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应阐 山,是连绵青山。 千重峦,万重嶂,层层叠翠。略低之处,云缥雾涌,萦青缭白,仿佛水墨泼下,随意点染,便成就了这诗境画景。 只是不知道这般胜景,是不为人世所知,还是太过险僻,山间莫说山道石阶,却连人走出来的小径也见不到。 应阐只得靠着柴刀,边走,边砍,辟出路来,艰难前行。 花了小半天,也没翻过这个山头,倒是寻到了个有水源,有林荫的空处。 应阐在山泉中畅饮一口,只觉清冽甘甜,便把水囊一并装满,瞧了一眼日头,已经过了晌午,腹中亦有饥感,索性找块大石坐下,取出一张粗饼,嚼了起来。 粗饼味道寡淡,口感也差,好在有泉水送着,还不至于难以下咽。 应阐一边吃着,一边望着脚下树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阵风来,林木簌簌摇动,树荫便也随之而动,映入应阐眸中,这才叫他回过了神。 一抬头,却见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彩雀,停在枝头上,瞧着应阐,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倒似正与应阐对视一般。 它的彩羽仿佛霓裳,在日光下,竟有几分炫目。 应阐瞧了好一会儿,不觉一笑,收回目光,自言语道:“羽似霞裁,眸如点漆,倒真像是仙山里的灵禽了。” “嘻嘻。”风中传来清悦笑声:“你这道士,嘴巴倒甜。” 应阐愕然抬首,瞧了彩雀一眼,又四顾,只见涌泉淙淙,林影森森,哪有他人影踪? 此间,只有那枝头的彩雀,仍在瞧他,喙儿一张:“往哪儿瞧呢?就是我在与你说话。” 应阐怔了一怔,两字不禁脱口而出:“妖怪?!” “嗯?”那彩雀儿盯着他。 “坏了。”应阐心下暗叫一声,念头急转,连忙爬起身来,搜肠刮肚斟酌着言辞:“小道……见过仙子,无意冒犯,实因不曾见过异类口吐人言,一时惊诧说错了话,万望海涵。” 他闻彩雀声线仿佛少女,因此也不去管妥贴与否,便寻了个好听的称呼出来。 果然,彩雀闻言又笑起来。 它的声音实在独特,略尖锐于人声,但是并不刺耳,就真似鸟儿啼啭一般的动听。 笑起来亦格外清脆。 应阐不知是否错觉,竟真在其面上,瞧出几分女子眉眼弯弯的神态。 “果然嘴甜。” “喂,道士。”彩雀儿在枝头上跳了跳,问道:“你是从哪来的?” 应阐下意识道:“小道从大昌而来。” 说罢,又怕彩雀不晓,便解释道:“大昌乃山外之国,位处于西……” “山外来的?”彩雀儿似乎吃了一惊:“不是大万山修士?……难怪,修为这么浅,见识这么薄。” “大万山修士?”应阐眼前一亮,已顾不上彩雀的鄙夷,忙追问道:“这大万山中,果然是有修行之人?” “咦?” 彩雀儿轻咦一声,盯了应阐一会,又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求仙访道来的!” “正是,正是。”应阐连声应道:“我受高人指点,往大万山而来,便是为了求道。” “不知仙子可否指点于我。” “这个么……”彩雀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转。 应阐瞧着它的目光,忽有所悟,忙把手中粗饼掰下一小块奉上,“仙子若不嫌弃,还请笑纳。” “道士果然识相。” 彩雀一闪,应阐还没反应过来,手中那一小块粗饼便不见了。 抬首望去,果然是已上了枝头,正被彩雀叼着。 不过再一转眼,却又啪嗒一下,掉回到了应阐手中,碎了些许。 “呸呸呸。”彩雀连啐几声:“好生难吃。” 应阐无奈道:“粗粮陈饼,放置时日又久,可能不适仙子之口。” “哼。”那彩雀儿轻哼一声:“好吧,毕竟是尝过了你的东西。” “大万山广阔无比,到处都是修行之人。” “不过你要求仙问道,却不可以随意去寻。” 它又在枝头上跳了跳,似乎是在思索一样。 “就我所知,往西翻几座山,就有一个道观,师徒十几个修行之人,性子都很和善……你从西边来没有遇见,应是错过了。” 应阐一怔—— 他入大万山已颇有时日,却真没有遇过人踪,更不要说道观了,只檐片瓦都未见过。 “还有南边,有个很厉害的修士,有时,夜里隔着好几座山,都能看见他在吞吐星月光芒。” 彩雀道:“不过他的道场严禁出入,所以不知道为人如何,也不知道收不收徒。” 应阐认真听着,彩雀数起北边的道观,东南的小派,似乎还有家族式的修士群居…… 他这才算知道,原来竟有这么多的修行之人,这与他以往的见闻,天差地别。 应阐所在的大昌国,与他记忆中的‘古代’风貌大同小异。 神仙传说有许多,志怪杂谈也不少,但是真正见到过的,却是寥寥。 应阐到处寻访名山,拜会过的‘高人’不成百也有数十,却连如他一般有些浅薄本事的,也没见过几个。 倒是一次极偶然的机会,在那州府大城中,遇见一位奇人,受他指点,往这大万山来…… 果然无错。 “还有,往东越过数十重山,有一道院。” 忽然,彩雀的声音,似乎多了几分向往:“听说那道院是大宗门所开,有许多许多人在其中修行……” “里头遍布灵脉,山猪呆着都能成精,又有许多高人讲道,讲法。” “所以那道院中的修士,个个法术高强……而且若有成就,还能拜入上宗,真是仙道有望。” 应阐听着,心中似已有了画面,亦是不禁神往。 “仙子可否详细说说?” “你想去那道院?”彩雀说着,点了点头:“是了,你要求仙问道,能入那个道院自是再好不过。” “听说大万山里,不少厉害修士,都是从那道院出来的呢。” “不过,我不敢到道院里去,知道的却是不多,只能给你指个方向。” 应阐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便又振作起来。 “谢仙子。”应阐朝那彩雀一礼:“有个方向,也足够了。” 至少比起先前一般胡走乱撞,已是好了太多。 “不用谢。”彩雀道:“可惜,如果我是鹰或者雕,就能驮你去了,几十重山呢!” 应阐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无妨,腿脚之劳尔。” ------------ 第二章 万重山 昌国与大万山相隔迢遥,世人对其认知,也多止于笔墨。 《载物志》中言:‘昌之东有大山无垠’,历代诗词文章、方志游记之中,亦不乏记述。 他们谓之无尽大山,又有称万重山、接天山、九霄山、仙岫山……不知承载了许多遐想。 但唯身临其境,才知万千浮想,亦只窥见一斑。 …… 应阐遇到彩雀的第十四日,遇了一场大雨。 他在一株参天木下躲避,心中盘算着路程。 这十几日来,他除了保证必要的休息,可说一刻不敢耽搁。 饶是如此,也才赶了不到小半路途。 翻山越岭毕竟艰难,而且大万山中,没有道路,应阐只能一边辨别方位,一边辟路前行。 有时迷了方向,只能选择登高望远,再次确定路线,有时前路崎岖,有时躲避猛兽,又不得不绕道而行,或者折返重来…… 一来二去,距离彩雀儿所说的道院所在,依然甚远。 应阐知道急切不得,但一想到迈出的每步,都在靠近日思夜想的方向,心中还是难免涌出几分迫不及待。 他望着雨,打开水囊狠狠灌了一口,压了一压心火,忖道:“恐怕还有二三十日脚程,加紧些吧。” 瞧这雨势渐小,这段路也不算难走,应当是于赶路无碍了。 念至此处,应阐果断一跃起身,再次启程。 方向是雨前已辨明的。 应阐踩过一段泥泞,又在湿滑的岩石面上,小心跳跃,走势一路往低。 忽然,有道小溪潺潺而来,与他同行了一段。 到分别时,应阐透过雨雾,远远望了一眼溪水的尽头。 那是一处寒潭,隐在谷地之中,水面仿佛古井,溪水汇入也不见涟漪,幽幽不知几深。 应阐莫名觉得,似有什么潜藏在那寒潭之中,多瞧几眼,竟然使他如芒在背。 他不禁皱了皱眉,快步偏离了那寒潭方向,走了有好一阵,才觉刺背之感渐渐消去。 这时雨已停了。 应阐放缓了些脚步,抹了一把额上挂的水珠,正望天时,眼角忽见一点炫目的彩色闪过。 还没等他目光追去,便听一道脆声,唤道:“道士!” 应阐一回首,果然见到一抹霓裳彩羽:“彩雀仙子。” 这旬日里,彩雀儿倒是常来相寻,许是把应阐当成了新结识的朋友。 应阐自也乐得与它交流,一来二去,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道士。”彩雀叫道:“你怎么从那边来?太危险了。” “危险?”应阐立即想到什么:“仙子说的是那寒潭?” “不错。” 彩雀儿羽翼一收,停在应阐肩上:“你不知道,那水潭中,有条七八丈长的白鳞大蛇!凶恶无比。” “白鳞大蛇,七八丈长?” “真的!我可亲眼见过,它能生食虎豹,有时还会打碎岩石吞吃……” 应阐听了只觉咋舌。 这种体型的大蛇,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曾听闻,生食虎豹、吞吃岩石,更是匪夷所思。 好在没有惊动了它。 也不知道这等凶物,究竟有多骇人? 应阐一面想,一面听着彩雀叽叽喳喳,待它说罢一阵,才插嘴道:“仙子是特地来寻我的?” “是哩。”彩雀儿婉转的声线中,有喜悦之情,问道:“道士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应阐思忖着道:“可是与道院相关?” “道士果然聪明。” ‘道士’这个词,似乎成了它对应阐的独特称谓,倒颇有些妙趣。 彩雀儿道:“我替你打听过了,若想拜入道院,便需要交一种叫‘束脩’的东西。” “束脩?” “不错,道士可带了么?” “这……”应阐眉头微微一蹙,彩雀儿当即猜到:“没有?” “‘束脩’并非特定的某种东西,而是入学敬师之礼。” 应阐知道,彩雀儿虽然聪慧,但是不通人的学问,耐心解释道:“事先我既不知道院,也不知道院收束脩,自然也未有所准备。” 彩雀歪了歪头。 “而且……莫说我身无长物,就是富埒王侯如何?” 应阐凝眉:“道院是世外修行之所,恐怕也不收俗物。” 他该如何准备一份束脩? 彩雀歪了歪头:“那收什么?” “灵物?法物?”应阐也是个二把刀修士,对修行人的世界一知半解,只能猜测着道:“至少,也是道院中人用得上的东西。” “道院也用得上的东西?” 应阐一面沉思,一面走着,倒没注意肩头彩雀,眼中亦是思索之色。 忽的,其竟欢鸣一声,叫道:“我知道了!” 说着便一振翼,朝着前方疾飞而去。 应阐只见一道绚丽的虹线直行而去,一下便消失在了前方丛木之中,讶然唤了一声:“仙子?” 下一刻,那道虹线倏又兜转回来,叫道:“道士快跟上。” 应阐不明其意,只好快步跟上,问道:“仙子这是?” “道士不是说,束脩须是道院也用得上的东西么?” 彩雀儿欣然叫道:“我知道。” “东南面那座山有口灵眼,每月只会涌泉一二时辰——” “有几次,我见到有道院弟子,也专程赶来取水。” “仙子的意思是……取灵泉充作束脩?” 应阐略加琢磨,不禁眼前一亮。 “正是。” 彩雀儿道:“那灵泉喷涌的时间,就在这几天内,现在赶去正好。” “如此。”应阐也是干脆的人,立即便道:“还请仙子带路。” 说着,提气轻身,一跃竟然就有数步之远,兔起鹘落超过了彩雀儿。 “咦,道士好快。” 彩雀儿双翼一扇,果然便又反超到了前头,带着路往东南而去。 这座山中树木高大,间隔得远,灌木又多无刺,因此一人一雀,前行都不受限。 不过片刻功夫,已能感受得到山势变得平缓。 应阐知道,这是到了山与山之间的坳处,照理很快就会又往上走。 只是这时,彩雀儿却忽的一声叫道:“不好!” 应阐眉峰一挑,还没出声询问,一人一雀已经冲出山林,前路陡然消失。 他放缓了脚步,走近前去一望。 只见一道幽邃峡谷横亘下方,谷底似有涧水经流,泠泠水声随风传来。对面则是攀满粗藤绿蔓的岩壁,陡立如削—— 两边悬崖几乎平行而立,仿佛两座山在此断裂了般,相距不过数十步远,却又如隔天堑。 不仅如此,对面崖顶,更比这间高出有十一二丈,实在不似人力可及。 “我忘了,人没有翅膀。”彩雀儿讪讪道:“道士可有办法过去?” 应阐无奈道:“小道可还不会腾云驾雾。” “那只能绕路了。”彩雀儿道:“不过这道峡谷横跨南北,想绕过去,得兜好大一圈。” “可赶得及?” “唔……”彩雀儿略一犹豫:“应该赶得及?” 应阐听出它语气中的不确定,不由望着峡谷,面露沉思。 忽的,他目光一动,视线自谷底缓缓上移,攀向对面岩壁,直达崖顶,最终又落回那满壁的藤蔓之上。 “道士?”彩雀儿见他沉吟不语,疑道:“还不赶路吗?” 应阐收回目光,竟道:“不必绕路了。” “不绕路了?”彩雀儿顿时讶然:“那道士要怎么过去?” 应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忽抬手起了一个指诀,口中念念不止,未久,兀的一声大喝:“风来!” 呼—— 一瞬间,竟真有风自谷底而起。 彩雀儿在风中摇晃起来,一身翎羽漾起华彩,应阐一头长发,也随之飘飞不止。 “呜!”彩雀儿惊呼道:“道士,你竟然会法术……” 话音未落,它又一声惊呼,只是这次却非惊喜,而是惊愕。 只见应阐迎着未止的风冲向崖边,竟是猛地跃了下去! “道士!”彩雀儿急振双翼,就要冲下峡谷去寻应阐。 却见半空之中,绿蔓飞舞,应阐跃下悬崖的同时,已是紧紧盯准一枝粗藤,猛地探手攥住! 藤蔓受人之重,顿时重重坠下,他便也顺势朝着对面岩壁飞荡而去。 原来应阐呼来的那一阵风,是为吹起岩壁上柔韧的藤蔓,好借藤蔓飞渡峡谷! 眨眼之间,他已迎面落在岩壁之上,双足重重一蹬,不知如何卸掉了力,整个人便如猿猴一般,借着山石、藤蔓攀向崖顶。 “呜呼!” 彩雀欢呼一声,飞过峡谷,依旧兴奋:“道士!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本事?” 应阐指尖扣住崖角突兀的岩石,借力一荡,身形真似乘风一般,腾空而起,随后稳稳当当落在崖顶,这才畅快吐了口气。 听闻此言,不禁一笑。 他敢只身一人行走四方,求仙问道,自是有点本领傍身。 不过方才之举,也是灵光一闪,回望峡谷峭壁之险,亦有些惊于自己的举措。 “刚才那是什么法术?竟能御风驭气!” 彩雀儿仍在吱吱喳喳:“修士的法术果然厉害!什么能够做到,要是我也能学就好了,一定还能飞得更快……” “呼风法,最寻常的小术而已。” 应阐有些讶异,瞧了彩雀儿一眼:“仙子不通法术?” “是啊。”彩雀儿有些郁闷道:“我倒是听说过,兽类成精以后,多多少少都会掌握一些法术,也见过虎妖御风,鱼精弄水……” “偏我只是飞得快些。” 应阐更觉意外,彩雀儿如此灵性的精怪,竟连浅薄的法术都不会,有些与他认知相悖。 不过它的言行,确实也不像道行深厚的妖怪…… 应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自思索,彩雀儿却已一扫颓丧,又问道:“道士在哪里学的法术?” “这个么……”应阐道:“在观中学的。” “观中?” “云山观。你不知道的小道观,位于大昌国的南部山脉,十分破落。” ------------ 第三章 泉上挽弓 应阐是云山观的观主云山老道抚养长大。 老道不曾说过应阐如何来的,应阐也从没有问过。 他与常人不同,不仅天生便懂道理,还有许许多不寻常的见识、记忆,早知此中不过一些可悲之事而已。 稍稍长成一些之后,应阐便在云山观中担任道童。 每日砍柴挑水、生火做饭,偶尔应付应付香客,或随老道下山做法—— 云山观虽然破落,老道却不简单。 他的修为虽也不高,但有一身厉害武功,还有几门法术压身,懂得一些神怪之事,这在大昌国内,就已经是实打实的高人。 因此云山观虽隐于深山,香火倒是从未断了。 应阐也曾想过,未来是否便是继承老道一身本领,也继承他的一生名望,成为云山观的新任观主。 可惜云山老道并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的一身本领,远远不足以让应阐学一辈子,也寄望于他能够求得真正的仙道。 而事实也确如此,无论是学法术还是武功,应阐都学得极快,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把老道压箱底的本事也掏空了。 而且,随着他两世为人的特殊禀赋,慢慢显现,小小的云山观,也就更难容下他了。 …… 因此老道辞世之后,应阐便离开了云山观,四处求仙问道。 至今日,也已足三载了。 应阐也不知道为何,与彩雀聊着聊着,回忆便如泉涌一般泛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这长逾上千个晨昏的旅途,可能将要走到尽头? “仙子。”应阐道:“不知距离灵泉,还有多少脚程?” 彩雀儿没急着回答,而是飞高一望,才欢呼道:“快了!就在前方。” 话音未落,已又化作一道虹光,极速朝前而去。 应阐精神一振。 一人一雀说话之间,并没停下行进,晃眼便是大半时辰,终于要赶到了。 他快步跟着彩雀,跃过几丛灌木,忽见前方‘道路’大开,没有什么荆棘、灌木阻拦,索性往怀中一掏,取出两张符纸拍在腿上。 那符纸细心裁成马儿形状,紧紧附在腿上,应阐登时便觉足底生风,朝前疾奔不过片刻,便猛地闯出了这一片密林,视界豁然一明。 “到了!” 彩雀儿在半空盘旋,应阐一抬眸,却见是块倚着山体的巨石到了眼前。 这巨石,约有十几丈高,几似一座小石山般,表面光洁如玉,几乎没有一点棱角,上方几个泉眼,各有清流淙淙而下,沿着长久侵蚀出来的道路,汇于下方一小池中。 “这就是灵泉?” 应阐上前两步,却闻彩雀儿道:“只有最上方那一个泉眼,才是每月只有一日涌泉的‘灵眼’。” “其它不过寻常泉水而已。” “哦?”应阐抬首望去,果然见到最高之处,有个不涌泉的洞口,洞口下侵蚀的痕迹也十分浅,几近于无。 “不知道那灵泉,与这寻常泉水究竟有何区别?” 应阐思索着,在泉池畔俯下身,正欲从中掬一捧水,倏地双耳一动,捕捉到一道迅猛之声。 “这是……” “道士小心!” 应阐目光一凝,伴随彩雀兀然一声惊呼,背后寒毛已经根根竖了起来。 猛兽! 此二字在应阐心底一闪而过,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 他知此时此刻,转身腾挪绝来不及,只能一脚踩入泉池之中,幸得此池甚浅,不至叫他踩个空落,于是踏着水底一跃,立即腾空攀向灵泉石上。 下一刻,一道腥风悍然扑在原处,溅起池中大片泉水,随后便是一声大吼,腥气滚滚扑面而来。 竟是一头恶虎! 应阐忙中一瞥,不禁心底微寒。 这恶虎,体形未免过于骇人,只观体长恐怕便有丈余,根根毛发如针,冒着铁一样的乌光,利爪獠牙,无一不比钢刃更具锋芒,动作更是敏捷,一扑不中,几乎没有迟滞片息,便已又从池中跃起,朝着巨石上的应阐追咬而来。 好在应阐也未松懈,攀上石山之后,便是几个纵跃,又连上了三四丈高,才没有被咬中。 恶虎追咬不中,庞大的身躯扑在石山之上,立即便往下方滑落,纵使锐爪在泉石上,留下数道森森抓痕亦是无用。 应阐顿时松了口气。 这石山光滑无比,他若不是借了纸马之力,身轻如燕,又通轻功,能借极小的力纵跃,也登不上这泉石高处。 这恶虎身躯如此庞大,体重定然也小不了,当是不太可能爬得上来。 正思索着,恶虎见追咬不成,又一跃下了石山,踩在泉池之中转了几圈,忽地又是奋力一跃,竟再一次尝试扑来。 应阐见状,心中却是一安,凭他的目力判断,这恶虎起跳的力量,速度,当不可能触及到他…… “不对——!” 应阐瞳孔骤然一缩,先前与彩雀儿的对话,忽然重响。 “我倒见过虎妖御风,鱼精弄水……” 应阐心室中如擂鼓,狂响不休,身体却已下意识动了起来,要再向上跃去。 只是这石山越往高处,越是倾于垂直,应阐本来便是凭着轻功,才能在极不平衡的状态之下稳住身形。 再往上方跃去不难,却是恐怕无处着脚,反而立即摔落下去,成了虎口下的一道血食。 念头正急转间,那恶虎已经跃至高处,眼看就要再往下落,兀的一声狂吼,妖风骤起! 为何谓之妖风?急!快!迅猛非常!自下而升,将地面的砂石都卷地飞起,如刀一般割在应阐身上。 云从龙,风从虎! 虎类成精,果然天生便懂御风。 那恶虎借着妖风,身形半似飘了起来,又往上方窜了一窜,爪尖几乎已经触到了应阐足底,血盆大口中的腥气直扑口鼻。 千钧一发之际,应阐不再犹豫,纵身朝上一跃。 这股迅猛的妖风,同样作用在应阐身上,他跃起的高度,果然也不比寻常,足足腾空一丈有余,一只长臂伸展开来,指尖微屈,直直朝着泉石落下—— 堪堪扣在了最高处的‘灵眼’之上。 借足了力,应阐毫不停留,又朝上方一荡,凌空拧身回转,足跟稳稳踩中灵眼,竟是凭着一个小小的洞口单足而立,稳住了身形。 往下一望,果然见那恶虎后继无力,已又沿着石山滑落下去。 “好险,好险!” “这么高,这虎妖定是碰不到了。” 彩雀儿飞落下来,有些语无伦次:“也还好它道行不高,否则一道妖风便把道士卷了下去。”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它如果在下方守着,总不能够……” 应阐死死盯着下方,那恶虎犹徘徊不去,竖瞳之中恶意森森,喉中时而还有低吼传出,俨然是要将他困杀于此。 “道士,道士?” 彩雀焦急唤着,应阐只似全无所觉,却忽的反手一抓,从背上的几件行囊之间,取下一物。 此物本以青白布条层层缠裹,辨不出来是何形状,但见应阐单手一扯,布帛簌簌飘落而下,却是一张无弦的乌木雕纹大弓现于掌间。 “这是?” 彩雀儿未见过弓,也不知道此弓为何无弦,眨着双眼,满是疑惑。 石山下的恶虎却不知为何焦躁起来,尖锐的爪子刨着地面,朝应阐露出龇着利齿。 “好畜牲。” 应阐沉哼一声,左臂擎弓,右手奋力往空处一扯,似是拉动了无形的弦,只闻弓身绷地一声,张如满月,竟有点点光华汇聚而来,交织于弓弣与应阐指间—— 一只若虚若实的‘箭’,已然凝聚成形。 恶虎越发焦躁,铁针似的毛发已根根倒竖起来,身躯缓慢移动着,只是怎么尝试,也无法避开箭锋所指。 空气一时凝如实质,直到某一刻间。 “吼!” 恶虎一声大吼,妖风再起,其身一晃,似是混入了妖风之中,却非向上纵跃而来,而是调转方向,朝着林间狂奔而去! 这成了精的猛虎,竟在威胁之下选择了逃。 但这情景,似是没有出乎应阐所料,又或者说,无论它做任何选择,都已避之不及! 夙——! 应阐指诀一松,‘箭矢’应声而出,拖曳着裂帛般的啸叫,追着恶虎去向,径直射入密林。 下一刻,震山撼林的虎啸骤然传来,又在转眼之间回归寂静。 ------------ 第四章 泉下奇谭 “……” 山林之间,本虽清幽,但也不乏虫鸣鸟啭、小兽轻啼。 现如今,却一派死寂。 似乎所有动静,都在那一声既怒又哀的咆哮之下,短暂地被压制下来,惊惧蛰伏。 “道士……” 彩雀儿眼睛溜圆,露出人性化的吃惊:“那虎妖可是死了?” 应阐垂着眼帘,似乎正借耳力与嗅觉感知什么,良久,才长舒了口气,答道:“生死尚且不知。” “但应当是不成威胁了。” “道士好厉害。”彩雀儿道:“虽没见过那头虎妖,但是在这一片山中,应该也算极凶猛的精怪了。” 应阐笑了笑未接话,只是轻轻跃下泉石,又把乌木大弓收回身前。 彩雀见状,立即便被吸引到了注意,眼中亮晶晶道:“道士,这是法器?” “法器?”应阐怔了怔,却一摇头:“恐怕不算。” 这关乎应阐最大的秘密,因此他并没有多说,只是解释了一句:“此弓,是我自己所制,半成品都算不上,更不能与法器相比。” 应阐一边说着,一边将弓系在肩头,方才事态紧急,他将裹弓的布随手一丢,不知随风飘去了哪,索性直接负到身后,若再遇到危急时刻,再取也更方便。 “是么?”彩雀歪了歪头。 它只觉得应阐一箭射杀、重伤虎妖,好生威风!却也不知道,怎样才算真正‘法器’。 不过此时,却忽冒出另外一声,在此时寂静的山林间,颇是醒耳。 “此言差矣。” 应阐眼皮一跳,侧首便见不知何时,此地竟已多了一人。 “啊!”彩雀儿惊呼一声:“哪里来的道人。” 这人二十八九岁的相貌,盘道髻,踏云履,背后负着一柄法剑,虽然未着道袍羽衣,却也实是十足道人模样。 闻听彩雀之言,微微侧目,夸了一句:“好聪慧的雀儿。” 彩雀儿似乎吓了一跳,不禁往应阐背后一躲。 道人并未在意,又把目光转至应阐背后大弓之上,接着说道:“此弓,其它方面或不够格,威力却是实打实不在寻常法器之下。” “这是小友所制?如此技艺,也算不俗了。” “小友?” 应阐念头急转,抬手作了个揖:“道长谬赞。” 道人微微一笑,却出乎意料的,没把话题进行下去,转而问道:“小友是来取灵泉的?” 说着,又朝灵眼一指:“马上可就涌泉了。” 几乎是道人话音方落,应阐便闻一阵极细微的咕隆之声,不禁抬头一望。 果然,未过几息,便见灵眼汩汩淌出泉来,泉水无色无香,却不知为何,竟能使人精神一振。 应阐心头却是微沉。 他早知晓来取灵泉,极有可能遇到其他修士,也知道若真遇到这种情况,他恐怕是争取不了。 只是眼下他对如何准备‘束脩’毫无头绪,也只能够选择来撞这个运气而已。 现在看来,他的运气可能不佳。 “正是,不过……”应阐又一拱手,思索着道:“道长若也欲取灵泉,在下理当敬让。” “哦?”道人摇头一笑:“小友先来,贫道后至,哪有小友让我之理?” 说罢,他还督促一声:“小友快取泉吧。” 道人之言,再次出乎了应阐预料。 他倒不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只是行走四方,独游万里,早知人心复杂,又知自己修为浅薄,实力低微,不得不小心对待而已。 应阐顿了一顿,才又拱手一礼:“谢道长谦让。” 道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说,应阐便探手入怀,取了几张符纸出来,正起了个诀欲施法,道人见了,却是不禁皱起了眉。 “小友且慢。” 他一抬手,应阐便识相的停住动作,问道:“有何指教?” “唔。”道人略一沉吟,“小友这是以汲水符一类的法术取泉?” “正是。”应阐问道,“莫非是有避忌?” 道人道:“这灵泉入了汲水符,可就与寻常的清水无异了。” “什么?”应阐顿时坐蜡。 “汲水符虽能存取清水,却不能够保持灵机,不能随意充作容器。” 道人瞧出他确实是连这等‘常识’都不懂,摇了摇头:“姑且一问,小友取这灵泉何用?” 应阐怔了又怔,瞧了一眼手中符纸,无可奈何一笑。 “不怕道长笑话。”他收回符纸,答道:“我闻东有道院一座,广收弟子,传授道法,因此有志拜入其中。” 道人目光微动。 “只是听闻道院收取束脩。”应阐道:“我乃凡俗出身,不通修行之事,也不知晓该以何物为脩,便想着取些灵泉,看看能否为替。” “原是如此……”道人闻言,不禁失笑。 “此泉虽富灵机,但实不是珍罕之物,恐怕尚不足以充作束脩。” “骗人。”应阐心中一动,只是还未张口,彩雀儿已忍不住,从他背后冒出头来,叫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来取?” 道人也不恼,反而含笑答道:“我取此泉,只是作为炼丹的净水而已。” “净水?”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既如此,不若道长先取泉吧。” 灵泉潺潺而流,并不因两人对话而迟缓。 这片刻的功夫,早已汇入了那池中许多,不知何时就会停下。 “也好。”道人略一思索,“只是我之为人,却不好占便宜,就与小友说说玄都道院之事吧。” “玄都?” 应阐本就有心请教,闻言更是惊喜,忙拱手道:“洗耳恭听。” 道人却不着急,先从腰间摘下一只瓷瓶,抬手往上一抛,瓷瓶便似脱离束缚一般,越飞越高,直至灵眼之上,才倒倾着悬在空中。 随着道人起诀一点,似乎便有一道无形之力,吸引着灵眼中淌出的泉水,拧成一道细流,飞入瓷瓶口中。 应阐在旁瞧着,不禁瞪大了眼。 他也学过一些法术,正因如此,才更无法理解,道人御物御水,为何如此轻松写意。 与这相比,那似乎内有乾坤的瓷瓶,反而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此世……此方天地,果然还有更高深的道法。” 应阐胸中陡地,竟有一种云开见月之感生出,更有无穷无尽的希冀涌现出来。 道人倒不知他心头浮想,施了法术收取灵泉,才悠悠道:“其实小友不必郁于束脩之事。” “什么?” 应阐有些疑于自己误听:“道长此言是何意?” “此道院,乃当世道门之正宗,玄都派所开。” “玄都派,当世道门之正宗……?” 应阐不禁自言,彩雀儿亦瞪大了眼,玄都派之名,它也还是首次听说。 原来道院传说中的上宗,真的存在。 “正是。”道人悠悠道:“玄都派收取束脩,是因法不轻传,却不是为竖起高墙,拒人于外。” “因此,亦有一条规矩即是,凡有求道之心,且具坚毅之志者,可以准允暂欠束脩,拜入道院。” “竟有此事?” 应阐既惊又喜,又忙问道:“敢问道长,如何才能获此准允?” 求道之心,坚毅之志,应阐自认为不缺乏,只是此事到底说来飘渺,因此想要求个法门。 但那道人闻言,却只答道:“我亦不知。” 应阐一怔。 道人是真不知,还是不愿说,应阐不清楚,不过话已至此,他也识趣不再多问。 而且经此一次交谈,他心中的方向也已更加明晰,当即认真谢道:“诚谢道长指教。” 道人摆了摆手:“三言两语,何来指教。” 应阐没再多说,却仍恭敬一礼。 道人见状,不禁一笑。 “好吧。”他想了想,竟道:“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平白受你一礼。” 道人说着,忽一抬手,从那风中招来一片翠叶。 “伸出手来。” 应阐不明所以抬起一手,道人便把叶子往他掌心一放。 说来也甚奇怪,这片叶子,分明是自风中飘来,但是经过道人之手,顿时便似加了重量一般,稳稳落在应阐掌心,任风吹拂也不动弹。 “这是……” 应阐正感疑惑,忽然发觉些许异常。 他尝试着转动手掌,那片叶子便也随之转动起来,只是方向却与他的动作,正好相反。 应阐试了两遍,很快发现叶子至始至终,都只指着一个方向。 “我观你这模样,定是要往道院而去。” “这一路,山重水复,又多风雨,难免迷失,便用这叶子替你指引方向吧。” 道人说着,忽一抬手,把那瓷瓶唤回掌中,轻摇一摇,面露满意之色,“此间事毕,贫道去也。” 言罢,身影已忽消失在了此间。 应阐微微动容,郑重握住了那叶子,朝着虚空一揖:“谢道长赐。” 道人早已离去,自是没有回应,应阐便要再次启程。 不过回神一想,他又忽把行礼解下,翻出了两个干净的备用水囊。 此时,灵泉涌势可能已近尾声,但仍断断续续流着。 应阐自然不会嫌弃。他也不管有何用场,满满装上两囊,才又整装出发。 走入山中,应阐仍觉有些奇妙。 来到大万山后的遭遇,实在是与俗世迥异,真似步入了话本奇谭一般。 ------------ 第五章 至玄都 都说山中无岁月。 应阐在深山中的道观长大,自然早有体会,只是下山游历以来,常在人世红尘,不知不觉便冲淡了。 直到进入大万山中,才又尝到此中滋味。 道人所言不虚,应阐这一路来,走到何处,皆是青山,偶尔越过湍流,绕过几转,便又到了眼前。 有时赶路匆忙,不仅忘了走过何处,就连时日都觉错乱,需得驻足下来,好想一想,细算一算…… 初时,应阐也觉疲惫,只是凭着一股坚毅支撑。 但随时日渐久,应阐慢慢发觉,越是深入大万山中,山峦便越险峻巍峨,山势亦是不断攀升。 这虽使他赶路愈艰,却也带给了他一种全新感受。 有时登高,前望层山雾笼,云岫摩天,后望蒙绵山翠,级级而下,实在予人一种,自己正于天地之间拾阶而上的错觉。 于是不知不觉,便已过了旬月。 这日,小雨霏微。 山中本多雨,当今又是雨季,几乎日日都是这般天气。 因此这样的小雨,应阐本来是不避的。 但是近来,应阐积疲颇重,又逢腹中饥饿,便寻了处石壁之下,小憩片刻。 入山逾数十日,应阐身上早已没了干粮,不过大万山中物产丰富,还不至于食不果腹。 今日是不大巧,一路没有见到认识的山果、野菜,也未遇到能猎的小兽,可说一无所获。 不过,应阐并不着急,倚着石壁看了会雨,便见一抹熟悉的虹色闪过。 彩雀儿叼着一把连枝带叶的莓果,从雨雾中飞出,见了应阐,便往他肩上一落,抛下莓果。 “道士接着!” 从取灵泉那日之后,彩雀儿便与应阐一路同行,除了指引方向,有时也会帮他寻些吃食。 应阐接住莓果,道了句谢,又把水囊取出,略作清洗便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听着彩雀叙说情况。 依据彩雀所说,他已距离道院,愈来愈近,可是彩雀几次去寻,却都一无所获,好似那座道院,根本不曾存在一般。 近日以来,应阐赶路渐缓,也有这原因在。 “真是奇怪,上次我才到过这里,远远就望见了那座道院。” “为何这一次,就是寻不着呢?”彩雀儿满是疑惑。 应阐倒是没太意外。 玄都道院乃是修行之地,有些玄奇也再正常不过,许是可以远观,不可近焉?又或彩雀所见道院,只是海市蜃景,本身其实远在它处?皆有可能。 好在,彩雀找寻不到,还有道人所赠的叶子,可为应阐指引方向。 他把莓果消灭干净,自觉恢复了些气力,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个小小布包打开,露出其中一片翠叶。 这叶子上的法术虽然玄奇,但其毕竟不是什么法器。 应阐恐怕赶路之时,攀岩过水,伤了此叶,因此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只是偶尔看上一看。 但现如今,却是必须依仗它了。 他把叶子取出,按在掌心,果然很快就见叶尖转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指去。 “咦?”彩雀儿从应阐肩上探出脑袋,十分惊讶:“怎么会是那边?” “那边分明只有大片山林,幽深得很,鸟雀也不见有一只……” 彩雀儿嘀嘀咕咕,应阐只是一笑:“无论如何,总要去了才知。” 说着,便一跃起身,背上行囊大步而去。 彩雀儿赶忙跟上,不过飞了一阵,便又落回应阐肩膀,抖着一身彩羽,抱怨道:“这雨究竟何时才停?” 应阐瞧了一眼天色,飘了这么久的小雨,不见放晴,反而还有渐大之势。 彩雀儿虽成了精,毕竟还是鸟雀,不喜沾雨乃是天性。 但是应阐觉得,还在接受范畴之内,便安慰道:“天色无常,不知何时才停。仙子若是忍耐不住,可到小道怀中一避。” “我不妨事。” 彩雀儿拢紧双翼,细密的羽毛把雨水拒之门外,说道:“道士只顾赶路就好。” 应阐点点头,不再多言。 只是不知为何,那雨却似愈来愈快,愈来愈急,随着电闪雷鸣,不过转眼之间,就已成了瓢泼大雨,而且犹不见有放缓之势。 眼见天似将倾,应阐心中微紧,有心要再停下脚步,一路却无可避之处。 很快,暴雨滂沱。 应阐本来就已湿透了全身,暴雨压下,更是瞬间予人一种溺水之感。 水气充塞住了口鼻,呼吸随之困难起来,更加致命的是,重重雨幕,已完全阻挡住了应阐视线。 山中地势复杂,视线受限,应阐行进的速度,顿时受到极大拖累。 彩雀儿想要飞起为他探路,但在暴雨之下,实在飘摇,很快降落回来,更是忘了逞强,躲入了他衣襟。 他只能埋着头,肩担风雨,一步一趋,小心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赶在体力耗尽之前,来到了一处山林之前。 这一片山林,皆同种树木,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各个拔地参天,枝叶也极茂盛,互相生长交错,如同织就穹顶。 闯入其中,应阐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林木再密,亦不可能隔绝如此暴雨,但也总归是予了他一线喘息之机。 应阐躲到树下,抹去面上的雨,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空出暇来,望了一眼林深之处,忖道:“这里不是驻足之处,还应继续赶路才是” 他毕竟薄有修为,缓过气来,气力自生,顿时便退去了五六分疲惫。 而且这里既无树洞,也非岩穴,借着林木,并不能够遮蔽风雨,也不足以容他休憩。 应阐打定主意,立即前行,只是未过多久,便又遇了难处。 这林中树木,各个高大笔直,走在其中,仿佛进入了一座殿宇,八方四面,皆是立柱,此时偏又瓢泼如注,无处不是雨雾濛濛,使人无比迷乱。 应阐走着走着,便已模糊了对方位的感觉,只能抬起了手一望,要借翠叶指引,重新确定方向。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才刚摊开掌心,忽地一阵带雨的风掠过,便把那片叶子卷起,旋转着飞向半空。 “什么?” 应阐面色一变,来不及去多想,便一纵身跃起,探手要把叶子抓回。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指尖将将蹭过叶尖,还是没能抓回手中,踉跄落回地面之上,只能望着翠叶随风飞远。 应阐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一片特殊的叶,发足便追,一边追一边唤道: “彩雀仙子!” “彩雀仙子!” 不知为何,连唤数声也没得到回应,应阐无暇细想,只得全力去追。 他不知道叶子上的法术,是否已经失了神妙,但他绝不可能就此放弃,怀揣着一丝希冀,奔行在滂沱大雨之中。 急骤的雨,噼里啪啦打在应阐面上,他无暇吃痛,也无暇去抹。 不定的风,裹着翠叶来回飘飞,他只能在林木之间闪转腾挪,极力保证着那翠叶没有离开自己视线。 本来就已模糊了方位,一通狂奔之下,更是仿佛天旋地转。 应阐心知自己已经完全失去方向,体力也在急剧流失,这样下去,就是追到了翠叶落下,恐怕也难走出这片丛林。 可是睁大了眼,透过雨水的模糊望去,依然可见翠叶翻飞。 应阐将心一横,还是没有放缓脚步。 一缕又一缕的气力,从身躯深处新生出来,转瞬便又被他榨干,疲惫渐渐漫过浑身上下,每一关节,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忽然—— 如同鱼儿跃出水面,应阐猛地闯出了茫茫雨雾,无尽的丛林也退至了身后。 一方青石,一道长阶,跃然眼前。 风似止了,翠叶飘旋着,落在青石之上,应阐的视线便也随之定住。 只见青石如碑,上书两字,分明不识其体,却能通晓其意。 玄都! “玄都……!” 应阐正自言语,彩雀儿忽然从他怀中钻出脑袋:“什么玄都?” “咦?”应阐这才反应过来,讶道:“仙子,方才你怎么了?” “方才?”彩雀儿呆了一呆,有些迟疑道:“方才,我好像睡着了?” 听着,倒像自己也不确定似的。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只道:“原来如此……” 彩雀儿一头雾水,但它生性单纯,并未多想,便又问道:“道士方才念叨什么?” “玄都。”应阐重复了一遍,又朝青石一指:“是这碑上所书。” “玄都?”彩雀儿反应过来,顿时雀跃:“是那道人说的‘玄都’?我们到了!” “不知道是玄都派,还是玄都道院?” 只是说着说着,语调忽然变得极低,不知在想什么。 应阐问了几句,它也只是含含糊糊,应付过去。 见它心不在焉,应阐索性由它呆着,自顾越过青石,沿着其后长阶而上。 未过多久,就见大片墨瓦,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随着应阐脚步渐近,建筑的大体,也皆显现出来,原来是座广阔的道观,占据了整个山头。 这座道观的规制,与应阐到过的许多观都不同。 没有山门,不见华表,登上长阶便是一处广场,空旷非常,只在正中之处,立有一尊巨型香炉,青烟缭绕。 其后,便是一片恢弘殿宇,眺目而望,亦可见到钟楼,鼓楼,座座高阁…… 应阐眼尖,还能望见有些道人来去,似是脚步匆匆,也有童子童女,执着苕帚,到处扫洒。 果然是修行之地。 他一时失神,只是下意识的,脚步不停,仍在往里行去。 转过了那巨型香炉,可见一条整石铺就的大道延往深处,两侧是龟蛇背负的立柱,上皆雕刻有云纹鹤样。 应阐还没细细看过,便注意到有一个人影,正沿大道向此而来。 仔细一看,原来是位中年道士,其样貌周正,举止得体,见了应阐,先驻下足,单手掐了个诀,似是道家简礼,才缓声道:“不知道友何来?” “道长有礼。”应阐还了一揖,答道:“小道应阐,自大昌而来。” “有礼,贫道吕城,承乏知客道人。”中年道士点了点头,“原来是昌国的道友,不知缘来何故?” 如何对答,什么言语,应阐分明已在心中演习过了不知几次,但在此时此刻,竟却有些滞涩。 千言万语,到了头来,却是只余一句:“向道而来。” “向道而来?” “正是。” 知客道人吕城显然并不意外,只是笑点点头,说道:“道友不远万里,前来求道,可见心志之坚。” “不过此间为我玄都之外山,却并不是道院所在。” 应阐虽是惊于如此宏伟之道观,竟然只是玄都外山,但还是更关注后言,连忙问道:“不知道院又往何处?” “道友莫急,贫道自会送你前去。” 应阐这才松了口气:“有劳道长。” “无妨。”吕城微微一笑,上下瞧了应阐一眼,又略作沉吟:“虽我道门,倡行自然,不过道友初来乍到,这副模样……未免不雅。” 应阐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尴尬。 自己冒着风雨一通狂奔,浑身上下湿透不说,发髻都散了一半,衣袍布履之上,更是泥斑点点,说是不雅,实在已是轻了。 他正考虑是否能够寻个地方更衣,吕城已接着说道:“贫道多事一番,还请道友勿怪。” 言罢,其一拂袖,应阐只觉一道微风拂来,浑身上下便是一轻。 大团水气泥浆,自其身上剥离出来,被那微风裹着,飞散在了空中。 “这……!”应阐抬臂举袖一看,果然已没半点水气,不禁讶于吕城的法术之精妙。 “多谢道长。” “道友不嫌多事便好,随我来吧。” 吕城说罢,便折过身,带路往里而去。 应阐但见左折右转,没有去往道观深处,却是转过了半座山头,登上一处玉台。 “道友且候。” 吕城抬指掐诀,唇齿微不可见念着什么,随后不过片刻,便闻空中传来一道清唳。 应阐抬首一望,目中不由露出惊奇。 只见云中降下一头仙鹤,轻盈落于玉台,单足傲然而立,竟然比他还要高出数头。 “鹤仙子,有劳你送这位道友一程。” 吕城说话时,仙鹤微微垂首,似乎真的正在倾听,过后便又高傲地扬起了头。 吕城见状只是笑笑,便与应阐说道:“上去吧,鹤仙子会带你去道院。” ------------ 第六章 入道院 “!” 虽在应阐看来,仙鹤也不似是答应了的模样。 但吕城既如此说,他也只好从善如流,走近仙鹤身旁,先是问了个礼,这才翻身而上。 没想还未停稳,仙鹤便是一声长唳,猛地一扇双翼冲天而起。 应阐全凭以往养出来的一口定气,没有惊呼出声,但仍不免双眼一眯,下意识环住了仙鹤长颈。 片息过后,缓过神来,已是入了渺渺云中,上下四方一片雾白。 他也不知为何,竟没半点惊惧,反而有些沉浸在这穿行云间的感觉之中。 “不知道何时我才能够学会腾云?” 正自畅想,仙鹤已又降下高度,应阐只见云开,便是满目苍翠。 眼前,是大片的峰林,望去怪石嶙峋,千姿百态,又有苍劲的树,自每一处缝隙之中生长出来,争霄竞秀,生机盎然。 时不时,可见瀑布自峰顶飞泻而下,穿云过雾,声震空谷,真似玉龙吟游于这山间一般。 应阐俱收眼底,只觉万般言语,也难道尽风光。 仙鹤还在向前,很快一片天青云白,出现在了群峰怀抱之间。 应阐几疑目眩,细细去看才觉,原是一面镜泊,只因湖水太过澄净,倒映碧宇,竟是叫人难辨水天。 而在此湖边上,竟然建有大片院落,墨瓦白墙,栉比鳞次。 应阐立即便意识到,此地应当就是玄都道院了。 果然,仙鹤很快往下降去,只是并没在此停下,却掠过了湖面上空,朝着对面而去。 应阐望见湖面之上,原来有道长堤,横跨两岸,不少人影行于其上,竟是颇有几分热闹。 而随距离渐近,他又发觉对岸的几座山间,亦是砖瓦延绵,有宫,有观,还有云楼飞阁,洞府道场,依山而建,浮廊相接。 仙鹤便往其中而去,很快落至一座建筑门前,斜斜睨了应阐一眼。 应阐识趣地翻身而下,目送仙鹤冲天而起,再入云间,这才一收视线,回到眼前。 这座建筑极高,据地也广,也不知道是何用途,匾上倒有所书,却又是种陌生文字,瞧起来倒是眼熟,与那青石碑上的‘玄都’也有些形似,但并不能直接明白其意。 应阐只好往里而去。 入了门,便是一个大堂,堂中几乎没有什么摆置,只在正对门处设有一张桌案,其后坐着一名老道,一名道童。 老道垂着头一点一点,似在打盹。 道童则百无聊赖翻着经书,忽然发现有人入内,很是吃了一惊,连忙唤道:“道爷,道爷!有人来了。” “嗯!”老道似乎应了一声,却没半分醒来迹象。 道童只好上手去摇,又连唤了数声,才见老道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什么情况?” 道童有些窘迫,小声说道:“道爷,有人。” “嗯?”老道抹了把脸,倒是十分自若,抬眼瞧了一瞧应阐,便淡然道:“何人?” “见过道长。”应阐想了想,上前一礼:“晚辈应阐。” “嗯。”老道泰然受了,又道:“瞧着面生。” “是。”应阐道:“晚辈乃自山外而来,是外山知客道人将我送至此处……” “哦,欲入道院学法?” “正是。” 老道点了点头,便朝道童说道:“取鉴。” 道童早已在桌面上,立起了一面铜镜,闻声便朝应阐言道:“还请道兄,鉴中一照。” 应阐不明所以,往那镜中一看,也只撞上了‘自己’的目光。 “咳。”道童可能猜到应阐疑惑,于是小声说道:“道兄勿怪,鉴照一步,只是为防有妖魔、外道鱼目混珠而已。” “原来如此。” 应阐这才了然,大大方方往那镜前一站。 他今年方十九岁,基本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却又未留半点岁月风霜,因此虽是风尘仆仆,衣着凌乱,却也难掩英挺之气。 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妖魔、外道气象。 道童见状,便小声道:“道爷,鉴照无异。” 老道嗯了一声:“收起来吧。” 道童从善如流,收起铜镜,又把一本厚厚册子翻开,蘸好笔墨。 几乎同时,老道便已开口问道:“哪里人士?原先在何处修行?学过什么道法?” 应阐忙应道:“我乃昌国生人,原在云山观修行,学过一门无名吐纳术……” 道童闻声动笔,一一记录下来。老道听了,则是一顿:“昌国?” “正是。” “昌国据此万里迢遥,一路想是不易?” 应阐想了想,答道:“虽是不易,我所愿也。” “哦?” 老道眯着眼,瞧了应阐片刻,未说什么,又问起来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有问生辰年岁,有问修行状况,也问了应阐这一路来,都有一些什么经历,甚至还问了他是否信奉神明…… 应阐一一如实回答。 临了,老道停下问话,才忽夸了一句:“小子不错。” 随后,也不等他自谦,便自顾道:“本来,老道是最厌烦说些废话的。” “但你既是俗世出身,想来对于许多事情,尚是一知半解,老道也只好来费些口舌。” 应阐自是竖耳恭听。 老道见状颇为满意,清了清嗓,娓娓道来:“本院承继上古道场之制,凡有求道之心、向道之志者,皆可以入道院学法……” 应阐认真听着,对于道院的认知也渐清晰起来。 相传上古之时,许多仙真神圣开设道场,引导众生向道修行。 彼时求道之士,皆可以入道场修行,并无什么宗派、门户之分,因此才有了道传大千之盛景。 虽然随着星移斗转,世事变迁,这种盛况最终消逝在了岁月之中,但也仍有一些馀韵,随着道门演变承续下来。 玄都道院便是如此而来,当然,较之上古道场已有形殊。 上古之时,没有门户之分,如今却有宗派之别。 入道院学法,虽不等于拜入玄都,但在道院期间,仍要遵守玄都门规,离开道院之后,也不可以有损玄都之名,若是拜入他派,不可私传道法,若是修炼有成,想要自开一派,则当尊奉玄都为上宗…… “如此种种,不再列举。”老道说道:“可明白了?” 应阐自是应下。 老道点了点头,便朝道童吩咐道:“取东西去。” 道童应声离座,他回过首,似乎才想起来,又道:“对了,法不轻传,入道院学法,需收十枚法钱的束脩……” “嗯,想来你是没有了?” “是。”应阐道:“晚辈听闻,若有求道之心,且具坚毅之志,道院便可暂欠束脩?” “不错。” 应阐也不扭捏,便是一礼:“还请道长教我,如何获得准允?” 老道呵呵一笑:“道爷准了。” 如此简单? 应阐闻言,不禁一愕。 老道见状,却奇哉道:“你从万里之外而来,一路艰难险阻,难道还不能够做到笃信自己?” 应阐哑然一笑,才拱手道:“自当能够。” ------------ 第七章 修行之地 未久,道童捧着不少东西回到堂间,一一交予应阐。 道袍,里衣,布履,木簪,练功服……几身衣物,应阐随意扫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木符一枚,乃是应阐在道院中的凭证,需得细心收好。 最后,也是应阐最注重的,便是书册,足足一十二本,据老道所说,都是最基础的道家理论和修行界常识。 应阐一眼望去,有《载物志》,有《玄窍经》,有《五气论》,也有《修行宜忌》,《道门法戒》,可更多的,还是读不懂的文字。 他接在手中,便忙翻开一本去看,内里果然也是一般晦涩,心底不由微微一沉。 应阐念头转过,还是直接请教道:“敢问道爷,这是什么文字?” “哦,此为云篆,乃是直接始脱于道家真篆的一种文字,具有种种玄妙……” 老道想了想,又解释道:“云篆也是当今修行界最常用的文字,日后无论是学道还是习法,都离不开云篆,你当好好研习。” 应阐也未想到,自己初入道院,竟然就遇一坎。 好在他不是易颓馁的性子,很快接受了自己‘不识字’的现状,又询问道:“不知我该如何学起?” “稍后再让童子,给你取本云篆书来。” 老道说罢,也不知是否安慰应阐,又接着道:“俗世中的文字,其实也是源于云篆,虽然久经演变,也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若是有悟性,学起云篆应当不难。” 应阐心中微定。 随后,道童又为他把云篆书取来,送他离开之前,还指点了些道院中的常识。 应阐自是一一记起,又谢过了道童,这才迈门而出。 再次身处天光之下,应阐忽有一种隔世之感。 其实前后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天日也只往西微斜了斜,群山绿意,亦是如常,一切并无变化。 应阐只是知晓,他的三载寒暑,千日晨昏,还有所经历的一切风雨,都已经在此时此刻,化作云轻流去。 自此天地不再相同。 他在山间,伫立片刻,才迈起脚步行去。 说来也实怪异,应阐这些时日,惯于攀上爬下、艰难辟路,走起石板铺就,阶梯井然的山道,竟是反而慢了许多。 也不知是身体松散了,还是流连于景致之新奇,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霞栖’之畔。 霞栖,也即先前所见那面镜湖。 道院之中,所有弟子,都居住在霞栖对岸,常日里修行也是一般,只在有听道,学法,借阅藏书等事之时,才会来到这端。 应阐既入道院,自然也分得了一个住处,乃是‘甲字二十六院’,道童说到对岸一觅就知。 于是他便沿着湖畔而行,寻见了那一道长堤。 长堤名作‘云中’,应阐尚不知晓其意,不过走在其上,湖风习习,却是实在惬意。 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道院弟子,不过他尚没有一个相识,因此只是观察。 这些道院弟子,多数都是青年,却也偶尔可见中年乃至翁媪老者。 这让应阐有些惊奇。 据他如今所知,道院修行之期乃是十年。 十年之内,若能够有一定成果,修行到了某个阶段,便有希望拜入玄都派中。 而若不然,便只能够离开道院自觅机缘,又或转为帮事道人,却不再是弟子。 也就是说,眼下他所见的中年、老翁、老媪,入道院修行也都未逾十年,与他算是‘同砚’,果然求道并无早晚之分。 而除此年岁之外,这些道院弟子的神态、举止也各不同。 应阐见到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然自得,也有人索性就在堤上坐着,面对霞栖湖不知思索什么,甚至还有人倒骑青牛,手抱古书,任凭老牛寻路,心神却已完全入了书中…… 应阐走在其中,也沉浸于这一种氛围之中,恍然如梦。 …… 霞栖湖甚广,云中堤自是不短,走过大半后,后方的宫观楼宇,已都掩于绿意之中,倒是对岸景茂,渐而明晰起来。 先前自空中下望,只见大片墨瓦白墙,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离得近了,才觉每座院落之间,距离其实颇远,还多隔有石山竹影、花木扶疏,即使邻比之间,也不至于相互烦扰。 而来到这,应阐也才终于知晓,‘甲字二十六院’位于何处。 原来这一片院落,是以天干为序划分,甲字即是临湖庭院。 当然,除了方位、顺序之外,各个院落的一应配置,皆无不同之处,分配也是全随缘法,所以并无什么不公之处。 只是对于应阐而言,打开院门,便是湖光山色,实在心旷神怡,当然自觉好运。 下了云中堤,他便拐上湖畔小径,走在沿岸细柳之下,同行之人渐少。 忽然,应阐听闻一道细小之声,正在唤他:“道士……道士!听的到吗?” 应阐垂下视线,发觉彩雀藏在他衣襟中,半片羽毛也不敢暴露在外,只有一双圆眼溜溜地转。 “仙子这是作甚?” “你小声点!”彩雀儿先是吓了一跳,但又很快镇定下来,鬼鬼祟祟问道:“我听外面许久无声,是不是到无人处了?” 应阐忍俊道:“正是。” 彩雀儿大喜,立即从他怀中冒出脑袋,叫道:“终于透了口气。” 随后又是津津自喜:“我真的混进道院来了!” 应阐再禁不住,失笑问道:“仙子从到玄都,缄默至今,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 应阐笑道:“我想,仙子纵使不藏起来,应当也能进入道院。” 彩雀儿歪着头道:“为什么?” “你能随我来到这里,自是道院默许的事。”应阐道:“否则再是怎么躲藏,也不可能避开道院高人的视线。” 彩雀儿呆了呆。 “可是……”它虽觉应阐说的,不无道理,但仍有些不敢置信:“我是精怪,怎么能够随意进入道院……” 话音未落,应阐忽一抬首。 只见竟有一头白鹿,出现在了前方,正沿湖畔踱步而来。 它对于应阐的存在,似乎没有半点畏惧或者敌视,只是好奇地撇了一眼,便悠然与他擦身而过。 应阐瞧了瞧彩雀,发觉它的眼睛瞪得溜圆,不由莞尔。 ------------ 第八章 长路漫漫 甲字二十六院之旁,有条清溪蜿蜒而过。 溪水是自山峰顶上飞流而下,最终汇入霞栖湖中,因此是道湍湍常流,也截断了湖畔的路。 好在溪流之间,错落着几块大石,不知道是谁所布置,虽然未经斧凿,但也足够充作汀步了。 应阐踏着石面,越过此溪,便来到了甲字二十六院门前。 院子据地十分不小,由东墙至西墙便不下百步,也不知是何时建的,门墙砖瓦之上,都可见到岁月的斑驳,也承载着光阴的韵味。 应阐确认无错,只觉十分称心,于是朝怀中道:“仙子,我们到了。”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却没到来。 他垂首一看,这才发觉彩雀儿在他怀中蜷缩成了一团绒球,俨然是睡着了。 应阐哑然一笑。 彩雀儿除了灵性十足,与寻常鸟雀也确没有区别,这段时间想是累了,因此放松下来,竟能在他怀中熟睡过去。 