皱眉,马鞭扬起,轻轻在空中甩了个响鞭,老马驾着大车忽然风一般跑了起来,瞬间将两个乞丐淹没在路边尘土中。 武松又是三番两次靠近,无奈高丽人箭矢精准,竟是近身不得。二郎心中恼火,探进皮囊中却是取出了一颗天雷引。 英姿飒爽的干练jǐng花,软糯糯的在耳边低语,手上轻柔的抚摸着自己两腿间的宝贝,秦远差一点抵受不住舒爽的刺激而喘息出声。 对于通道云海之中,漂浮着一具具不同形态的石像,穆浩与莉艳仙帝都不陌生。 震动愈发的剧烈,石室内本就昏暗的烛火经受不住这样的摇摆,骤然熄灭。石室内顿时漆黑如墨,一股压抑道极致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唐雨灵拿着那些烫手的东西看都不看就扔进箱子里,只是偶尔瞥一眼那些包装盒上大胆的画面就让她心跳加速了。 在这些目光穿越位面而来之时,石三生还在按照自己心中所想,不断双手结印,竭力保持着画面的永恒。 他因为与玄宗亲近,玄宗也觉得他有利用价值,所以借助这一点,他对于飘渺宗玄宗这样的大宗门的情况,也是了解非常的多的,自然清楚,真传弟子,拥有怎样的实力。 傅恒问她家住何处,打算送她回家,她却不肯,说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家里为她安排了婚事,但她得知那人是个纨绔子弟,便不甘心下嫁,是以带着丫鬟逃了出来,这才有了水中沐浴这一幕。 司空嫣然一落地,立刻就发现了周围的柳月门众人,那好似被蜜汁泡过的目光一缩,螓首埋了下来,美目瞥向了深坑底部。 所以其觉得,叶尘是非常有可能动手的人,因为能够杀死大道境的,目前为止,已知的,也就只有叶尘一个而已,而叶尘身边有一位大道境强者时刻跟着,也是事实。 “秦岚?”众人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纷纷顺着秦云的视线看过去。 检察院的人在徐璞元房间洗手间的顶部,搜出了用进口的厚实牛皮纸包起来的现金。 庭院中央放着纯木色的桌椅,林茵吩咐佣人准备好了花茶和水果。 待卓远离开,夏商走到了春娇身边,想再问一句怎么样,但想着卓远的话,感觉自己继续问显得有些多余。 “秦云,你杀我刘家管事,你可知罪?”刘平山缓缓走进酒馆,倨傲的开口道。 寇杰两人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输。南宫骏告诉他们,陈奥只不过有些耍嘴皮子的功夫,真本事没多少,根本不值一提。 她迅速思索该如何脱险的时候,可没等她想出办法,她就看到那老者骤然对她出手。 等包装下的东西露了出来,珏麟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不解的问道:“槿儿,这是什么?”纸?有着花纹的纸? 无论卡卡、巴洛特利、波利等人如何行动,那不勒斯就是在禁区内外扎紧了三道篱笆,利用密不透风的整体防守和强硬的身体冲撞破坏着米兰的攻势。 伴随着张晓枫耳边系统客服妖妖提示音的再次想起,那枚刚才兑换的‘上品重塑筋骨丹‘已经出现在了系统的物品栏中。 因此,在张远航索要这个矿洞的所有权后,她毫不迟疑的交给了他。 光芒渐渐散去,秦翎的眼眸之中却是隐约显现出了两道玄奥纹路,神秘异常。 火猴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扫了秦翎一眼,眼中精芒一闪,立马两个后空翻。 莫长老顿觉心惊肉跳。他是知道南宫骏等人是怎么对付净相的,万一这净相要出这口气,自己恐怕也得跟着遭殃。 下一刻,吕天明的空间储物戒一闪,然后一尊黑色宝鼎便是出现在炼丹房间内。 梅无花知道林风的实力,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现在的她和他在一起,都有些拿捏不准林风的真正实力,只觉得林风越来越内敛,越来越返璞归真。 ------------ 第十二章 背叛与私奔 到了营地,南美人围坐在一起进食,夏冰什么也吃不下,在众人劝说下,勉强硬咽下几口,每一下张口和咀嚼都牵扯着肿胀的脸颊和还没愈合的嘴唇,疼得眼眶发酸。 夏冰悄然起身,避开众人,脚步沉重地走向河边,她想洗掉身上的脏。天空飘着零星的雨滴,她缓慢地走入河中,冰冷的河水每触到伤口,疼痛瞬间袭遍全身,如刀割一般。她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撩起水,一点点洗去身上的血污和泥土,每一次碰触下体,产生的剧痛都像被撕裂。 缓慢地清洗后,她坐在一块被雨水打湿的石头上,仰头望着天。几滴雨点落在脸上,她闭上眼,喃喃道:“儿子……你在哪啊……要不是为了找你,妈妈就不想活了……”声音微弱。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如河水般冰冷。 “你还好吧?”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夏冰心里一惊,转头望去,是个女人,借着天边最后的一抹亮光,稀薄的光线里,她看到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中长头发束在脑后,面庞清秀,眉宇间透着一丝隐忍和坚韧。 “还好。”她匆忙擦了擦脸,低声应道,生怕自己的狼狈被看穿。 “刚才看你跟几个南美人在一起?” “是……多亏了他们。” “你是一个人吗?” “还有老公和孩子。”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楚。 “他们呢?” 夏冰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话。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孩子——被人抱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老公——死了。” 话音未落,泪水再次涌上眼眶,她拼命忍着,却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赶紧别过头,不想让陌生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女人被她的话惊到了,她听说芦苇荡里出事了,难道……就是他们?可面对这个刚刚经历丧夫失子之痛的女人,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 “跟南美人一起,习惯吗?” “他们人很好,就是说话听不懂。” “我叫周文盈,叫我文盈吧。我们是一家三口,如果你愿意,明天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夏冰愣了愣,心里拂过一丝迟疑。她还没来得及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继续跟着那群南美人?她终究是个女人,语言也不通,跟着他们始终不便。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吗?”她低声问道。 “不会,我们就是走得慢,如果你不急,就没问题。” 夏冰苦笑了一下:“我也快不起来了。”她决定明天跟文盈一家结队。 她的身体已千疮百孔,心更是支离破碎,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找到儿子的信念。要不是为了儿子,她早已索性不活了。 回到营地,小男孩儿轻声跟她说,“爸爸今晚去朋友的帐篷睡,你可以跟我和妈妈住在一个帐篷里。” 白天里疲于奔命,夏冰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夜里安静下来,回想起所发生的一切,心头的伤口又一次被撕开。雨渐渐大了,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在帐篷上,也敲打在她的心上,她身体蜷成一团,眼泪哗哗地流。 她多想李明还在,能让她靠一靠,让她不至于孤零零地面对前方未知的发生。可他的生命已经永远留在那片血色的芦苇荡里,再也回不来了。 男孩儿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似乎想安慰她,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他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轻轻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别打扰她的悲伤。他无奈地低下头,只能默默地躺在夏冰身旁,毛茸茸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帐篷以外的远方。 第二天清晨,夏冰用深深的鞠躬辞别南美一家人。她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报答他们,唯有这份发自肺腑的感激。小男孩依依不舍地抱住她,夏冰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平安地快快长大,也跟这个孩子一样地像个男子汉,成熟、懂事、有担当。 送走他们后,夏冰准备走向文盈那里,可心中仍有些忐忑。她想起那个假装帮她背包却把它偷走的骗子,心里不禁打个寒战。可是转念一想,我现在还有什么好骗的呢?还有什么可失去呢?她早已一无所有,连活着的意义,都是靠着对儿子的执念苦苦撑着。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脚步。 文盈的老公姓赵,文盈叫他老赵。老赵中等身材,略显削瘦,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浑身透出一股书生气,说话还有点腼腆。 女儿千千,九岁,长相普通,看上去跟他俩谁都不十分像,很安静、乖巧,有礼貌。 表面上他们是夫妻,但背后的故事却不为人知,千千也不是老赵的孩子。 文盈和老赵来自山西,都是一所大学里的老师,在同一个系,两人的感情故事曾在学校里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他们都结过婚。文盈的前夫是她的大学同学,名叫王俊来,人长得帅气,家在一个穷乡僻壤。快毕业时,文盈带他见父母。父母是有文化的人,自然是以礼相待,可一听自己女儿要嫁到乡下,死活不同意,气得不行。文盈妈更是哭天抹泪,“我女儿哪点不好,凭什么嫁到乡下去遭罪!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思来想去,母亲怎么都不能接受。 一边无力地拦着,一边拼命地抗拒,就这样拉扯着,僵持到毕业。其间不乏有上门介绍的,都很优秀,可文盈铁了心,还是坚持要跟着王俊来,非他不嫁。 父母拗不过她,只能认命,于是托关系给王俊来找工作,把他安排在本市一个事业单位,文盈去了大学当老师,还把自家老房子给他们住。 这一切,对王俊来来说,简直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头,让他欣喜若狂,心满意足,对文盈也是关爱有加。 可惜,生活终于没放过他们。 没几年,王俊来从一个职场小白提了副科长,对于他的原生家庭来说,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过年回家时更是风光无限。在所有亲友的赞美中,他开始膨胀了。 随着孩子的出生,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越来越多,吵架拌嘴成了家常便饭。文盈父母为了给他们营造二人世界,把孩子接过去。可这样做,不但没缓和两人的关系,反而令王俊来越来越没有顾忌。 终于,有一天,一个同事家里有事跟文盈换课,她提前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门口有双女士的鞋子——王俊来出轨了。俩人在卧室被撞个正着,出轨对象是在应酬的饭局上认识的。 文盈满心的爱和信任轰然坍塌。她越想越委屈,越窝囊,提出离婚,可王俊来不同意。他长了副好嘴,好言好语地连哄带骗,又痛哭流涕地保证,善良心软的文盈妥协了。 可那只是暂时的,没多久,又开始日常的争吵。有了心结,吵架更加升级,话也更伤人,于是,王俊来开始家暴。第一个巴掌落下去时,文盈愣住了,她捂着火辣辣的脸,还没回过神,头上、身上接连又挨了数下。这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委屈,没挨过一巴掌的文盈来说是世界末日。 身体的伤害远不比她挖心掏肝的心痛。她从小受的教育让她要脸面,更不会撒泼骂娘。王俊来见她不敢反抗,心里更是得意,嘴上说着:“女人都是小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文盈要离婚的决心越来越强烈,可王俊来死活就是不离,又死缠烂打地过了一阵子。 文盈的痛苦无人倾诉,更不敢告诉父母。她害怕他们失望,害怕他们埋怨她当初的选择。她一个人熬着,经常下班后找借口待在办公室里不想回家,哪怕只是对着电脑两眼发直。那是属于她的空间,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她享受这片刻的独处。这一切,被老赵注意到。 老赵比文盈大十几岁,是个鳏夫。他观察文盈有一段时间,只是没机会跟她接触。一次系里聚会,借着点酒劲儿,老赵开始对文盈示好,“你这样聪明漂亮的女人,应该过得幸福”。一句话,戳中了她的痛点。 一来二去,他的温暖和善解人意让文盈感到依赖。渐渐,文盈的心开始对他敞开,虽然不好意思单独约会,电话、微信也聊得越来越频繁,慢慢由聊天转化成调情,文盈脸上又现出恋爱中少女般的笑意和红润。同时,对王俊来越来越冷淡,她开始注意打扮,王俊来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不安的感觉。 一天,趁着文盈洗澡的空当,王俊来拿过她的手机寻找蛛丝马迹。这一看不要紧,全是她和老赵的通话和聊天,可以看出他们并没做过实质性的事情,但也足以令他怒火中烧,肺都快气炸了——她竟然背着我跟别人搞暧昧! 他冲进浴室,把文盈拽出来,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一丝不挂的文盈脚底一滑,摔倒在地,膝盖磕得生疼,她咬紧牙,愤怒地瞪着他,怒吼道: “你干什么!为什么打我?” 气急败坏的王俊来扶也不扶她一下,顺手把手机“啪”地扔在地上,文盈看着手机里跟老赵的聊天,明白他的火从哪来。心里想,你还有脸说我!眼神里是深深的厌恶和决绝。 “都这样了,咱们还过个什么劲?”她冷笑,“干脆离了吧。” 王俊来气得七窍生烟,拳头雨点般落下,临了还补了一脚。然后摔门而出,一夜未归。 第二天,文盈一瘸一拐地去上班,刚坐下,就听见楼里不知道是哪里吵吵闹闹的,她不是好事的人,也没理会。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平日跟她要好的同事,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声音,“你老公在赵老师办公室闹,说赵老师勾引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的脸瞬间煞白,随即涌上一股怒火。“这个男人,简直太不要脸!” 猛地站起来,瘸着腿急忙往老赵办公室跑。 走廊里挤满人,一个个掂着脚,伸长脖子往老赵办公室里看,生怕错过一场现场直播,没一个上前制止的。 离老远就听得见王俊来扯着嗓门喊着不堪入耳的话,生怕别人听不见。 她冲进老赵办公室,王俊来正大吼:“这个老东西,看上去装得一本正经,背地里骚得要命,专勾搭有夫之妇!他们的聊天说得那叫一个……哎呀!我都不好意思学啊!” 老赵坐在沙发上不做声,任由他在那喊,脸上有块红肿,看样子已经吃了王俊来的拳头。 文盈怒火中烧,拨开人群挤进去,走向王俊来,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脸上,办公室内外顿时一片寂静。 这一巴掌把王俊来打得发蒙。这些年,无论怎么吵,甚至自己动手打她,她也从没还过一下。看热闹的人也都傻了,平时不吱声不吱气,温和谦让的周老师还会出手打人! 她指着王俊来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明天一早就去跟我办离婚,必须离!你要是不去,我就让你失去在这座城市里得到的一切,滚回你的老家!现在,马上离开这里!”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很冰冷,又有力量,透着一股狠。 王俊来愣住了,一向隐忍的妻子像变了一个人,一时反应不过味儿。理亏的是他,但最令他害怕的,是梦寐以求的一切将会失去,这是他致命的软肋。他瞪着文盈,脸色铁青,愤愤地离开。 第二天,他们办了离婚。王俊来站在民政局门口,想说点什么,文盈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离开。 到了父母家,文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长出一口气。母亲和父亲对视一下,开口问,“离了?”这一问出乎文盈的意料,她诧异地望着父母。她和王俊来的事对父母瞒得密不透风,他们是怎么知道离婚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学校里那么一闹满,世界都知道了,还说你像个女英雄。”妈妈这么一说,把文盈逗笑了。刚一笑,眼圈一红,可怜巴巴地张开双臂。妈妈一看,赶紧坐过来抱紧她,文盈在妈妈怀里痛快地哭起来,用泪水倾泻她这些年受的委屈。 令文盈没料到的是,王俊来上演的那出闹剧并没如她想象的就此结束。 不知道是谁,把王俊来那天去学校闹的过程拍了视频发到了网上。一时间,事情被发酵得沸沸扬扬,无数张如利剑般的嘴都指向文盈。 “周老师和赵老师搞破鞋,被老公当场抓住!” “哎呀,那个周老师,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她啊,就是个‘绿茶’!” “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赵老师啊,平时看着挺正经的,没想到这么骚!” “一个男‘小三’,拆散人家家庭,真是不要脸!” …… 流言蜚语满天飞,就连文盈父母家的邻居见了老两口也颇有微词,弄得父母灰头土脸,接连上火。女儿学校的老师、家长也背地里纷纷议论,虽不是当着孩子的面,可在同学们的独立中,女儿开始不愿意上学。老赵正在参加副教授的评审,他的对手正愁找不到把柄干掉他,这下可好,正中下怀,趁机捅上一刀。他的名额被拿了下来,内心愤愤不平。 文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主动约了老赵吃饭。这次,平日里跟她话特别多的老赵什么也不说,只闷头吃。文盈先开了口,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他们说得对,是我勾引的你。早就注意你了,从你下班不回家待在办公室里的时候。” 文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任何人都只字未提的苦闷却早就被眼前这个男人看穿了。 “你早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一个女人下班没有应酬,却不爱回家,肯定是那个家没有温暖、缺爱,而她,是个好女人。” “何止是缺爱啊……”文盈摇着头苦笑一下,“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婚姻失败者。” 老赵吃得差不多,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看着文盈。他从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她有家庭,现在依然喜欢,他已经为了她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可他连手都没碰过她一下。想到这,心里哭笑不得的同时暗暗地在盘算着未来。 两人在学校里不断地被人指指点点,就连过去不认识他们的人一听是他们,就好像遇见什么奇异品种的新人类,驻足观看,低声议论。尤其是在食堂吃饭时,这让他们心里觉得每天吃的不饭,而是苍蝇。 文盈的心里更是压抑得透不过气,每每苦闷时就会跟老赵倾诉。一天,老赵约她吃饭,说有事跟她商量。 老赵不动筷子,盯盯地看着文盈,她问:“怎么不吃东西?干嘛一直看我?”老赵沉默一下,身体前倾到桌子中间,示意她也过来。她狐疑地看着他,迟疑地凑过去,只听老赵低声说: “咱俩私奔吧!” “别开玩笑!”一句话给文盈说笑了,脸上现出害羞的表情,但更多的是幸福。 老赵纹丝未动,连表情也没变,眼睛依然盯着她的脸, “去美国,换个环境。” 文盈愣住了,老赵的表情是认真的。 老赵喜欢看面前这个少妇因为害羞而红了脸和带着点扭捏的神态。她单纯、善良,识大体。三十多岁,生过孩子还保持着婀娜的身姿,令他欲罢不能。 他们去办签证,却双双被拒,老赵很沮丧,“那就走着去!” “走线”路上,不分什么人,无论什么身份,踏上这条路,拼的是体力、社会阅历和适应能力,更重要的是——心理强大。路上意外频发,玻璃心或心理不堪一击的人多半承受不了,走不多远就会崩溃。 走之前,老赵跃跃欲试,信心满满,那是爱情的力量。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明显过低预估了路上的艰难和凶险。他们从前的生活是有质量的,小资的,现实面前,无论从心理上还是体力上,明显招架不住,这一路的颠沛流离都是他们前半生想都没想到过的。 每当他端详着文盈,她的眼神已经少了几分柔情似水,多了几分犀利。原本以为是老赵一路上照顾文盈,现在倒是文盈时常在安慰他。女人相比男人有韧性,她家境好,受过教育,更沉稳,更坚毅。 他开始担心,这个女人,我真的能给她安稳吗? ------------ 第十三章 “干!” 刘明阳他们第二天早上准备出发时,看见两个南美人架着一个看上去像中国人的男人。男人长得高大,胖胖的,额头渗着汗,行动艰难,显然是受了伤。刘明阳问: “这是怎么了?” “坐‘大飞’时颠的。从下船身体里就疼,又具体说不准哪疼,就是疼。” 刘明阳看了看他疼得直咧嘴的样子,皱眉道:“你这样还能走?” 男人一笑,“能,昨天爬山都过来了。” “昨天那陡山?!你怎么爬过来的?” “多亏他们俩,连背带架,连拉带扛把我弄过来的。” 刘明阳有些诧异:“你没有队友吗?” 男人的表情尴尬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有,他们不想被拖累,先走了。” 他低下头,叹口气,眼神里透出一丝失望和无奈,随即又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俩见我一个人,还受了伤,没扔下我。我怕他们也不管我了,就说自己有个背包被队友背走了,钱在背包里,走出雨林见到队友拿到钱会给他们报酬。” “你运气真好,伤成这样还进雨林,还有人管你。” 刘明阳淡淡地说。 两个南美人知道他们在谈论着与自己有关的事,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是在一边和善地笑。 刘明阳他们出发,临走说了句,“祝你好运!” “你说,他们真是单纯地想救人,还是冲着钱去的?”阿强边走边问。 “谁知道呢,或许都有吧。”刘明阳跟阿强低声道:“这人运气真好,幸亏遇上他们,要不然……”边说边摇摇头。 阿强认同地点头“嗯”了一声。 “那人真会给他们钱吗?” 刘明阳转头看着他,“你觉得呢?” 俩人会意地笑了,阿强意味深长地说:“在雨林里,信任是一件奢侈品啊!” 刘明阳背着两个大包,一个在背上,一个挂在胸前,体力透支得厉害,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走了一阵子河滩,前面就是昨天向导说的那座山,的确有难度,山势依然如昨天那般陡峭,且更高更大,看上去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次没找人背包,刘明阳两个大包,一个背在背上,另一个挂在胸前,包挡着视线看不见脚下。负重登山,沉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心跳急促得仿佛要炸开。好在途中没下雨,山虽然陡,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路况,也没突发任何状况,只是泥泞依旧像踩在沼泽里,时常深陷,不能自拔。 有了昨天爬大泥山的经验,这次,知道脚下应该踩哪,手上应该抓哪,一路还算顺利,两个多小时就下到了山谷。河水涨到丛林里,水深到膝盖,两脚只得在河水里试探着向前。就在刘明阳觉得快熬到头,心生喜悦的时候,突然一滑,“啊!”的一声,脚不知卡在什么东西里,拔出不来了。 这片水中爬满热带植物的根茎藤蔓,旁边的李哥听见他的叫声,忙问:“怎么了?”凑过来一看,“卡缝里了。” 他的脚踩进一棵榕树伸展出来的树根的缝隙里,挣扎几下都无法拔出,他感觉很痛,心“忽”地一沉,暗想:“完了!脚坏了,出不去了!”其他人也都为他捏了把汗。 李哥伸出手说:“我帮你,把它拔出来。” 刘明阳做了个不要的手势,“先别动,等一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挺了一会儿没动,等了片刻,把前面的包交给李哥,俯下身,双手把着脚,顺着劲儿,一点点把脚慢慢拔出来,活动几下,没事,好在只是挤了一下,皮肉有些红肿,并没有伤到骨头。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所有人提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他们心里都清楚,在雨林里,一旦受伤,不能继续前行,就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被队友放弃是残忍的,但也是正常的事。在保全自己生命的时刻,什么情,什么义,在生死面前都不得不抛到一边,这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他们继续前行,前面又过了连续好几段上下起伏的小丘。谁都已经没有水喝,渴得要命,嗓子火烧火燎。 小凌的脸涨得通红,刘海的头发被汗水黏在一起贴在额头上,整个人快瘫倒。用几乎上不来气的声音跟何哥说:“老何,我不行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走不动了。” 何哥看着她顿生心疼, “再坚持一下,来,我推着你走。”说着就在小凌身后推着她往前走,小凌顿感轻松了很多。 她想起何哥在海滩上踹箱子的事,现在她懂了,何哥没错,这一路上,多带一丁点什么都是累赘。心想:“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这辈子无论怎么我都跟定了。” 不知走了多久,正在所有人因口干舌燥感到崩溃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处水源。所有人瞬间沸腾,大家心里都乐开了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疯了一样扑过去,兴奋得 一阵扑腾,连洗带喝,喝足了又把随身带的空瓶子装满。 这时,后面有两队中国人也上来了,见到水也很兴奋。一众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很是投机, “久旱逢甘露,人生一大喜事啊!”阿强乐得合不拢嘴地说。 另两队有人提议,“我们都一起走吧,人多力量大,也热闹!”遂也加入到他们的团队中成为队友。大家决定一起在这吃午饭,于是七手八脚拿出食物。 一个被队友称为“大蚂蚱”的男人目光四处打量,盯上李哥的方便面。 “哥,用你们的炉子,我们一起煮面呗?” 李哥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同意,拿出炉子烧水。 手里捧出四包方便面,准备大家一起吃,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大蚂蚱”只拿出一包面。他盯着对方,心里直犯嘀咕:你们四个人,就拿一袋,这怎么吃? “大蚂蚱”笑嘻嘻地说:“哥,我们的面不够了。” 李哥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把面递了过去。“得,你——们吃吧,我——吃别的。” “大蚂蚱”赶忙接过面,转身递给队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吃饭间,何哥走过来跟刘明阳说,“小凌体力不行,跟不上了,你们先走吧,我们跟着,怕是得拖累大家。而且我年纪也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今天汗出得多,都脱水了,尿都撒不出来,这样下去,我怕还没等到美国,人就完了。” 刘明阳感到有点遗憾,他觉得何哥是个好人,成熟,有担当,一路上无论好坏都不吭声。“行,哥,真想你能一起走。你们落了单,快点慢点都无所谓,一定得安全啊!” “知道,兄弟。路上保持联系,兴许到哪还能碰上。” 刘明阳笑着,爽朗地说:“碰不上也没事,我们美国见!” 吃过饭,大家整理东西准备继续赶路,李哥发现借给“大蚂蚱”的酒精炉不见了, “炉子呢?”他问。 “大蚂蚱”一指不远处的两个南美人,不以为然地说:“他们那呢。” “什么?!” 刘明阳一见,怒火中烧。刚才他们忽悠了李哥的方便面他看在眼里心里就不痛快,现在又没经过允许把别人的东西送人情。 瞪着“大蚂蚱”:“那不是你的东西,借你用的,你凭什么给别人?你们怎么什么都没有?连吃的也这么少?” “大蚂蚱”满不在乎地笑笑,“呵呵,吃的带得少,炉子——路上太累,扔了。” “你们嫌累,不愿意背,别人背就不累吗?一路上你们就打算用别人的?赶紧拿回来,要出发了!” 新加入的一个哥们儿怀疑地问:“没有向导能行吗?走错了怎么办?” 刘明阳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凝视了会儿淙淙的流水。心里暗想,我们中国人难道就是一群羊?丝毫没有独立的能力?没有一点冒险的精神?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惶恐不安?我们甘愿做被驯服的牛马吗?没有向导怎么就不能走!这条路,我们自己也能闯出来! 久旱逢甘露的刘明阳有些亢奋,他的情绪被浑身的血性点燃,内心充满力量,憋足了劲儿要向前冲!感觉肩上的大背包都轻松了许多。昂起头望了望阴霾的天空,冲前方用力挥挥手,像一面迎风扯起的旗帜,高喊一声,“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仿佛是领头羊,引领着后面跟上的羊群。 与此同时,不知是谁放起了那首流行在“走线”路上被称为“走线神曲”的《隆回》,一股激流涌进每个人的身体。他们肩上背的不仅仅是沉重的背包,那是生存的压力,更是背负着家乡亲人的期待,他们的愿望很朴素——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没有向导,他们便是自己的向导。他们深知,在这片死亡丛林中,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尽头,但每个人都奔赴活着的出路。 整个下午,全程队伍都沿着河岸前行,汩汩响的河流在身旁流淌,没有爬高山,虽然路也有起伏,有些地方还要攀爬岩石,但这对经历了前面爬山的所有人来说都不在话下。午后,雨点又时急时缓地砸在树叶上,像脚步踩出的背景乐。 一路都是岸上——河滩——过河……河水湍急,男的已经没过腰部,女的几乎没到胸口,只能紧紧拉着队友的手通过。一路上过了多少次河?十几次?几十次?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记。 雨还是一直下,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空气里时不时会传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他们心里都明白,那是腐烂的尸体散发的恶臭。偶尔会看见河岸的树枝上挂着玩具或玩偶,那是某个孩子死去的地方,挂在树上的像是一种祭奠,也许它象征某个孩子的墓碑,那是家人给他们留下的最后的爱。 到了傍晚时分又在河滩安营扎寨,刘明阳打开背包,不禁皱起眉头,发现里面的食物少了很多,目光扫视四周,队伍里少了人,暗骂自己是“傻×”,把谁都当队友。 雨林里,食物和水是维系生命必不可少的珍贵的东西。他体量大,吃得也多,准备的食物也多,可剩下这点儿,恐怕维持不到走出雨林。 仔细回想,也许是吃午饭时就被人盯上,那时候就丢了。心里告诫自己:不是谁都能成为队友!比你体能强的,大概率会抛弃你,准备不足的人会偷你的食物和装备。并且,往后的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别人,不能逞强,一旦受伤就可能永远出不去。这是绝境,没有任何对与错,只有求生。这个时候想看人性的光辉,那就是一地稀碎的玻璃碴子。 李哥见状,拿来食物递给他,“没事,不——够,吃我的。” 阿强和东子也围了过来,拍拍他的肩:“对,吃我们的,大家一起扛,一人省一点,不差你这一口,撑得过去。” 刘明阳的心微微一颤,默默咽下喉间哽住的酸涩,连连说“谢谢”。都说雨林里没有情,没有义,只有活着。可此刻,他的心暖暖的,在他心里,他们是背井离乡、朝夕相处的“战友”。 天色渐渐黑下来之前,刚搭好帐篷,“大蚂蚱”又笑嘻嘻地凑过来,对李哥说,“哥,我们没帐篷,能跟你们换班用一个不?” 李哥愣住了,“咋换?” “你们两小时,我们两小时,换班睡。” 李哥一脸无奈地转头看向刘明阳。 刘明阳被气乐了,皱了下眉头,没好气地问:“你们的帐篷呢?嫌累,扔了?” “大蚂蚱”讪讪地笑了笑,点头承认, “扔了。” 刘明阳听完简直是无语,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与此同时,东子猛地冲上前,抡起巴掌狠狠抽在“大蚂蚱”的脸上,怒声喊道:“滚!中午看你就不痛快!” “大蚂蚱”差点被打个跟头,吓了一大跳,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东子,捂着脸,怯怯地问:“你——谁啊?我又没管你借帐篷。” “你管我是谁,马上滚,慢一点,我就在这把你办了!告诉你,把你命留在这都没人知道,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大蚂蚱”被这股戾气震住了,看着东子瞪大的眼珠子感觉有点瘆得慌,他相信东子说的话是真的,一路上的死尸和白骨,有谁知道他们是谁呢?身旁的同伴拉了拉他,示意他赶紧走,他也没敢吭声,灰溜溜地躲到了营地边上。 这时,一个新入伙的兄弟低声说:“这个人,在内科时就管别人借钱,人家给他取钱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盯盯地看人输密码。那个人见他这样,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就假装拿一张没什么钱的卡,故意输错三次密码,卡被锁死了,就没借给他。然后他又管别人借,说肯定还。结果,都到卡雷托营地,快进雨林了,他说还钱,人家借给他美元,他按当天汇率还给人家哥伦比亚钱。让人家上哪花这个钱去!现在进了雨林,又把自己东西扔了,专门用别人的。唉!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人就是欠揍!” 走线路上,遇到意外或手里的钱花光,又没地方取钱,可以向路遇的人借,也可以跟手里有钱的人换,从他们手里拿美金,按汇率用电子支付或者从手机银行里直接转到他们国内的账户里,只是汇率会比当天正常汇率高。 夜色渐深,难得这会儿没下雨,刘明阳不想进帐篷,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仰望天空。李哥从帐篷里看看他,知道他这一路都有心事。 其实,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事,都装在心里只字不提。 李哥拿了件外套走过来,披在他肩上,“身体要紧,咱们还得攻陷美国呢。”李哥笑着,边说,边坐在他旁边。刘明阳被这句“攻陷美国”逗乐了。笑道:“诶?你不结巴了?”李哥也跟着憨笑。 原始森林的夜晚,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月光洒下的一层银色给远山山顶树尖儿勾勒成的曲线描上银边儿。无雨的天空,云层忽聚忽散,繁星时隐时现,晶莹透亮,仿佛在山顶搭了梯子就能摘下。 李哥望着繁星点点的星空问, “你说,到了美国是不是就到了天堂啊?”他心理没有负担,完全放松时,说话是可以不结巴的。 刘明阳也看着天说,“都说美国钱好挣。电影里的美国,一会儿摩天大楼,人人都很有钱;一会儿又乱得很,今天毒品,明天枪击的,咱们说不定能遇上啥。看命了,反正我就是去挣点儿钱。” “我也是。” 阿强和东子见他们在河边,也凑了过来。阿强问: “你们挣了钱想干啥?” 刘明阳目光落在远方,幽幽地说, “我啊,回老家,在城市附近买个小院儿,种种菜,养点鸡鸭鹅的,娶个好媳妇,过个逍遥日子。” 李哥雄心勃勃地说: “我要回我们那买套大房子,还开车,但开我自己的车——好车,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我们广东人喜欢做生意,挣了钱就有了本钱做生意。” 见东子没说话,刘明阳问,“你呢?挣了钱想干啥?” 东子笑笑,说一声“嗨——”,沉默片刻,说:“要是有酒就好了。”他的人生阅历已经让他本能地不向任何人吐露心声,不让任何人了解他的软肋,也就不给任何人威胁、伤害他的机会 。 刘明阳也说,“是啊,要是有酒就好了。这要是在国内,哥几个河边一坐,弄个烧烤炉子,小酒一喝,真美啊!” 阿强说,“等我们到了美国,也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聚在一起,喝小酒,讲各自的经历。” “对,到美国也聚!” 刘明阳叹了口气,“这山,这水,如果是旅游度假,该是多美的地方啊!谁会想象到它的凶险呢?这凶险还会要人命啊!” 阿强又说,“我们还算好,听其他队的人说,他们从基多到内科这一路都被洗劫一空了。” “啊?咋回事?” “所有男的都下车,脱得一丝不挂,从背包到衣服,搜得那叫个细!缝到衣服缝里的钱都被摸出来。他们顺着缝摸,摸到硬的就知道是钱,就撕开把钱拿走。一路上被劫了十回八回,到了内科毛都没有了。 关键那些人是J察啊!J察端着枪这么干,还能反抗吗!反抗了他们倒是不能杀人,可是把你遣返到来的地方或者直接把你抓了,那不是更麻烦? 他们倒是不劫女的和小孩儿,也不劫南美人,那些南美人坐在车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冲着刘明阳又说,“我们除了雨林里你受了点皮外伤,也都没出什么意外,算是很幸运了。” …… 夜色渐深,雨,又落下…… ------------ 第十四章 驶过最后一道河的独木舟 第三天原本跟前一天差不多,都是沿着河岸的路途。一个向导走过来,跟他们说:“有条近路,可以节省两个小时,但是要爬两座山。” “山高吗?”有人问。 “没有前面的山高,而且是那种容易爬的山,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众人短暂商量之后,决定爬山。缩短时间意味着体力不支、供给不足、发生意外等种种风险的降低。 有第一天的山垫底,这种山,就是小意思。何况身上的负重已经减轻,吃的、喝的都所剩无几。其他队有的人知道今天就要出雨林,早上就连帐篷都扔在营地不要了。轻装上阵,难度更低。 天空还是毫无预兆地不时飘过一阵接一阵的雨,地上依然是泥泞,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一脚踩下去依旧 “噗呲”“噗呲”的,但没有人再摔跤,也没有人受伤。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跋涉,到达山脚下的河岸边。 等待他们的是一条汹涌的河流。水面翻滚,发出骇人的轰鸣,波浪潮水般地涌着岸上的石块。也许是因为下游,雨水大,上游的水滚滚而下,流到这,水势更急。这次大家比前面更紧张, “这水太急了!” “怎么办?” “没别的路,只能过去。” 岸边的人不分男女,不分国籍,互相紧紧地、用力地拉扯,搀扶,此时,都是共患难的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死死地抓着旁边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一个小个子女人刚走两步,就被水冲得站不住,一下子没入水中。 “拉住她!” “别松手!” 她被吓得拼命挣扎,呛了几口水,恐惧令她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她的双手更是死死拽住两侧的人, “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刚回正身体便绝望地喊着。 终于,人们一个接一个爬上了对岸,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像流淌着一条条小河,水从头发、肩膀、袖口、裤角、鞋子里不停地往外流着。 他们无法抱怨,也没有时间**,只能穿着浑身沥水的衣服继续走。 终于,远远地看见一个小码头。码头边,几个南美商贩在卖鸡肉米饭,所有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几天都没闻过米饭的香味,口水都忍不住流下来,不由自主地冲了过去。一份五美元,一群人,不由分说一人先来一份。饭是夹生的,即使这样,也都吃得狼吞虎咽。 船,是独木舟。狭长的独木舟,船尾配上马达,船头一个人手握长长的木杆把握方向,船尾一个人控制发动机,一条船能坐二十多人。 从这里坐到联合国第一难民营,每人二十五美金。对有充分准备的中国人来说,还是可以承受,但对一些经济上困难的南美人来说却有压力,他们宁可继续沿着河滩走到难民营。 在排队上船的队伍里,刘明阳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夏冰。心里嘀咕:这不是在雨林第一晚打孩子的女人吗?老公和孩子怎么没在?上船后坐在夏冰旁边,问道: “是你啊?孩子呢?” 夏冰从内心里不愿跟人说话,想躲闪,可往哪躲?目光闪烁一下,低声道: “一个南美人嫌我慢,抱着先走了。” “你走得也够快的了,跟我们一帮老爷们一样。” 夏冰嘴角动了动,语气里透着隐忍的痛苦:“孩子让人抱走了,得追啊……雨林本来打算五天走完,结果三天就出来了,可还是没追上。孩子要是丢了,我也不想活了……”说着,眼圈一红,低下头。 “也是,看不见孩子,哪能不急啊!” “这不,坐这个船,到码头的时候排着长队呢,我心里急啊!到前面跟一个大哥商量。大哥听我在追孩子,就让给我,他带着儿子去排尾了。遇上好心人了。” 刘明阳注意到夏冰脸上的淤青,问道,“你们在雨林里怎么样?受伤了吗?遇上危险了吗?” “——没。”不会说谎的夏冰支吾着,咬着嘴唇,眼神闪烁地看向水面。 “我们差一点啊!进芦苇荡的时候,碰见一帮‘西班牙’”,他们管说西班牙语的南美人都叫“西班牙”。 “那帮‘西班牙’玩命跑,手里还比划枪,我们知道不好,也跟着跑,还听见两声枪响。后来听说,劫匪当着一个男的面强J他老婆,男的受不了,要跟他们干,结果被开枪打死了。” 刘明阳讲着芦苇荡里的事。夏冰低着头,心里五味杂陈,明明讲的就是自己,如果有处可逃,早就逃之夭夭。可此刻…… “是吗?”夏冰蔫儿蔫儿地应了一声,声音像蚊子,似乎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文盈看了一眼老赵,意思是,别让他再问了。他俩已经不敢再让夏冰接这个话茬,也不敢再看夏冰。于是,赶紧找个话题给岔过去,文盈问: “你们有看见过野兽吗?” “那倒没有,不过有人看见过蛇和狐狸。还有吼猴,起初以为是老虎、狮子之类的,后来人家说是吼猴。” 刘明阳又说,“听说向导手里有枪,跟着他们走可能会安全一些。路上偶尔放一枪,一是震慑劫匪,二是驱赶一下野兽。……孩子有消息吗?” 夏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水面,沉默着,摇了摇头。 刘明阳连忙安慰她,“别急,不会丢的,雨林里有不少背孩子的。”刘明阳安慰道:“就这么一条路,肯定能在哪遇上。还许一会儿下船了,他们就在营地等你呢。” 文盈一听赶紧接上,“是啊,路上有一家南美人也这么说。他们已经是第二次来了,第一次也是一家人一起来的。他们说,就是为了挣钱,身份不身份的无所谓。 上次在美国打了几年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遣返了。一家人决定再来,他们带着三个孩子,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八、九岁,中间的男孩子十三岁,非常懂事又成熟,俨然就是个大人,怕我们饿,还拿吃的给我们。他说他们是有经验的,南美人信天主教,有信仰,是保护妇女和孩子的,不会把孩子怎么样,让我们放心。” 刘明阳隐隐觉得哪不对劲儿,眼睛前后左右扫了一下,“你老公呢?怎么没见他?” 夏冰眼睛正发直,听问到李明,心里一颤,猛地低下头。这一问,又戳到她的痛处,仿佛路上所有的苦难和遭遇刻下的伤口再一次被撕开,一下子哽咽住说不出话。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 转念一想,早晚得面对,不能一直逃避,豁出去了!用力抽了下鼻子,深吸口气,说:“没了。” 刘明阳脑袋“嗡”的一下,“没了?!怎么……”他想问怎么没了?什么是没了?余下的话还没说出口,看见旁边文盈和老赵焦急的表情,示意他别再问了。 再看夏冰脸上的伤,脑子里一下闪过芦苇荡,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里一急,“我……”惭愧而无辜地看向自己的同伴们,个个表情尴尬,低头沉默着。刘明阳不知所措,只“唉!”了一声。 正在此时,船驶到一片布满石子的浅滩,行驶受阻,船夫要所有人下去推。大家纷纷跳进河水,刘明阳对夏冰和文盈说,“你们女的留在这别下去了,男的就够用了。”急忙跳下船,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好像犯了罪,这样可以赎罪一样。 两个多小时后,远处岸上出现一处帐篷密布的营地,那就是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营地,也就是难民营。从船上就能看到岸上人头攒动和大小不一、摆放无序、颜色各异的帐篷。 到这,就算完全走出雨林。在难民营可以得到免费的食物,通常是炸鸡饭或者意面之类的。也有便利店,里面卖衣物,生活用品、食物等,价格也不贵。雨林里,稍微多哪怕是一点点负重都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稻草,出发前带的东西,路上能扔的都扔了,到这里会补给一点必须品。 船还没靠岸,只听岸上传来一声声奶声奶气的“妈妈!妈妈!妈妈……”夏冰浑身一震,“腾”地直起身,嘴里喃喃地叫:“晨晨!……”眼睛急切地搜寻着岸上,迅速扫过人群,寻找那个魂牵梦绕的小身影,心里不可置信,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 第十五章 找到儿子与帐篷里的对话 孩子的身影刚映入夏冰眼帘的一瞬间,她纵身“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噼哩噗咙不顾一切地奔向岸边。“晨晨——!”一边跑,一边颤抖地喊着孩子的名字, 带着这几天来所有的煎熬与苦楚。 那个南美小伙子怀抱着晨晨,边往岸边走边笑着对晨晨说着什么,见夏冰快到跟前,把看见妈妈极力想挣脱他的晨晨放到地上。 夏冰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儿子身边,带着哭腔拼命喊着“儿子——儿子——”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顾不上一身水,紧紧地抱着日夜牵挂的儿子。 所有紧绷的神经这一刻全部断裂,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脸埋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艰险、惊吓、污辱化作眼泪肆意流淌。 夏冰的情绪爆发令晨晨一时有点受惊,见妈妈哭成这样,先是不知所措,半晌,抬起小手轻轻给夏冰擦着眼泪,软软的小嘴儿也凑上来亲她的脸, 讨好地问: “妈妈,你是想我了吗?” 夏冰哭得更厉害,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回道:“嗯,是!妈妈的好儿子,妈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眼泪如江海不住狂飙,心里一阵阵地痛。她何止是想,简直每时每刻都在生与死的边缘苦苦挣扎。 儿子的讨好让她哭得更加伤心,一边哭,雨点般地狠狠地亲着儿子肉嘟嘟的小脸儿,“妈妈再也不让你离开半步了!” 晨晨被妈妈抱得喘不过气,搂着妈妈的脖子,乖乖地靠在她怀里。 “爸爸呢?”晨晨忽然问,清澈的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她。 这一问,夏冰的心像被刀子狠戳了一下,她给不了他爸爸了。强忍住要崩溃的神经,使劲咽下哽住的痛,挤出一点笑容,勉强说: “爸爸去另外一个地方了。” 晨晨歪着头,不解地问: “他为什么不带上我们?” 夏冰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心里翻腾着无法言说的痛。她轻轻地摸着晨晨的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妈妈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晨晨天真地点点头:“好!” 孩子的乖巧加剧了夏冰心里的痛,又一阵悲伤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再次涌出。忍不住,把晨晨抱得更紧,任由泪水洒落在孩子身上。 看见孩子前,她的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内心千疮百孔,直到她的双手再次触碰到这弱弱的柔软。一直以为这小小的人儿是需要保护的,原来,过去几天里所经历的接连的惊险与灾难却是这弱小带给她力量熬过来的,抱在怀里的是支撑她活下来的唯一理由。 哭了很久,得到了宣泄,夏冰的情绪终于平复些,一旁的文盈和老赵上前轻声劝慰。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个南美小伙子。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边说边鞠躬,声音仍带着哽咽,眼里满是感激。 小伙子笑了笑,挥了挥手,嘴里说着一连串西班牙语,大意是:“没关系,孩子很勇敢。” 