应阐不再唤它,又把动作放小了些,自己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两面敞开,内里景象豁然眼前。 入门,是个宽阔庭院,院中铺着整齐石板,缝里有些翠色冒了出来,但是并不显得杂乱。 庭院两侧,各有一些建筑,左边是几间屋舍,不知都是什么作用,右边则是一个亭子,一叠青砖,围起了株参天大树,树影则把半座庭院遮在荫中。 除此之外,一并闯入眼帘的,还有一道人影。 其站立于庭院正中,双手圆张,仿佛虚抱太阳,缓缓运转,而随他的动作,附近光线竟也有所变化,仿佛化作一层薄薄光霞,于他周身上下流转不定,端是令人惊奇。 应阐定睛望去,发现此人原是一名小道。 说是小道,观他面貌,其实至多十二三岁,皮肤粉白柔嫩不说,脸上的婴儿圆肥都未退去,只是身量要比寻常孩童要高不少,作的也非童子打扮。 显然,其并不是道童,而是正式入了道院修行的‘弟子’。 应阐不禁有些意外。 他知道院之中,并非单人独院,只是没有料到,这位邻舍瞧来如此年少。 考虑到对方似正练功,应阐没有打扰之意。 但他进入院中,小道似乎还是有所察觉,很快缓缓收了行功,双眼一睁。 应阐眼皮一跳,竟觉有道凌厉锋芒,从那小道眼中飞射出来一般。 不过这种错觉,转瞬即逝,他再朝着小道眼中看去,也只觉得神光炯炯而已。 应阐想了想,还是先走上前,作了个揖:“见过道友。” “贫道应阐,乃是新入道院修行,往后邻舍,还望担待。” 小道才刚收了行功,连忙一整衣衫还礼:“道兄有礼。” 他说起话一字一顿,似乎正在认真措辞:“小弟李玄英,住在西舍,正舍和东舍都无人住,道兄可以自行挑选,若是需要帮忙打扫,尽管告知于我。” 应阐瞧着李玄英稚气的脸和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总觉十分有趣。 但是为防少年错觉自己看低了他,应阐也只好一本正经回道:“谢道友,我自己来便是。” 李玄英点了点头,却仍定定站在那里。 应阐总算是看出来,李玄英虽然心智成熟,也愿意表现的稳重,但还是少了些与人相处的经验。 自己的拒绝,似乎反而让他有些无措。 他想了想,尝试着道:“不过,可否麻烦道友,帮我了解一下环境?” 李玄英果然松了口气,忙应声道:“理当如此。” 说着,便倒豆子一般,指着院中一间小阁,介绍起来:“这是院中共用的丹房,不过原先徐师兄在时,也只有他在用,我还不曾用过……” “徐师兄?” “嗯。”李玄英道:“徐师兄原本住在东舍,但他已在两月之前拜入本宗,东舍也就空了下来。” “原来如此。” 应阐点了点头,但仍有些疑惑:“我听说一个院中,通常是住三人。” “但听道友之言,此处原先也未住满?” 李玄英认真答道:“住满了的。” 说着,却指向了院中那株大树:“道兄可看见了?” “听说几十年前,这棵树便生出了灵性,院中道师来看过后,说它已成了精。” “又说它在道院之中,久闻道法而生灵性,乃是缘法,日后若能化形而出,便可拜入本宗……” “后来,便把它也算作是道院弟子,‘占’了院中一间屋舍。” “所以道兄选了屋舍之后,剩下那间,也不会再有人住进来了。” “竟有此事……” 应阐听着只觉奇幻,回首去望,那株大树竟有枝叶微摇,也不知是为山风所摇曳,还是大树真在与他示意。 随后,李玄英又介绍起余下几间屋舍:“这是灶房,这是柴房……不过院中未开过伙,道兄若是烧饭,还得自己去砍柴来……” 最后,便是三间屋舍。 “其实屋舍内都是一般布置。”李玄英道:“道兄任选一间即可。” “如此,我便也选东舍吧。”应阐略一思索,笑道:“既然先前的徐师兄是住东舍,那正舍不就是‘树师兄’的住所?” “如今‘树师兄’还在院中,我岂能够窃居。” 李玄英怔了一怔,才道:“是极,是极。” 应阐微微一笑,推门进入东舍瞧了一瞧。 入门是一间小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卧室,虽然已经两月没有住人,但仍十分洁净,不需怎么打扫便可落脚。 “对了。”李玄英站在门外,似乎才想起来,便道:“书房中还有些道书,是徐师兄走前赠予我的,我的书房摆置不下,因此还都留在这边。” “道兄若是喜欢,也尽可以翻阅,但是若不合适,我便搬去正舍暂放好了。” 应阐十分惊喜,但是细想过后,还是说道:“放在我这,恐怕不便道友翻阅,还是搬到正舍去吧。” “到时我再向道友借读就是。” 李玄英自是欣然答应。 于是两人来回跑了几趟,将数十本经书道藏统统搬往了正舍之中。 待把最后一摞道书整齐放下,外间已是霞色满天。 应阐连日积累的疲惫,忽然皆涌上来,腹中更是一阵雷鸣。 “李道友,先前你说院中未开过伙,不知是如何解决餐食的?” “哦,我这有些丹丸。”李玄英从西舍窗上取下一个黄皮葫芦,拔了塞子一倾,倒出一枚丹丸:“道兄若是饿了,可以先用一枚。” 应阐也不客气,接过丹丸服下,很快便觉腹中有股温煦之气生出,又往周身弥漫开来。 不过片刻,饥饿之感已然消散,气力也随之恢复大半。 应阐不禁奇道:“这是什么丹丸?” “这是五精丹。” “乃是道院中的一尊宝炉,从天地间汲取五气精炼而成,一枚便能满足人体三日的精气所需。” “一枚便能抵三日所需?”应阐讶道:“那有此丹,岂不是能省下无数功夫,用于修行?” “正是。” 应阐更是心动,问道:“不知此丹如何获取?” “五精丹本来便是供予道院弟子的。”李玄英道:“当然,道院不教我们坐享其成,所以去取五精丹时,需往宝炉之中灌注一些法力,维系宝炉运转。” “原来如此……” “道兄可有法力在身?” 应阐其实自己也不甚清楚:“我学过一门吐纳术,只是浅薄的很,应说不上有何法力。” “是么?”李玄英想了想:“也不妨事。日后我取五精丹时,也为道兄备上一些就是。” “这怎能够?” “同院邻舍,本应互相帮携。” 李玄英又一本正经起来,末了才道:“徐师兄在时,也是这么说的。” 话都说到此处,再作推托,倒是显得应阐太不爽利了。 与其计较这些,不如记在心里,因此他也没再犹豫,便拱手道:“如此,就劳烦道友了。” 李玄英听着,却忽觉得有些别扭,不由说道:“道兄其实可以直唤我名。” “嗯?”应阐细想,一直称呼‘道友’也确生分,于是便笑应道:“那我便托个大,唤你一声玄英了。” 换过称谓,生疏果然立即淡了几分。 “如此甚好。”李玄英亦是一笑:“不过道兄年长,我却不好改换称谓。” 说是如此,他还是把‘道兄’改口,换为了更亲近些的师兄。 闲聊之中,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晚霞也已退去,星月依次登上天帷。 应阐开始感到困顿,索性也不苦熬,便别过了李玄英回屋。 阖上门户,屋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应阐忽然发觉,屋内竟是没有火烛,便也熄了整理行囊的念头,只把窗给支起,放入些许月华,便把身躯抛到了床榻之上。 他本以为,初入道院,自己定有万千遐想。 然而到了此时,却已没了任何念头,很快就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并无半点梦幻,却又万分漫长,以至应阐醒来之时,竟有些许恍惚。 他见窗外仍有墨色,还道自己一觉睡了整日整夜,随后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外间虽仍寂静,山间却已有了一种将要蓬发的生机。 原来是还没有天明。 忽然,一团霓彩闯入眼帘,原来是彩雀儿,跳到了他胸膛之上,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 “道士,你醒了。” “仙子。”应阐露出微笑,问道:“睡得可好?” “好极了。”彩雀儿跳到窗台之上,小心看着外面:“道士,你说我能出去转转么?” 应阐想了想道:“仙子只要不乱闯其它庭院,应是无碍。” “真的?”彩雀儿肉眼可见兴奋起来。 “我想到林里看看,可有其它鸟儿。” 它跃跃欲试,但走之前,仍问了句:“道士可一起么?” “不了。”应阐翻身而起,答道:“我还有事要做,仙子自便就是。” “好吧。” 彩雀儿有些可惜,但是很快便被对外界的好奇盖过,飞出了窗,又越过院墙而去。 应阐也未多操心。 彩雀离开之后,他便伸展起了手脚,很快便感受到了极久违的充沛精力。 这让他有些意外。 虽说昨夜休息得好,但是长久以来积累的疲惫,应当没有这么轻易退去才对。 “是因昨日服了五精丹么?”应阐面露思索:“还是因我如今身处道院?” 想来玄都道院坐落之处,定是灵机充沛的宝地。 身处其中,身体精力恢复得快些,似乎也再正常不过。 想到此处,应阐心头忽然一动。 他随云山老道学的吐纳术,修行至今,已经许久没有进境,不知到了此间会否有所改善? 一念既生,再难平复,应阐当即便在榻上坐定,静心调整吐纳。 这时,外面有些杂音传来,似乎是日出,竟有雄鸡唱白,随后又有鸟雀啼啭,不知是彩雀儿么?似乎不像…… 应阐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这嘈杂扰乱了气息,不禁有些无奈。 他有些不明白,道院为何不在屋舍之中,设置一间静室? 摒除外界杂音,岂不利于修行? 但最终,这些杂念还是都被他给摄起,随着心静下来,渐渐能感受到,身躯正随一呼一吸,吐出浊气,纳入灵机…… 半个时辰,稍纵即逝。 应阐能感受到,自己已又蓄满‘元气’,但是依然没能再有增长。 “罢了。” 这种情况,继续吐纳也是无用。 应阐先前已静下了心,此时也未太过可惜,只是隐隐确定了一事—— 吐纳法果然不全,已不可能再进一步。 好在,他已拜入道院,日后自有机会,习得真正的修行之法。 只是在此之前,应阐还需学会云篆,再把那些基础的道家理论一一啃下…… 这无疑是条漫漫长路,不过他也已经做足准备去走。 “呼……”应阐吐尽最后一口废气,睁开了眼,便见一团霓彩。 “道士,你醒了?” 起了身出门洗漱。 本来,他还担心吵醒了李玄英,因此还特意放轻了手脚。 没想才洗漱完,便闻院门吱吖一声,敞了开来,正是李玄英推门而入。 “玄英。”应阐打了个招呼,讶道:“我观你房门紧闭,还道未起。” “师兄说笑了。”李玄英道:“小弟每日只需入定一个时辰,便能保持精满神足。” “原来如此。”应阐点了点头。 想来李玄英年岁虽小,但是早已拜入道院,修为自是不浅了。 “对了。”李玄英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这五精丹师兄拿着。” “五精丹?”应阐又是一讶:“你这么早出门,莫非就为此事?” “那倒不是。”李玄英却道:“我是爬上峰顶采气去了。” “采气?”应阐回望峰林。 此时似是起了晨雾,群峰自半山起,就已隐没在了云雾之中。 但见岩壁千尺,万仞陡峭,犹可猜想峰顶何其险峻。 “嗯。”李玄英神色如常,只道:“朝日初升之时于峰顶采气,对修行大有裨益。” 应阐忽地忆起自己先前所想,现在他知道,为何屋舍之中没有静室了。 若连些许嘈杂都不能够降服,又如何能在岩削之上、险峰之顶,坐定山风,入静采气呢? ------------ 第九章 乾元筑基功 “咚……” 道院深处传来渺渺钟声。 李玄英说这是‘开静’,钟声过后,如都务院、都教院、都考院等辖管各种事的院司才会开门。丹坊,藏书阁等也是一般。 还有,若有道师讲课,通常也是在开静之后。 与之相对的自是止静,应阐昨晚入眠得早,所以没有听见。 开静之后不久,李玄英便再次离开院子,应阐猜想应是听讲去了。 道院乃是效仿的上古道场,院中虽无仙真神圣,但也常有道师讲课。 院中便有一张课表,应阐认真看过,若他所记不差,今日确有一位道师开讲,不过讲的乃是符箓之道。 像这一类课业,应阐并不急于接触。 他自知于修行一道,自己便如初生婴儿,还没学会说话、认字,便急于去读诗词文章,显然是无用功。 李玄英走后,应阐在院中打了一套养生拳,权当舒展身体,通经活络,便回到了屋中,打开行李略作整理—— 拢共也没什么物什,几件新旧衣物,一并叠了放好,弓需悬在墙上,柴刀则可丢到柴房…… 最紧要的,莫过于那十三本书。 应阐全数收到书房中的木架上,摆放整齐,唯独抽出云篆书和载物志来,带到桌前。 这时,他又想起屋内没有火烛,好在此时正当白昼,应阐支起窗棂,天光自然漫入书房。 他便借着天光,翻开云篆书,细读起来。 云篆书的内容,与想象中有些不同,它并不是说文解字,而更像是一篇有注解的道经。 通篇都是眇莽之内,玄冥之外;生乎空洞,生乎太无;太无之变,空无之化…… 应阐逐字逐句地读,渐渐明白讲的似乎是炁的本源,炁的演化,又似乎是天地的本源,天地的演化,无的演化,有的演化…… 他虽然也学过一些道经,但是真正理解起来,还是太过晦涩了。 好在用于学习云篆,却似不难。 那日,老道说俗世中的文字,也是源于云篆,果然不是虚言。 这一个个的云篆看起来极陌生,但明了其意之后,再对照文字,便不难看出演变的迹象。 有了这般发现,以应阐的聪慧,记忆起来并非难事。 他不由大为振奋,也更投入其中,不知不觉,就是几个时辰逝去。 日头早已过了中天,应阐终于一停。 虽说伏案苦读,身体并不如何疲惫,但仍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 他打算暂歇片刻,也借着放松心神的功夫,读一读其它书籍。 应阐遂又取过《载物志》。 此书与他曾经读过的一本博识、博物的杂纂同名,内容却是大不一般。 翻开书封,首页乃是书目,只第一章,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六洲四海。 应阐只觉,有道纱帘正于眼前徐徐打开,他也终于首次,看清了这一方天地的真容。 原来此界真是天圆地方,统有六洲四海,灵山无算,诸多洞天福地,隐介藏形,仙与魔,皆显圣迹,神与佛,布道四方…… 大昌号称中原之国,然则不过是南华大洲上一偏远之国,地处西隅,与世隔绝。 而隔绝它的,正是大万山。 大万山号称无尽大山,果然不是虚言,其西接天屏,东至神柱,南临瀚海,延绵横跨南华大洲近三四成的土地,乃是六洲四海,最为庞大的山脉。 物华天宝,鸾翔凤集,孕育着不知多少仙山福地,又不知有多少真修于此得道…… 他走过的那几十重山水,不过是这庞然山脉的边隅一角而已。 应阐只觉心驰目眩,恨不能够亲眼一看,这方天地究竟多广?又有多少难以想象的壮丽? 以至久久难以回神,翻读后篇,虽也大开眼界,再难感到如此震撼。 应阐知道自己已有些无心再读,索性彻底放下了书。 抬首望向窗外,发觉李玄英已经回返,此时又在院中行功,虚抱太阳而转。 瞧着似是已至尾声,动作放地极缓,渐渐趋向静止,但是应阐眼尖,却瞧见李玄英额头之上,源源不断冒出细汗,又在转瞬之间蒸腾,因此似是升起了道渺渺白烟一般。 “这是什么功法……?” 应阐眉头一挑:“架势愈趋向于‘静’,身体愈趋向于‘动’?” 这时,李玄英已彻底收功,顶上白烟没有后继,很快随风散去。 他睁开眼,便一回身,见到应阐正在窗后瞧他,拱手唤了一声:“师兄。” 应阐知道,这是自己的目光被他捕捉到了。 “玄英。”他想了想,起身穿过小厅,来到庭院之中,问道:“昨天今日,都见你行此功,不知道是什么玄功?” “这是乾元筑基功。” 李玄英道:“师兄感兴趣?若不介意,可随我学。” 应阐闻言一讶。 他本来只是想向李玄英请教其中的动静之理,倒没想到,李玄英会抛出这个选项。 “可有不妥?” “自无不妥。” 李玄英摇了摇头,“此功亦是道院所传,师兄早晚都要学的。” “来,师兄随我站定。” 见他都已摆出架势,应阐自然不会扭捏。 “乾元筑基功,乃是所有道院弟子皆要学的功课。” “其有固本培元之能,勤练不辍,可使身康体健,气血焕发,神力充盈,寒暑不侵,百病不生。” 李玄英两足齐肩而立,正脊挺胸,两手虚抱于前,长吸短呼。 应阐好歹也有一身不俗武功,一个架势,自是能够做的标准。 李玄英见状,暗暗点了点头,双手便动起来,或推、或收、或沉于腹、或举于顶,始终保持如抱日月。 整个过程之中,身躯似是不动,其实却是每寸血肉,都在一同运转,呼吸亦有数次变化,必须随着动作而转…… 应阐认真学着,不知不觉,似乎有些投入到了其中,渐渐也忘了去看玄英,只是听闻他的声音还在传来: “乾者,天也。” “虚抱乾天,汲取乾元之正,足立大地,借坤舆以冲和真气……” 应阐渐渐感到,似有一股炙热的气,源源不断灌顶而入,随他行功,流转于他体内,最后经由足底,泄入大地之中。 ------------ 第十章 乘霞凌波,饮酒论道 “呼……” 应阐缓缓收功,顶上便有一缕白烟,汇入山间云雾。 睁开双眼,便见已是夕阳西斜。 “师兄感觉如何?”李玄英仍在一旁,见状问道:“可有不适之处?” 应阐摇了摇头。 他武功不俗,所以对于身体的变化更加敏锐,此时此刻,能够感受得到,只是一次行功下来,他的体魄,气血,竟都有了增长,更有一种全新的变化,正于身躯深处发生—— 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武功锤炼的,由内而外的生机焕发。 “不愧是道院玄功。”应阐由衷道:“果然神妙。” “身躯乃是修行之根本。” “而我们这个阶段,又有炼精化气之说,更要万分注重。” “所以道院才会传下这门乾元筑基功来。修炼乾元筑基功,不仅是为强身,也是在为修行打下根基,万不可以有所懈怠……” 李玄英忽地洋洋洒洒,说出大段道理。 应阐不由有些讶异,结果末了,他却又是一句:“徐师兄在时,便是这样说的。” 应阐顿时失笑。 “看来玄英对这一位徐师兄,十分敬佩?” “自是敬佩的。” 李玄英道:“徐师兄是我见过向道最坚之人,不会被任何困境所挫败,也不会为任何成就自喜,至始至终都能笃行于道……” “我在徐师兄身上学到许多。” “哦?”应阐闻言,也不禁道:“可否与我说说?” 李玄英自是欣然,说起这位徐师兄来,他便滔滔不绝。 应阐见状,便道:“不如到亭中坐下长谈?” 李玄英想了想,却道:“我有一个更好的地方,师兄随我来。” 应阐颇觉意外,便随李玄英出了院门。 两人横穿过了石径,径直走近湖畔,应阐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此即青山黯黯,红日西沉,晚霞却在天际晕开,成了薄暮时分最绚烂的色彩,又尽数映于眼前湖中。 水面浮光,共天一色。 应阐终于知晓,霞栖湖为何会是此名了。 李玄英走近湖畔,那里竟摆置着两张藤椅。 两人坐于椅上,身影倒映湖中,恍然却似乘霞凌波。 “师兄觉得如何?” “可惜无酒。” 李玄英哈哈一笑,忽然俯下身去拨弄什么。 不一会儿,他把一层泥土拨开,竟从其中挖出一个小坛而来。 “师兄,请便。” 应阐接在手中,眉头一挑:“这是?” “徐师兄也好酒。”李玄英道:“他在此处埋了许多美酒,到走之时也没喝完。” “我虽不能同饮,却是还记着呢。” “哦?”应阐握着小坛,忽然有种错觉,似有另外一人,正错过了几年时光,邀他同饮。 这又如何能却? 他把坛封揭开,霎时浓香四溢。 湖畔阴湿,照理是不宜于埋酒的,但也不知徐师兄施了什么手段,却似没受半点影响。 应阐昂首痛饮一口,顿觉浑身舒泰,不由畅声一笑:“果然好酒!” 李玄英道:“师兄喜欢,这里还有,徐师兄定不会介意。” “实在不行,改日我们再寻好酒,埋回此间就是。” “正是此理。” 应阐连声称好,遂又畅饮一口,才道:“玄英,接着说说徐师兄吧。” “徐师兄他,资质不佳。” 李玄英思索着,缓缓道来:“听说,徐师兄的祖上,也曾在道院之中修行,只是天资平平,最终没能有所成就……” 这个故事的开始不甚出奇。 天资平平的徐祖,却有一位天纵之才的好友。 在他迟暮那年,已是玄都高真的友人给他留下了一件福泽子孙的信物。 持此信物来到玄都,便可以拜入这位高真门下。 徐远正是带着信物而来,但他的资质,比之其祖犹有不及,彼时甚至这位高真,都不对他抱有期望,甚至认为他在虚度年华,劝慰他可保留信物回返尘世。 应阐听到此处,只觉讶然。 以玄都派和道院的作风宗旨,竟会拒绝向道之人,这位徐师兄的资质,恐怕不是仅仅‘不佳’那么简单。 “但以徐师兄向道之坚,自不可能望而却步。” 李玄英道:“徐师兄入道院后,受尽无数挫折,却仍笃行于道。” “果然天道酬勤,两个月前,徐师兄终是厚积薄发,打通天地脉,筑成大道基,堂堂正正拜入了玄都本宗。” 应阐听着这寥寥数语,似乎便能想象得到,其间究竟略去了多少艰辛。 “我辈当如是。” 他一举酒,痛饮而尽。 日落月升,湖中的晚霞也已换了月色。 两人的闲谈没有随着徐师兄拜入本宗而终结,倒是愈发广泛起来。 “小弟八岁,龆年稚齿,便被带到道院之中。” “彼时年幼,厌于修炼之艰辛,憎于经藏之晦涩,如何也不肯刻苦学道,蹉跎两载犹不得入门。” “好在院师不肯扬弃,将我换到甲字二十六院,与徐师兄毗邻而居。” “受他影响,我才渐知悔改,开始勤勉。” “如今,徐师兄虽去,我亦能够守志笃行。” “二三载内,当能跟上徐师兄的脚步。” 李玄英瞧了应阐一眼,说道:“等师兄也拜入本宗,我定介绍你与徐师兄相识。” 应阐摇头一笑:“我才始步尔。” “初学道法,行之惟艰,小弟亦深有所感悟。”李玄英道:“师兄若不介意,遇到什么疑难,尽可以来询问我。” “小弟知无不言。” 应阐微微一怔。 他虽内谦,倒是没有畏于修行艰难之意。 但见玄英误会,他也不去辩解,稍一思忖过后,索性顺水推舟,问道:“实不相瞒。” “我初入道院,弗如白纸,虽言求道修行,却连何谓修行也不知晓。” “玄英可否为我解惑?” “师兄正学云篆?” “其实修行之道,待你入门,道书之中自有分晓。” 李玄英道:“不过师兄既然问了,小弟不揣浅陋,愿为师兄阐明。” “道家修行一言蔽之,不外一十六字。” “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但若析分起来,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昔日,院师讲道之时,便说这一十六字,其实贯乎始终,即使‘炼精化炁’一言,也不仅仅指代炼气,玄光,罡煞,金丹四境……” ------------ 第十一章 都教院 炼气,既是道家修行第一关。 这一关的修炼,概括起来似乎极为简易,不外乎引天地灵气入体,炼成法力。 但实际上,除少数异禀之辈,寻常人是无法直接感知与利用天地灵气的。 因此,便需借助吐纳、观想、外功、服饵……诸般法门,引气入体,再随功诀运转,修成道家法力。 应阐学过的吐纳术,便是当今最为主流的引气法。 只是单有引气法无用,他未学过炼气术,无法将灵气转化为法力,灵气积攒在体内,至多有些温养体魄之效,再能借之施展些许粗浅术法而已。 …… 接下来的日子,应阐几乎都在屋中苦读。 明了修行关节后之后,他也对自己当前之要务,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云篆自是不能放下,但是在此之余,还得着紧钻研道家理论,理解各种术语…… 所以《玄窍经》,《五气论》,《修行宜忌》几本非是云篆成书的典籍,也当一并提上日程。 须知玄功妙诀,可不是拿到手中便能修行,尤其是正统的道家功法,内里往往充满了晦涩的理论,以及各种玄之又玄的术语。 什么是绛宫?什么是玉阙?什么是玄窍?什么是天地脉? 又何谓浇玉池,何谓过三关? 李玄英在此蹉跎两载不得入门,虽有年少厌学之故,但也足见此中艰深。 好在,应阐过目成诵,真下起了苦功钻研,倒是很快便有领会。 而渐渐的,他又发现,自己学起此些,并非从头垒土。 应阐到底也学过道。 虽然都是俗世道学,但也确有不少相似、相通之处。 或许这俗世中的道学,本来也是山中流传出去的。 应阐两相对照,固然发现了自己以往所学的道经、理论多有谬误,但在这一过程之中,理解也愈变得深刻。 …… 这日午后,难得清爽。 应阐将云篆书通读过了一遍,自觉再无晦涩之处,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入道院来已数十日,总算不再仿佛蒙童。 距离真正踏足修行,也愈近了一步。 当然,云篆不比世俗文字,有逾万千之数,每一个‘字’,往往便有许多含义,组合起来更是晦涩。 所以应阐虽已能够通读云篆,但还远算不上完全‘掌握’。 即使是这一本云篆书的内容,都能使他常读常新,每每都有新的理解…… 不过这也足够了。 应阐又不打算闭门造车,云篆晦涩,道书难明,可以听道,可以求解,何必向壁虚构。 他将桌案上散乱的《玄窍经》、《五气论》,还有一本云篆所书的《感应经》收拾起来,放还书架,这才施然出了书房。 李玄英不在院中。 前日他便去了山中采药,至少还有两三天的功夫才会回返。 当然,他虽不在,院中也非只应阐一人,还有一树一雀两位精怪。 只是‘树师兄’从来安静不语,至于彩雀儿,它倒欢脱得很,整日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应阐摇了摇头,出了院门。 今日是月初,都教院会放出一张课表,排有本月课程。 应阐这个月便打算尝试多去听讲,自然要去抄录一张。此外,也另有件要事去做。 走上云中堤,便发现今日同行之人果然不少。 这倒方便了应阐,他入道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还甚少出过院门,也不知道都教院何在。 迷路自然是不至于,但也难免费些功夫。 现在倒是简便了,跟在人群后头即是。 当然,说是人群,其实也就十七八众,一来,都教院开静后便放了课表,此时都已过了半日,二来,其实听李玄英说,也有许多人懒得抄录课表,而用其它法门代替。 至于什么法门,李玄英未说,应阐自是不知道了。 过了云中,又上石阶,兜来转去,途中还少了二三人,似乎只是短暂同途,这才到一开阔之处。 便是都教院前了。 此地倒是已有不少人,不过随应阐一众到来,也又有人离去,还是不算拥挤。 因此应阐很轻松便望见了榜上张的课表。 道院中的课程真是无所不包。 符箓,丹道,金法,阴阳……这自然是正常不过。 风水堪舆,矿物鉴识,灵草种植……这倒也是修行界用得上的知识。 丝竹,丹青,雕刻……许是修行之逸趣吧。 应阐把课表看过一遍,又在心中默诵一遍,这便算记住了,回了院再誊在纸上不迟。 这时,他忽察觉身后传来一阵细密的动静,不似人的脚步,回首一看,竟见一条皮毛黑亮的细犬,钻入了人群,来到课表之前瞧个不停。 应阐顿时便知晓,这便是所谓‘其它法门’的一种了。 他哑然一笑,转身出了人群,又往都教院里而去。 此时都教院里十分安静,只有几位帮事道人坐在各自桌案之后看书。 这些帮事道人,多是修道不成,又不愿离开道院的往届弟子,也有少数其它来历,但是总而言之都是前辈。 应阐未敢失礼,走近一位案前,作揖道:“见过帮事师兄。” “师弟有礼。”帮事道人从桌案后抬起头来,“可是有事?” 应阐拱手道:“我听闻,初习炼气术,可至都教院中请教道师?” 据他读《修行宜忌》所得,功法的选择关乎甚大。 盖因人与人间区别迥异,适合修炼的功法自也截然不同。 性子温吞的人,修炼不来需精进勇猛的功诀,性子急躁的人,自然也不适合平和的法门,体质亲近火行的人,修炼火行法力事半功倍,但若修起水行法力,恐怕就是劳而无功…… 所以这简简单单一个选择,却是关乎大道长远之事,应阐自要谨慎对待。 “哦?初习炼气术么?” 帮事道人闻言也不意外,只道:“关于此事,本来院中自有道师开课讲授,奈何诸弟子入院时日不等,学道进度参差,实在是难凑到一处。” “因此后来便换了法子,教诸弟子先到都教院中记名,道师再择一日讲解。” “来,你先在此记名……” ------------ 第十二章 齐院师 在都教院记上名后,没过几日,便有人敲开了甲字二十六院的门。 门外是名道袍童子,身后跟着头体型矫健的云豹,许是等了有一阵子,云豹已经懒洋洋趴下了身子。 应阐打开院门,见这一对组合,不由有些讶异:“不知童子何来?” 道童倒是十分沉着,打了个稽首问道:“可是应阐应师兄?” “正是。” “小童是代都教院前来传讯。”道童说道,“请师兄于午后至松风坛听讲。” “原来如此。” 应阐拱手回道:“我已知晓,有劳童子传讯。” 道童微微一笑,隐秘地以足跟踢了一踢云豹,等待云豹慢慢悠悠爬起。 “小童告辞。”道童这才一礼,乘上云豹奔去。 那云豹瞧来懒散,奔跑起来,却实迅捷,不过眨眼之间,就已到了道路尽头。 应阐目送他们身影消失,这才收了视线。 回到屋内,将晨间看了过半的感应经啃完,又读了会玄窍经,就已过了正午。 应阐仍是照例,把道书都细心收起,这才离院而去。 松风坛,不在较常见的几处讲道坛中,不过打听起来应是不难。 过云中后,应阐寻了一位行色不显匆忙的同砚拦下,礼貌请教,很快得到指点。 他向北而行,大道变成了小路,又变成了石阶,走势越来越高,忽地听闻满峰苍松竟随着风起而曳,泛起松涛阵阵。 便知松风坛不远了。 果然,石阶很快到了尽头,应阐登上崖顶。 崖顶以青石铺了广场,广场正中有三丈三的高坛一座,似是汉玉砌成,色泽温润如脂。 广场中已有人在,是名面容清癯的老道,但他身上着的道袍,是与应阐一般的弟子样式,显然不是院中道师。 老道本来正自养神,闻有脚步来到,才一睁眼,微微颔首示意。 应阐拱了拱手,算是还礼,但见老道没有谈兴,便没开口攀谈。 过了一阵,又有一个未着道装的少女来到,但仍没有打破静默。 如此,直至未时,忽的又是一阵松风,分明也没如何引人侧目,不知为何一晃眼间,便有一位女冠出现在了此间。 老道眉目微动,似是识得这位女冠,便先躬身一礼,唤道:“齐院师。” 应阐与那少女闻声,便也随同行礼唤道:“齐院师。” 齐院师柳叶眉,丹凤眼,神态清冷,见这景况,也只微一颔首。 “不必拘礼。”她的语气倒是平和,不过行事却甚雷厉,便道:“你等三人,都是何时入的道院?” 几人对视一眼,老道便当先道:“弟子五个月前入道院修行。” 少女即随后道:“弟子去年夏初拜入道院,至今有一载了。” 应阐有些意外,但见齐院师视线落来,仍坦然道:“弟子月前拜入道院,至今当是三十余日。”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其余两人侧目,瞧着应阐多有诧异。 齐院师倒是依然语气淡淡,便接着道:“既然到都教院中记名,说明你们已都做足准备。” “然我仍要考教一番。” 说着,便一点应阐:“你先来答。” “何为玄窍?” 应阐略一思索,便答道:“盖虚极静笃,无复我身,但觉杳杳冥冥,与天地合一,而炁酝酿于中,乃修炼之最妙处,故谓之玄窍。” 齐院师认真听罢,也不点评,便又朝那少女问道:“何为神之舍宇?” 少女背书一般念道:“中元绛宫者,乃神之舍宇。绛宫不动则精不驰,而神不疲……” 齐院师仍不点评,又问老道何为小河车,何为大河车,老道立即便予答复…… 如此来来回回,问了不知多少玄理道论,三人倒也基本能够答得上来。 齐院师仍是不作任何点评,只是有时候会忽然指正。 直到晚暮。 齐院师才一止问,淡淡然道:“尔三人基础尚佳,确可开始炼气了。” 三人闻言,都把耳朵竖起,本道齐院师马上便要指点功诀,没想她一招手,却是放出三道白光,分往各人手中。 应阐下意识抬手一接,便见白光在他掌中化作了一细长之物。 细看,似是一根钢针,却又粗犷许多。 齐院师淡淡道:“尔三人自明日起,便以此物为钩,到霞栖之畔垂钓,三日之后再来见我。” “届时,再视各自垂钓成果指点功诀。” 说罢挥了挥手,又是伴随一阵松风,消失无踪。 “这……”三人相觑一眼,少女便露出明显困惑:“两位道兄,院师这是何意?” 老道沉吟道:“齐院师行事,岂是我们能够揣度?” 应阐却没多想,只是一笑:“无论如何,三日之后便知分晓。” “明日垂钓,我还需做不少准备,便先辞过了。” 说罢,又一拱手,便洒然下了松风坛。 回到院里时,月色已如水。 应阐手中多了一竿老竹,一把麻线。 老竹稍加处理,再以小刀开几道槽,缠上麻线……如此,便成了一根简易钓竿。 将就几日,应是无碍。 砍下来的竹节,削成了片,便可编个鱼篓…… 应阐左右打量了眼,颇觉满意,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屋。 只是还未起身,他便忽见有道霓彩飞入院中,虽在淡月清辉之下,仍是显出几分绚丽。 “仙子?” 彩雀儿停落在亭边,瞧了应阐一眼,神态恹恹:“是道士啊。” “这才几日不见。”应阐讶道:“仙子怎么如此萎靡?” “道士。”彩雀儿蜷缩成了一团绒球,闷闷道:“以后不要叫我仙子了。” 应阐眉头一扬:“仙子这是怎么了?” “哎。”彩雀儿垂头丧气道:“我只是只飞得快的山雀,生来不会法术,也学不会采集日精月华修行……” 应阐细细听着,才知道彩雀儿这十几天,竟是在与道院中的精怪学着采集日精月华。 只是不知为何,它却怎么也不得入门。 “这……” 应阐有些意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由。 想了许久,只能安抚它道:“等玄英回返,我再帮你问问他可知道缘由。” 只是李玄英入山采药,本道三五天内便会回返,怎么至今还不见其影踪…… ------------ 第十三章 垂钓云中 月落日升。 晨初曦微,开静的钟声还未响起。 应阐已推开院门,拎着钓竿和鱼篓走近霞栖,但见薄薄雾气朦胧,氤氲积于霞栖湖上,似给湖面披了一层轻纱,又随湖风,轻缭慢转,好不梦幻。 应阐心中暗赞之余,忽然一改想法。 他本来打算在就院前垂钓,还有藤椅可以倚靠,但是见此一幕,忽然便想起了云中堤来。 此时此刻,长堤想是真处‘云中’,也不知道是何景象? 而且云中堤横跨霞栖,在那湖心之处,鱼儿定也多些…… 虽然应阐也未想着能够钓上鱼来,但仍立即动了念头。 修道人从心所欲,应阐念至此处,当即调转脚步,沿着道路而去。 未久,长堤隐隐映入眼帘。 此时已三三两两,有些道院弟子走上长堤,好似走入渺渺云中,瞧着真真有些仙府气象。 应阐拎着钓竿,汇入其中,走了许久,直到前眺后望,皆不见有飞檐翘角、墨瓦白墙,约莫已是到了湖心。 “咚……” 开静的钟声恰巧传来,道人们联袂而去,接踵而来,应阐独自停下脚步。 他径自在边沿坐下,面朝霞栖,便把钓竿一挥,鱼线飞入水面,仅露出一片落叶做的浮漂,随这水波荡来漾去。 这时,正有一个道人倒骑青牛路过,余光瞥见如此一幕,不由有些惊奇。 不过很快,他便又沉浸到了书中,任由青牛驮着,一路过了云中而去…… 去时,晨雾渺渺。 回时,薄暮夕霞。 道人又倒骑着青牛,抱着道书路过于此,发现应阐仍在堤上坐着。 看他身旁的鱼篓,似乎连滴水也未沾过,应阐却也不在意,一只手把着钓竿,一只手还捧着卷书,颇是乐在其中…… 瞧着倒与他有几分相似了。 道人不免生出了一丝好奇。 他想了想,随手把书塞在腰后,轻吁一声,示意青牛停下。 青牛回过头,很是诧异瞧了他眼,慢慢走到一旁停下,没有堵住去路。 “谢牛兄。”道人翻身而下,又与青牛道了声谢,这才走近前去。 “道友,道友?” 他拱着手,连唤两声,应阐才一抬头,见他站在身旁,却是露出几分讶色:“是你?” “哦?”道人奇道:“道友识得我?” 应阐这才反应过来,忙放下书,单手作了个简礼,回道:“见过道兄。” 道人气质温润,年纪瞧着像是二三十岁之间,因此应阐也不吝于唤句道兄。 “我并不识道兄,只是于这堤上见过道兄一面。” 他望了不远处的青牛一眼:“道兄洒脱自在,因此留下不小印象。” “原来如此。”道人笑了笑,似乎察觉自己站着不太合宜,便也盘坐下来。 “还未请教道友名姓?” 应阐也未多想,便道:“应阐,阐幽明微之阐。还未请教?” 道人一笑,“陈象,万象始更之象。” “原来是陈道兄。” 应阐道:“道兄寻我可有要事?” “何来要事。”陈象摆摆手:“我亦是见道友逸趣,生出结交之意而已。” “哈哈。” 应阐失笑道:“我在此处垂钓,不过是因院师所嘱,何来什么逸趣。” “哦?”陈象并不失望,只是好奇问道:“这垂钓的课业,我还从未听过,不知道是哪位院师所嘱?” “我也不知其详,只道唤作齐院师罢了。” “齐院师?”陈象颇为意外:“原来是她……” “道兄知道齐院师?” 这番反而是应阐来了兴趣。 “我不好风言,只是偶然听同砚提过一两言尔。”陈象摸着下巴道:“据说这位齐院师,乃是本宗真传,不知是为什么,才到道院做了院师……” “原来……” 本宗真传?那是什么道行? “不过,本月的课表里,似乎没有齐院师?”陈象也换了个称谓,问道:“应兄莫非在随齐院师学法?” “并非如此。”应阐道:“我不过是在都教院记了名,请教炼气功诀之事,这才遇到齐院师讲解。” 他解释完,便又转而问道:“我们道院弟子,还能直接随院师学法?” “通常而言,自是不能。”陈象瞧出他入道院未久,便解释道:“但若你的造诣,和遇到的疑难,已经超出了院中讲课范畴,那么去向院师请教,院师们自然不会吝于开解。” “在这过程中,结下师徒之谊也是有的。”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两人闲谈了一阵,夕日的余晖已尽没入山后。 陈象便道:“好了,时候不早,我还要回院中烧饭,改日若有机会,再与应兄闲谈吧。” 他瞧着也颇有一些修为,竟还保留着烧饭的习惯。 应阐有些讶异,但仍点头应下。 陈象便又朝旁唤道:“牛兄!” 一旁的青牛闻声,甩着尾巴,慢慢悠悠走近前来,陈象便要翻身而上。 应阐见此一幕,却忽想起什么,忙道:“道兄且慢。” 陈象坐上了牛背,问道:“何事?” 应阐略一措辞,“我有一位好友,乃是山中雀儿成精。” “它十分灵性,聪慧不在常人之下,但是不知怎得,如何也学不会采集日精月华,道兄可知缘由?” “这个么。” 陈象摸着下巴:“日精月华乃是天地之间,最为常见的灵机,多少精怪都是因为懵懵懂懂,感知、采集到了日精月华,这才得以成精……” “未得日精月华便成了精,虽是少见,但也十分正常。” “但成了精,却学不会采日精月华?莫非是某种异兽?可也没有此理……” 他似乎也不得其解,又朝青牛问道:“牛兄可有头绪?” 青牛只是摇了摇头。 应阐本来也只忽然起意,见状不再强求,便道:“如此,便不劳道兄费神了。” “无妨。”陈象道:“应兄这位朋友的情况,我也十分之感兴趣。” “不知应兄住在何院?若有机会,我倒也想见见这位朋友。” 应阐也不觉有什么隐瞒的,便道:“甲字二十六院。” “原来是临湖雅居,我记下了。” 陈象点点头,请了牛兄往前行去,又遥遥道:“待我回去之后翻翻藏书,若能找到线索,再寻应兄……” ------------ 第十四章 讲法 首日,一无所获。 应阐却不在意,第二日也仍照常,日出便往云中垂钓,优哉游哉看上一日道书。 这日他读《虚空经》有些入迷,若非更阑之时,明月忽被浓云掩起,再看不清书中墨字,恐怕他能坐上整夜。 第三日,山中飘起小雨,淅零淅留。 应阐虽然不惧寒暑,却也不愿弄湿衣物,而且雨水还会淋湿书籍。 但他仍有办法。 再出门时,应阐披上了李玄英留在院中的蓑衣,又把纸质的《虚空经》,换成了徐远留下的一卷古经竹简。 一竿独钓烟波里,蓑衣半隐水墨中。 又是逍遥一日。 第四日,应阐两手空空,本来便要往松风坛去,但想了想,还是带上了鱼篓。 鱼篓连半滴湖水也未沾过,不过整日放在雾里雨里,倒是还有几分湿润。 这就是应阐的垂钓成果了。 赶着开静的钟声,来到松风坛的广场之下,发现少女已在此间。 “道友。”应阐走近前,一拱手:“怎么在此等待?” “齐院师已经到了,单独唤了黄道兄上去问话。” “我们在此等待即可。” 少女小声回答的时候,又瞧了眼应阐鱼篓,见到空空如也,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她仿佛自言自语般道:“黄道兄不知如何做的,竟有满篓渔获……” “直钩也能钓上鱼么?” 应阐也不知道,少女是否在问自己,但仍笑道:“我亦一无所得,又怎么知晓呢。” “哦……”少女沉默起来。 应阐见状也不再言,只是听着松风,悠然等待。 少女见他这幅模样,不知为何,心头的焦虑竟也消了几分。 过了一阵,老道从崖顶下来,唤少女前去谒见齐院师,随后又与应阐点了点头,便径自离开。 应阐瞧他眉间暗藏喜意,想是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又过了约二三刻,少女下了广场,亦是难掩欣喜。 但她倒没忘了,传应阐道:“道兄,院师唤你上去。” 应阐微微颔首,提着鱼篓登上崖顶,便见齐院师已在松风坛下。 “应阐。” 齐院师虽未问过应阐姓名,但显然是了如指掌:“近前来吧。” 应阐走近前去,恭身一礼:“弟子应阐,见过院师。” 齐院师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鱼篓:“这就是你这三日的收获?” 应阐坦然道:“正是。” “三日之前,我便说了。”齐院师道:“视你们垂钓的成果,指点功诀。” “弟子知晓。” “你这三日一无所获,可曾感到焦虑?” “不曾。” “不曾?”齐院师淡淡道:“你可知道他二人多受煎熬?” “额……”应阐道:“弟子不知。” “黄鹤生性急。” 齐院师道:“他修道已晚,不敢耽搁哪怕一刻,因此一日没有收获,便倍感到焦虑。” “你猜他是如何做的?” 应阐想起少女所说,黄鹤生竟有满篓的渔获。 他忽然有所猜测:“黄道兄动了鱼钩?” “不错。”齐院师道:“我只让你们以那直钩垂钓,但从未说,不可以动手脚。” “黄鹤生折弯了鱼钩,又用了上好的饵,自然大有收获。” “原来如此……” “至于李静秋,她不敢违抗我的指令,也想不到此中漏洞,因此整日忧愁,为了有所收获,从第二日起便不敢合眼,至今日清晨,整整钓了两日两夜。” 当然,仍是一无所获。 应阐忽然有些明白齐院师的深意了。 原来她让几人垂钓三日,不是为了看他们的收获,而是观他们的心性。 只是如此看来,黄鹤生性虽急,但懂机变,李静秋不太机灵,却也可算坚强勤恳…… 那自己呢? 此时,齐院师目光落来,似乎有些锐利:“你倒是好,一点不曾焦虑,如何想的?” 应阐细想了想,还是老实答道:“院师只说,视我们的成果指点功诀,但不曾说,什么样的成果是好,什么样的成果是坏。” “所以,弟子只是尽己所能,并未想过有何收获。” “一边等待愿者上钩,一边便看道书去了。” “几日下来,倒是小有所得。” “嗯。”齐院师依旧不置可否,只是缓缓一点头,话锋忽转:“你是五气均衡的体质,无论修炼何种法力,都不会有额外的便利,当然也不会格外艰难。” “不止五行,阳属,阴属,风雷……等等也是一般。” “而且你的心性,也不偏于某个极端,于功法的选择之上,本应有着较广的余地。” 应阐仔细听着,不见失落,也不急于求解。 齐院师见状,又微不可见点了点头:“但我观你,应是学过吐纳法吧?” “是。” “你学的吐纳法,并不专于摄取某种灵气,所以你体内积蓄的灵气,可说属相杂糅。” “而且你修此法的时日应是不浅,对于身体也有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因此,你若是想修炼某种属相单一的法力,不仅要将这点底子舍去大半,还要花上不小的苦功,慢慢磨去这种影响。” “依我之见,得不偿失。” 应阐问道:“那院师的意思是?” “我推荐你选《五行合气诀》,《六气感应法》,《万归藏气法》……等几门功诀。” “此类功诀,受灵气属相之限较小,你转修起来自然也更顺利。” 而且修炼此类功诀,多有根基扎实,法力浑厚的优势。 当然,其也不是没有弊端,即是修炼起来,进境通常也快不了。 但是这对应阐而言,也算不上什么瑕疵。 因为他受体内灵气杂糅之限,即使学了那等属相单一,进境飞快的功诀,也免不了水磨功夫。 听到此处,应阐对该如何作选,已经了然于胸。 但他仍没急着决断,又接着请教道:“敢问院师,这几门功诀,又有什么分别?” 齐院师瞧着虽是清冷,实际却极耐心,便又一一开解:“《五行合气诀》不必多说,自是修炼五行法力,又可淬炼五行之精,纳于五脏,强健体魄,延年益寿……” “《六气感应法》,其实亦是五行之属,所谓‘在地为五行,在天为六气’……修厥阴风木,少阴君火,少阳相火,太阴湿土,阳明燥金,太阳寒水,斗法强横……” “《万归藏气法》……” “还有……” 齐院师罕见沉吟片刻,才道:“你入道院一月,便能读通诸经,说明悟性可佳。” “或许也可瞧瞧《一元炼炁经》,但是此经不仅深奥,修炼起来也极艰涩,若是没有把握,便不可以贪妄……” ------------ 第十五章 云笈阁 院师只讲法而不传法。 因此想要挑选功法,还要再往云笈阁去。 云笈阁,即是道院藏经、藏书之处。 当然,除此之外,各类卷宗、名册,也多藏于云笈阁中,不过那便不是寻常弟子能够借阅、翻阅的了。 应阐还未到过云笈阁,但他神往已久,也识得路。 下了松风坛后,他便马不停蹄而来,远远便见半山腰上,有座云楼耸立。 其位处山腰,却是几与山头等高,远望拔地插天,云缭雾绕,近看神工鬼斧,精美巧绝,乃是道院之中,最为雄伟的几座建筑之一。 也可见其中藏书之巨。 这还只是道院藏书,应阐听闻本宗,即玄都门中,有一藏书之所号称‘沧溟’,以无垠大海为名,不知又是何等气象。 应阐遐思片刻,便回过神,沿着笔直的山道攀往云笈阁。 此处由下而上,更显云楼崔巍,衬得出入大门的道院弟子,皆似焦侥一般。 进入其中更甚,望去只见八面书墙拔地而起,直至穹顶,每面书墙之上,都有数层木台交错悬挑,不知多少道院弟子来来去去,又借爬梯上下书墙,寻找心仪的藏书…… 应阐恍然发觉,这恐怕是他入道院以来,见过同砚最多之处。 可见这一座庞然‘书海’,多么使人沉浸其中。 沿着八面书墙,有两条木梯螺旋往上,也连结着各层悬挑木台。 应阐随意选了一条,拾级而上,走过几层,渐渐对其有了概念。 木台的存在,既是供弟子落脚,也是把庞大的书墙,又分成了几个完整的面,每一面的藏书都各不同。 有经藏,功法,法术,丹道……许多大类,而大类之中,又有许多细分。 比如经藏便分有‘原书’,‘善本’,‘注解’等数个小类,分别收录,井然有序。 应阐一路向上,瞧哪一类都极眼馋,恨不能分出七八个‘我’来,在这书海之中肆意遨游一番。 可惜,他尚没有这等神通,只能按捺下来,先寻功诀。 他一面走,一面留意,终于在快到最高层时,找到功法一类。 功法一类又分‘本宗’,‘旁门’,‘杂家’等等,单这一面书架,便有三四丈高,不知藏书几何。 而且置于高处的藏书,根本就瞧不见真容。 好在下方设有一张方桌,案面摆了一本厚厚册子,内里收录了此处所有功法的名目、简述和藏书位置。 应阐翻开册子,很是找了一阵,才找到了《五行合气诀》,默默记下藏书位置,接着再觅《六气感应法》…… 这时倒是简单起来了,因为应阐发觉,齐院师所说的这几门功诀,都是‘本宗’之属,而本宗的功法数量,则是远比旁门杂家要少。 想来也是,道院弟子,理论上都是将来的玄都门人,除非情况极其特殊,当然是要修行本宗功法。 至于为什么收录了这么多旁门、杂家的功诀,许是借鉴、参考所用吧。 应阐记下几门功诀的位置,便搬来爬梯,攀上书架,一一找全。 云笈阁一层摆有许多长桌,可供弟子读书。 但应阐已求知若渴,取下了功诀,再难按捺,索性席地坐了下来,背靠书架一一翻阅起来。 只是他并不能通读全本。 云笈阁中,允许随意借读、翻阅的,只有各种经书道论。 除此外,便是初学炼气之时,可以任择一门功诀妙法。 其余的,即使是经书道论的注解,也要有‘道功’才能借阅,乃至抄录。 道院对院中弟子,仅象征性地收取束脩,便传授道法、修行,还有院师讲课、解惑,这已经是广开方便之门。 若连院中珍藏的各种功诀、法术也可随意借阅,那法不轻传之言,恐怕也无从说起了。 而且‘道功’之物,亦非珍宝、钱财。 院中弟子,只需到都务院中领些杂事,完成之后便能记笔道功;又或者,能在都考院得到上考、佳考,也有道功嘉奖…… 总而言之,合乎情理。 所以应阐能看的,不过是这些功诀的简述和部分内容。 当然,这也足够了。 本来齐院师便已将这些功诀的特点,讲的十分详细,自己再认真读过部分内容,怎么也该有了决断。 但是应阐一一读罢,却仍陷入苦恼之中。 “《万归藏气法》,还是《一元练炁经》?” 若是稳妥之见,《万归藏气法》无疑是他最佳之选。 此法兼容并蓄,除少数特殊灵机之外都可炼化,而且还有一个独门之妙—— 修炼此法,开辟‘玄窍’,远易于其他法门。 须知炼气境界的修炼,有多半便落在‘玄窍’这二字上,易于开辟玄窍,便是易于修行。 由此观之,《万归藏气法》优势昭然。 与其相比,《五行合气诀》的延年益寿之能,《六气感应法》的厉害法术,对于应阐而言,都算不上什么长处。 但是《一元炼炁经》…… 此经确如齐院师所说,晦涩非常。 应阐仔细读了一遍,也只大致推测出来两点。 一则,与《万归藏气法》相似,其受灵机所限极小,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灵机之限。 用《一元炼炁经》的原话说,即‘总摄一元之内,具乎无物’。 二则,这门功诀修成的法力十分强横。 这与其说是优势,不如说是利弊参半。 强横的法力自然有其好处,想来也不需要过多赘言,但其弊端也极明显。 依应阐的推测,这种法力控制起来,可能尤为艰难,这意味着在行功、修炼之时,都需耗费更多苦功,甚至可能起到负面影响。 这无疑是本末倒置。 即使其修成的法力再强,若于修行有碍,对于应阐而言也是无用。 但是问题就在于此…… 《一元炼炁经》的简述之中,竟是分明写着:此经大成,即就玄光。 言下之意,《一元炼炁经》修炼起来虽难,但若真能有所成效,突破玄光只是顺其自然。 甚至也可推断得出,往后大道,定也平坦得多。 而齐院师最后之言,又何尝不是在说,应阐若有把握,可以尝试《一元炼炁经》呢? ------------ 第十六章 灵宝道种 应阐抱着几卷道书,踏过溪石。 这都是他今日在云笈阁的收获,除了选定的功诀以外,还有几本讲说炼气疑难、诀要的书。 单是誊抄这些道书,就花了应阐半日功夫,以至于他回到院前,天日已又偏往西山。 应阐回望湖中霞蔚,思来已经无事,便在湖畔坐下小憩。 倚于藤椅,面迎湖风,忽见一行白鹭飞掠而过…… 感受着这种清净与自然,似乎许多杂念都泯去了。 应阐本来还想翻翻道书,此时惬意起来,索性都放到了脑后,偷起半日闲来。 “咚——” “咚——” “咚——” 道院深处,忽然传来庄严钟声,高远悠扬。 应阐本来还道是因‘止静’,没想竟是接连三响,一声高过一声,遍传千峰。 “这是……” 应阐下意识抬首一望,竟见金霞晕染的层云之间,显出仙山嵬巍,上有宫阁隐现,或点缀于仙山,或遥立于云端,处处琉璃,片片明光……仿佛海市显现,仙境蜃景。 “!” “仙府显现了!” “是有人拜入本宗了?” 应阐听见远处传来噪杂,有的声音来自行人,也有的来自各院落中,还有人推门而出,呼朋引伴,共观此景…… 渐渐的也听明白,那云上显现的,并不是什么仙境,当然也非蜃景幻象,而是玄都仙府,即本宗玄都派的山门所在。 其平日里,也不知道隐于哪处洞天,除非是本宗门人,否则纵使寻遍千山,也绝寻不到入口。 只有极少时候,仙府才会显现一角。 譬如此时—— 应阐遥遥望见,半空不知何时,竟是多了一条斜斜云梯,其上正有一道人影,拾级向着云间而去。 这是道院之中,有人修成了玄光,仙府垂下青云为路,接引其往本宗之中,所以才会露出洞天一角。 而道院也鸣钟三响,以为庆贺。 “苏南乔,是苏南乔!” “我就知道,徐远拜入了本宗,苏南乔定是不会甘于落后……” “哎!我亦炼气圆满矣,何时才能修成玄光?” “……” 似是云路上的人影被认出来,又有些久往之事被人提起,还夹杂些个人怅惘。 不过应阐倒是没细听了。 “玄都仙府啊……”他望着云路,思绪渐飘渐远:“不知是哪般气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仙府云路已皆隐去,漫天的金霞随着日落没于西山,月升了。 道院中的些许嘈杂在月色下也渐平息。 应阐不知不觉,竟是阖上了眼帘。 再醒来,不是因为夜深寒重,露浸衣衫,也非虫鸣啁啾,打扰清梦。 却是神堂忽地一跳,应阐便兀睁开双眼,抬指一摸眉心,空无一物。 似乎只是那明月之照把他惊醒一般。 当然,实际显然并非如此。 应阐慢慢直起背,随着神思渐清,眉宇间却流露出了几分讶异,以及惊喜。 这感觉,若他所料不差—— 应阐果断一起身,抱着道书回返院中。 木门吱呀一声敞开,又吱呀一声关上。 应阐匆匆入了里屋,一放道书,甚至没有换去有些露湿了的衣衫,便盘坐到了榻上。 “吁……唏……” 他调节着气息,却非为了吐纳灵机,而是借着这一窍门收视反听,进入定境。 渐渐的,外界的一切轻微动静都开始退去,眼前的黑暗也愈深邃,直到接近某个极致之时,忽然晕开—— 一挂灿烂星河,豁然出现于应阐心中。 不过细细一看,星河又不似是星河,原来其中悬挂的并非星辰,却是一桩又一桩灵宝! 钟、塔、鼎、炉、弓、剑、镜、幡…… 净瓶、华盖、绘卷、宝葫芦、玉如意…… 诸多形态,诸般神彩,共同汇成了这一挂星河的繁光。 此为——灵宝道种。 应阐也不知其是何来历,只知其与自己一同降于此世,一同觉醒。 他自生出诸识,便能感知到灵宝道种的存在,也知晓其有何等神异。 此道种能汲取诸寰宇之宝气,凝聚灵宝投影。 而应阐又能借之,参悟乃至解析这些灵宝投影的玄妙…… 不过话虽如此,细看那星河之中,多是光华朦胧,虽能观其状,而不能够见其神。 这些灵宝投影都还未能凝聚成形。 满天星斗,唯有两道神彩显耀。 其中一者,乃是一张神纹大弓。 此弓名为‘乾坤’!是应阐束发那年,灵宝道种凝聚而成,号称定乾坤,洞阴阳,有贯星移宿之威,乃是杀伐之至宝。 应阐正是参悟乾坤弓,才能仿造出那一张无弦大弓。 虽然至多只得到了乾坤弓,千分乃至万分之一的神韵,但也具有穿云裂石之威。 若照那日泉下道人所说,已经可与法器比拟。 乾坤弓之威赫,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其二者,其实应阐亦是首次见到。 因为自从凝聚乾坤弓后,灵宝道种已足足四载没有动静。 他本预计,道种凝聚乾坤弓,便用了一十五年,凝聚下一件灵宝投影,怎么也要同等年月乃至更久,因此甚至不曾有所希冀。 没想到却在今日,感知到了道种内的第二道灵宝投影成形。 “难不成,我的推断是错的?是不同灵宝的成形速度不同?还是道种汲取寰宇宝气的速度不等?” “又或者,是我本身的原因?” 应阐思来想去,知晓短时间内,应是难以得出结果,索性不再琢磨。 却一动念,将那第二道灵宝投影召来。 这道种之内,亦等同于应阐心内。 他以心念召唤,顿时见其大放光芒,脱颖于漫天星斗之中,完全显现于他‘眼前’。 一体浑圆,无暇无疵。 原来是一宝珠,其内似乎蕴藏大千,划分清浊,更有日月经天,山海无垠,蔚为壮观。 演天珠—— 内演天地之造化,外演万象之机变! 应阐心神俱震。 他如今一心一意,俱在修行,乾坤弓是杀伐利器不错,却不能助他修炼。 因此这些时日,应阐甚少参悟道种。 但是演天珠不同,其是洞天之宝,大千之宝,更是修行之宝,造化之宝! 若能参悟几分,又或炼成一宝,得其万千之一的神妙,定对修行大有裨助…… ------------ 第十七章 炼气 五日之后,天朗气清。 本来正是借天光,读道书的好时候,应阐却已将门窗一一闭起。 在昏暗的空间之中坐定,自然心静,好似止水。 如此维持一刻三息,杂念不生,神台即清。 而神台即清,便可以开始炼气了。 不需应阐回想,《一元练炁经》的内容已自然在心间流过。 不错,应阐最终还是选了这门功诀。 