夏冰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他:“这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小伙子先是摆摆手推辞,最终还是在夏冰的坚持下接过了钱。夏冰由衷地感激,这一路,虽然经历了太多绝望,但依然可以感到人性温暖的一面。 走线路上,南美人普遍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大都朴实、善良、守信。他们是伊比利亚人、印第安人和黑人融合的后代,受天主教、印第安文化和黑奴文化影响,骨子里具有谦逊、纯良、驯服、忠诚等品质。 难民营里人很多,各种肤色、各种语言交杂。可以清楚地分辨,大多数是南美人,也有非洲人、亚洲人和其它地方的人,中国人大约占百分之五。联合国难民署的工作人员忙得不可开交。 营地其实是当地的一个老村落,里面有老旧的粉刷过外墙的二层小楼、低矮的草房,还有用金属管搭建的白色帐篷、木板搭建的简易棚子,里面没有任何设施,只能挡风遮雨睡个觉。不下雨时,苍蝇嗡嗡作响,盘旋在地下被丢弃的垃圾上,偶尔还能听见远处吼猴的低吼。 来的人多,住处根本不够分,后来的只能随便找块空地搭自己的帐篷。他们来时,木屋已经没有了,文盈两口子在外面找块空地扎了帐篷。夏冰没有帐篷,也不打算再买,从这里开始,后面就不用再住帐篷,买了也再用不上。她先去了救援组织的工作人员那里,他们说由于来的人太多,没有空的住处可以提供给她。夏冰道了谢,转身走了。 四处转了转,运气挺好,在一偏僻处发现一顶帐篷,门上的拉链半开着,里面没人,垫子上和门边地上散落些脏袜子、空水瓶、方便面塑料包等之类的杂物。一路上的经验告诉她,这帐篷没人要了。 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夏冰在跟儿子的重逢中得到莫大的安慰。这会儿,她没时间想发生过的事情,看见儿子脸上、胳膊上被蚊虫叮咬的大血包别提多心疼了,急忙给儿子找长袖衣服。 营地里蚊虫相当厉害。原以为在热带丛林里蚊子一定很多,可事实上正相反,雨林里虽然水多,但都是活水,整日流淌的河水和不停地下雨,反倒使蚊虫无法产卵。就算有雨水聚集,下一场雨也很快到来,陈水就被冲走,蚊子根本没机会生长。 这里的蚊虫好像会吸血,被咬的地方冒血,然后肿起大大的红包,恢复得很慢,特别痒。很多人被咬得满身都是密集的血包,奇痒无比,夜里难以入睡。平日里它们叮咬的是浑身带有皮毛的牲畜野兽,显然人类的皮肤咬起来更容易,更可口。 “妈妈,我们睡在这里吗?”晨晨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夏冰蹲下身,轻轻地捏了捏他的鼻尖,“是啊,先住这儿,等到了地方,妈妈再给你找个最软最舒服的床,好不好?” 晨晨眼睛笑起来像弯弯的月芽,点头“嗯”地答了一声,随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郑重其事地递到夏冰嘴边,“妈妈,吃!” 夏冰低头一看,是一块已经皱巴巴变了形的巧克力。 “这是什么?”她柔声问道。 “巧克力!”晨晨奶声奶气地说,“叔叔给的。” “还有巧克力呢?这两天叔叔都给你吃什么了?” 晨晨奶声奶气地说,“面包、炸鸡。” “还有呢?” “糖!巧克力!” 哪有孩子不爱炸鸡和糖果呢?说到这些时,满心欢喜,眼睛都是闪亮的。 “巧克力好不好吃啊?” 儿子用力地点头,“好吃!” 夏冰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疼爱地摸着晨晨稚嫩的小脸蛋儿,眼含泪花地笑道:“等到了地方,妈妈也给你买巧克力吃,好不好?” 晨晨一听,立刻高兴地张开双手抱住她,像只小考拉一样挂在她脖子上。接着,两只小手轻轻地捧着妈妈的脸,撅着的小嘴儿跟着凑上去。夏冰看着这可人的小样儿,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亲上去。 夏冰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见到儿子,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前经常看到、听到拐卖儿童的消息,从儿子被抱走的一刻起,她的心都笼罩在阴影里。在这异国他乡,人生地疏,万一真把孩子丢了……想想,不禁后背发凉,心跳加速,真是后怕! 尽管路上的人不断安慰说,他们不会拐孩子,也不会把小孩儿怎么样……可那毕竟不是他们的孩子,如何感同身受!这会儿看着儿子平安地熟睡在怀里,着实松了口气。 “妈妈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发誓:“无论前方还有多少未知的凶险,妈妈都一定要护住你,带着你活下去!” 文盈过来看他们,两个女人坐在防潮垫上,文盈关切地看着夏冰问,“你没事吧?“ “没事是不可能,可又能怎么样呢?还有孩子呢。”夏冰苦涩中带有疲惫地说。 “我跟老赵来之前谁也没想到路上会是这样,如果知道,打死也不会走这条路。” “怎么?路上遇到麻烦了?” “唉!别提了,雨林里我们的食物被同伴偷了,老赵找他们理论,人家不承认,还动粗。我跟老赵都是文人,也不懂社会上那一套,干吃哑巴亏。昨晚遇到你的时候就剩下一点饼干了,再不到难民营就得挨饿!”顿了顿又说: “人心啊!最狠的不是陌生人,是那些一起组队,以为能信任的人。看你虚弱,就上来踩你一脚;看你有吃的,就凑上来,装作可怜兮兮地要,不行就偷,偷不到就骗,最后,干脆就直接抢。 队里还有个女的,她的孩子半路病了,哭闹得厉害。她背不动,就求着队伍里的人帮背孩子走一段,没人答应。后来,她说她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愿意帮忙的人,这回有两个男的答应了。结果,没走几步,人没影了。钱给了,孩子还得自己管。” “真缺德!”夏冰狠狠地说,“那你们没吃的了,咋办的?” 文盈悠悠地说: “还能咋办?继续走呗。后来在路上遇到一群南美人,这个给一点,那个给一点,勉强维持着。”她顿了顿,深吸口气,“可你知道吗?那些偷了我们食物的‘熟人’,反倒也凑过去跟南美人哭穷,说自己一整天没吃饭了,装得比谁都可怜。结果,还真有人信了,给了他们吃的。 南美人很善良,昨晚,他们剩下的食物也很少了,一个妈妈见我们有孩子,包里仅剩一个饼子,掰开分一半给了千千。在路上,他们队伍里有的人也没有食物,见周围谁有也向别人要,都互相帮助。” “千千多大了?” “九岁。” “雇人背了吗?” “没有,她都是自己走下来的。” “天啊!那大泥山、过河的,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孩子吃了很多苦,把我心疼得啊!还好,也过来了。 没有公主的命,得让她多长见识,好的、坏的都经历一下。等她长大了,成为有思想,有主见,遇事不慌的人,什么事都难不倒她,我这个当妈的就算尽到责任了。” “是啊,孩子有了这段经历,一生都会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夏冰颇有感触地说, “在基多的时候我还想,要是一路上就这样像旅游似的,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地走,也挺好。可从进了哥伦比亚就开始有点害怕了。” “怎么了?” “我们从基多过境时还有其他人一起组队,刚过境不久,其中两个人要自己单独找车走。他们找车时遇上个女的,也不知道是当地人还是拉美哪个国家的人,说她认识路,可以跟他们拼车,然后就一起叫了辆车。 上了车,开始还好。但其中一个人边走边看地图,发现方向越来越不对,就问司机,司机也不理他们,跟那女的说,那女的也不吱声。这时候他们两个才注意到,车后面跟着俩骑摩托车的,知道上当了。于是他们让司机停车,司机还是不理,他们就抢司机的方向盘,车终于停下来。其中一个人挺机灵,趁司机没缓过神,把车钥匙拔下来扔到远处,俩人开门就跑了,背包在后备箱里都没拿。” “那他们没追吗?” “车本来就往没人的地方开,两边都是树丛,他们俩直接就钻进去了,当时天快黑了,那几个人在边上没找到他们,也没敢往里面去,就走了。” “真险啊!” “是啊。晚上都挺晚了,他们给李明打电话(就是我老公),让给他们发个位置,说要回来找我们。“ “手机还没丢?“ “还好,他们把护照、现金、银行卡、手机这些重要的东西都随身带着,要不然可惨了。” “是啊,要是都没了,后果可难以想象!……就这还没完呢。” “啊?!那几个人找来了?” “那倒没有。后面的事完全是他们自己找的,把我们也牵连花了好几百美金。 第二天早上去吃饭,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结账时,其中一个人把钱包掏出来,鼓鼓囊囊的,从里面拿出一张一百的——美金啊!当时我们看了都直晕。 刚出饭店没几步就来两个军警把我们拦了,要查我们护照和通行纸。我们的通行纸是在图尔坎过境前住店的老板娘手里花钱办的,军警说那是假的,我们说是真的,他就说,那好,我开车把你们送回那里调查一下。我们一听,这是要把我们遣返啊,真把我们送回去,时间和钱就都白费了。 我们都明白是那个人露了富,餐馆的人通风报信了,他们就是想要钱嘛。磨蹭一会,最后说每个人要五百美金,把我们吓得,简直是抢啊!“ “那你们给了吗?” “不给不行啊!最后我们一家人一共给了五百,那两个人每人给三百。” “这钱给得真憋气!” “是啊。” “给钱就放你们走了?” “给完钱他们还不放心,问我们去哪,我们说去巴士车站,他们就用车把我们送到那,帮我们买票,还跟窗口里的人交待要给我们当地人的价格,可周到了!一直看着我们上车,发车了才离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想,他们是怕我们去告他们勒索,所以才一直盯着,把我们送走的吧。” “这也太坏了!我们是坐巴士的路上遇上的黑警,也给钱了,但也没有给那么多的啊!最多也就二十,有的连二都没有,就给二十当地的钱。” “是啊,我们也知道路上会遇见这些事,准备了他们当地的钱。经过这个事,李明就跟我商量,怕路上再遇上什么意外,想坐飞机走,把类似这些事都越过去。” “坐了?” “嗯,我们从帕斯托飞到蒙特里亚,从那包辆出租车到的内科。” “走哪条路也都有波折啊!” “唉!是啊,就像你说的,要知道是这样都不能出来。现在也晚了,回不去了!”夏冰长长地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接着说:“雨林,会是我一生的痛,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豁出我自己了!” 夏冰眼睛直勾勾无神但坚定地瞪着,像似看着远方。几天以来,终于不用攀爬,不用涉水。孩子睡着了,可以安静下来在心底悼念李明,也悼念过去的自己。在她心里,从前的自己被活埋在那片芦苇荡里。 文盈看着她无比憔悴又难掩美丽的脸,想着,自己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未知,满心唏嘘。 ------------ 第十六章 成为难民 刘明阳到了难民营,抬眼望去,一副混乱的场面。照样是一地稀泥,地上穿梭着来来往往的各个国家的各色人种。在这熙熙攘攘的一边,见一处用护栏拦出的通道,新来的需要在这排队做登记。工作人员熟练地检查背包里是否有违禁品,双手迅速地翻看他们的护照,随后是指纹录入和虹膜扫描,动作程序化。就此,登过记的人就加入了被救助的难民行列。 “咱们这就成难民了?” 李哥盯着手中的登记卡,笑里透着苦涩。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能回去啊。” 刘明阳扯扯嘴角,苦笑一下,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被什么压住,沉甸甸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前方,聚焦在很远的地方,内心一片茫然。 扎好帐篷,他们决定去河边洗个澡,顺便把衣服也洗洗。走出雨林,无疑给每个人带来一丝安心,这意味着最艰难、最危险的路结束了。冰冷的河水刺激着皮肤,不免让人提起几分精神。 刘明阳踩在河水里,直起身,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天边,那里并没有乌云,却是一望无际的阴霾,像是他们的未来。 回到营地,他们发现露在外面的皮肤早已不知不觉被咬出几个大血包,换上长袖衣服,李哥伸展一下筋骨,拍拍刘明阳的肩膀:“出去走走?” 两人并肩走在营地的路上,踩在稀里光汤的泥土里,每一步都带着“啪嗒啪嗒”的响声。正走着,迎面走上来两个人,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对视,迟疑地,勉强点下头,算是打招呼,随即加快脚步离开。刘明阳转头看向李哥,满脸狐疑, “什么情况?有点儿神神道道的。” 目光紧接着又追随他们的背影。 李哥诡异地笑笑,面带调侃地问:“你不知道这有啥?” “有啥?” “八成是找——小姐去了。” 刘明阳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还有这!?”他晃晃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又转回身看向那两个人,“这联合国想得可真周到!”说完眼睛又笑成一条缝,嘴角上扬,露出两排小白牙。 李哥也笑了,“想试试?” 刘明阳连连使劲摇头,脸上胖嘟嘟的肉颤微微的, “呃,还是不要了!” 晚饭前,东子悄悄问阿强: “今晚让喵喵陪陪你啊?钱算我的。” 阿强歪着头,皱着眉,瞪了他一眼,骂道:“神经病!” “这有什么?玩玩的,又不是自己老婆!三个一起我也没什么的,我想她也不会介意。雨林里你没看见?都有两男一女睡在一起的,搞得帐篷一直抖,他们都这样干。还有那些说是朋友,还有说是夫妻的,说不定都是这样临时搭伙,各取所需嘛。路上这么久了,你不想吗?” 阿强摆着手连说:“不要不要!” “你说的?不要啊?” “哎呀,说了不要!” “不要拉倒。”东子耸耸肩。 东子带着喵喵出去逛,给她买了衣服,食物,又塞给她一百美金,语气平和地说: “就到这,去找别人吧,这地方人多,比较好找。最难的路已经走过来了,这些东西和钱够你用一阵子了。” 喵喵愣愣地站着,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她不想走,还想跟着他。磨叽了一会儿,他就没了耐心,皱着眉头,脸上现出不耐烦,喵喵便不敢作声,她知道他是个狠角色。况且,这些天他也没亏待自己,吃的、用的、各种费用都由他负担,雨林里最险的地方一直在护着自己。临走还给自己个交待,也算够爷们儿的了。她心里很是恋恋不舍,想着,自己再不堪也是有感情的,可那有什么用?这种关系能维持多久?不过是过客,散是早晚的事。 晚饭时没见喵喵,阿强看看东子,东子心领神会, “打发了,这地方人多,她容易找到下家。” “你还挺好心,给她钱了?” “给了,还给她买了吃的和衣服。” “你还挺大方。” “男人挣钱不就是花给女人的嘛,一个女孩子,陪这个睡,陪那个睡,不就是为了钱?我一个大男人,不想欠女人的。” 阿强认同地点点头。 去往下一处难民中转中心还要坐独木舟, 上船后被警告,手脚不要往水里伸,也不要往水里扔食物,因为水下可能潜伏着鳄鱼。刘明阳坐在船上正难得地欣赏着两岸的景色,突然,李哥神色显得紧张,用胳膊地碰了碰他, “怎么了?”他问, 李哥显得格外小心,声音异常地轻,“真——有鳄鱼!” 随着他的目光往河里一看,果然,水面看似平静,却暗藏着巨大的危险。潜伏在河里的鳄鱼正在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张张鳄鱼的吻潜在河面下清晰可见,它们正在向上张望着,足有六七只。 “我×!”刘明阳心里一惊,头皮一阵发麻。“它们不会袭击船吧?那我们就得喂鳄鱼了!看来真得小心点。” 船行四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上了岸,所有人不分哪个国家,排队上那种看上去很旧,军用的、后斗封闭篷子的卡车,把他们送往下一个难民中转点,这次是公益组织安排的免费车。 上了车,时间已接近中午,车篷里塞满人,一个紧挨着一个站着,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暴晒在太阳下,没走多远,中间的人就热得像熟透了又捂起来蹂躏的烂桃子,身体随着蒸笼般的热气散发出难闻的各个人种掺杂在一起混浊的体味和下体的臭味,令人窒息,有的人已经呼吸困难,每个人都在极力地忍耐着。 路况非常糟糕,车一直是颠簸的,遇上大坑像海上遇到风浪的船一样剧烈摇晃,女人们在崩溃地“啊啊”大叫。 经过一次转车,终于到达巴拿马国际难民中心,被人们称作第二难民营,跟之前的难民营有着同样的操作——检查背包、登记证件……,最后给每人发一张小卡片,凭卡片领取免费食物。 这里的条件比上一个要好些。营地里主要区域是木板房和白色帆布制成像营房一样的帐篷,里面住着人,由于空间有限,换洗的衣服和各种物品从里面挂到门外,五颜六色,杂而乱。帐篷不够用,后来的人还是只能找块空地扎自己的帐篷。 营地的空地处有一座用金属搭建的高高的供水处,上面是个大大的金属蓄水灌,水管引到下面,提供营地的生活用水。 受伤的人可以在这里获得救治,虽然医疗条件有限,但普通外伤能得到及时处理,也能做心电图之类的检查。 夏冰下了车,顿感胸口发闷,胃里一阵翻腾,直奔路边吐起来。她的身体本就孱弱,一路的奔波,加上丧夫、失子的打击,又遭受到那样的侵害,无论是身心都早已经透支。刚才车上的极度缺氧直接导致她浑身瘫软,呼吸困难。 文盈夫妻俩急忙扶着她去看医生,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躺在简陋的病床上,疲惫得仿佛灵魂要出窍。 此刻,她感觉这张医护床别提有多舒服,她太久没睡过床了!于是悄悄跟文盈说: “你告诉医生,说我现在很难受,需要在这观察一会儿。让我在这床上睡半个小时吧,就半个小时,躺在这简直太舒服了!” 她声音微弱,几乎是在恳求。 文盈听得心里“嗖”的一下直发酸,很不是滋味,点点头,“行,你睡吧。” 刚听见个“行”字,话音还没落,夏冰眼一闭就沉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太累太困了,身心憔悴,躺在病床上睡得那样香甜,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哪怕是张病床,躺在上面都是奢侈的。 梦里,她浮在湛蓝的海面上,沐浴着和煦的阳光,沙滩上,孩子们在嬉戏,耳边传来欢笑声。正满心地享受着眼前的一切,儿子的身影突然越来越模糊,心里一阵焦急,“别乱跑,别跑丢了!”心里一急,一下子惊醒。 猛地坐起身,四处张望,见晨晨在不远处正跟千千一起玩儿,心里才松了口气。孩子的事已经给夏冰造成心理阴影,她已经失去老公,不能再失去儿子! 文盈见她走过来,“就睡这么一会儿?” “一下子就睡过去了,感觉刚闭上眼睛就醒了。” “你要是不舒服就再睡一会儿,这会儿没什么人来就医,床也空着。” “不睡了,睡这么一会儿,感觉好多了。” 看着晨晨和千千玩得很开心,夏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刘明阳他们便准备启程去往戴维,再从那里赶往哥斯达黎加边境。 难民营后面有小巴车去往瓜拉卡车站,从那里有通往戴维的长途巴士,每人被收取五美金。 车站有华人开的超市,手机充电、南美通电话卡、换美金、买吃的……服务都很到位。一切办理妥当,正准备上车,李哥突然看见售票处牌子上写着“1.5$”,于是问阿强,“那个是不是我——们坐的车?”阿强顺着指的方向一看,“没错啊!” 于是,一帮人在车门口一齐抗议, “为什么多收钱?” “明明票价才一块五!” 七嘴八舌地质问起来。开始,收钱的人虽然脸色不太自然,但嘴里一直在辩解,收到手里的钱还是不愿意被拿回去的,可刘明阳他们人多,不停地据理力争,他也难以招架。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两边谁也听不懂谁在说什么。争执僵持,车子无法开动,场面越来越混乱。最终,那人没办法,还是无奈地把多收的钱退了回来。 终于踏上前往戴维的旅程,车轮碾过公路,晃晃悠悠,像摇篮一样催人入睡。这一程,与之前截然不同——没有歧视的目光,没有J察突然上车搜钱,反而是沿途的民众热情友好,军警也很友善。 车上的人渐渐卸下心防,放松地靠在座椅上,耳边是车轮滚动的节奏。这一程要十四、五个小时,窗外渐渐陷入漆黑的夜,睡意慢慢袭来,乘客们相继进入梦乡。醒来时,喝口水,吃点东西,感受着这难得的平静,随后又在车的摇晃中再次入睡。 到达戴维车站时,天色已亮。这里是出雨林后的重要节点,有驶向巴拿马与哥斯达黎加边境帕索卡诺阿斯的车。车站里的ATM机用VISA可以取美金,但最多也就能取二百五十块,这些钱,在拉美国家足够支撑一阵子。 有巴士,也有出租车,他们还是选择坐巴士,不光是为了省钱,也为了不用五个人挤在一辆小车里,更舒服些。 车程不长,大约一个小时后到达巴哥边境,帕索卡诺阿斯这座小镇绝大部分属于哥斯达黎加,巴拿马的一侧只有狭长的一条。 下了车,刘明阳看着眼前的边境线,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攻略上说,这里可以直接步行入境,无需办理入关手续,也不会有人查验证件。可经历了沿途种种意外后,不敢再随便轻信,他对眼前的环境本能地警觉起来。 ------------ 第十七章 平静愉快的圣荷西 刘明阳低声跟其他人说: “据说这地方什么都不查,也没人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都是这么说的。” 阿强轻轻点了点头,望向不远处的过境通道。 “走走看吧。” 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强装镇定,试探地迈步向前,心里揣摩着还会遇到什么意外的事情,每个人表面上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毕竟前面的路充满太多的波折和危险。 谁都没说话,脚步也没停下,就像逛街一样进入哥斯达黎加,他们轻松穿过边境,连一个上前询问的人都没有。走过去几十米后,刘明阳又露出一排小白牙,嘴里叨咕着,“这么好!连问都没人问?” 穿过边境就是巴士车站,几个乘客懒散地靠在长椅上等车,一辆巴士上已经坐了一些人,等待着正靠着车门抽烟的司机发车。 这里有长途汽车可以直接前往哥斯达黎加与尼加拉瓜的边境小城洛斯奇莱斯。从前坐长途车去边境需要经过首都圣荷西转车,有人看准了偷渡市场的需求,开通了从这里直达北部边境的长途巴士。 刘明阳征求其他人意见,“是坐巴士直接去边境还是去圣荷西歇歇?” 李哥和东子想去圣荷西, “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也得歇歇了,这——地方没人管,舒服,咱们这环球旅行不能光遭罪啊,也得适当地放——松放松。很久没吃过中国饭了。” 阿强也叹了口气,“是啊,太疲劳了。我也想住一晚床,好好洗个热水澡。” 其实刘明阳也想去,一拍即合,于是,又是大手一挥,“正中我意!走!目标圣荷西,中国菜搞起来!” 进入圣荷西时已过中午,他们直奔唐人街。去前跃跃欲试,想吃这想吃那,怀着狂吃一顿的豪情,可当菜单摊开的一瞬间,心微微颤了一下,几个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中餐在国外价格本来就偏高,对于初出国门,没在外消费过的人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李哥看着菜单,嘴里叨咕着,“这菜这这这这么贵!一个菜合人民币得一——一百多,我去!” 刘明阳咽了口唾沫,“都来了,贵也吃!” 最后,四个人点了三个菜,AA制。吃完,坐在那上网找了住宿。这两天一直坐车,现在吃饱喝足,想步行去旅店,也消化消化心疼的饭钱。一路走来,大多是头顶淋着雨,脚底踩着泥,今天的天气也很是知趣,一出餐馆,天色放晴,难得的阳光灿烂,所有人心情大好。 从家出发到现在,他们也没领略过所经国家的风光和人文。刚出来时是因为陌生,也因为恐惧,不敢到处走,动机不纯,总怕被抓。还有一点重要的是没有预算,每天的费用——给蛇头的钱、吃的、住的、买装备、交通……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小的开销。 经过这些天的坎坎坷坷,对他们来说也是历练,走在城市的大街上,没有了慌张,显得从容。所到之处,遇见漂亮的古建筑和美丽的教堂也会驻足观看。 走到圣荷西大教堂前,刘明阳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美丽的建筑说道:“我们在这拍张照吧。” 众人齐声附和说“好!”,脸上浮现出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在他们彼此心中,能一起走到现在实属不易!不知多少人在生存面前做了太多没有底限的事。有的人在开始的地方就拐了男朋友(女朋友)的朋友或队友双宿双飞了;有的人偷了队友的钱或者食物就消失了;有的人丢下受伤或者体能差的队友就告了别……前方的路还很长,还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一路上,教堂、老建筑、老市场、服装、手工艺品,还有琳琅满目的水果,有的从来都没见过,根本叫不上名字。 继续沿着二大道向西走,这是一条城市的主要街道,太阳渐渐西沉,整座城市都照耀在金色的阳光里,也照在他们的脸上,沐浴的阳光洗去一路的疲惫、艰辛和创伤。迎着夕阳,心里暖暖的。 旅店是间不大的民宿,虽然简单,但干净整洁,总算能洗个热水澡,在干净的床上睡到自然醒。从前,他们谁都没想过,有一天,连睡在床上都是件奢侈的事!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时已接近中午,外面飘着细雨。吃过东西,刘明阳问其他人: “是在这里再住一天还是出发去尼加拉瓜边境?” 李哥伸了个懒腰,“睡一觉,感觉又满血复活了。”说完又扭头看了看床,“就是舍不得这床。” 阿强笑了笑,“可以了,还是出发吧,早点到边境心里踏实。” 在圣荷西,是他们最愉快、最享受的一天。 坐上前往北部边境的巴士,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玻璃,沿途的街道、各色的外墙和屋顶、穿着鲜艳的当地人一一被飞快地甩在脑后。 抵达克萨达时,雨势渐小。 阿强问道:“我们是过境,还是在这里休息?” 刘明阳沉吟片刻,“这个时间……今天肯定过不了境了。去边境还得从这坐一段巴士到洛斯奇莱斯,从那到边境就不通车了,还得打一段出租车。要是住这,明天早上坐车到洛斯奇莱斯,万一中间出点什么差头,一折腾,容易耽误。我想现在往那赶,到那还不算晚,在那住一夜,明天一早直奔边境。” “嗯,行,就这么办。” 不用出车站就有去往洛斯奇莱斯的巴士,天空依然下着雨。 他们在车站内找了一家华人开的超市兑换货币,用当地货币花起来更划算。老板娘是个广东女人,熟练地操作着手机转账,递过现金,看来她对满足客人的需求已经轻车熟路了。 “网络真是个好东西啊!”刘明阳看着手里的钱,发出感慨。 他惊叹中国人超强的生存能力,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碰到同胞开的店!他们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到这的?又为什么选择留在这里?这么多人经过这里去美国,他们为什么不去?这座边境小镇上的小店,究竟承载了多少异乡人的故事? 正想得出神,“走吧。”阿强拍拍他的肩。 刘明阳回过神,看了看身旁的队友,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天刚渐亮,哥几个便叫辆出租车朝边境驶去。路上人迹稀少,一路很顺畅,几点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车行没多久,前方一堆大石头横在路中央,不得不靠边停下。李哥心里一沉,神情紧张地瞥了一眼刘明阳。 司机示意到地方了,见他们狐疑,连说带比划的,意思是,“只能到这了,前面就是边境。有两条路,一条沿着这条公路,交了钱就能直接走过去。不要钱的是那条路,”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桔子林,“从桔子林穿过去,路不算长,也就一公里多点,就是路上都是泥。” 几人互相看看,最终选择走桔子林。像雨林的香蕉林一样都是稀泥地,刚踏进林子,脚下便传来“噗嗤”的声响,整个鞋子都陷入稀泥。稀稀拉拉的雨敲打在叶子上,发出滴答的声音,像在给他们的步伐打着节拍。走过雨林,这点路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就是可惜又弄了一鞋的泥。 一边走,李哥一边叨咕,“这有点回——到雨林的感觉,小——小雨林,嘿嘿。” 没多久便穿过桔子林,眼前呈现的是排起的长队,都是办理过境的人,费用是每人150美金。对这样一个贫穷的小国来说,显得格外昂贵——有需求,价格自然水涨船高。队伍里的人肤色各异,熙熙攘攘,多是南美、拉美人。 刘明阳看了眼时间,自言自语道:“这么早就这么多人?” 前面一个中国人回过头说: “他们七点上班,六点就开始收护照了。早来早办,早走。” 刘明阳点点头。忽然瞥见从另一条路走来一群人,鞋子干净清洁,明显不是从桔子林走出来的。 “你们从哪过来的?”他随口问。 “我们没走桔子林,绕远路了,虽然多走了不少路,但不用交买路钱。”说着撇撇嘴,语气里带着些不满,“弄几块破石头往那一放就收钱,真是黑!这钱花得冤枉。” 李哥压低声音问刘明阳:“不——不办也没事吧?” “还是别了,不能存在侥幸心理,后面的路会有检查的地方,如果被发现没办,会再给遣返回来重新办。” “真的啊?” “办吧,不该省的就别省了。” 李哥点点头,跟排着的队伍一点点往前挪。 办完手续出来,前方就是尼加拉瓜的入境关口,哥斯达黎加这边的人可以过境去尼加拉瓜,但尼加拉瓜那边的人不能随意进入哥斯达黎加。 他们踏入尼加拉瓜境内。 边境处混乱而嘈杂,各种车辆停满了街道,车主们高声招揽着生意,大巴、小巴、轿车、皮卡……各种车型五花八门。拉客的人围上来,只见一队一队的人在跟车主七嘴八舌地谈着价钱。 刘明阳跟其他人商量着是包车还是坐巴士,他的攻略做得很详细,看着手机跟其他人说:“包车到奥科塔尔的话,每个人60刀。如果坐巴士,先从这里坐小巴到圣卡洛斯巴士车站,从那坐车到首都马那瓜,转车到奥科塔尔。如果没赶上去马那瓜的车,就先坐到惠加尔帕,那里有到马那瓜的车,再去奥科塔尔。这样就是麻烦,比包车慢一点,好处是省钱,你们看,用哪种方式?” 大伙儿想了想,既然路线都很清晰,就选择省钱。 车站里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家禽和食物混合的味道。买票时,售票员摊开手,耸耸肩道:“座位没了,只剩站票。”还跟他们解释,“我们是先卖座位,座位卖完了再卖站票。” 上了车,发现车厢里坐满了人,空气闷热,还有鸡的“嘎嘎”声,不时传来一阵鸡粪味儿。巴士是辆旧校车,车身被重新粉刷过。这种“鸡客巴士”,也有人叫“鸡公车”,在南美及拉美洲一带随处可见,都是美国淘汰的校车,因为车上经常有人带着活鸡而得名。有的上面还画着醒目的图案,颜色搭配得很酷。 几个小时车程,又要坐在背包上。车厢里的本国人相互间跟旁边的熟人聊着天,叽里呱啦,有说有笑。刘明阳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目光落在一个小男孩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眼睛亮亮的,长着拉美人特有的皮肤。孩子脏兮兮的,头发有些凌乱,沾满了灰,衣服很旧,鞋子上满是泥土。 见刘明阳在看他,咧嘴笑了,洁白的牙齿缺了两颗,脸上现出漂亮的酒窝。笑完又觉得害羞,随即一转身,把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妈妈搂住他,也笑了,笑得那么幸福,满眼都是爱。 刘明阳被孩子的天真无邪感染了。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笑着笑着,不知不觉地,心里一酸,脸上的笑容还在,眼里却噙满泪水,不禁低下头。小时候也曾这样亲昵地在妈妈怀里,可如今…… 阿强察觉到他的情绪,见他渐渐平复些,轻声问:“想家了? 刘明阳深吸了口气,叹道:“也想,也不想。遭罪的时候就想。”他顿了顿,又笑了笑,“其实也没啥,在国内也一年就回一趟家,待几天就走,习惯了。只是惦记我妈,担心。” “怎么?她身体不好?” “身体没问题。就是……她信教,也不知道是什么教,像着了魔一样,整天往人家那跑。家里除了她自己饿了知道做饭,其它什么都不管,乱得不成样子。 院子里柴火、干树枝到处放,这一堆,那一堆,哪一堆都一人多高,要是有一点明火就全完了。 屋里东西也是随手一放就不管了,每个屋子里都是些有用的,没用的。有的东西都是她刻意存的,她总信誓旦旦地说世界末日快到了,就存粮食,一袋又一袋。我说,吃得完吗?她也不吭声,就见那粮食在屋里墙角越堆越高。你说,她也不想想,都世界末日了,还要粮食干嘛?” “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阿强问。 “还有一个姐。别提了,我姐是我妈发展的唯一一个教友,俩人天天凑一起去那个组织。我姐三十多岁了,不工作,不结婚,连恋爱也不谈,就跟我妈信教。 村里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有一年春节我回家,从小在一起玩儿的小伙伴儿也回家,难得能遇上,就想多住几天,跟他们聚聚。聚会肯定得喝酒啊!那天,喝得挺晚,也喝得有点多,迷迷糊糊的。 农村夜里黑啊,也没路灯,我晃晃悠悠,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刚推开院门,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里举着个东西冲着我大喊,‘我以上帝的名义鞭打你这个酒鬼!’当时把我吓得,浑身像被雷劈了一样,酒全醒了! 那女的是我妈。后面站着我姐,只见她眼睛狠狠地瞪着我,长不长短不短的头发在后面扎起一撮刷子,扎不住的碎发由于发丝硬,炸在脸周围,加上面目狰狞,活像钟馗!” 阿强他们早已被这一番话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刘明阳也跟着憨笑,摇着头,叹息道:“我爸是个老实巴交,连话都不爱说的人,根本管不了。你说,这个家我能不担心吗?!” ------------ 第十八章 东子的过往与兄弟的不弃 到达奥科塔尔天已经黑下来。夜幕降临的街道,少有人烟,灯光昏暗,显得格外静谧。 次日一早,找辆出租车,司机都知道,外来人到这里大多是想过境的,他们也知道在哪里过境。车将他们载到尼洪边境,下了车,沿一条小路步行,空气中散发着被露水和雨水打湿的草香,不远处出现几级台阶,通往一道铁丝网。没有官方的关卡,只有一处铁丝网被剪开的口子,像一道门,过了这扇“门”就进入洪都拉斯境内。 刘明阳低声笑道:“看来这是哪位天使大哥专门为我们敞开的一道门。” “门口”有人站在那里,向每个过境的人收取5美金。李哥低着头,一边笑着一边说:“嘿嘿,你大哥还——收过路费。” 穿过铁丝网,路边已经等着校车巴士,先来的上车等,人坐满了就发车,巴士是从这里到埃尔帕拉伊索的摆渡车,那里才是官方的车站。 下一段行程的目的地是与危地马拉接壤的边境小城奥科特佩克。先从埃尔帕拉伊索坐巴士到丹利,到了丹利就有直达奥科特佩克的巴士。没一会儿,车就启动,很快屁股后面甩起高高的泥点子。 在丹利还有件事需要做——办理洪都拉斯的通行纸。他们到时,已经排了很长的队,目测前面少说有一百多人。 阿强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他们办事效率很慢,要是跟着队伍,排到我们也得下午了,恐怕赶不上去奥科特佩克的车了。” 正在一筹莫展时,一个当地人过来搭话,“我有办法把你们的护照直接拿进去办,你们要不要先办?不过要花点钱,每人30美金。” 李哥听完笑着说:“这——也有 ‘黄牛’,花钱办事,呵呵。” 阿强接道:“在国内习惯了到哪办事都求人,就算能正常办的事,大家也觉得没人不行,无论什么大事小情都要先找人、送礼、花钱。礼送出去,钱花了,心里才踏实,才感觉自己的事情有了着落。” 几个人计算一下时间,如果排队,即使赶得上巴士,到地方也得后半夜,于是决定花钱。经过一番砍价,以四个人100刀成交。 通行纸,就是一张A4纸裁成四份,写上名字,这个人就可以在洪都拉斯境内任何地方自由通行了。后来才知道,在窗口办理通行纸是免费的。 女性拿到通行纸后,每人还可以免费领一份国际红十字会派发的物资包,里面有食物、饮料和药品。 马路对面就是巴士车站,带足水和食物,又开始了十个小时的公路旅途。 “要是都——这样,就挺好。”李哥倚着座椅,惬意地说道,“一天一个国家,嘿。” “听说进了墨西哥怕是很麻烦。”东子答道。 “九九八十一难啊。”李哥咧嘴笑了笑,目光落在东子身上的伤疤, “兄弟,看你也是经过大场面的。” “呵呵,也没啥。” 说着,东子眯上眼,像是要睡觉,东子眼虽闭着,却毫无睡意,李哥的问勾起他在脑海里回想起自己的过往。 东子是云南人,从小就是个打架斗殴的主,不只一次地被抓,成年后,在监狱里的时间比在家里长,监狱就是他第二个“家”。后来,几个哥们儿劝他收收心,找个好女人结婚,好好过日子,他也算听劝。 结婚后,东子也想洗心革面,过平静日子。可命运弄人,儿子才几个月,他又因打架入狱,本来刑期并不长,但在监狱里因与人发生口角,再次动手伤人,被加了刑。他倒更适应监狱里的生活,犯人和狱警都了解他,还成了管房的。 出狱那天,看见满地跑的儿子,打心里喜欢。可当他伸手去抱时,发现孩子根本不认识他,害怕地躲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一急,拉过来就抱,吓得孩子大哭,挣脱他,躲进妈妈怀里,连吃饭都不敢上桌。 “你别往心里去,你走时孩子还太小,时间长就好了。” 老婆满是歉意地安慰他。 那一刻,他平生心里第一次知道难过,他感到自己在监狱里比回家更自在。 闷闷不乐地琢磨好几天,萌生个念头,这个念头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他的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肯定。终于有一天,他狠下心,跟老婆开口提出离婚。老婆哭得厉害,怎么都不肯答应。别看东子在外面脾气暴,但对她和孩子那叫一个好。她弄不明白,刚回家没几天的东子为什么要跟她离婚。 “我不是不爱你们,我也舍不得你俩,都怪我!”东子安慰着她。然后又语气坚定地说:“我已经过不了正常生活了,在里面待惯了,外面人干的事,就连说的话都不懂了,连孩子都不认识我。我啥也不会干,就会打打杀杀,你们跟着我,以后也得遭罪。等孩子上学了,老师、同学、同学的家长都会另眼看他。他不认识我,对他来说或许是好事。以后他问起我,你就跟他说我死了,撞车、得病……什么都行。” “这房子留给你,但我不希望你住在这,卖了、租出去都行,换个地方——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你和孩子重头开始。钱的方面你放心,我会保证你俩的生活,挣的钱都给你。你知道,我除了喝酒也没啥花钱地方。你是个好女人,给你钱你也不会乱花,将来你就用存的钱让孩子读书,他只要学,拼了命我也供。” 媳妇哭得更厉害,拼命地摇着头说不离。 “你可以再找,我不拦着你,就是找了,我挣的钱也都给你。但得找个对你和孩子都好,都负责任的。他要是敢让你和孩子受委屈,第一时间告诉我!” 最后,决绝地说:“别哭了,就这么定了。” 俩人很快就把离婚手续办了。当天晚上他在外面喝了一夜的酒,那一夜,异常地亢奋,平时少言的他连喊带叫,谁也不知道为啥。 整整睡了一天,借宿在一个最信任的哥们儿那,见他醒过来,问:“出啥事了?” “我把婚离了。”顿了顿,“别耽误她娘儿俩,趁孩子还不认识我。” 哥们儿先是一愣,没说话,半晌,拍拍他的大腿,竖起大拇指。 后来,听说有人在缅甸社团里混得挺好,赚钱也多,他也打算去。临行前哥们儿对他说,“把我电话给嫂子,小事不用找我,有扛不过去的事,给我打电话。”东子紧绷着嘴,点点头。 在缅甸,他加入了社团,工作在赌场里。最后一次犯事是跟另一个帮派发生摩擦,对方来他们赌场闹事。那天,两方人都不多,从屋内打到街上,双方都有人受伤。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吃亏的是那几个人,见敌不过就跑了。他们回到屋里,正在为受伤的弟兄包扎伤口,打探消息的人说,对方其中一个伤势很重,正赶往医院就医,东子操起砍刀就带着几个兄弟赶去医院。一是怕去晚了警方参合进来,麻烦;二是想给自己立威。 赶到医院,直奔急诊,找到医生正在救治的那个马仔,东子冲在前头,几个人不由分说,还没等护士的尖叫声落下,刀已经砍下来,一阵鬼哭狼嚎过后,人躺在血泊中丧了命。J察赶来时,东子他们早已无影无踪。 老板夸赞东子办事利索,给他一笔钱让他先躲躲。他拿着钱偷偷跑回国,先见了老婆,又去幼儿园,远远看了一眼儿子。就去了哥们儿的出租屋,一待就是一个多月。 闲着无聊刷手机,偶然间,他在网上看到了“走线”去美国的消息,心里生出想法。跟哥们儿说出趟门,就又偷偷回到缅甸,在那里的兄弟帮助下,出了境,一路走到现在。 思绪翻腾,一幕接着一幕,像电影片段浮现在脑海里,想着想着,东子深吸一口气,感慨自己兵荒马乱的人生。未来会怎样?他在心里问自己——去美国能做什么?他无法预料。又深吸口气,“算了,不想了,想也没用。“ 车内,刘明阳靠在窗户上,脸色苍白,嘴唇干皱。他一路上喝了很多水,却没怎么吃东西。 “你怎么了?”阿强察觉不对。 “没事,就是累,可能有点感冒。”刘明阳轻咳几声,眉头紧锁。 车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公路在夜色中向远方延伸,带着旅人奔赴未知的命运。 刘明阳今天显得异常疲惫,总是犯困,十个多小时的路一直时醒时睡。路面的颠簸和车里播放的热烈又富动感的南美风音乐,丝毫没受影响。醒了喉咙里就像被火灼烧,拼命地喝水,一路上只吃了一片面包和一点罐头。他说不饿,就是渴,想喝水,李哥把自己的水都给了他。 他们坐的车挺破,像是从上世纪穿越来的,车窗的金属框掉漆的地方锈迹清晰可见,外观却被漆得色彩斑斓,车行驶在路上,倒成了醒目的一抹流动的风景。公路两旁的城镇也好,乡村也罢,一会儿换一座,低矮的房屋、高耸的广告牌都被甩在身后,义无反顾地驶向目的地。 尽管旅途漫长,但比起前几日的颠沛流离,身心俱疲,这两天的行程,似乎体能和精神上都让每个人感到轻松许多。既没有危险,也没有波折。一天的长途是平静的,精神上是放松的。 到达新奥科特佩克时,天色还不算晚。阿强问:“要不要直接去圣菲?那里离边境更近。” 刘明阳摇了摇头,“这里毕竟是省会,很方便坐巴士去边境,圣菲是个小镇,这个时间过去怕找不到住处。” 说到这,捂住嘴,忍不住一阵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怎么了?”阿强皱着眉, 担心地问。 “特别累,困得厉害,想睡觉,应该是感冒了。” 此时的刘明阳感到浑身酸痛,疲惫无力,心想:我是不是发烧了?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得了新冠吧! 第二天一早,李哥睁开眼,见刘明阳还在睡,也没叫他,自己轻手轻脚地去洗漱回来,见他一动没动,感觉不对劲。上前一看,睡得还很沉,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用手推推,刘明阳半睁不睁的眼睛动了动,嘴里嘟囔几个字也没听清是什么,下一秒又睡过去。 李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坏了,烧得这么厉害!想起昨天夜里他咳得越来越频繁,不会是“阳”了吧? 他赶紧去找阿强和东子,他们听后,也立即紧张起来,“不会吧?这可麻烦了!” 阿强看着李哥,“你没事吗?” “我没事……我得过。”李哥皱眉,“不管是不是,反正他高——烧这么严重,今天走不了了。” 阿强沉思了一会儿说: “他现在这种情况,我看暂时是走不了了。你们看,是我们先走,还是等他好些再一起走?” 李哥说:“先等等吧。” 东子也点头,“对,先等等。” 阿强冲李哥说: “我看你也别回房间了,住我们这吧,万一要是真‘阳’了别再把你传上。给他弄点吃的放床边,醒了他自己吃。那先不走了,再住一天,看他明天怎么样。” 临近中午,刘明阳醒了。还没睁开眼,只觉得头浑浑噩噩,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头像要裂开,腰和肩膀要断了一样。他强撑着起身,想去厕所,才刚站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五脏六腑都要被挖出来。 几个哥们儿在隔壁听见动静,知道他醒了,李哥给他发微信:“兄弟,醒了?快吃点东西。” 李哥早已经从他的背包里找出吃的和在土耳其时买的感冒药,一齐放在塑料凳上。他强逼着自己吞下去几口,食物划过喉咙时,感觉像吞了一把碎玻璃。然后,又一头栽回床上,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过去。 从夜里到现在,他只要闭上眼就是自己在路上。一会儿像在高速公路上开车,车轮辗压着地面嗡嗡作响,他在找出口,可怎么也找不到。 一会儿又像在地铁车厢里,他想下车,可车永远都不停,他生怕坐过站,试图看看站名,却只能看得见空荡荡的车顶和车窗外隧道的墙壁,就是看不到车站。心里越发焦躁,可又无能为力。 就这样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了两天,每次意识回到现实依旧是疼痛、咳嗽、虚弱。起来吃东西、喝水、上厕所,再躺下就又回到前面的场景里,一直都是在高速公路上和地铁里找出口、找车站。 第三天上午,刘明阳睁开眼,感觉自己好像舒服了一点,但依然疼痛、咳嗽、虚弱,骨头还是要断了一样,但浑身不像之前要散架。他拿起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吓了一跳,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努力把思想拉回现实,心想,他们现在在哪?是走了吗?就是走了也正常,我这个样子也走不了,别拖累别人。 给李哥发个微信,“哥,你们在哪?” “在隔壁,听你咳嗽呢。”还发了个笑脸,给刘明阳逗乐了。 “你们没走啊?” “没走,再休息一天。” 阿强冲李哥说,“问他想吃啥,我们出去给他买。” “他说啥——也不想吃,就想喝水,想睡觉。让他再睡一天吧,你们要是着急就先走,没——事的。” 阿强看看东子。 “一起走。”东子口气坚定地说。 “对,一起走。” 没说几句,刘明阳又睡过去,接着在他的梦里找出口,找车站。后来想想自己做的梦,他认为那不是做梦,梦怎么会几天几夜做同一个?那也许是昏迷,如果真找到出口,说不定一脚迈进鬼门关。 又过了一天一夜。天刚亮,刘明阳就睁开眼,这次整个人感觉都不一样,身体轻松许多,还在咳,但摸着体温没那么高了。想给李哥发个消息,但觉得时间太早,怕打扰人家休息。刚冲完马桶就听见手机收到消息的提醒, “起床了?” “你这么早?” “嗯,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天一黑就睡了。好点了吗?” “好多了,今天可以走了。你们一直在等我?!” “我们都没走。没事,早点晚点都不要紧。” 走线路上是最能展现真实人性的,人的恶毒、欺骗、狡猾、自私……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大多是你坑我,我骗你。甚至有的人说的每句话都是假话,完全没必要的谎话,顺嘴胡说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相反,说真话的人反倒会遭到嘲笑。更别说他现在这种情况,如果遇人不淑,大概率自己的钱和食物都被偷光,人也会被抛下。 这一刻,他的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觉得自己如此幸运,结盟的兄弟这样讲情义。他知道,这些兄弟也并不富裕,每天的开销都是压力,可他们宁愿付出时间和金钱也不丢下他。他们讲义气,愿意陪着他,愿意等。 他默默地擦了擦眼角,心里一阵温暖。 李哥又发来消息:“你这是‘阳’了,出门记得戴口罩。饿了吧?想吃啥?我们去给你买。” “是有点饿了,看见你给我准备的吃的了,够吃了,之前都没怎么吃,就是嘴干,鼻子就像被东西堵上一样,但不流鼻涕。想喝水,把瓶装水都喝了,把你的也喝了。” 刘明阳也想多休息两天,可是不行啊,其他人都在等他。强打起精神,告诉李哥他没事了,可以走了。实际上,他走在地上还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又酸痛,不停地咳。 躺了这么久,想洗个澡,却没有热水,路上住的旅店、民宿很多都没有热水,只能将就着擦洗一下,冷水打湿的毛巾擦在身上,不禁一阵不适。 刘明阳也意识到自己得了新冠,可打开背包,傻了眼,他根本没有口罩。思来想去,他从包里抽出一条干净的裤子,把裤腰折叠着捂住口鼻,裤腿在脑后绕一圈,从前面系上。 几个人准备出发,一出门,兄弟们全都愣住,随即爆笑。 “你这是啥造型?”阿强笑得直不起腰。 李哥坏笑着指着他的脸:“臭不臭啊?” 刘明阳愣了一秒,这才想起来,裤子的屁股正好罩在脸上,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旅途还在继续,危险与未知依旧在前方,可此刻,他的心里特踏实。 ------------ 第十九章 过境之利 乘车到达边境,人还挺多,向导穿梭其中,眼神打量着过境的人们,在他们中间寻找生意。刘明阳嗓子发哑,吃力地说,“前面会有检查站。你们先准备一百洪币,我拿二百夹在护照里,就说是我们四个一起的。如果他们说不行,再一个一个给。” “行。” 刘明阳扯下蒙在脸上的裤子,整理一下衣服,又看了看几个队友的着装和鞋子,笑着说,“这个地方过境的真游客也挺多,我们也得搞得像游客一样,省得惹麻烦。” 正说着,有人凑上来问需不需要爬山绕过检查站?是当地的小蛇头或者小巴司机之类的,他们路熟,能带人走别的路绕过边境检查站,每人收十到二十美金。刘明阳摆了摆手,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打起精神,跟同伴展示出他的招牌动作,一挥手——过境。 也许是夹在护照里的钱起了作用,几个人都很顺利地通过。 过了境,他们找了一辆拉私活的私家车,四个人二十美金去埃斯基普拉斯,到那里就能坐上长途巴士。巴士是他们一路上首选的交通工具,既安全又省钱。路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这里有去危地马拉城的车,再从那里转车去北部边境。 还是一套标准操作,换钱、买票、上车,动作一气呵成。攻略上说,这里的J察很黑,换的钱一部分是留给路上可能遇见的黑警,用当地钱给更划算。 早上还能坚持一会儿的刘明阳,现在又感觉浑身无力,他还在发烧,一阵一阵地咳,一上车便重重地靠在座位上,车还没启动就睡过去。 没睡多久,就被司机放得震耳欲聋的音乐吵醒,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头都要炸开,南美风情的音乐,节奏欢快,热烈奔放,总能给人带来激情,但此刻对他来说就是高分贝的噪音,令他烦躁不安,可他连发脾气甚至崩溃的力气都丧失掉。他瘫在座位上,平生第一次感到一切都无能为力,此时,就算被整个世界欺负、蹂躏,他也不会吭一声。 果然,他们准备的钱马上就派上用场。车在检查站被拦下,J察上车扫视,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下车检查。