他本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也从不畏惧什么艰险,否则又怎能够不远万里,来到此间求道? 既然踏上修行之路,面临的难关绝少不了,平时自然当避则避,但是若有必要,却也不惧迎头而上。 这五日里,应阐已将《一元练炁经》翻来覆去读了无数遍,心中渐渐有了把握。 向道已久,今日,便是始修行时。 …… 应阐调理吐息,多入少出,舌抵上颚,观想身中元气,随着一呼一吸,上至喉舌,催生甘霖…… 此即华池取露,再以意送之,下贯重楼,这就是过玉阙了…… 炼气境界的修炼,一言蔽之,便是引气入体、炼成法力。 应阐吐纳修行已久,体内也积蓄了不少灵机、元气,倒是可以跃过引气一关。 但为尽善尽美,他还是没有去省这点功夫。 《一元练炁经》中,有三种引气法门,其中仍以吐纳为主,谓之‘一元服炁法’。 应阐改换此法修了几日,倒是没有其它感受,只觉体内元气,也就是他原本以为的法力,似乎变得精纯不少。 以他会的呼风术为例,近来体内积蓄的元气虽然没有增长,但能施展呼风术的次数却变多了。 他这一步,算是没有做错。 随着炼气开始,体内积蓄的精纯元气便源源不断涌现出来,又随搬运之法,于体内周流运转…… 直到第一缕法力生出,应阐立即便察觉到了变化。 引入体内的灵气也好,与身体精气混合后的元气也好,其实都是冥冥渺渺之物。 看不到,闻不到,嗅不到,只是借助法门引导、运转,而有一种模糊的感知。 但当法力诞生,其便如同一缕曦光,瞬间照彻整个体内天地。 尾闾关、夹脊关、玉枕关、绛宫、泥丸、华池…… 伴随法力经行而过,内外竟皆通明一般,应阐感到自己已能飘飘化炁而去,白日飞升…… 当然,这只不过障关而已,若真沉浸其中,能否化炁飞升不知,初成的法力定然是会风流云散。 应阐持定心神,继续搬运,有了法力之带动,体内元气运转愈发自如,一道道法力随之生出。 此时,先前的错觉早已消弭,但也不知是否又一障关—— 应阐虽能感知得到,新生的法力十分强大,但并不如一元经中所述,需以全心全神贯注其中,才能勉强驾驭得住。 恰恰相反,他完全能够随心所欲的把控法力之运转。 即使持定心神,搬运数十周天,直到将体内积蓄的元气俱数炼化为法力,依然如此。 此时应阐已经能从定中退转,这第一次尝试炼气,便算大功告成。 但他却不自禁,冒出一个新的想法。 须知此时停下,法力虽是炼成了,炼气却不能算入门。 因为法力没有容身之所,除非应阐一直搬运运转,否则至多十几、数十日内便会散为元气。 而要将法力长久保留下来,唯有开辟玄窍。 何谓玄窍? 盖虚极静笃,无复我身,但觉杳杳冥冥,与天地合一,而炁酝酿于中,乃修炼之最妙处,故谓之玄窍。 玄窍便是炼气修士容纳法力的关键所在。 炼气境界的修行,便是炼成法力,再以法力开辟玄窍,如此一步一步积蓄下来,直到打通天地脉关,使内天地与外天地产生交汇。 但这是门极为精巧的功夫,既要有足够强的法力,能把玄窍冲开,又要有足够精细的控制,能不伤及玄窍。 否则开辟玄窍不成,反伤己身不说,下次再想冲开这个玄窍,也会变得愈发艰难。 在应阐认知之中,《一元练炁经》的法力虽然强横,但是难以控制,因此他本没有想着一蹴而就。 只是眼下这般景况,与他的想象并不相同…… 应阐始终没从定中退转,维持着法力的搬运,确定自己能够掌控自如,当机立断开始开辟玄窍。 他于极静之中,寻得内天地之关窍所在,再将法力分出一缕,凝为毫针,遂如穿针引线,将其‘刺’入玄窍—— 只一刹,竟便将之冲开! 应阐既喜且惊,喜的无非冲开玄窍之易,惊则因为法力之强横,果然不是虚言。 先前控制来得轻松,还道《一元练炁经》只是言过其实,如今一看才知厉害。 不过法力越强,进入玄窍后便越要当心。 应阐小心翼翼控制着这一缕法力,依照《一元练炁经》中的法门运转,将玄窍缓缓撑开的同时,又散入玄窍之中,使其变得稳固、坚韧。 待到这缕法力耗尽之前,便再往里送入一缕,依次反复…… 昏暗的卧室中,应阐的气机渐渐跌至谷底,似乎比法力未成之时更加不如。 但若真有通晓道法之人在此,观其玄息杳杳,绵绵悠长,便知道这反而是有修为的体现。 因为其法力已俱藏于玄窍之中,炼气入门矣。 —— 不知不觉,日月几转。 应阐终于双目一睁,眸中神光灼灼如炬,一时竟是照得斗室生白。 应阐若有所觉,遂把精气神收敛,这点异象很快随之退去。 但他心中依旧振奋,只因这初次炼气实在圆满,不仅成功炼成法力,更是一气呵成,开辟了三个玄窍! 虽然此时玄窍之中,几近空空如也,但仍由不得应阐不喜。 炼气这一关的修炼,本来也是根基功夫。 有何进境,依据玄窍的开辟便可为准,总共分三十六步,即开辟三十六个玄窍,便算圆满。 虽说先易后难,但是应阐一气开辟三个玄窍,怎么也足以称道一句精进勇猛了。 入道院逾四十日,总算叩开修行之门,得见一隅风光。 ------------ 第十八章 又是一日无暇 道院的丹坊,独据一座青峦,背倚几柱险峯。 随处可见的药田,环山而布,绵延起伏,其间殿阁错落,青烟缥缈…… 又有许多道人行色匆匆。 有的,是在此司职帮事,有的,是来此研习丹术,有的,是借丹室开炉,也有的,是往坊中丹斋,求丹、购丹…… 行来往去,熙熙攘攘,几乎可以说,是道院中最见人气之处了。 应阐出了关,便往丹坊而来。 倒不是为其它,只是李玄英留下的五精丹已见了底,须往五气炉走上一遭。 好在应阐已修成法力,倒是不必借由李玄英,才能获取五精丹了。 他由大门而入,便见前院之中,立有一尊巨型丹炉,其高三丈,顶上炉首已与后方丹斋的脊兽齐平,瞧着虽无想象之中一般神异,却也独有一种厚重。 这便是五气炉了。 李玄英大致与应阐说过,取五精丹的法门—— 由炉身渡入法力,依着上方镌刻的符纹而转,随后静待即可。 他依法炮制,又把瓷瓶取出,只见炉身的孔洞之中飘出一道五彩烟气,落至瓶底一滚,十数颗丹丸已成了形。 没想到五精丹是如此得来,应阐颇是有些惊奇。 也不知道这汲取五气,精炼为丹,究竟是何原理?若是通晓此理,能否不借五气炉而为? 应阐想到此处,却不禁失笑。 道家修士,若是修成玄光,完成内外天地的交汇,就已能够做到餐风饮露,食气而生。 又何必钻研此法? 他摇摇头,把丹丸收好,便又越过五气炉,向着其后丹斋而去。 丹斋是坊中售丹之地,收道功,也收法钱,虽然应阐二者皆无,但既然已到此一行,也不耽误开开眼界。 道院的丹坊丹斋,毕竟不是以生意为主。 应阐进入其中,并没有人急忙迎上前来,但他向帮事道人请教时,对方也会与他耐心道来。 应阐这才知道,原来丹药亦有这么多的门道。 世人通常想象的丹药,无非治病疗伤,增长修为,延寿添福…… 但实际上,远远不仅如此。 譬如丹斋之中,有飞廉丹,即使不通任何风行法术之人,服此丹后,也可呼风御气,丹力耗尽之前,随心所欲,运用自如。 与之相似的,还有厌火丹,可以借之御火,羽化丹,可以借之飞行…… 都是能助人施展法术的灵丹,但是作为丹药,其与符箓不同,不仅能够用于应变对敌,也能用于体悟法术,裨益修行。 除此之外,还有服之即能增长九牛二虎之力的丹药,使人能够一心二用的丹药,服后幻象重生,有助淬炼心神的丹药…… 当然了,直接有益于修行的丹药,自也不会少了。 有能补益元气的玄参丹,能助周天运转的白阳丹…… 甚有能如‘灌顶’一般,直接增长大量法力的丹药,只是服此丹药之后,亦需以不断搬运、凝炼,才有可能完全纳为己用,而不使玄功驳杂。 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如何,师弟可有看上的丹药?” 应阐当然有看上眼的丹药,而且十分不少,可惜囊中羞涩,只好歉然。 帮事道人见状,也不意外。 他早看出应阐不甚了解丹药,也应不是为了购丹而来。 但他并未不耐,反而微微一笑,说道:“无妨,若有什么不解,仍可问我。” 说着,还从墙上取下一个青皮葫芦,倒出其中一颗,递予应阐:“方才,我见师弟目光久留于此丹上,想是十分心仪,便赠一枚予你把。” “这?”应阐讶道:“岂好无功受禄?” “什么功啊,禄啊。”道人笑道:“这飞廉丹正是我所炼,见你喜欢,我亦忻悦,这才送你一枚。” “再不收下,我可不高兴了。” 应阐见状,只好接在手中:“如此,小弟便愧领了。” 道人摆摆手,不再多言,应阐想要请教他的姓名,他也只说不必。 应阐遂又请教飞廉丹该如何服用,道人倒是立即认真起来,说道:“服用此丹,没有什么特殊的宜忌,但要切记,服丹之后,万不可以尝试御风裹挟身体飞行……”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倒是相谈颇欢,道人最终还是透露了他姓名,唤作李拙。 他本来亦是道院弟子,不过修行上的天赋不比炼丹,没能够在十年之内,打通天地脉关,只好转为帮事道人,在丹坊之中司职。 应阐颇是为他可惜。 但李拙却说,他很快就能突破玄光,日后若能在丹道之上有所进展,也是有可能拜入本宗的。 这样虽不可能得到真传,但仍可以在门中修行,也可以学到更高深的丹道。 远的不说,道院中许多院师,还有丹坊中的一些丹师,便是这么走过来的…… …… 离开丹坊时,已是午后。 应阐本来已欲回返,却又忽想起来,下午院中正有一节他感兴趣的课开讲—— 却是‘雕刻’。 这倒不是应阐别有闲情,实则那日抄过课表之后,他便特意打听过了一番。 原来这丝竹、丹青、雕刻一类的课程,并不是修行之逸趣,而是有其门道在的。 譬如这‘丹青’,学得好了,对于修炼幻法幻术、纸人法术,乃至阵法一道……等等,都有妙处可言。 雕刻亦是如此,而且其是研习炼器之前,必要学的一课。 用那一本炼器入门的书中话说,先学会了用手雕刻,才能学会用心雕刻,学会了用心雕刻,才能学会用法力雕刻。 而以法力雕刻,既是炼器的基本功夫。 无论是为法器炼形、分质,塑造气窍、气脉,篆刻神纹、符纹……说到头来,都是此中之道。 而这一门雕刻的课程,也正是器坊的一位院师所开。 应阐身怀灵宝道种,能够参悟灵宝,乃至解析玄妙,这定然是他攀登大道的一大助力。 为此,他早就有钻研炼器之心,如今修行也算初入了门,倒是可以拾起此事来了。 于是应阐便又匆匆向着讲业坛去。 又是一日无暇。 ------------ 第十九章 玄英回返 是夜。 应阐修了一个时辰服炁法,便算结束了今日的功课。 本来正要养神,他却忽的,听闻外间传来微小动静,支起了窗看去,果然见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入了院中。 正是李玄英。 “玄英。” 多日不见,本该欣喜,但应阐出了门相迎,目光却不禁凝起:“你受伤了?” “应师兄。” 李玄英面色有些苍白,但仍露出微微笑意:“是受了些小伤,不过已无碍了。” “你到山中采药,怎么会至受伤?”应阐皱眉道:“拖了十几日才回返,是为疗伤?” “并非如此。” 李玄英见他放心不下,略一思索,还是解释起来:“好叫师兄知晓。” “今年岁初,小弟在山中寻到一株百年朱果。彼时它已结果,但还没有成熟之兆,因此我未急着采摘。” “正好,当时与我一同寻到朱果的,还有一位朋友,其是山中灵猿,我便与它约定轮流看守灵株,等待成熟之后,再共分享。” “这次我到山中,便是因为朱果将要成熟。” “所以,师弟此去日久,是因等候灵株成熟?”应阐道:“那又是如何才受了伤?” “朱果成熟时,有异香四溢,因此引来了一头强大的精怪觊觎。” 李玄英道:“本来山中灵物,天生地养,我们是没有独占之意的。” “但是那头精怪自恃强横,却不愿与我们分享,我们自也不会退让。” “争斗之时,小弟被那精怪吐息打中,这才受了些小伤……好在最终还是打退了它,经过几日调理,已经不碍事了。” 应阐听得眉头直皱。 虽然李玄英一语带过,但仍可见其中惊险。 好在结果不算太差,他摇摇头,便道:“我观你面无血色,气息也显虚浮,定还没有痊愈。” “快些歇息去吧。” “小弟真的无恙。”李玄英却道:“晚些调息养神即是。” “对了,这个还未给师兄。” 他忽从怀中摸出什么,应阐定睛一看,竟是三枚红彤彤的果子,瞧着有点像某种浆果,但更晶莹剔透许多。 “这莫非就是朱果?” “正是。”李玄英说着,就要塞到应阐手中。 应阐却不愿收,“这是你辛苦得来,还是留着吧。” 李玄英摇头道:“朱果每次成熟,都会结出许多果子。” “小弟这次收获不浅,这才特意分出了些,不仅赠予师兄,还有其它友人。” 他还取出一个木盒示予应阐,盒中果然还躺着十余枚朱果。 “此果虽于修行有益,但是服食太多,效用也会变得微乎其微。小弟这些已足用了。” “正好。”李玄英又道:“这十几日,不在院中,还没恭喜师兄修成法力。” “这三枚朱果就算为师兄庆贺了。” 应阐听到此处一笑:“炼气初成,值得什么庆贺?”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朱果小心收下了。 两人就着月色,在院中的亭子坐下闲聊起来。 “没想到,师兄入门如此之快,我只离开十几日便错过了。” 李玄英道:“不知师兄选的什么功诀?” 应阐自无不可答的,没想李玄英听了,却是十分讶异:“《一元炼炁经》?” 应阐见状,便道:“师弟知道此经?” “自是知晓。”李玄英道:“在云笈阁中收录的千百功诀之中,《一元炼炁经》也算数一数二的正法了。” “哦?” 应阐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素来不吝请教:“此话怎讲?” 李玄英道:“据说,《一元炼炁经》乃是本宗玄都派,基于门中许多高深法门,乃至真传道法所创造出来的功诀。” “本意是令道院弟子以此修成玄光,拜入本宗之后,可以更顺利的转习门中道法。” “只是这门功诀,还是艰涩了些,这才没能普及开来。” “师兄修炼此经,若是能有所成,对于以后的修行,定然是有极大裨助的。” “原来如此……” 闲聊之间,月上枝头。 应阐炼气之后,对于睡眠的需求变小了些,但是若非必要,每日还是要休息一二个时辰,或以打坐养气替代,才能保持精满神足。 因此他瞧了眼天色,便道:“时候不早,我当养神去了,师弟也休息吧。” “伤势虽无碍了,也需好好调理才是。” 李玄英见状,自是应下。 不过回屋之前,却又忽道:“师兄既已炼气,明早不如随我爬上峰顶采气?” “上峰顶采气?”应阐眼神一亮。 他如今修行也入了门,才知道李玄英为何一直保持着这习惯。 原来旭日初升之时,天地间会随之生出一种独特的灵机。 这便是‘紫气东来’。 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这‘紫气’都是可以采服炼化的灵机,而且对于修炼大有好处。 他一口便答应下来:“何时出发?” 李玄英道:“寅时三刻,师兄不要忘了。” 应阐点了点头:“我省得。” 两人约好时间,便各回到屋舍休息。一晃间,明月也已经往西山而去。 应阐再打开门,便见李玄英已在院中。 此时距离两人夜谈,其实也未过去多久,自然也没有什么隔日之感。 各自洗漱一番,便齐齐出了院门。 没往云中堤,未过霞栖湖,却一路往院落之外…… 这个时候的道院,应阐还是初见,果然清幽静谧。 但偶尔的,还是能够见到稀疏行人,去向瞧来显然也与两人一般。 很快,深入山间,走势向高,路也愈发陡峭,时不时要攀岩而上。 李玄英显然轻车熟路,应阐在后,有样学样,因此倒也没觉得这路途多么崎岖,直到回首一望,发觉山间与远方的景象,已经都被夜色吞没。 原来两人已到了峰头下。 前方已没有了路,想登上峰顶,只有一面峭壁可以‘通行’。 李玄英掐了个诀,又向应阐问道:“师兄可需帮手?” 他早有所准备,便从袖中掏出两张纸马。 李玄英见状,不再多言,飞身一跃上了峭壁,又极轻巧的飞来跃去,眨眼上了十几丈高。 应阐自是不甘落后。 ------------ 第二十章 呼风御气 也不知道,李玄英为何选了这样一座山峰,竟是如此险峻。 登上峰顶,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冷调的云,只在远处,还能见到几座孤峰的轮廓,在夜间的云海中隐现。 又过了一阵,月落下了,星辰亦变得黯淡,天地之间一片朦胧,也更衬显孤寂。 但在这种寂静之中,应阐却觉有些惬意。 他学李玄英寻了一个平整空处,盘坐下来,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很快入定,各自吐纳。 未久,旭日初升,揭去夜幕。 无穷无尽的金辉在天际渲开,又把云海晕染成霞,霎时便把山巅的寂静换做一幅云兴霞蔚的奇景。 可惜应阐静在定中,却是无暇目睹。 在日出的一瞬间,他便清晰的感受到,随着一元服炁法的运转,有道温煦之气被他摄来—— 仿佛一线天光,直透囟门,照彻了他浑身上下,霎时如置温洋之中。 很快,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伴随着服炁法摄来的‘紫气’渐渐稀薄,应阐竟有一种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便将之克制,定神凝念,又开始运转功诀。 熟悉的感受再次升起,只是不再由外而内,却随他积蓄的灵机、元气一同涌出,又伴随周天搬运,俱数化为法力。 空空荡荡的三个玄窍,渐渐充盈起来。 应阐很快又发现,伴随着紫气的炼化,自己的法力似乎多了些许生机,而随着法力流入三个玄窍,玄窍竟也有了些许扩张。 这种变化,虽然微乎其微,但又无比真切。 无怪乎采紫气修行,会是道家至正统的修行方式。 不知不觉,日至中天。 应阐结束此次炼气,本以为李玄英应当已等自己良久。 没想睁开了眼一看,他竟还在定中。 应阐自是静候。 他从怀中摸出一卷薄册,津津有味翻了起来。 应阐近来无论去到何处,怀中都会揣上一本道书,此时便自然发挥了作用。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将道书前前后后读了两遍,李玄英竟还没有退转。 他打坐之处,乃是一方巨石,面迎云海翻涌,始终一动不动,真似成了一尊石人像般。 应阐摇了摇头,自觉今日再读手中道书,已是难有新的收获,索性便又收回怀中。 他倒不是没有定性的人,不过闲来干等却也无趣。想了想,又在腰间一摸,却摸出来一个小小瓷瓶。 内里装的正是李拙赠予他的飞廉丹。 “呼风御气,运转自如……” 应阐学过一门呼风法,但那实是极基础的小术,能呼风,却不能御风。 因此他才对这飞廉丹极有兴趣,想要试试真正的呼风御气,乃是什么感觉,也或许,能够借之有所明悟。 应阐将飞廉丹倒在手中,见观察不出什么玄妙,便一昂首,服入腹中。 灵丹入腹,似乎瞬间便化作了一道清流,在他体内周流一圈,又很快于某一处静止下来。 随之,应阐便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能够调动这道清流,并且借之做到什么。 他念头一动—— 有阵清风迎面而来,将他两鬓散落几缕发丝吹起。 “呼风御气……原来是这种感觉?” 应阐若有所思,又抬起手,似在空中招了一招。 忽的,云海之中似乎也起了风,竟有丝丝如絮的云气被风裹起,飞流而来,环绕应阐而转,又环绕他的指尖而转,最后四散流去。 掌控这种力量,令应阐倍感新奇。 他乐此不疲尝试起来。 恰好于这云海之上,风这种无形无相的力量,也有了借由显露形态的介质。 便见浓浓云气,随他一念起落,时而汇聚,时而分散,时而旋转,时而还会变化形态…… 应阐忽然又一动念:“心的雕刻,便是法力的雕刻,此时我驾驭风流,为云气塑型,又何尝不是一种雕刻呢?” 想到此处,云气立即便随应阐之念变化起来。 只见云气汇聚,渐渐结成一团,遂又向着两段延伸,一根巨大的立柱很快便在云海之上成形。 应阐犹不满意,又开始在立柱之上雕纹龙凤。 但是到了这一步,结果开始偏离他的预想。 因为风是流动不断的,其并不能‘固定’下来,也很难塑造太精细的形态。 而且应阐的控制,也不如他想象中一般精细。 许多人都能在心中,构想出精美绝伦的景象,但能落于丹青的少之又少,能落于雕刻的又更罕见。 没有长久的练习,乃至天生的禀赋,想要呈现心中的景象,都是一件难事。 这也是为什么,炼器要从雕刻学起。 当然修行人神思凝炼,学起雕刻自是不难,但若落到法力之上,却仍是个不小难题。 应阐早料想到,没有那么简单,因此并不感到气馁。 他放弃了直接雕纹龙凤,而在立柱之上,塑造出一道盘曲的长躯,再慢慢给他增添鳞爪、须发…… 一步一趋,有时候控制不住,还会前功尽弃,应阐也只重头再来。 渐渐的,云上的那一根立柱,变得精细起来,有时因为风的流动,其上盘龙须发飘动,竟似活过来了一般。 应阐‘玩’的不亦乐乎,渐渐耗尽了飞廉丹的灵气也无所觉。 因此一时之间,竟再拘束不住气流。 那一根精细华美的盘龙立柱,便忽的溃散开来,随着风流四逸飘飞…… 应阐随之怔怔愣住。 倒不是为半日苦功,功亏一篑,而是他在此时,目睹风流云散,忽然之间,脑中有道灵光一闪而过。 他好像领悟到了,风是什么。 风者,天地之气流,天地之呼吸也。 应阐抬手掐了一个指诀,起的正是他学过的‘呼风法’,但这一次,他的法力运转早已不再相同。 “风……来!” 云随风流溃解而逸散,渐渐又融入了云海之中,似乎从来不曾有过变化。 又随应阐一言,骤然翻涌! 一头云龙从海中一跃而出,张牙舞爪! 它的鳞爪须发,已不复先前一般精美,但其云气随风流淌,竟是显得栩栩如生,于空中游过一趟,行动之敏捷亦跃然眼前。 “师兄何时学的御风之法,好生精妙。”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应阐一回首,果见李玄英已从定中退转,精神奕奕。 李玄英说话间,云龙忽的又溃然散开,倒不是应阐回首分了心念,而是他的法力毕竟太浅,不过这么一会儿,已然是快耗尽了。 应阐并不在意,却畅然一笑,答道:“方才忽有所悟而已。” 李玄英闻言,不禁诧异…… ------------ 第二十一章 请考 夏去无声。 倏忽之间,秋意已浓。 甲字二十六院中,树师兄也顺应四时,摇落了些许黄叶。 晨间,李玄英拿来笤帚,将不多的落叶扫起,发觉大门敞开,应阐也不在院中,便出了门,走近霞栖。 湖畔,果然有个年轻道人面湖而坐,正在雕刻。 他手中的木料,瞧着只是山中随便拾来,品质显然不佳,而且无论凿、削、刻、镂,用的竟都是把柴刀,实在不似是在认真雕刻的模样。 但从成品看来,却又截然不同,任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句鬼斧神工,借着这样的工具、木料,竟将一位执箭张弓的神将,刻画得栩栩如生。 更奇的是,霞栖湖的水面之上,有团拳头大小的水流,正随风流飘荡、变幻,渐渐显出甲胄,神弓……竟然与他手中神将一般无二。 忽然间,水流化形的神将似乎活了过来,一跃落到湖面,便是发足疾奔,一面奔行,一边又把神弓拉起,似乎正在警备什么。 下一刻,只闻哗啦一声,一头水龙骤然破开湖面,跃于空中,朝着神将扑咬而去。 神将在水龙的爪,牙,身躯拍打之下闪转腾挪,极凶险的躲过所有攻击,旋即发弓连射…… 一龙一将,争斗不休。 虽不过是拳头般的大小,几尺长的体型,却也正应霞栖这片‘汪洋’。 好不热闹! “师兄的法术又精进了。” 李玄英走近湖畔,说道:“御气之精妙,塑形之绝巧,都令小弟惊叹。” 他并不是虚言,也确有些惊奇。 法术的修炼,有着由简入繁,再由繁入简的说法。 以风行法术为例,何为由简入繁,便是将呼风御气修炼的炉火纯青,才有可能再进一步,修炼更高深的风行法术。 至于再由繁入简,舍弃一切高深法术,而至一念掌控天下神风…… 那就是传说中的境界了。 总而言之,呼风御气虽极基础,却绝不是粗浅的法术,多少修士百般苦功,都不能够登堂入室。 能在短短时间之内,习练到这种程度,可见法术天赋。 不仅如此,应阐修炼的还是《一元炼炁经》,能把强横的法力控制入微,他的神魂之强大、念头之凝炼,定也不同寻常。 应阐倒不知李玄英所想,闻言只是一笑。 他倒也未太过自谦,答道:“近日确实颇有所得。” 遂反问道:“玄英进境如何?” 李玄英也颇喜悦,说道:“今日又开一玄窍,炼气圆满不远矣。” 应阐闻言亦觉意外。 那日在峰顶采气,李玄英之所以迟迟没有出定,便是因为炼化紫气时,忽有所得,开辟了一个新的玄窍。 这才过了七八十日,竟然就又有了突破。 虽然这段时间,他也大有精进,但是玄窍开辟,先易后难,却不可以一概而论。 想来不需多久,玄英便能修成玄光,拜入本宗了吧。 届时便是分别,应阐倒也不觉怅然,因为他相信自己定也不会止步。 两人闲聊了一阵,李玄英又问起来:“师兄准备何时去都考院?” “午后便去。” “下午?”李玄英闻言讶然:“不再多等几日?” 应阐道:“前日我才炼开第九玄窍,短时间内应是难以再进一步了。” 都考院即是道院中,负责考校修行的院司。 因为院中弟子的入院时间不一,所以都考院并未设有统一的考核,而是每年予诸弟子一个机会,自往都考院中进行考校。 若是能得上考、佳考,便可得到一笔道功嘉奖。 应阐入道院还不足半年,其实是不必急于考校的。 但他自觉进境可佳,也想要那一笔道功,到云笈阁中借阅心仪的道书,因此便动了这个心思。 李玄英闻言微一点头,便拱手道:“如此,便先预祝师兄得到上考了。” 应阐一笑。 …… 晨光易逝。 应阐结束了湖畔的演法,又回到屋内看了会儿书,不觉已到了午后。 于是他把正读的《器道十要》塞入怀中,便推门而出。 都考院与都教院比邻,应阐每月前去抄录课表,早已轻车熟路。 很快,都考院庄严的轮廓,便已映入眼帘。 应阐跨过了门,见一开阔大堂,堂中静穆,只有寥寥几个人影。 发觉应阐入内,便有一名道童迎上前来,打了个稽首:“见过师兄,可是来请考的……?” 说罢,道童明显愣了一愣,瞧着应阐的脸,略一回忆:“应阐,应师兄?” 原来这名道童,便是那日传讯应阐到松风坛听讲的童子。 应阐倒不意外,他知道都考院、都教院职司相近,又都较为清闲,所以院中帮事道人以及道童,也多相通。 “见过童子。” 他还了一礼,道:“正是前来请考,不知该寻哪位?” 道童忙往堂间一引:“师兄请往此处,先记名姓,随后去见院师。” 应阐点点头,随他来到一位帮事道人之处,交了凭证木符,记上名姓,道童便把名册拿了,带着他转入后堂。 未久,两人停于一小厅外,道童又让应阐稍候。 应阐从善如流,静等片刻,这才等到道童相召:“应师兄,俞院师有请。”。 他一整衣袍,泰然行入小厅,见有一位道人在座,便行礼道:“见过院师。” 俞院师中年模样,面相儒雅,不似道人,倒更像是文士。 他一颔首,便道:“应阐,入道院百一十八日?” 应阐略一回想,确认无误,便答:“是。” “院中许多弟子,似你这般时候,都还不得入门。” 俞院师道:“入道院前,曾学过道?” 应阐老实答道:“在俗世时,学过不少道藏,虽然不比真经,却也多有相通。” “哦?” 俞院师深深瞧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转而说道:“你入院一年不到,炼气入门,开辟九窍,当得上考。” “而且能有这身修为,照理基础定也不至失稳。” “但我仍要考教一番。” “是。”应阐面容一肃:“还请院师考教。” 俞院师微一点头,却道:“如练炁时,忽闻仙乐贯耳,内见金花飘洒,有那天女相召,引往天宫……当如何?” ------------ 第二十二章 神纹与禁制 应阐有些意外。 俞院师问的并非道藏经论,却是修行之时,会生出的一些见障、迷障。 而这也不是答以一句持定己身,便可以简单过关的。 许多见障、迷障,遭遇之时,若是一味不加理会,反而更易越陷越深,最重恐怕分别不清,自以为是持定己身,却已散了一身修为。 所以遇见障时,不仅要常定,还更要常应。 道书功诀之中,自有种种相应的化解之法。 “当行辨妄法,慧心内照,返视泥丸,先除妄念,再破幻景……” “如遇神思游离,见诸魔乱舞。” “当存思天尊,顶现神光,乱魔自溃……” “如遇身躯腐朽,白骨裸露之幻境……” 应阐一一作答,应对如流。 俞院师见状,暗暗颔首,待问罢了最后一题,便道:“基础夯实,精进勇猛,当得上考。” 说着,又一起指,于虚空处书了几笔:“悟性可佳,心性可佳,当得佳考。” 上考与佳考,虽然都是善考,但并不能混为一谈。 上考者,只以弟子的道法、修为之进境为凭。应阐入道院不足一年,便能炼开九窍,是可预见得到上考的。 而佳考者,是院师对弟子的嘉许,只看院师是否赏识。 应阐没料到能得佳考,顿时颇觉惊喜,忙道:“谢院师。” “去吧。”俞院师一挥手,便转入了厅后。 应阐仍行了一礼,才退出了厅门返去。 很快,回到帮事道人之处,道童也还留在此间,瞧着应阐甚是惊异。 应阐微微一笑,走近前去,一揖手:“师兄,童子,可能请考评了?” “这是自然。”帮事道人道:“上考者得十道功,佳考者得五道功,已经都为师弟记上。” 说着,他把应阐的木符交还,又拱手道:“恭喜师弟获得上考、佳考。” “谢师兄。” 应阐接在手中,又还了一礼,这才别过两人,折身出了大门。 离开都考院,应阐便径直朝着云笈阁去。 这几个月,除了修行,他没少了泡在云笈阁中,早有许多眼馋的道书。 只是他入道院以来,还从没有在都务院领过事做,自也没有一点道功。 如今得了都考院的嘉奖,自是难以按捺得住了。 应阐快步如飞,直直奔入云笈阁中,便沿梯道级级往上,来到器道一类的书墙之下。 他甚至不必去翻名册,搬来爬梯便上。 很快,手中就已多了两大部书,一本《神纹详解》,一卷《器道禁制》。 神纹与禁制,正是构成法器的基础,应阐早就想要深入钻研,因此挑了许久,才选中了这两部。 取下《神纹详解》和《器道禁制》,他此一行,也就算圆满了一半了。 随后,应阐又在云笈阁中,转了数圈,最后取了一部《灵应四十九法集纂》。 这是一本收录了五行、阴阳、呼风、祷雨、扶乩、岐黄、驱物、搬运、幻术、魇胜……等四十九种法术的集纂。 虽然都是一些小术,但是无疑正合应阐所需。 这三部书,一部更比一部厚重,被他双手抱在怀中,摞起来已高过胸膛。 应阐想来,这些书已足够他好好钻研一段时间,便没再往它处去寻。 抱着书回到一层,寻到唯一的当值道人登记,才到手中的十五道功,立即便少了三点。 不过一点道功,便能换来一部道书随意翻阅,誊抄副本的资格,却是再划算不过了。 应阐兴冲冲抱着书,寻到一个无人的位置坐下。 瞧这几部书的厚重,誊写起来都是一件费时的事,因此他也不急一时,先把《神纹详解》翻了开来。 没想这一看,便完全入了神。 直到隐隐有道钟声,穿透书墙,传入耳中,应阐这才反应过来。 竟是止静了。 好在云笈阁止静后也不关门。 虽然当值道人离开之后,便无法再登记、借阅新的道书了,但是仍旧灯火通明,默许弟子在此攻读。 应阐正在兴头,想了一想,索性也秉烛夜读一番,便又埋入书中。 “神纹,禁制……原来如此……” 所谓神纹,有龙章、凤文、雷纹、玄文、玉箓……有的是古之神圣所传,有的是大能修士参悟天地,仿其造化所创,有的则与云篆一般,始脱于道家真篆。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神纹皆蕴藏着难以想象的伟力。 法器内外,铭刻神纹,便能使其生出种种神异,比如大小如意、轻重随心、镇山定海、搅弄风雷…… 如此种种,妙用无穷。 应阐从没学过如何炼制法器,却能制出一张威力堪比法器的宝弓,便是因为他参悟乾坤弓时,学得了其上神纹几分意韵。 而他又将这几分感悟,铭刻在了弓身之上,这才使其拥有了莫测威能。 不过,往日里,应阐虽是十分清楚,自己是如何制出的弓,但终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直至今日看过《神纹详解》,方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至于禁制,又是另外一种概念。 禁制的本质,其实便是将修行人的法术赋予外物。 譬如一道‘禁绝内外’的禁制,赋予门窗之后,只需启开禁制,自然内外隔绝,除非强行将之破去,否则莫说进出来往,就是丁点动静也难传过门窗。 当然,若是修为够高,又极通晓法术,倒也可以绕过禁制,不过那与破除禁制,便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由此不难联想得到,禁制于炼器一道的意义,便是赋予器物‘法术’。 也可以说,法器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当然,随着器道发展,法器禁制经过无数次的衍变,早与寻常的法术禁制迥异,这就不需过多赘言了。 应阐将《神纹详解》和《器道禁制》翻来覆去,心中对于炼器一道的认知,也渐清晰起来。 这时,忽的又是一道渺渺钟声传来。 应阐这才惊觉,竟已彻夜。 他倒没有感到困顿,不过瞧了三部道书一眼,眼皮不觉跳动起来。 想来这一整日,定是要耗在誊写抄书上了…… ------------ 第二十三章 初闻飞剑 夜凉如水。 月色在霞栖湖中碎成万千银箔,又随涟漪摇漾。 应阐踏着这般景致,走过云中,回到甲字二十六院。 才到院前,便闻院中有道清越的声线正夷愉啼啭。 应阐推门而入,笑道:“仙子今日心情颇佳?” “道士!”彩雀儿欢鸣一声,飞落而下,叽叽喳喳说道:“今天我到玄明坛偷听讲课,感觉大有所获!” “我好像马上就要开悟了!” 应阐闻言莞尔。 彩雀儿说是偷听,其实也不尽然。 应阐听课之时,就常常能见到一些精怪在外围观,可见院中道师讲课,并不忌讳精怪旁听。 而且彩雀儿热衷于此,也是因他之由。 前段时间,应阐遇到了一次陈象。 两人闲来谈起彩雀之事,陈象说道,他翻查了许多藏书,猜测彩雀儿可能并未‘成精’。 须知道,遂古之初,道法未昌,就已有了精怪,有了妖类。 它们修行之时,人类可能也还处于蒙昧时期。 也正因此,早在人类懂得传承之前,它们就已学会了通过血脉,将自己掌握的智慧与能力延续下去。 许多兽类、禽类成精后,自然而然就能学会一些法术,便是这个缘由。 但彩雀儿又更特殊些。 它可能是一种天生聪颖且通人言的异兽,而非是因为感应、采集到了灵机灵气,从而渐渐蜕化,开智,才有了如此灵性。 所以,它其实也并未领悟如何修行。 至于为什么,它这么聪颖,却学不会采日精月华,这就有许多原因了。 也许是那些精怪,没能清楚的传授予它,毕竟道院中的很多精怪,也不过是灵智初开,会人言的更是极少。 也有可能,它并不适合日精月华这等灵机。 这也是很正常的,世上食瘴气、毒气,乃至死气、灾气的异兽凶兽都有不少,也许适合彩雀儿的灵机也极特殊。 总之,妖类毕竟不同于人,谁也难以知道究竟。 至于解决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一则,还是多多尝试,看看能否感应到适合的灵机、灵气。 二则,服灵株灵草,或受高人点化而得道,这便不消说了。 三则,多多听道闻道,妖类的修行虽与人不同,但自道传大千以来,因听道闻道而开悟的精怪绝非少数,而且久受道法熏陶,日后若有机会化形成人,亦有可能走上道家正途。 彩雀儿既然身在道院之中,多多听道闻道,定是错不了的。 因此这段时日,它比起应阐都要勤快得多…… 至于是不是真大有所获,那就难知晓了。 应阐道:“既然如此,我当准备为仙子贺喜了。” 彩雀儿哼哼一声:“这是自然。” 应阐见它扫去颓丧,又变回天真快乐的模样,又是莞尔。 近来他也少有余暇,能与彩雀儿闲谈,机会难得,便多聊了几句。 没想月色稍斜,彩雀儿便催促道:“道士该作功课了吧,不要在这偷闲,平白耽搁修行。” 应阐闻言,不由哑然。 彩雀儿却一本正经道:“我听人说,修道乃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道士可不能怠惰了。” “仙子说的是极。”应阐拱手笑道:“那小道就先回屋行功了。” 彩雀儿点了点头,便飞上了枝头。 应阐见状,也不再在院中驻足,入了屋舍,又把器道两书与灵应法纂的抄本收好,这才盘坐到榻上开始服炁。 彩雀儿说的话,其实也确没有错处。 修行正是一条漫漫之路,唯有勤勉不断,才能愈行愈远。 应阐虽已炼开九窍,还得到了都考院的嘉许,但实际上,还算不上什么成就。 因为玄窍开辟,不仅先易后难,而且随着法力增长,已开辟的玄窍,亦能温养得更加壮大。 越是临近圆满,精进越是艰难,法力增长也愈显著。 若是非把炼气一境,划分一个前中后期,那至少也要炼开一十八个玄窍,才算堪堪渡过前期,可以称作‘小成’,开辟超过三十个玄窍,才算接近后期。 因此应阐远未自满,每日无论多么繁忙,都绝不会忘了吐纳修行,积蓄法力。 …… 月落日升,一夜无话。 因为在云笈阁中,呆了一日一夜,应阐炼气之后,多花了两个时辰养神。 待睁眼时,窗隙已经透入晨光。 应阐推开屋门,便见李玄英已在院中。 这倒是不意外,因为这个时辰,他若未去听讲,定然是在院中行乾元筑基功。 只是今日却非如此。 李玄英竟在练剑! 应阐眉头微扬,迈步入了院中,寻了个不妨碍李玄英的位置,静观起来。 瞧着瞧着,渐觉诧异。 他武功高明,也学过剑法,能够瞧得出来,李玄英对剑的控制并不纯熟,剑招变化更是异想天开,有些招式甚至已违背了人体的动作之理。 但是这样的剑法,却显露出了异常凌厉的剑势。 这与应阐以往的见知,显然相悖,却又隐隐,有些使他豁然顿开。 未久,李玄英剑势一收,单手倒持长剑站定,长长吐了口气。 一睁眼,却见应阐立在不远之处,似正思索什么。 “师兄。”李玄英有些意外,又唤了两声:“师兄?” “啊。”应阐回过神来,应道:“玄英,早。” “师兄晨安。”李玄英一点头:“师兄方才在想什么?” 应阐略一沉吟,还是不由问道:“玄英方才练的,不是寻常剑术吧?” 李玄英一怔,才道:“正是,小弟使的《点星剑诀》,其实乃是飞剑之术。” “无怪如此!” 应阐恍然道:“难怪你的招式,如此天马行空。” “因为飞剑之术,本就无拘无束!” “正是。”李玄英道:“飞剑之术,已经脱离了招式的桎梏,而更重于‘势’,只要能够参透剑势,于剑势之中运转,各种招式自然信手拈来。” 说罢,他忽反问应阐:“师兄懂得剑术?” 应阐道:“凡俗剑术,倒是略懂一些。” 李玄英双眼微亮,竟反而请教道:“师兄可否教我?” ------------ 第二十四章 点星剑诀 “师弟想学凡俗剑术?” “正是。” 应阐更觉意外,“这岂非是舍本逐末?” “舍本逐末?” 李玄英闻言,却一摇头:“并非如此。” “好叫师兄知晓,这《点星剑诀》,我已学了有段时日。” “其讲究的,乃是迅疾凌厉,千变万化,招招‘点星’。” “也即通过迅猛的攻势,和自由的变化,不断攻击敌方弱点。” “先前也说过,飞剑之术,首重在‘势’。这句话其实非我之言,而是齐院师所说。” “齐院师?”应阐心中一动。 “不错。”李玄英接着道:“小弟听讲之时,亲闻院师此言,一直将之奉为圭臬,习练《点星剑诀》时,也更注重于参悟剑势。” “至如今,也自觉所得不浅,却未发现有个错处。” 应阐听到此处,已经有些猜测。 果然,便闻李玄英道:“想必师兄也看出来了。” “小弟注重剑势,自然不算有错,但若忽略了基础,什么领悟,也都成了空中楼阁。” 原来,前日李玄英在山中练剑,被一位不相识的师兄注意到。 那位师兄也实好意,瞧出他的剑术大有欠缺,便出言为他点破关键,甚至还与他试了试招。 李玄英这才发现,他对剑势的感悟,在真正比剑之时,根本无从发挥。 即使他想要‘点星’,对方也不需要刻意应对,随着剑术运转,弱点变化,李玄英便会自乱阵脚…… “我的剑术基础太差,对飞剑的掌控更是拙劣。” “那位师兄建议我从凡俗剑术练起,找到驾驭剑的感觉,再由以身御剑,进为以气御剑。”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与器道的‘雕刻’,想来也是一般道理。 李玄英炼气将要圆满的修为,法力控制显然不可能差了,但他对于剑的变化,体悟太少。 心中都没有驾驭剑的感觉,又怎么可能御剑随心呢? “既如此,我知晓了。” 应阐道:“我的剑术,也算不上多么高明,不过总算有些心得,当能对你有用。” 李玄英双眼一亮:“请师兄赐教。” “且先借剑一用。” 李玄英当即递过手中长剑,应阐接在手中,也不多言,便行出两步,在空地上站定。 李玄英认真看着,只见应阐双目微阖,随后单足缓移,行步法时,手中的剑便也随之挥起。 点刺挑抹,截洗云挂,斩削劈绞…… 初时,应阐一步一剑,动作极缓,还瞧不出什么厉害,但随行剑越来越快,渐渐只能看到剑光乱舞,将落在院中的日光,都搅得四射。 李玄英不由微微睁大了双眼。 相比起他天马行空的变化,应阐的一招一式,都极简洁,却又如同流水行云,挥洒自如,显现出炉火纯青的造诣。 而随时间推移,他又渐渐感到,应阐似乎有意控制着行剑的范围。 有了这个猜测,再去仔细观察,李玄英很快发觉,应阐一抹剑光,虽在上下四方跃动不休,其实至始至终,都在一丈方圆以内,甚至不曾超出一厘。 良久,应阐缓缓收剑立定,足下的位置,果然是与行剑之前,不差分毫。 “如何。”应阐轻舒一气,笑道:“玄英,可看明白了?” 李玄英略一思索,便道:“师兄是教我,如何控制剑术的变化?” “不错。”应阐道:“不拘你的招式,如何天马行空,你都要尝试将其控制在这方圆以内。” “若是什么时候,能够做到在此间内,收放自如,那么对剑术的变化,自然就能随心所欲。” “原来如此。”李玄英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应阐却不急着归还长剑,又接着道:“除了剑术的变化,剑的本身更要控制入微。” “玄英且瞧好了。” 话音未落,院中忽有风起,束着一片落叶,飘飘摇摇而来。 这时应阐兀然一送长剑,剑尖点在落叶上,霎时抖开一团炫目的剑光,又在转瞬之间收回。 李玄英眼疾手快,将那落叶摘在手中一看。 应阐竟以剑尖,在飘荡不定的落叶上,写了一个‘剑’字,甚至未将叶面刺破。 “这……” 李玄英一摇头:“师兄这也算‘剑术不高明’么?” 应阐只是哈哈一笑,交还了长剑,说道:“不过是些勤练来的技巧,以师弟的修为,应当很快就能入门。” 李玄英并未反驳,修行人对肉身的掌控,是超乎想象的。 先前他未重视,也不得门路,如今有了应阐的指点,进境定是不会慢了。 不过应阐的造诣,在他看来,也绝不是那么简单…… 李玄英接过长剑,想了想道:“师兄等我片刻。” 说罢,便快步入了屋内,未久回返之时,手中已多了一卷簿册,一枚玉符。 “这是……” “此卷,正是《点星剑诀》。”李玄英道:“师兄拿去看吧,以你的剑术造诣,定能大有所获。” 应阐眼前一亮。 小半年相处下来,他也知道李玄英的性子,并不矫情推让,便道:“如此,谢玄英了。” 李玄英一点头,又把玉符递过:“这是我以道功换来的法玉,借之可观点星剑势。” “这个师弟还是留着吧。” 即是道功唤来,应阐便没有那么不客气了,“我亦还有道功,需用再自去换便是。” “师兄误会。”李玄英道:“点星剑势,小弟已经有些领悟,此玉便无大用了。” “而且此玉经我多次使用,至多也只余有一两次的机会,只能让师兄略有体会而已。” 应阐闻言,这才一并接过,又道声谢。 李玄英却笑言道:“我不过是指望,师兄参透剑诀之后,能够与我探讨共进罢了。” 应阐自然不会当真,只是摇头一笑。 此时日头尚好。 待李玄英又开始练剑,他便在亭中坐下,借着天光翻开《点星剑诀》。 很快,便已深深投入其中。 原来《点星剑诀》,也不仅仅飞剑之术,若是能够参透其妙,亦可以御飞针,御飞刀,乃至御气‘点星’。 当然,无论如何变化,自是仍以剑术为基…… ------------ 第二十五章 器坊 黑暗之中。 一点寒芒陡现,直刺而来。 应阐念头一动,想要闪躲避让,但是任他如何腾挪,杀机始终如影随形。 不得已,他只能够祭剑迎击,但也正是这一瞬间—— 那点寒芒,略一变幻,竟似分化万千,霎时森森杀机便如潮水一般,自十方漫涌而来。 …… 应阐兀然一睁双目,迎面便是满湖波光。 但他的心神,犹沉浸在方才的感觉之中。 那一刹那,应阐只觉,自己的所有变化都冻结住了,无论如何变招应对,迎来的都是被瞬间洞穿弱点的未来。 当然,不动不变,自也逃脱不了。 “这就是点星剑势……” 应阐思索着,指尖不觉紧起,却只攥住一把细碎。 低头一看,原来手中的法玉,不知何时已成了粉齑。 正是参悟剑势的机会用尽了。 应阐略一松手,由湖风将法玉的粉末带走,又在湖畔坐了许久。 湖风习习,舒徐轻缓,却不知道为何,竟时不时破开水面,留下仿佛刀刻斧凿的痕迹。 不过水利万物而不争,还是尽把它们包容。 …… 午时,应阐回到院中。 此时院里无人,分外清净,他也不觉意外,行了一趟乾元筑基功,上午的功课便算圆满。 下午,照例则是研读道书。 不过应阐回到书房,却只把《神纹》与《禁制》二书通读一遍,便换上了道袍出门。 山中的时日,总是如此,瞧来似乎流逝极缓,但只一眨眼间,却又已是兼旬。 这十几二十日里,应阐自是未在原地打转。 修行上,又炼开了一个玄窍,算是循序渐进;法术上,呼风御气也渐练得深湛;剑术上,重拾起来,不觉有何生疏,反倒还有更进一步的势头…… 这并不仅是因为《点星剑诀》的启发,而是随着修为提升,回首再看以往的技艺,的确能见不同天地。 所以这段时日,应阐也对自身所学作了梳理,确也生出不少新的理解。 除此之外,便是器道。 《神纹》与《禁制》二书,应阐已翻来复去,啃了不知几遍,平日也没少到云笈阁去,寻些器书籍参考,自觉收获匪浅。 不过炼器一道,想要有所成就,只靠纸上谈兵显然是不成的。 应阐出了门,便直奔都务院而去。 都务院管辖着许多事务,自然,院中也极繁忙。 每时每刻,都有道人、道童出入匆忙,应阐汇入其中,便如滴水入湖,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他等了好一阵,才寻到一个机会,拦下一位道童询道:“敢问童子。” “我想在院中领个差事,不知道该寻哪位?” 童子耐心指了一个方向:“寻郑师兄即可。” 说罢,没来得及听一句谢,便又匆匆而去。 应阐只好寻着方向而去,见有一名道人埋首桌后,案面堆满了厚厚的书、卷,把道人容貌都掩住了。 此时桌案之前,尚有几人正在排队,应阐排到最后,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了他上前。 “这位师弟。” 应阐终于瞧清了,桌案后的郑道人,是个眉目周正的青年,他指了指案上摊开的册子:“各院司堆积的杂事儿,都已列在此册。” “师弟自看便是。若有心仪的,便与我说,有什么不解也可直言。” 应阐瞧了一眼册中,第一条便是丹坊的差事,要招四到六人,照料药田,还要求有相应的学识,或者修有青木感应法一类,能感知灵药生机变化的法门。 这差事要求不低,还颇耗费时间,容易耽搁修行,不过丹坊也极大方,除了道功之外,还有灵丹为酬。 第二条,第三条,仍是丹坊发布,是鼓励院中弟子到山中采各种灵草、灵药,丹坊会出法钱收购…… 应阐颇是心动。 要知道他入道院的束脩,至今都还没有还上,虽说从未有人提起,但也不是一直心安理得欠着的理由。 而且应阐也对法钱甚感兴趣。 据说,法钱的铸法,乃是传自上古,其铸成后,温养于灵机浓郁之处,便能积蓄出一种特殊的元气。 这种元气,无益于修行,但能直接用于恢复法力,也可以直接供给禁制、阵法、法器……等等,十分泛用,因此也是当今修行界流通最广的钱币。 应阐修行至今,还没见过法钱真容,自是难免好奇。 可惜,他此行目的明确,却不是单单为了领个差事,赚些道功、法钱。 应阐又翻了翻册子,很快便在各院司的杂事杂职之中,找到心仪之选。 “敢问师兄。”他往册子一指:“小弟可能接这差事?” “嗯?”郑道人又抬起头,瞧了一眼:“器坊的单子?” “既然列在此处,便都可以领受。不过器坊的差事,最为苦累,要求还高,你可做好决定了?” “是。”应阐道:“便领这差事吧。” “也好。”郑道人跟应阐要过木符作了记录,便写了张条子予他,道:“拿着这个,到器坊报道即可。” “谢师兄。” 身后还有人正等候,应阐接过条子,一拱手,便折身出了都务院去。 器坊与丹坊不同。 其所处的位置,几乎远离了道院的核心区域,可说十分偏僻。 所以应阐虽早打听过了方位,却也还是首次前来。 首先感受到的,便是燥热。 放眼望去,是连绵的工房、火室,甚至还有四五丈的露天器炉,一刻不停的运转着,到处都是热气腾腾,半点秋凉也难积蓄下来。 应阐甚至觉得,这里的山石,土壤,都泛着火焰的颜色。 进入器坊大门,迎面所见之人,皆是行色匆匆,他也不好拦路相询,只得一路往里而去,来到一处空阔堂间,终于有个道童迎上一礼,问道:“师兄何来?” 应阐忙把郑道人的条子取出,应道:“我是领了都务院的差事而来。” “哦?”道童有些意外,接在手中瞧了几眼,才道:“师兄请随我来。” 应阐自是从善而流,一路左折右转,终于停在一个门前。 道童示意应阐稍候,入内通传一声,很快便闻一道沉厚的声线传来:“请进。” ------------ 第二十六章 符器 应阐应声而入。 迎面便见一个魁梧至极的身影。 应阐的身量已比常人要高,但是此人站在应阐面前,竟似把他罩住了一般。 以至于后方的器室陈设,应阐皆看不见,唯能见有一片火光,映在此人肩上,将他衬得如同神灵。 “这。” 应阐稍退半步,才瞧清楚,眼前正是一位铁塔般的道人,其虎目虬须,却不显粗狂,与他对视一眼,便道:“应阐,应师弟,是吧。” “正是。”应阐打了个稽首,问道:“还未请教师兄?” “雷修远。” 魁梧道人报上姓名,便问道:“观你面生,应是首次来到器坊?” 应阐自是点头。 雷修远皱了皱眉,又问道:“可学过炼器?” “学过一些基础。”应阐道:“如《器道十要》,《神纹详解》,《器道禁制》等书,也都反复通读过。” “那就是没有学过。” 雷修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添乱来了吗?” “罢了。”他也不等应阐回话,便一挥手:“我先找人带你熟悉熟悉。” “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学的太慢,别怪我把单子退回都务院去。” 应阐也不气恼,反而拱手道了一声:“谢师兄。” “嗯。”雷修远的面色稍霁,又道:“勿怪我太冷硬,实在这炼器一道,纸上读来终太浅薄,坊中又正缺着人手,实在没有人能一点一点教导于你。” “是。”应阐正是知晓此理,才会想到器坊而来,“小弟省得。” “走吧。” 雷修远不再废话,带着应阐朝里行去。 很快,他又唤来一名瘦高道士,向应阐介绍道:“这位是丁治,丁师弟,你就先跟着他吧。” 说罢,撂下一句:“丁师弟,应师弟第一次来器坊,你带带他……让他炼金炼银也行。” 便匆匆离去。 丁治目送雷修远离开,又朝应阐耸了耸肩:“雷师兄就是这般性子,师弟莫要在意。” “对了,你可学过炼器?” 应阐只好把话再说一遍,没想丁治听了,倒像十分满意:“懂得还不少嘛。” 见他有些疑惑,丁治又笑嘻嘻道:“我第一次到器坊来,可什么也没学过。” “当然,也很快被赶走了就是。”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应阐往里,两人来到一个火室之中,丁治又问道:“既然学过基础,应当知道药金、药银?” 应阐点点头,应了句知晓。 《器道十要》和《神纹详解》中都有提到,如何炼制药金、药银,此金、银并非黄白之物,而是修士以特殊的法门祭炼出来,用于铭刻神纹的一种材料。 “知道便简单了。” 丁治两手一拍:“正好我有一批符剑要炼,师弟便先为我炼药金、药银吧。” “材料我都已经领到此处,炉火知道如何开么?通过那里的禁制便可打开、调节,要小心了,这里的炉火,虽不是直接引的地下火脉,但也灼热非常……” 他倒是放心得很,竟直接指点起来应阐如何用火,又如何炼制药金、药银。 先将一种与黄金十分相似的矿物投入火中,炼去杂质,熔为金水,再往其中投入‘三黄’,伏火处理…… 应阐自然不会抗拒,炼制药金、药银的步骤,他其实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又有丁治在旁指点,实践起来,一步一骤,竟是有模有样。 “咦。” 丁治瞧了一会,更是讶然:“这不是挺流利的么,师弟真的只在书中学过?” “正是。”应阐一边控制法力,一边答道:“虽早有过设想,但这还是首次尝试。” “那你还真有些天赋……”丁治不由摇了摇头:“至少比我强上一些。” 应阐只是笑笑,却把话题转过,问道:“听说,在器坊中,能有机会旁观院师炼制法器?” “这是自然。” “不仅院师,像雷师兄,还有坊中的一些帮事师兄,都不介意旁观,若是他们有暇的话,上前请教也是可以的。” “当然,前提是得做完差事。”丁治说到此处,呵呵一笑:“坊中苦累,师弟可做好准备了。” 苦累,应阐倒是已经做足准备。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问道:“坊中任务,有多繁重?” 丁治朝火室角落抬了抬下巴,“瞧见那些剑胚了没,十日之内我便得将它们都炼成符器。” “符器?” “不错。”丁治道:“每一柄,都要铭刻玄文玉箓,使之坚韧、锐利、轻若无物……” 应阐倒是知晓。 像这样的符剑,并不需要祭炼禁制,只是铭刻些许神纹,使其具有少许神异而已。 其还远远不算法器,所以才冠了个符器之名。 严格说来,他的‘乾坤弓’其实也是符器,只是威力超乎寻常而已。 应阐好奇的是,炼这么多的符剑何用? 他把心中困惑问来,丁治也不意外,只是认真解释道:“师弟有所不知。” “法器珍贵,毕竟不是谁人都能接触得到,对于我们炼气修士而言,符器需求其实十分不小。” “就以这符剑为例,若是院中弟子,想到山中采药,难免便需一柄符剑傍身。” “除此之外,有时院中道师开课,讲说剑术,也会用到大量符剑。” “最后便是器坊本身。” “坊中器师,包括我们在内,也常常会用到符器,或者尝试祭炼禁制,或者钻研神纹搭配,或者试验器书中的洗炼法、淬炼法……大有可用之处。” “原来如此。”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小弟受教了。” “无妨,无妨。”丁治哈哈一笑:“既然雷师兄让你跟着我,无论有何疑惑,尽管来问就是。” 应阐倒是暂时没有疑惑了,但却生出一个念头。 他控制着法力,将炼制好的药金从火中取出,落在铜制的容器之中,顿时泛起熠熠金光。 丁治见状,又夸赞道:“师弟炼制的药金,已经十分纯净了。” “谢师兄夸奖。” 应阐笑了一笑,却有些不好意思:“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丁治道:“师弟只管说来。” 应阐轻咳一声:“不知,师兄能否指点我炼制符剑?” “若是能成,也好帮到师兄……” ------------ 第二十七章 无念无为入妙境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但是十几日来,大大小小的雨,下了有三四场,应阐竟没半点知觉。 每日天明之前,便上峰头采气,开静之时,又要赶到器坊点卯,直至止静才能回到院中,仍没半分闲暇,还要再赶功课。 如此日复一日,发梢都已被炉火的热气灼焦,终于交差了。 都务院领的单子,毕竟不是正式的职司,只是在期限之内帮闲的差事而已。 似器坊的差事,通常是以十日到半月为期,时期一至,即可交差。 当然,若是任务实在繁重,不得已要延期几日,器坊也会通传到都务院,再记一笔道功,或者另予酬劳。 应阐在器坊待足了十五日,总算是交了差。 回到二十六院,再把功课做完,又已更深夜静。 他久违的没有打坐养神,而是大睡一场,醒来之后,顿感精神抖擞、气力充沛。 此时尚是昧旦,道院之中一片寂静。 应阐算了一算时间,应当还够爬上峰顶,便利索地起了身。 来到院中,西舍的门窗闭着,不知李玄英是已出去了,还是今日不欲采气。 应阐见状,便独自出了院门而去。 这小半年以来,在日出时采气,已经成了他最雷打不动的功课。 这一条去往峰顶的路,也早走得驾轻就熟。 一路上,他还留有余裕,分出心思琢磨今日要做的事。 饶是如此,也仍赶在日出之际登上了峰顶。 此时,天际已泛出了金辉,尚还没有照彻大千,却已先将云海晕染。 万物似乎都在此时醒来,就连应阐都感觉到,精神更加焕发。 他面迎着云海盘坐下来,几乎没有调息、觅静,便自然而然地,开始了服炁修行。 灵机、紫气,蜂涌而来,上引华池,下贯重楼…… 引气入体,周天搬运。 应阐体内《一元炼炁经》运转不断,他却仿佛一无所知,已是进入了一种心不动念的奇妙状态。 倏忽之间,时间飞逝。 应阐一念忽起,终于从中退转,恍然竟若隔世。 一看天时,却似才只过了半晌。 呼呼——! 他下意识一运法力,没由来的竟生出一道无形的旋风,四面八方卷荡出去,呼啸不休! 这并非是呼风御气,而不过是法力离体而出,所刮起的风流而已。 “这……” 应阐内体玄窍,顿时目露讶然:“怎会如此。” 只见‘内天中’,一十三个玄玄若存的窍穴,烁烁生光! 不过例行功课的一次采气、炼气,他竟然又一次连开三窍。 不仅如此,包括这三窍在内的一十三个玄窍,竟都法力充盈。 他这一次炼气,为何能有如此收获? 应阐仔细回想着,渐渐有了些许猜测:“不动不摇,不忧不惧,不思不想……我是入了‘无念无为’的妙境了么?” 无念无为,却能常驻修行,这是道家修炼的一大妙境。 先前他若入了此境,进境再快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这等妙境强求不得,即使知道缘由,却也难能复现得了。 否则,他距离炼气圆满亦不远矣。 应阐摇了摇头,未再挂在心上,一拂大袖起了身来,便借着峭壁上的岩石凸起,一级一级飞跃下去。 下了峰头,他仍不急回返,又到山中拾了一些枯枝干柴,这才不紧不慢回到院中。 此时,已过正午,院中竟然还是没有人在。 应阐推门而入,把拾来的柴火暂时放到一旁,又扫视了眼院落,发觉满是落叶。 他分明记得,昨日李玄英才扫过院子,怎么晃眼便又落了这么多了? 应阐只好从院墙下,拿来笤帚,一面扫起落叶,一面自言般地调侃:“树师兄,你今日落的叶,是否稍多了些?” 树师兄不知是否听闻应阐之言,竟是摇了一摇枝叶。 应阐不觉有些意外。 树师兄虽已成精,可是平时都十分‘默然’,今日怎么回应了他? 他颇有些惊奇,但再想与树师兄说话,却又没有回应了。 应阐见状,只得继续扫起落叶,不过扫着扫着,目光忽然顿在墙面的课表上。 “咦。” 山中无历日,难免模糊时间。 因此,为了不错过功课,他和李玄英每日都会在课表上,做个新的记号。 此时的课表,比起应阐出门之前,却是已又添了一笔。 “原来如此……” 应阐恍然,原来他在无念无为的妙境之中,并非只是炼气半晌,而是足足一日一夜。 难怪院中的落叶,竟比平时多些。 他扫完院子,遂又回到树荫底下,一礼:“错怪师兄,师兄勿恼。” 大树又轻一摇枝叶。 应阐摇头一笑,这才又把柴火抱起,入了丹房。 住到甲字二十六院以来,他还没有进过这个丹房。 平日里,李玄英也不会使用,所以应阐本以为,内里定是积灰不浅,没想出乎预料,竟是十分洁净。 他环视一圈,才在门檐之上,发现一张黄符。 “净尘符?” “是那位徐师兄留下的?” 应阐眉锋一挑,可他分明记得,听讲之时院师说过,符箓不比禁制一般,一旦内里的法力耗尽,便会失去效用…… 徐远在应阐入道院前,就已拜入本宗玄都。 但他留下的一张净尘符,竟然还未耗尽法力…… 应阐若有所思收回目光,便将柴火统统塞到丹炉底下,研究起来。 这每个院子都有一尊的丹炉,果然只是寻常铜炉,好在还能调节火力,倒是足够他用了…… 应阐塞好木柴,旋即单手掐起一个指决,轻轻一吐。 只见一道赤色烟气飞出,落在木柴之上,登时‘蓬’的一声,飞星四溅,燃起明火。 正是《灵应四十九法术集纂》中的厌火之术。 生起了火,应阐并不急着动手,且让火将丹炉热着,自往屋舍走了一趟,取来一个小布袋子。 他并不通丹道,当然不是要炼什么灵丹妙药,此次开炉炼的,正是‘药金’。 不过这次炼金,便不是因器坊的差事了。 他要做的,是为‘乾坤弓’重炼神纹! 应阐当初制乾坤弓时,尚未学过炼器,如何知晓什么药金、药银。 他只是以最寻常的镌刻法,在弓身上雕出神纹,便有了堪比法器的威力,如今再借药金为墨,为其铭刻神纹,不知又有什么变化? 材料应阐已在器坊备好,至于铭刻神纹的技艺…… 他在器坊的半个月里,自然不会没有收获。 ------------ 第二十八章 重炼乾坤弓 是夜。 应阐坐于厅中。 此时,本来挂于墙上的乌木雕纹大弓,已横置于桌面之上。 应阐面朝桌案,一手掐诀,一手虚指,缓缓点向弓身的雕纹。 伴随他的动作,才出炉的液态药金,便从一旁的容器之中升起,拧成一缕细流,缓缓落向弓身。 正是要借药金为墨,重新为其绘制神纹。 此事说来简单,其实需要十分精巧的功夫,才能做得完美。 神纹的铭刻,不容有丝毫差错,否则,其所赋予的神异,便会极大幅的降低,甚至直接丧失伟力。 所以,应阐全程屏息凝神,小心翼翼。 他御气塑形、法力雕刻的功底,确实不差,在器坊实践起来,也颇得心应手。 第一次炼制符剑,便叫丁治十分诧异,颇是称奇。 半个月下来,应阐炼制符器的技艺,早已十分纯熟,但是此时,他仍不敢有丝毫分心。 因为器坊那些符剑,铭刻的不过是极简单的玄文玉箓,远远不比乾坤弓的神纹一般繁复。 时间流逝,夜色愈深。 应阐仍是全神贯注,控制着最后一点药金,将弓身上的雕纹填满。 霎时之间,弓身上的所有神纹,似乎都被激活了般,齐齐泛起淡淡金华,一时整座厅堂,似都笼在了一层朦胧的金纱之下。 应阐精神一振。 炼制符器最关键的一步,至此便算完成,接下来甚至只需静待药金凝固,一件符器便算成形。 当然,最佳的做法,还是要以法门祭炼药金,助它凝固的同时,也将其打入器身深处,如此保证神纹稳固,符器的品质自然也更优秀。 应阐手中变了个诀,以法力将弓身裹起,一鼓作气运起法门。 很快,弓身上的金华开始收敛,直到完全熄去,厅堂之中再次黯淡下来。 再去瞧这张弓,其似乎已归于朴素。 但当应阐握起弓身,立即便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以往的力量,流淌在这弓身之中。 他油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挽弓一射,看看以药金重炼神纹的乾坤弓,究竟有何变化。 而且一念既生,愈演愈烈。 不过,无论如何,应阐也不可能在这屋中试箭,就是在院子里也绝不成。 他想了想,又算了算时辰,索性取来系带,将乾坤弓往肩后一系,便出了门。 这夜不仅月明,满天繁星竟也不甘黯淡。 星月光芒下的山间,亦是一片明亮。 应阐踩过溪水,走过青石板路,又沿山中小径而行,最后轻身跃上峭壁,再次登上峰顶。 今夜的云海,也不显现冷调,满天璀璨皆映其中。 应阐踏足峰顶,面迎云海,一时竟觉立于天河之畔。 “好景致,却正合我一试神弓。” 他深吸了口气,解下长弓在手,左臂直举擎于身前,随后右手朝那虚空之处一拉! 崩崩崩崩—— 声声嗡吟,仿佛崩弦,弓身骤然一张,道道神纹随之泛起金光,流转不断。 应阐的面色却也随之一变。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浑身气力,都已经被调动起来,似乎身躯也成了一张引满弦的大弓,必须奋尽全力,紧紧崩住。 应阐一时未作准备,不慎泄了口气,长弓顿时一震,险些脱出了手。 他忙微松开‘弦’,既惊又喜。 “没想到,重炼神纹后的乾坤弓,只是引弦,便如此费力!” 要知道,应阐入道院后,每日行乾元筑基功不辍,又有道家法力滋养,体质已非昔日可比。 虽他不曾尝试,但真奋起力来,就是山间的细松,恐怕也能拉得弯折。 然而,眼下不过引弦张弓,竟然也要竭尽全力? 应阐不由得又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摒去杂念,再往虚处一拉,引动那不存在的‘弓弦’。 崩崩崩崩—— 嗡吟再起,然而应阐两足踏定,挺躯奋力一拉,弓身终于彻底张开,形如满月。 霎时,四方风流倒卷而来,汇聚于弓弣之上,化作一支缭绕疾风的箭矢—— 呼呼! 应阐指诀一松,箭矢当即挟起旋风,直射而出,贯入云海。 伴随风声的狂啸,瞬间洞穿数十丈云,仿佛真在其中划出一道‘天河’! “这……。” 应阐目光循着眼前空洞,直到尽头,心中不由一震:“竟威赫如斯……果然不愧杀伐至宝!” 不过,他还没有惊喜太久,便又一蹙眉头。 将乾坤弓拿近一看,弓身之上竟是生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是了。” 应阐恍然之余,不由摇了摇头。 这一张‘乾坤弓’,还是他在俗世之时所制,用的虽是百年树心,却也不算什么灵材。 以往不过简单雕刻神纹也就罢了,以药金重炼之后,威力虽是大涨,对弓身的负荷却愈加沉重。 照这样看,恐怕全力开弓不了几次,便会彻底崩坏。 “罢了。”应阐忖道:“大不了,日后再为其炼形、炼质即是。” 左右他在道院之中,其实也没有乾坤弓的用武之地。 这次重炼神纹,也不过是为检验自己的器道进境,以及对灵宝道种的参悟成果而已。 想通此节,应阐也没有太过可惜,将弓放到一旁,便面迎着云海坐下。 毕竟已上了峰头,虽然此时夜还很深,但他也不欲再折返一趟了。 索性就在此处养神养息,等待日出采气。 不过应阐想的虽好,却没能够遂愿。 他才闭目不过几息,便又一睁双眼,朝着云海眺去。 只见一道金红色的云气,兀然升逾云海,便朝此处疾驰而来。 “云法?遁法?”应阐心中一动:“玄光修士?” 果然,不过俄顷,那道云气就已到了此峰之前。 应阐只见云头一停,其上金红雾气降下些许,便有一名戴赤冠,抱法剑的道人现出身形,锐利的目光一扫,定在应阐身上。 他的神情,本来颇为冷竣,见了应阐身上道袍,才少了几分冷意,但仍严肃问道:“云下何人?方才可是你闹出来的动静?” 应阐眼皮一跳,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一礼:“弟子应阐,方才是弟子在试验法器,才惊扰了院师。” “法器?” 赤冠道人的视线,在应阐背后一顿,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又回到他面上,“胡闹!” ------------ 第二十九章 执法道人 “胡闹!” “你不知道,道院之中,禁止胡乱试验法术、法器么?” 赤冠道人斥道:“还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应阐只能老实受训。 道院之中,禁止试验法术、法器,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这条规矩,也没有那么严苛,因为道院中的大多数弟子,都还处于炼气入门到小成这个境界,也修炼不了什么厉害法术。 像是应阐之前,每日练习呼风御气,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动静。 只是他没想到,重炼后的乾坤弓,竟然威赫如斯,尝试一射,便惊动了道院…… “弟子知错。” 赤冠道人见应阐态度,面色终于缓和了些:“知错便好,随我回都务院吧。” “放心,若是初犯,照例不会如何罚你。” “只是你惊动了浑气仪,便必须得将原因记录在册。” “浑气仪?” 应阐只是下意识念了一句,倒没料想,道人竟真解释起来:“浑气仪乃是院中法器,道院方圆的灵气波动、地气流动,乃至天象变化,都在浑气仪的监督之下。” “你道为何在此试验法器,竟能惊动了都务院?” “原来如此。” 应阐恍然大悟。 他就说,乾坤弓的动静虽大,也不至于传到道院之中,还能震动院师,原来竟有法器监督。 他悻悻道:“弟子并非侥幸,只是法器之威,出乎弟子预料。” 赤冠道人摆了摆手,也不说他,只道:“上云来吧。” 话音方落,足下金红色的云,已垂落下来一道淡淡烟气,将应阐一裹。 应阐只觉浑身一轻,便已离地升起。 “看来今日是采不成紫气了。” 他心中犹自想着此事,倒是没有什么惊慌,落到云上,又有些好奇地往下看去:“这便是腾云的感觉?” 赤冠道人见状,不觉有些意外。 毕竟炼气修士,不能离地飞腾,登上云头还能如此镇定,倒也算是少见。 他一动念,驱使着云飞驰出去,沉默片刻,忽又问道:“瞧你修为不高,入道院多久了?” 应阐怔了一怔,才回答道:“回院师,我入道院已逾一百五十日了。” “百五十日?” 赤冠道人面上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正是。” “如此,你能有这成就,倒也不算浅薄。” 赤冠道人沉默少顷,才道:“我并不在院中任道师,你也不必称我院师,唤我季师兄即是。” “季师兄?” 应阐有些讶道:“师兄腾云飞遁,应当已是玄光修士了吧?” “不错。”季道人淡淡道:“我也是接了都务院的差事,回道院中任执法道人一年。” “都务院,执法道人?” 应阐反应过来:“原来是已拜入本宗的师兄?” “嗯。”季道人微微颔首:“观你进境,来日也大有可能拜入本宗。” “到时仍是同一辈分,不必太过拘谨。” 应阐当然也不觉得,自己会在道院止步。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自满,听闻此言,只是拱了拱手,应道:“见过师兄。” 季道人又点点头,也没再多言,很快落下云头,降在都务院前。 此时还未开静,都务院中也无什么人在。 不过季道人打出一道符箓,还是很快唤来一名道童。 道童见过季道人,又和应阐见礼,最后搬出纸笔,开始记录。 这时,季道人才问道:“应师弟,为何在峰上试验法器?” “说是法器,其实只是一张符弓。”应阐老实答道:“今日,我为其重炼神纹,之后有心试验威力,便爬上了平日采气的峰顶,朝着云海试射……” “符弓?” 季道人微一皱眉,道童便也停下记录。 他难免又在应阐肩后的弓上瞧了几眼:“那一击的威力,应当已经超过了寻常法器。” “只是一张符弓?” 应阐答道:“正是。” 季道人沉默片刻,才道:“你说这符弓是你所炼?据我所知,道院中并没有这么强大的符器炼制之法传授。” 说罢,他又解释道:“非是为兄贪图你的法门,而是身为执法道人,务须事事求实。” “小弟省得。”应阐应了一声,又略思索片刻,才道:“此弓的炼制法门,是小弟在入道院之前所学。” “嗯……” 季道人又沉默了片刻,问道:“云山观所学?” 想来,他是查了应阐入道院的记录了。 应阐想了想,应道:“正是。” 乾坤弓的炼制之法,自然不是学自云山老道,但要说在云山观中学会的,倒也不算有谬。 至于灵宝道种,这可算是应阐最大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泄露。 好在季道人也未再问,示意道童记下之后,又随意问了几句,便道:“如此,念在师弟只是初犯,扣去一点道功,不再另行处罚。” 应阐忙一礼道:“谢师兄。” 季道人又道:“日后,师弟若是还要试验法术、符器,最好还是到演法院去。” 应阐知道演法院,不仅可以尽情施展法术,甚至还可以向院中道人请教。 不过,演法院也是需要道功的。 平日里若非必要,其实甚少有人会到演法院去。 当然,季道人如此叮嘱,应阐自是应道:“小弟省得。” 季道人点了点头,便道:“去吧。” 应阐行了一礼,不过临离去前,却又回转过来,问道:“小弟可否请教师兄一事?” 季道人道:“说来便是。” 应阐拱手问道:“敢问师兄的法剑,可是本宗制式法器?” 季道人有些意外,瞧了法剑一眼,答道:“制式倒不能算,不过确是本宗法器,专予执法道人所用。” 应阐恍然:“原来如此。” “怎么,你见过这法剑?” “正是。”应阐答道:“小弟能够来到道院之中,实因有位道人,赠我一叶……” “我正是在他身上,见过这柄法剑。” “哦?”季道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原来是上一任的执法师兄……” “你倒是有缘法,在山中乱逛,也能得到本宗师兄的指点。” “不过没有那一叶,你也还是会遇到那一场雨,会到道院之中。” 他说着竟笑起来:“本宗的考验方式,虽然从来都不一般,可实万变不离其宗啊。” ------------ 第三十章 听山岚 “咚……” 应阐出得都务院时,开静的钟声恰好传来。 紫气自是采不成了,不过今日也还有得忙碌。 应阐略一回想课表。 他记得今日晨间、午后,院中都有道师开坛讲课。 上午是讲说风法,于玄明坛,下午是讲说剑术,于正源坛。皆是应阐感兴趣的内容,却不容许错过。 他也不顾乾坤弓还在肩后,甩开大步,便朝玄明坛而去。 玄明坛据地甚广,能容千人之众,是院中道师讲课,最常用的几座讲道坛之一。 这小半载,应阐也没少到玄明坛听讲,自是熟门熟路。 他在山间走过,一路走的都是大道,路上同行的人渐多,很快来到一片宽阔的广场。 广场位于半山腰上,通体都是素白色的岩石铺就,又带有些如玉的光泽。 此时场内人众已十分多,好在广场上设有许多石墩,以供听讲的弟子落座,座间虽也不算宽裕,好在不至摩肩接踵。 应阐随着人群走入广场,找寻着空座,忽地听闻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道兄,道兄!” 应阐略一侧目,原来唤他的竟是一名少女。 少女盘着云髻,未着道装,瞧着十六七的年岁,皓齿明眸,虽算不上花容月貌,却也娇俏可人。 “李静秋?” 少女正是曾与他同受齐院师指点的李静秋。 应阐有些意外,他与李静秋似乎没有太多交集,自受齐院师的指点之后,也并没有见过,没想到她会呼唤自己。 “道兄,这里有空座。” 李静秋见他目光转来,又唤了一声。 应阐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一拱手道:“李道友,久违了。” “咦?”李静秋怔了一怔:“我和道兄通过名姓吗?” “额。”应阐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齐院师处,知道了李静秋的姓名,对方却是还不知晓。 但没等他出言,李静秋便已哎呀一声,歉然道:“小妹向来愚鲁……怕是把道兄姓名忘了!” “可否再向道兄请教?” 瞧着,倒是真有几分愧疚模样。 应阐一窘,忙道:“我名应阐,阐幽明微之阐,确实未与道友通过名姓,实是意外得知……” 他略略解释一番,李静秋听了也不羞恼,反而喜道:“原来如此,不是小妹忘了就好。” 应阐不由哑然。 这时,李静秋又连忙道:“道兄请入座。” “谢道友。”应阐拱手道了声谢,才在她身旁的石墩落座下来,问道:“不知道友缘何唤我?” “欸?”李静秋呆了呆:“我只是见道兄在寻空座,身旁恰好便有……” 说着说着,又忙解释道:“我在院中朋友甚少,本以为和道兄还算相识,没有过多着想,道兄切莫介怀。” “道友误会。”应阐也忙道:“我并没有不愉之意。” 李静秋闻言松了口气,随后又道:“小妹这还是首次在听讲之时,遇到道兄?” 应阐只道:“许是不碰巧吧。” “嗯嗯。”李静秋连连点头:“我和黄道兄,都遇见数次了……在这玄明坛便有两次。” 应阐感觉李静秋,似乎比齐院师讲法之时,开朗了不少,不觉有些意外。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腼腆的性子,恬然应道:“哦,黄道兄近况如何?” “唔。”李静秋道:“黄道兄精神很好,他说自己精进勇猛,定能赶在寿尽之前突破玄光……” 应阐有些意外。 人若老耄,三宝皆衰,对于修行其实是有一定影响的。 不过黄鹤生确也向道甚坚,并非没有可能突破玄光。 而若能够成就,完成内外天地的交汇,便可慢慢补回元精,延寿至二百载。 届时,大道便豁然开朗。 他由衷道:“祝愿黄道兄有志竟成。” 李静秋又是连连点头:“黄道兄说,他今年内应该能够炼开九窍,有望在都考院得到上考。” “听说都考院的考校十分严格,能够年年得到上考的弟子,大多都能突破玄光,拜入本宗。” “对了。”说着,她又一望应阐:“还没问过,道兄进境如何?今年可有望得上考?” “嗯?” 应阐想了想,他并无意自谦,也不愿说假话,便坦然道:“我已得上考了。” “嗯。”李静秋下意识点着头,忽然语调一升:“嗯?” 她瞪着一双杏眼,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兄说什么?” 应阐只好再说一遍:“我已得上考了。” “哦……” 少女沉默了会,喃喃说道:“那岂不是,只有我不能得上考?” 应阐摇了摇头:“今年尚有半载未过,道友便出此言,岂不等同自弃?” “道兄说的不错。”李静秋精神一振:“还有半载,我一定要发奋修行,还有半载……” “欸,那岂不是说,今年尚有半载未过,道兄便已得了上考?” 应阐闻言,但笑不语。 两人说话之间,朝日连攀重云,玄明坛场内也渐坐得满满当当。 伴随一声磬响,悠悠传出,场内顿时一肃,再无人敢生出半点喧哗。 旋即,便有一位中年女冠登上高坛,缓缓坐下,开口来,便道:“今日,讲说风法。” 道院之中,并不常有道师讲说法术。 尤其风法正是应阐当下钻研最多的法术,更是机会难得,他自潜心听着。 “夫风者,天地之气。” “风本无相,因势成形,气本无形,应物显迹。” “其柔飘忽,其刚淜滂,其疾激飏,其盛熛怒……” 随着院师娓娓道来,应阐顿时有种奇妙的感觉。 他领悟呼风御气,已有一段时日,每日勤练不辍,自然也对风法有些感悟。 只是这种感悟,并不具象,也无从道来。 但在此时,道师的一言一语,便似为他抽丝剥茧,彻底将这种感悟梳理出来。 应阐顿时沉醉其中。 他渐渐忘了我,也忘了在场的同砚,忘了玄明坛的轮廓,甚至院师的形貌也在渐渐淡去。 只觉还有一道声线,犹在缓缓叙说。 再到后来,就连这道声线也消失了。 天地间,只余山岚之声。 ------------ 第三十一章 白猿叩门 应阐醒来时,玄明坛竟已空无一人。 他又瞧了一眼天色,发觉大日已过中天。 此时,正源坛恐怕已经开讲,应阐却是错过了。 不过,应阐并未过分懊恼,因为这次听讲,他实在是大有收获。 起身走在山间,他甚有种感觉—— 只要自己一念生起,便能乘风御气,腾飞而去! 当然,应阐自是不会加以尝试。 其实他知道这并不是错觉,但也更加知晓,这有多么危险。 因为炼气修士凡身浊重,法力又不够强,无论借助法术还是法器,离地飞腾,一旦法力耗尽,或是出了差错,立即便会面临坠亡的危险。 但若打通天地脉关,修成玄光,一切便不同了。 玄光修士,已完成了内外天地的交汇,所以不借任何法术、法器,甚至不需耗费什么法力,便能直接离地飞腾,也能自如的应对在空中飞遁的种种变化。 可以说,修成玄光,才能初步体会的到,道家修士所追求的自在逍遥。 不过借乘清风,飞纵神行,倒是可以一试。 应阐走着走着,平地忽有一阵风起,吹得其衣摆袍袖猎猎。 他足下一点,竟就真的飘飘而起,一跃飞出二三丈高,才又落往山间。 应阐瞧准下方,足尖往山中林木的枝叶一踏,便又翩翩飞去。 这一刻,他真有种摆脱了大地束缚的错觉,对天空的向往也油然而生。 “修成玄光,出入青冥……” 应阐轻叹一声,再次飘飘落下,踩着林枝木叶,洒然下了山腰。 不过,下了玄明坛,回到大道之上,行人便又多了起来。 应阐便也收敛起来,不再乘风而行。 正源坛是去不成了,无论是迟点到达,还是中途离开,毕竟都是不敬师长的事。 应阐虽想听讲剑术,但是等到下次也不算迟。 他转入一条熟悉的道路,朝着云笈阁而去。 今日的听讲,使应阐对风法的感悟,得到了完全的梳理。 他的呼风御气,也随之登堂入室,可以修炼更高深的风行法术了。 …… 日照西斜。 应阐轻车熟路在云笈阁中走了一遭,手中便多出了一本薄薄的道书抄本。 虽已誊了一遍,但他犹然有些无法自拔,只得心分二用,一边寻路走着,一边不断翻着抄本。 这本道书,讲述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风行法术,而是运炼‘五行灵风’的法门。 其中说道,风者,天地唏嘘,虽不在五行之中,却与五行息息相关。 借由五行五气,便可赋予风不同的特性。 当然话虽如此,书中其实只提到了三种灵风的法门,分别为金气刚风,水气寒风,火气烈风。 金气刚风,锋锐凌厉;水气寒风,冰寒湿重;火气烈风,灼热伤人。 俱是一等一的厉害。 应阐一边瞧着,一边不禁微点着头,手中翻来覆去不断,最终停在了一页上。 “水气寒风……” “汲取水气,藏于肾穴,阴阳运炼……” “呼风时,合以水之寒气……” “此法亦有藏精,生发之效……炼法之时,尤忌惊恐。” 应阐若有所思踏过溪石,停于院门之前。 片刻,他却将身一折,走向霞栖,立定湖畔,默默运气。 “唏——!” 伴随纳气之势,湖面上的缕缕薄雾,便随水气化作一线,被其吸入口中,直至胸膛鼓起。 一唏,便只能汲取这么多水气了。 应阐运起才学来的法门,将水气搬运到肾穴中,分炼阴阳…… 水之生机,水之温润,水之流动……滋养肾穴,藏精生发。 水之寒邪,水之湿浊,水之沉重……运炼为用。 “吁——!” 应阐缓缓吐出一气,只见一道白色寒气直射而出,落在霞栖湖上,竟瞬时间,便在湖面结出薄薄冰晶。 他不禁眉峰一挑。 虽然很快,冰晶便被湖面的涟漪吞没,但是应阐已确体会到了,何谓水之寒气。 但要与风相合,炼成真正的水气寒风,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应阐又瞧了瞧手中的道书抄本,径直往怀中一塞,便又开始汲取水气。 直到感觉肾穴之中,已经水气盈满,他才停下动作,回到屋内,开始慢慢分炼阴阳。 如是,日落月升,月落日出。 应阐按部就班,每日采气,听讲,行功,炼气,演法…… 其间,到云笈阁中找过道书参照,与李玄英在霞栖湖畔饮过次酒,也再次在丹房中点燃了炉火,尝试汲取火气…… 不知不觉,便是几转。 这日,晨间无课。 应阐和李玄英同行采气,回返之后便各行其是。 李玄英在正舍中,翻读起了徐远赠予他的道书。 应阐则是颇久违的,在院中练起剑术。 但他一套剑术,还没行过整趟,便闻院外传来叩叩之声。 却是院门被敲响了。 应阐有些意外,挽了一个剑花,将剑收归鞘中,又挂上了屋墙,这才打开院门。 “吱呀……” 木门发出熟悉的涩声,两面敞开,他的视线却往下方一落—— 只见一只半人高,两足而立的小白猿儿,出现在了应阐眼前。 应阐讶然问道:“你是?” “呜呜——呜呜!”小白猿儿手脚并用,比划起来,神态竟还颇为焦急。 应阐却是一头雾水。 道院中的精怪虽然不少,也常有些新的面孔,但这一只猿儿,应阐还是首次见到。 他确定这小白猿儿,找的应当不是自己,便又问道:“寻错院了?还是寻玄英?” “呜呜!呜呜!” 果然,听到玄英二字,猿儿立即激动起来,又是一顿手脚并用的比划。 应阐见状,正要回返院中去寻玄英,不过他已听闻动静,行出正舍。 “咦?” 果然,李玄英一见白猿,便是一声轻咦。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前,一摸猿儿脑袋,面上还露出了几分惊喜:“你怎么到道院来了?” 应阐见状,便知一人一猿,果然相识。 正要让开空间,没想猿儿抱住李玄英的手,竟似哀求一般,口中呜呜不止。 “什么?”李玄英毕竟也不是猿猴,认真听了几遍,才忽神色一凝:“你是说猿兄,它怎么了?” ------------ 第三十二章 恶兽 小白猿儿呜呜叫着,但是无人能解其意。 它又伏下了身,开始在地面上胡乱画着什么。 “道士干什么呢?” 正思索时,上方忽然传来清脆的声线。 彩雀儿飞入院墙,落到应阐肩上,又好奇道:“哪里来的小猴子。” 应阐没有回应,只是示意彩雀儿安静,仔细瞧着猿儿所画。 似乎是一种兽类,可能是虎,也或许是狼,爪牙都很狰狞…… 应阐正思索其意,李玄英也紧紧蹙着眉头。 “咦?”彩雀儿也瞧着地面,忽地竟是一声轻咦:“是这恶兽?” “恶兽?” 两人顿时侧目,应阐则发问道:“仙子知道它画的是什么?” “知道呀。” 彩雀儿一歪头:“是一头在东方一片出没的恶兽,像长着人面的老虎!凶狠无比,尾巴比身子还长……” 它还未有说完,李玄英便恍然道:“是它!” 小白猿也翻身而起,呜呜喳喳叫唤起来。 彩雀儿又道:“它说,这头恶兽袭击了白猿群,吃了好几只白猿,又咬伤了一头老猿,老猿逃到了山里,它也追杀而去……” 李玄英面色一变:“快走!” 小白猿似听懂了,立马夺门而出。 “等等,玄英!” 应阐有心问个清楚,但李玄英已紧随猿儿之后,奔出了门。 应阐见状,不由无奈。 “恶兽,人面虎……莫非就是上番,打伤了玄英的精怪?” 他尚记得,李玄英说,与他一齐发现朱果的朋友,便是山中灵猿。 结合当下形势,不难分析得出缘由。 应阐思定,放不下心,便要追出门去,不过脚下一顿,还是回到屋内取了乾坤弓,又把平日演练剑术用的符剑带上。 但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玄英与小白猿,已都不见了身影。 好在这时,彩雀儿疾飞过来,唤道:“道士,这边!” 应阐眼前一亮,连忙寻着彩雀儿所指,大步奔去。 他知道李玄英救友心切,行动定是极快,因此不敢耽搁,一边奔行,一边又默默运起法力,呼来清风,乘风神行。 彩雀儿也仗着速度飞快,不断飞来往去,为他引路。 很快,应阐已追出了道院,眼见前方是片山林,他便飞身而上,踏着枝叶急行,终于远远望见一人一猿,正在山间疾速穿梭。 白猿儿虽小,行动已极敏捷,在枝桠间飞来荡去,前进速度极快。 李玄英则更甚,莫看他才十三四的年岁,但不仅是举止成熟,一身修为更已接近圆满。 也不见他使什么法术,一纵一跃,就是数丈,若不是要跟着猿儿,恐怕还能更快。 但也好在如此,才能叫应阐追上。 应阐连续几个提纵,落到一人一猿身旁,唤道:“玄英!” “师兄?” 李玄英显然有些意外,连忙问道:“师兄怎么追上来了?” 应阐一边跟在他们前行,一边答道:“你这么一言不发动身,我岂能够放得下心?” 李玄英面露歉然:“小弟也是救友心切。” 应阐摇了摇头,问道:“仙子说的那头恶兽,便是上次打伤你的精怪吧?” “不错。”李玄英凝重道:“没想到它竟会袭击猿群,定是上次击伤了它,使它怀恨在心,伤势痊愈之后,便有意报复。” “我在道院之中,它寻不到,也不敢来,便盯上了猿兄。” “猿兄,便是玄英所说的山中灵猿吧。” “正是。” 李玄英道:“我在山中采药时与猿兄相识,猿兄虽是精怪,却颇有我辈修士之风,因此常会相伴采药。” 应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恶兽有何手段?” “它铜皮铁骨,等闲手段难伤分毫,力大无穷,一条长尾,能把山岩抽得粉碎,还会吐息伤人……” 李玄英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又话锋一转:“不过上次,小弟尚且能打退他,如今我又大有进境,它定拿我无可奈何。” “师兄不必为我担忧,且先回道院吧。” 应阐紧了紧肩上的系带,笑道:“我知玄英是替为兄着想,不过我既追了出来,哪有中途回返之理?” “你放心吧,若真与它遭逢,自是玄英出手应对,我只在旁周旋,多少也能起些作用。” 李玄英想了又想,才道:“师兄一片好意,我当不能推拒。” 说着,竟在怀中掏出几张符纸,“不过这些符箓,师兄须得拿着。” “符箓?” 李玄英一点头:“都是徐师兄留予我的,这是刀兵符,这是神雷符,这是护体咒……” “师兄拿着,关键时刻,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话都已经说到此处,应阐自是不会拒绝。 接在手中,却不禁想起来,丹房中的那一张符纸。 “徐师兄留下的符箓……”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时,彩雀儿在上方叫道:“道士,渊峡!” 两人一猿从林中奔出,只见一道深涧横亘于前。 应阐忽觉这般情景,竟是十分熟悉,当日他为取灵泉,也曾越过了这么一道渊峡。 当然彼时如过天埑,现下却不同了。 他正要呼来一阵清风,携着几人滑翔过去,李玄英已先抬手一指。 只见其袖中飞出团团鹅黄色的烟气,倏尔拧成一股,驾在峡谷两侧,竟是成了一道绳桥。 小白猿尚有些犹豫,李玄英已踏上了绳桥。 修行之人,对肉身的把控已经入微,轻易不会失去平衡。 李玄英从容几步,便飞越了这一道渊峡。 应阐见状,自是紧随其后,越过了峡谷,才又问道:“猿群所在之处,想来不在道院左近?” “猿群居无定所。”李玄英道:“但常活动的那一片山脉,确也距离道院甚远。” “若非如此,也不会遭那恶兽袭击。” 应阐点了点头。 道院左近的群峰,确是十分祥和。 他每日来去山间,也常见到一些生灵,无论是否猛兽,成没成精,都极少显得暴戾。 不过这世间,显然不可能处处如此。 他不再发问,埋头跟着李玄英与小白猿,极快的穿行在山间。 ------------ 第三十三章 人面虎狼 两人一猿,再加上彩雀儿,在山间疾掠。 但是再快的脚步,也无法跨越大万山的辽阔,也追不上日月的运转。 不知不觉,已是星夜。 好在修行之人,耳清目明,趁着夜色,倒也还能赶路。 应阐踏着岩角,跃上一处山腰,发觉李玄英和小白猿都已驻足。 小白猿呜呜叫唤着什么,比比划划。 彩雀儿落到应阐肩头,说道:“它说,那头恶兽就是在这里,袭击了猿群……” 应阐摇摇头,他已看到一些血色,也嗅到了浓烈的腥味。 猿群应是跑散了,不敢回到此地,但不知道为何,竟也没有什么山间猛兽过来觅食,因此显得死寂非常。 李玄英皱了皱眉,停下脚步,朝小白猿道:“你也去躲着吧。” 小白猿又叫唤了几声,三五下爬上了树,还担忧地望着两人。 “去吧。”李玄英道:“我会找到猿兄。” 说罢,他就带头向前而去。 应阐跟在其后,低声叮嘱:“仙子也小心些。” “道士放心吧。”彩雀儿也小声道:“我会飞,那头恶兽伤不了我。” 应阐想起,先前小白猿所画的恶兽,还是彩雀儿认了出来,不由问道:“仙子见过那恶兽?” “见过一次。” “本来我还想过,要看看大万山的全貌如何,所以往东飞了好远。” 彩雀儿说起来,似还心有余悸:“但是越往东方而去,遇到的精怪就越凶猛。” “我还曾见到一头金雕,张开翅膀,有十四五丈长!一飞起来,风雷滚滚……” “我怕遇到那么厉害的精怪,想要吃我,就又逃回去了。” “往东而去么……” “不错。”彩雀儿道:“你们说的那头恶兽,本来也在更东边活动。” “会出现在这边,可能也是被赶过来的。” 应阐饶有兴趣点了点头。 大万山西接天屏,东至神柱,南临瀚海,如此辽阔的地界,自是风光迥异。 神柱便是大万山,乃至南华洲的一大奇景。 《载物志》中便说道,神柱至今还保持着上古蛮荒时的风貌,连带其附近的很多地方也是如此。 这些仿佛上古蛮荒之地,隐藏着的凶禽异兽再多也不为过。 李玄英一直默默听着,此时也不禁道:“听闻东去万里,便能遥遥望见神柱接天,其上每日罡风肆虐,雷云滚滚……” 应阐正要接话,目光忽的凝起,唤道:“玄英。” 李玄英循目望去,便见大片林木,东倒西歪,似被什么生生摧折了般,其上还可见得道道抓痕,交错凌厉。 “是它。” 李玄英目光一沉,走近前去,细细探查,很快察觉什么。 “它和猿兄朝着这个方向缠斗……不对,是其追杀猿兄而去,不断扑击,吐息……” 两人脚步又快起来,快速穿过山林,一路之上,处处可以见到激烈的厮杀痕迹。 而从这些痕迹之中,又能看得出来,双方的力量完全不对等。 两者一追一逃,逃者伤势渐重,反抗也愈来愈弱……直到停息。 “结束了?” 应阐眉头微皱,从厮杀的痕迹看来,那头恶兽应当是以压倒性的上风获胜了。 不过此处并没有留下残杀的痕迹,是被当做猎物带走了么? “不对。”李玄英喃喃道:“猿兄应当是逃走了。” “嗯?”应阐问道:“此话怎讲?” 李玄英在地上摸起一缕毛发。 毛发呈雪白色,但若借着星光细看,竟能瞧出几分金色光泽。 “这是猿兄的血脉法术,保命毫毛。”李玄英道:“他定是借此术,逃出生天了。” “血脉法术?”彩雀儿眼中又流露出羡慕。 “需得快点找到它们。” 李玄英无暇多说,却道:“此兽如此凶恶,又是存心报复,它定不会放过猿兄。” “正是此理。”应阐一颔首,目光已先投往前方。 那头恶兽,显然没有掩盖行踪的意思,此间的厮杀结束之后,它便大摇大摆,朝着这个方向而去。 李玄英和应阐对视一眼,当即齐齐动身追去。 这一追,便是一个时辰,一路走势渐低,直至山脚,又去往一处山谷之中。 谷中可能有涧,两人来到此间,脚下的泥土已经十分湿润,留在其上的足迹也更明显起来。 应阐低头一看,便见一个巨大的爪印映入眼中。 瞧着,果然有些似是虎爪,只是尺寸实在惊人。 他又俯身细瞧了瞧,顿时微微眯起了眼。 这个爪印,还颇有些新鲜,那头恶兽恐怕就在谷中。 应阐瞧了李玄英一眼,李玄英便已会意。 他单手按在腰间一个布袋上,走在前方,气息却急剧开始变淡,若不是星月光芒,还照在其身之上,其人几似消失在了此间。 应阐倒是知晓,李玄英是收敛了一身气机。 炼气修士,因为还未能与外天地交汇,收敛气机也更简单一些,只需暂闭窍穴,少入少出即可。 “仙子,你且留在此处。” 应阐小声交代了彩雀,便依样施为,收敛气机,跟在李玄英之后。 两人进入山谷,转过几处曲折,忽然听闻一道沉重的呼呼之声。 前方是块连山的巨石,两人小心探出头去瞧了一眼,心中齐齐一震。 只见山石之后,是块谷底的平地,正有一头巨兽卧于其中,闭目憩息,那呼呼之声,便是它的一呼一息,仿佛风声。 “如此凶兽……” 此兽,似虎似狼,确如彩雀所说,长着一幅‘人面’! 却是面上斑纹,如人五官一般,尤其双目之处,直似长着一对厉鬼的瞳珠,端是骇人至极。 狼虫虎豹,应阐都见过许多,在道院的这些时日,精怪亦接触不少。 但是如此狰狞的异兽,实是首见。 他瞧了一眼李玄英,却见他正深深皱着眉头。 发觉应阐眼神,李玄英犹豫片刻,便轻声道:“猿兄想是不在此处。” “但我决意,除去此兽,师兄以为如何?” 应阐摇了摇头,却非否决,而是问道:“何需多言。” 李玄英重重一点头,便单手于胸前起了个诀。 应阐正静待其施法,背后却忽寒毛一竖:“不对!” ------------ 第三十四章 激斗人面兽 应阐心中陡地生出一丝悚然,似有芒刺在背。 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由来,却又无比真切。 他没有犹豫,便朝旁侧闪去,同时呼道:“玄英!” 李玄英反应也极快,更没有半点犹疑,当即足尖一点,身形疾退而去。 几乎便是与此同时,两人身前的巨石猝然崩碎。 一条长尾如鞭,凌空抽下,竟把连山的巨石打的四分五裂! 原来那人面兽,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 先前此兽趴卧在地,尾巴盘着,瞧不出来异状,此时一看,居然有四五丈之长,已经超过了其体型,无怪相距如此之远,竟能忽然发起突袭。 好在两人反应得快,否则纵使不是巨石一般下场,恐怕也绝不会安然。 应阐抬首一望,正好与这人面兽的视线相对。 其已睁开一双狭长的兽眸,与面上那一对鬼瞳般的斑纹相叠,仿佛四目凝睇,倍显狰狞。 尤其应阐竟还在它眸中,瞧出了一分人性化的戏谑,心中不由微微一凛。 “好狡诈的畜牲。” 他念头急转:“它早发现了我们到来?是感官敏锐非常,还是我们泄露了气息?” 那人面兽袭击不成,并未气馁,长尾轻轻一摆,便收回了身后,又一张血口,似要吐息。 不过此时,李玄英已在腰间一拍。 只见其中迸出一道晃晃白光,直似一道闪电,朝那人面兽激射而去。 应阐并非直面白光,被其一晃,亦不禁眯了眯眼,那人面兽被其所指,反应更盛,竟是直接偏过了头。 “要击中了?” 应阐一念方生,便见人面兽已腾跃而去,那道白光自是随之应变,仍直追着其首而去。 但它将尾一甩,竟在不曾直视的情况之下,一尾鞭中白光,将其生生抽飞! 应阐这才发觉那道白光,原是一把无镡无柄,两端皆开了刃的飞剑,不由更是吃惊。 这人面兽,不曾未目视飞剑,竟能直接做出应对,已经十分惊人。 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它以长尾直击飞剑,竟只留下了浅浅一道白痕,甚至不曾见血,反而是那飞剑受此一击,灵光登时微微一黯。 “好一个铜皮铁骨。” 李玄英眉头一蹙,他早知道这人面兽皮糙肉厚,因此才一出剑,便直奔其首,没想到这迅猛一击,竟然没能竟功。 但他也不急躁。 上次照面,他还未习剑诀,虽然已有飞剑在手,却也只能一收一放,难对此兽造成威胁。 但如今可不同了。 李玄英两指成诀,轻喝一声,飞剑顿时重整旗鼓,再次杀去。 应阐在旁看着,不觉讶然。 李玄英八岁入道院,还蹉跎了两载不得入门。 但如今不过十三四的年岁,就已将要炼气圆满,天资悟性果然不凡。 一个月前,他向自己请教剑术时,尚且不懂得如何驾驭手中之剑。 这才多久的功夫,剑术便已脱胎换骨,飞剑来去之时,凌厉非常,变招也快,不断取向人面兽的颅首,乃至双目。 虽然人面兽一身铜皮铁骨,大半身躯都不惧怕飞剑杀伤,但是若被一剑刺入眼眶,定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这恶兽,也实不俗,不知它的感知为何如此灵敏,竟然每每都能躲过杀招,而且一条长尾如鞭,挥来舞去,抽得风声作响,也拦住了许多剑路。 应阐瞧了片刻,忽然一个腾身,上了山壁,又是几个纵跃,便抬弓一射! 乾坤弓以药金重炼神纹之后,威能大增。 虽因材质之故,不能全力开弓,但是随意一射,威力亦不次于重炼之前。 应阐抬弓一射,谷中霎时似是多了一道闪电,恰好与李玄英的飞剑,齐齐杀至。 没想到那人面兽只是一闪,便躲开了应阐的箭。 李玄英见势应变,飞剑趁机刺向其首,也被其拱起背脊挡住。 飞剑唰一声,在其背上留下一道浅浅伤痕,渗出少许血色。 李玄英见状,顿时精神一振。 他只以飞剑进攻,一来是要御使剑诀,难以分心施展法术,二来也是知道这恶兽实在强悍,想要先以飞剑攻势,磨耗它的体力。 因此李玄英本未想过,短时间内能有战果,不料应阐忽然一箭,便给他创造出一线机会,斩伤了这恶兽。 虽这伤痕极浅,而且不过转瞬之间,人面兽便已夹紧了坚韧的筋肉,止住失血,但这也是实实在在伤到了它。 若是再来几回,这头恶兽可还能够如此从容? 李玄英思及此处,一面剑随念转,攻势愈来愈急,一面放声喊道:“师兄好箭术!接着射它,攻其不备!” 应阐自是知晓,他在山壁之上闪转不断,不断发箭,次次都与李玄英的飞剑,形成夹攻之势。 但出乎两人预料的是,人面兽并未左支右绌,却很快适应起来,常常都能避过箭矢,击退飞剑。 甚至突然之间,此兽一跃回身,尾巴竟是猛然朝着应阐甩来。 原来其虽一直都被两人攻势所困,却也一直都在酝酿反击。 好在应阐并未失了警惕,见到此兽抬头,便已乘风一跃,飞离了这一块岩壁。 下一瞬间,人面兽的长尾落在其上,登时打得山石迸裂,砾砾而下。 应阐没来得及庆幸,也不顾自己还在空中,便拉起乾坤弓一射。 没想到,人面兽竟又从容躲了过去,甚至同一时间,还再次挥起尾巴,击退了李玄英的飞剑。 应阐与李玄英两人,眉头齐齐一皱。 两人同时生出一种感觉——这人面兽不仅没有疲于奔命,反而应对的越来越快了。 “这恶兽……”李玄英忖道:“比上次还要难缠,道行又长进了么?” 应阐则微眯起了眼。 方才李玄英这一剑,分明是从人面兽的背后袭来,为何它也能够应对自如? 难道感官真有如此敏锐,仅凭飞剑破空之风声,就能判断来处? 想到此处,他忽起了个诀,唤来一阵大风,凝为道道无形的利刃,四面八方朝着人面兽杀去。 这些风刃的威力,虽也可比刀剑,可又怎能伤得了这铜皮铁骨的恶兽? 不过应阐施展此法,却也不是为了有所杀伤。 只见风刃来去之间,呼啸不断,顿时便大大掩盖了李玄英的飞剑破空之声。 于此同时,他还不断发箭,迫使人面兽加以应对。 李玄英见状,顿时了然,当即御使飞剑,配合应阐施以攻势。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头恶兽竟还能够从容闪躲,不仅视应阐的风刃如无物,似乎也完全未被风声呼啸所扰。 应阐见状,更是若有所思。 这头人面兽,果然不止感官敏锐那么简单。 但究竟又是什么能力,使其能够如此自如? 应阐想起最开始时,他和李玄英收敛气机进入山谷,似乎也不曾被此兽发觉。 为何偏偏玄英决意除去此兽之时,它便忽然发起袭击? “究竟是感受到了恶意……还是预见到了什么?” 应阐想到此处,都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 这人面兽再是凶猛,也绝算不上什么大凶、大妖,岂有这等逆知之能? 但是细想一想,也确不无可能。 “且先试上一试。” 应阐打定主意,忽从怀中摸出几张符纸。 正是李玄英交予他的符箓,应阐从中取出刀兵符,渡入些许法力,将之激发,随后便往谷中一抛。 符纸飘飘而下,落到地面的瞬间,兀然冒出大片黄光。 黄光自大地之中涌现,为符纸所汲取,不片刻,竟化作了一尊膀大腰圆,身披甲胄的力士,手中执着一柄长刀,晃一晃,似有百千斤重。 原来这刀兵符,却是唤出一位执刀道兵的意思。 若不是李玄英同应阐讲过用途,他恐怕也要会错了意。 “力士,请斩恶兽。” 应阐呼唤一声,执刀的道兵立即迈着沉重的步子,奔向人面兽,即是一刀! 人面兽怒吼一声,躲过刀锋,立即折身一挥长尾,生生抽在道兵身上,顿时将其抽倒在地。 但这道兵也实悍勇,爬起了身,便又挥刀连砍。 于此同时,其身上还有黄光闪烁,不断修复着被人面兽抽裂的甲胄。 人面兽更加烦躁,想要摆脱道兵,又被李玄英的飞剑逼回,只能一边与道兵搏斗,一边应对飞剑。 应阐便趁着这个机会,在山壁上转移位置,找寻着人面兽的弱点。 他的弓术、射术,是参悟乾坤弓时所领会的,若真被他找到机会,就算对方预见了自己的箭势,他也有把握将其射杀! 他一面移动,一面留意着道兵与人面兽的搏斗,还有飞剑攻势的变化,终于发觉一线机会,立即便要引弦张弓。 没想到也正是此时,那人面兽竟也一抬首,‘四目’森森向着此处看来。 道兵瞅准机会,一刀斩在其背上,没有造成重创,却也崩开了其原本的伤口,更使其身子一沉,险些瘫倒在地。 但那人面兽竟不管不顾,喉间滚动如雷,忽地张口一吐,浓浓吐息轰然迸射而来! 这一下太过突然,应阐甚至不及闪避,那道吐息已至面前。 应阐只觉浑身寒毛倒竖,清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好在脑中不见混沌,反而一片清明。 电光石火之间,他足下猛地一蹬,飞身出去的同时,也激发了李玄英予他的护体咒符。 下一瞬,人面兽的吐息轰然而至,好在应阐身上浮出一道蒙蒙灵光,挡住了那吐息片刻,他才从中跃出。 回首一望,吐息轰在岩壁之上,滚滚腥气弥漫开来,只瞬时间,竟然就把岩壁蚀出一个空洞。 于此同时,人面兽已发了狂,一鞭尾打翻道兵,又生生扛了李玄英一剑,朝着应阐猛扑而来。 “师兄!” 李玄英面色一变。 此时他只需要御剑追杀,展开猛烈的攻势,便有可能重创乃至杀死这头恶兽。 但这无疑是以应阐的安危为赌注,李玄英自不可能如此作选。 他的飞剑终究慢了些许,却掐起了法诀,抬手一指,一团鹅黄色的烟气倏尔飞出。 莫看这烟气,飘飘忽忽,速度却是极快,霎时落在人面兽身上,便结成了环状,将其生生一勒! “吼!” 人面兽首次发出震天的怒吼,在空谷之中回荡不休,只是一挣,便把烟气挣了开来。 好在只是这么片刻,应阐也已乘风落下岩壁,疾步奔回。 李玄英知道区区一道烟气,困不住这恶兽,立即便道:“师兄,边退边打,与他缠斗。” 没想应阐却一摇头:“不可。” “什么?” 应阐无暇理会李玄英的诧异,回首一望,人面兽正调转过了方向,一个鞭甩,四五丈长的铁尾,便朝着两人劈来。 “好畜牲。” 应阐又向后一退,躲开了人面兽的甩尾,更加肯定下来。 方才那一瞬间,这头恶兽定是感受到了他的威胁,才会不管不顾,要扑杀他。 “可见我的猜想和应对之策,皆无错漏。” 应阐忖道:“所以,只要再让玄英和道兵与之缠斗,我自可以觅得机会,一箭杀之?” 但是想到此处,他却立即否决了此念。 这人面兽,先前看似被他与李玄英的飞剑所困,其实完全留有余裕,不仅没有受到威胁,反而是隐藏着杀机,等待他们露出破绽。 现在,感受到他的威胁,暴露出了獠牙,再想将其缠住,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必须速战速决。” 越是紧要之时,应阐脑中便越清明,应对思路豁然贯通。 道兵挥刀而上,拦住了人面兽,人面兽不管不顾,甩尾如刀,朝着应阐与李玄英鞭打不断。 一时间,山壁破碎,落石滚滚。 应阐一边躲避着人面兽的攻击,一边喝道:“玄英,你可能够困住此兽一瞬?” “只要能让它逃脱不出方圆之内即可。” “困其一瞬?” 李玄英皱着眉,肯定地道:“能。” 但如此施展法术,耗费的法力极重不说,困住了这恶兽一瞬,又能如何? 这些话他并未问,只是等待着应阐回复。 而应阐闻言,便立即道:“我有把握射杀此兽。” 不需再言,李玄英立即停下脚步,忽地回身一指。 鹅黄色的烟气,再次团团冒了出来,但这一次,却似无穷无尽一般,不过片刻功夫,已弥漫了一片狼藉的峡谷。 “缚!” 此时,李玄英大喝一声,漫空的烟气便朝人面兽蜂拥而去,团团束缚住了其首尾、身躯、四足…… “吼!” 人面兽再次发出震天的怒吼,开始疯狂挣扎。 这时才能看出其奋尽全力,是何威势,四足死死踏在地面,竟能震得地面上的碎石跃跃不休,首尾晃动起来,山谷岩壁都在微微摇晃。 道兵再度挥刀而上,想要将其劈杀,没想被它侧身一撞,竟是直接倒滚出去。 李玄英的法术根本无法完全限制住他,应阐也无法锁定它的眉、眼、口、鼻……等等弱点。 好在他本来也无此意。 “开!” 应阐两足立定,擎弓引弦,奋力拉开乾坤弓,直至弓身圆张,四方风流霎时席卷而至。 “吼!!” 人面兽第三次发出震天的怒吼。 真是好畜牲,死到临头,竟也不见畏惧,一双兽眸之中,反而露出森森恶意。 忽然,其竟张口一吐,未闻喉间滚雷,吐息便已喷薄而出! “师兄……!” 李玄英面色一变,却见应阐已于此时松开指诀。 夙!—— 霎时间,天地只余此声。 一道真正的‘电光’,撕裂吐息,贯穿空谷。 ------------ 第三十五章 白猿与山君 “……” 不知何时,星月下聚起了云,俄顷便是一场雨落。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 飘在空谷之中,很快压下了四散的烟尘,也打破了这股莫名的寂静。 李玄英恍然回神,只觉方才那一幕,似乎还一遍遍重现于眼前。 应阐一箭射出,天地霎时为之一寂。 李玄英只觉有道惊虹电闪而过,瞬间便将人面兽的吐息连同身躯一并洞穿。 那人面兽的双瞳之中,还凝固着森森恶意,身躯已轰然瘫倒下去。 此时正静静沐浴在细雨之中,血色泗流。 李玄英的视线,在人面兽的尸身之上顿留片刻,确认其已毫无生息,才又朝着前方而去。 谷地本便狭隘迂曲,内里又多乱石,除了这块空地之外,望去本是层层岩壁、石屏,半掩曲径。 然而此时眺去,却一眼便能及至尽头,寻到几分山林绿意。 那一箭,射杀了人面兽,竟还去势不减,生生贯穿了此谷,留下一个浑然空洞。 若不是此处岩基稳固,山体坚实,恐怕已经开始崩塌。 “如此威势……” 李玄英心中暗惊:“师兄这张宝弓,恐怕不是寻常法器吧。” 这时,半空忽地传来呼唤之声:“道士!道士!” 应阐正收了乾坤弓,长长出了口气,闻声一抬首,便见一线虹光飞入谷中。 “仙子怎么进来了?” 虹光一闪,彩雀儿飞落到了应阐肩头,望着瘫倒在地面上的人面兽,大吃一惊。 半晌,才道:“我在谷外,只听轰鸣不止,兽吼连连。” “飞到峡谷上方,一会见尘土飞扬,一会见黄烟滚滚,没过一阵,又下了雨,什么也瞧不真切。” “担心你们出了意外,这才进来看看。” “这恶兽可是死了?” 应阐微微颔首,只道:“已无事了,有劳仙子担忧。” 彩雀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视线在地面和应阐脸上移动不断。 这时,李玄英也走近前来,说道:“此番多亏了有师兄,才能除了此兽。” 应阐却一笑道:“玄英说笑了,若不是你困住此兽,我纵是借法器之利,也难予其致命一击。” 李玄英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这人面兽有多难缠,此番本已准备好了一场苦战,却没想到如此顺利。 这无疑是应阐的功劳。 不过他也没有纠结此事,只是说道:“无论如何,师兄倾力相助,小弟铭记于心。” 应阐点点头,没再多说,走近了那人面兽,细瞧了瞧。 此兽真真狰狞,即使已经成了一具尸身,依然凶恶渗人。 不仅如此,随着其血四处流淌,浸透土地,此处竟也散发出了腥臭之气。 地面上的青芜,更是开始片片枯死。 “此兽的恶气煞气,也未免太重。”应阐皱了皱眉:“应该如何处置?” 李玄英走上前来,沉吟片刻,才道:“依我之见,可以丙火焚之。” “哦?”应阐问道:“玄英还通丙火之法?” “略有涉猎。”李玄英道:“拿来斗法,或许不成,不过焚尸祛煞当是够了。” “师兄且退后些。” 说罢,李玄英也不废话,双手掐了个诀,默默运炼许久,张口一吐。 应阐只见金赤光芒一闪,人面兽的尸体上便焚起大火,在雨中竟也不见熄灭,反而将这霏霏细雨,蒸成灼灼热气。 即使他在器坊之时,日日面对炉火惯了,此时竟也感到一阵炎热。 应阐又退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忽地却一回首:“谁!” 只见山壁之上,正有一头白猿,矫健地跃着岩石而下。 不仅如此,白猿身后,竟还紧随着一头猛虎。 “嗯?” 李玄英循声一抬眼,却露出了惊喜之色:“猿兄!” “猿兄?” 应阐微一挑眉,知晓来者应当便是与李玄英相识的山中灵猿了。 “噫!”彩雀儿小声道:“又来一头老虎!” 应阐也觉有些意外,若把那人面兽也算上,他遇到的虎类精怪,可实在是不少了。 不过这一次应当是友非敌。 他打量着那头猛虎,其体型约有两丈来长,端是威猛,不仅如此,神态之中竟也颇具威仪。 其不知似否听见了彩雀之言,忽地朝此看来,但见是只雀儿,便又回过头去。 “猿兄!你果然无恙。” 这时,李玄英已迎了上去,与那白猿抱个满怀。 那白猿有八九尺高,李玄英不过是个孩童身量,被它抱在怀中,跟个鸡仔也似,因此很快便又放了开来。 李玄英仍十分欣喜,朝应阐介绍道:“师兄,这位便是猿兄。” 随后,他便又回过头,“猿兄,你怎么到这来了。” 白猿指了一指腰间。 这时,两人才发觉他腹上,竟有一道巨大的伤痕,瞧着似是被那人面兽的鞭尾给击中过。 除此之外,其浑身上下还有不少爪痕,虽然都已结痂,却也可见惨烈。 这时白猿又指了指那猛虎,和已处于熊熊丙火中的人面兽。 李玄英恍然:“你逃脱后,便去找了帮手,想要除去这头恶兽?” 白猿一点头,又指了指人面兽,轻呼一声。 李玄英道:“我闻你被这恶兽追杀,便忙赶来相救。” “这位应师兄,是我请来的帮手,若不是他出手,我还未必能够除掉此獠。” 白猿朝应阐拍了拍胸膛。 “等等?”应阐讶道:“玄英,你能懂得其意?” 李玄英自然道:“我与猿兄相识已久,一些简单的意思,不难理解得到。” 