刘明阳连动也没动,J察看有人没下车便走到他身边,见他这副模样,东瞅瞅,西看看,见他脸上的裤子,又听他在咳嗽,皱皱眉头,没说什么,便走了。 李哥忘了藏钱。前几天太顺利,让他放松了警惕,把这事给忘了。下车时心里七上八下,一边下车心里一边盘算钱应该藏在哪。情急之下,偷偷把美元胡乱折几下塞到屁股缝里,只留些零散的当地钱在兜里。刚下车,就感觉钱在向外滑,生怕掉了,屁股夹得更紧,走路显得有点别扭。阿强和东子看他那滑稽的样子,强忍着笑。 车上下来的人里有一个也没藏钱,而且都是美元,都放在一起。J察要钱时,用手机给每个人看二十美元的图片,他二话没说,直接给二十美元就上车了,他是怕自己的钱被J察一窝端了。可他这番操作坑了别人,本来不用给那么多,这下,不管怎么磨叽,别人的价钱也讲不下来。本来给二十格查尔就搞定的事,最后只得乖乖每人给一百才算完事。 上了车,车上的人虽没冲那个人抱怨什么,却谁都不说话。现实地想,他也没错,只是把大家都架到那下不来了。过了一会儿,大家渐渐从多花钱的郁闷里走出来,都说,再遇上黑警只给二十格查尔,就是没钱,爱要不要,磨蹭磨蹭他们就让步了。 到危地马拉城已是下午,如果转下一班车去边境,恐怕要走一段夜路。夜晚正是黑警最猖獗的时候,走夜路遇上黑警大概率要被灾难性地洗劫。 前几天,其他组队传来消息,他们从入境危地马拉到北部边境,被拦截十几次,身上所有钱,无论藏在哪里的都被洗劫一空。黑J让所有人都下车,逼着他们脱光衣服,连裤衩、袜子都不留,搜完他们身上带的所有东西再搜车,一个缝隙也不放过。厕所里躲着的更是自欺欺人——怎么能躲得掉?只能更让人以为,你躲,说明身上有钱,搜得就更加仔细,态度更加粗暴,其中一个人更是被戴上手铐。 他们决定在危地马拉城投宿。 第二天早上,刘明阳一睁眼,感觉比前几天好得多,心里一阵高兴,他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旅馆有热水,起身洗了个热水澡,整装出发。 打了个出租车到南部中心车站。这是个规模很大的车站,而且这里也是果蔬市场、购物中心、美食广场汇集处。坐车的人按照自己乘坐的线路找站台,买票。 去特昆乌曼城的行程需要六、七个小时,前面都一路风平浪静,还剩不到一百公里时,车突然停下。只见下面的J察用西班语跟司机说了一通,司机打开车门,又连说带比划地冲乘客们嚷嚷一阵。上来两个J察,把所有人都赶下车,刘明阳身体还很虚弱,下了车就坐在路边,心里琢磨,很明显是司机勾结J察的套路。 这次,他们狮子大开口,每人一百美元。磨蹭没一会儿降到每人五十。阿强低声说,“昨天你没下车,有个人怕带的美金被一窝端了,上来就给二十美金,害得我们都给一百他们的钱。其实,只要挺住,最多也就给二十。” “对,他们要的是钱,不会真把我们抓进警局。”刘明阳口气愤愤地说:“而且,是他们在违法,这是赤裸裸的抢劫!我们不用怕!” 阿强赞同地点点头,对李哥和东子说,“最多只能给二十昨天换的钱。” 二人点头称是,“战友”之间的同心同德无需多言。 司机比J察还急,催促大家赶紧掏钱,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嘴里却不停地煽风点火,用翻译软件播放着中文:“不给钱,他们就不让走!”刘明阳一看他就来气。骂了句,“下贱!” 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给钱,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僵持了很久,J察有些不耐烦了,用一连串西班牙语生硬地冲着他们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通。就在大家都默默地坚持时,一个女的绷不住了,她看上去有点慌,拿出一张十美元就想交给J察,刘明阳一看,这可不行!她给完了,大家又要跟着被坑了。冲她说: “你别急啊!再撑一撑,等他们着急了,就让步了。” “你没看到吗?他们要发火了!再不交钱,就得把我们铐起来,遣返回去!”女人慌张地说。 “不会的!” “得了吧!你们不给我给,我得上车,好不容易走到这的。” 刘明阳怒了,低声骂道:“妈了×的,听不懂人话吗?!” 女的也不示弱,“你妈×!骂谁呢?你说得轻巧,你知道我遭了多少罪,经历了什么?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女人把钱递给J察,急匆匆地上了车。 J察收了钱,得意地看着每个人,嘴里念叨着:“看看,人家给完钱就可以上车走了,你们可走不了。” 司机在一边煽风点火,吧啦吧啦地说着,东子气不过,怒不可遏地骂道:“狗东西,真欠揍!” 阿强怕他忍不住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还是别惹事,一冲动就真走不了了。” 刘明阳看了一眼阿强他们说:“我们都稳住,不往外拿钱,最后实在不行了,给十块,最多二十块格查尔。” 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 这话说给阿强他们听,别人也听得见。其他国家的人看着他,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但从态度和表情里明白了意思,也都不动。 又僵持半天,其间只有两个人掏了二十当地钱,上了车。J察见其余的人都无动于衷,于是上车搜查,最终,搜到不知是谁藏在座位缝里的钱,脸上露出一丝收获的神情。见车下面的人没啥油水可刮, 大白天的,也不好过分逼迫,虽不甘心,也气哼哼地挥了挥手放行。 特昆乌曼城不大,却是个还算干净又漂亮的边境小镇,住下来后,几个人商量如何潜入墨西哥。 ------------ 第二十章 黑J的盘剥与夏冰的暴裂 喻明大老远跑到华山·要给华山派的掌门大典撑脸面,谁知大典中途却暴出了越常弃竟是沈无疾之子这种惊天之密。 “检测到神经毒素,正在进行分析。正在进行免疫。”一个淡淡的提示出现在了高森的眼前。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不由心里发毛伸出去的手没有目的地加紧去抠墙角的几块砖。 可就在前不久,他却告诉我自己是尸王,并且隐晦的提醒我,周玄业想对我不利。 “喂,出去逛街了!”韩艺馨似乎并没有在意韩品非的介绍,随口催促了一句后,就转身朝着外边走去。 他就这样望着这张坚毅的容颜,感觉自己有些醉了,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深深的笑容。 这羽门之外,被设下诸多陷阱,也不知我被关起来的这几天,那三人在外面,有没有受伤? 就在歌兰蒂斯有些震惊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伙手持武器的民众,蛮横的将这附近痛哭的人们,全部带走。 黑脸肥硕的天都判官哈哈一笑,举盏邀向安伯尘,至于醉醺醺的拾龙客早已被他忽略不计。 一滴冷汗从敖霸脊梁骨滑落,他保持着镇定,心中却已掀起轩然大波。 钟蔓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将手机往桌子上一扔,两手环胸,意有所指地看着绍京宴。 “苏强那个垃圾,自己死就滚一边去,还累人,真的操蛋。”于云就像一个受了气的委屈年轻人似的,愁眉苦脸的,埋怨道。 云飘影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她不知道该不该回一趟家,回到家中见到了云道华她该怎么面对,该怎么向黄河开口询问?她不想破坏这样美好的情感关系,一旦说开,就再也无法回到以前了。 纵使茉莉此途中听闻过一些央国皇帝的传言,但未曾想,轩帝之言竟也能朝令夕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真正的打脸就是比对方过的更好,然后反过来欺压对方。 她答应跟他在一起,同时还坚持的保持了那么一点点可笑的自尊心……王大妈的病她总是告诉自己,到底是自己挣来的钱,不是这个男人施舍的。 段鸿迹将枪放入自己的外衣口袋中,料峭的冬夜寒风吹来,段鸿迹打了个寒噤,拉紧了自己的衣服。 似乎是因为知道他并没有任何巫师传承,所以,特意打算讲的细一些。雷恩隐隐猜测到了对方的用意。 吴豪踏入会议室时,心很沉,毕竟这是他曾经跟兄弟一起拼搏的地方,谈何舍得呢? 江洋家里的用品从来都是便宜的,所以对于这次江洋给她送礼物,她确实没想到。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心中就算真的对夏侯嫣然动心过,也会无意识中自我进行掩盖了。 木船外,雪依旧无声的下着,在寂静广袤的黑夜下,莹莹白雪映衬着,仿佛如有月光一般朦胧而有诗意。 她不会给他饭吃,因为她想看看他到底能承受到什么样子才会离开。 孙慧爸爸看着有些零乱的地下,揉揉眉心,把这丫头弄走了,回头还得想个好理由才行。 京城大学的新生军训已经接近了尾声,国庆的假期也是越发的临近,这样的情况下,轩辕奕带着龙漪杳来到了轩辕家的老宅。 在拿走土壤之前,久信奈评论了叶寒事件的烹饪。后者现在完全失去了久信奈眼中的洒脱沉着。 他以为是赵雅来了,可是却是李姝来了,而李姝来的结果可和赵雅来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动物面具的黑暗部分出现在叶寒面前。 见状,云舒不客气的直接夹起就送进了嘴里,也没有理会夜倾昱调侃她的话。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人物属性框架还在,那抄袭‘刀剑’游戏界面的该死板块还在,那自己就还与系统有联系的,至少并不是被系统给抛弃了。 就在他们正要穿过最后一间房屋,走到了城墙边的时候,四个魔眼佣兵竟然就站在了那段城墙旁往上的阶梯,正准备上去。 想了片刻,三叔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便直接对着那把枪猛地击出一掌。 “许教授,我们只不过让你督促指导一下我们的施工队,你放心,只要你把水渠的工程构造图写出来,其他的就不干你的事了。”连生发话道。 叶雪并没有跟进去,而是在修士交易馆外面闲等,看见林羽出来,淡淡的脱离靠着的墙壁,上前去。 ------------ 第二十一章 穿越墨西哥 清晨,刘明阳他们早早收拾好行囊等蛇头来接,车子一路行驶到一空旷处,这里没有任何房子,也不见人影,司机让他们下车,刘明阳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把我们拉到这来了?”司机也不答话,把他们放下就走。几个人疑惑地看着车尾的一骑绝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头雾水。 刘明阳立刻跟蛇头联系,被告知,在这等车来接。 时间缓慢地流逝,太阳升起,照在没遮没挡的空地上,晒得他们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皮肤发烫。正在他们一头凌乱时,又从远处驶来一辆车,同样,放下一车人,扬长而去。没一会儿功夫,陆续有各种车型抵达,一辆,两辆,三辆……大约两个小时,偌大的空地上就足足聚集了五六百人。这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远处传来汽车辗压在砂石路面的声响,接着,各色大巴车、中巴车、皮卡车……鱼贯驶入,扬起一片漫天沙尘。蛇头们指挥人群依次上车,几十辆车首尾相连,仿佛一条蜿蜒前行的长龙,浩浩荡荡地驶向边境,场面蔚为壮观。刘明阳不禁为这震撼的场面所兴奋,如同被似火骄阳晒蔫的向日葵沐浴了雨露一般又支棱起来。 一辆警车上,正在巡逻的J察先是对这一场面摸不清头脑,进而急踩油门追向车队。可是,没一辆车理会他,他也不知道该拦哪一辆车,为什么拦,追了半天,自觉没趣,便放弃了。 车子驶出城镇,穿行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窗外景色愈发荒凉,渐渐地,连零星的村落也消失不见,最后,行过一段颠簸的丛林小路,到达危地马拉和墨西哥的国界河——苏恰特河岸边。 河面正漂浮着几只上面坐满人的木筏,木筏是用两只很大的充气橡皮圈连在一起,再在上面铺上木板制成的。河水很浅,有的用长长的木杆撑筏子,有的干脆就用人在河里推着筏子浮向对岸。 蛇头们井然有序地组织“大军”按各自下车的位置排成队,等待坐船过河。 刘明阳站在岸边,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这条河虽不宽,却是决定命运的分界线,河的那头是墨西哥,便是通往美国的最后一程。 坐船过河的办法是刘明阳到了特昆乌曼城之后跟南美人闲聊得到的信息。大多数中国人出门在外都愿意去华人开的餐馆、超市等地方打听信息、寻求帮助。他们刚到时,也为了得到帮助顺利过境去了一家华人餐馆吃饭,老板娘给他们推荐了过境大包,从去旅馆接至送到“网红桥”,70美元,他们一致感觉这个价钱不值。吃过饭,刘明阳去街上转,与南美人攀谈后得知这个办法,省去不止一半的钱。 过了河,他们继续在丛林里穿梭,不过这次天上没下雨,脚下的路也没有泥,只是天气很热,刘明阳的脸通红,黝黑里透着油亮。不用担心会走丢,走在这里的人都是同一个目的地,跟着走就没错了。 “网红桥”是“走线”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因为进入墨西哥的常规路线这座桥是必经之路,而进入墨西哥就意味着一只脚尖踩到美国了。大多数走线攻略里都提到过这座桥,过桥时都拍照、拍视频留念,发到网上,所以在这个圈子里就出了名,大家都叫它“网红桥”。这是座铁索牵拉的吊桥,上面铺了木板,人走上去一颤一颤的。 到了桥跟前,李哥感叹道,“这就是网红桥?” “是啊,快苦到头了。但据说下面这段是最危险的,得多注意!”踏上桥的那一刻,刘明阳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是进入美国前最后一个国家了。”他舒了口气说道。 桥的另一头有一个出租车停靠的区域,过了桥的人们都自觉有序地排队,队伍蜿蜒很长。刘明阳他们几个坐上车直奔墨西哥南部边陲重镇——塔帕丘拉。 先找地方住下来。正当他们跃跃欲试地憋足劲儿准备穿越墨西哥时,命运再一次捉弄刘明阳——很不幸,他的新冠复发了。 这次还是发烧、头疼、鼻塞、咳嗽、无力。他虚弱地对其他人说:“你们别等我了,先走吧,一等又是两三天。” 阿强他们几个商量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留下。他们不想丢下他,一起走了这么久,就剩下最后这关键的一程。况且,他们也不能马上动身,塔帕丘拉是严格管控的地方,J察的鼻子灵得很,他们现在还不确定采用何种方式出塔帕丘拉。 去当地华人餐馆、超市打听消息,老板都信誓旦旦地说塔帕不好出,还有的说根本出不去,会被J察抓。很可能走在街上就有J察查护照,查签证。查到了会把你直接遣返回去或者抓进移民监狱。接着他们就故作神秘,显示自己有门路,又很权威的样子,目的是推销他们的大包,那套路,就是在贩卖焦虑。 实际上,那些“黑警”专挑中国人查。他们知道,南美人身上没有钱,很多南美人是一边走一边打工赚钱,赚够了一段路费再走一段,有的从家出来时只有一个孩子,到达美国时就带着两个,从上两年也不奇怪。中国人通常出发前都带足了钱,就算自己没有钱也会向别人借,他们把中国人当作移动的提款机。更要命的是,有的J察还会刚正不阿,直接把人遣返到刚入境的地方,让他们回去。 住了两个晚上,刘明阳的病有了好转,但还是持续低烧,浑身酸痛、无力。 这天,阿强说:“之前在雨林里先走的几个兄弟已经进入美国了。” 刘明阳听得出这话,他们是有点着急了,心里很内疚兄弟们被自己拖累。这事搁谁都得急,历尽磨难走到这一步,身上的钱花得也差不多了,眼看离美国越来越近,而且同来的兄弟都到了美国,他们怎么能不急?于是问他: “你想怎么走?” “坐车一路上检查太多,只花点钱还好,要是被抓或者遣返更耽误事。”阿强盯着刘明阳,顿了顿,喉咙里使劲咽了一下,深吸口气说:“我想坐船。” “坐船?你不怕坐船了?上次从‘大飞’上下来,不是发誓再也不坐船了吗?” 阿强苦笑,“唉!没办法,总比被抓好啊。” “行!那就坐船。” “你的身体能行吗?” “可以了,比前两天好多了。” 蛇头来接是在中午,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一辆车坐上去两个人,把他们带到等待坐船的地方,到地方,刘明阳已经筋疲力尽。 船是从塔帕丘拉到胡奇坦,计划需要八个小时。为了在船上不拉、不尿,从现在起就不吃东西,不喝水。刘明阳浑身冒虚汗,衣服已经湿透。想起还有在土耳其时买的感冒药,赶忙找出来吃上,接下来便一直似睡非睡。 一等就是六个小时,终于可以登船了。 还是像“大飞”那样的快艇,看上去更窄一点。休息点将近二十个人,全部上了船,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这时,蛇头又不知从哪领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中国人,另外几个是南美人。座位窜了又窜,挤了又挤,一下子似乎整个身体都被压缩,一动不能动,仿佛深呼吸一下都会崩开。 天气晴朗,满天繁星,船只启航,船尾处,像在月光下银色如镜的海面上划开一道口子,月光映照在微微起伏的波浪上,如碎银洒落——出发了。 提了速的船虽然有点颠,但还算平稳。刘明阳心里暗想,这船应该不会像“大飞”那样吧?想完又觉不吉利,又骂自己“乌鸦嘴”。正想着,船突然减速,像汽车挂了空档,慢慢停下。 “怎么了?”众人问。 原来是发动机出了故障。驾驶员看来已经摸熟了这船的脾气,轻车熟路地鼓捣一阵,三下五除二,没多久就搞定,看来这船是经常坏。修完又加了油,重新启动,继续前行。 然而,没开多久,再一次熄火。一次,两次,三次……反反复复几次,不是熄火就是加油,人群开始不耐烦,怨声四起。刘明阳顾不上这些,他把自己交给这条船,任由它怎么样,他太难受了! 摇摇晃晃的船,晃得刘明阳一口没忍住,吐了出来,胃里没食,吐了口白沫子混着胃液,又干呕了几下。船在海上漂浮着,他迷迷糊糊的,浑身还在冒虚汗。坏了几次,又加了几次油,他全然不知,只感觉一会儿一停。 午夜过后,天空飘起小雨,这片海域风浪很大,一个巨浪猛然袭来,船身随着海浪剧烈摇晃,船上惊叫四起。 这次,刘明阳不再像在“大飞”上那般兴奋、斗志昂扬。这是他从上路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他感受到死亡在逼近,却没有力气与之抗衡。此刻,他只是不甘心死在这,他还没来得及找到柒月,向她证明自己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他还想把妈妈从那个村子里接出来,远离把她洗脑成疯魔的人,重新开始生活,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然而,疲惫最终战胜了恐惧,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什么危险、恐惧,都听天由命了! 一阵剧烈的摇晃把他惊醒,李哥在他耳边喊着:“醒醒!换船了!” 他的意识还未清醒,问道:“到地方了?” 李哥说,“你咋还——睡了呢?换——船了。” 原来的船总是熄火,于是不知道从哪又开过来一条,换的船比之前的还小,感觉身体里的油都快被挤出来,汗水和海水混合到一起,整个人都成了盐卤的。 后换的这条船,舵手似乎不太熟悉路线,总是开错路。于是他向周边的渔船求救,不同的渔船,这条指一段,那艘引下一段。 天渐渐亮了,劫后余生,一片火红从东面染上天际线,很快,在耀眼的光芒中,似火的骄阳冉冉升起。旭日东升的画面看得刘明阳又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感到元气又回到身上——他又复活了。有了光,就不害怕,心里就有了希望! 原定八小时的航程花了十多个小时。刚下船就见有人看着他们在说什么,刘明阳好奇地看着他们,好像在询问。他们说:“你们很幸运,比你们晚一点的船,中途由于风浪大,船被掀翻了,好几个人失踪找不到了。你们坐的故障船,是临时加的,要不然,你们应该坐这条翻了的船。”刘明阳听完翻译软件里说的浑身一颤,自己又何尝没想过死亡,几个小时前他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路上。 他把他们说的话讲给同伴,同伴都面面相觑,连连惊呼, “我×!” “差一点!” 来接他们的还是摩托车,还是每辆车坐两个人,他们只能走小路,道路狭窄而崎岖,坑洼遍布,车速飞快,他们只能紧紧抓住车身,身体随路面的颠簸而剧烈晃动。 走在前方的摩托扬起高高的尘沙,后面的就跟着吃土,刘明阳眯起眼睛,睫毛上已沾满泥灰,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头顶流下的汗水,经过脸颊,划向脖子,像干涸的土地上开裂的缝隙。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们终于停下,从车上跳下来时,脸上的汗水混着土,一擦,成了泥道道。刘明阳看看李哥,再瞅瞅阿强和东子,狼狈模样让他顿时失笑。 抖掉头上的尘土,用掸掉沙土的衣服擦了擦脸,阿强笑着说:“我们都成兵马俑了!” 李哥活动着僵硬的胳膊,说:“屁——股都颠两半儿了。” 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几分紧张过后的放松。 蛇头们是用摩托车往返运送着他们这群人,把他们放下再回去接别人。一辆皮卡车停在他们眼前,皮卡车给他们送到一处芒果林旁边,由一个蛇头带着他们穿过芒果林。蛇头的步伐坚定而迅速,带领他们在地面上旺盛的杂草中淌出一条路,似火骄阳晒得他们皮肤直感到烫得慌。枝头坠满了芒果,令人口水直流,空气中散发着芬芳。自从在大巴车上吃了李哥给的芒果,那个香甜多汁的味道刘明阳就一直忘不掉,忍不住顺手摘两个塞进背包里。 出了芒果林,之前的皮卡车已经等在那。车开得飞快,时而飞奔在乡间小路,时而颠簸在丛林土路,快把五脏六腑颠到稀碎。当再次看到城市的模样,每个人的心里再次感到些许安慰,车把他们载到一处车站,这段的蛇头就送到这里。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就是为了避开路上的检查站。 这里是瓦哈卡,一座古老而充满异国风情的城市。街道两旁的老建筑,墙面斑驳,透着历史的沉淀,充满年代感,远处的教堂钟声回荡在上空。 从这里有直接通往墨西哥城的巴士,也有出租车,可以谈价钱。他们还是想选择巴士,问题是,墨西哥“黑警”查得狠,没有签证容易被他们带走关进移民监狱或者直接遣返。他们认为,J察在凌晨的时候会去休息,一路上被勒索的机会会减少,于是买了第二天凌晨的车票。 在往旅馆走的路上,刘明阳发现,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望着眼前的景象,心底涌起一丝感慨, “这地方还挺美的,街道啊,建筑啊,还有那些教堂。” 阿强点头道:“是啊,这座城市有五百多年历史,以前是西班牙殖民地,老城区还是世界文化遗产。” “哇!你知道这么多!”刘明阳很羡慕阿强读过大学。 阿强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上网看的。要是旅游就好了,到处好好看看。” “是啊,可惜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别到处走了。” 临出发前,几个人都准备了一点当地的零钱放在身上,以防路上被搜。住处离车站很近,擦黑走在街上,漆黑又冷清。 巴士车站灯火通明,乘客们三三两两地等在候车区。 做攻略时都知道墨西哥境内的J察是最黑的,也是最没有顾忌的,所以一早他们就做了准备。刘明阳把东西分装两个包,其中一个包里的面包里夹了点钱,放在一群南美人头上的行李架上靠里,让他们的包把自己的包围在里面。 昨天 买食物时特意多买了些,上车后分给旁边的南美人,他把另一些钱藏在另一部手机的壳里,放在那个南美人那里,自己身上只留下一点点零钱,还特意放在隐蔽的地方。阿强他们几个也如法炮制。 这个时间坐车,上车后安顿下来,不久便睡去。睡着睡着,突如其来的喝声把他们惊醒。没有悬念,是J察上车搜查。 J察搜钱还是很有经验的,凡是能想到的地方他都会搜。什么手机壳、袜子、鞋垫、腰带、座位缝、窗帘、内裤、液晶电视屏、座位底部、头上货架、厕所通风口、没吃完的食物、饮料瓶,连厕所垃圾桶都仔细搜一遍。手机他们通常不会要,他们也不会打人、骂人,反正只要他没搜到钱就跟他磨蹭,已经走了一路,每个人面对这种场面的心理都变得从容又强大。 第二天上午,车到达墨西哥城。进入市区后,刘明阳不禁心里一阵感慨,城市面貌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这里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完全是现代都市的样子。他想起昨天阿强说的话,这要是旅游该多好啊! 到住处洗漱休息后,他们决定出去吃顿中餐。晌午,外面艳阳高照,晒得人皮肤发烫,晃得睁不开眼,跟着导航急步走到中餐馆,赶忙钻进去。 吃得正香,刘明阳却停住筷子,眼睛直盯着马路对面看。另外几个见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马路对面,一个J察正在检查一对中国男女的护照,双方用翻译软件你来我往,正交涉着。一会儿,只见男的掏出些钱塞给那个J察才算了事。 刘明阳愤愤地说: “咱们一会儿出去眼睛多留点儿神,别让他们盯上了,我们就是他们的肥肉。” 回到旅店,刘明阳跟大家商量下面是坐车还是找蛇头。阿强的意见是,现在就找蛇头。理由是,一路上都是坐巴士,已经很节省了,这是最后一段行程,花点钱就花点钱。反正到了边境也是要找蛇头翻墙的,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包了,剩下的路也省去很多麻烦。 大家同意他的想法,刘明阳开始联系蛇头。问过两三个,经过几番谈条件,最后选定,条件是,从墨西哥城到翻墙大包。四人一辆车,包住宿和吃饭,还包含路上打点黑警,保证他们在路上不被查,即使被查也不用自己出钱。