白猿遂又点了点头。 应阐正啧啧称奇,白猿已又与李玄英交流起来。 这时彩雀儿偷偷在应阐耳边说道:“这老猿说,那头老虎是附近的山君,被它请来帮忙除害的。” 那山君抬了抬眼,彩雀儿顿时一缩。 应阐没有留意此节,却又瞧了彩雀儿一眼。 “仙子怎么也知其意?”他又奇道:“是了,先前仙子便能听懂那小白猿的话,难道禽、兽之间,也有语言相通?” “语言相通?”彩雀儿疑道:“没有啊,只是我能听懂它们的意思而已。” 应阐先是一怔,旋即恍然。 恐怕彩雀儿并非仅仅能通人言,而是天生便能通晓万类言语,甚至种种禽兽吼叫之中,包含的简单意味。 ------------ 第三十六章 百果酒 山中气象,反复无常。 一场小雨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谷中已没有了雨水,但是丙火仍在熊熊燃烧,不知是那人面兽的皮肉实在坚韧,还是因为煞气浓郁之由,烧了这么久竟也还未成灰烬。 老猿正朝山君作揖,神态十分恭敬。 山君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忽转过头来,朝着两人说道:“这头恶兽,真是你们二人除掉的?” 这位山君,竟然口吐人言! 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声音沉厚,十分威严。 应阐与李玄英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惊讶。 要知道精怪能口吐人言,若不是因为血脉特殊,便是已经修炼到了炼化横骨的境界。 这等精怪的法力,都能与玄光修士相当了! 无怪竟然能为山君,更无怪老猿竟请其来除人面兽。 应阐收回目光,便一稽首,回道:“正是。” 山君却道:“先前的那一击的威势,不像你们能做到的。” 方才激斗之时,它还未至此间,说来却似亲眼所见一般。 应阐微微一怔,才道:“不过是借法器之威尔。” “法器……” 山君深深瞧了应阐一眼,忽一回首,朝着老猿低吼一声。 旋即轻轻一跃,轻轻松松上了岩壁,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这时,彩雀儿才小声道:“山君说既然恶兽已除,它便不要老猿的报酬了。” 原来这头强大的精怪,愿意为老猿的帮手,还有这个缘故。 只是不知道,应阐他们抢先一步,除了那人面兽,是害山君没了报酬,还是替它省了一件麻烦事呢? 应阐望着山君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老猿却走近前,拍拍胸膛,又朝李玄英作了个饮水的手势。 李玄英眼前一亮:“猿兄可说真的?” 老猿仍十分沉默,只是点了点头。 “师兄。”李玄英顿时喜道:“猿兄说请我们饮酒,这次却有福了。” 应阐讶道:“玄英不是不饮酒么?” “师兄有所不知。” 李玄英道:“猿兄所酿的,是百果酒,不醉人,却于修行十分有益!” “果真如此?”应阐十分惊奇,“却当一试。” 李玄英一笑,便朝老猿说道:“猿兄稍候!待我们烧完了这恶兽,便与你同回。” 话虽如此,这一烧,竟然就是二三个时辰。 直到朝日东出,晨曦流入谷底,人面兽的血肉终于成了灰烬,一身恶气、煞气也尽成了云烟。 但当李玄英撤去丙火,原处却还散落着许多物什,正在天日之下烁烁反着明光。 “咦?” 李玄英轻咦一声,起诀使了个驱物之术,便把东西召到手中,仔细一看。 虽然已散乱了,但依然能瞧得出来,其是一条完整的尾骨。 寻常兽类的尾骨,十分脆弱,但这人面兽的尾巴,却能开山裂石,硬抗飞剑,端是强韧,在丙火焚烧之下竟也没有化作灰灰,反而煅烧得晶莹剔透。 “唔。”李玄英沉吟道:“此骨多半有些妙用,师兄……师兄?” 应阐未去看那尾骨,却见还有一物,半陷泥土。 李玄英奇道:“这又是何物?” 应阐将那物摄入手中,原来是枚通体浑圆的珠子。 这珠子,也瞧不出来什么材质,摩挲着好像玉石又或琉璃,但不见半点透明,也没有丝毫光泽。 “难不成是妖丹?” 但若结成了妖丹,至少也是堪比道家金丹的大妖了,又岂能被区区炼气修士除去? 应阐摇了摇头,甩去杂念,说道:“待回道院一问,或许便能知晓了。” 李玄英点点头,又道:“我有乾坤袋,师兄可先寄存在我这里。” “乾坤袋?” 应阐来了兴趣:“是那须弥芥子之物?” “正是。”李玄英大方取下腰间布袋,递予应阐一观。 应阐倒未去接,只是好奇:“玄英哪里来的此物?器坊似乎没有。” “据我所知,若能拜入本宗,门中便会赐下一件须弥芥子之宝,比我这乾坤袋要宝贵得多。” 李玄英道:“或许是这缘由,器坊才无有此物。” “至于我这乾坤袋,是在舫会上以法钱购来的。” “舫会?” “正是。” “有一‘万山舫市’,旗下有云舫数十,常在整个大万山之间来去。” “其是游商的性质,不过经停的地方却又固定不变,所以也可以视之为,每过一段时日便会开市的集会。” “道院东南,便有一处地界,每季都有云舫停泊开市。” “我随徐师兄去过几次,师兄若感兴趣,下次小弟也可带你去往舫会一行。” “原来如此……” …… 朝日攀云而上。 未至中天,应阐与李玄英已随着老猿,来到一处山间。 此地林木葱郁,涧泉淙淙,许多猿儿飞来荡去,见到老猿回返,有些便激动起来,欣喜欢呼不止。 又有许多猿儿飞荡下来,朝着老猿叫唤,还有的围着应、李两人,十分好奇。 山间一时……有些嘈杂。 好在老猿颇具威严,呼喝几声,斥退了猿群,又让它们安静下来。 虽仍无可奈何,背上负着几只小猿,但好歹是清净了些。 老猿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山洞前的平地。 地面上有一方石,可以为桌,它让两人席地而坐,自己则是入了山洞。 未久,老猿去而复返,怀中已抱了一个酒坛。 坛子才摆上了方石桌,又有几只猿儿送来竹筒,原先去向李玄英报信的小白猿便在其中。 这几只小白猿,显然已是成了精的,个个聪颖机灵,眼巴巴地望着酒坛,蹲在一旁不走。 老猿也不去理,自为两人舀酒满上,彩雀儿也分了一杯。 它仍十分‘寡言’,只是朝着两人点了点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师兄,请吧。” 李玄英说罢,便欣然捧起竹筒,一饮而尽。 应阐望着竹筒,筒中的酒液清澈,不似果酒,也无芳香,倒只像是一杯山泉,甚至映出了他的面貌。 他不禁摇头一笑。 山中老猿请饮,何其雅致,多么妙趣? 又何必在乎饮者何物。 应阐捧起竹筒,朝着老猿微微一举,遂昂首饮尽。 酒液直入腹中。 应阐双目猛地一挣。 先前,玄英说道,此酒不醉人,只是于修行有益。 为何他只一杯,便已醉了? 他艰难地侧过首,一瞧,原来李玄英已险些一头栽在方石桌上,好在老猿连忙扶住了他。 ------------ 第三十七章 一鼓作气 应阐大醉。 酣然梦间,也觉浑身融融和暖,似乎一直徜徉在和煦的阳光中。 直到一个念头醒来,灵台倏忽之间一片清明。 他睁开眼,缓缓直起了身,不自觉抻了一抻双臂,没由来的竟一阵噼啪闷响,仿佛一夜之间,竹节生长一般。 应阐讶然攥了攥拳,只觉体内气力磅礴,单臂微微一晃,便似乎有龙象之力。 这自然是种错觉,但他的体魄也确有了质的蜕变,说是倒曳九牛、抚梁易柱,恐怕也绝不是夸张。 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应阐四面环视一眼。 此时仍是晨间,不过日头比起醉前反而要低,应当早已轮回过了。 他是在方石桌上醒来,除了他外的其它人,包括彩雀儿在内,一无影踪,不知何处去了。 不过,应阐在这酣睡也不见有恙,想来其它人也不会有何意外。 他寻不到人影踪,也不去管,自顾起了身来,寻了一个平整之地,便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开始炼气。 果然不出应阐所料! 他体内的灵机、元气,已经积蓄到了一个极限,随着功诀调度,便源源不断涌现出来,又随周天搬运,化为至精至纯的法力。 不过片刻功夫,应阐的一十三个玄窍,便已法力盈满。 但他体内积蓄的灵机元气,却还远远不见竭势。 应阐不由陷入沉思。 开辟玄窍,先易后难,到他如今这个境界,虽还不算如何高深,但是想再接连开辟玄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通常而言,炼气修士开辟一个玄窍之后,还要不断地进行温养,待到玄窍更加壮大,也积蓄起了更强大的法力,才有可能冲击下一个玄窍。 如今,距离应阐上次炼开玄窍,尚且未过多久。 新开辟的三个玄窍,也还远未温养壮大,照常理是不大可能再有进境的。 这一身满溢的灵机,暂时任其自然也无妨,至多至多,慢慢散去些许,随着自己用功不断,泰半仍能利用得上。 这过程中,或许还能极大地滋养道体,依旧益处良多。 可他不知为何,却是不愿如此。 应阐思来想去,他新开辟的玄窍,是还未经温养壮大,法力的积蓄也未尽极致。 但是凭借《一元炼炁经》强横的性质,应阐仍有一定把握继续炼开玄窍。 此即岂不正当精进勇猛? 想到此处,应阐未再瞻前顾后,当即搬运起了法力。 他初辟玄窍之时,只需凝起一缕法力,仿佛引线穿针,便把玄窍洞开。 但今时可不比往日了。 应阐潜心搬运法力,直至汇成‘洪流’。 随后,其仍分出一缕法力凝为毫针,缓缓刺入玄窍。 此时,那内天地的关窍所在,似乎打开了一个极细微的孔洞,但只刹那之间,便又开始弥合起来。 应阐当即汇起法力,汹然贯入其中! 轰隆——! 天地之内一个摇晃,应阐只觉身中如同炸响闷雷,竟是震得自己肉身诸窍皆鸣。 但他仍然无心理会,因为就这一次冲击之下,玄窍已然洞开,甚至其法力冲击之势,都未竭尽。 好在应阐对法力的控制,始终都未放松,也好在他仍能把《一元炼炁经》的强横法力,控制的精细入微,才及时收摄住了法力,没把新开辟的玄窍冲毁。 否则只这一下,立即便会伤了根本,也不必再谈什么精进勇猛了。 应阐回过神来,亦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自炼气入门以来,除了法力初成之时,都是一步一趋、平稳轻进,从不曾在法力积蓄未满之时,便尝试冲击玄窍。 此番难得冒进,本来以为定要竭尽全力,才有一线可能竟功, 却没想到,《一元炼炁经》的法力竟强悍如斯,太过轻易冲开了玄窍,反而险些自食苦果。 由此也可见得,《一元炼炁经》修炼之艰难,确非虚言。 应阐能够轻易将如此强横的法力,控制入微,是因为他天生禀异,神魂稳固,念头凝实。 换成寻常修士,恐怕反而受其所制,每每精进一些,便要花费大量功夫在掌控法力之上。 更不要说如他一般,反而借着法力强横,精进勇猛。 应阐仔细控制着法力,依照着功诀中的法门,稳定着新开辟的玄窍,复又开始周天搬运,炼化灵机为法力…… 如此,不过片刻,便已巩固住了进境。 他又不禁生出一股冲动。 既然以如今的法力,冲开新的玄窍也犹有余裕,是否能够一鼓作气,再冲开一个、两个,乃至三个玄窍? 一念既生,再难平复。 应阐默默搬运着体内的灵机元气,直到法力再次饱和,便果断再次开始冲击。 轰隆—— 天地之内又是一摇。 应阐为防开辟玄窍的难度,超出自己的预计,也是仗着自己对法力的掌控,每次都是奋尽全力。 偏偏因百果酒积蓄的灵机,正可以为他不断补充法力。 如此反复施为,竟又连续冲开了两个玄窍。 应阐这才终于知晓,杂书之中所言的那些,炼气入门不过旬月,便能打通天地脉关,修成玄光的绝世天才,恐怕并非全是虚言。 若依照他当前进境,虽不能与那等人物相比,但要触及炼气圆满,也不需要多少年月。 可惜,随着应阐不断炼化,百果酒的灵机已将消耗殆尽。 而且他冲击起玄窍,也渐开始感到艰难。 应阐搬运着最后一缕灵机,感受体内的法力渐渐恢复,当即决定最后一试。 他把全部的法力运起,隐隐竟有一股江河长流,奔腾不息的气势透体而出。 旋即,果断冲击起了新的玄窍。 轰隆—— 霎时,应阐只觉内天地中一亮,仿佛元胎剖判,一幅全新之景跃然眼前。 眼前,金花飘洒,耳畔,妙乐仙音,鼻尖,芳香馥郁…… 应阐不知何时,似在内天地中凝聚出了实体,落入一座天宫之中。 有那神将天兵,夹道相迎,吉祥天女,上前簇拥,呼唤龙凤,要送他往天宫深处,即位登仙…… “不对!” 应阐正朦朦胧胧,自觉飞升之间,骤然惊醒过来。 这岂不是修行之迷障? ------------ 第三十八章 修为大进 昔日,应阐前去请考之时,都考院的俞院师,便曾考校过他修行之时,如遇见障、迷障,该当如何应对。 彼时应阐倒是对答如流,只是实际修行之时,从来没有真正遇过。 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个关头遭逢。 好在这等见障、迷障,还远不是什么天魔演法,外道乱神一般恐怖。 只要能够持定己身,再以正确的方法应对,自然能够将之破开。 “当行辨妄法,慧心内照,返视泥丸,先除妄念,再破幻景……” 应阐浑然不理,自己正身处于天宫之中,一切见、闻、嗅、触,皆当虚妄,默运心法,祭起意剑一斩—— 内天地中恢复‘黑暗’。 一切光明,种种喜乐,都已不复存在,应阐心中,却是油然觉得清净起来。 “……” 应阐虚心静神,求道自居。 许久,确定自己已经彻底破开迷障,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抚躬自省,知道一开始时,能有精进勇猛之心,自是无错,一口气炼开三个玄窍,也可见得自己根基夯实。 但再后来,分明已经感到吃力,竟还不明白适可而止,就是犯了急躁冒进的错了。 不仅如此,恐怕也是入道院以来的顺风顺遂,使他不知不觉之间,滋生了些自满。 当然,修行本来便是一个常变常应,常定常持的过程,犯一些错无妨,只要能够时时内省,便足矣了。 “这段时间以来,我确有些不沉着了。” 应阐想道:“正好,如今修为大进,也该静下心来积累一番了。” 想到此处,应阐又一审己身。 本来只是退转之前,惯例审思一番进境,没想内视之下,竟又有了发现。 原来方才那一着,应阐仍是勉强冲开了那一个玄窍! 虽然因为陷入迷障,没来得及加以稳固,但是坐觉一念逾心劫,此时这个玄窍也还并未完全弥合。 他忙小心翼翼,朝里渡入一缕法力,将其缓缓撑开,直至完全散入玄窍,又再往里渡入法力…… 如此,反复一二十遍,总算是把这个玄窍稳定下来,顿时大为欣然。 他这一次炼气,虽经历了小许波折,但实收获巨大! 炼气一境,三十六个玄窍,修炼圆满之后,才有可能打通天地脉关。 乍一听闻,何其迢遥? 应阐却是不知不觉之间,已走过了小半路途。 好在,刚刚才自省过,他也不至太过兴奋。 应阐很快静下了气,退转出定,一睁眼,却见李玄英与彩雀儿都守在自己身前。 此时竟已又入了夜。 彩雀儿缩成了一团绒球,定定站在李玄英肩上,似乎是睡着了。 李玄英则半阖着眼,瞧着似在养神,但仍留心着外界变化。 应阐不过微微一动,他便也一睁眼,松了口气:“师兄醒了?” “正是。”应阐一颔首:“有劳玄英为我护法。” 李玄英摆了摆手,却只问道:“小弟方才忽见师兄气机紊乱,莫不是行功出了差错?” “偶然遇见迷障,不过已无碍了……咳咳!” 应阐解释的倒简单,但话音未落,却禁不住轻咳起来。 李玄英面色微变,连忙问道:“师兄这岂像是无碍?” 就连彩雀儿也被惊醒,绒球从两只细足上升起些许,仍未抖开霓羽,迷迷糊糊道:“道士怎么了?” “我真没有大恙。” 应阐忙道:“只是急于冲击玄窍,受了一点小伤,将养一段时日,自然就可痊愈。” “哦……” 谁也不知晓,彩雀儿到底听清了未?它只是应了一声,便又缩起来了。 李玄英闻言倒是了然。 炼气修士,频频冲击玄窍,自不可能每次都能做到完美,只要能够炼开玄窍,受点内伤也确不算大碍。 “师兄上次开辟玄窍,应是一个月前?” 李玄英回想着道:“这么快就又有所精进,不知炼开第几窍了?” “将将炼开第十七窍。” “第十七窍……” 李玄英点着头,正要说些什么,忽地露出错愕之色:“第十七窍?” “不错。”应阐点点头道:“也是托玄英的福,饮了猿兄一杯灵酒,才能够有这般造化。” “……” 炼开一十七窍,接近炼气小成的修为,说来好似不甚高明。 但要知晓,应阐修行至今,都还未逾半载! 李玄英其实也是天资上乘之辈,否则又怎么会八岁便被带入道院。 但他回想起来,若把不肯刻苦学道的那两年算上,自己炼气小成之时,都已经是入道院的第四个年头了。 半晌,李玄英才道:“猿兄这一坛酒,确实不凡。” “它应当是把那百年朱果,还有其它收集来的灵果,都酿入了此酒中,想要借之有所突破,炼化横骨。” “但再如何,对于师兄至多也就有些滋养体魄,养精蓄元之用,岂能助你连续炼开七窍?” 应阐想了一想,却道:“倒也并非连辟七窍。” “前些时日,我在峰顶采气,偶然入了妙境,就已炼开一十三窍了。” 李玄英挠挠脸颊,首次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稚气。 应阐也知道,自己再过谦,便有矫强之嫌了。 他没有再多说,却转问道:“猿兄呢?” “猿兄已带着猿群离开了,它们生性自由,并不喜欢总在一处呆着。” 李玄英说着,忽然一笑:“师兄还不知道吧?你醉了三日三夜,又炼气了两日一夜。” “如今算来都已经是第六日了。” 炼气两日一夜之事,应阐倒是自知,不过前者他确是才知晓。 “原来已第六日了……” 不知是不是百果酒的缘故,应阐倒还是未感饥饿。 但他转念一想,却不禁道:“这岂不是错过了好几场院师讲课?” 李玄英怔了一怔,才笑道:“正是,小弟为等师兄,可是实在无奈。” 他修为更高,醒的也早,确是等了应阐许久了。 应阐闻言亦是莞尔。 “却是为兄之错!待回返了道院,我代玄英多听几课。” “哈哈哈哈……” 两人说笑之间,便已下了这处山腰,踏着月色返去。 —— 兄弟们投投月票支持一下 ------------ 第三十九章 梼杌内丹 “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形万殊之体,含气化物,以成埒类。” “刚柔相成,万物乃形。” “所以和阴阳之气,可理日月,节四时,知逆顺,避忌讳,顺时运……” “……” “今日就到此处为止,诸弟子当时时玩绎,涵泳朝夕。” 听至此处,众多弟子皆起身来,齐齐礼道:“谨受院师教诲。” 讲道坛上,院师微微颔首。 讲业到此便算结束,众弟子也可自行离去了。 这一课,讲说的是《阴阳经》,应阐与李玄英一起前来听讲,此时也一同顺着人流下山。 待到山脚之下,众多弟子散往各个方向,李玄英才出声道:“师兄是往器坊而去?” 应阐答道:“不错。” “如此,小弟便不奉陪了。” 应阐一颔首,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便自各奔去向。 去器坊的路途颇远。 但是应阐并不心急,只是一面走,一面梳理着今日听讲所得。 道院中的步调,总是如此舒徐。 以至于他都回返道院十几日了,才想起来要往器坊一行。 这次倒与之前不同,上次应阐是为实践所学,才到都务院去,接了器坊的差事。 而这一次,只是想要寻人请教几个问题而已。 他熟门熟路入了器坊,本来欲寻丁治,不过还未去到熟悉的火室之中,便见一个铁塔般的影子迎面而来。 应阐慢慢停下脚来,拱手一揖:“雷师兄。” “嗯?” 雷修远眉目一动:“应阐?” “正是。” 雷修远停下脚步,略显意外:“今日是接了都务院的单子而来么?” “今日却非领了差事。”应阐道:“只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丁师兄而已。” “上次我便与你说了。” “炼器一道,纸上读来终太浅薄。”雷修远语重心长道:“我听丁治说了,你很是有器道天赋,理解,上手的都极快。” “既如此,更应常到器坊来,致知为用才是。” “我亦知晓。”应阐道:“只是近来功课实在繁重,尚且没有余暇。” “唔……确也当以修行为重。” 雷修远闻言也不好再多说,话锋一转,却道:“丁治这几日也还未回器坊。” “你要向他请教什么?若是关于炼器,也可以来问我,正好我亦空闲。” 应阐眼前一亮,便行礼道:“如此,便叨扰师兄了。” 雷修远摆摆手,“随我来吧。” 随后,他便带着应阐,来到一间静室之中。 这静室,应是雷修远平日休息之处,摆有桌椅,还有茶具,更令应阐惊讶的是,竟有一面塞满了书籍的书籍。 “这都是我的藏书。” 雷修远道:“多是器道相关,若有中意的,尽管借去。” “师兄此言当真?” “自是当真。”雷修远随意道:“记得还回来就是。” 应阐更是欣喜,很快便在书架之上,寻到一本《紫清玉箓总纂》。 雷修远道:“我观师弟,似对神纹之道更感兴趣一些?” 应阐确对神纹的兴趣,确比禁制要浓不少。 无他,实在以他的本事,纵有灵宝道种相助,也无法参悟那些至宝的禁制,倒是其上神纹,纵使不能参透,亦有可能复现几分意韵。 但这就不足予外人道了,因此他只微微颔首,答道:“确实如此。” “神纹亦是大道。” 雷修远道:“传闻之中,有些仙兵法宝,仅凭神纹便有无穷伟力……” 他顿了顿,似觉说得远了,不由摇头一笑。 “师弟有什么问题,快些问来吧。” 应阐也不客气,不过随着雷修远在桌前坐下,却没急着发问,而从怀中取了一物出来。 正是那日烧炼人面兽所得的珠子。 “不知师兄可识得此物?” “嗯?” 雷修远轻咦一声,从应阐手中接过珠子,认真瞧了又瞧,并未予答,反而问道:“此物你是从何而来?” 应阐自觉此事也不值得隐瞒,便回答道:“此物为我与一位同门,斩除凶兽所得。” “是丙火烧炼之后余下的。” “凶兽?什么模样?” “其外形似虎,与狼也有些相似。” 应阐道:“身形修长,爪牙尖利,面上长有与人五官一般的斑纹,生着一条四五丈长的韧尾……” “人面凶兽……” 雷修远搓摩着虬须,目露思索:“它的吼声是怎么样的?” “唔。”应阐沉吟道:“其声,亦如虎啸。” “虎啸?”雷修远若有所思道:“不是马腹啊。” “马腹?” 应阐一怔,似乎想起什么。 雷修远道:“亦是一种人面虎身的凶兽,其声如婴儿。” 应阐也已想起,自己在异兽志中见过此名,更是摇头:“其声并不尖细,闷如滚雷。” “若如此,便十成不是马腹了。” 雷修远微微颔首:“此类凶兽,若是血脉稀薄,外形上可能有些迥异。” “但这等特征,应是不会变的。” “你再把那凶兽的特点说详细些。” “其煞气、恶气甚重,吐息之时,能把山岩生生蚀去,血液浸入泥土,立即便使青芜枯死……” 应阐认真回想着,忽然一顿:“是了。” “其可能有感知恶意,又或逆知来事之能。” “什么?”雷修远吃了一惊,“你可确定?” 应阐并不好下判断,但仍将自己的论据,一一说予雷修远听。 雷修远听得大皱眉头,忽地一起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片刻,其取下了几本藏书,来回看了不知几遍,才又一一合起,面露沉思。 应阐问道:“师兄可是有了头绪?” 雷修远抬目瞧了他眼,沉吟许久,才道:“若我所料不差,那凶兽极有可能是‘梼杌’。” “梼杌?”应阐一惊。 “不错。” “虽说这等凶兽,即使是幼体,也绝不是炼气修士能应对的。” “但是它的血脉,应该十分稀薄……” 雷修远又把那颗珠子拿起,犹豫着道:“此物,可能就是它的内丹。” “当然,不是大妖所结出来的妖丹,而是其凶兽血脉所孕育出来的,承载着天赋法术,又或者某种神异之物。” “梼杌内丹……” ------------ 第四十章 修行一二事 请雷修远鉴别过了梼杌内丹,应阐又向其请教了些器道上的疑难。 出得器坊之时,便已过晌午了。 “梼杌内丹……” 应阐在山道走着,心中犹自思索。 此物非凡,但是真要利用起来,却也不是一件易事,至少器坊中也没有应用之法。 当然,雷修远也说了,像这样的奇物,即使没有应用之法,器坊也可以法钱收下。 但是应阐还是决定再做考量。 一来,此物是他与李玄英的共同收获,就算他有处置之权,总也应该交代一声。 二来,应阐隐约也有些许想法。 梼杌。 黠,有逆知之能。 由此凶兽血脉所孕育出来的神异之物……能否作为演天珠的载体? 应阐一面思索,一面不知不觉,已走上了云中。 忽地,旁里竟是有人唤了一声:“应兄。” “嗯?” 应阐一抬眼,先是见一青牛,悠哉卧在长堤边上,时不时还一甩尾。 随后才是青牛旁的道人,其盘膝而坐,一手抱着道书,一手竟是握着一根钓竿。 正在垂钓。 “陈道兄。”应阐慢下脚步,讶然一拱手道,“怎么有如此雅兴?” “什么雅兴?”陈象微微一笑,“修行遇了瓶颈,只好寻些趣事解闷罢了。” “上次我见应兄垂钓云中,颇是逸趣!” 他忽地一起杆,湖面陡然破开水花,一尾白鳞鲢子随着飞起,精准无误落入鱼篓之中。 “正好,我又有烧饭的习惯,于是便萌生了垂钓的念头。” 陈象笑道:“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原来如此。” 应阐有段时间未见这位友人,索性也在堤上坐下,问道:“之前我便有些好奇。” “道兄为何还保留有烧饭的习惯,五精丹不方便么?” 要知道五精丹所提供的,是最纯粹的精气。 服用五精丹,不仅能够代替进食,还能避免排泄之事。 而且除了便利以外,不必进食摄入杂气,对于保持道体洁净也是有益的。 应阐和陈象相识,也有不短时日了,知道这位道兄的修为境界、道法造诣,都十分不俗,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懂。 “无他。”陈象闻言,笑道:“烧火做饭,于我也是修行之事罢了。” “哦?”应阐奇道:“此话怎讲?” “服五精丹,固然能够减少一些杂气的摄入,但是人在天地之间,又怎么可能完全避免?” “反而因无进食,没有了排泄之事,也就少了排浊吐故的机会。” 陈象道:“我每进食十日,便辟谷五日,如此一月为两轮回,亦能保持道体洁净,还可借此调理清浊,自觉对于修行甚有裨益。” “应兄若感兴趣,可到云笈阁寻《却谷食气篇》一观。” “《却谷食气篇》?”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倒不会因此,便否定了五精丹的益处,不过陈象之言也确有些道理。 《却谷食气篇》,若有闲暇确可一观。 应阐与陈象闲聊了小半时辰才告辞离去。 临了,陈象又道:“应兄何时与我作个伴,一同垂钓?” 应阐略一琢磨,平日若有闲暇,再把钓竿带上来此读书、垂钓,还有友人相伴,确也是件妙趣之事。 于是他一点头,答应觅日作伴,遂才告别了陈象,优哉游哉,回到甲字二十六院。 院中,李玄英不在,彩雀儿倒在枝头啼啭。 那日老猿请饮,它也尝了百果酒后,便总觉得自己距离开悟越来越近,每日心情甚佳。 其实开悟之事,十分玄虚。 但是应阐也乐于见它天真浪漫,自然不会出言打击。 他随意与彩雀儿打了个招呼,又在院中行了一趟乾元筑基功。 这套功法,见效着实不快,至少应阐练了这么久,对体魄的强化,都不如饮了一杯百果酒来得明显。 因此道院之中,虽然人人皆习此功,其实却非人人都会勤练。 不过应阐既然坚持下来,便不愿意轻易放弃,久而久之,也已养成了习惯。 而渐渐的,他又察觉,乾元筑基功见效虽慢,但是始终不减分毫。 他如今的体魄,已经十分强悍,但是每每行功之后,仍能察觉有所增长。 只要持之以恒,便能不断有所收获……实是真正的道家玄功之气象。 …… 行罢乾元筑基功,应阐才回到了屋内坐定,调节气息,收视反听。 不片刻,他的精神已进入了灵宝道种之中,一挂星河,跃然眼前。 “乾坤弓……演天珠……” 应阐从那璀璨星河之中,唤出已凝聚成形的两件灵宝。 他想以梼杌内丹,尝试炼制演天珠,以期得到这件造化至宝之助。 但是此前,也要应阐能从这件灵宝之中,参悟出来些许神妙才有可能。 除此之外,乾坤弓这件杀伐至宝,虽于修行无益。 但经降服梼杌一事,应阐也体会到,修行固然才是根本,但是护道之法也绝不可或缺。 而乾坤弓的厉害,他已切身体会过不知多少次了。 应阐念头一动,这张神弓便于他眼前大放光明。 其上繁复的神纹,也完全显露于他眼前。 应阐那一张符弓上,所铭刻的神纹已经堪称繁复,但与眼前相比起来,顿时便显得十分简洁。 当然,虽然简洁,却也完整。 因为乾坤弓的神纹,是由无数具有不同伟力的神纹一同交织而成。 应阐不知花了多少时日,才从领悟了其中几道神纹的玄妙,得到了其几分意蕴,铭刻在一张百年树心制成的凡弓之上,便赋予了其堪比法器的威能。 若他能有新的领悟,再为乾坤弓铭刻一道完整的神纹,定然能够赋予其更强悍的威力,或者拥有新的神妙之处。 应阐的‘目光’落于乾坤弓上,循着其繁复的神纹转动。 器家认为,神纹乃是大道外显的痕迹,所以才会具有伟力。 这种‘道的痕迹’,自是异常之美。 在应阐眼中,乾坤弓神纹的每一个弧度,每一点变化,每一处弯曲,都无比的自然,和谐,仿佛先天而生的完美…… 他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 第四十一章 更岁长明 场场秋雨,片片玉霙。 似乎只一眨眼,便已到了年终。 山中的雪不大,但也足以为天地匀染素色。 道院之中,院墙、屋舍的檐瓦,皆积了薄薄的雪,仿佛披上了一面匀净的白氅。 道路上的雪虽已扫过,但仍印着道人、青牛、白鹿的足迹,有时山雀飞落在雪地上,停留,跳跃,又会留下竹叶般爪印,相映成趣。 应阐正在云中堤上垂钓。 自从他与陈象相约一次过后,他便有些喜爱上了此事。 尤其垂钓之时,还不妨碍读书,因此他每三五日,便趁钻研道经道藏,乃至器书杂书的时间,到这堤上一坐。 时常也与陈象不期而遇,结伴垂钓。 有时谈天论地,好不欢快,也有时沉浸书中,各自默然。 而且,也不知道为何,自从某一日间,除了应、陈二人,又多出了一个垂钓的身影。 堤上的垂钓之人,竟就开始变多起来。 时至如今,有时走过云中,一眼望去,竟然都是抱着道书,握着钓竿的道人。 今日便颇热闹。 除了应阐,陈象亦在,不远之处,又有不少道人,有孤身一人的,也有相邻而坐的,相隔至多不过三五丈远。 不过纵有结伴、邻坐之人,交谈之时,也注意着,不敢搅扰他人读书或是思索。 也正因此,垂钓之人虽变多了,却仍然是一般清净,一般逸趣。 霞栖湖是不结冰的,唯有一股薄薄雾气,总在湖面翻滚,鱼线隐没其中,一起一伏,甚是扣人心弦。 “中了。” 应阐读完了手中的《阴阳经》,抬眸一瞧,便见陈象起杆,鱼篓之中又添一员,已是装的满满当当。 他瞧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不禁摇头。 “道兄好运道啊。” 陈象闻言,便调笑道:“想来是把应兄的气运都截来了。” “莫急。”应阐道:“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道兄截了我的渔获,我却要有口福了。” 陈象哈哈一笑。 应阐看过了《却谷食气篇》后,并没有作陈象一般的选择。 他仍服用五精丹,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以一个进食和辟谷的轮回,尝试调理清浊,果然渐渐有所受益。 不过他虽也会做饭,味道只是寻常而已。 倒是陈象,不知哪里学的一身厨艺,端是值得称道。 两人钓上来的鱼,除了放生回去,便是过了陈象的锅,入了各自的腹了。 但陈象笑过之后,却忽然道:“应兄今日恐怕是无口福了。” “道兄正辟谷吗?”应阐问道:“但我记得,前段时日应该就已轮回了吧。” 陈象道:“这一次并非因为辟谷。” 说着,他忽然将鱼篓一倾,满篓的鱼拥挤而出,没入了湖面的冰雾,连连发出扑通之声。 “道兄这是要走了?” 陈象微一点头,“而且今日之后,短时间内应是无法遇应兄相约了。” 应阐略一思索,“莫非,道兄已勘破了瓶颈?” “正是。”陈象悠悠道:“日前,我已炼开第三十六窍。” “今日法力积蓄圆满,便要闭关,尝试打通天地脉了。” 应阐顿时侧目。 他知道陈象始到此处垂钓,是因修行遇了瓶颈,却没想到这个瓶颈,原来竟是炼气圆满! 而他一炼开三十六窍,便要尝试突破玄光,定然是有一定把握了。 应辰正了正色,拱手道:“如此,便预先为道兄修成玄光,拜入本宗祝贺了。” “呈应兄吉言。” 陈象起了身,唤来牛兄翻身而上,又朝应阐一笑:“待我先到仙府中,寻个垂钓之所。” “哈哈。”应阐畅然笑道:“那我定不会叫道兄久等。” “别过。” “别过。” 陈象倒骑着青牛,悠悠而去。 应阐知晓,今日过后若是再见,可能便是几年之后了,不禁有些怅然。 他把念头收起,回到眼前钓竿,也觉少了些许滋味。 又坐了不过一刻,便一摇头,收了竿,带上空空的鱼篓离去。 短短时间内,路面上又积起了薄薄雪絮。 应阐踩着雪絮走过湖畔,又踩踩碎了溪石上结成的薄冰,回到院门之前,恰巧遇见两名道童来送灯笼。 “师兄。”两名道童齐齐一礼:“明日更岁,奉都务院法旨送来灯笼,预祝师兄来年道途长明。” 原来,明日便是更岁了啊。 “谢童子。” 应阐正色还了一礼,两名道童又将灯笼挂上院门两侧,这才去往下一处。 应阐目送着两名童子离去,又回首望着灯笼。 不知不觉,他入道院的第一个年头,即将走到尽头。 应阐回想起来,确是收获满满,不知明年今日,是否还是如此呢? 他回过神,推门而入,恰好遇见李玄英从屋内出来。 “师兄。” 虽已十分熟络,李玄英仍一本正经拱了拱手,才道:“方才我闻有人叩门,是童子送长明来了?” “正是。” 李玄英微微一笑:“院中一整年来,什么节庆也无,偏偏只在更岁之时图个喜庆。” “我想,既是祝愿弟子道途长明,也有督促勉励之意吧。” 应阐走进院中,问道:“过了今日,玄英便是志学之年了?” 志学之年,便是十五岁了。 不过李玄英八岁就入道院,倒是早已志于学道了。 “正是。”李玄英微微一笑:“明年便是小弟拜入道院的第七载了,也该有所成就了!” 应阐倒是首次见到他露出这种少年意气。 他一抬首,望着簌簌飞雪,想着此言,不禁也笑了起来:“好,果然是有志学年,那我也预祝玄英功成了。” “师兄也是。”李玄英道:“我在本宗等你。” “等我?” 应阐闻言,却一摇头:“今日已与一位道兄约定了等我,我可不想再让玄英相等。” “嗯?”李玄英讶然道:“师兄的意思是……?” “明年,便是我拜入道院的第二载了。” 应阐学着李玄英的话道:“也该有所成就了!” “师兄,你!” 李玄英在罕见的少年意气后,又罕见的露出少年窘迫。 ------------ 端午陪陪家人 “给自己留个后手吧!”赤岭子缓缓说道“你我的缘分,怕是也尽与此时此刻了,以后恐怕是不会再见面了,你的脾气,我很喜欢,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第二轮武斗,通过混战留下胜者,在将胜者留下一对一对决,最后夺得第一的人得到奖品,第二第三也有,不过会随之变低。 李安虽然不知道房东大姐找他去做什么,但是,一想到今天早上房东大姐妙曼的身体,李安心里就莫名躁动。 一路走过去,都是一片沉寂,但是,大家都知道,未来,它们会刻下每一个历史的瞬间。 关于整场义演的流程的安排、建议,他已经让何艳琳发给了高峻他们,还把自己的其他想法,也发了过去,获得了肯定的回复。 这是本地人礼佛的“孝敬”,据说是曾经八国联军自圆明园运走的一件宝鼎,被林正阳不客气地拿来用了。 张靖雯等前辈,自然不会让她们孤军奋斗,给予一定的帮助,带她们去认识一些朋友,是肯定的,相信,一切都会顺利。 几人面面相窥,实在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按照秦奋的意思去办的,毕竟他们刚刚都是猜测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叶天和所有的战士们,被这轰雷声弄得措手不及,那强大的声音,震得叶天耳朵嗡嗡的响。 因此当倭国人公开抵制郭大路电影作品的时候,倭国市场部的负责人就很焦虑,他不敢找郭大路,只能把情况反映到上级,最后到了马成面前,让马成做一下郭大路的工作,毕竟倭国市场与韩国市场还不一样。 陈少强与云萍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连杀青宴都没有吃,当天就离开了拍摄场地。 果然,北野望不疑有他,当下便让医官下去,说一定要查出害她之人。 “哼,果然是嫌疑人之一,真想现在就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蓝海辰心里想着,手伸过去结结实实给了武夫几巴掌。 “原来如此,这些家伙想通过面罩这种手段来迷惑杀手,让杀手分不清谁是谁,好让医生顺利逃跑。”蜜蛇顿时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 步天音紧咬牙关,想咬他的舌头却被他趁机闯了进来,他用力压制着她的身体,用力吻着她,她忽然好恨。恨她的挣扎无用,恨她的灵力无用,恨她的南华心法无用,恨她的一切,在他面前全部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这位老人自言自语的说了一些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推了推眼镜后,迈步向着医务室的方向而去。 “而且说句实话,攻击你并不是多有难度的一件事。”江雨烟也撇撇嘴说。 “哼,还真是天真!”蓝海辰说着突然举起手打出一个响指,随后一声“咔嚓”声突然响起。 令警察队长吃惊的事,居然真的没有人阻拦他,那两个杀手就像失踪了一样,再没有出现。 “但是主上虽然神体毁灭,神魂却逆转时空复活,之后就是恢复实力,复活我等和遇见你们了。”在穆柔担忧的目光中,摩纱伊蒂蕾一口气简单说完。 “你吃醋了?”谢嘉樾坏坏一笑,嬉皮笑脸,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轻松的问道。 天歌真的气得牙痒痒,现在的人们心里怎么就这么扭曲麻木呢?平时一个个光鲜无比,到了紧急关头的时候就是人性最真实的写照。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尹天仇突然就看到了边上的一个橱窗,那里摆着一瓶瓶妖兽的精血。 只见俏立在门口的刘玲乌黑的长发披肩,淡蓝色的露肩长裙,巧妙的将刘玲本来就绝美的身材衬托的更加曼妙,裙子的斜开叉随着刘玲的走动,不经意间露出修长丝袜美腿,性感,风情诱惑。 “也不知道阿湛和慕白哥哥会送他什么礼物,哎,愁人的生日礼物。”苏绵绵觉得脑袋都大了。 黄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其他野怪,只见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有的甚至干脆坐在了地上,肚皮朝天,一副在烈日下暴晒的样子。 “你这个负心人,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房中突然传来掌柜的怒骂声,还带着哭腔。 二人来到了太上老君的办公室,太上老君正吃过中饭,翘起腿在沙发上打盹。一听来人禀报说玉鼎带着二郎来了,便起身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端了端架子。 一声巨响,石像怒王的斧子在地面上砍出了一个深坑,周围的地面全都寸寸龟裂。 据说这种孩子从一出生就是带着怨气和杀气,将来一定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王玄心里抽了一下,心道这还不算大事,转念一想,未必是真的。 好在世间总还是有真善美存在的,郑希夷觉得自己能够交到刘在石、金济东这样的至交好友,就不枉他放弃经商从政叱咤风云,却选了艺人这样一条道路了。 ------------ 第四十二章 演天珠 年关过后未久,道院之中,鸣钟三响。 陈象果然修成了玄光,踏着青云直入仙府。 应阐在霞栖湖畔,目送了这位友人,但是他的生活并未因此发生什么变化。 他依旧修行,依旧听课,依旧学法,依旧垂钓,依旧沉浸在一本又一本的道经典籍之中。 偶尔小歇几日,也会到山中采药,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会与李玄英同行。 如此,虽是日复一日,却半点也不觉得枯燥,修为亦稳步提升。 …… 自饮百果酒后,应阐静下心来积累了一段时间,很快于两个月前,炼开了第一十八窍。 至此,他才算是真正步入了炼气小成的阶段。 之所以如此界定‘小成’,也因到了这个阶段,各个玄窍之间,便会生出神妙莫名的联系。 炼气小成之后,每再炼开一窍,所有已炼开的玄窍,都能再次得到壮大。 这也是为何,炼气一境,越近圆满,法力增长愈发显著的原因。 而至此开始,每进一步,将法力积蓄圆满所需的时日,自然也就愈长。 应阐静下心后,未在急于求成,因此这几十日,也只将将炼开了两窍。 这样的进境,自然不慢,但与初入门时的突飞猛进相比,显然已经放缓下来。 尤其应阐还有于今年内,修成玄光的希冀,时间便更显得不充裕了。 当然,他之所以有这样期许,自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一者,服饵。 服饵修行,其实乃是道家修行之正途。 尤其道院丹坊之中,能售予弟子的灵丹,效用或许没有那么强大,但绝没有什么丹毒与负面作用之说。 应阐意许一味紫云丹,据说乃是以玄参,灵芝为主药,辅以各种灵材,合东来之紫气所炼,能助炼气修士积蓄大量灵机、元气。 若能常服此丹炼气,定能省却大量苦功。 至于二者,便落在了演天珠上。 演天珠,内演天地之造化,外演万象之机变。 乃是洞天之宝,大千之宝,更是修行之宝,造化之宝。 应阐几个月来,每日神返道种,参悟此宝之妙,终于有了些许收获。 也是时候,开始尝试炼制演天珠了。 这夜。 应阐攀上了平日里采气的峰顶。 此即寅时尚且未到。 他早早便来到此处,自然不是为了等待天明采气,却正是要炼制演天珠。 近来,应阐参悟演天珠,小有所悟,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他真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复刻这件灵宝,定然要在一个万象纷呈的特殊环境之中施为,才有可能使其真正出世。 当然,眼下他要做的,只是借演天珠的神纹,复现其一两分玄妙,要求自不至于那么严苛。 但应阐为求尽善尽美,还是来到了这一个风起云涌,能见日月轮回之地,以期这次尝试能得圆满。 他在峰顶坐定,便把提前准备好的梼杌内丹与药金取出。 一者是演天珠的载体,一者是铭刻神纹之墨。 药金是事先炼制好的,以铜制的容器装着,金黄色的流体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是应阐近来才学会的技艺,在药金中炼入紫云母与玄玉英两味灵材,能有助于法器在承载强大的神纹之时,保持稳定。 若是重炼乾坤弓时,也能够用上此法,或许也不至于,每次全力开弓,都有崩毁的可能。 应阐摇了摇头,摒去杂念,凝神静气调动法力,包裹着药金飞至空中。 演天珠与乾坤弓不同。 其表面看去,一体浑圆,无暇无疵,似乎并没有铭刻神纹。 实则,其神纹同样繁复,只是俱内藏于器身之中。 因此想要为其铭刻神纹,方法也不相同,需先将药金于空无处,凝聚出神纹之完形,再一口气打入器身内部祭炼。 这对技艺的要求,显然十分之高。 而且这峰顶的环境,固然更合演天珠的意韵,但是相比静室之中,对于炼器者,无疑会有一定的干扰。 好在,应阐为此,预演过了无数遍,甚至浪费了不少药金,早已练得纯熟。 药金在他控制之下,化作笔墨,如走龙蛇,不过三五息间,便于半空之中,交错织起了数道神纹。 仔细瞧去,竟也能够瞧出,有着一点浑圆之状。 应阐不再犹豫,将梼杌内丹也唤至空中,立即将药金交织成的神纹之完形,一口气打入器身之中。 随后,他又轻呼一气,化作一道纯白色的氤氲,将梼杌内丹层层包裹起来。 做完了这一步,应阐精神一振,知道演天珠的炼制,已经完成了小半,接下来便是将神纹与器身祭炼为一体的水磨功夫。 他默默运转法门,确保情况稳定下来,便将双眼一阖,坐定山风。 不知不觉,月驾西去,日将东出。 这一步所耗费的时间,已超出了应阐的预计,却又始终差着临门一脚,无法将神纹与梼杌内丹彻底合一。 纵使他定气再佳,也不由得疑惑起来。 “莫非是我想法有误,梼杌内丹并不足以承载演天珠的神纹?” “可是器身稳固,并无崩坏之兆。” “还是我技艺不佳,法门有谬?” “可我已经向雷师兄,丁师兄请教过了数次,法门当是无错,也并没有失误之处……” 应阐睁开双眼,面露深思:“究竟是何缘由……” 此时,一抹金辉已与天际晕开,漫天紫气喷薄而出。 应阐目视此景,恍然之间,福至心灵。 他把念头一收,不再以法力包裹梼杌内丹,只将其给虚托着,曝露在天光之下。 霎时间,梼杌内丹金光大放! 此物本不透明,亦无半点光泽,但是此时此刻,却由神纹之内泛起金光,照彻内外,又似乎与天光、紫气、风流、云雾……交相辉映。 诸般气象,一一于梼杌内丹之内显现出来。 应阐恍惚间,直似回到了灵宝道种之中,初见演天珠时。 虽然眼前气象,还远远不能与真正的演天珠那内藏大千,万象演变的壮观之景相比。 但对应阐而言,无疑已经足够。 ‘演天珠’终于炼成! ------------ 第四十三章 大小如意,演象之变 “成了!” 应阐目光一闪,召回梼杌内丹,又或者‘演天珠’一观,神纹果然已与器身完全相合! 应阐不禁庆幸,幸而他为尽善尽美,还是选择了到峰顶炼器! 若不是借这日月轮回,紫气东来的气象,这一次恐怕还真不能将演天珠炼就,这些时日的苦功,和珍贵的梼杌内丹,恐怕也皆虚耗了去。 好在,结果可算圆满。 应阐将演天珠握着手心,朝里渡入一缕法力,很快有所感受。 他单手起了个诀,朝演天珠上一指,喝道:“小!” 演天珠应声一缩,竟然就从鸡子一般尺寸,化为了砂砾一般大小。 应阐顿时面露欣喜。 原来,他为演天珠铭刻的第一道神纹,乃是学于《紫清玉箓总纂》的‘大小如意’! 这道玉箓,顾名思义,便是能使法器变化大小,奇哉妙也,勿须多言。 更为紧要的是,这道玉箓,并非出于演天珠。 应阐能够将之铭刻其上,而不与其它神纹相斥,说明他真正做到了学以致用,而不是完全依赖于灵宝道种。 当然,他会在演天珠上铭刻‘大小如意’,自有用处。 眼下,这道玉箓,虽不能如同传说之中一般,使法器大为山岳星辰,小为微尘芥子,但能将演天珠缩小为砂砾大小,便足够了。 应阐摊开掌心,以鼻窍轻轻一吸,便将演天珠吸入其中。 旋即,他又以法力搬运,将其缓缓挪移到神堂之中。 做完此事,应阐当即又微微阖起了眼。 神堂乃是神、思、意、念之居所,演天珠位于此处,他只需要一念,便能够将心神沉入其中。 而一做此尝试,应阐顿时便觉天地豁然开朗!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 虽然此时他已完全将心神沉入了演天珠中,无视无听,无嗅无触,却又仿佛能够感觉到—— 眼前的景致,耳畔的风声,鼻尖的气味,迎面的气流,都化为了另外一种朦胧的‘感觉’,映照在他心中。 不仅如此,他还感受到,那漫天的紫气,浩浩荡荡,那天地间的灵机,升沉流迁…… 要知道,炼气修士,是无法直接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只有借吐纳、观想、外功、服饵……等等法门,引来天地灵气入体,才能修成法力。 而若有朝一日,能够修成玄光,使得内天地与外天地产生交汇,才能真正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不必再借任何法门,一念便能汇聚灵气,吞吐灵机,炼成法力…… 而应阐此时此刻,似乎借着演天珠,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这天地间的灵机,仿佛一缕缕、一道道的气,它们大小不一、形色各异,有的聚拢成团,有的分散四溢,有的交织杂糅,有的菁纯如一……永无定数。 那他借演天珠,是否能如玄光修士一般吞吐灵机? 应阐沉住气,尝试运用演天珠去汇聚灵气。 果然,很快便见那一团团的灵气,朝着他慢慢汇聚而来。 只是这汇聚的速度……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一般迅猛。 应阐运起服炁法,将汇聚来的灵气一一纳入体内,花了约莫两三刻钟,终于完全确认下来。 借演天珠汇聚灵气,无疑能够提高他吐纳的效率。 但是这个效果,并没有那么离奇。 这一则是因演天珠汇聚灵气的速度,不如玄光修士一般快速,二则是因吐纳法,服炁法,以及人体都有一定限制。 不过无论如何,也能省去应阐近一半的苦功了。 他没有太不知足,很快便又钻研起来。 演天珠号称内演天地之造化,外演万象之机变。 应阐这一枚演天珠内,自然不可能有天地衍生,但确有着几分‘外演万象之机变’的玄奇。 当然,这种玄奇,其实完全不是逆知未来。 它更像是一种推演,通过接收天地间的信息,而精确的将某一种变化,完全呈现出来。 峰顶上,一道清风拂面而来。 风本无相,气本无形。 但在此时的应阐眼中,这道清风,这道气流,却似乎有了形,有了相,他不仅能观察到它的来,也能看到它的去。 它会从应阐的身旁一掠而过,去往渺渺天中。 但在这个过程之中,无数变化的可能,仍在同时发生。 也许因为应阐一个嘘气,它就会偏转些许,去往不同的方向,最终又被更大的气流裹挟…… 也许因为掠过峰顶之时,岩石表面蒸腾些许热气,便会托举着它向上升去…… 眼前只是一道清风,但在演天珠所呈现的变化之中,在此时的应阐看来,又已不仅仅是一道清风,而更像是一位道师,孜孜不倦地传授予他,风的种种运转、种种变化。 “这就是,外演万象之机变?” 应阐一时只觉,如同拨云见日! 若他早有演天珠在手,修炼呼风御气又有何难? 当然,法术的修炼与感悟,本来便是一条几无止境的路。 应阐的呼风御气之术,或可以说登堂入室了,但风法的修行才刚刚始步,如今再借演天珠,推演、感悟风的变化,也绝为时不晚。 更何况,演天珠的推演,可不仅仅限于风流。 应阐兀地嘘声一吐,一道白色寒气直直射入云海。 这正是他为修炼水气寒风,所汲取炼化的水之寒气。 水之寒气贯入云中,沿途的云气霎时便泛起一抹冰蓝颜色。 “这便是水之寒气所引起的变化……”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随即又往云中连连释放寒气,以观其变。 他修炼水气寒风已久,平日里也没有少了演练,只是不知道,是否对于水法的领悟不足? 应阐每每尝试将水之寒气与风相合,总觉差了些许意味。 施展出来的水气寒风,与想象中的一般酷烈,相去甚远。 其实他也知道,他这般的法术,就已算是炼成了,只是偏偏他又有种感觉,似乎只要能够勘破什么关隘,便能使法术生出截然不同的变化。 如今,他隐约间,有些明白了。 应阐没再朝着云中释放寒气,而是沉思许久,起诀运法,忽地又是嘘气一吐。 与此同时,强风倏起,与纯白色的寒气合于一处—— 呼呼!! 霎时间,一道酷烈寒风猛然成形,朝着云海席卷而去,只见云头翻涌如浪,大量冰晶迅速凝结绽放,并疯狂汲取着云中水汽壮大。 应阐大笑一声,振袂而起,踏着岩壁飘然落下峰顶。 再转瞬,便是夹着飞雪的细雨簌簌而下。 虽说不过片刻,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雪便已消逝无踪,但是应阐仍就无比畅快。 一路沿着山道,回返道院,只觉整个天地都是全新气象。 ------------ 第四十四章 夜谈剑术,云舫到来 七八日后,月色朦胧。 甲字二十六院的上空,两道银线正穿梭于清辉之中,仿佛游鱼在水,又似山间鸟雀,正在互相追逐。 应阐和李玄英就在院中坐着,两人皆不言语,只是关注着空中银线,指尖时而微微一动。 两道银线便随之开始变化,飞转、回旋、交错,时不时轻轻交啄,发出‘叮’的一声清鸣。 “唔。” 李玄英目光一凝,索性直接起了个诀。 应阐见状,微微一笑,便也把指诀掐起。 随着两人面色变得认真,银线变化也愈发迅速,甚至开始频频交击,叮叮清鸣之声不绝于耳,眼看到了凶险之时,银线四面穿梭,仿佛在院落上空,织起了一张大网。 却正此时,院墙上虹光一闪,彩雀儿倏然从院外回返,竟是险些撞入两道银线之中。 “哎呀!” 彩雀儿惊呼出声的同时,应阐二人已将指诀一按,空中银线齐齐一滞,顿时在月光下,显露出了真容。 竟是两只寸许长的飞针。 “道士!你们又在这里胡搞什么!” 彩雀儿大为嗔恼,虹光一闪,落在应阐头顶,朝他脑门连啄数下。 “仙子莫怪。”他一抬手,唤回了空中飞针收好,又捋了捋雀儿的彩羽,笑道:“我们只是演练剑术,有分寸的。” 原来他和李玄英,正是在以飞针较量剑术。 之所以不是飞剑,则是因为符剑形质皆重,若想驾驭随心,便需运使更多法力。 如此,难免便失了演练之意,而且也恐怕动静太大,惊扰他人。 所以应阐才专门炼制了这两只符针为用。 彩雀儿闻言不语,只是一味地啄应阐。 应阐感受着头顶一下一下的酥痒,露出微微笑意。 这时,李玄英也从空中唤回飞针,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李玄英学剑之时,还受了应阐不少指点。 但他接触飞剑之术,毕竟比应阐更早,修为也高不少。 所以当应阐开始通过《点星剑诀》,尝试驾驭飞剑之时,李玄英早已补足基础,迎头赶了上来。 两人初开始演练剑术之时,亦是李玄英更占上风。 虽然他也感觉得到,随着应阐渐渐将其一身剑术,化用到飞剑之上,每日都是一番全新气象。 但是李玄英也非庸常之辈,应阐日新月异的剑术,反而促使着他快速进步。 因此,纵使应阐的剑术如何精进,他也始终没被落下,甚至常常能够更快一步。 但近几日来,形势却不同了。 应阐的剑术,仿佛忽然之间,有了质的飞跃。 交手时,攻势愈来愈发犀利,予人的压迫也愈来愈大,以至于李玄英常常有种感觉。 仿佛自己的一进一退,一收一放,都在应阐的预料之中,而他的‘剑锋’也至始至终,都在朝他的破绽释放杀机。 “玄英,玄英?” 这时,应阐的呼唤忽然传来。 李玄英恍然一醒,才发觉自己想着想着,竟都神游物外了。 “玄英。”应阐道:“怎么忽然晃神了,不妨事吧?” “小弟无碍。”李玄英顿了一顿,还是禁不住道:“师兄的剑术,似乎又突飞猛进了?” “唔。” 应阐沉吟片刻,才道:“近来确有些许领悟。” 他知道李玄英为何会有此问。 其实他之所以忽然间剑术大进,亦是因有演天珠的缘故。 最初,应阐只是在与李玄英演练剑术之时,运用演天珠观察他的剑术变化。 此举本来只是为了尝试,演天珠能否在斗法中发挥作用,没想到效果意外的显著。 用起演天珠后,他只觉得李玄英的每一路剑术的变化、运转,在其眼前都已变得昭然若揭,应对起来无比轻松不说,还能招招直击破绽。 当然,这是依仗演天珠之玄奇,却不是靠他自身剑术,纵使能够轻松取胜又有何益? 他和李玄英只是演练剑术,又非斗法厮杀,否则李玄英凭着炼开三十几窍的法力,轻易便能打败应阐。 所以除了最初的几次尝试,后来再与李玄英演练剑术,应阐就没有再用过演天珠了。 不过,或许运用演天珠的感觉,还是给了应阐极大的启发。 自那之后,他对点星剑势渐渐有了完全不同的领悟,和李玄英演练剑术时,也愈觉得轻松写意。 纵使不如运用演天珠时一般,能够看穿李玄英的剑术变化,但借连绵不断的攻势,自然就能够逼迫着他露出破绽,以达到迅疾凌厉,招招点星的目的。 李玄英有些羡艳道:“师兄在剑术上的才情,委实不凡。” “听闻本宗玄都派中,便有一门真传,乃是剑修大法,修成一剑,纵横寰宇!” “师兄日后拜入本宗,不定便能得授。” 应阐闻言只是一笑。 他对剑术是有不小的兴趣,但是专修一剑,对他来说便不大合意了。 对他而言,修行这条路上的妙趣太多太多,几无穷尽。 再看过这些风光之前,他并不愿知足。 …… 随后,闲聊之时,李玄英又向应阐请教起来,他近来剑术精进的心得。 应阐自是知无不言。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 彩雀儿已飞上枝头,蜷缩起来,应阐瞧了一眼天时,便道:“今日便到这吧,明早还要采气呢。” 李玄英点了点头,随他一齐起了身来,又提醒道:“明早采气过后,还要出行,师兄可别忘了。” 应阐微微一怔,才想起来。 几日之前,李玄英便与他说道,万山舫市的云舫将至,若他想往舫会一行,可以同去。 应阐确有十分兴趣,想见见修行人的集会是什么模样? 万山舫市来去整个大万山间的云舫,又是什么气象? “多谢玄英提醒。”应阐道:“我记着了。” 李玄英点了点头,又道:“师兄可把法钱一并带上。” “舫会上的新奇物什不少,不定便有师兄感兴趣的。” “但是那里不比道院之中,什么都可以用道功兑取,唯一使得上的,便是法钱了。” 应阐自是应下,两人便各回到屋中。 很快,一夜便于无声之中流逝。 ------------ 第四十五章 借乘仙鹤,万山舫市 翌日。 应阐和李玄英二人,早早便出了门。 攀上峰顶,采炼紫气之后,又往鹤池坊一行。 鹤池坊是道院中一个颇为特殊的地界,生活着许多仙鹤。 据说最早之时,这些仙鹤是生活在霞栖湖畔,与道院弟子共居的,但是后来不知为何,还是搬到了鹤池坊中。 而应阐和李玄英,之所以道鹤池坊来,却是为了借乘仙鹤,驮他们二人前去舫会。 不错,那万山舫市的云舫停泊之处,距离道院颇有一段路程。 虽然以两人的脚力,真要去往不是难事,就如上次救援老猿之时一般,埋头赶路,至多一日一夜便能赶到。 但那一次,一来是已止静了,二来也是事态紧急,还要带着小白猿儿,如今却不必再耗时费力。 两人还未入鹤池坊,便已听闻其中仙鹤,清唳起伏。 应阐忽然想起,自己初至道院,便是一头仙鹤驮着他而来。 也不知道那头仙鹤,是否也是生活在鹤池坊中? 鹤池坊中,几乎没有人影。 坊中仙鹤,虽然都是道院登记在册的灵禽,但是并非道院所圈养的。 它们只是居住在这里,并且愿意依附道院,依附本宗而已。 因此平日里也不需要什么人来照料,只有一位当值的道人,偶尔负责登记一下,仙鹤有无异常状况,有无弟子借乘仙鹤,去向又是何处……等等杂事。 李玄英不是第一次借乘仙鹤了,轻车熟路带着应阐,寻到当值道人,说出来意。 当值道人也不意外,一边提笔沾墨,登记了两人的名姓何去向在册,一边淡淡说道:“师弟知道规矩吧?” “借乘仙鹤,要自备玉露丹为酬劳。” “除此之外,若你所求的仙鹤不愿,便不可以强求,坊中仙鹤不少,另寻一头便是……” “小弟省得。” 李玄英揖手一礼,便带着应阐离开。 玉露丹是一种能够洗涤杂气的丹药,不算十分珍贵,但很是为精怪所喜。 应阐了解到此丹后,便特意在丹坊购了一些,想着能对彩雀儿有些帮助,如今倒正派上了用场。 两人带着玉露丹,向鹤池坊的深处走去,甚至不曾如何寻找,便有仙鹤注意到了他们。 道院弟子,来到鹤池坊中的原因,显而易见。 很快,便有一头高大的仙鹤,飞落到两人身前,微微垂下头颅。 李玄英取出玉露丹奉上,仙鹤却不去接,而是作出倾听之状。 李玄英这才一拱手,说道:“劳驾鹤君,驮我们去万山舫市的舫会。” 这些仙鹤实在聪颖,不仅听得懂人言,甚至还知道万山舫市的舫会在何处。 这位‘鹤君’听了,还作出了深思之状,片刻,才从他手中啄去了玉露丹。 李玄英见状一喜,便招呼着应阐道:“师兄,一齐吧。” 应阐见着鹤君高大,驮上两人绰绰有余,而且它亦没有反对之意,这才随着李玄英一起,轻轻跃到了鹤君背上坐定。 这时鹤君才昂起头,长声一唳,旋即双翼一振,冲天飞起。 又一次乘仙鹤遁入云中。 应阐已非复以往,镇定而坐,甚至不需如何保持平衡,只因这位鹤君飞行实在平稳,似还有些御风之能,一路都飞行在轻柔的清风中。 此去毕竟遥远。 仙鹤飞行虽快,也不可能瞬息即至。 李玄英很快半阖上了双目,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应阐也不觉得无趣,只是望着四方,借演天珠观察着云飘云渺,有时也向下望,看看青峦叠翠、山间湖光,一一掠过。 如此,过了约有一个时辰不止。 鹤君忽然冲出一团薄雾,一尊庞然物,几柱险峻峰,跃然出现于眼前。 李玄英一睁眼,道:“到了。” “这就是万山云舫?……” 应阐只觉震撼。 他虽早已知晓,云舫乃是空中楼船,却没想过,竟是如此庞然巨物。 一眼望去,几似一座小城,泊于几座峰顶之间,上有琼楼玉宇,飞阁瑶台,行人如梭,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鹤君。”李玄英道:“请落往峰头。” 随着鹤君降落,应阐很快发觉,云舫周围的几座峰顶之上,都有光华飞起飞落,恐怕不是玄光修士,也是飞行法器。 至于云舫之中,应是禁止飞遁。 除此以外,山峰峭壁之上,也可见有一些人影,踏着岩石为阶起落,偶尔身上也会闪现灵光,显然正借法术之助。 道院中的同砚,虽然基本都有修为在身,但是大多时候,都与寻常道人、道士没有差别。 所以应阐还是首次见到,这么多的修士,纷纷显露手段。 李玄英解释道:“这些修士,有的也是专程赶过来的,并不是都在左近修行。” 应阐微微点头,以示理解,万山云舫每季一至,想来对于一些修士来说,也算一件盛事。 鹤君很快落在一座峰顶之上。 或许是因云舫每次都在此处停泊,峰顶上铺平了青石,形成一个小型广场。 许多修士降落,或者登上此处,再通过悬边的木道去往云舫。 应阐和李玄英乘着鹤君落下,很快吸引到了不少目光。 倒不是他们乘着仙鹤多么显眼,而是两人身上穿着的道袍,貌似朴素,实际却极醒目。 应阐甚至发觉一些玄光修士,打量他们的目光中,亦有艳羡之色。 他只当做没有察觉。 实际应阐如今也知道了,玄都派号为当世道门之正宗,并无半点虚言。 而他们这些道院弟子,在外人眼中,其实便与玄都派的外门弟子没有区别。 两人下了仙鹤,很快便有人迎上。 倒不像结识,交友,而似乎是云舫专司迎客之人,穿着制式的袍子,绣有云楼纹路。 果然,其走近前,便一拱手:“见过两位。” 说着他的视线又转到鹤君身上,问道:“可需要为这位道友觅地小憩?舫中便有专予灵禽休憩之处。” 显然,云舫久在道院左近停留,也对一些忌讳十分了然,甚至没有提起‘坐骑’二字。 “鹤君。” 李玄英问道:“我与师兄,预计要在云舫之中逗留至少半日。” “鹤君是到舫中小憩,还是自往山间?” 鹤君眸中露出人性化的思索,片刻,朝两人摇了摇头,便一展翅,冲云而去。 ------------ 第四十六章 玉池搏戏 鹤君许是不喜喧闹,却不愿到舫中休憩。 李玄英谢绝了那迎客之人,又婉拒了对方的向导。 但是对方仍笑脸迎着他们,送到去往云舫的木道之前,这才离去。 木道悬空,也不见有何物支撑,走起来却很稳当,迈开大步行将过去,便登上了万山云舫。 到了此间,才觉方才于云天中,下望所见的楼宇阁台,竟是十分雄伟,至小者亦建有十余丈高,装潢也极华美,青紫赭红,五彩纷呈,互相之间又以悬廊相连,行人往来,摩肩接踵。 应阐与李玄英登上甲板,朝里行去,不过三五步,便见一座白玉泉池横于眼前。 此时,泉池前已围了许多人影,时不时便有喝彩之声传出。 应阐有些好奇,但向李玄英相询,他却只是神秘一笑,说道:“师兄上前一观便知。” 应阐既已来到万山云舫,倒不介意凑凑热闹,便行近了泉池一观。 这时,他才发觉这座泉池,瞧着竟是通体浑然,似乎由一整块玉石凿成,端是十分豪奢。 而在整座玉池之中,又有许多鱼儿,皆是白玉模样,不似生灵,却又能如活物一般,自由自在地四处游动。 应阐瞧了一会,发觉时不时地,便会有人朝玉池中投入一枚法钱。 每当有人如此施为,池中便会有一尾白玉鱼儿跃起,接住法钱,吞入腹中,随后又似礼尚往来般,吐出一些物什回馈。 “这玉池是万山舫市所设。” 这时,李玄英才道:“只要向玉池中的鱼儿,投喂法钱,便能得到万山舫市藏在鱼儿腹中的彩头。” “这些彩头,有优有劣,最差也是如符纸、丹砂一类,用得上的物什,但若运气到了,甚至可能开出上品法器。” 应阐哑然道:“这不就是搏戏吗?” “正是。”李玄英道:“不过万山舫市也知适度,特意加了一个规矩,限定每人只能投喂一次。” “因此,许多人都愿意花上一枚法钱,博个彩头。” 应阐问道:“玄英也是如此?” 李玄英点了点头:“最初之时,是徐师兄带我到云舫来。” “每次,他都会在这玉池中,投入法钱一试,我也学着试过几次。” “没想到徐师兄还好搏戏。” 李玄英闻言,不由笑道:“徐师兄说,他在这玉池中花费法钱,只是想要试试气运好坏,却不是为博个彩头。” “不过,小弟觉得,他只是为每次都得符纸、丹砂,特意寻的藉词罢了。” “哈哈。”应阐闻言,亦是不禁忍俊:“徐师兄真妙人也。” 玩笑过后,李玄英才一指玉池,问道:“师兄初次到云舫来,可要试上一试?” 应阐想了想,便一点头,从怀中摸出法钱。 他身上的法钱,都是在山中采得灵药,售予了丹坊换来,不过一十几枚。 但他此行,本来便是为一开眼界,试试修行界的搏戏,想来也颇是件趣事,倒是不必吝于一枚法钱。 “如此,便让我来试试今日气运。” 应阐说罢一笑,便屈指将法钱一弹。 他也未如旁人一般,又是观察池中游鱼,又是等待时机感应,随意将法钱弹入了玉池中,倒是正好落在一尾白玉鱼儿上方。 鱼儿见有法钱飞来,当即一跃,衔住了法钱吞下,随即便是一吐。 只见一抹光华飞出,落到应阐手中,显现出来模样。 原是一个小小瓷瓶。 “咦?”李玄英讶道:“师兄这就中彩头了?” 应阐打开瓷瓶,朝里一看,见内里有三枚丹丸,皆是指尾大小,嗅不见有什么香气,也不知道是何丹药。 “这……”应阐困惑道:“且不说,这丹药有何用途,我都无从知晓,纵是能够辨识出来,我又岂敢随意服用?” “唔。”李玄英沉吟片刻,便道:“寻人一问便知。” 万山舫市规定,每人只能朝玉池中,投入一次法钱,还派了专人在此管事。 李玄英带着应阐,寻到此人,说明来意,管事立即便道:“道友勿须忧心。” “玉池中的丹药,都是由我们万山舫市保障品质,绝无可能以次充好。” 他瞧出来两人身份,还道:“舫会之中,许多丹药,还是贵宗、贵院的丹坊,向我们万山舫市寄售的哩!” “原来如此……” 应阐看了看手中瓷瓶,若这彩头,还是道院或者本宗所出,那可实在巧合。 “至于这丹药的品类。” 管事只瞧了瓷瓶上的纹路一眼,便道:“应是青神丹,恭喜道友,这在玉池之中,也是极好的彩头了。” “青神丹?” 应阐略一回忆,倒是想起来,曾听李拙说过此丹。 这是一种只适宜修炼木行功诀者的灵丹,因为其能供给大量木行灵机,还有滋养肝腑,润泽生机之能。 管事说这青神丹,是极好的彩头之一,或许有些夸大之嫌,但其价值确也不算低了。 道院的丹坊中,一颗青神丹,便要售三枚法钱。 应阐只以一枚法钱,便换来了三颗青神丹,无论如何,都可算是获益不浅了。 果然,李玄英听了,便连连摇头,说道:“小弟在玉池之中,投了数次法钱,所得的回报一并加起来,也不见得能与三颗青神丹相比。” 应阐打了个哈哈,只道:“际遇罢了。” 随后,李玄英也往玉池之中,投入了一枚法钱,出乎预料的是,竟收获了一株玄参。 虽从年份和品质看来,至多也就与丹坊,换上一两枚法钱,但李玄英也已十分满足。 他笑言道:“今日是与师兄结伴,果然气运蓬勃!” 应阐自是不敢居功。 两人一到舫会,便大有些收获,心情自是怡悦,便往云舫深处逛去。 不知不觉,一日光景便已过了大半。 应阐和李玄英,逛完了一座售卖法器的宝阁,瞧着虽是心痒,奈何囊中羞涩,只得当作开了眼界,行出大门而来,正欲寻往下一处去,忽地却闻一阵喧哗。 “法器,法器!” “上品法器啊!” “这玉池中,竟然真有上品法器?” ------------ 第四十七章 恒法派弟子 “上品法器?” 应阐与李玄英对视一眼,不觉惊诧。 法器的种种玄妙,大体是由神纹与禁制所赋予的,但是神纹一道博而繁杂,实在难以析分品第。 因此法器的品级,多半还是由祭炼的禁制作为划分。 通常而言,法器每祭炼一十二层禁制为一品,至少祭炼二十四层禁制,才能称谓上品法器。 像这样的法器,若是真的全力发动起来,玄光修士也难撄其锋芒,端是厉害无匹,价值更是连城。 两人方才在宝阁中闲逛,连那些寻常法器、中品法器,都只能够眼热,上品法器更是想也没去想过,竟真有人能在玉池之中,得到上品法器? “师兄,我们也去瞧瞧。” 李玄英说罢,便带头往玉池快步而去。 应阐心中也十分好奇,便也跟上脚步,两人还未来到玉池边上,远远便见半空有道光华冲天,竟把穹宇上的云气都冲散了。 李玄英低声道:“师兄,是飞剑。” 应阐点了点头,他也已经瞧见宝光之中,正是一柄寒光烁烁的剑刃,其之锐气,甚至使人直视之时,双目都生出了刺痛,可见上品飞剑之利。 但那上品飞剑,并未显形太久,很快一敛光华,落到了人群之中。 此时,玉池畔已热闹非常,即使场地如此空阔,竟也显得人潮拥簇。 应阐和李玄英见状,也不往里去挤,瞧了一阵,只觉人头济济,声扬鼎沸,不由觉得无趣。 左右也已见到了那上品飞剑,两人顿时萌生去意。 只是还没转身离开,忽地又闻人群之中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应声两分开来,便见三五人从中大步行出。 这几人,皆着玄色道袍,都是青年男子,有簪发的,有披巾的,有戴冠的,但无一不是意气昂扬。 他们一行出来,应阐便闻其中有人笑道:“没想到师兄此行,还没赢得玄都派的仙果,就先在这万山舫市,收获了一柄上品飞剑。” “可见此行顺利无疑了!” 被几人拥簇在中心的青年,剑眉入鬓,英气逼人,指尖把玩着一柄三寸小剑,只微笑道:“那便借师弟吉言了。” “……” 应阐听见耳畔有人低声说道:“是他们啊。” 他一回首,见是一名枯瘦道人,道人见他目光,连忙将嘴一闭。 应阐想了想,却朝道人一拱手道:“道友识得这些人么?” 道人本来已要离去,闻言脚步一顿,回首瞧了几眼,见那几名玄袍道士已经走远,才道:“道友不知道么?” 应阐道:“还请道友指教。” 道人多半也是个爱搭话的,一下来了精神,说道:“他们都是恒法派的玄光弟子!” “恒法派?” 应阐吃了一惊。 这个名字,他在书中见过,据说乃是大万山以南,滨临瀚海处的一个大派。 这个大派,据离玄都,恐怕远逾万里之遥,其门中的玄光弟子,怎么会出现在此间云舫? 应阐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枯瘦道人更加惊奇,问道:“你不是玄都弟子么?竟然不知此事?” “玄都弟子?” 应阐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道袍,说道:“我是道院弟子,尚不可算玄都门人。” “说是如此……” 枯瘦道人嘀咕一声,“但是你既不知,贫道多言两句倒也无妨。” 应阐和李玄英都认真听着。 枯瘦道人清了清嗓,才道:“据说玄都派中有一灵根,每十年能结一批仙果,此果对玄光境界的修士有无穷好处……” 说到此处,他却摇了摇头:“但也不知道,玄都派怎么想的,不将此果都留予门中弟子也就算了,竟还拿来开什么大会。” “啊!”他说到此处,李玄英已恍然大悟:“原是此事!” 枯瘦道人被其打断,面色不禁一垮。 李玄英见状,才讪讪道:“道友继续。” 枯瘦道人却说不下去了,酝酿了半天,吐出一句:“听说,凡是有一定功底的玄光修士,都可以到玄都派赴会,若能够在会上脱颖而出,就有机会一尝仙果。” “这一届的品果大会将开,这些恒法派的弟子,自然就是为此而来的。”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似觉没有尽兴,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应阐也不在意,只是问道:“玄英知道此事?” 李玄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只是偶然听同砚讲起过,知道的不比这位道友更多。” “原来如此……” 应阐回首望去,恒法派的弟子早已没了踪影,但他仍是看了好一阵子。 李玄英不知道,自从他炼成演天珠后,玄光修士在他看来,便变得极其显眼。 玄光修士的内天地,与外天地无时不刻都在交汇,一身法力灵光,若是不加遮掩,便如霞衣笼身一般。 这也就是所谓的‘玄光透体’。 而那些恒法派弟子的玄光,一个更比一个醒目,尤其他们拥簇的那一位‘师兄’,玄光之灼,几乎比其它人加起来还要明亮。 如此强大,竟然也是玄光修士么? 若是道院中的帮事师兄,院师道师不算,应阐这还是首次,见识到大派弟子的风采。 “品果大会……” 也不知道是什么仙果,竟然能引得恒法派的弟子,万里迢迢赶来赴会?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没有其它门派修士前来赴会? 还有本宗玄都门中,又有没有这样的玄光弟子? 想来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又是何等风采…… 应阐一时无比神往,恨不得立即便能修成玄光,参加到这一届的大会之中。 “不知道,徐师兄会不会参加本届大会?” 李玄英也自言道:“可惜,即使我于今年之内修成玄光,也只来得及赴下一届了吧。” 良久,两人才齐齐一摇头,异口同声道:“罢了。” 应阐闻言,不禁又与李玄英对视一眼,齐齐一笑。 两人没再纠结此事,商量着要再在云舫之中逛逛,还是赶在日落前回返道院。 一边思索,一边走着,绕过了玉池,去往另外一个方向之时,却又忽然被唤住了。 “应师弟!” ------------ 第四十八章 遇友 “应师弟!” 应阐脚步一顿,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声呼唤传入耳中:“道兄!” 他回首一望,便见到了一对令人意外的组合。 李拙,李静秋。 应阐招呼了李玄英一声,走近前去,奇道:“两位这是……?” 李拙显然也有些惊奇,反问道:“师弟识得舍妹?” “啊,师兄与李道友原是兄妹?” 应阐恍然道:“我和李道友,同是在齐院师的指点下择选功诀,开始炼气,因此相识。” “哦?”李拙瞧了李静秋一眼,微笑道:“原来舍妹口中,叫人倍感压力的同期道兄,就是应师弟啊。” 李静秋惊道:“大兄?你说什么呢!” 李拙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应阐闻言,亦是莞尔:“二位感情甚佳啊,而且兄妹同在院中修行,亦是难得之事。” “何来难得之言。”李拙却道:“我们家世代都是道院弟子,自然同在院中修行。” 应阐顿时讶然:“未想师兄还是修行世家?” “哪里算什么世家?” 李拙摇摇头:“我们李家自高祖而始,就求学于道院,至今尚无一人能够拜入本宗。” “不过是在山中,开辟了些药田,细心经营起来,倒也算是一点基业,能够自给自足罢了。” “原来如此。” 随后,应阐又向李拙介绍了李玄英,李拙便打趣道:“未想还是本家师弟。” 李玄英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小弟凡俗出身,却不能与师兄相比。” 李拙反而惊讶起来:“师弟这般年岁,就在院中修行,竟是凡俗出身?” 应阐其实也颇有些讶异。 可惜,李玄英并无意多言,只是含糊应付了过去。 众人闲聊了一阵,李拙又问起来:“师弟在这凑热闹,可瞧见上品法器了?” “瞧见了。”应阐道:“是柄上品飞剑。” “上品飞剑啊……” 李拙感慨道:“没想到这玉池之中,竟还真有上品法器,也不知道是何人,能有如此机缘。” “听说是恒法派的弟子。” “恒法派的弟子?”李静秋终于按捺不住了,问道:“道兄看到了?” “看到了。”应阐道:“一行五人,皆着玄色道袍。” “那应是他们无错了。”李拙道:“恒法派的道袍便是玄色。” “师兄好像不太惊讶?” 李拙点点头道:“听说,恒法派和本宗算是交好的,本宗每有什么盛事,都常常能见到恒法派门人的身影。” “近来本宗便有一大盛事,他们会出现于此,倒也十分正常。” 应阐听他提及此事,不禁又打听起来。 可惜李拙只道:“我亦没能拜入本宗,如何能知晓品果会的细节呢?” “不过,我听丹坊中的丹师聊过,本宗那株灵根仙果,虽对玄光修士有无穷益处,却不是谁人都能消化得了的。” “可能就是因此缘故,才会有品果会这一盛事吧。” “原来如此。” 应阐摇头道:“可惜,这等玄光修士云集的盛事,却是没有机会一观。” “唔。” 李拙沉吟片刻,却道:“师弟若想见识那些玄光修士,我倒可以带你们前去开开眼界。” “师兄此话怎讲?” “今夜云舫之中有个法会,乃是此云舫主所举办,宴请了许多赶来参加品果会的玄光修士。” 李拙说道:“包括那些恒法派的弟子,也可能会赴会。” 李玄英诧异道:“竟有此事?” 应阐却留意到李拙言下之意,讶道:“师兄是说,能带我们去赴这个法会?” “我这一次,代表院中丹坊,向万山舫市寄售了许多丹药。” 李拙笑道:“所以那管事之人,也邀请了我前去赴会。” “我本来便是要带舍妹见见世面去的。” 李玄英眼前一亮,但见应阐没有应下,只能暂且按捺。 “这……”应阐不禁有些心动,“可方便么?” “有何不便?” 李拙一口包揽下来:“随我同去便是。” 应阐两人本就心动,见状自是纷纷应下。 不过此时还没入夜,法会也还未开始,因此几人便结了伴,逛起云舫。 途中,李静秋忽地悄悄问起应阐:“道兄可试过往玉池中投法钱?” “嗯?” 应阐随口应道:“已试过了,得了青神丹三枚,虽不能与上品飞剑相比,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什么?” 李静秋回首问道:“大兄,青神丹是什么丹药?” “唔,对于修习木法的炼气修士而言,可算一味极好的灵丹吧。” “啊!”李静秋更是艳羡:“竟然是木法灵丹,为何我只得了一盅丹砂……” 李拙却与应阐道:“师弟倒是好运道,不过这青神丹对你可有用么?” 应阐修《一元练炁经》,总摄一元之内,具乎无物,自然利用得上青神丹的木行灵机。 不过他也没有显耀,只是反问道:“师兄有何见教?” “师弟若用不上,售予丹坊也要折价,不如与我换些用得上的丹药。” 李拙道:“当然,我之所以出此言,也不只为师弟着想,静秋修炼木法,青神丹倒是正对其有助益。” 李静秋吃了一惊,忙道:“大兄,不必如此。” 应阐却记得李拙赠他那一枚飞廉丹的情谊,根本未曾多想,便欣然道:“师兄尽管拿去即是。” 说着,便把瓷瓶取出,要赠李拙。 “欸,我怎么能白拿师弟的东西?” 李拙按住应阐的手,“师弟还是先说说,你可有能用得上丹药吧?” 应阐略一思索,便道:“既如此,不知师兄可有紫云丹么?” “紫云丹?” 李拙双掌一合:“哈,这却十分巧了,前日我正开了一炉……” 说着,在袖中一摸,便摸出来一个黄皮葫芦,径直递入应阐手中:“师弟统统拿去。” 应阐接过葫芦,瞧也不多去瞧一眼,只往腰间一挂,便拱手道:“如此,便占师兄便宜了。” 李拙却一摆手:“这紫云丹,我自己便懂炼法,左右不过费些苦力,哪里能比青神丹珍贵……” 应阐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 第四十九章 冯虚风 很快,夕日西下。 当最后一片晚霞也消失在天际,星月已于不知不觉之间,拉起夜幕。 入夜后的云舫,热闹不减,尤其各座楼宇之上,皆有悬灯光彩,照得四处亮堂,更给应阐一种梦幻之感。 似乎倏尔之间,他又去到了那个迥异于此方寰宇的世界。 但一垂眸,瞧瞧自己身上的道袍、布履,终究还是付诸一笑。 毕竟是不同了。 几人再次走过玉池,不知是否因为日间上品法器出世之事,玉池畔围簇的人影竟始终没有减少。 果然即使是修行人,也不能够免去种种妄念。 此时,李拙瞧了一眼天色,说道:“法会应当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也往那边去吧。” 应阐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望见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 这座楼阁,位于云舫正中之位,建有九重,亦是舫中最高,端是奢华。 李拙带着几人来到其下,很快便有名管事迎上,行了一礼:“李道友来了。” 李拙还了个简礼,笑道:“我还带了几位师弟师妹,烦请道友安排座次。” “此事易耳。”管事立即唤来手下,着其前去准备,随后亲自带着几人登上阶梯,一路直往最高层去。 “舫主正在招待贵客,尚且未在法会之上现身。” 管事说道:“不过许多宾客都已入席,剑姬马上也会登场。” “原来如此。”李拙只是点了点头,应阐几人更只默默跟着。 管事见状仍笑面以对,只是立即少了些话。 很快,几人登上了最高层,应阐忽然发觉此间景况与外界所见迥异,竟是四面无遮无拦。 偌大的场地,完全敞露在月色之下,往外望去,近可见到舫中悬灯光彩,人流熙攘,远能望及山峰影绰,满天星河,好不惬意。 场中,一片空阔,摆置有数十张桌案,案上皆有熏香燃着,清幽宁神,许多人已落了座,有的三五成群,已经开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有的独身只影,独自品膳、饮酒,听着场中丝竹,偶尔击节应和,倒也不显寂寞。 “道友请随我来。” 管事正要领着几人,前去入座,李拙的视线却已定在场中。 应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一个戴金冠,着道衣的侧影,正在自斟自饮。 不知是否对几人的视线有所察觉,道人忽的侧目往此一看! 应阐只觉似被雷击一般,竟是不禁退了半步,李静秋更是“啊呀!”一声惊呼。 李玄英倒还算是镇定,但是见此情形,仍是立即警惕起来。 但三人都未想到的是,那金冠道人瞧清众人面目,凌厉的目光兀然便化作欣喜,起身唤道:“李拙!” 李拙微微一笑,带着几人穿过人群,来到金冠道人面前,“虚风,好久不见。” 金冠道人却一把将李拙揽住,笑道:“怎么?好久不见,就变得这么客套了么?” “我怎么会和你客套……”李拙动了动肩膀,没有挣开,才无奈道:“快放开我。” 金冠道人嘿嘿一笑,松开李拙,目光又在几人面上一扫,问道:“不给我介绍介绍师弟师妹?” 李拙却先与众人道:“这位冯虚风,是我的好友,我们几乎同时入道院修行,还是同住一个庭院。” “不过他早早就修成玄光,拜入了本宗,我却是在十年期满之后,又磋磨了数年才有成就,只能当个帮事道人就是了。” 冯虚风不悦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李拙哈哈一笑,却道:“我这不是叫师弟师妹们,都知道你的厉害么?” 说罢,才又一一介绍道:“这是舍妹静秋,这是应阐应师弟,这是李玄英李师弟。” “嗯……”冯虚风摸着下巴,“这两位师弟,和你妹妹同住一个庭院?道院什么时候改了规矩?” “谁跟你说的他们邻舍?”李拙没好气道:“应师弟是我在丹坊认识的小友。” “不过他与静秋同是去年入门,蒙同一个道师指点炼气,倒是十分有缘,至于这位李师弟,则是应师弟邻舍。” “同是去年入门?” 冯虚风本来含笑听着,到此处才略见讶色,瞧了应阐片刻,竟道:“你应炼开了有二十来个玄窍了吧。” “什么?” 应阐还没答话,李静秋又一声惊呼,引得左近座次都侧目了。 但她只是瞧着应阐,杏眼瞪的硕大:“道兄,你你你……” “……”应阐想了想,才答道:“小弟将将炼开二十窍。” “二十窍?”冯虚风又摸起下巴:“这么强的法力,修的《一元练炁经》,还是《玄真浩元法》?” 不过应阐还没应答,他便忽然说道:“罢了。” 冯虚风摆了摆手,又斟满了一杯酒水举起,朝应阐一示意道:“我只不过有些好奇,并非有意打听师弟所修行的功诀,万勿见怪。” 说着,便将酒水一饮而尽。 “师兄言重了。”应阐道:“我习《一元炼炁经》,本来也非什么秘要之事。” 李静秋在旁听着,双目却已放空了,只是一味想着:“炼开二十窍?炼开二十窍?……” 李拙也有些意外,朝应阐道:“先前单是知道,师弟天资不凡,进境飞快,没想到修炼的还是这等高深法门,未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啊。” 冯虚风只是嘿嘿一笑:“不知道,这位师弟何时能够修成玄光?是否能一入门,便叫南斗榜给变上一变……” 应阐疑道:“南斗榜?”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李拙道:“听闻本宗之中,有个南斗榜,只有最具长生之望的修道天才,才能列居榜上……” 应阐闻言,只是摇头:“师兄且莫折煞了我。” 冯虚风捻着酒杯,忽然轻呵一声:“师弟是觉得,自己不配登南斗榜?” 没想应阐却道:“并非如此。” “只是长生与否,南斗如何,又岂是在口舌之定?” “我只需知晓脚下路途何处便是了。” “哦?” 冯虚风举起杯,轻抿了口酒水,目中露出微妙笑意。 ------------ 第五十章 剑舞 李拙也没想到,此行竟能巧遇好友。 寒暄过后,他便知会管事,不必再另安排坐席,带着几人与冯虚风同坐。 很快,便有仕女端来瓜果、糕点,又添上了几套酒爵、羽觞。 李玄英与李静秋两人皆不饮酒,亦有茶水奉上。 众人饮酒品茗,没再谈论什么功行、道法,聊起一些闲趣的事,倒也十分自在。 李拙说起他在丹坊听来的逸闻,冯虚风含笑听着。 不过正是此时,场中忽然有些杂乱之声,虽不至于十分喧闹,却也立时叫人分神。 应阐微微侧目,便见一行五人,前后由梯道登上了此间。 “他们就是恒法派的弟子?” “此人,此人真是玄光修士?如此玄光……” 应阐听见场中有人悄声议论,有人骇然。 可想而知,当是为恒法派一众,尤其是那为首者的强大玄光所慑了。 就连李拙也不禁一声轻咦,低声与冯虚风道:“虚风,你可参加这届品果会么?” “这是自然。” 李拙闻言,便沉吟道:“那这恒法派的弟子,恐怕就是你的劲敌了。” 冯虚风只是淡淡一笑。 应阐不禁回首,瞧了冯虚风一眼。 在他眼中,冯虚风的法力玄光其实也十分醒目,只是不如恒法派的弟子一般显耀,而格外的柔和一些。 即使是那为首的恒法派弟子,如此强大的玄光,也未使其失色分毫。 “看来法力强横,固然可见不凡,却绝不是界定道法深浅的唯一准则……” 应阐思索之际,恒法派一众已在管事的带领下,穿过人群入座。 场中坐席,大体分列两侧,中间横着一池水清,水中无鱼,但见潺潺而流,不知何来何去,倒也可算一景。 想是因这边可算上座,恒法派一众停下脚步,倒是正好隔着水景,与他们相对。 恒法派一众落座之前,为首的青年道人若有所觉,目光一扫,便露出了淡淡笑意,“原来是玄都派的道兄。” “贫道恒法派许君阳,有礼了。” “冯虚风,见过道友。” 冯虚风还了一礼便未多言,许君阳见状,也只微一点头,带着众师弟落座。 “许君阳……” 冯虚风收回目光,又不禁捻起酒杯:“原来是他啊。” 李拙意外道:“虚风识得此人。” “听人说起过。”冯虚风饮尽杯中的酒,笑道:“李拙,你在道院之中,消息还是太滞涩了。” “这位的名声,可是早已开始传往整个万山了……” 应阐认真听着,才知道这位许君阳,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那等修道奇才。 炼气二三个月即成圆满,又轻松贯通了天地脉,玄光一成,就惊动了恒法派的高人,将其收为关门弟子,传授高深道法…… 闲聊之间,饮酒品茗。 恒法派一众来到之后,宾客似乎也已完全到齐。 许久,未再有人入座,场中丝竹却忽一停,遂有乐师鱼贯而入,怀抱各种乐器于场中站定。 再随后,便见一名轻衣冰绡的女子,倒持长剑进入场中。 其赤着足,径直踏入水景,却见水中涟漪泛开,竟乘托住了她的身形。 她就如此走到水景正中,站定不动。 “剑姬?”应阐心中闪过此名,顿时恍然,知道是管事口中的剑姬登台了。 果然。 下一刻,便是铮地一声弦鸣,引出琵琶琴笙齐奏,一阵气势雄浑的曲乐骤然起调。 女子旋即一抖长剑。 这一刻,剑花似把满间目光都卷动了,汇聚到了其身之上,其也随之翩跹起舞。 应阐一时竟有惊艳之感。 他是剑术高手,正因如此才瞧得出,这位剑姬的剑术造诣实在不浅。 当然,不仅剑术高超,舞姿也极曼妙。 剑动,人舞,赤足轻点,涟漪泛起,身形已如惊鸿般旋开,冰绡翻飞,仿佛流云,而那一抹剑光,已经在她手中化为了泼墨写意的笔锋,洒开连篇画景。 “好剑,好舞!” 场中顿时响起喝彩,但在其中,却杂有句厌厌之言:“就如此么?” 随后,又有一声笑道:“哦?师兄觉得不如意么,不如小弟设法为你助兴?” 应阐耳尖,听出声音是从对面传来,望去果是恒法一众,除了许君阳外的两名青年道人正在对话。 其中一人问道:“如何助兴?” 另外一人微微一笑,忽然喝道:“姑娘好剑,我再请位神女为你伴舞如何?” 说罢,也不待人反应,便往水景之中一指。 那水景中,倒映着月,被那恒法弟子一指,顿时便有光华微微一闪。 应阐因注意着他的动作,第一时间便望向了水中,只见水中的月,随着光华闪烁,竟是飞出一道窈窕人影。 细细一瞧,一须一发,一笑一颦,无不仿佛真人,真似月中神女飞出一般。 须臾间,那水中月飞出的神女,已经‘降落凡尘’,倒悬于水波中,踩着水面,竟然也有涟漪泛起,翩翩而舞,似与剑姬争艳。 应阐惊于那恒法弟子的法术之精妙,却又不禁蹙眉。 因为他的举动,虽谓助兴,实则却破坏了剑姬的舞姿,使其变得不完整了。 但也正是此时,剑姬的舞姿忽然一变。 应阐的目光瞬间便被吸引住了,原来随着她的动作,舞姿之美不仅不减,其倒映在水中的影子,竟然真与那月中神女伴起舞来。 一时,水上的剑姬,水中的剑姬,月中的神女,竟配合地十分完美。 “好!” “妙哉!妙哉!” 场间顿时又是一顿喝彩,应阐亦是不禁叫绝。 很快,一曲舞罢,剑姬收剑在手谢过四方,又向恒法众人一礼:“多谢道兄之助。” 那施术的青年道人正要应话,许君阳却忽然道:“马师弟,还不赔礼?” 马道人顿时神情一肃,起了身道:“小道胡闹添乱,搅扰了姑娘献艺,还望姑娘勿怪。” 这时有些人才知道,方才那一幕,竟然不是预演,叹为观止的同时,亦是难免窃窃私语。 不过,马道人只置若罔闻,郑重朝着剑姬一礼。 剑姬见状,正思如何回应,忽地却有一道温煦之声,传入众人耳中。 “既然小友已经诚心致歉,我便代为做主,此事作罢了吧。” ------------ 第五十一章 水中捞月 应阐一怔,不由侧首望去,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场间主位之上,竟已多了一位羽衣道人。 “嗯?” 冯虚风眉目一动,已是正容起了身来。 同时,许君阳竟也与其一般反应,两人起身便是一礼:“见过真人!” 真人! 应阐心中微震,顿时已知晓了,这位羽衣道人是何身份。 修行界中,成就金丹大道者,方可称谓真人! 在这场以玄光修士为主的法会之上,若会出现一位金丹真人,定是此间的东道主了。 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这位举办法会的云舫之主,竟然会是成就金丹大道之真人。 不过,心中虽觉惊诧,行动自然是已李拙他们一同,随着冯虚风而站起身。 不仅他们,在场之人,皆有修为在身,反应自是不慢,见状齐齐起身行礼,竟是异口同声:“见过真人!” 云舫之主微一颔首,含笑说道:“见过诸位,请落座吧。”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唯马道人未急着落座,又朝云舫之主躬身一礼,言道:“谢真人宽宏。” 云舫之主微微一笑,却与剑姬说到:“姑娘舞艺之精奇,着实惊艳了我这一众宾客。” “今日若有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堂堂云舫之主,还是一位金丹真人,竟然如此蔼然和气。 剑姬只觉受宠若惊,忙福身道:“谢真人赞赏,小女并无不快。” 随后,云舫主又安抚一句,才着管事领其前去休息。 至此,云舫主才又朝马道人道:“小友也坐下吧。” 马道人顿时松了口气,又礼谢过了真人,这才重新落座。 云舫之主受了此礼,才又启声说道:“今日,邀请诸位来赴此会,本意是为结个善缘。” “因此,我本想等诸位尽欢尽兴之后,再现身与诸位一叙,奈何……” 云舫主说到此处,马道人脸色不禁有些变化。 “奈何,忽有一位旧友前来,还要我同其去南海饮宴。” 云舫主话锋一转,竟还打趣般道:“我也只好为其腾出时间,早些露面,搅扰诸位兴致了。” 场间之人,自是纷纷应道:“真人说笑了……” “真人折煞我等……” 云舫主摆了摆手,又含笑道:“今日聚会,不可无趣,我准备了几份小礼,权作添彩,看看哪位后进有缘得之。” 场间之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 云舫主见状,便起指往空中一点。 众人只见一点光华,绽放开来,就有一枚玉佩状的法器,飘飘飞至空中。 云舫主道:“第一份小礼,阴阳合光佩,姑且也算上品法器。” 场中顿时骚动起来:“上品法器!” 莫看许君阳轻易便在玉池之中,得了一柄上品飞剑,就以为上品法器并不难得。 实则大多玄光修士,都难得有一件上品法器傍身,何况在场之众,除了许君阳、冯虚风等几人以外,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派修士。 “诸位且听我说完。”云舫主道:“此佩并无斗法之能,唯有一个妙处,可以汲取阴阳二气,借之淬炼、凝化法力……” 听闻此言,场间大多数人,反而更加振奋起来。 盖因修行之宝,或许不如攻伐、守御之宝一般,有着直观的威力,但是价值反而更高。 尤其这阴阳合光佩的妙处,竟然还是淬炼、凝化法力…… 这可是玄光境界修士,逃不开的一大功课。 云舫主见在场之众,兴致已皆调动起来,顿时微微一笑。 他介绍完了阴阳合光佩,却忽的将其往水景之中一掷。 如此珍贵的一件上品法器,就落入了水流之中,缓缓沉底落去。 这时,云舫主才道:“凑巧,方才所见,倒是予我一分灵感,这第一份小礼,便考验诸位小友‘水中捞月’吧。” “在场若有意者,皆可施以法力,向水中捞取阴阳合光佩。” “当然,若是单纯比拼法力强弱,未免无趣了些,因此我再予诸位小友一个限制,每人只能施以一道法力,力量不可大至激起水花。” 众人闻言,又是哗然。 “嘶……”李拙低声朝应阐几人说道:“这便是完全考校法力的控制之精微了。” 李静秋一双杏眼泛光,连连点头,只觉不虚此行。 应阐和李玄英亦认真看着。 此时,场间已有不少人开始尝试,其实这‘水中捞月’,对于法力控制的考验虽是不小,但还不至于能难倒玄光修士。 但在场的玄光修士何其之多?谁又不想赢得这件上品法器? 齐齐施法之下,景中水流顿时混乱起来。 应阐朝里望去,只见一道道的漩涡凭空而生,将那阴阳合光佩推来拽去,始终也没有人能竟功。 “唔……”李拙沉吟道:“大家皆是玄光修士,修为或有高低,法力控制也各有别,但真要在如此精微之处,分出一个明显的高下,果然还是太难了些。” 李静秋道:“那岂不是没有人能够捞上阴阳合光佩来?” 李拙瞧了冯虚风一眼,问道:“虚风,你若出手,可能做到?” 冯虚风手中捻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似笑非笑:“这有何难?只是这法器虽好,对我毕竟无用……不如我出手捞来予你?” 李拙不禁有一瞬的心动,但终究是一摇头:“罢了,这是真人考校,我既没有这般能耐,窃而居之,恐怕不妥。” 冯虚风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望着水景之中,各家法力已经完全僵持住了,平白搅得水中一片乱流。 “此间……能够取走阴阳合光佩之人,除我以外,应当只有恒法派的弟子了吧。” 冯虚风想道:“说是赠予有缘,其实早已有了定数啊。” 他摇了摇头,已能想到稍后景象,百无聊赖斟起酒来。 不过倏然间,应阐却在此时开口问道:“冯师兄,我可能够出手争取这件法器?” “嗯?” 冯虚风一抬眼:“这,既然真人言说,凡有意者皆可出手,你自然可出手争取,但是……” 冯虚风顿了顿,忽然一笑:“何来但是,师弟既有此心,那就尽管放手一试。” ------------ 第五十二章 夺佩 “谢师兄。” 应阐拱了拱手,当即认真观察起了水景。 他虽长于法力控制,但是真与这些玄光修士比较起来,其实还是差了些许。 想在这种情形之下破局,更是几乎没有可能。 但…… 谁说只有依靠精妙的法力控制,才能取得阴阳合光佩呢? 水景之中,因为各家法力相持不下,谁也不愿让出机会,已是搅得一片浑沌,倒映的月影都已碎在乱流之中。 但其呈现在应阐眼中的,又是另外一方景象。 应阐看到的,是每一个漩涡导致的涌动,是每一道水流的走向…… 演天珠的玄奇,在他眼前揭示出了,一条条取得阴阳合光佩的路径! 只要他在最合适的时候,推动水流变化—— 应阐暗暗掐了个诀,正要出手。 然而也恰是在此时,水景中的形势兀然一变。 似乎有人出手,打破了水景中的平衡,‘夺走’了阴阳合光佩,迅速离去。 应阐微微一怔,循着阴阳合光佩离去的方向一望,果然是对面的恒法一众。 恒法派一行五人,许君阳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桌案上的瓜果酒水,此时更是半阖着眼,似乎完全不曾关心场间变化。 除他之外的几人,饮酒的饮酒,看戏的看戏,却看不出来是谁正在施法。 但从方才打破平衡的手段之精妙,及阴阳合光佩的去向看来,出手的定是他们其中一人无疑了。 应阐心中思忖,并不急着出手阻拦。 因此他知道,其他人定然不会放任对方,如此轻易地取走阴阳合光佩。 果然,下一刻,众人已经纷纷反应过来,齐齐出手阻拦。 此间玄光修士,参与了这一场‘水中捞月’的,至少也有近二十人。 二十名玄光修士,齐齐出手!若不是因为,真人限定了法力的力量不可过强,真不知道会是何等场景。 饶是如此,水景之中,一时亦是暗流汹涌。 恒法派的弟子,法力控制虽是精微,但也难以招架得住这么多人齐齐出手。 不片刻,阴阳合光佩已有落入乱流之中,而且因为平衡已被打破,竟是被水流冲挟着,四处来去。 “哼!” 恒法派一行之中,传出一声轻哼。 应阐敏锐地捕捉到,便是先前与马道人对话的那一个声音。 若是应阐记得不错,应是一位长发披肩的青年道人,的确随他目光望去,便见到其面色微凝,似乎已经专心起来。 果然,随着长发青年认真起来,阴阳合光佩很快挣出乱流,再次向其漂去。 但是经此一事,很多人都已看出,这位恒法派的弟子,便是此间最大的威胁,宁愿先不去争夺对阴阳合光佩的掌控,乃至暂时合力,也要阻挠对方。 当然,他们再是合力,毕竟不是齐心。 人人皆为自己,一旦察觉机会,自然会想渔翁得利。 应阐看得出来,这样下去,那长发青年依然会是阴阳合光佩的最终得主。 不过……他也并非没有机会。 应阐死死盯着水中乱流,此时全心全神都已投入到了演天珠中。 因为恒法派弟子的加入,形势变得更加纷乱,他需要预演的变化也就更多,对思考和判断能力的考验也愈艰巨。 但是也不知为何,应阐只觉愈是如此,脑中便愈清明。 “就是此时!” 他屏气凝神,朝着水中放出法力,轻轻拨动了一道水流。 这道水流,远远不在争夺阴阳合光佩的中心,但随着应阐的拨动,其便自然被裹挟着,闯入了乱流的中心,又极‘巧合’的,对乱流中心的几道水流走向,产生了微小的影响—— 四面八方,包裹着阴阳合光佩的水流之间,就这么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空隙。 而各方对阴阳合光佩的争夺,始终都未停下,推移拉拽之力的作用下,阴阳合光佩顿时便被‘挤’向了这个空隙。 看起来,就似乎各方争夺之时,一个失手,竟使阴阳合光佩被甩出了乱流中心! “什么?” “不好!” 场间修士,纷纷暗道一声不妙,但还未来得及出手,阴阳合光佩已被水流裹着,冲向远处。 这个方向亦有座次,座上是位女修,本来并未参与这场‘水中捞月’,但见阴阳合光佩忽然直冲而来,顿时便再按捺不住。 “莫非机缘在我?” 她念闪而过,已经迅速放出法力,要从水中捞起这件上品法器。 “哼!” 就在此时,那长发披肩的恒法派弟子,忽然又是一声冷哼! 旋即,应阐便见原先的乱流之中,冲出一道激流,拖拽着长长的尾迹,瞬间冲向了阴阳合光佩。 “此人好厉害的法力控制。” 应阐目光一闪:“不过,这才正合我意……” 水流,激流,不过只是表象。 在他眼中,是这位长发青年,将他的一缕法力,几乎拧成了一线,仿佛一柄飞剑,迸射而出,瞬息横穿整座水景,撞在了阴阳合光佩上! 女修的法力,才刚裹住了阴阳合光佩,顿时便被长发青年一击撞散! 阴阳合光佩也在这一击下,再次横飞出去。 长发青年立即调转法力,要将阴阳合光佩重新纳入掌控。 其余人顿时变色,纷纷催动法力,驱策水流,前去阻挠。 水景之中,一时间又显露乱象,阴阳合光佩也被水流推动着,飘飘落入一个已布置好的‘圈套’之中。 “着了!” “什么……?” 场间修士,齐齐愕然,那长发披肩的恒法派弟子,目光亦是一凝。 只见应阐微微一笑,已在此处等待许久的法力勾动,便从水中捞出了阴阳合光佩。 “这……” 应阐的法力,落在众人眼中,便是从未参与阴阳合光佩的争夺,只是在角落处静静等着,这件上品法器便如燕归巢般,自己落入了他的掌控。 有人还未回过神来,有人已不禁道:“这是什么运道?” 旋即又有人发觉异常,更诧然道:“不见法力玄光,是炼气修士?” 许君阳半阖着的双眼,亦是不禁一睁,朝着应阐望来,露出一丝意外。 然而,云舫主将这一场‘水中捞月’瞧在眼中,却是不由赞道:“奇思,妙也!” 应阐施施然起了身,伸手接住了阴阳合光佩,又朝云舫之主一礼:“谢真人赞赏。” ------------ 第五十三章 返去 云舫主受了应阐一礼,却感叹道:“贵派果然道泽长润,后进卓异之辈,层见迭出!” 应阐想了想,也未再说什么道院、本宗之言,只是再次谢过其赞赏。 云舫主淡淡一笑,没再多说,却朝应阐一点:“此为阴阳合光佩的炼化,运用之法,小友且记好了。” 他顿时便觉,有大篇幅的文字,从他心头疾速流淌而过。 好在,应阐悟性奇佳,这种方式予人的印象,也确十分深刻。 不过一二息间,他就已经牢牢记住,又拱起手一礼,言谢真人。 云舫主微微一笑,便点头道:“请落座吧。” “这,这这这……” 应阐重新落座,便见身旁几人,面上皆还露着惊愕。 他向冯虚风询问,能否出手争取之时,李拙几人其实便十分惊讶。 只是见他专心致志,观察着水景,几人还是没有出言打扰。 却没想到,应阐竟然真在一众玄光修士,乃至那位恒法派的弟子手中,夺得了阴阳合光佩。 李拙还好一些,李静秋只瞪大着眼瞧他,口中这这这个不停,却不见有第二个字眼能蹦出来。 倒是玄英,愕然过后,便由衷道:“恭喜师兄,摘得上品法器。” 应阐微微一笑,道了一句:“谢玄英。” 李静秋这时也反应过来,连忙出言恭喜。 不过恭喜过后,她还是忍不住道:“道兄是怎么做到的?” “唔。” 演天珠来历殊奇,应阐不想提起,因此沉吟片刻,只把自己的思路略略说了些许。 李静秋听着,只觉如天书般。 倒是冯虚风,竟忽然道:“无怪真人如此夸赞师弟。” “其余的人,只着眼于比拼法力的控制精妙与否。” 他扫视场间一眼,慨然道:“但师弟已经跳出其中,具有了道与法的思维。” “这件上品法器,合该师弟所有。” 应阐自觉,能有这种表现,也是因由演天珠的玄奇,所以只是微笑应道:“师兄谬赞。” 冯虚风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 不知道,是因云舫主真的赶着前往南海赴宴,还是因为应阐夺下阴阳合光佩的表现,真的令其十分开怀。 在此之后,他又接连拿出了两件上品法器,一味奇珍异宝,来为这场法会添彩。 这之间,相隔甚至不过片刻,以至于场间之人应接不暇,甚至都几乎遗忘了,应阐这位横空杀出的炼气修士。 直到冯虚风忽然出手,赢得了云舫主取出来的一斛‘赤阳灵精’。 这灵精者,有些形似应阐记忆中的‘灵石’之物,但又大为迥异。 此物乃是极浓郁的灵机,所凝结而成的精华,一颗‘灵精’所蕴含的灵气,可能是炼气修士一年也吐纳不尽的量,价值可见一斑。 传说之中,甚至有一些灵精,或是世所罕见的灵气凝成,或是只诞生在极特殊的环境下,对于修行有难以想象的裨益,更是可以称为稀世之珍。 冯虚风赢得的这一斛‘赤阳灵精’,虽还算不上是此类,但也已经十足珍罕。 不过得了此物,冯虚风却颇有些可惜。 先前,云舫主已言明,这斛赤阳灵精,便是今日最后一个彩头,而且它的价值,也当得上作为压轴。 冯虚风本以为,许君阳定会出手,没想到这位修道奇才,竟然至始至终不为所动。 送出了赤阳灵精,云舫主果然便道:“今日法会,果然异彩纷呈,若非故友相邀,实在不舍离去。” “奈何。”云舫主摇头一叹,“时辰将届,我这便要赶赴南海,诸位请自尽兴!” 众人闻言,当即齐齐起身一礼:“恭送真人。” 云舫主微微一笑,便在众人眼中化作一道华光,凝缩为一点,消失不见。 众人这才一一落座,丝竹也随之重新响起,场中很快便又生出推杯换盏,谈天论地之声。 这位真人的出现到离去,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虽然其离开后,场中的热烈冷却了些,但是这场法会,显然也还未至散场之时。 倒是恒法派一众,恭送云舫主离开之后,没有重新落座,便已纷纷穿过人群去了。 冯虚风见状,饮尽了杯中酒后,竟也忽然说道:“我马上便要回返仙府,顺道送你们一程?” “嗯?”李拙正觉讶异,忽然反应过来。 冯虚风得了一斛赤阳灵精也就罢了,就连应阐也摘得了上品法器,实在有些引人瞩目。 虽说此处距离玄都道院,乃至玄都仙府都不算远,在场的修士多半也非穷凶极恶之辈,但是防范万一总不算错。 想到此处,李拙当即便道:“那便有劳虚风了。” 冯虚风倒是甚有余裕,还朝应阐几人笑道:“如何?可尽兴了?” 应阐虽然不算玲珑无比,却也绝非蠢钝之辈,对冯虚风的好意心知肚明,应道:“整日下来,早已困顿,有劳师兄送我们了。” 李静秋与玄英两人,自然也是应下。 “那便走吧。”冯虚风微微一笑,带头领着几人,穿过人群而去。 途中,管事见几人欲离,连忙上前挽留,冯虚风也只摆了摆手,言道:“承蒙贵舫之宴,今天兴致已尽,改日再到贵舫做客吧。” “不必亲送了。” 管事闻言,自是识趣。 一行人下了阶梯,出了九重阁的大门,又径直往云舫之外,走过木道,来到外峰顶上。 这时李玄英反应过来,说道:“冯师兄,可否稍等片刻。” “我与应师兄,是在鹤池坊中借乘了仙鹤,才到云舫而来,离去之前,小弟应当知会鹤君一声。” “哦?”冯虚风点点头道:“理应之事。” 李玄英这才取出一张符纸,掐了个诀,打向空中。 符纸飞到空中,便燃起了一道明火,朝西方的山间疾飞而去。 这是鹤池坊的符纸,只要没有超过一定范畴,便能寻到仙鹤踪迹。 果然,不过片刻,众人便闻一声清唳,鹤君在夜色中展翅飞来,见了一众人等,似有意外之色。 李玄英走近前去,向鹤君说明了情况,鹤君又是一唳,似乎有些不满。 李玄英忙把玉露丹取出数枚,要予鹤君赔礼,没想鹤君只是衔起一枚吞下,便又放声清唳,一展双翅飞去。 “这位鹤君,果然颇有君子之风。” 冯虚风微微一笑,朝几人道:“我们也动身吧?” 众人纷纷颔首,凑近了冯虚风身旁,便见冯虚风将袖一挥! 轰! 一片赤光携起众人,冲天而起。 不片刻,那一片灯彩辉煌,就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第五十四章 唯行而已 倏尔。 一道煌煌赤光,划破浓浓夜色,降落在山腰间。 冯虚风携着众人显出身形,眺目而去,道院的轮廓已然在望。 “这便到了?” 应阐几人,一时尚有些许恍然。 “到了。” 冯虚风微微一笑:“我这道术火候不足,动静稍大了些,为免惊扰道院,只能送你们到此处了。” “有劳虚风相送。” 李拙道:“剩下些许脚程,我们自往即可。” 冯虚风笑笑,又拍了拍李拙臂膀:“快些晋位丹师,到了仙府,我再请你喝酒。” 李拙答应下来,两人没再闲扯,便闻一句:“回见。” 冯虚风已又驾起赤光冲天而去。 李拙望着赤光去向,好片刻才回过神,招呼了众人向道院行去,一路上,竟颇是无言。 李静秋纠结了许久,才小声道:“大兄,你在想些什么?” “嗯?”李拙道:“我并未在思索……为何忽有此问?” “我见你闷闷不乐。”李静秋小心翼翼道:“这位冯师兄,你不是常提起么?” “今日与他相逢,大兄难道不觉欢喜?” “欢喜,怎么会不欢喜呢?” 李拙说着,又下意识地,回首朝天一望。 他忽然道:“你们可知道,方才虚风使的是什么道术?” “道术?”应阐忽然察觉,李拙用的字眼,并非遁术、遁法,而是‘道术’二字。 李静秋尚茫然道:“什么道术?” “赤明太曜先天神光。”李拙慨然道:“这可是本宗闻名于世的一大道术,虚风既能得授此术,或许,是已得到真传了吧。” “昔日好友,如今竟已成了本宗真传,这种滋味……” 李拙摇头一笑:“果然既令人为之欣喜,又令人为之怅然啊。” “好了。”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走下山道,进入道院之中。 李拙便一驻足,朝着应、李两人说道:“两位师弟,我们便于此处分道吧。” 两人自是应下,与李家兄妹道了个别,便分了头,寻往甲字院去。 毕竟夜色已深。 道院之中一片静寂,偶有虫鸣鸟啭,也不坏清幽。 两人默然走了一阵,眼看已至湖畔,李玄英才兀然道:“李拙师兄与那位冯师兄,乃是至交好友,为何会因其得到真传而怅然呢?” 应阐道:“此为人之常情,却也无可厚非。” 李玄英面露困惑。 应阐沉吟片刻,才又解释道:“昔日并肩同行,谈笑无忌,视彼此为同道中人。” “却于不知不觉之间,有了天堑般的差距,纵是至交好友,谁又能免怅然呢?” 李玄英只觉似懂非懂,良久又道:“若是师兄遇到这种情形,又会如何?” 应阐默然片刻,才淡淡道:“道在脚下,唯行而已。” 此时,李玄英溘然发觉,应阐竟然至始至终,都是目视前方,脚步未停。 他忽松了口气,笑道:“师兄说的是极。” 两人走在湖畔,倒影行于霞栖之中,随着涟漪轻轻摇曳。 未久,已至甲字二十六院门前。 虽然两人出行,不过一日而已,但一推门进入院中,仍是顿时生出了些许疲乏。 因此两人未再闲叙,略略洗漱一番,很快各自回返屋舍。 应阐回到卧室,照例仍把窗户支起,借入些许月光,便检查起了今日的收获。 他本意是想研究研究,阴阳合光佩的妙用,但想了想,却先取出了李拙予他的黄皮葫芦。 黄陂葫芦两腔皆是拳头大小,以简单的木塞为嘴。 应阐拔下木塞,朝里瞧了一眼,顿时微微一怔。 没想到,李拙这葫芦内的紫云丹,竟是装的满满登登。 他虽没有细算,但也知道这一葫紫云丹,已经远远超过了三枚青神丹的价值。 早知如此,他接过葫芦时,就该看上一眼…… “罢了。” 