确定之后就在旅店里等待、休息。 “真想出去逛逛!”李哥心里有点按捺不住。 “是啊,我也想出去,可是不行啊。没办法,忍忍吧,哥,都到这了,还差一哆嗦,不能节外生枝啊!” 李哥也觉得有道理,就是心里痒痒。除了去最近的超市里买些东西回来吃以外,谁都没再出去。 隔天,蛇头来接,他们开始上路去往北部与美国德克萨斯州相临的新莱昂州首府城市——蒙特雷。 此行路途遥远,时间长,早上很早就出发。刘明阳个子高,体量大,坐在副驾,其他三个坐在后面。刚上车,司机就给他们每人发一瓶水。刘明阳心想:一路上都很节省,都是坐巴士,这花了钱就是不一样啊。 看着车窗外这一路上最繁华的城市渐渐淡出视线,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程,下一站,就要进入美国了,想到这,每个人心底都从疲惫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到美国咱——们干点啥?”李哥问。 “咱们除了刷盘子还能干啥?听人说干装修也挺赚钱,就是太累。” “我在国内还学过贴墙布,要是能干这个也行。” “要不咱们凑点钱,自己开个餐馆吧。” “你会讲英文吗?” “呃——” 一提到英文大家就都尬在那了。是啊,他们几个,只有阿强会一点英文,也只是应付一下眼前,其余的几个连字母都认不全呢。 “不管干什么,只要能赚钱就行。” “对,能赚钱就行。” “女的在美国好混。自己随便找份工作,再找个男人一靠,吃他的,住他的,晚上陪人家乐呵一下,不行了再换一个。听说做按摩的容易找男人,运气好的话,会遇上对她真心好的,也会跟她结婚。” “总之,苦的还是男人。” “唉!下辈子托生女人,长得漂亮点。” “托生可是个技术活儿,你可别刚一下生就掉地下了,脸着地,那可麻烦了。“ 一阵大笑,开车的司机见他们笑,觉得很开心,也跟着笑。李哥问,“你笑啥呢?能——听懂吗?”他也听不懂,见大伙都看他,也不知道咋回事,只在那笑。 正在开心时,突然前面出现警车,车边站着两个J察,冲着他们招手,示意停车。 “不是给钱了,不查吗?” “谁知道呢。” J察让他们都下车,检查证件,还让司机打开后备箱,检查“违禁品”。刘明阳拿了护照,可他们根本不想浪费时间,瞥了一眼护照,直接搜身,连内裤里都摸一下。刘明阳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我×!”然后瞪着J察喊道:“你干啥呢!” 这可是大白天,还是在公路旁边! 东子看在眼里,气由心生。轮到他时,“黑警”的手刚要往他裤裆里伸,就一把被他推开,瞪着眼睛喝道:“再动一下!”一霎那,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了,一齐看向他。J察愣了,当他抬头看见东子的脸,犹豫了。他从东子的脸上看出煞气,目露凶光,一副你敢动,我就敢杀了你的怒状。J察停了一下,可就这样停手很没面子,于是手转向别处,假装搜了几下就放过了东子。看来,中国人说“横的怕不要命的”,没错。 除了东子以外,在其他人身上都搜出点钱,但都不多。司机见这一幕,去一边打电话,是打给他雇主的吧。 车重新开动后,刘明阳立刻跟蛇头联系,质问他怎么回事?不是说都打点了吗,怎么又被搜钱?经过一番交涉,蛇头问他们被搜走了多少钱,答应到地方退给他们。 ------------ 第二十二章 拘留 拒飞 买关 夏冰他们跟着人群过了网红桥,排队等出租车,文盈提议,“我们到塔帕丘拉好好吃顿中餐吧。” “行啊,不知道多少天没好好吃顿饭了。” 到塔帕丘拉直奔中餐馆,这是夏冰从基多出发直到现在吃的最像样的一顿饭,她的胃早就因为太久没正经进餐而感到不适。 一夜安睡,难得的舒适让夏冰的精神略微恢复,但脸上的消瘦仍然掩饰不住一路的身心疲惫。可至少,她的心情好了些,儿子的存在给她带来莫大安慰,也让她不至于彻底崩溃,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短暂的放松并未持续太久。第二天,他们登上前往墨西哥城的巴士,再次陷入命运安排的泥潭。 车行至一处检查站,有J察上车查护照,她们两家人连同其他几个没有签证的人都被赶下车,一并带上警车。警车直接把他们拉到移民局的拘留所,先对每个人进行登记、拍照、录指纹,背包和身上带的一切物品都上交,统一保管,只留下贴身的衣服。仔仔细细被搜查过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把他们关进监室。 这里并不是真正的监狱,像是临时拘押。一间监室,能容纳二三十人,男女混在一起。角落里有简易的卫生间和洗手盆,地下放着一块块薄薄的垫子,狱警给每个人发了食物和锡纸,锡纸用来保温,相当于被子。冷气开得寒意彻骨,夏冰心里慌慌不安,揣测着会怎样处理他们。 最焦躁的是老赵,他坐在墙边,脸色阴沉,目光呆滞。此时,知识分子的清高严重受到挑战,感觉自己颜面扫地。他踏上“走线”之路是梦想着跟心爱的女人浪迹天涯,去往心目中的理想国,那里充满浪漫、自由、博爱……他想爱就爱,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没人干涉,再不用看任何人的眼光,不用听任何人的闲言闲语。他一生追求体面,可如今,自己却被关进牢房,跟一帮最文化、没素质的“底层人”关在一起。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拍照、录指纹的过程——“我竟然成犯人了!真是有辱斯文啊!” 羞耻、不甘、愤怒交织着,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窝囊。 文盈看出他内心的复杂,她理解他的痛苦,也懂得他的骄傲。老赵前半生都生活富足,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如今又进了牢狱,心里落差可想而知。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为了这个跟她两情相悦的男人,下了多大的决心,鼓起多大的勇气,不顾一切地奔赴世界的另一端,共寻未来。一路的苦她都默默承受着,只为跟这个愿意带她奔赴天涯的男人到达那个向往的彼岸。 “吃点东西吧。”文盈细声细语地说 。 老赵连看都没看,摇摇头。 “不吃东西怎么行?” “哎呀,说了不想吃!”老赵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 文盈心头“嗖”地划过一丝酸楚。这是老赵第一次对她不耐烦,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夏冰见她情绪马上就要上来了,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劝了。 她懂他们的失落,这种失落从在基多第一次要躲避J察就开始从她心里一点点滋生。如果李明还在,这一路上说不定跟他吵过几次了。眼前的一双人,他们有文化,有涵养,老夫少妻,老赵又很疼爱文盈,一路上互相关爱,互相包容,已经很难得了。 夏冰无奈地对文盈说,“谁也不愿意到这地方来啊,给咱都拉来了,既来之,则安之。躺会儿吧,还不知道关多久呢。” 锡纸根本无法抵挡冰冷,他们止不住地从心里往外发抖,孩子们蜷缩在妈妈怀里,带给两个母亲一点暖意。 午夜,监室的门被打开,狱警站在门口喊着人名,他们的名字也在其中。由于他们有孩子,当天夜里就被释放。 起身跟着狱警走出监室,物品归还,给他们开释放令,上面有他们的照片,可这并不意味着自由,他们被带上一辆移民局的中巴车。 此时,已过午夜,车窗外灯光零星,道路上车辆稀少,一路顺畅,车载着他们一路向北。这次,倒是没一个J察拦他们的车。 夏冰心里纳闷儿,“这是把我们送到哪去啊?”她打开手机地图,显示着行驶的位置。 大约三个半小时,车的方向突然变了,由原来的往北转向东。夏冰拿着手机给文盈和老赵看地图, “这是去哪啊?” “谁知道呢,也由不得我们,听天由命吧。” 老赵的声音里带着颓废,透着疲惫和麻木。 车内空调依然冰冷,夏冰从包里拽出一件外套盖在儿子身上,看着熟睡的儿子,心里感到些许温暖。从再次回到怀抱之后,这个小儿子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不再哭闹,既乖又懂事,他才四岁。冥冥中仿佛有种心灵感应,是李明的灵魂在看着他们,在安抚着儿子的心。 接近清晨,车把他们送到一座机场。下车前,被J察告知,他们可以坐飞机往返回的方向去任何地方,也可以坐车回去,但不能再往北面走。 几个人在机场里,无望地找个地方坐下来。看地图,这里是图斯特拉—古铁雷斯,属于恰帕斯州。为什么大老远把他们送到这里,他们也搞不懂。此刻,必须做出选择——继续走,还是返回?夏冰态度很肯定,“我是要继续走的,老公把命都丢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不能回头了。” 老赵想了想,“都说墨西哥的J察是最黑的,而且毫无顾忌,要是坐车的话,路上说不定要被查多少次。我想从这坐飞机,直接到蒂华纳,避开路上的这些小鬼儿。” “行,我同意!” 顺利买好机票、通过安检。千千悄悄跟妈妈说饿了,可不是嘛,从昨天在监房里到现在,孩子还没吃东西呢。夏冰问晨晨饿不饿,晨晨点点头,夏冰心疼地说,“那你咋不跟妈妈说呢?” 他从小小的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我要是很饿了就吃糖。” 夏冰看着这懂事的小人儿,心头轻轻划过一丝酸酸的滋味儿,想,无论自己受多大的委屈,经历什么样的痛苦,也要让他有个好的未来。她心疼地抱起儿子,“千千姐姐已经很饿了,你把糖给姐姐吃吧,好不好?” “千千姐姐,你是很饿了吗?” 千千点点头。 “我只有这一块了……那给你吃吧。”犹豫了一下,他有点恋恋不舍地把糖给了千千。 文盈说,“你留着吧,我们现在就找吃的,马上就吃饭了。” “我给千千姐姐,她放兜里,等我很饿了,她再给我。” 这一说,把几个大人都逗笑了。 “真是苦了孩子了!” “是啊!” 两个妈妈此时的内心充满着掺杂着歉疚的幸福,可幸福却如此短暂。 命运总爱捉弄人。到了登机口,他们被拒绝登机,希望瞬间破碎。 不准登机对他们来说可是雪上加霜。内心重获希望,紧锁的眉头刚刚舒展开,脸上刚刚露出点笑容,此刻一颗心又跌入谷底。 登机口只剩下他们。老赵勉强控制好情绪背过身去从兜里拿出一些钱,夹在户照里,转身递给身着崭新衬衫,打着规规矩矩领带的工作人员,巴望着他能通融一下。 看上去憨厚的工作人员低头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但没立刻拒绝,折上护照,转身走向看上去像个领导的人。两人说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回来,伸手示意让他们跟他过来。不知原由的一伙人以为他为他们开“后门”,于是快速跟着他走向一扇门,他打开门一边把护照还给老赵一边很客气地让他们通过。他们满心地以为他跟领导商量后给他们另找了出路,可门关上那一刻他们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带出登机厅。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落空。 没办法,只能退票了。于是,回到售票柜台,又被告知,他们买的票是不可退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所有人。 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候机厅,一脸茫然。老赵贴着墙根,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抱着头,眼睛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夏冰见他痛苦不堪又无奈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他和文盈,自己不也是身陷其中,一筹莫展。拉着文盈和孩子,“来,咱们也坐会儿吧。” 虽然坐在背荫里,可天气的炎热加剧了焦躁。坐了半天,老赵还是一言不发,夏冰见老赵的样子,跟文盈说, “看咱们多傻,里面有空调,在这坐着,多热啊!我带孩子们进去凉快凉快。”说完一抬下巴示意文盈陪陪老赵,安慰安慰他。 老赵还是盯着地面,抓着头发,不吭声,一动不动。文盈见他那个样子,坐在老赵旁边,轻轻靠在他身上,半晌,老赵抬起头,坐直身体,用胳膊揽着文盈的肩, “咱们回去得了。” “回去?回哪去?” “回家。” 文盈张大眼睛,“你想回家啊?” 老赵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走了这么长时间,都走到这了,就差最后这一步了,怎么能回去呢!” “唉!” 此时老赵心里在想,出来的本意是想让自己和文盈过不被别人打扰,无忧无虑的生活。可这一路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他自己更是这辈子一直都过得很体面,没受过什么委屈,要知道是这样,他是不会出来的。可事已至此,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因为出来是他提议的。 “这太热了,咱们进去吧。”文盈拉着他的胳膊说。 在候机厅里,夏冰看着他们俩说,“我是没有回头路了,我的人生已经破产了,除了儿子,一无所有。把一切都搭路上了,老公没了,自己也算死了一回,老天可怜我,让我把儿子找回来,还算万幸。”她的声音略带颤抖,但那不是害怕,是激动,是不甘。“你们说,我要是回去,能甘心吗?以前我也是浪漫又诗情画意的,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实话,就算到了美国我也不知道干啥,但是我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赚钱,只要对儿子有好处,什么都干!”她的语气坚定,目光透着股狠劲儿,“我都已经都豁出去了!” 说完,她淡淡地笑了一声,笑里带着自嘲与苦涩。 夏冰原本是柔弱、事事依赖老公的小女子,说话甜美又软绵绵的,可她此刻却显出极大的反差,那是绝望后的坚定,是走投无路后的义无反顾。若不是历经生死,被蹂躏到自己都嫌弃自己,又怎会把自己放得低到尘埃! 听完夏冰的话,文盈心里暗暗自叹不如,“比起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我们受的那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啊!”张口便说,“我们也不回,走到底!” 老赵看着这两个女人,觉得她们有点疯狂,她们的眼神里有倔强,也有不容阻挡的执念。同时,也从她们身上获得了力量,他明白,没有回头路了。 他们商定了下一个计划,从这里坐车去胡奇坦,去那里等于往回走,应该不会有人阻拦,从那里再试一次坐飞机。 几天来,他们被拘留、被遣返、连夜奔波、失去机票,现在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人已经身心俱疲、精疲力竭,就像冬天里被大风刮断的树枝,干枯又脆弱。找了家民宿,他们决定休息两天。 夏冰刚给晨晨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就听见对面的文盈和老赵在吵架。只听文盈说,“这么说是我高攀你了?跟我在一起让你受委屈了?那现在就分手!这是护照,一人一本,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还不信了,到了美国还找不到个比你强的!” 话音刚落,就听房门响,夏冰赶忙出来。只见文盈气呼呼地从房间里冲出来,背着背包,手里用力地拉着千千,正往外走。 “怎么了?去哪啊?”夏冰一把拉住文盈,见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擦干。 这一句“去哪”问得文盈心里空荡荡的,一下子呆住了。是啊,能去哪呢?她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路上的见识让她想象得到,出了这个房门,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遇到的所有可怕的可能,房门外面的世界将会有多么残忍。她的双脚立刻像被钉住了一般。老赵也从房间里追出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夏冰看着他们,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们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烦躁、心焦,心里有多压抑。要是我们家李明还在,我跟他早就吵翻天了,很可能一句平平常常的话,一个口气不对就吵起来了。”她的声音微微哽咽,眼中闪烁着泪光,“可是现在,我倒是想跟他吵啊,上哪找人呢!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真是羡慕你们,下这么大决心,有这么大勇气一起历经磨难,多不容易啊!我可知道一眨眼工夫人就没了是什么滋味儿啊!到那时候,当你想起某个时候因为哪件事跟他吵过一架,心里那个悔啊!”说着,又是一阵哽咽,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把文盈的背包从肩上拿下来交给老赵一边又说:“你们俩虽然没领证,可也算患难夫妻了,一路走来,可别轻易把分手挂在嘴边。” 说着,抬抬下巴示意老赵好好哄哄。老赵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文盈的胳膊。文盈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低着头,咬着嘴唇,半推半就地跟老赵回了房间。 夏冰目送她俩回屋。一边喊晨晨,让他跟姐姐玩儿,给他们两个留下独立空间,一边说:“今晚让千千跟我睡吧。” 老赵耷拉着脑袋,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两天后,他们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可心里的焦虑却丝毫未减。夏冰看得出老赵的不安,“这次如果再不让登机就回来另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找蛇头送我们走,反正,总会有路,别人能行,我们也行。” 到了机场买票、安检依然顺利,排队登机时,三个人表面若无其事,实际上都紧张得要命。眼看快排到自己,老赵深吸了口气,拉着文盈的手,低声像是自言自语道,“爱咋咋地吧!”文盈看他一眼,笑了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一次,没有人拦他们,居然连问都没人问一句。 飞机徐徐起飞时,几个人互相对视,心头的沉重瞬间化为乌有,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喜悦,笑容绽开。 老赵的情绪是这段时间里难得好的一次,又跟文盈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仿佛像小男生小女生谈恋爱一样甜蜜。夏冰看在眼里,心里由衷地感到欣慰。 只有失去爱人才知道那份感情的珍贵,在她心里,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跟李明在一起,她会好好珍惜每一天。 飞机盘旋在蒂华纳上空时正是日落时分。火红的夕阳渐渐下落,整座城市被染上金色的光辉,每座建筑都像被罩上金色、镶上金边。远处,霞光照耀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透过小窗,映在机舱里每个人的脸上。 文盈依偎在老赵肩上,千千看着妈妈幸福的样子,也开心地笑了。 夏冰看着窗外,享受着这美好,眼底浮现出久违的温柔。那金色的光,令她从心里感到温暖,勾起骨子里的些许浪漫。她用面颊轻抚着晨晨的头,内心的伤口仿佛在愈合。 可美好往往是短暂的。 他们没有行李,下了飞机径直走向出口。人流熙熙攘攘,但工作人员的眼睛如刷脸的设备般精准,一眼就在人群中盯上他们,刚走出来,直接被拦下。 “请出示护照。“ 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子走上前,语气礼貌而果断。 夏冰心里一阵沮丧,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工作人员低头翻看护照,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指向一旁的区域,示意他们站过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同样被拦下的不同国家的人。 出口的旅客渐渐走光,被拦下的这些人被带出航站楼,上了一辆大巴车,直接把他们带到移民局。 这次不是拘留所,而是办公场所,这让夏冰略微松了一口气。 她和晨晨被带进一间办公室,房间不大,角落里摆着一个装着废纸和塑料瓶的旧纸盒。一个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走进来,冷冷地扫了夏冰一眼,用翻译软件简练地说:“你们入境不合法,按照法律应该把你们遣返回起点。但我们理解你们穿越几千公里到这很不容易,为了给你们提供便利,如果你们愿意交点钱,我们可以放你们走。”说完,耐人寻味地用眼睛瞟了瞟墙角的那个旧纸盒,转身反手带上门,走了。 房间里瞬间寂静。晨晨抱着夏冰的腿,怯怯地喊了声“妈妈”,夏冰知道儿子有点害怕,轻抚儿子的头安抚道,“别怕,儿子,一会儿我们就出去了。” 夏冰不知道该给多少钱,想起李明手机里的攻略,有一段墨西哥境内的大包,得三百美金,想应该差不多吧,于是就按汇率数出墨西哥比索,咬了咬牙,心疼地扔进纸盒里。 她牵起晨晨的手,刚推门出来,工作人员就假装进去收拾她们喝水的纸杯之类的东西,顺手把钱收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门外,文盈焦急地迎上来,低声问:“什么情况?” “要钱,我给了六千比索,大概三百美金。” 破财免灾,能出来就好。 走出移民局,夏冰仰头看了看天,没有一丝云,天气热得令人透不过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咱们又过了一关。” 文盈和老赵苦笑着点点头,“又该找地方住了。” 住下之后,赶紧找蛇头。 俗话说:编筐编篓,全在收口——该翻墙了。 ------------ 第二十三章 淌过格兰德河 刘明阳和同伴们到蒙特雷时已经是晚上,直接住进蛇头安排的一处民房改造的民宿,条件简陋,只能安身睡觉。这是一个远离市中心的村落,四周静谧无声,今晚在这里休息,等蛇头明早来接,送他们过境。 接应的男人低声交代了几句,转身就要离开。“等等。”刘明阳拦住他,向他要路上被勒索的钱,男人一愣,开始装傻,假装听不懂。但刘明阳并不打算让步,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损失,还有兄弟的呢,他得把钱要回来。 头顶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时间暂停了几秒,气氛有点尴尬。见刘明阳用翻译软件一直跟他讲,蛇头脸上现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磨蹭了一会儿,自觉逃不掉,只得给,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一张张数了钱,塞到刘明阳手里。 第二天,蛇头并没现身,只是发来一条消息:“出租车接你们,车牌号XX。”出租车驶向城外,越走越偏僻,两个小时后,驶进一个小镇,在一所很小的房子前停下。刚要进门,司机追下车管他们要车费。 “我们是大包的,车费是包含在内的啊!”刘明阳皱着眉头,带着疑惑。 司机双手一摊,“我不知道什么大包,你们叫了我的车,我把你们送到这了。” 刘明阳连忙给蛇头发消息,对方的回复简单直接:“这车不是我们的,你们得付钱。” 他又想进屋找人理论,司机似乎是怕他们跑了,不让他们走。磨叽半天,司机开始变得不耐烦,声音越来越大,像是随时准备动手。轻易不说话的东子开了口:“算了,给他吧。这里蛇头都是黑帮的人,花点小钱,省了麻烦。” 进了院子,里面昏暗狭窄,有人过来跟他们打招呼,让他们随便找个地方休息。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等着走的,见他们进来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坐下来,刘明阳扫视四周,人都在院子里,角落里有间屋子,很小,不像是住人的,给人感觉阴森森的,令他本能地想象,这里是某个黑帮老大绑了人的藏身之处。 人是一批一批地走,轮到他们时已经过了中午。一个胖女人过来,见刘明阳背两个背包,“背包太大,带不了,留下一个。”刘明阳犹豫了一下,也没多想,把包递了过去。 接下来,一个男人让他们上门口停着的一辆皮卡车,那人站在车旁边,不停地左右张望。见人上满,急忙开车就走。 车子绕来绕去,穿过一道道狭窄的小巷。刘明阳几次瞥见街角站着J察,那是边防警,腰间还别着枪。司机紧绷着脸,不时地观察J察的动向。刘明阳凭直觉感到些什么,掏出手机看地图,原来,这里到边境的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难怪很多路口都有边境J察,拐来拐去就为了躲开他们。 “弄得像做贼一样。”李哥低声嘀咕。 刘明阳看了他一眼,低着头,小声说:“哥,咱是偷渡啊!” 李哥若有所思地叨咕,“走线——偷渡——走线——偷渡。”