应阐摇了摇头,又将葫芦塞上。 紫云丹三日可服一枚,这满满一葫,就是不间断的服用,恐怕也足够他几十日所需的。 短时间内,丹药是不必愁了。 应阐暗暗将李拙的情谊记在心里,这才取出了阴阳合光佩。 淡淡的月光下,这件上品法器显得十分朴素,似乎只是寻常青玉质地。 倒是其上雕刻的阴阳图案,颇有几分意韵。 应阐认真瞧了片刻,忽地竟有所悟:“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乱而为雾……这图案的本质,应是神纹才对。” 以他的理解,这神纹所蕴含的异力,倒更像是攻伐之用。 可阴阳合光佩作为一件修行之宝,铭刻这种神纹又有何用呢? 想到此处,应阐却忽摇头一笑。 他总于灵道种之中,观摩灵宝神纹,竟是养成了种习惯。 而且,也不知道是他悟性确实可嘉,还是因为常常观摩灵宝,提高了他的眼力,竟真叫他看出了些许名堂。 只是用处不大,因为阴阳合光佩的炼化、运用之法,早已在他心中,却不必再自行揣度…… 应阐把合光佩握在掌中,缓缓渡入法力,炼化起来。 上品法器,果然不俗,虽有炼化之法,只需依样施为,便能炼化其中禁制,但需耗费的法力和时间,实在不少。 他用了整整一夜,才初步将这一件法器纳入掌控,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这是应阐拥有的第一件,禁制具足的法器。 此类法器,只要炼化了禁制,即使落在他人手中,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他人掌控,若是器主的法力够强,甚至一念之间,就可召回法器,几乎没有丢失之虞。 当然,若是器主身死,法器禁制中的法力,也被人以各种法门磨灭,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掌握了法器的禁制之后,运用起来,自然也就得心应手。 应阐摩挲着阴阳合光佩,感受着由指掌间传来,迅速席卷浑身的一阵酥麻之感,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云舫主言,此佩可以汲取阴阳二气,为器主淬炼、凝化法力…… 这对玄光修士而言,乃是一大功课,但在炼气境界的修行,又能否有奇效呢? 应阐法器在手,只需一试,自然就有了答案。 “善。” 他轻握了握阴阳合光佩,畅怀一笑。 有此法器之助,又有大量的紫云丹添彩,想来他定又要再次迎来突飞猛进了。 ------------ 第五十五章 足一载晨昏 忽忽间,冰澌溶泄。 雪汛使霞栖湖悄然漫上湖畔,沿湖的细柳随之抽新吐绿。 春季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只一晃眼,又已到了炎夏时节。 这日,应阐在玄明坛听讲过后,准备回往院中。 倒没想到,竟在路上偶遇了李静秋。 “道兄!”李静秋面上喜意洋洋,呼唤应阐之时,语气都极轻快:“好巧!” “李道友。” 应阐慢下脚步,与她同行,笑问道:“今日心情甚佳?” “正是。” 李静秋喜滋滋道:“今日我在都考院,得了上考,还有佳考!” “哦?”应阐讶然道:“那却要恭喜道友了。” 李静秋闻言,反而羞赧起来:“小妹这一年来,勤修不辍,才将将有些成就……却不能与道兄相比。” 应阐微微一笑,说道:“道友既然得到上考,院师也嘉许了你,何必妄自菲薄。” 都考院的考校,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即使不是天赋异禀的修道之才,只要能够勤于道业、潜心修行,也是可能得到上考的。 但是天道酬勤,说来虽是简易,又有几人真能做到? 李静秋不仅得到上考,还得到了院师嘉许,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吧。 不过李静秋听了,仍然连连摆手。 应阐见状,不再多说,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李静秋却又悄悄问起应阐进境。 应阐侧首瞧了她一眼,她便受惊一般,说道:“我并无意与道兄比较!只是想借道兄的成就激励自己……” “是么?”应阐莞尔一笑:“好吧,便叫道友知晓,前日我才炼开了二十八窍。” “哦,二十八窍……”李静秋一惊一乍:“二十八窍!” 应阐只是点了点头。 眨眼间,又是百日光景,他自不会原地踏步,何况还有阴阳合光佩与紫云丹的助力。 这百日来,阴阳合光佩无时不刻汲取着阴阳二气,为他淬炼、凝化法力。 渐渐的,应阐的一身法力,不仅质量又有增长,更是隐隐生出了一种刚柔并济的特性。 这种变化,使他的法力搬运起来,更加迅捷灵敏,控制起来,也更易入精微之处,这便无形之中,提高了他积蓄法力的速度。 而这还不是阴阳合光佩的真正妙用。 阴阳合光佩真正让应阐惊喜的是,其所汲取的阴阳二气,还能助他温养、壮大玄窍! 这毫无疑问,大大节省了应阐温养玄窍的苦功,使他能够专心积蓄法力,增长修为。 而这一步,又有紫云丹提供的灵机、元气之助。 如此相辅相成之下,应阐炼开八窍,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若是他更急于求成一些,或许已经炼开三十窍,正式向着炼气圆满发起冲击也未可知。 “道兄真是修道奇才。” 李静秋颇是歆羡道:“我听家里人说,能在道院定下的十年期内,修成玄光者,对于本宗而言,就已经是可造之才。” “但以道兄的进境,恐怕一两年内就能有所成就了吧?” “哈哈……” 应阐道:“尽力而为。” 两人有段时日不曾遇见,因此一边走着,一边闲叙,倒也不觉无趣。 直到一处路口,李静秋才道:“小妹要往丹坊,就不与道兄同行了。” 应阐微微点了点头,两人就此分道。 李静秋往丹坊而去,应阐却很快便上了云中长堤。 此时云中堤上,仍可见到不少垂钓的身影,应阐走过长堤,有些垂钓之人瞥见了他,还会微微颔首示意。 应阐一一回应,走着走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今日……” 今日,又或者说去年的今日。 应阐也正从这长堤之上走过。 他望着堤上来去的行人,恍惚间似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了。 “原来我入道院,已经足足一载了啊。” 应阐收回目光,迈步行去。 是夜。 应阐忽然起意,强行冲开了第二十九窍,平定气机之后,才露出了淡淡笑意。 虽然到了今日,强行冲关已不再如炼气入门、小成之时一般轻松,但凭借一元练炁经法力的强横,以及他的控制之精妙,只要不是太过冒进,仍是不难做到。 循序渐进虽好,但是偶尔精进勇猛一番,倒也别有一种滋味。 他运起法门,将第二十九窍稳固下来,又服下了一颗紫云丹,炼化补充法力。 应阐以三枚青神丹换来的紫云丹,其实早已用尽了。 不过这些时日,他偶尔也会到山中采药,若有收获的话,他也不与丹坊换取法钱,而是送予李拙炼丹。 他这么做,是因李拙几次赠丹的情谊,本来没有想过回报。 但李拙就是如此,拿了应阐的药材,便加倍的赠还灵丹予他。 因此应阐的紫云丹服着服着,反而变的充盈起来。 如此,一来二去,用完了功,便又是天明了。 应阐懒懒抻了抻腰,正开了门来到院中,便闻李玄英唤道:“师兄!” 应阐走近前去,发觉李玄英正昂着首,认真瞧着树师兄的树冠,不由奇道:“玄英,你瞧什么呢?” “师兄,你看。”李玄英一指:“树师兄是不是结果了?” “嗯?” 应阐抬首一望,果然见树师兄的枝叶之间,挂着青果几许,不由吃了一惊:“竟是真的?” 他到院中这么久,也不知道树师兄是什么品类,只道是如松、柏一般的常青树木,没想到其竟会结果。 可也不曾见过树师兄开花啊? 两人围着树师兄一阵探讨,也不知道是否惹其不高兴了,树冠忽的无风一阵摇曳。 “不好。”李玄英肃容道:“树师兄不喜,我们还是不要再讨论了。” 应阐点头道:“正是此理。” 两人这才离开树下,一齐前去洗漱。 不过李玄英走着走着,却又忽然说道:“师兄,你说树师兄的果子是什么味道?” “唔……” 应阐沉吟道:“瞧着像桃?又像是李,不知道是不是一般味道……” 耳后又是一阵挲挲之声。 “哈哈哈哈。” 两人再禁不住,都大笑起来。 “真好啊。” 李玄英望着天道:“可惜,即使树师兄愿让我们尝尝果子,小弟恐怕也是无缘了。” ------------ 身体不适,无奈无更 如题,实在抱歉。 ------------ 第五十六章 帝流浆 三天后。 应阐在云中垂钓,一日无获,读《五气论》倒颇有所悟。 眼见日照西斜,便收拾起了钓竿、鱼篓,悠悠下了长堤,在沿岸的细柳之下走过,回到甲字二十六院。 开门望去,便见西舍的门窗皆紧闭着,虽一转眼,就是几日光景,但他依然不太适应这种感觉。 短时间内,甲字二十六院,应是只有应阐一人居住了。 至于玄英,他已炼开三十六窍,法力圆满,算是全了炼气之功,接下来,便要在道院中借一间静室,调理气机,准备冲关。 应阐相信以玄英的功底和天赋,定能一举修成玄光,拜入本宗。 所以再相见,想必就是别离时了。 当然,这别离的时分,应也不会太过漫长。 应阐把钓竿收好,又将《五气论》放归书架,便照例行功、服饵、炼气…… 待这一套功课作罢,已是子夜之时。 应阐仍未休息,随着他的修为渐长,如今只需打坐一个时辰,便能保持精满神足。 因此,应阐尚有些时间可以支配,不过他也知道张弛之理,所以并没有一味紧于修行。 他出了院门,来到霞栖湖畔,便摆出了架势,开始汲取湖中水气。 五气灵风之法,应阐一直都在用心钻研。 至今日,金气刚风与火气烈风,也已有了一定成就,但造诣最高的,自然还是水气寒风。 这段时间的夜里,应阐常于霞栖湖畔演练这门法术。 以至于在这炎夏时节,天明之后,湖面上都还常常留有浮冰,引得不少院中弟子惊奇。 只是今夜,他刚汲取完了水气,尚未开始分炼阴阳,眉眼便突突跳个不停。 应阐体察内外,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正自困惑之时,目光偶然落在霞栖湖中,顿时发觉些许端倪。 今夜的月色,似乎有些超乎寻常的明亮,倒映在霞栖之中,仿佛满湖皆是银水。 方才出得院门之时,分明还不见有这般景象。 应阐又一抬首,望向穹宇,当即心头一震。 只见天中那轮圆月,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大了数圈,月华更是浓郁异常,完全掩去了星河光芒不说,甚而似要垂落人间一般。 整个道院乃至山间,在这奇异的月象之下,皆是亮如白昼。 “这究竟是……” 应阐正思索时,山间忽有一阵禽兽吼啸,层迭着,远远传来。 下一刻,他便见到圆月的边缘,开始缓缓沁出什么,仿佛月华真的浓郁到溢出了般。 这景象实在奇幻,应阐不由看得入神。 过了约有二三刻钟,圆月边缘的光华终于彻底沁了出来。 应阐也不知道为什么,相隔着天地间无穷的遥远,竟能瞧得分明。 那是一滴一滴,仿佛熔金,又似凝脂的光液。 其形仿佛谏果,也就是常说的橄榄子,虽来自于皎洁的月华,却泛着浓郁的金泽,从一出现,便开始不断膨胀、拉伸,直至—— 第一滴光液脱离圆月,彻底坠落下来! 仿佛讯箭发动,一滴又一滴的光液,纷纷坠落,漫天流浆,如星垂野! 它们拖着长长的尾迹,仿佛万千金丝,累累贯串,须臾便在夜幕上,织就了一场光雨。 “嗷呜——” “吼——” 山林之间,禽兽吼啸再次响起,此伏彼起,久久不绝…… 应阐看了不知多久,才觉这场光雨落幕。 可惜的是,这场光雨并未有一滴光液,坠落在道院附近,否则他真想要寻去瞧瞧究竟。 “到底是什么现象……又预兆着什么?” 应阐心中满是疑惑,以至于到第二日,心中犹时不时,回想起来昨夜那一幕奇景。 他在峰顶采炼紫气过后,未久,院中开静。 应阐有心到云笈阁去,查一查有无相关记载,但尚走在云中堤上之时,便已听闻议论纷纷。 “帝流浆?” “不错,昨夜你没见到么,万道金丝,垂下人间,那就是帝流浆,我在道书之中看过,决计不会有错!” “昨夜我入定了,倒是不曾看到……” “……” 应阐听着走在前头的同砚热议,心中更是惊奇:“帝流浆?” 他隐约间有些印象,不知是在何时听过,本想追上前去搭话,不料前头两人一拐,却往正源坛去了。 应阐记得今日晨间,正源坛有道师讲说各种灵草的培植法门,想来两人是去听讲。 他对灵草的培植法门兴趣不大。 而且对方是去听讲,想来也没有太多时间与他闲扯,因此他想了想,还是脚步一拐去了云笈阁。 应阐在博观一类的书架上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两本提及了帝流浆的书籍。 他把两本书皆取下来,在一层寻了个位置开始翻读,正津津有味之时,耳旁忽然响起一道沉着声线。 “应道友。” 应阐一抬首,发觉眼前是位清癯老道—— 竟然是黄鹤生。 “黄道兄?” 应阐有些意外,一拱手道:“久违了。” 黄鹤生微微点了点头,便一指应阐手中的书:“道友在查帝流浆?” “正是。”应阐道:“昨夜恰巧,目睹了帝流浆降世,因而有些好奇。” “哦?” 黄鹤生反而有些意外:“我还以为道友,也是为了都务院的法旨而来。” “都务院的法旨?”应阐讶道:“这是何意?” “帝流浆降世,飞禽走兽食其精气,皆有可能成精,成了气候的精怪,若能得到帝流浆,也会修为大涨。” “但这过程之中,难免有些意外发生。” 黄鹤生解释道:“若是飞禽、走兽,乃至已经成了气候的精怪,得了帝流浆的精气,却没有能力将其炼化,便有可能失去灵智,甚至陷入癫狂。” “大万山中,生灵无数,一旦有精怪因帝流浆而狂化,恐怕造下大量杀孽。” “因此今日院中开静,都务院便发了法旨,指示院中弟子,若有闲暇之时,可往山中巡弋。” “若是遇到因失控而残害生灵的精怪,视自身能为,将之除去或者上报道院,都务院都会有道功奖赏。” “竟有此事……” 帝流浆之事,应阐已从书中了解到了不少,但黄鹤生所说的都务院法旨,他确实没有听闻。 想来是因为开静不久,他就已经到了云笈阁中,却还没有收到风声。 ------------ 第五十七章 巡弋法旨 “那道兄到云笈阁来是?” “帝流浆之事,我亦是首次听闻。”黄鹤生道:“所以到云笈阁中,查阅一些记载,也好做些相关的准备。” 应阐道:“看来道兄是有意参与山中巡弋了。” “正是。”黄鹤生点点头:“院中道功难得,这是一个机会。” “而且山中的灵株、药草,若是得承帝流浆的菁华,也会药性大涨。” “所以帝流浆降世之后,亦是到山中采药的绝佳时机。” 应阐道:“此事我亦已从书中知晓。” “是啊。”黄鹤生微微一笑:“道友如何作想?” “我听说,道友也得了都考院的上考,那至少也炼开八、九窍了吧。” “你我修为相当,若有巡弋、采药之意,正可以结伴互助。” 应阐怔了一怔。 黄鹤生与他自松风坛后,就没有过什么交集,偶尔路上遇见,也只互相点点头以为示意。 今日忽然打了招呼,闲叙这么久,原来是有此念。 他想了想,才道:“此事,我还要再考量一番,只好推却道兄的好意了。” 黄鹤生有些意外,但也没再多说,只道:“机会难得,道友还是不要太过踌躇为好。” 应阐知道黄鹤生说的机会,是指巡弋之事,也算一片好意,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黄鹤生见状,也不再多说,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应阐收回目光。 巡弋之事,他其实是有些兴趣的。 尤其他在云笈阁中,抄录了许多道书,去年从都考院得来的道功,早已花的七七八八了。 只是他和黄鹤生不算熟络,修为其实也并不相当,结伴的意义不大,所以才没答应下来。 但是此事确实可以考虑…… “可惜,玄英已到院中静室闭关去了,否则正能结伴同行。” 想到此处,应阐不由摇了摇头。 他仍看完了手中的两本书,又禁不住,找来更多相关书籍翻读,直到止静才从云笈阁中离开,可惜犹有许多困惑不得开解。 有一本杂记中说道,帝流浆是月上神祇洒向人间的恩泽,这究竟是真是假? 若为假,帝流浆又是为何而生?又为何有如此玄奇? 又为什么上古之时,帝流浆是每甲子降世一次,如今却不再有规律可言? …… 此时已是浅夜,应阐走在路上,心思犹盘旋在因帝流浆而生的种种遐想之中。 直到推开院门,才因眼前景象回过了神。 “仙子,这是做什么呢?” “道士!” 彩雀儿站在屋檐上,郑重道:“我在等帝流浆。” “……” 应阐道:“近古以来,帝流浆已不再常有,有时百年也难得一见,更没有接连两夜帝流浆降世的异象发生过。” “这是今日我才在书中得知的。” “啊!” 彩雀儿先是十分震惊,随后又是万分懊悔:“为什么,昨夜我没发觉帝流浆降世……” 应阐想了想,只好又把今日了解到的知识给搬出来:“仙子勿要颓丧。” “且不说,目睹帝流浆降世,也不一定有所收获,就是得了帝流浆的精气,也很有可能因无法炼化,失去灵智,乃至癫狂……” “真的?” 彩雀儿飞落下来,将信将疑。 应阐瞧着它的眼神,只好肯定地道:“真的。” “呼……” 彩雀儿作出长舒了口气的模样,庆幸道:“那我还是不要帝流浆了,自己开悟更好。” 应阐不由一笑。 安抚好了彩雀仙子,他才空出闲来,补上了今日的功课,又从墙上取下乾坤弓来。 借着已恢复如常的月色,应阐看清了弓身上的几道微小裂隙,指尖在其上抚过,有极明显的感受。 他摇了摇头。 这一张弓,用材毕竟太差,经他几次全力开弓之后,受损已经十分明显。 毕竟其陪伴了自己,行走四方求道的年月,应阐不禁生出了封存此弓,珍藏起来留念的想法。 不过,他已决定,要接都务院的法旨往山中巡弋,暂时却少不了乾坤弓护身。 “此行,便算你陪我再走一遭吧。” 他轻轻叹一声,将乾坤弓擦拭干净,便放到了一旁。 未久,天明。 应阐养足神气,精神抖擞,带上乾坤弓出了屋门,便往都务院而去。 “道士等等!” 彩雀儿正在树师兄的枝头,叽叽喳喳的啼啭,忽见应阐出门之时,竟带上了那一张‘神弓’,连忙一扇翅膀追上:“你去哪儿,怎么法器都带上了。” “我待接都务院的法旨,去往山中巡弋,当然,可能也会顺道采些灵药。” 应阐把巡弋之事略略一说,彩雀儿听了,双眼登时发亮:“那我跟着道士一起!” 应阐道:“此行可能有些危险。” “我飞的比道士跑的快多了,不会有事。” 彩雀儿道:“没有本仙子指引,你怎么采得灵药?” 灵株、草药方面的知识,应阐虽也学过不少,但是杂七杂八,却不能与真正的采药人相比。 但他每次到山中采药,都能有些收获,正是因有彩雀儿之助。 所以彩雀儿这话,确实是难挑得出理。 “唔。”应阐略作考虑,便道:“好吧,那这次也仰仗仙子了。” “哼哼!”彩雀儿飞上应阐肩头,欢快地叫道:“出发!降妖伏魔……” “……” 应阐忽然有些不知道,这彩雀儿在道院里,整日究竟是听道了?还是到处听人谈天说地去了…… 他摇摇头,放开脚步行去,很快到了都务院中。 都务院的繁忙,一如既往。 不过这一次,应阐倒是用不上寻童子询问了。 他一入大门,便见到都务院中,专为处理山中巡弋一事,添置了数张长桌,好几名帮事道人正在案后埋头忙碌。 或许是因忙不过来,本来负责处理各院司单子的郑道人,也被调到了此处。 说来也巧,此时郑道人所在的桌前,人数最少。 应阐见状,索性便排到了此处。 很快,轮到了他上前,他也看明白了巡弋一事的流程,走近桌前便一拱手,言道:“郑师兄,我也来请巡弋法旨。” ------------ 第五十八章 初见端倪 过去的一年里,应阐来往都务院的次数并不算多。 不过,郑道人对他却似有些印象,抬首一望,便道:“是……应师弟?” 说着,还朝他肩上的彩雀儿瞧了一眼。 彩雀儿首次来到都务院中,本来还十分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被郑道人一瞧,立即一缩身子,藏入应阐衣襟去了。 应阐也不去理它,朝着郑道人一礼,答道:“正是。” 郑道人收回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便向他要过木符,一面动笔记录着,一面问道:“请法旨者,需将修为记录在册。” “师弟近来可有进境,修为如何?” “虽然我这里能看到都考院的记录,但是毕竟已逾半载,却不能完全作数。” 应阐道:“小弟如今已炼开二十九窍。” “二十九窍?” 郑道人的笔锋微微一顿,讶然瞧了应阐一眼。 应阐坦然点了点头。 “……这可实在难得。”郑道人摇摇头,又动起笔,才接着道:“师弟既有如此修为,可要领院中符诏?” “符诏?” “即由院中直接指定你负责一片较大的区域。” 郑道人解释道:“除了巡弋之外,区域内若有弟子,遭遇了无法应对的失控精怪,上报都务院后,院中也会责成你前去处理。” “当然,院中也会奖以更多道功。” “原来如此。”应阐恍然道:“所以需由修为更高的弟子负责?” “正是。”郑道人道:“本来,院中的意思,至少是要炼开三十窍,才能领这符诏。” “但修为到了这个阶段的弟子,本来便不算多。其中还有不少为求取圆满、冲击玄光忙于闭关,能分出闲暇来担起这份责任的,就更少了。” 所以,都务院不得已放松了些要求,应阐虽只炼开二十九窍,却也足够了。 “既如此。”应阐思定,便果断道:“请师兄为我领符诏吧。” 郑道人一颔首,在纸上唰唰记了几笔,又一挥袖,桌面上便多出了数件物什。 “这是舆盘,内里绘有道院周近地势,你要负责的区域也已经在其中注明。” 郑道人道:“师弟保管好了,这些可是要还的。” “小弟省得。” 应阐把东西都接在手中,听着郑道人一一嘱咐:“这枚玉符,能与都务院传讯。” “若有需你处理之事,便会通过这枚玉符告知,当然,若是应对不来,切不可以逞强,赶紧传讯院中……” “这是符箭,紧要关头求助之用,内里铭有神纹,一经击发,百里之外都可望见光明,夜间范围更广……” “这是玉露丹,还有都务院的印信,持之可往鹤池坊,借调一头仙鹤同行……” …… 直到应阐离开都务院,彩雀儿才又冒出头来,嘀嘀咕咕道:“这道人好生啰嗦。” “领了院中符诏,便有责任在身,要嘱咐的事情自然就多。” 应阐摇摇头,却把视线落在了手中的舆盘上。 他试着把念头探入其中,很快便觉眼见展开一面绘卷。 立体的山川峰峦,一一显现,真如俯身于云霄上,望遍群山一般。 郑道人说这舆图中绘制的,乃是道院周近地势,但应阐只是匆匆一瞥,便发觉这所谓的‘周近’,怕是至少涵括千里。 而他要负责的区域,竟也是在道院数百里外,无怪要借鹤池坊的仙鹤同行。 他一收舆盘,大步行去。 一路赶到鹤池坊中,又向当值道人出示了印信,便欲去寻仙鹤。 没想深入鹤池坊未久,便见到一头高大仙鹤飞落下来,瞧了瞧应阐,又瞧了瞧彩雀儿。 “道士。”彩雀儿小声道:“这仙鹤是不是认识你?” 应阐瞧这仙鹤也颇眼熟,倏而恍然:“啊,是鹤君么?” 鹤君顿时清唳一声。 应阐也没料到这般缘分,忙取出了玉露丹道:“可否劳驾鹤君,与我同行?” 鹤君未在应声,只是从应阐的手中,啄去了玉露丹吞下。 应阐见状不由欣喜,与鹤君说明了方向,才轻身跃至鹤君背上,与彩雀儿道:“仙子可要再到我怀里来?” 彩雀儿轻哼一声,说道:“我自己会飞!” 应阐还要再劝,鹤君忽一展翅,竟就冲天而起。 更令他惊讶的是,彩雀儿竟也化作一道虹光,直直追入云中。 彩雀儿飞行速度极快,应阐早就知晓,却没想到它竟还能飞得如此之高。 要知道它不过是只未成精的雀儿而已。 鹤君见状,似也起了兴致,连扇双翼,穿梭于云中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而彩雀儿不仅跟得上,甚至还有十分余裕,时不时便远远飞到前头,等待着鹤君赶上。 不过,应阐本以为这一鹤一雀,一路上都会争先不断,没想只是过了二三刻间,彩雀儿便忽然飞回应阐怀中,嘟囔着道:“好累,我不飞了……” 应阐闻言不由大笑,鹤君亦是长声而唳。 如此,又于云中穿梭迂久,鹤君才落下了云头。 应阐朝着下方一望,又把舆图取出略作对照,便知道,果然是到了都务院指定的地界了。 他南北而望,这一片峰峦攒聚,又多川壑,地势好不复杂,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罢了。” 应阐忖道:“先寻个地方落下,再定下个方向路线,慢慢巡视过去就是。” 打定主意,他便朝着下方山间一指,“鹤君,请先向此处落去吧!” 鹤君应声,渐渐降下了高度。 山间的林荫流水,诸般景茂,很快更清晰地呈现于应阐眼前…… “咦?” 应阐眉峰一挑,目光不禁凝起。 这片山间不知为何,竟是一片狼藉。 林中四处,树木倾斜,有的甚至连根倒下,盘虬错节的根须翻起大片泥壤,还可见到许多拖曳与冲撞的痕迹,断木残枝遍地。 四下一片死寂,几乎没有了任何动静。 观此情景,不难猜想的到,应当是有什么体型庞大、力量强横的兽类,在这林间横冲直撞,胡搅过了一通。 好在,既不见有山中生灵的尸躯,也嗅不到任何血腥气味。 空气之中,只有浓烈的泥土和草木气息。 ------------ 第五十九章 洞中遇怪 “噫——” 彩雀儿从应阐的衣襟内冒出头来,说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应阐只是摇了摇头。 他本以为,精怪因帝流浆而失去灵智甚至癫狂,只是极偶然的事件,没想到才初到此间,便撞见了疑似失控的痕迹。 难道帝流浆的荼毒,真有如此恐怖? 正思索时,鹤君已稳稳落在山间,放下了他,又是一声清唳。 应阐虽听不懂鸟兽之意,但也不难猜到,便拱手道:“鹤君自便即是。” 鹤君点了点头,便一展翅飞去。 应阐知道,它并不是离去,而是在周近盘桓,需要之时再以鹤池坊的符纸相召即可。 目送了鹤君离去,他才开始探查山间狼藉,很快便发现,这些痕迹存在的时间并不长,至少没有超过一日。 也是,距离帝流浆降世才过了多久,若真是因帝流浆而导致的失控,自然也就这一两日间的事。 “也就是说……” 应阐微微眯起眼,望向前方:“这头精怪,可能离开的不远?” “仙子,你小心些。” 他与彩雀儿道了一声,便提高警惕,向着痕迹的方向寻去。 彩雀儿一个激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气氛,竟也紧张起来。 不过一路之上,却并没有遇到突袭,应阐一路寻着痕迹,来到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之前。 那山洞万分幽深,仿佛一张巨口,正在等待猎物入腹,瞧着便极凶险。 但是寻到此处,痕迹也愈显得清晰起来。 显然,那一头造成山中狼藉的精怪,就在这座山洞之中。 应阐皱着眉,先往洞中打入了几张符纸,想要一探情形,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他面色更凝重起来,又把系在肩后的乾坤弓取下,执在手中。 “道士。” 彩雀儿有些哆嗦:“你不会要进去吧。” 应阐怔了怔,却面色稍霁,朝它一笑:“既然领了院中符诏,便要尽责。” “仙子放心,我心中有数,你在外头等我便可。” 在平地上尚好说,但是山洞这种空间内,彩雀儿飞得再快也要受限。 因此应阐为其考虑,也不希望它跟进去。 没想到彩雀儿踌躇了会,却连连摇头:“我还是陪你进去吧,如果……如果真有发狂的精怪,我啄它的眼!” “哈哈。” 应阐闻言一笑:“好吧,但也不必仙子出力,你在后面远远跟着,若有不对的话,立即便逃出山洞,可好?” 彩雀儿连忙答应下来。 他点了点头,便当先走入山洞。 随着光线渐渐减少,洞中也愈显得幽邃。 虽然应阐炼气有成之后,耳清目明,不算太惧黑暗,但是视界仍受到了一定限制。 他略一犹豫,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纸,轻嘘一气,附于其上,符纸顿时燃起明火,在他的控制之下,飘飘往前,照亮了前路。 这是应阐学自《灵应四十九法集纂》的一门小术,虽然只有探照之用,好在不需分心操纵,耗费的法力也微乎其微。 不过唤出了符火照明,虽能使应阐的视界恢复不少,也有可能提前惊动黑暗中的东西。 因此他又小心了些,不仅紧紧握着乾坤弓,一口水之寒气亦搬运到了喉窍。 如此,在无声中,一刻两刻的时间也变得极为漫长。 应阐深入了洞穴,双耳渐渐捕捉到了些许动静。 那动静,好像是猛兽喉中滚动的闷雷一般,低沉而暗藏暴戾,立即便使应阐警惕起来。 他放慢了脚步,只驱使着符火仍飘飘向前,光明一寸一寸逐退黑暗,兀然之间! 一双猩红的眸子,出现在黑暗之中,内里似乎翻涌着无穷无尽的戾气。 应阐霎时寒毛一竖,一口水气已要化作寒风席卷而出,但下一瞬,他仍停止了施法。 黑暗中那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的方向,戾气翻涌,却始终没有动作。 随着符火的靠近,一个庞大的轮廓出现在半明半暗之中,只是一个影子,竟然就予人一种极直观的凶猛、恐怖之感。 似乎符火的靠近刺激了它,山洞中的沉闷声响,骤然升高了些,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是一声咆哮宣泄而出。 但是应阐念头一动,及时止住了符火向前。 火光的边界,也停留在此兽的轮廓之前,使它能够藏身在黑暗中。 因此那一双猩红的眸子,始终没把戾气彻底喷涌出来。 “道士,道士。” 彩雀儿小心翼翼飞近了些,声若蚊微:“这是怎么回事?” 应阐皱着眉,与那黑暗中的精怪保持对峙。 他莫名有一种感觉,这头精怪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残暴和狠戾,那一双血眸之中,也不仅仅是威胁,而蕴藏着某种读不懂的意味。 想到一路以外,虽见草木摧折、泥石翻卷,一片狼藉。 却没有发觉任何杀戮的痕迹,应阐顿时心有所悟。 这头精怪,恐怕并没有完全失控,至少还压抑着,没有随意造下杀孽,也没有袭击应阐。 那该如何处置呢…… 应阐思索了片刻,却慢慢往后退了一步,那双血眸中的警惕和戾气,似乎也随之降低了丝许。 应阐仍面朝着它,一步一步慢慢退着,同时也将符火唤回。 直到那头精怪的轮廓和眸子,都再次隐没在黑暗中,才转身大步出了这个洞穴。 重见天光,应阐舒了口气,彩雀儿也一抖擞,这才问道:“道士,这是?” “我观那精怪,应当没有完全失控,不可不由分说将之除去。” 应阐摇了摇头。 虽从某种角度而言,他除了这头精怪,也能得到道功嘉奖,没有人会知晓其中关节。 但那毕竟不合应阐的意。 “常闻道家修士,需得恪守本心,我这算不算做到了呢?” 他笑了笑,将乾坤弓又系到肩后,便道:“这几日,我便在周近巡弋,如果它能够压制得住凶性,将帝流浆的精气炼化,自是最好不过,若其终究失去了控制,再将之除去也不算晚。” 彩雀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应阐又回首望了山洞一眼,便提气一纵,乘风上了枝头,飘然离去。 ------------ 第六十章 魔树 山中。 茂密的枝叶,将阳光分割得破碎,只有寥寥几点光斑,散落在树荫下,反而衬得林间愈发幽深。 而且这片林中实在太过静谧,就连山间最常见的虫豸也不见踪影,更是显出死寂。 一只灰兔意外闯入此处,似乎也对这诡异的氛围有所警觉,时不时便停下奔跃,竖起双耳细听,似乎十分紧张。 但殊不知,这样的举措,才更容易招致危机。 忽而,几道根须悄无声息垂落下来,仿佛一只只苍白的触手,向着灰兔缠绕而去。 灰兔虽立着双耳,依然毫无所觉,直到那些根须触及它的皮毛—— 灰兔骤然受惊,急忙蹬着双腿,想要逃离此间,奈何那些根须已彻底显露狰狞,瞬间缠绕住了它的四肢与脖颈,将其悬提起来。 灰兔发出微弱而急促的悲鸣,只是无济于事。 似乎只需片息,根须便会彻底将其扼杀,深深嵌入它的血肉,将之吞噬殆尽,就连血液也被泥壤饮尽,再也不留丝毫痕迹。 但是下一刹那—— 一道惊电,骤然显现! 不知道从何处激射而至,有如一道锋刃横斩扫过,缠绕着灰兔的根须瞬间尽数崩断! 那隐藏在暗处的捕食者,顿时勃然大怒,道道垂于泥壤中的根须,皆汹汹然破土而出,漫空舞动。 原来这一小片‘林木’,竟然都是同一棵树的气根! 而这一片死寂,也正是这棵魔树的贪婪捕食所造就。 灰兔跌落回地面,趔趄着,却不敢停下,连忙就要逃去,漫空的根须已如一条条活蛇般,贪婪地围绞而来。 但也正是此时,道道箭矢电射而至,携着穿云裂石之威,在无数舞动的根须中,击出一个个的空洞。 断裂的根须,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仿佛布帛簌簌飘落,灰兔顿时趁机逃出重围,消失在了远处。 噼!啪! 这棵魔树不知是吃痛了,还是已经怒不可遏,剩余的根须胡乱挥舞,抽得泥壤翻飞,岩石开裂。 只是至始至终,对那坏了它好事的始作俑者,却都无可奈何。 “噫!” 远处的林荫中,响起清脆而动听的声音:“道士,这树精好生凶残。” 应阐带着彩雀儿慢步而至,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应声,只是认真打量着眼前树木。 此树长有许多气根,有些形似榕树,根系盘踞如蟒,树冠参天蔽日,树干上的沟沟壑壑,都深嵌着年月的痕迹。 不知是否因为应阐驻足之处,远在它的根须所能触及以外。 其怒无果,剩余的根须也渐垂落下去,不再动弹,一时林间似乎已又回归沉寂。 但应阐竟是觉得,那树干上的节疤,似乎如其眼目一般,窥视着这一片林中,也觊觎着应阐与他肩上的彩雀儿。 他又远远观察了一遍树木下的泥壤,仿佛能够看到其中沁浸的血水。 再向四方望去,可见周近林木,也多有着枯黄凋谢之兆。 应阐心中微微一凛:“此树,果然已魔性深重。” 他知道有一些邪性的木类,也会以生灵为食,但即使是这类树木,为营造无害的假象,也不会无差别的捕食接近的生灵。 但是此树不同。 它贪婪的将所有接近的生灵,统统捕食、吞噬,就连虫豸蝇蚁都不放过,甚至还疯狂掠夺着泥土中的生机,以至周近树木存活都已十分艰难。 这绝不是因为生态如此,而是已经癫狂入魔。 “果然是因帝流浆么?” 应阐忖道:“没想到,草木精怪也会因帝流浆而失控。” 草木一类,修行最是不易,能有这等气候,不知道花了多少年月,却因帝流浆而魔化……实在有些可惜。 当然,虽是可惜,应阐却也不会因此优柔。 像这样的魔树若是留着,还要造下许多杀孽,有伤天和不说,被其吞噬的生灵,血气死气都积郁于这一片土地,不定还要养出什么阴邪之物。 念至此处,应阐当即抬手一扬,一张张符纸从其袖中飞出,落往四面八方。 不片刻,这棵魔树周近的林木上,便已都挂上了至少一张符纸。 做完了这一番准备,他才起了个指诀,默默搬运片息,朝着前方一吐。 只见一道赤橙色的烟气从他口中飞出,须臾化作一场大火,又随风卷动如飓,包裹住了整棵魔树,熊熊燃烧起来。 “哇啊!”彩雀儿惊叫一声,躲到应阐脖颈之后。 与此同时,火光之中亦是噼啪作响,不绝于耳。 原来是那魔树的根须又乱舞起来,混合着火焰燃烧之声,真似一种异样的咆哮或者哀嚎。 但应阐并不为之所动,只是不断鼓动火气烈风,焚烧此树。 火光汹涌翻腾,很快便将整片山林映成赤色。 奇异的是,如此一场大火,却没有将周围的林木点燃。 包裹魔树的焰光,在应阐的控制之下,自然不会随意蔓延,而空中的热气、火气虽然炽烈,但受四面八方的符纸之限,也无法向着四周弥漫。 原来他先前的准备,正是以一张张避火符,结成了简单的阵势,为得便是防止火势蔓延。 这也是应阐敢在山林之中引燃大火的原因。 不过,如此一来,火气无处宣泄,只能随着焰飓旋转上升。 慢慢的,先是在云天中也映出些许赤红,仿佛染霞,随后又可见到云色渐浓,似乎酝酿出了一场疾雨。 只是在这一场疾雨降落之前,魔树已在火气烈风的焚烧下,完全失去生机。 遮天蔽日的树冠,化作了满地残骸,只余数丈高的焦干静静矗立在原处,遍体的裂隙之中,跳动着赤橙色的火星。 “道士……” 彩雀儿目瞪口呆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般火法的?” “仙子在院中听道之时,我也未闲下啊。” 应阐说着,又走近前,确定这棵魔树已无生机,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雨势将至,应阐仍是运起法门,吐出了一口水之寒气,灭去焦干上的余烬,又取出都务院的玉符,上报了此间详情,这才转身离开。 ------------ 第六十一章 四目阴蝠 应阐到这一片山中,已经四日。 因帝流浆而失控的精怪,其实并未遇见多少,算上今日除去的魔树,其实也才三者而已。 但这其中,除了第一日在山洞之中,所见的那一头精怪,其余二者都造下了不浅杀孽。 应阐走在山中,不禁与彩雀儿道:“这帝流浆降世……实在不可算是善事。” “道士说的甚是。” 彩雀儿也戚戚然道:“还好我没有得到帝流浆……” 应阐却想起来,那一夜见帝流浆如星坠野,洒遍人间,却分毫没有落在道院之中。 这恐怕不是没有原因的。 莫非道院,乃至本宗玄都,都不认为帝流浆是什么珍宝? 他摇摇头,甩去杂想,却转念道:“或许,是时候回去瞧瞧那头洞中精怪了。” 距离洞中之遇,已有三日,不知道那一头精怪,炼化了帝流浆的精气没有? 思及此处,应阐脚步一转,来到一处空旷之地,便将鹤池坊的符纸打出。 未久,云间传来一声清唳,鹤君振翅飞来。 “鹤君。” 应阐行了个礼,又取出来玉露丹奉上。 鹤君才从他掌中,衔走了玉露丹,彩雀儿便忽然道:“道士,我也要上一枚!” “哦?” 玉露丹,应阐身上还有不少,他摸出一枚递予彩雀,便笑言道:“仙子可好久没要玉露丹吃了。” “哼哼。”彩雀儿衔走玉露丹,费劲地吞入腹中,才道:“今早帮你找到了一大盘赤灵芝,我应得的!” “是,是。” 应阐笑吟吟一点头,才一纵身,跃至鹤君背上。 正欲示意鹤君,去寻当日遇见那头精怪的山洞,他却忽有所感,往怀中一摸,取出了一枚玉符。 原来是都务院的回信。 应阐本料应是魔树之事,没想念头沉入其中,接受到的讯息却不仅仅如此。 都务院的回信,除了言明会着人前来勘察魔树的情况,还提到有道院弟子遭遇了大群四目阴蝠,因与应阐距离最近,便责成他前去处理。 “四目阴蝠?” 应阐微微一皱眉头。 若他所记不错,这四目阴蝠应是一种异兽,只生存于阴气极重的地方,少见非常。 但若是有合适的环境,往往便会滋生大群四目阴蝠。 而且四目阴蝠生性凶残,又以吸血为生,成群狩猎,不知节止,与因帝流浆而失控的精怪,危害十分相似。 此类凶兽,若是出现在道院周近,通常也是由都务院挂出单子,着院中弟子前去清理。 或许正因如此,都务院才会责成他去处理?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收起玉符,便与座下仙鹤道:“鹤君,形势有变,还请先往东南而去。” “不出一、二百里,应当便能望见院中同砚的讯号。” 鹤君应声,一振双翼,便向云中飞去,应阐则时不时着目四方。 果然未过几刻,便见斜前方的空中,有道火光在空中飘飘荡荡。 不需应阐多言,鹤君便飞近了那道火光。 他往火光之中一望,见是一张燃烧过半的符纸,当即起了个诀,朝着符火一指:“着。” 一缕法力,被他以特定的法门,打入符火之中,符火微微一曳,顿时便降下了高度,慢慢悠悠飞向山间。 这正是道院弟子,用于求助同门的符法,将符纸放出之后,化作一团符火在空中飘荡。 若是道院的同砚遇见,只需以特定的法门驱使,它便能够原路回返。 应阐见到法门奏效,微微点了点头,便请鹤君追着符火落去。 …… 此时。 三人正于山间小憩,一老者,一青年,一少女。 老者披着道袍,面容清癯,正是黄鹤生,少女则着长裙,杏眼明亮,自然是李静秋了。 至于另外一名青年道人,亦是道院同砚。 三人结伴领了法旨,在山中巡弋已有几日,还合力降服了一头失控的熊精,自然而然熟络起来。 此即,青年道人正捂着肩,眉头微皱:“没想到会遇到四目阴蝠,不慎之下还受了伤,看来只能回返院中修养了。” “此番还是多亏王道友,我们才能从那阴蝠群中逃出。” 一旁黄鹤生道:“好在这几日也收获不浅,不仅降服了那熊精,能得院中道功奖赏,还采得了不少药材。” “等到回返院中,将药材都换予了丹坊,再求一枚灵丹给道友疗伤。” 王道人闻言,只是笑笑:“些许小伤,至多祛除阴气麻烦一些,还用不上什么灵丹。” 两人正自说话,李静秋便托着腮,呆呆望着天中,忽然见到符火飘飘飞还,顿时眼前一亮。 “符火回来了!” 其实不需她来提醒,王道人与黄鹤生也已发觉,齐齐朝着天中望去,便见符火之后,有头高大的仙鹤展翅落下。 仙鹤背上,坐有一名青年道士,素簪发髻,丰采俊逸,好不脱俗。 王道人精神一振,便道:“是道院的师兄来了。” 他料想能领都务院之符诏者,都是在院中学道已久,修为精深的弟子,称道一句师兄自然无错。 但一侧首,却见黄鹤生不知为何,只手拧着短须,竟是面露愕然不语。 “啊!”李静秋倒是眼前一亮,便站起了身来,招手唤道:“应道兄!” “哦?”王道人讶然道:“李师妹,你认识这位师兄?” “认识。”李静秋却道:“应道兄与我,还有黄道兄,可以算是同届哩。” “啊?”王道人瞧了瞧黄鹤生,又瞧了瞧驾鹤而来的应阐,一时竟是有些转不过来。 应阐倒不知晓几人所言所想,乘着鹤君落在山间,自觉有些居高临下,便轻轻一跃,落到地面之上。 “道兄!”李静秋见状,当即便迎上来,兴高采烈道:“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李道友。” 应阐点了点头,便道:“方才我收到都务院传讯,责成我来处理四目阴蝠。” “可是你们遇上了此物?” “正是,正是。” 李静秋正应着,王道人听闻应阐之言,已驱去了些许疑惑,走近前来一拱手:“见过师兄。” “四目阴蝠之事,正是我们上报都务院的。” ------------ 第六十二章 溶洞 “在下王安,还未请教师兄?” “应阐。” 应阐还了个简礼,便询问道:“你们是在何处遭遇的阴蝠?” “在东南方的山中。” 李静秋当即答道:“昨夜,我和王道兄、黄道兄三人,在这一片发现许多被吸尽血液的生灵,其中甚有虎、豹这样的猛兽,便知事态蹊跷。” “一路寻到了东南山中,便遭遇了那群四目阴蝠。” 应阐点了点头,又询问道:“可否说说详情?” “这个么。”李静秋想了又想,才道:“那群四目阴蝠,好像有十来头?也可能是二十数头……” “是十八头。” 王安不动声色道,“但最初时,我等遭遇的阴蝠只有五头,纠缠了片刻后,便不断有阴蝠前来驰援。” “因此,在下推想,这群阴蝠恐怕还不止这个数量。” “正是。”李静秋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应阐思索片刻,又道:“这些阴蝠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嗯……”王安认真思索着道:“四目阴蝠,我亦是首次遇见,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这群阴蝠的体形,似乎比书中所说庞大不少。” “我仔细留意过,一十八头阴蝠,大多都有狼、犬一般大小,双翼展开则更甚……” “狼、犬一般大小的蝙蝠?” 彩雀儿听到此处,不禁哆嗦了下。 它骤然出声,不由使得几人一愣。 王安更连瞧了彩雀儿数眼,心中惊疑,不知道它是不是炼化了横骨的厉害精怪,好片刻,才应道:“正是,书中说四目阴蝠,通常都是硕鼠大小。” “因所见与所识有差,我的映像才更深刻。” “体形更大?”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忖道:“这是因有浓郁的阴气滋养吧?” “体形更大,数量还这么多,这些阴蝠所居的,难道是处了不得的阴穴?……” 王安思维缜密,言语也有条理,应阐听完他的讲述,心中已经隐隐有数,便道:“我即刻便动身前去探查,各位道友请便吧。” 王安闻言,便一点头:“如此,预祝师兄顺遂。” 李静秋犹豫了会,却道:“那群阴蝠,甚是凶悍,不如让我们与道兄同行,在旁协助?” “哦?”应阐略一考虑,还是推拒道:“多谢道友好意,但就不劳烦了。” “我观你们或有伤在身,或已可见疲乏,还是快些回返院中休整吧。” 李静秋还要劝说,一直颇为沉默的黄鹤生却忽然道:“道友既这么说,自是有所把握。” “我们修为太低,纵使跟了上去,也未必能够出力,还是不要勉强为好。” 应阐有些意外,朝黄鹤生点了点头,才道:“如此,先告辞了。” 说罢,便又轻轻一跃,乘着仙鹤离去。 王安目送着他离去,啧啧奇道:“这位应师兄,真与你们二人同届?” 三人之中,其实是属王安进门最早,修为也较高些。 因此听他口口声声师兄,黄李两人都不免有些违和。 片刻,李静秋才道:“说是同届,其实还是我跟黄道兄更早些吧。” 她朝黄鹤生道:“那日在松风坛,齐院师问我们入道院多久,应道兄说他入道院是三十余日?” “当时我就十分惊讶,我学了足足一载,才有把握开始炼气,但是应道兄只入道院一月便做到了,后来更是离奇……” “李道友。” 黄鹤生忽然道:“你可知道,应道友修为到达什么境界了?” “啊?”李静秋犹犹豫豫道:“上次,道兄说他才炼开二十八窍,想来应该未有变化吧。” “二十八窍啊……” 黄鹤生嗟叹道:“二十八窍!这一年来,我自觉已做到了潜心修持、勇猛精进,也才炼开一十二窍。” “如此比照之下,实在令人怅惘。” “黄道兄。” 李静秋认真道:“不可视他人之得,为自己之失啊!” “不可视他人之得,为自己之失?” 黄鹤生怔了一怔,才哑然道:“道友此言……实在昭聋发聩,老道受教了。” 说罢,他还正色朝着李静秋一礼:“谢道友点醒。” “啊!”李静秋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是有一次,与应道兄同在正源坛听讲之时,偶然听他所说。” …… 应阐倒不清楚,三人背后还有一番议论,不过纵使知晓,想来也是一笑而已。 他乘着鹤君,向东南而去。 因是低空飞过,很快便留意到了一些迹象。 此时尚是晨间。 四目阴蝠喜阴厌阳,通常不会出没于白昼,所以应阐并没有直接发现此物。 但是大群阴蝠出没所留下的痕迹,却不会随着月落日升,便自然消逝。 他认真观察了片刻,却忽一拍脑袋。 四目阴蝠又不是寻常兽类,何必苦苦觅迹寻踪? 想到此处,他当即取出了张符纸,起诀一指:“去!” 符纸当空一转,便飘飘摇摇,逆着风流而去。 应阐修行至今,最精擅的法术,无疑乃是呼风御气,但最常常派上用场的,反而是《灵应四十九法集纂》中的各种小术。 此时亦如此,他只施了个觅气法,借着这张符纸寻去阴气最浓之处,自然就省却了觅迹寻踪的苦功。 鹤君跟随在符纸后,未过多久,就来到了一方谷地之上。 这谷地很是狭窄,又与阳面相背,谷中甚是阴湿。 应阐目睹符纸飞入谷底,不禁皱了皱眉,与鹤君道:“有劳鹤君,便送到此处吧。” 鹤君也不喜欢这有阴湿的峡谷,索性飞低了些,便由应阐一跃而下。 应阐落到岩壁之上,只觉脚下湿滑,好在早有准备,才没出师未捷便先栽个跟头。 他小心地在岩壁上跳跃着,很快到达谷底,没有找到符纸,却又发现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这相似的场景,不禁让他想起初到山中巡弋的遭遇。 不过这一次,却又有些不同。 那日寻至的山洞虽也幽暗,却还可算干燥,这个洞口不仅深邃,应阐耳尖,还能听闻潺潺之声,内里似有暗河经行。 “溶洞?” 应阐不由皱了皱眉。 ------------ 第六十三章 金气刚风,锋锐无当! “溶洞?” 彩雀儿站在应阐肩头,为难道:“道士,真要进去吗?” 洞穴内的空间,本来就使飞行受限,而且它还十分畏水,不由十分苦恼。 “嗯……” 应阐瞧了一会,却道:“先不着急。” 彩雀儿惊讶道:“道士不是要处理那什么四目阴蝠吗?” “这是不错。” 应阐笑道:“但我不是非要深入溶洞啊,等到夜间,那些阴蝠自会出来觅食。” “啊!” 彩雀儿欢快道:“道士好聪明,我还以为又要闯进去呢。” 应阐哈哈一笑,身形在岩壁上几个腾挪,反而又回到了高处。 他又观察一圈,有意取出符纸,布个简单的阵势,届时处理四目阴蝠也更简单。 奈何,他只带了一沓符纸,这些时日消耗实在不少,为留应急之用,只能熄了此念,遂寻了个平整之地,也不嫌弃湿滑,便盘坐下来,闭目养神。 时间一物,若愿消磨,总是过得极快。 不知不觉,日落月升,清辉遍洒。 不过这处谷地照不见什么月光,随着入夜,更显漆黑。 应阐只得一睁双目,提高了警惕,认真留意起来谷中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隐隐听见一阵肉翅扑棱之声,从那溶洞深处传出。 “这般动静……” 他微微皱了皱眉,手掌已往肩后一摘,取下乾坤弓。 “好快!” 应阐才生出此念,那肉翅的扇动声已到了溶洞口,他不假思索一拉长弓。 下一瞬,果然便有一团黑影从溶洞中疾飞出来。 应阐目光一凝,半实半虚的箭锋便已经把黑暗锁定。 他这一身弓术,分明没有如何勤加练过,但随修为提高、神念凝实、目力增长,倒是越来越发犀利起来。 如今,若是再让应阐与那人面**锋,即使没有玄英之助,他也能有一定把握,一箭将之射杀。 小小四目阴蝠,自然不在话下。 夙——! 应阐指诀一松,气箭霎时撕裂空气,命中了那一团黑影。 即使他并没有全力开弓,但这一击,仍是瞬间将其贯穿,浓浓夜色中传来一声嘶叫,那团黑影便从空中栽落下去。 应阐面色微微一变。 这个叫声,落在修行人敏锐的听觉中,未免太过尖锐了些,竟使他都有些不适之感。 彩雀儿倒是未受影响,见应阐射落了黑影,顿时便一振翅,飞落到了那团黑影之上,叫道:“哇!好大的蝙蝠,那王道士果然不是骗人……” 应阐才从四目阴蝠的叫声中缓过来,见状却又一惊:“仙子,快些回来!” “啊?” 彩雀儿正感疑惑,大量肉翅扑棱之声已从溶洞传出,紧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尖锐叫声。 “哇啊啊啊!” 彩雀儿惊声大叫,急得化作一道虹光,朝着应阐直冲而来。 应阐却第一时间,摸出符纸贴在双耳,以此防护耳窍,同时闭了耳识,便是开弓连射! 只眨眼间,便是五发气箭激射而出,与彩雀儿所化的虹光擦肩而过,射向溶洞。 那溶洞中才冒出几个黑影,顿时正中箭矢,纷纷掉落下去。 但这溶洞之中,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四目阴蝠,被应阐瞬间射杀了六头,竟然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出来。 在应阐的视角中,只觉暗沉的峡谷中,忽然飞出团团黑影,无数双猩红的眼,仿佛都在向他望来。 他虽闭了耳识,却也不难想象得到,此时定是叫声连连,起伏跌宕,这些四目阴蝠锁定了他这屠戮同族的元凶,顿时齐齐扑杀过来。 应阐双眼一眯。 在这无声的世界中,他的精神和注意力反而高度凝聚起来,又是开弓连射,射杀了数头阴蝠,发觉无济于事,顿时奋力朝着弓弦一扯。 崩! 乾坤弓再次接近圆张,却不见有惊天动地的一箭凝聚出来。 取而代之的,竟是星星点点的寒芒。 “着!” 应阐一声大喝,乾坤弓上的光寒激射而出,仿佛一场箭雨,攒射而下! 扑通——扑通—— 在他暂时无法听闻的世界中,不知多少四目阴蝠被箭雨射穿,尖叫着栽落下去,有的滚入溶洞,落进暗河,更是水声四溅。 方才,应阐粗略一扫,见飞出来的四目阴蝠,足有二三十数。 但只在他这一波攒射之下,便已死伤过半。 不过,这四目阴蝠也实在凶悍,死伤了这么多同伴,竟还能够悍不畏死,甚有一些被箭羽所伤而未致命的阴蝠,都在嘶叫着朝应阐发起冲锋。 “道士,来了!来了!” 彩雀儿惊惶叫着,应阐听而不闻。 但他早有准备,放下了乾坤弓,便将胸膛一鼓。 一股无比锋锐的气机,被他从肺部的窍穴中,小心翼翼搬运出来,顺着喉关,自口而出—— “铮!铮!铮!铮!铮!铮!” 空谷之中,仿佛有数十柄飞剑齐齐鸣啸。 狂风从应阐口中席卷而出,瞬间化作无数锋刃,白金之气四处纵横,所过之处,血色迸溅,四目阴蝠落如雨下,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眼,在夜色中接连熄灭。 金气刚风,锋锐无当! “啊!”彩雀儿瞧得目瞪口呆:“道士,你你你,你的法术都这么厉害了……” “咳咳,咳……” 应阐才打开耳识便听闻此言,正要应声,却禁不住一阵轻咳。 这金气刚风,要汲取金之锐气,藏于肺腑,端是十分凶险。 他修炼时小心翼翼,没有因此受伤,但这一次为了应对阴蝠,调度金气猛烈了些,倒是首次尝到了这滋味。 好在,应阐默默感受了会儿,便知只是受了金气刺激,还算不上是什么伤势。 调理片息,差不多已恢复过来,这才把乾坤弓一负,跃入谷底。 谷底无光。 但以应阐的目力,凑的近了,还是能够瞧地清楚,这四目阴蝠果然骇人,不仅体大如犬,爪牙也如弯钩一般。 因金气刚风的斩杀,不如乾坤弓一般精准,有些阴蝠只是被斩断了翅膀或者身子,还在奄奄一息,竟也朝着应阐低声嘶叫,凶性不减。 “啧啧啧。” 彩雀儿跟着应阐,又再一次细细看过这些阴蝠,不由说道:“这些东西,果然骇人。” “还好道士把它们放了出来,瓮中捉鳖!不然在溶洞里,还不知道有多难缠。” “既然已从溶洞中放出来,怎么能叫瓮中捉鳖呢?” 应阐一边与彩雀儿说笑,一边取出了玉符,要传讯予都务院知,却忽然间,眼皮一跳。 “这是……” 他微一侧首,望向溶洞,不禁又凝起了目光。 ------------ 第六十四章 肉灵芝与石乳 洞深幽幽,暗河湍湍。 应阐认真看了片刻,又侧耳细听,未再察觉异样,不觉心疑:“莫非是我感知有误?” 但是方才,他分明有被窥觑之感,哪怕仅仅一瞬,也当不是错觉。 “道士?” 彩雀儿察觉他的视线,不禁歪了歪头:“怎么了吗?” 应阐沉吟片刻,才道:“我想,或许还是该往溶洞之中一探。” “啊?” 彩雀儿才吃了一惊,便又听应阐道:“至于仙子,在外等候即可。” “可是……”彩雀儿踌躇着道:“会不会有危险?” “阴蝠都已肃清于此,怎么会有危险。” “不对!” 彩雀儿警觉起来:“若是没有危险,道士何必再入其中探查,又为什么让我在外等候呢?” “好吧。”应阐无奈一笑:“我是怀疑洞中还有异样。” “不过仙子放心,我自心中有数,入溶洞中只是探查形势,也好与都务院交差。” “若真发觉事态不对,立即便会撤回。” 彩雀儿还要再说,应阐忽的却在袖中一掏,“对了,劳烦仙子帮我拿着这支符箭。” “符箭?” “正是。”应阐笑道:“我在地下溶洞,若是遇险便设法传出动静,请仙子替我激发符箭求助,如何?” 彩雀儿迟疑片刻,才答应道:“既然如此,道士要小心些。” 应阐点了点头,再次取下了乾坤弓,便小心往溶洞靠近。 洞中果然更加湿滑,又一片乌黑。 应阐照例,先放出了一团符火在前探照,这才小心翼翼跃入溶洞,稳着身形向里而行。 不料,还未深入溶洞多远,前方符火便呼呼一闪灭去。 应阐顿时紧起心神,警惕了片刻,却并没有迎来袭击。 溶洞除了水流之声,依然一片静阒,似乎什么都未发生过般。 应阐皱起眉,又朝溶洞深处放出了一团符火,果然前行不远就又灭去。 “这……” 应阐面露思索,没有再作尝试,只是运起法力保证耳清目明,缓缓深入其中。 果然,未过多久,他便感到洞中寒意陡升,更有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缠绕上来,似乎要从他的皮肤钻入体内,直入肺腑。 