说着,自己笑了, 刘明阳他们几个也被他逗笑了。 最终,车子把他们拉到一座民宅前。院门迅速打开,车子直接开进院子,外面看上去更像自己家的车回家一样,操作相当熟练,严丝合缝。这处房子很大,建造得也很像样,一看屋主就不是等闲之辈——原来,这是一个黑帮头目的家。 在这等了大约半小时,换上另外一辆皮卡车。明显是绕路开的,兜了个圈子,开回原本很近的地方,颠簸着驶向一片杂草丛生的河岸。 “下车。”蛇头的声音干脆,领着他们急促地往前走。顺着一人多高的芦苇中间的土路走个下坡,眼前展现一条河。 蛇头一指河对面,“就到这了。过了河就到美国了。” 刘明阳正要点头称是,突然想起自己交给胖女人的背包,问蛇头,“我的背包呢?” 蛇头很赶时间地说,“什么背包?我不知道。” “那个胖女人,她让我留下的啊!”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把你们带到这里。”说完,急匆匆地去指挥其他人。 “啊?!” 胖女人管他要包时,他以为跟之前一样,坐船也好,坐车也好,包是暂时保存,过境时会还给他。阿强他们问: “包里都有啥?有没有重要的东西?” “那倒是没有,护照、银行卡这些都随身带着呢。就是些衣服啊,充电宝之类的,还有做饭的炉子、锅啥的。” “还好,那些也——用不上了,衣服、充电宝到——地方再买吧。” “是啊,那些别要了,过河就到地方了,别节外生枝。” 刘明阳听劝,叹了口气,便不再纠结。 往河上一看,过河的人像搬家的蚂蚁,从此岸到彼岸,有男有女,有人高举包裹,有人背着孩子。头顶,美国巡逻的直升机来回盘旋着,螺旋桨的巨大声响忽远忽近。 格兰德河——是美墨两国界河,南面是墨西哥新莱昂州,北面是美国德克萨斯州,河面归两个国家共有。 刘明阳的心情一下子振奋起来,历经那么多艰苦,不就是等今天吗!于是一挥手,又展示出他的招牌动作——“过河!” “这跟雨林里的河没法比,小意思!”李哥“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现出掩饰不住的高兴。不仅是他,阿强和东子也明显地看得出来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脚步轻盈。 刚从岸边沿着被人踩出来的土包和错落的碎石下到河里,后面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 “哎呀!” 刘明阳回头,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布满风霜,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坚定,刚才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刘明阳连忙扶住她, “阿姨,您一个人?” “是啊。”她笑着,抓住他的胳膊。 “你一个人出来的?!一路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刘明阳吃惊地问。 “路上遇见的不都是伴儿吗?现在又遇上你们了。” 刘明阳看着她,心里有点不可思议地想:这么大年纪,一个女的,干嘛还要冒这么大风险出来呢?看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啊! 没一会儿就上了岸,爬上土坡,他们抖了抖身上的水,互相对视了一下,内心都有些激动,千辛万苦终于让他们走过来了。回望对岸, “咱们这就到美国了!” “是啊,到美国了!” 刘明阳心头不禁感到有点酸楚。从家里出发到现在,奔波一个多月,行走几万公里,一路上的艰险与磨难不禁涌上心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地踩下去,脚底下就是美国的土地,内心不禁涌上万千感慨,他努力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流泪。 这时,不远处一名男子举起手机录着他到达的视频。只见他双膝跪倒在地,亲吻着地上的泥土,表情夸张地痛哭流涕,激动万分地大喊着, “我终于得到自由了!” “这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 刘明阳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嘴里骂着,“傻×!”回头看看几个兄弟,一起大笑起来。 没有仪式感,也没有豪情壮志,他们还得面临新的挑战。未来如何?——没有人能回答。 ------------ 第二十四章 翻墙 交过钱,从移民局被放出来,夏冰和文盈对视一眼,长舒口气。天气炎热,毒毒的大太阳烤着他们,让人睁不开眼。“还是赶紧先找住处吧,好联系蛇头。”夏冰用手遮着太阳,皱着眉头说。 第二天,来辆车到住处接他们,车窗严严实实地拉着帘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儿,司机只顾开车,没跟他们说一句话。车子兜转在街道里,七拐八拐地把他们带出城,渐渐,道路两旁呈现的景象是成片的村落。 车驶下公路,在村落里拐几个弯之后驶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在一户带院子的房前停下。 “到了。”司机冲他们说。 院子里有棵树,天气太热,大大的树冠下坐着几个人在乘凉,其中一个女的一看就是中国人。那个女人抬起头,见又有中国人来,看看他们,微点下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算是打招呼。 蛇头出来迎接,给他们安排一间屋子,“你们先住下,明天带你们翻墙。”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一丝混着烟味的汗水气息。 刚放下包,晨晨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夏冰, “妈妈,我们去外面吧。” “去外面?外面那么晒,出去干嘛?” “走嘛!”一边说,一边使劲拉着妈妈往外走,眼睛发亮,似乎发现什么秘密。 夏冰觉得儿子有古怪,想看他究竟要干啥,就跟着往外走。晨晨一边走,一边回过头神秘兮兮地冲千千摆手,让她也跟着出来。千千犹豫一下,看看妈妈,文盈和老赵都被晨晨的样子逗笑了,冲千千说,“去吧,走,我们也出去。” 院子里,一只羽毛光亮的大公鸡正昂首挺胸地踱着步,阳光下,它的羽毛泛着油亮的光泽,雄赳赳地迈着每一步,像是在展示自己的风采。 来到院子里,晨晨直奔公鸡走过去,原来,一进院子,他的眼睛就盯上这只鸡。 走到近前,晨晨的小手按住千千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悄声说:“慢点!慢点!”两个小家伙蹑手蹑脚,一步一步靠近,在那只鸡面前轻轻蹲下来,生怕它跑了,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出神地看着它。 千千小声惊呼着,“它可真漂亮!” 那只公鸡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话,得意地站在那,骄傲地回望着他们。晨晨忍不住抬头冲着夏冰出轻声问, “妈妈,我能摸摸它吗?”渴望的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 “你摸它干啥?小心它叨你!” 晨晨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公鸡的后背,那鸡也不躲,只是抖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咯——”。 晨晨笑得心满意足,对千千说,“你也摸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生怕鸡跑了。千千抬头看看妈妈,文盈没吭声算是默认,也慢慢伸出手,手刚一触碰到鸡的羽毛就一下子缩回来,欣喜若狂地笑了。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趴在地上犯懒的一只狗看在眼里,狗儿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天气热,它懒洋洋地重重出了口气,丝毫都懒得动一下。 那个一直坐在院子里的中国女人笑着说:“俩孩子真可爱!” 夏冰转头看过去,“你是一个人吗?” “嗯,是。” 注意到她露出来的胳膊上有伤,结了厚厚的痂,便问: “你受伤了?咋弄的。” 女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轻描淡写地说:“骑摩托摔的。” 文盈和老赵也凑过来,惊讶地问:“你自己骑摩托?!” “啊。” “从哪骑过来?” “墨西哥城。” “骑了几天啊?” “五天。”她伸出手,张开五个手指。 “天啊!” “这是在哪摔的?” “出墨西哥城不远就摔了。不敢走大路,小路路面不好,刚骑的时候技术也不行,天快黑了都不知道开灯,骑得又快。” “摔了你也没上医院吗?” “没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想着快点赶路,找个能住下的地方。” “路上没遇到J察吗?” “就是为了躲J察才骑摩托的。就这样也遇到过,但不是查我们,是查车的。我看见他们在路边拦车,以为会把我叫住,就减速了。等走近了,J察看着我身上的衣服和胳膊上的伤都没让我停下,摆着手直接让我通过。 我想他是同情我吧,想想我当时的样子也真是惨啊!外面套着长袖衣服,都摔碎了,身上和裤子都是洞,袖子都露胳膊,被撕碎的布条迎着风像彩旗一样飘啊飘的。估计我走以后J察想起我那样子都得笑出声了。”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 “骑了五天?” “嗯,五天。” “我的天!累死了!” “你太厉害了!”文盈使劲地竖起大拇指。 “那摩托车呢?” “到了蒂华纳就卖了。” “摩托上牌照了吗?” “没有,买来就骑,到地方一卖,他们还可愿意买了。” 几个人都连连感慨,对她佩服至极。 傍晚,晨晨又来到公鸡面前。不过,这次他的神情有点凝重,一脸严肃,带着思考地蹲在鸡对面,嘴里叨咕着,“怎么把你变成肯德鸡呢?” 那美丽的鸡,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懂了自己要一命呜呼的,挺着溜直的脖子,头一仰,“嘎!”地一声,撒腿就跑。 晨晨一见,赶紧在后面追。那只一直趴在地上的老狗见晨晨追鸡,“扑棱”一下窜起来,朝着晨晨就冲过去,它也不叫。就这样,孩子追着鸡,狗追着孩子,把夏冰吓得够呛,她怕狗把孩子咬了,一边想要上前拉晨晨一边喊着,“别跑了,别让狗咬了!” 晨晨却玩得兴起,一边笑一边跑。那狗几下就追上他,可它并不咬,追上了就用头使劲顶晨晨的屁股。晨晨的注意力都在鸡身上,一边追一边试图用手抓鸡,可那只鸡哪肯就范!边跑边“嘎嘎”叫着张开翅膀恨不能飞起来。 狗狗看晨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更用力地顶。晨晨这才感觉到屁股被什么顶着,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跟狗狗撞个正着,吓得一声尖叫,小脸蛋儿通红,转身就跑向夏冰,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又悄悄地把脸抬起一道缝,眼睛偷偷溜着后面,看狗狗追没追过来。 一阵的鸡飞狗跳把一院子人都笑翻了,一直不苟言笑的蛇头在一旁也笑出声。 就在这时,夏冰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低头一看,脸色立即变了,牙齿咬着下嘴唇。 原来,是李明家的一个亲戚,住在洛杉矶。李明决定来美国也是跟她有点关系,想着这里有个亲戚,能照应着,在中国出发之前李明跟她联系过,她也答应了。 昨天晚上夏冰跟她说马上要入境,请他们做联系人,提供一下信息。那边搪塞一下,说正在忙着,等一等,但一直没回复。刚刚回了一条,说她现在生活得很安稳,而且她是为了生存才嫁到美国,好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不想惹麻烦,不能作为他们的联系人。 眼看要翻墙了,这个时候说不行让她可怎么办! 文盈看出她不对劲,“怎么了?” 听夏冰说完,两人齐看向老赵,“这可怎么办?” 印象中好像有的蛇头可以帮着安排联系人的事情,老赵沉思片刻,说道:“或许……他能帮忙。” 眼睛看向正在抽烟的蛇头。 于是,他们向蛇头求助,蛇头听完,做了个别着急的手势便开始打电话。挂断电话后,他说:“可以帮你安排联系人,但要付点钱。” 夏冰一听钱数不多,一口答应下来。 就要出发翻墙了,大家心里是兴奋而紧张的,这么长时间的千难万险,等的就是这一天。 车驶到公路上的一刻,夏冰望向窗外,高高的铁栅栏墙坚实地竖立在公路的一侧,好像高速公路边架着高高的护栏,铁墙沿着公路蜿蜒向远方,一直延伸到远处山冈上的尽处——这就是美墨边境墙! 透过边境墙的空隙看得见墙的另一边。一想到跨过这道墙就进入美国,夏冰心里不禁一动,心跳不由得加快。 半个多小时后,车穿过一座村落,停在一片荒芜的地方,地处山脚下,爬上山坡就是边境墙的尽头。蛇头带领他们走向边境墙,爬上山坡,墙与山体之间有一处豁口,这是边境墙与山体的连接处,岩石与金属墙之间的高处,缠绕着铁丝网,可以肯定,原本下面也是有铁丝网绕在上面的,但早已经被人剪断。 看得出,这里已经不知通过多少人,地面上已被踩出凹陷的一条土路——这就是著名的“圣犹大缺口”,因地处墨西哥的圣犹大地区而得名。 通过缺口的另一侧,地面上成片成片矮矮的杂草和树木,走向美国的一方,地面上随处可见被丢弃的帐篷、衣物、生活用品、一拉罐、矿泉水瓶……像一片无人管理的景区。 实际上,这片土地归一个叫杰里·舒斯特的退休老人所有。他原本是南斯拉夫人,经奥地利,通过合法途径进入美国,已经在这里生活很多年。老人经常因为从这里入境的人乱丢垃圾,还乱砍伐他的树木生火、搭帐篷而恼火,还发生过冲突,甚至动过枪。J察拿两边都没办法,只能避免冲突升级造成人员伤害,其他的,也只好不了了之。 夏冰爬上山坡,看着眼前的豁口,深吸一口气,抱起儿子,迈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踏过豁口的一刻,望着脚下这片土地,夏冰感慨万千,满眼泪水。为了到达这里,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埋葬了过去的自己。一瞬间,爱恨交织,百感交集。 边境这里装有监控,过来人J察都看得到,往里走没一会儿就有辆巡逻车开过来。见人多,一辆车坐不下,就用对讲机又喊过来一辆。让妇女和孩子先上,所有人都上了车,便直接把他们送往移民监狱。 像所有的监狱一样,一套标准流程——收走身上所有的东西,衣服只留一件,不能留皮带、绳之类的饰物,有了上次的教训,夏冰知道监室里有多冷,特意留了件帽衫,却被J察要求将帽子的棉绳抽下。然后是登记、签署文件、拍照、录指纹等等一系列操作。 监室里空调吹得冰冷,疫情后连清扫都很频繁,两小时一次,铺盖都用锡纸。夏冰和文盈带着孩子进到监室,找个空地,刚要铺开锡纸刚坐下,就听见同屋两个女人拌起嘴。原因是一个用了另一个的锡纸,只听她们说, “你把我的用了,我用啥?” “这么长时间你都不用,看我用了你又说要用!” “我不用也没说要给你用!” …… 她们一吵,旁边两个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人一边看热闹,一边偷偷说“Chinese,Chinese”,脸上还露出不易察觉的嘲笑。夏冰心里一阵不舒服,冲着那俩人说:“你们别吵了,不够用用我的吧。”说着把手里的锡纸递过去,那女的也真不客气,伸手就接过去,连声谢谢都没说。文盈一见,说: “这又何必,人家吵,你干嘛把自己的给人用?” “没听见那两个说Chinese吗?不想让外人看我们笑话。” “那你自己用啥?” “大不了不用,那么一张纸铺地上能顶啥?为这么张破纸吵,也太不值得了。” 文盈带着会意的微笑看了她一眼。 “很快就会放你们出去。”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夏冰脸上带着疑问地看着她, “你咋知道我们很快会出去?” “你们有孩子。” “你进来几天了?” 她笑了,“十个月了。” 夏冰和文盈一脸惊讶, “十个月!” “怎么这么久!” “呵呵,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们会很快,一两天,最多一星期,孩子是不能关在监狱里的。而且现在来的人多,关不过来,没地方。” 第二天,他们真的都被放了。 她们被送往一间专门收留难民的旅馆,这里可以给他们提供三天免费的住宿和餐食。三天里,可以有充分的时间休息、调整和做下一步的计划。 在这里,难民是会被人道对待的,即使移民局的人没有给他们提供食宿,也会有教会的人来提供帮助,并且他们还会谴责Z府不作为,让难民无家可归。 可接下来怎么办?她得想辙了。以前大事小情都是李明张罗,什么都不用她操心,如今什么都得靠自己了。 夏冰住下后,思来想去,决定再给李明的亲戚发个消息,至少告诉她一声已经被放出来了。同时心里希望她能收留自己和孩子,也好有个安身之处。 消息发过去,一直没有回音。夏冰心里虽然很失望,但有了之前联系人的事,这次也在意料之中,只淡淡地在心里笑笑,却想起一桩往事。 那是多年前,一位工作单位同系统的老同事想给夏冰介绍对象,对方是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家庭背景颇深,在这座大城市就算到顶了。对方要求女方人好,最重要的是稳妥,不能有一丝差池,怕影响不好。夏冰说跟李明已谈婚论嫁,不能对不起人家,想把亲戚小颖介绍给他,并强调,毕竟这边是女的,不行也不能没面子。老同事说,你就说给我介绍,不行我担着。 约在浴池,为的是看女方不化妆的样子。洗、吃、按,一条龙下来,老同事趁小颖不在的空隙突然问夏冰,你家亲戚怎么有纹身?夏冰一愣,她真不知道小颖脚踝处有纹身。她想起小颖离婚后先后跟过一个有妇之夫和一个小好多岁的男孩儿相处过,她也知道小颖不是个坏女人,她只是内心恐慌,又无所适从。可此时心里却没了谱,只觉尴尬。 老同事故意提议今晚都不回家,留宿洗浴中心,还说这是家常便饭,平时经常夜不归宿。可夏冰知道他家里有小他近二十岁的娇妻,他是想让小颖知难而退,主动拒绝,保全她的脸面。 难道小颖是因为这事在记恨我…… 一阵敲门声打断她的沉思,文盈进门,“我过来陪陪你。” 夏冰把晨晨送去老赵那边,让他跟千千玩儿,自己好安静下来跟文盈聊聊天,文盈问: “你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以前都是李明安排一切,我就负责挑毛病,现在什么都得自己拿主意了。这异国他乡,无亲无故的,两眼一抹黑,哪哪都不知道,就那么一个亲戚,现在人家连信息都不回我,唉!” “那你想留在加州还是想去别处?” “如果没有那个亲戚,对我来说,在哪都一样了。我查了地图,我们在圣地亚哥,去洛杉矶倒是方便,他们家亲戚就在洛杉矶。但是,弄这么两出,心里就很别扭,对洛杉矶都有抵触了。”说着又叹口气,“你看我这样,就是个逃难的,谁愿意搭理你?自己得争气啊!别说李明不在了,就算是我的亲戚见我都得跑——你们去哪?” “我们去纽约。” “纽约?” “是啊,你要不要考虑一起?” “让我想想。” 两天后,夏冰跟文盈一家登上飞往纽约的航班。到达纽约后径直来到政府提供的庇护酒店,酒店地处曼哈顿最繁华地段,无论从中央车站还是巴士总站到达这里都很便捷。 政府租用酒店是纽约市市长的决策。为了安置大量涌入的新移民而租用了五千个酒店房间,使无家可归的人不至于流浪街头,这些房间归纽约市无家可归者服务部管理。为了使酒店不受这些人的影响而正常运营,采取了楼层使用和出入分流的办法,让正常入驻酒店的人与被救助者使用不同的区域和出入口。 文盈一家三口得到一间套房,夏冰母子是间标准房。住在这里不仅不用交房费,每天还免费提供三餐,虽然不是自己喜爱的口味,但也算营养均衡,能填饱肚子。住宿没有时限,只要他们需要,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他们还在第一时间办理了免费的医疗保险,有了保险,健康也得到了保障。在这里,他们初次领略到了纽约的高福利。这一切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的。 最开始的两天因为疲劳,也因为陌生,他们没出门。第三天,终于决定走出去,看看这国际化大都市究竟是什么样子。几天下来,他们逛遍了曼哈顿,那些在电影、电视里见过的画面如今身临其中。每个人心里都被兴奋填满。 可是,好景不长,快乐很快就被现实碾碎。 ------------ 第二十五章 纽约的下马威 刘明阳顺着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穿过芦苇丛,视野一下子开阔,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炽热蒸腾的空气令视野中的画面在扭曲。 不远处,德州移民局的警车就停在那里,身穿制服的JCJ察站在旁边,看见他们过来,JCJ察的手比划一个美国人的习惯动作,歪下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那神情,好像在说:“又来人了,真没办法!” JCJ察用车把他们带到附近另一处空旷的地方,那里已经等待着一些人。天气非常炎热,荒芜的土地上太阳暴晒,刺眼的阳光令人的面部纠结在一起,有人用衣服举在头顶遮阳。 阳光烤得皮肤发烫,刘明阳感觉被晒冒油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衣服已经湿透。周围的人或站或坐,谁都不说话。 李哥问:“把——我们带这来干嘛?” “谁知道呢?”刘明阳抺了把汗,眯着眼睛看向JCJ察,“等着吧,他们让干啥就干啥,现在我们自己没有选择了。”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流逝,一批一批的人被送过来。 直到傍晚,JCJ察拉过来最后几个人后,开始让他们排队登记,将所有人的电子设备收走,统一装到一个袋子里,然后继续等。 没多久,一辆大巴车从远处驶来,全体人都上车,车上冷气开得十足,体感瞬间充满凉意。大巴车直接把他们送到移民监狱。 进入后,所有人被要求上交物品,登记、拍照、录指纹后,签署一堆文件,那些文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书,JCJ察只是用手指着一个位置,示意他们在那签名。他们也不知道签的是啥,只是被告知在哪签字,签上名字就好了。 然后,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搜身,连内裤都要脱。最后,身上只留下一件衣服,并且不能有皮带、鞋带之类的东西。一套动作下来,东子说,“这是真正的监狱了。”其他几个人听了先是吃惊,看着他,转念看看他,又点点头。 监室大约二十平米,关了近十几个人,他们这间多数是中国人。 刘明阳坐在地下的垫子上,环顾四周,三面水泥墙,里面有一处一米多高“L”形的半截墙,留个口,想必那就是厕所了。入口一侧是整面的玻璃墙,外面的狱警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地上的垫子不是按人头给的。发放食物的时候,每人得到了锡纸和洗漱用品。锡纸,既是他们的床,也是被子。 “奇怪,这玩意儿能当被子?”有人皱着眉头,一脸疑问地翻弄着手里的锡纸。 “我也没见过,裹上这玩意儿感觉自己要被烤了,嘿嘿。” 空调的冷气一阵阵灌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睡也睡不实。接近午夜时,突然外面隐约一阵骚乱,不一会儿,狱警粗暴地将两个人从别的监室里拖出去,手上带着手铐,脸上似乎有伤。好几个人都好奇,起身抻着脖子往到玻璃墙那往外看。 “那俩人应该是打架了,把他俩关小号儿去了,进那里可得遭罪了。”东子躺在地上动也没动冲着他们淡淡地说着。 第二天,又送进来几个南美人。 早饭和晚饭都是墨西哥卷,中午是汉堡,每餐都配一瓶水和一个苹果,如果不要主食可以加一个苹果。 刘明阳皱着眉,一脸嫌弃地抱怨,“这墨西哥卷真难吃!而且这点东西根本吃不饱啊!” 东子笑了。 “笑啥?” “这是牢饭,牢饭哪有好吃的。” 李哥问: “咱们得在——这关多久啊?” “不知道啊。” “唉,就等着吧,听天由命了。” 刘明阳是幸运的。第三天早上他就被叫出去,叫他的时候他还感到吃惊,他以为一起进来的人要一起放出去,结果只放了他一个。临走时,他看着其他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留下一句,“谁出去了都说一声,之后去哪了也都告诉一声。”几个人都答应下来。 办理好手续,移民局给他发了A号码纸,上面印着他的头像,他看着这张纸,心里五味杂陈。 他还是被大巴车送出去的,车上的两名JCJ察大声地吧啦吧啦谈论着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在后视镜里瞟着一眼车上的人们,口气中透着满腹不满,显然是在抱怨着什么。后来听说,德州人反对接收难民,为了表示抗议,他们甚至把整车的难民拉往纽约最繁华的时代广场,一度造成大批难民在时代广场露宿街头的场面。 他被大巴送到一处巴士车站,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一直都是跟队友在一起,突然孤身一人,有些不适应,也有些茫然。 此时的他有点发蒙,脑子空洞洞的,无所适从。在原地站了半天,东瞅瞅,西望望,想了一会儿,还是先吃顿饱饭吧。 一边吃饭一边盯着地图,德州的地理位置让他犯难。纽约?洛杉矶?去哪?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地图上,去洛杉矶和纽约的距离差不多。 忽然,他想起之前做攻略时加过一个网友,他已经来了半年,现在在纽约,心想:跟他联系一下,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上,就算联系上了,人家会不会搭理我。 试着发消息,对方竟然秒回。他说了自己的情况,对方说: “来吧,我帮你找房子。还可以告诉你在哪找工作。” 刘明阳一听,喜出望外,一下子浑身都觉得轻了。他看了看洗手间,决定进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上路。 联系的人叫Michael, “我得上班,不能来接你,你来法拉盛。” “不是去唐人街吗?” “这里比唐人街还唐人街,刚来的都来这里。” “哦。” 傍晚,飞机在纽约拉瓜迪亚机场降落。 “我给你发个发址,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坐车很方便。”“按照这个地址,还有电话,找到了地方就说Michael定的。那是个家庭旅馆,一个床位,20块钱一晚,你先住下,我休息时陪你去找房。饿了就出去买东西吃,想吃什么都有卖的。随便走,这里到处都是中国人,全国各地哪的都有。晚上下班我来找你。” “行!”刘明阳很开心,这样的话,就算是能落下脚了。 找到巴士车站,没看到售票处,不知道在哪买票,见别人上车直接刷卡,他也拿出国内的卡。上了车,他先让司机看看地址,司机确认是坐这个车,但还得转地铁,可是他听不懂——上翻译软件。 读卡机刷不了国内的卡,他问司机How much?司机说了他也听不懂,司机比划两个手指,但还有零钱,他拿出两块纸币,司机摇着头嘴里说了句什么,于是他觉得应该不够,又拿出一块。其实,其实坐车是要投硬币的,司机无可奈何地收下他的三块钱塞到投币箱里见他也不懂,很仗义地抬起胳膊,一挥手,让他直接进去。刘明阳开始还没懂,当他终于明白司机的意思,恍然大悟,顿感一阵开心,“司机这么好!让我白坐!?”开心地笑了,大声地跟司机说“Thank you! Thank you!”。 刚要往里面走,司机叫住他,给他打印一张车票,用手比划,让他打开翻译软件。告诉他,用这张票可以转乘地铁或者其它线路的公交车,两个小时内都免票。刘明阳恍然大悟,开心地笑了,大声地跟司机说“Thank you!”。 选了一个后面靠窗的位子,此刻,他的心是愉快的,拿出手机,准备一路上拍些照片。巴士载着他经过一座桥,桥下是宽阔的河水缓缓流过,天际线处高楼林立——这就他向往的国际化大都市。 下了巴士,再次陷入困境,不认识英文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怎么坐地铁。见一中国人路过,向他打听,那人一听,开口便问: “你是刚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 “不是刚来的怎么会找不到法拉盛?”那人笑答,“你跟我走吧,我住在法拉盛,跟你一样,都坐7号线。” 进入地铁站,他的笑容慢慢淡了。里面是让他不敢相信的破旧,他不知道,这地铁已经运营了一百多年,怎能不旧?沿途的房屋,普普通通也有七八十年,很多已过百年。 7号线的站台上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中国人,同行的大哥跟他说: “坐地铁得小心,不要站在站台边上。” “为什么呢?” “这里有一些人很变态,车来的时候会突然一下子把你推下去,很恐怖!会死人的!” “啊?还有这事儿!” “纽约很好,就业机会多,福利好,大家都愿意来这里,但也有不好,慢慢你就知道了。这就是美国。” 法拉盛——纽约皇后区最热闹的地区。东贯凯辛娜大道,西至可乐娜公园,南达长岛高速,北及威利斯角大道。这里可以说是美国最具包容性的地区,各色种族居民汇聚在一起,这里生活着亚裔、拉美裔、中东裔、欧洲裔和非裔等等的人。是纽约第五选举区,也是华人集中的地区之一,中国人形容这里是比唐人街更唐人街的地方。这里过去是韩国人的地盘,一点一点被中国人蚕食。 缅街和罗斯福大道是法拉盛人流最密集、商品味儿最浓、纵横交错的两条街,这里是法拉盛的心脏,终日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地铁7号线始发和终点站出入口就在这两条街的交叉路口,地铁24小时运行。 这里是被寄予希望的淘金之路的零公里地,也是隐藏藏匿无数梦想破灭者的角落。 一出地铁站,掺夹杂着下水道味道和垃圾箱里腐烂味道的的热浪扑面而来,耳边传来混乱的嘈杂声——车辆鸣笛声此起彼伏,店铺喇叭里高声叫喊着,“办理红、蓝、白卡……”……一时间,有种错觉,仿佛回到国内某县城的商业中心。 刘明阳盯着手机上的导航,顺着街道往前走。踩着脚下发粘的人行道,随着脚步,所经之处,都不在他预料之中,越发地感到闷热而沉重。拐过一个街角,是一背阴处,他瞥见阴影里有两个人,瘦骨嶙峋,长长的头发像卷曲的钢丝一样脏兮兮地篷在头上。一个赤裸上身背朝外躺着,身上满是污渍,肥大的褪了色的裤子上粘满了灰尘和细小的杂物堆在胯腰间,几乎要掉下来。另一个佝偻着身躯,坐在地上,身着一件原本是白色如今已经脏得黑漆漆的无袖背心和热裤,面前放着个大茶缸,冲着过往的人乞讨,嘴里机械地念叨,“One dollar, One dollar……” 他看不出他们是哪国人,心里嘀咕着:老外也有吃不上饭的?涌起一阵无名的不安。 继续低头看着导航,加快脚步。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疯癫的大笑,心头立刻猛地一颤,转头看向那人,头发乱蓬蓬的,看样子很年轻,三十上下的样子,直。只见他直勾勾地瞪着眼睛,情绪激昂,嘴里飞速地嚷嚷着什么,从他身边急匆匆地走过。 刘明阳心里暗自骂了一声“我××!吓老子一跳!”回过神来,心里跳暗想,“他们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的?看来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啊!我要是混不下去会不会也变成……”想着想着,头皮一阵发麻,暴晒在太阳下的身体激灵地打个冷战,不敢继续想下去往下想。 他终于找到了Michael发来的地址,是一处民宅。老板娘是个福建人,把他带进一个房间,一间狭窄的屋子里,摆着两套上下铺的床。屋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可以按天交钱,20块一晚,先交钱。”房东伸出手。 刘明阳递上钱,爬上自己的床位,想先休息一会儿。上去一看,顿时皱起眉——枕头、被子、褥子都皱皱巴巴、脏兮兮的,还没躺上去就闻得见一股难闻的味道。 “老板娘,床单、被罩还没换?” 刘明阳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Michael的消息弹了出来:“我过来找你。” 他松了一口气,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板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刚来的吧?20块一晚,还想做上帝吗?”说完转头冲着看向这里的人咧嘴一笑,那人也在笑。“这里是纽约!家庭旅馆!”说完便不再理他。刘明阳一脸懵,孤零零站在那一阵凌乱。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Michael发来消息,“我过来找你。” 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内心现出一丝希望。 没一会儿,Michael拎着个打包盒进来。虽未谋面,可共同的经历使他们仿佛似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刚一见面,俩人先拥抱一下。 “都顺利吧?这是给你带的饭,我在餐馆做工,是包饭的,吃过了。你饿了吧?快吃吧。”说着把饭放在公用的餐桌上。 刘明阳早就饿了,没等多说,就开吃,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 “美国怎么这么破?跟我们县城差不多。” “跟想象得不一样吧?” 刘明阳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东西,眼看着嘴被塞得鼓鼓囊囊,话语从嘴里囫囵着送出来。 他们说起走线的事毫不避讳,屋里的人也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像听个热闹,凑过来听一会儿就回屋了。这两年走线来的人多,不能投亲靠友的大多先住家庭旅馆,这样那样的经历都见怪不怪了。听来的故事,当个乐儿,跟别人聊天时多个谈资而已。 “你打算找什么工作?”Michael问。 “不知道,好找吗?” “看你找什么样的,在美国就这点好,只要你肯吃苦,随时都有工作,保障生活肯定没问题。纽约什么都贵,我建议你做几天工再找房,先在这凑合几天吧。” “法拉盛怎么这么脏乱差这儿怎么这么破啊?跟我们的县城一样!” Michael笑了笑: “唉,美国就这样!咱们来不就是挣钱来了嘛,那些高楼大厦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也是。”刘明阳凑在他耳朵边低声说,“这里太脏了,床单、被罩都不换啊!” “带我看看。” 刘明阳领他到自己床铺看了一下,Michael也觉得脏,但也没觉得奇怪,“家庭旅馆嘛,都差不多。这样吧,今天太晚了,反正钱也交完了,先凑合住一晚,明天我再帮你找。” 刘明阳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就答应了。 Michael又在手机上操作一番,“我发给你两个网站,上面可以找房、找工作,你也可以自己找找看。”“还有,明天你去图书馆那边转转,那周围的店面里有许多的小招贴,都是房东自己挂的广告,不用花中介费。这里租房还有些说道,到时候再讲给你听。” 洗漱完回到房间,见对面铺坐着一长一幼,一看就是父子,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爸爸很有中年人的成熟与帅气,小的不到二十的样子二十岁左右,一看就是学生模样,高高瘦瘦的,青涩、拘谨又害羞,面颊上青春痘留下的疤痕难掩一脸稚嫩,一看就是学生模样。只听爸爸说:“在美国都是靠自己的,明天就出去找工作吧。”说完塞给儿子十张二十块钱,就走了。 男孩儿送走父亲,眼里充满迷茫地踱着脚步回到房间。爬到上铺,大概也是嫌被褥太脏,迟疑了一下又下来。刘明阳问, “你也刚来啊?” “是。” “那个是你爸吗?” “嗯是。” “咋不住你爸家呢?” “他那没地方。” 刘明阳心想,再没地方,爷俩挤一挤,就是打地铺也比住这强啊,可跟人家不认识,不好说什么。 “是不是嫌脏啊?” 男孩儿笑了,腼腆地低下头笑了。 “凑合一下吧,找到工作赚了钱,自己租房就好了。”说完,心里又想,他爸也不给他租间房。人家是奔着爸爸来的,想必是拿了绿卡的,怎么也比自己强。 不知不觉就睡了,下铺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夜深人静,走客厅里的灯长明着,睡得正香的刘明阳,突然被掉下的个什么东西砸在脸上,被惊砸醒,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软软的,肉乎乎的,还在手里还直蛄蛹。 刘明阳的魂儿一下子从睡梦里闪回到现实,飞快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下,只听见“啪”的一声。房门没关,借着客厅透进屋子的灯光一看,瞬间感觉头发和浑身的汗毛全都竖起来,地上一只核桃大的蟑螂正仰面朝天,腿还在用力地挣扎着,试图翻盘。 刘明阳感觉胃里一阵不适,差点没吐出来,赶紧跳下床跑进厕所。 下铺的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从厕所吐完回来的刘明阳一指地下的蟑螂, “这东西掉我脸上了!我还用手抓了!” “还当是啥,美国哪里没有蟑螂?它太胖了,在棚顶没抓牢就掉你脸上了。你看它,都被你摔抽筋儿了,把它弄走就好了,不要再吵了。”说完一翻身,又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明阳醒来,浑身发痒。他皮肤上布满了红肿的包…… 刘明阳既吃惊又尴尬地站在地中央那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地上蠕动的蟑螂,浑身一阵阵地不适,一想起刚才抓在手里的感觉,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急忙跑回厕所。 吐完,拿着扫把和撮子,深吸了几口气,咬着牙,硬逼着自己把蟑螂弄到马桶里冲走,然后洗了不知道多少遍手,半天才从厕所里出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个男孩没睡在铺上,就趴在餐桌上睡着了。心里一阵不是滋味,这可怜的小孩儿!转念又一想,我还不如人家,他至少还有爸在这呢。 空调吹得屋子里冰冷,刘明阳拿件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第二天早上,刘明阳似睡非睡地听见别人进进出出的,可就是不想睁开眼,不仅仅因为那只蟑螂,还因为一夜浑身都不舒服,感觉还有许多小蟑螂在身上爬。他以为这是心理有了阴影,神经过敏,翻个身还想睡个回笼觉,可浑身没一个地方不哪都痒。意识一下子清醒——这不是幻觉梦!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衣服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布满了红包和一片片的红肿。 ------------ 第二十六章 活下去——浮世纽约 “我记得好像是用贤者之石提炼出来的一种难喝的水吧,作用好像是能长生不老,不被人杀就不会死。”极乐自在说道。 地处燕赵的排燕山在掌门秋水生的的带领下,替天行道,频频诛杀贪官污吏,劫掠其搜刮的民脂民膏,分给缺衣少穿的百姓。 身后传来罗前絮絮叨叨的声音,元嘉一言不发地,像是逃兵一样离开教室。 “你这不是看着烦,是看着他会想到我吧其实你大可不必,你有能力将她抓了就赶紧抓起来,省的一天到晚要来杀我烦得很。”叶秋状似不耐烦的开口。 付宁本来也是挺着急的,在台上蹦来蹦去,只能躲也不是办法,一接到赵霜地提醒,眼睛一亮。 刘芒见到秦啸天在秦国大难之际,还肯出兵援助,顿时欣喜表示感激。 “不必演戏了,你才是真正的卧底对吧。”天青阴冷着双眼无视沈青青的媚眼。 大脑是人体最神秘莫测的区域,哪怕到了现在,人类对大脑、记忆、人格等课题的研究,也只是皮毛而已。 方仲永默然不语,内心却是坚定了锻炼身体的想法。不说冷兵器时代对体力的要求了,就算是为了不得病、少得病也不能忽视了锻炼。一个感冒发烧就能要命的时代,好的体格总是必要的。 “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意思?”露娜跟着蹲下去开口问了一句叶秋。 有时候,存微山弟子也会到此购买些材料,虽不珍贵,但胜在种类繁杂,数量不少,且无需俸点。 只是冥冥中,神宫世界有梵音鸣响起来,让他情不自禁的忆起浩然诀的玄奥。 也可能是血祭的原因,也可能是这“令牌”的灵智,刚刚反馈给他的信息,带有的亲切,于是就,就多了一丝迁就,虽然说他切断了自身灵气和这“令牌”之间的桥梁,但元神还在接引,药田中的灵气。 徐贤勇绝不相信,魂牌追溯之法,乃仙人传授,可与天机媲美,周长老根本不可能有法子蒙蔽天机。 怀着对仙宝的火热,一行七人在洋蜚血肉里前进,干燥的血肉气味,在阴森的黑暗里弥漫,夜明珠放出茫茫的光亮,在洋蜚的血管中穿梭。 他想要说的已然说了,至于叶白能不能悟道,那么就不是他能够理会的了。 “这古城外面的防护层,是有时限的。我猜那些人之前一定破除了缺口,只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缺口有重新弥合了”金大大再次说道。 太微真人既闭死关,甚至将宗门传承之事已有所嘱托。而从各个首座的面容之中,也没有看出丝毫轻松之意。 给人的第一印象和阴鬼有点像,但又完全不同,阴鬼属于目中无人型,而这位则明显属于自我膨胀型。 丁海滨和舞阳听说要给苏二喂食晶石,两人也来了兴致,想看看苏二是怎么进化的,便跟了上来。 而且,有林远的存在,要消灭万象研究会只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不需要急于一时。 刚过2点,就听大街上发动机的巨大轰鸣之声由远及近,震得厂房的铁门都嗡嗡直抖。 我双手把信毕恭毕敬的递上去,看我都这样了,他也没再继续蹲着了,起身接过信撇了我一眼,一脸不信任的样子。只见他把信封拆开,把信举得老高,就像是看人民币真假似的。 林远抛着玩手中的转生之卵,这是他手中最后一个的了,他暂时还没有打算制造更多出来。 “爷爷!”赖靖走过去,直接单膝跪地,这是这种社团家族特有的方式。 对于这个意见高山凌没有任何的反对,微微点了点头,便率先朝前走去。 就算司徒锦真的如她所说,学些药材方面的知识,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帮得上司徒娇的忙,李妈妈觉得这样的事儿还是得先与司徒娇通气才成,否则指不定会打乱司徒娇的安排。 紫灵儿,嘴角也露出了几分笑意,经过岁月的洗礼,她已经成熟了许多,然而依然没有退却的却是她那股子妩媚的劲儿,一颦一笑之间眼波流转,带出一阵香风飘到了吕千城身前。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心情大起大落,郭虹都有些怀疑蔓菁的话了,她就怕蔓菁是在安慰她。 丽姐这样说是有一定道理的,尘封许久的墓里空气跟外界没有流通,很容易产生有毒的气体,而且我们抓来探测空气的鸟儿也被鳌鱼吃掉了。再加上现在已经接近黄昏,所以我们先回上面过一夜,让墓穴通通风。 苏珊娜的脸色变幻了几次,她发现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且没有回头的余地。 赵云说道:“这件事,不是我能够决定的,请你去和我家师长去谈吧。”于是,颜良跟着赵云来见夏枫。 狄冲霄盯着数丈外的玉无量,坏坏一笑,仿佛在说你要白忙一场了,沙天星注定会被爆成一团散沙。 后身体明显有些颤抖,自从得知孙骁骁来到韩国后,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两人相处时的情景,这个最坏的结果,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的。 虽然很累,不过诸葛亮乐此不疲,他在南阳躬耕,每每以管仲乐毅自比,等得就是这样一天!如今能辅佐刘备这样的豪杰,一展胸中所学,每每想到这儿,诸葛亮都会觉着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又生出无尽的精力出来! ------------ 第二十七章 天堂与地狱之门 与此同时,刘明阳背着背包,拖着两条沉重的双腿也在法拉盛的街头晃。他的脸透着倦意,被烈日晒得通红,五官像扭在了一起。 早上起身要出去时对面床的男孩儿已经不见了,自己的衣服挂在床边。他换了身衣服,把昨晚睡觉时穿的直接都扔了,连碰都不想碰一下。这个地方他是说什么都不能再住了,带着布满全身的红肿和背包出了家庭旅馆。 街上车流嘈杂,脚步急速,谁都不多看谁一眼,各自行色匆匆。他突然意识到,这座城市不会在乎你是谁,是移民、是乞丐、是偷渡客,都一样模糊在被烈日蒸腾的气流里。 他感到很沮丧,“美国怎么是这个样子啊!”此刻的他有苦说不出,路是自己选的,没人逼他来,他咬紧牙——得活下去! 他朝着图书馆方向走,想去那里看看有没有房,也想获取更多的信息。一边在手机上翻着租房信息,一边找工作。他的期望值不高,眼前,能赚钱,先把房子租了、够吃饭就行。连续问了两份工作,都要有工卡、能报税。最后找到一份零工,工资不算高,他想先干着,得先活着啊!打算明天去试工。 转过街角,他看见旅馆里那个男孩儿蹲在背荫里,正用手抹眼泪。一抬头,看见刘明阳,有些难为情,想躲开又来不及了。刘明阳很好奇,停下脚步,“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可不争气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跟你爸吵架了?” 男孩儿狠狠地咬着牙,委屈地流着泪,自尊心却让他不肯说什么。 刘明阳看看他,脑海里映出他昨晚趴在桌上让人心疼的样子,叹了口气, “别蹲在这了,咱们去大台阶上坐会儿吧。” 男孩坐下后,他转身去买水。回来时,见男孩儿的情绪稍渐平复,把水递给他,两人都没说话。半天,男孩儿先开了口, “谢谢,还有昨晚的衣服。” 刘明阳感同身受地说,“是不是感到特别迷茫和无助?” 男孩点点头,抽了抽鼻子,半晌才开口, “而且既失望又绝望!” “你还有你爸呢,怎么会绝望?” “他!?别提他!” “怎么了?” 顿了一会儿,男孩儿开腔, “我的箱子在我爸车里,早上去他家取衣服。到那一看,他住着一整栋别墅,里面还有个女人和孩子。 这么多年他一直跟我说他在这很苦,我心疼他,从来不管他要钱。我考上大学,刚读一年,就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了。我没有钱,必须得去打工,挣那点钱,根本不够交学费,让我怎么办?别的同学都去上大学,就我留在家里,我是什么心情! 等到他给我申请绿卡,我还挺高兴,心想,我爸还是爱我的。可今天一看,他在养别的女人和人家的孩子。我说我想在他那里住,我会上班挣钱,不给他添麻烦。他不让我住,说我是大人了,什么都得靠自己,他已经给我钱了。他给我二百块钱,把我扔在那么一个破地方,这算什么?他是我爸!我亲爸啊!” 说完,控制不住的情绪更加激动,呼吸都带着颤抖。 “那你妈呢?也在这边吗?” “她!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抛下我和我爸跟别的男人跑了,我都记不起她长什么样子,别提她!恨死她!她不配做我妈!” 听他讲完,刘明阳心里觉得堵得慌,憋闷得像压了块重重的石头——一个孩子被母亲和父亲抛弃两次!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可怜的少年。 抬眼望望这满街一脸茫然的人们,哪个没有故事?哪个背后不是藏着无法言表的辛酸!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昨天夜里的蟑螂,突然觉得那只蟑螂没那么可恨了。心里暗想, “我要像蟑螂一样活着!在最脏的角落,吃最恶心的东西,无论在多恶劣的条件下都能生存下去!” 他拍拍男孩儿的肩, “兄弟,别回那住了,换个地方。先找份工作吧,有了工作自己能养活自己,心里就踏实了。你这么年轻,有绿卡,还读过书,肯定也懂英文,机会多的是,还有个爸在这,已经比我们强太多!” 他顿了顿,像似喃喃自语地说: “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下水道里的蟑螂,得贪婪地吞噬那些垃圾里的残羹剩饭,如果抢不到,就去舔管道上臭烘烘的油污也得吃饱。男人出卖体力,女人……如果不想卖力气就卖脸、身体。美国是好,可那些好,跟我们没关系。” 男孩儿沉默了,似懂非懂地看着刘明阳。他现在还不懂,但总有一天,他会懂的。他此时的年纪、身份和文化基础在美国的华人圈里已经优于大多数人。不知多少人为一张绿卡在这忍耐十年甚至二十年,连父母过世也不能回国奔丧。 不远处,忽然一阵骚动,几个人围着一个文质彬彬、戴眼镜的男人拍照,像看见明星一样。 两个走过身边的路人,边走边议论, “那不是网上那个名人吗?总能看到他的直播。听说他去年移民过来,刚到这就在曼哈顿开公司,雇了一帮人,准备大干一场。可还不到一年,不但一分没赚,还赔了一大笔。” “我也听说了,原来是他啊!还有人说他都破产了。” “嗨,都是传说,越传越离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怎么样也过得比我们强。那么有名的名人,论身家,赔点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心理落差可能会大。” “再红也得认命,想再翻身还得找新出路。” “我们这些做苦力的,哪懂人家的世界?还是老实巴交做工吧。” 看着他们走过去,刘明阳深吸一口气——这就是美国?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自由与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独善其身,扛过地狱的煎熬,浴火重生! 他忽然想起从前一部电视剧开篇的一段话:“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这,就是纽约——闪耀着天堂的光,燃烧着地狱的火! 大台阶下,一个中年男人拨通了老婆的电话,看得出一种发自内心,难以抑制的喜悦与兴奋, “喂,老婆,过了!我拿到绿卡了!”下一秒,声音一下子哽咽得像孩子,带着哭腔,“十二年了,咱们终于能团聚了!” 没等说完,已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D音上“走线”视频号的主播还在收容难民的酒店里发着视频。用煽动性的语言描述着进来后管吃管住还不要钱,语言夸张,以此来兜售他走线的攻略,内容包括线路、蛇头的联系方式、应对技巧等等一系列经验。 飞机从头顶轰鸣掠过,瞬间淹没一切声音。 身边人来人往,刘明阳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烈日刺眼,他喉咙动了动,嘴唇紧绷,心中默念,“柒月,你在哪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