若不是他如今体魄强悍,气血如炉,恐怕瞬间便要冻伤。 “果然,是这洞中阴气太盛之故。” 应阐想起这些四目阴蝠的体形,心中不由更奇:“这洞中的阴气,为何如此之重?” 是天生的阴穴,还是另有原由? 到了此间,回首已望不见洞口,也再没有丝许光线,即使应阐目力再好,看到的景象也难免变得朦胧。 而随着他的深入,溶洞特有的地形逐渐呈现出来,洞顶的钟乳石与地面的石笋,轮廓交错,竟显得如獠牙一般。 应阐心中有了退意。 他是好奇不错,也愿意为都务院的差事尽心尽责,但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这溶洞中难以视物,地形又如此复杂,真要遭遇什么凶险,凭他这点修为本事,恐怕还未必能从容应对。 因此应阐略一思索,便打定了主意。 若再往前,还探查不明详情,便就此退去,上报都务院说明形势即是。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才生出了此念,转过一个狭角,前方却忽然开阔起来。 原来是到了一处地下空洞中。不仅如此,岩壁之上,还有晶石散发着微光,顿时便使应阐的视野清晰了许多。 骤然恢复视野,应阐心神也不禁一松,向前望去,有道暗河湍湍而流,横贯这处空洞,也拦住了他去路。 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探索的了。 应阐目光一扫,正欲转身回返,视线却忽一定。 “这是?!” 只见暗河边上,长有一物,大如磨盘,通体漆黑如墨,若非应阐眼尖,在这黑暗的环境中,还真忽略了去。 他大步走近一看,见此物仿佛一个肉芝,再抬首望,其上正有一根钟乳石倒垂。 这钟乳石与其它不同,借着晶石的微光,可以见其通体如玉,尾部垂有一滴液体,浓白粘稠,嗅有奇香。 “果是此物!” 应阐大为惊喜。 为在山中采药,他读了不少丹书、药书,正好便见过关于此物的记载。 这地上的墨色肉芝,乃是石太岁,又唤肉灵芝,为纯阴之灵物。 此物价值不菲,但更珍贵的是,其上的‘石乳’。 此物本质之上,还是一种灵精,其乃地脉灵气在极特殊的情况下,经百年乃至千年,才凝结出来的菁华,可为修行人伐经洗髓,有种种妙用。 某种意义上,肉灵芝不过是石乳在凝聚成形的百千年间,排出的阴气、浊气所养成的伴生之物而已。 “这滴石乳凝结成形,还未滴落,便叫我给撞上。” “莫非真有上天作巧?” 要知道,这石乳之所以珍贵,还有一个原因便在于罕见。 且不说在石乳凝聚成形的百千年间,地气稍有变动,便有可能打断这一进程,即使它已凝聚成形,若是无人及时摘取,早晚也会滴落下来。 而若其没有肉灵芝伴生也就罢了,滴在石上,可能还能保存下来,滴入水中,可能惠泽一地生灵,但若滴入了肉灵芝,百千年的造化便作废了。 应阐忙在身上摸索起来。 这石乳滴落的时间,说长也长,若无外因干扰,可能数月一载都会挂在钟乳石上,但是说短也短,或许就这片刻之间,都有可能突兀发生。 好在为了采药,他身上带了不少各式容器。 因此应阐不敢怠慢,连忙找出一个洁净的瓷瓶,接在钟乳石下,再将瓶口轻轻一触。 那一滴百千年造化而成的石乳,便悄无声息滚入瓶中。 应阐又把瓷瓶塞紧,放入怀中贴身收好,这才心中一定。 “该离去了。” 他正欲折返,但瞧着地面的肉灵芝,犹豫片刻,还是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玉盒。 这肉灵芝也是可入药的好物,虽然这肉灵芝如磨盘般大,他带不走,但也可以割上少许。 毕竟此物不同其它,不会因分割而破坏药性。 应阐把玉盒打开,正欲调度金气为刃,割下些许肉灵芝来,忽地只觉耳中一痛。 ------------ 第六十五章 收获 痛贯双耳。 应阐感到双颊有些许温热,知道可能是自己双耳淌出的血。 但他没有惊惶,只是一甩手中玉盒,同时足下轻点,身形便已暴退出去。 果然下一刻,便见一个庞然黑影,狠狠扑杀在了原处。 “四目阴蝠?” 应阐念闪而过:“如此体形,恐怕是成精了!” 眼前这一头四目阴蝠,大如虎豹,行动更是迅猛,显然不是寻常阴蝠。 “先前暗中窥觑我的,就是此物……” 应阐念头急转,顿时恍然。 想来先前他感知到的,就是这头成了精的四目阴蝠,只是其可能已经开智,见识了应阐的厉害,知道不可力敌,所以选择了退缩。 乃至应阐深入溶洞,其也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不敢被他发现。 至于为什么又忽然袭击,自是因为肉灵芝了。 此物纯阴,在喜好阴气的四目阴蝠眼中,无异圣物。 甚至可能在这些凶物眼中,肉灵芝便是此处能够滋生这么多阴气,孕育那么多阴蝠的原因。 反而是石乳,虽在修行人眼中珍罕无比,但在四目阴蝠看来,却未必有多少价值。 所以即使应阐取走石乳,这头阴蝠也未发难,但见他想动肉灵芝,其便立即暴起袭击了。 想通此节。 应阐没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而是轻轻吸了口气,立即便把精神提振起来。 他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四目阴蝠,立即张弓。 但那阴蝠也实狡诈,袭击不成,并不追击,却立即遁入了黑暗之中。 此处虽有晶石微光,但还远远不足照彻空洞,又有钟乳石笋,处处都是阴影。 四目阴蝠物一身皮毛黝黑,遁入其里,应阐还真难以捕捉得到影踪。 但是此时,他耳廓一动,立即便朝阴影之中一射! “吱!” 黑暗之中传来尖叫。 应阐强忍着刺痛与不适,开弓连射。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闭上耳识,除了在这溶洞之中,不能闻声太过危险,便是因为知晓四目阴蝠遁入黑暗,肉眼难觅,反而是借耳识,可从肉翅扇动之声分辨方位。 果然,他的选择立即奏效,那四目阴蝠显然是受伤了。 但紧随其后的数箭,却没能竟功,那阴蝠自一声尖叫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竟连肉翅的扇动声也听不见了。 应阐眉头一皱,顿时反应过来:“此物成了精,莫非能御阴气飞行、移动?” 他也不知为何,每到这种恶战之时,脑子便极清明,猜出四目阴蝠的能力,立即便有两个应对之法冒了出来。 其一,借演天珠,能感应到阴气的流动。 除非那四目阴蝠竟聪明到,有此防备,否则应阐不难寻到阴气流动的不协调处,从而将四目阴蝠的位置纳入掌控。 这个办法显然可行,至多耗费精神一些,但是应阐却没作这选择。 因为他有更加简单而霸道的法门! 仗着黑暗藏匿位置?逼出来便是了! 应阐目光微闪,已经轻车熟路,从肾穴中调出一股精纯寒气。 “呼……” 呼呼——! 随着应阐嘘声吐气,这空洞中,竟是骤起风声,一道酷烈寒风猛然成形,旋转着往四方扩散开来。 晶石的微光下,只眨眼间,冰霜便已遍布此间,甚至那地下暗河的表面,都开始结出冰面,溶洞中的寒意不断攀升…… 寒风携着冰晶,四面肆虐,摧打石笋,刮过洞壁,发出噼噼啪啪的动静。 “吱!” 空洞之中,再次响起尖锐的叫声,似要贯穿应阐的耳膜,那四目阴蝠猛烈扇起肉翅,闯出寒风,朝着应阐扑来。 但其身上,不仅可见贯穿之伤,更有大量砸伤、刮伤、冻伤,还结着大片冰霜,动作早已不复先前一般迅猛。 应阐以法力保护着双耳,无视阴蝠叫声带来的不适,冷然抬起乾坤弓,引弦一射。 箭芒如电一闪,瞬间贯穿了那四目狰狞的兽首。 这一次,其已无法发出尖叫,来势倒是不减,扑通一声栽落在地,还滚到了应阐身前。 “呼……” 应阐再一次,轻轻吐了口气,不过这次伴随的,却是寒风渐渐止熄。 很快,空洞之中便已恢复寂静,唯留遍地冰霜。 收起乾坤弓,应阐只手在两颊之上一抹,借着晶石的微光,瞧见血色,不禁摇头一笑。 他到山中巡弋四五日,遇到了三头因帝流浆失控的精怪,也只耗费了些许法力。 今日为降服这四目阴蝠,可受了两次伤了。 好在,收获亦是匪浅…… 应阐寻回玉盒,此物是在丹坊置办的,果然坚实,被他甩在石笋之上,也不见有半分损伤。 他调度金气为刃,割了一小块肉灵芝在玉盒中,又小心将其合好。 这肉灵芝的纯阴性质,对寻常修行人而言,也可以说是种毒性,应阐可不想沾染。 收好了玉盒,他又在空洞中细细探查一番,确定没有其它遗漏,这才使了个搬运术,将那四目阴蝠的尸身运着,出了溶洞而去。 “道士!你总算出来了……哇啊!” 才望见了夜幕中的星点辰光,应阐便闻彩雀儿叫道:“好骇人的大蝙蝠!” “哈。” 应阐撤了搬运术,任由阴蝠掉落在地,笑道:“不过是具尸躯,也骇人么?” 彩雀儿戚戚道:“这么丑的蝙蝠,还长得这么大,怎么会不骇人?” 应阐闻言,瞧了瞧地面上的阴蝠,果然有些凶恶,不由更是莞尔。 安抚了彩雀儿几句,他又把都务院的玉符取出,汇报了四目阴蝠的处置之事,这才攀着湿滑的岩壁离开谷底。 先前在谷底不察,登上了高处,他才忽然发觉,今夜月色竟是极好。 帝流浆那一夜,月正盈满,如今始亏,清辉竟却更胜,照在应阐面上,眉发可鉴。 彩雀儿忽然发觉了,应阐抹去的血色,惊道:“道士,你受伤了?” “只是被那阴蝠震伤了双耳,不妨事的。” “那怎么行?”彩雀儿道:“受伤了就该好好调养!” “嗯……” 应阐望着月色,微微一笑:“好吧,我也确实有些疲惫了。” “明日便结束巡弋,回返道院。” ------------ 第六十六章 善果 翌日一早。 应阐便等来了都务院的道人。 道人将四目阴蝠的处理情况记录在册,听完应阐的描述,又到溶洞之中瞧了一眼,大为惊讶:“师弟真好运道,这磨盘大的石太岁,可实在难得。” 应阐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这石太岁虽好,但于我也无用。” “可否交由师兄,向院中换取道功?” “这是自然。” 道人欣然答应下来:“师弟只管放心,院中不会叫你吃亏。” 应阐点点头,拱手谢过道人。 处置完了此间之事,应阐便又唤来鹤君,只是并非回返道院,而是去往自己负责巡弋的那一片山中。 他既领了都务院的符纸,那在离去之前,还是应将差事做到圆满。 乘着鹤君跨越层峦,很快,下方景致变得眼熟起来。 应阐略一寻觅,找到了那日的山洞,劳烦鹤君降低高度,便一跃而下。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周近的山间还残留着那头精怪肆虐的痕迹,但与应阐初到此处又已不同。 应阐落在地面,激起了些尘土,生出的动静,又惊动了不远处的一只小兽。 小兽警惕地瞧了应阐一眼,便跳跃着逃入了林中。 “已又恢复生机了啊。” 应阐忖道:“如此说来,那头精怪,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凶性?” 若其真失去了控制,不可能不留半点痕迹,此处也不可能恢复生态。 应阐让彩雀儿与鹤君暂候,独自朝着洞中探去,果然发觉洞中空空如也,那头精怪已经杳无踪影。 想是炼化了帝流浆的精气,便悄无声息离去了。 应阐只觉欣喜。 仙道贵生,那一日他选择放过这头精怪,也曾想过会否因此,反而有负自己的职责。 但到最终,还是得到善果,自然令人怡悦。 应阐欣然收起了乾坤弓,离开山洞,便把玉符取出,传讯予都务院。 其实,早在昨日,他便已将这一片山中,大致走过一遍。 除了那魔树与另一头因帝流浆而失控的精怪,再无其它发现。 考虑到距离帝流浆降世,已经是第六日,再有精怪因此失控的可能,应当是不大了。 因此应阐自觉,已可圆满结束此次巡弋。 果然,他传讯予都务院未久,便有回信传来,准他回返院中交差。 应阐微微一笑,正待唤过鹤君,忽然发觉鹤君正摇望着什么。 “道士,道士!” 这时,彩雀儿也凑近来,小声说道:“快看那边!” 应阐循声望去,目珠顿时微微一缩。 只见半山之上,不知何时竟有一头白狐,正静静地瞧着此处。 这头白狐,体型十分庞然,粗略一望,恐有三四丈长,长有两尾,大如蓬伞,瞧着便绝不是寻常精怪。 应阐下意识一抬手,摸上了乾坤弓的弓身,半山之上,却忽传来一道声线:“应阐。” 他不由一怔。 这道声线,并非由来那头白狐,应阐正觉耳熟非常,便闻其又说道:“且上前来一叙。” “这……” 应阐眉目一动,忽地露出几分恍然,便一点足尖,乘着清风跃上半山。 “欸!道士?” 彩雀儿见他忽然动作,吃了一惊,连忙振翅跟随,到了半山之上,便见此间竟有一名女冠。 其柳叶眉,丹凤眼,身形秀颀,彩雀儿不认得,应阐却如何不识,正是指点他择选功法的齐院师! “齐院师。” 院中道师在此,应阐自是不惧精怪,上前行了一礼,便道:“院师怎么会在此处,又唤弟子相叙?” 齐院师仍是一般清冷,只淡淡道:“我在此处,是因离儿之故。” “只是我也未想到,离儿口中的道院弟子,原来是你。” “离儿?” 那二尾白狐的目光应声而来。 应阐顿时恍然,原来‘离儿’便是此狐之名,只是自己又如何成了,这头白狐口中的道院弟子? 他下意识打量着此狐,忽然察觉几分端倪。 这头二尾白狐,虽未给他丝毫凶悍之感,但这一身轮廓,却是越瞧便越发眼熟。 应阐再三对照之下,不由吃了一惊:“这头白狐,原来就是那日藏身在洞中的精怪?” “看来你也猜到了。” 齐院师道:“离儿贪玩,总在山中乱跑,我因不想对其多加束缚,亦是听而任之。” “却没想到,它竟得到了一缕帝流浆,还险些因此失控,幸亏你没不由分说,除去了它。” 应阐不禁摇了摇头:“它并未有残杀生灵,因此我也只是遵循本心而已。” “哦?” 齐院师微微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还要感谢你予它这一个机会。” “离儿,还不道谢?” 那二尾白狐体型虽大,但在齐院师面前,却实十分乖觉,闻言温顺低下了头,竟道:“离儿多谢道兄不杀之恩。” “啊!”彩雀儿吃了一惊。 离儿的声线,比之彩雀儿还稚嫩些,又十分尖细,仿佛女婴。 但是叫它吃惊的,自然不是这个缘由,而是因其竟然口吐人言。 这岂不是说明,它是炼化了横骨的厉害妖怪? 应阐也怔了怔,无奈一笑:“这位……离儿姑娘,既已炼化横骨,我又怎么会是对手,不杀之恩更无从说起了。” 齐院师却淡淡道:“离儿天赋虽佳,却是个疲懒性子,若非因缘际会炼化了帝流浆的精气,岂能炼化横骨?” “原来如此……” 应阐这才点了点头,“既如此,离儿姑娘之谢,在下便领受了。” 齐院师沉吟片刻,却又说道:“应阐,你可有所求么?” 应阐讶道:“院师这是何意?” “我惯不欠人情。”齐院师淡淡道:“你若是有所求,尽可说来。” “只要在我能为之内,又不违反本宗门规,我都可以允你。” “这……” 应阐有心拒绝,但见齐院师这副模样,显然也不容他推托。 只是他自觉,放过离儿是为本心,并值不上什么回报,所以也实是难开口索求。 他想了又想,却忽然间,忆起昔日在云中垂钓时,与陈象的一段对话,不由眼前一亮。 “既如此。”应阐拱手道:“弟子修行之时,若有疑难,可否向院师请教?” ------------ 第六十七章 百年木精 “哦?” 齐院师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应阐会要一味灵丹,或是一件法器,没想到他所求,竟是这么简单。 因此她沉吟了片刻,才道:“你当真只有这个要求?” 应阐不假思索道:“正是。” “我可以答应你。” 齐院师一双柳叶眉,微微蹙起:“不过……” “我与其他院师不同,任道师不会太久,不知何时便会回返本宗。” 应阐一颗心才提起,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弟子所求,只在解惑,能得院师点拨一二足矣。” “既然如此。”齐院师道:“若是你想向我请教,便自来松风坛即可。” “松风坛?” 应阐虽有些意外,但仍恭敬答应下来:“谢院师。” 齐院师微微颔首,便道:“去吧。” 应阐闻言,又行一礼,这才折身下了半山,再回首一望,齐院师连那二尾白狐离儿,竟已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此间。 “道士。” 这时,彩雀儿才小心翼翼道:“这位齐院师,也是院中道师?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它每日到各座讲道坛听讲,比起应阐还要勤快,却真没有见过这位齐院师。 应阐想了想,才道:“齐院师确实罕有讲业,许是没撞上吧。” “唔。”彩雀儿小脑袋摇着,话锋忽然跑偏:“这齐院师生的好好看啊!” 其实修行之人,因为三宝充盈、宝体洁净,通常都不会太过丑陋,不过齐院师确实更卓殊些。 “这……” 应阐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得笑笑,略了过去。 彩雀儿也不在意,又羡慕起二尾白狐离儿:“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炼化横骨……” “仙子天生便通人言。” “额?”彩雀儿恼道:“那也要炼化横骨,才能如玄光修士一般,大量吞吐天地灵机,道士明明什么也不懂!” “是,是。” “鹤君,你评评理,是也不是?” 这句却是彩雀儿与鹤君说的。 鹤君不语,只是一声清唳,便驮着应阐冲天而起,向着道院飞去。 …… 望见那千峰怀抱的镜湖之时,恰好日过中天。 鹤君将应阐送到了都务院,应阐奉上了数枚玉露丹为谢,它仍只取一枚,便独自朝着鹤池坊返去。 应阐目送着它消失,这才折身入了都务院。 今日的都务院,倒是出乎预料的冷清,郑道人甚至都有闲暇,悠悠翻起了道书。 应阐怀着好奇走近前去,拱手笑道:“师兄倒是难得清闲。” “嗯?” 郑道人一抬首,见是应阐,便笑骂道:“既然知我难得清闲,还来搅扰?” 应阐无奈道:“我是与师兄领的院中符诏,自然要找师兄交差了。” 郑道人摇着头,翻开册子,又拿起笔:“师弟倒是心急。” “其实你先回去休整过后,再到院中交差也不妨事,莫非是怕昧了你的道功?” “师兄说笑了。” 应阐笑着将舆盘等物,交还给郑道人,又配合他,回答了些问题,便见郑道人唰唰记下几笔: “师弟巡弋五日,记五道功,出手除去一头狼精,一株魔树,一群四目阴蝠……” “依据院中勘定,嘉以十六道功。” “除此之外……”郑道人笔锋一顿,摇着头道“师弟也太疏忽,你可知道你遗漏了什么?” “我却不知。”应阐意外道:“还请师兄言明。” “你除去四目阴蝠,还能找到那磨盘大的石太岁,那就没有想过,翻找一下那株魔树的残骸?” 郑道人道:“你可知道,内里还有一块百年木精。” “啊……” 应阐摇了摇头:“我只道其被我付之一炬,当是什么也没剩下了。” “木虽生火,但这百年木精,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炼去的,还好负责勘定形势的师兄多瞧了眼。” 郑道人道:“你是取走,还是换取道功?” “这?”应阐讶道:“既然我未曾发现,还当归我所有吗?” “院中缺你一块木精不成?”郑道人又笑骂道:“但你若是不要,我可就昧下了。” 应阐亦是莞尔:“小弟恐怕师兄违反院规,还是取走了吧。” 郑道人作出失望模样,在袖中掏了好久,才将木精取出,又在册子上唰唰记了几笔,便道:“好了!还有石太岁换取的道功,也都为你记上,快些走吧,扰人清闲。” “如此,小弟告辞。” 应阐接过木精,笑着拱了拱手,这才折身出了都务院去。 本来,他交了差,便要回返院中休整。 如今意外收获了块木精,犹豫片刻,还是调转方向去了器坊,寻到雷修远的静室。 他来的也实赶巧,雷修远便在此间休息。 但其见了应阐,却把脸色一摆,“你怎么又来了?” 应阐见状,也不由得有些歉然。 他这一年以来,也到过器坊之中帮闲,但是修行功课毕竟更紧,所以总算起来,也不过二三次而已。 倒是跑来向雷修远请教炼器疑难的次数,却翻一番都止不住,无怪雷修远没好气了。 不过他也知晓,这位师兄其实并不厌恶他,因此讪讪走近前去,便拱手道:“雷师兄,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雷修远一抚脑门,无奈道:“说。” “师兄瞧这百年木精。”应阐将才得到的木精取出,问道:“若我想借此物,炼制一张法弓,师兄觉得如何?” “百年木精?” “此物乃木气之精华,若是用于炼制木行法器,倒是再恰合不过,但若用于炼制法弓……” 雷修远皱着眉道:“弓是刚强之器,虽说不可缺之柔韧,但这百年木精,柔韧有余,刚强不足,却是不太相宜。” “那若是再合以雷击木呢?” “雷击木?若以雷击木为弓身,倒是十分合宜……” 雷修远摸着下巴,反应过来:“你想用这百年木精,为雷击木炼质?” 应阐点了点头:“正是。” “好小子。”雷修远轻哼一声:“炼质法,你学过么?就敢有这想法,小心两头都落了空,法器没有炼成,还平白毁了这块木精……” “咳咳。” 应阐轻咳一声:“所以,我这不是请教师兄来了么?” “……” ------------ 第六十八章 请教 器家有炼形与炼质之说。 炼形,乃是淬炼法器、除去杂质以求精纯;炼质,则是熔炼法器、添入灵粹以求升华。 总而言之,都是为法器提升质地的法门。 一件法器,除非出世之时,便是仙兵法宝的底子,否则想要祭炼为上品法器,乃至更高层次,都要经过许多次炼形、炼质,才有可能圆满。 当然,说来虽是简单,涉及到的关窍却实不少,其实已是十分高深的炼器之法。 没有一定的器道造诣,想要入门都难。 应阐出得器坊,夕照已斜。 这一下午,他在雷修远处学到不少,他的设想也得到了雷修远的肯定。 以雷击木作为主材,炼制一张新的乾坤弓,再以百年木精为其炼质,提升质地……这无疑是可行的。 只是以应阐的炼器造诣,想要一蹴而就,还是有些困难。 而且他的修为,也实差了一些,通常能够掌握炼形、炼质法的器师,至少也是玄光境界的修士。 “或许,可以先尝试将法弓炼成,日后再来慢慢筹谋炼质之事?” 应阐沉思着,走过长堤,倒影沿着湖畔,行在霞波之中。 很快,便回到了甲子二十六院门前。 应阐推门而入,发觉自己离开数日,院中落叶竟是不多。 “莫非是玄英回来了?” 他大步行入院中,见李玄英住的西舍果然敞着门窗,更是生出几分喜意,但往窗内一望,却是不由怔然。 只见西舍之中,竟是空空荡荡。 莫说李玄英其人,就连他的藏书,衣物,乃至墙上挂的丹药葫芦,都已无影无踪。 唯在临窗的桌面上,压了一张纸条。 应阐抄起纸条一看,果然正是李玄英的字。 纸上,寥寥不过几字—— 师兄敬启: 小弟功成,去矣,仙府再晤。 玄英谨白。 应阐看着纸条,不觉微微一笑。 没想到,李玄英竟然这么快便突破关隘,修成了玄光,也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几日,便错过了与玄英的告别。 但也无妨,自有相见之时。 他把纸条收起,便回到了自己的屋舍,在书房中坐下,翻起一本《阴阳经》。 说来也奇,这《阴阳经》的内容,应阐其实早已熟记于心,但这几日在山中巡弋,无暇温读道书,此时再翻起来,竟又有些新的感悟。 不知不觉,便入了迷,直至夜深,又至日月轮转。 应阐终于回到熟悉的步调,每日有条不紊的完成功课。 修行之余,也会去往器坊,向雷修远请教一些问题,有时也会留在坊中帮闲,只是不曾再接都务院的单子,也不需要每日点卯。 除此之外,他还将自己割下的那一小块肉灵芝,送予了李拙炼丹。 李拙此人,贯是投桃报李,后来忽有一日登门,竟是赠了应阐一瓶新鲜出炉的白阳丹,这就不消说了…… 如是,忽忽之间,便又已是一月流去。 这日。 应阐于峰顶采气,倏尔又入妙境,竟于无念无为之中,炼开了第三十窍。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正式踏上了,求取炼气圆满的关隘。 应阐退转之后,也不禁有些讶异。 其实这段时日,在修行上,他只不过例行功课,并未急着再有突破。 一则,他想将新开辟的两个玄窍温养壮大,法力也积蓄圆满之后,再水到渠成跨过此关。 二则,人贵自知,齐院师是准允了应阐,若有修行疑难,可以去往松风坛求解不错。 但是他却不会因此,就真觉得可以常常叨扰齐院师了。 即使齐院师可能并不在意,但以应阐的性子,也不愿意如此。 所以,近来他正忙于,梳理修炼时的种种体会,以及所遇见的种种困惑,打算总结起来,一并向齐院师请教。 至于修为进境虽也紧要,但是待此之后,再来勇猛精进也不算迟。 但或许修行一道,有时便是如此。 不期然而然,莫知至而至。 他虽不急于求成,却反而在修行时,得了无念无为,自然常驻的真谛,自然踏过了此关。 下了峰头,应阐心情正佳。 今日晨间无课,他也没有其它安排。 想来这些时日,已把修行上的困惑,总结地差不多,又恰逢进境,有些新的体会,正是向齐院师请教的时候,索性便一改道,向着松风坛而去。 未久,耳中已有松涛阵阵。 应阐拾着青石长阶,登上崖顶,便来到了松风坛所在的广场。 此时松风坛上,并无人在,他也不觉意外。 松风坛其实是院中的讲道坛,虽不如玄明坛、正源坛一般宽阔又常见,但也绝非齐院师独有。 只是不知晓,齐院师让应阐往松风坛来,是何用意。 他正思索着,是否该尝试着出声呼唤,忽地只闻一阵松风,齐院师便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此间。 应阐微微一怔,便忙上前行礼:“弟子应阐,见过院师。” 齐院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应阐便接着道:“先前,院师准允弟子,修行之时若有疑难,可向院师请教。弟子今日特此而来。” 齐院师淡淡道:“说来便是。” 几次接触下来,应阐也已习惯了齐院师这般清冷,稍作沉吟,先将自己读道书经藏而产生的一些困惑问来。 齐院师逐一予答,语气始终淡淡,却又能使应阐茅塞顿开。 应阐大为欣喜,只觉向齐院师,求得了这一个机会,果然比之什么灵丹法器都更值得。 问完了经义上的困惑,他又问道:“请教院师,近来弟子行气至玉枕关时,时而有感脑后轰鸣,似有光现,身如过电,不知此是否为入障之兆?” “……” 齐院师沉默少息,才道:“气机激荡,偶现光影声动,不足为奇。” “需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遇光不逐,遇声不惊,持守心神,自然清虚。” 应阐心中微定,他确也是这般应对,果然无错,遂又问了几个相似的问题。 没想齐院师听了,却没再予答复,只是微一摇头。 “应阐,你这些问题,非难非障,也不需要开解。” ------------ 第六十九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非难非障,也不需开解?” 应阐更觉疑惑:“还请院师教我。” “应阐。” 齐院师道:“上次,我在山中见你,你应是才炼开二十九窍未久?” 应阐对自己的进境,自然再清楚不过,没有多想,便回答道:“正是。” “但今日,我观你又有了进境?” 应阐怔了怔,才道:“是,弟子今日采炼紫气之时,偶得妙境,炼开了第三十窍。” “这便是缘由了。” 齐院师淡淡道:“种种异象,只因进境太快而已。” “可……”应阐不禁道:“弟子自觉修行以来,一步一印,少有冒进求成之时,当不能至根基不稳。” 应阐此言绝无虚假。 以他对法力的控制之精细,加之《一元炼炁经》的法力之强横,若是真的贪多求快,进境无疑还能更加迅猛。 而他正是因为知道夯实根基之紧要,才能把持得住进取之心,始终都是平稳轻进,当不至于有错才对。 “我何时说过你根基不稳?” 齐院师慢声道。 应阐更觉困惑,“那又为何会有种种异象?”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你修炼比他人快,修为得来也比他人易,经历的考验自然便比他人多些。” 齐院师道:“放心即是。世间从不罕有修道奇才,似你一般之人,乃至强于你者,亦是大有人在。” “莫贪恋,莫畏惧便好。” “这……” 应阐愕然,片刻才道:“是,弟子知晓了。” 齐院师微一点头,问道:“你可还有疑惑?” 应阐细细想来,暂时应是没有困惑需求解了,但犹豫了片刻,还是不禁道:“弟子还有一问。” “说罢。” “是。”应阐一拱手,认真道:“弟子想知晓,勇猛精进可有错么?” 齐院师静静听着,面上竟露出了一丝浅笑,只是转瞬即逝。 “勇猛精进,自是无错。” 应阐沉思片刻,又道:“那平稳轻进可有错?” “无错。” 应阐已有隐隐有所领悟,但仍接着问道:“既如此,我辈修行,究竟是该还是求平稳,还是求迅猛呢?” “我玄都一派,对于门人修行,从来只作引导,而不予以规定。” 齐院师道:“所以这个问题,还是问自己去吧。” 应阐又是微微一怔。 “好了。”齐院师淡淡道:“若已无惑,便自去吧。” “是,弟子诚谢院师开解。” 应阐闻言,躬身一礼,随后才转过身离去。 下了松风坛所在的崖顶,站在石阶上,回首一望,却觉不知何时,齐院师的身影已消失了。 …… 回到院里时,已经过了午间。 应阐行了一遍乾元筑基功,回到书房,又将书架上的道书经藏,统统读了一遍。 经齐院师的开解,以往困扰他的地方,果然不再滞涩。 但他还是没有思考出来一个结果。 应阐在屋内踱步来去,未久,又忽从墙面上,取下了一张无弦大弓。 这张无弦大弓,虽然亦是乌木,弓身却更长上几分,细瞧更可见有邃密纹理,仿佛雷电交错。 显然,这已不是原先那张树心所制的乾坤弓,而正是应阐以雷击木为主材,新炼制的一张法弓。 不错,应阐不仅再炼了乾坤弓,还将其炼成了一件真正的法器。 他为这张新的乾坤弓,祭炼了院中所传的小元清宝禁。 这种宝禁,可使乾坤弓承受更强大的法力灌注,自然也间接的,提升了乾坤弓的威能。 除此之外,祭炼了禁制,也有助于应阐掌控乾坤弓,还能免去丢失之虞,这就不消说了。 不过,眼下这张法弓,禁制层数还不多,用处也极有限。 想达到应阐设想中的成效,还需要经过不断的祭炼,这便是水磨功夫了。 所以这段时日以来,应阐若有闲暇,便会将之取出祭炼。 禁制的祭炼,与修行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先易后难。 应阐初炼成这一张法弓,不过几日,便为其祭炼了三层小元清宝禁。 但是后来,随这法弓禁制层数的增长,祭炼起来,需耗费的时间也更漫长。 应阐修行功课又紧,因此至今,已是五六天没有进展了。 但是今日,他却忽然来了兴致,取了弓在院中亭子坐下,也不去管功课做完了未,便专心致志,为其祭炼起了禁制。 如此,不知不觉,玉蟾经天。 眼看马上已是子夜,应阐横置于身前的法弓,终于轻轻一震。 荧微光华,从其弓身之上泛起,似乎使交错的雷纹都活了过来,又有道道金色神纹织于其上,更显华美。 这张法弓的小元清宝禁,终于被他祭炼到了五层。 应阐松了法决,面上不由露出欣喜之色。 不过,他并非是为乾坤弓的禁制增长而喜,而是因为这整日里的思索,终于有了结果。 不错,炼器确与修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求平稳也好,求迅猛也罢,只要没有脱离掌控,自然就不算错。 应阐将乾坤弓放于膝上,昂首望着亭檐外的月色,目光一定。 他炼气入门至今,虽是一直保持平稳,但又何时惧过勇猛精进? 早已决意之事,何以因为今日所闻,竟然就有了动摇。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修炼得更快更易,便要经受更多考验,那又如何? 齐院师不也说了,莫贪恋,莫畏惧! “炼气……玄光……” 应阐想起李玄英留下的那一句‘仙府再晤’,不由微微一笑。 “玄英,我可早说过了,不欲让你久等。” 不错,让他思考这么久的,自然不是‘是否保持当下的精进之势’,而是—— 是否要勇猛精进起来,一鼓作气,冲击炼气圆满,乃至玄光! 他探手入怀,略一摸索,却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塞子一嗅,顿时便有异香扑鼻。 这瓷瓶之中装的,正是那一滴百千年造化而成的石乳! 此物有伐经洗髓之能,某种程度上说,甚至可以提高修行人的资质。 但对应阐而言,其还有着一个妙用—— 此物是地脉灵气之菁华,可以为他提供大量灵机,助他接连冲关。 而其独特的妙用,又可以为他保护经脉,稳固玄窍…… ------------ 第七十章 恰如往昔 霞栖湖畔。 垂柳飘摇,映翠生烟,偶有蜻蜓点波,倏忽东西。 一晃眼,夏时已近尾声。 晨间,应阐采气过后,便到了正源坛听讲。 下午,其在云笈阁中呆了半个时辰,又往丹坊走了一趟,这才施施然回返甲字二十六院。 到了院前,还未推开了大门,便闻内里竟有交谈之声。 “道院之中,常有道师讲课,每月初,都教院都会放出一张课表,排有本月的课程。” “墙上那张就是,瞧见了没?” 这声音婉转清脆,是彩雀儿。 “是,我瞧见了,多谢仙子指点。” 这声音青涩腼腆,年纪当是不大。 应阐眉头微微一挑,推开院门入内,果见庭院之中,立有一名少年。 少年未着道袍,但盘了髻,样貌偏敦厚些,不似玄英一般清秀,年纪瞧着倒是相仿。 “啊!” 彩雀儿见应阐推门而入,便欢呼一声,飞落下来:“道士回来了,我的玉露丹呢?” 应阐微微一笑,将今日才从丹坊购来的玉露丹取出,递予彩雀:“自然不会忘了仙子之嘱。” 院中的少年见此一幕,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走近前,拱手礼道:“这位就是应师兄吧。” “小弟张羽,新入道院修行,往后邻舍,还望担待。” 应阐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恍然。 距离李玄英拜入本宗已有一段时日,或许是因为,新入道院的弟子不多,甲字二十六院的西舍一直空着。 没想到,在自己也将离去之时,倒是忽然迎来了新的邻舍。 应阐不由笑笑,还了一礼:“张师弟,有礼了。” “师弟知我名姓,是彩雀仙子与你说的?” “正是。” 张羽见应阐好说话,微微松了口气:“小弟今晨来到,许多院中之事,都是仙子介绍与我知晓。” “哦,可选了屋舍住下?” “是,选了西舍。” 应阐瞧了彩雀儿一眼,笑道:“看来,仙子已把我本该做的事都代劳了。” 彩雀儿轻哼一声,昂起了头。 张羽在旁看着,颇是艳羡。 应阐闲来无事,就与张羽随意聊了聊,日头渐转,忽地竟闻咕噜噜一声,自其腹中传来。 张羽脸色一赧,忙道:“师兄见笑了。” “天经地义之事,有何可笑。” 应阐从东屋墙上,取下自己装五精丹的葫芦,倒出一枚,递予张羽。 “这五精丹,一枚能抵人体三日精气所需,师弟服一枚吧。” “五精丹?” 张羽服了五精丹,眼前不禁一亮:“竟然还有这等灵丹。” 应阐忽觉今时今日,恰如往昔,不由一笑。 “早不知晓师弟来到,否则今日我到丹坊之时,倒可为你准备一些……罢了。” 他瞧了瞧手中葫芦,内里的五精丹,只有十余枚了,索性都往张羽手中一塞:“这些五精丹,师弟且拿着吧。” “这。”张羽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同院邻舍,本应互相帮携。” “那,师兄自己也该留下一些?” 张羽有些犹豫,应阐却只微微一笑:“都拿着吧,我留着亦用不上。” 张羽疑道:“这又何出此言?” “明日我便要开始闭关,闭关期间,需得辟谷。” 应阐不禁摇了摇头:“师弟来的不巧,赶上我要闭关,闭关之后……也不见得还会留在院中,恐怕无缘相处,也不能如何照拂你了。” 张羽似懂非懂,应阐也没有过多解释,只道:“若有不懂之事,可以多问彩雀仙子。” 彩雀儿已飞上了枝头,忽然听闻应阐提及,歪着头朝下方望来。 应阐没去理会,只接着道:“或者向院中同砚请教,只要不是刻意搅扰,想来都不会遭推却。” “是,多谢师兄。”张羽道:“师兄予我之助已经良多,不必挂怀。” 应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张羽犹犹豫豫片刻,竟又一拱手道:“小弟预祝师兄闭关有成。” 应阐有些意外,含笑点了点头,便道:“也祝师弟在道院的修行顺遂。” 大日经天,向西而去,眨眼将入夜了。 应阐和张羽未闲聊太久,便回到了各自屋舍。 应阐回到卧室,在床榻上坐定,返视内天地中,便见三十三个玄玄若存的窍穴,烁烁生光。 这段时日,应阐一改往日平稳,勇猛精进,奋发冲关。 为此,他还将积攒下来的所有道功,都换成了一味玄元固本丹,用以修行。 玄元固本丹有助修士稳固玄窍之能,正是炼气修士辅以冲关的上品灵丹。 应阐得此丹之助,无异扶摇乘风,所以才能在短短时间内,接连冲开三个玄窍。 不过,玄元固本丹毕竟价值不菲。 应阐巡弋得来的道功,已经十分丰厚,换成玄元固本丹,却只区区九枚。 随着这段时日奋发冲关,玄元固本丹早已消耗殆尽。 而且玄元固本丹,毕竟只是稳固玄窍之用,并不能直接使玄窍壮大。 所以,应阐新开辟的几个玄窍,都未经过如何温养,法力也未积蓄圆满,再想接着冲关,便有些后继无力了。 是以接下来,应阐想要再有长进,无非两个办法。 一则,静下心来积累一段时间,待以法力将玄窍温养壮大,自然能够接着勇猛精进。 只是,应阐既有心一鼓作气冲击圆满,自然不可能作此选。 如此一来,便唯有一个选择了。 “明日入关,服用石乳。” 应阐不再内视,收摄杂念,缓缓进入了静定中。 转瞬一夜。 次日,应阐未往峰顶采气,只待开静之后,便一拂袖起身,出了院门大步行去。 晨间的长堤,烟笼雾绕,三三两两的道院弟子穿梭其中。 应阐随着人流走过云中,便独自向南,沿着石板铺就的大道,青石叠砌的长阶,直到一座洞府大门之前。 洞府无名,但是走入其中,迎面便可见有一面石壁,上刻‘守静笃’三字。 这便是道院中的闭关之处了。 应阐有两位友人,炼气圆满之后,都曾此处闭关,也都修成了玄光,拜入本宗之中。 ------------ 第七十一章 入关 刻有‘守静笃’的石壁下,设有一张木案。 案后,只有个小道童,正埋头啃着道书,他坐的不是主座,但主座上无人,却不知晓何处去了。 应阐没有轻视,走近前去便一拱手,唤道:“见过童子。” “嗯……嗯?” 道童猛地抬起头,见到果然有人,连忙放下道书,还礼道:“见过师兄。” 应阐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借间静室闭关。” “师兄把弟子凭证予我即可。” 应阐把木符递上,童子便把道书挪走,打开一本厚厚册子开始登记。 随后,他又在案后一阵翻找,找出了个拳头大小的三足铜炉,还有一柱线香。 “师兄的静室在乾位第三间。” 童子说道:“进入静室后,把铜炉归位,即可启开禁制。” “这一柱凝神香,送予师兄,预助师兄闭关有成。” “谢童子。” 应阐把铜炉和线香接在手中,行了个简礼,这才绕过石壁。 石壁之后,是条漫长的甬道,似乎已经完全深入山体,不过并不潮湿。 一路上,时不时有岔道分出,朝里望去,两侧便是一间间洞室,互相隔着有段距离。 应阐很快寻到乾位的第三间洞室。 走入其中,十分空阔,除了一方石榻,只有一排空荡荡的书架,或许是为弟子闭关之时,也能读读道书所设。 不过,他这一次并未带上道书,自然也用不上书架。 应阐走近石榻,发觉石榻边缘有三个孔洞,对照铜炉瞧了一眼,顿时了然。 他把铜炉的三足对准孔洞按下,便闻轰隆隆一声传来。 回首一望,却见洞室的门户,竟已完全闭合,毫无缝隙,仿佛本来就是浑然一体。 旋即,上方又有一道光线降下,抬眼看去,原来是穹顶上,有个小小孔洞,放入了一线天光。 这一线天光,并不亮堂,只是恰好使这一间洞室,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应阐环视一眼,不由点了点头,只觉心满意足。 便一拂袖,坐到了石榻上,又把凝神香点燃,很快便有薄薄烟气一缕飞出,并不四处飘荡,只缭绕于石榻周近,嗅之心宁神清。 应阐微微点了点头,便把装有石乳的瓷瓶取出,拔开瓶塞,朝着口中一倾。 石乳如珠,轻轻滚入口中。 应阐立即便感到有一股奇香,自他口中弥漫开来,很快便已充斥了鼻腔,头颅,又渗往胸腹。 他定了定神,强忍着没将石乳咽下,而是含于舌下,便开始入静。 修行人欲入定,先入静,入静无杂念,却非除杂念,只需任其来去,如云过青天,水映万物,不迎不拒。 如此,心自澄明,静在其中。 应阐入静的功夫,已有十分火候,很快种种杂念自然逝去,神台一清。 这时,他才开始尝试炼化石乳。 于是,浓郁到其难以想象的灵机,霎时爆发出来,仿佛无数暖流,沿行经脉,外及体肤,内入骨髓。 应阐开始感到惊人的灼热。 但奇异的是,这种灼热,并不伤害他的身躯,反而灼去了他体内的浊气,杂气…… 这便是石乳的伐经洗髓之能,竟仿佛‘炼形’一般。 应阐若有所悟,但又无暇多加体会。 这段时日,他查阅了许多丹经药书,也向李拙等交好的师兄请教过,已将石乳的妙用研究得十分清楚。 此物能伐经洗髓,若为浊气缠身,经脉堵塞之人所用,可谓重塑造化,若为常人所用,也能提高资质。 但对天资本就优异者而言,这点提升就微乎其微了。 这也是为什么,石乳还算不上是逆夺造化的神物,圣物。 应阐也可算是天资上乘,伐经洗髓于他有用,但是聊胜于无。 所以对他而言,更紧要的,是借其为自己温养、壮大玄窍。 应阐凝神御气,尽量引导着石乳的灵机,涌入那一个个那一个个玄玄若存的窍穴之中。 果然不出所料,吸收了这种百千年造化而成的特殊灵机,他新开辟的几个玄窍,便开始缓缓壮大。 应阐忙把《一元练炁经》的法门运起,参与到玄窍的壮大之中,也维持着玄窍的稳固。 这个过程,说来漫长,但是比之自己慢慢温养,已是风驰电掣一般。 若说应阐靠自己慢慢温养玄窍,或许能在两三个月内,完成积累。 那有石乳灵机之助,这个过程,便可缩减到十日,五日,乃至三日之内! 这或许不是云泥之别,却也绝不可以同日而语。 更何况,完成新开辟这几个玄窍的温养壮大,也不过是应阐此次闭关,要做的第一步而已…… 凝神香的袅袅烟气中,应阐巍坐不动,仿佛一幅静止的画。 但时间仍于这幅画中无声流逝。 如此,过了三日,应阐终于完成了玄窍的温养,也将法力积蓄圆满,当即汇起一道洪流,自那内天地中,寻得新的关窍所在,汹然贯入其中! 轰隆——! 应阐仗着对法力掌控入微,每每冲关之时,都是奋尽全力。 因此这如闷雷般的动静,他也已经不能再熟悉了。 应阐法力汹然运转,心境却如止水,冲开了第三十四个玄窍,只是略作巩固,便又再次汇起洪流,朝着第三十五个玄窍冲击而去。 轰隆——! 天地之内,又是一摇,法力倒卷而回,竟是无功而返。 这还是应阐首次冲击玄窍失败。 不过他亦有所预料,玄窍开辟,先易后难,毕竟不是虚言。 何况应阐炼开三十四窍,未经分毫积累,便又开始冲关,会受挫也再正常不过。 而且对于正常炼气修士而言,冲击玄窍,本就不是一气呵成的易事。 应阐冲击不成,稍微平复气机,便毫不犹豫地再次汇起法力,朝着第三十五个玄窍冲击而去。 轰隆——! 轰隆——! 一次,两次,不过是第三次冲击,第三十五个玄窍便豁然洞开。 强横的法力涌入其中,立即依照《一元练炁经》的法门运转,散入整个玄窍之中,使其迅速稳固下来。 “呼……” 应阐于心中,浅浅出了口气,知道炼气圆满的关隘,已经到了眼前。 ------------ 第七十二章 今我见天地(一) 炼气境界的修行,其实归根究底,不过就是开辟玄窍,积蓄法力,周而复始。 如此,炼开三十六个玄窍,便算圆满。 说来虽是简单,但实际上,对于许多修士而言,已是一条颇为漫长的路。 即使是在道院之中,亦有过半弟子,无法在十年期内,炼开三十六窍,而纵然能得炼气圆满,能否贯通天地脉亦是一关。 可见修行之难。 应阐入道院以来,虽是一路顺遂,但在此前又何尝不曾历经艰辛。 因此,来到炼气圆满的关隘之前,他仍有些感慨,同时亦有一股冲动油然而生,直欲一鼓作气冲过此关。 不过很快他便清醒过来。 要知道冲击玄窍不成,不仅可能反伤己身,玄窍一旦从松动中恢复过来,便会变得更加坚固,下次冲关也会变得愈发艰难。 他早知晓圆满不易,想要一举冲开此关,至少要把能做到的准备都给做到。 应阐平心静气,将已完全散入体内的石乳灵机,一缕一缕调动起来,继续滋养玄窍,同时不断吐纳、炼气,要将一身法力积蓄到最盈满的状态。 这过程中,时有幻象、迷障显现。 或是杂念滋生、化作群魔乱舞,或是身躯隐痛,仿佛骨肉腐朽…… 应阐不动不摇,只是祭起心剑斩去。 行气之时,偶尔又觉气机激荡。 或是光影声动、身如过电,或是丹田灼热、口干舌燥,仿佛走火…… 应阐不着一念,只是静坐观虚,待其自平。 经齐院师的点拨,他早已经知晓,如此接连冲关,定然会有幻象滋生、气机激荡,也早做足准备,能够冷静应对。 就如齐院师所说一般,不贪恋,不畏惧便是。 其心澄静,其神明清,诸般异象便难萦回,不知不觉之间,即已自然消逝。 如此。 洞顶那一线天光,由日光变为了月华,又从月华再换回了日光。 金辉银水,不知几次轮转。 应阐体内的石乳灵机,已经消耗殆尽,三十五个玄窍,也皆稳固下来,虽有几个并未十分壮大,内里亦是法力涌动,仿佛生光。 应阐自觉已经做足准备,当即汇起法力洪流。 哗哗…… 洞室中本寂然无声,此时却隐隐间,似有滔滔之声,仿佛长江大河奔涌! 应阐知道,此刻就是自己修行至今,法力最为强盛之时,精神也随其积蓄,达到了一个顶峰。 短时间内,已不会有更好的冲关时机了。 他不再犹豫,运起法力,便悉数往那最后一个贯去。 轰隆! 仿佛天摇地动,前所未有的震动从应阐的内天地中,传往肉身的每一处,及至手足之末,乃至丝缕发端。 法力倒卷而回,最后一个玄窍竟似纹丝不动! 但应阐也毫不动摇,再次聚起法力,便又发起冲击。 轰,轰,轰—— 应阐强持身形不动,发髻却已开散,一头长发乱舞起来,可见其体内气机起伏之剧。 内天地中,更是震荡连连,应阐的法力数次倒卷而回,却每一次,都能汇聚成更强大的冲击之势。 这正是他在云笈阁中,寻来的冲关秘要。 所谓的冲关秘旨、要法,无非是法力运用的诀窍。 以应阐对法力的掌控,虽然在此之前,真正在冲关时,从未运用过这等法门,但是此时拈来,仍是得心应手。 如此,接连数个来回,应阐再汇起了法力贯去,终于轰然一声,冲开了这最后一个玄窍。 “成了!” 应阐精神一振,便要运转法门,将这最后一个玄窍巩固。 却没想到,不待他有动作,其内天地中,已开辟的三十五个玄窍,便是一震。 伴随最后一个玄窍洞开,三十六个玄窍,似乎产生了某种共鸣,齐齐放光。 紧接着,更有一种玄玄杳杳的气息,不知何来,回荡于内天地中,又似乎于三十六个玄窍之中,不断流转。 应阐福至心灵,念头搬运起法力,随着那道玄杳之气,一一周转于各玄窍中,仿佛汇成了一道悠长的气脉。 而随着气脉运转,其三十六个玄窍,便又齐齐壮大起来,法力更是随之剧增。 “这就是炼气圆满的境界……” 应阐细细体悟着这番变化,既惊又喜:“果然与破开此关隘前,乃是天壤之别。” 只这不过片刻,他的三十六个玄窍,已比之前壮大了近一倍,而且还远远没有止歇之势。 可想而知,三十六窍圆满的炼气修士,法力会是何等强大。 无怪必须炼气圆满,才有可能贯通天地脉,使内天地与外天地产生交汇。 “玄光啊……” 应阐双目缓缓睁开,眸光幽幽。 炼气圆满,已是不易,可对寻常修士来说,纵使炼开三十六窍,也未必能修成玄光。 在此关上,磋磨数载,乃至数十载者,大有人在。 但于应阐而言,天地脉此关,却反而是唾手可得。 他修炼的《一元炼炁经》中,早有言明:此经大成,即就玄光。 果然非是虚言。 伴随应阐炼气圆满,他已清晰的感知到,那无形的关隘正在松动。 似乎随着他的法力暴涨,三十六窍所连成的气脉每行一个周天,都酝酿着冲破内天地拘束的势头。 天地脉非脉,它并不存在于人身的某一个部位之中,而更像是一种限制。 若能将其打破,就能直接与外天地产生交汇,从而一念汇聚、吞吐天地间的灵机,炼为法力;借用天地间的清浊起伏之力,离地飞腾,出入青冥;更可餐风饮露,食气而生…… 应阐心中似有感慨,却又似乎依然澄静,只是念头一动—— 轰! 又是一声巨响,竟是由内而外,震得洞室轻轻一摇。 洞顶的那一线天光,本来正好落在铜炉之上,此时不知为何,却是发生了偏转,似被一口无形的漩涡裹挟着,指向应阐顶上天门。 应阐终于借助自己,真正感应到了天地间的灵机变化、清浊起伏。 而随着他一念运转,便能将之汇聚而来,纳入内天地中,顷刻化为法力。 他微微一笑。 “一念崩开乾坤锁,修成玄光化云龙。” “今我……见天地。” ------------ 第七十三章 今我见天地(二) 闭关之所,最是清净。 偶有来去之人,也皆举止沉着,不敢搅扰此地,因而,小道童总能醉心书中。 不过,今日却是不巧。 一位怀抱拂尘的中年道人,走入静笃洞,便见道童头也不抬伏在案上。 他轻哼了一声,倒过拂尘便是一敲。 “哎呀!” 道童惊叫一声,捂着脑门抬起头来,见是道人当面,连忙起身行礼:“陈师,您回来了!” 道童不是道院弟子,但也可以学习道书经藏,日后年纪长了,积累足够,便可入门。 因此对于院中道师,是与弟子一般称呼。 “嗯。” 陈院师点了点头,也没太过责怪,只是朝着石壁之后一望,沉吟片刻,便道:“在乾位第三间洞室闭关的是何人?” “乾位……” 道童怔了一怔,马上便想起来:“是位名唤应阐的师兄,十日前入关的。” 陈院师等了片刻,未闻下言,没好气道:“只有名姓?” “哦,哦!” 道童连忙翻开册子,“这位师兄是去年夏入道院……” “等等。”陈院师的面色古怪起来:“去年夏入道院?” “是,入院至今,应是四百余日。” 道童接着念道:“去年,这位师兄在都考院得到上考,俞院师也予他嘉许……” 这都是都考院录于弟子凭证中的讯息,道童为应阐登记时,也一并写了进去。 陈院师听着,却不由摇了摇头。 他绕过桌案,落座下来,静静等道童讲完,才道:“我知晓了。” 道童松了口气,把册子合起收好,却忽然间想起什么。 陈师虽然职司在静笃洞,却没怎么过问过此间之事。 少有的几次,都是因为闭关的弟子,在静笃洞中修成了玄光…… 他瞧了瞧手中的册子,眼神有些发愣。 这位名唤应阐的师兄,难道也修成了玄光?不是去年夏入道院,开九窍得都考院上考么? 道童顿时心痒难耐起来。 以至于接下去的几日,他到静笃洞点卯的时辰,都早了些,看道书之时,也始终有些分心,留意着静室的方向。 可一连三日,竟都不见有人出关。 于是第四日,道童来到静笃洞中,便不禁道:“陈师,这位应师兄可是修成玄光了?” 陈院师这几日,都未离开过静笃洞,此时正自闭目养神。 闻道童言,他也不睁开眼,只淡淡道:“你不是猜到了么?” 道童瞪大了眼:“炼开三十六窍,修成玄光,是只要四百日就能做到的事么?” 陈院师又淡淡道:“世间修道之才何其多也?” “莫说四百日修成玄光,一载修成玄光,乃至旬月修成玄光者,亦有人在。” “炼气一境,一时快慢并不代表什么,还要看根基打的如何。” “哦……”道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但又过了几日,道童便又按捺不住了,问道:“陈师,这位应师兄七日了还未出关,是否代表根基打得极好?” 他在静笃洞呆了快一年了,跟着陈院师,也见识过几次院中弟子修成玄光,知道这出关的快慢,某种意义上便能代表根基打得如何。 按道书上所说,则是因为修士的内天地,与外天地首次交汇之时,能够得到莫大好处。 这好处与修士修炼的功法品第高低,自身的根基稳固与否,道法的造诣感悟如何……等等,都息息相关。 但也能够通过简单的方式判断,即初次与外天地交汇维持的越久,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陈院师沉默了会,才道:“不错。” “看来这位应师兄果然是修道天才。”道童有些艳羡,“也不知道要第几日,这位师兄才会出关?” “九为数之极。” 陈院师罕见的话多了些:“玄光修士初次感悟天地,最多维持九日。” 这句话立即成了道童心中的一炷香。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紧张无比,生怕应阐出关,直到第九日早上开静,他才松了口气:“真的第九天了!” 陈院师也微微一颔首,道:“能有这等成就的,本宗之中也不算多见了。” “那岂不是说,这位师兄的根基,在本宗弟子中也算属上乘?” 道童奇道:“是否日后极有可能成为真传?” “你还知道真传。” 陈院师哑然一笑,过后才道:“切记,永远勿以一时的成就去做衡量。” “须知大道至公恒常,炼气一关做好了,并不代表日后便能走得更远;炼气一关做的差,日后也有可能弥补回来……” “当然,前者步步领先的可能更大一些就是了。” “原来如此……” 道童似懂非懂。 时间慢慢流逝,直到日将西斜,石壁之后才有脚步传来。 陈院师眉目微动,缓缓起了身来,道童也忙趋至其身后立定。 等待石壁之后那人转出,便闻陈院师道:“贺,弟子应阐得见天地,修成玄光。” 道童也随之一礼:“小童恭贺应阐师兄,得见天地,修成玄光。” 应阐自石壁后转出,散开的发髻已重新簪起,从静笃洞的大门外重见天宇,面上露出些许恍然。 随后,才见两人当前,又闻恭贺之声,不由微微一笑。 他驻下足,正式回了一礼,应道:“谢院师之贺,承童子之贺。” 陈院师微微点头,放下了手,才道:“尔玄光初成,我为院师,照理当有训勉予你。” “但你能够有此成就,想来也不需要我再多赘言了。” “时候不早,趁着还没止静,赶紧谒见院主师伯去吧。” “院主?” 应阐微微一怔。 他知道道院中有一位院主,但从没有见过,自然也不知道该去何处谒见,于是便拱手道:“还请院师示下。” 陈院师微微一笑,竟道:“院主师伯,尔入道院之时,应当早已见过了吧?” “啊!” 应阐这才恍然:“弟子谢院师开点。” “且自去吧。”陈院师带着童子回到案后坐下,才淡淡道:“道途长明。” 应阐又恭敬一礼,这才出了静笃洞去,走入晚照的黄晕之中。 ------------ 第七十四章 将离 原来,当日应阐初至道院之时,所见的那位道爷便是院主。 而如今他也知晓,院主所在的建筑匾上,题的是什么字了。 那是‘观虚’二字。 观虚阁中一如往常,空阔而清净。 院主也一如往常,垂着首似打盹,道童倒已不是旧面孔了。 新的道童是名女童,扎着两只小辫,煞是可爱,正执着笤帚打扫大堂,发觉应阐入内,同样吃了一惊,连忙跑到桌旁,唤道:“道爷,道爷!有人来了。” 院主一个激灵,顿时直起了腰:“什么情况?” “道爷,有人。” “何人?” 这景象当真是又一如往常。 应阐忍俊不禁,走近前去一礼:“弟子应阐,见过道爷。” “嗯?” 院主虚着眼,似在分辨应阐的样貌。 应阐正是步入青年的年岁,又修有正统的道家法力,区区一年半载,容貌基本不见变化,气质倒是更佳显了。 “是你啊。” 院主认出应阐,也颇有些惊奇:“我道又是哪个小子,修成了玄光来见道爷。” “我记得你是去年才到道院来的?” 应阐回道:“是,道爷好记性。” “哈哈哈哈。”院主似觉十分中听,抚须大笑起来:“道爷可还没老。” “昔日,道爷便已觉得,你当是块浑金璞玉,应还能有再见之时。” “只是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长辈夸赞,应阐只是谦怀听着,并未多言。 院主见状更觉满意,便差使童子道:“去把道爷的宝贝葫芦拿来。” 道童应声去了,院主这才与应阐道:“来,把弟子凭证予我。” 应阐从怀中把木符找出,院主接在手中,颇是有些唏嘘:“这木符,很快你便用不上了。” “但也不急丢弃,等你入了本宗,登记之时还能用上。” 说话间,已又把弟子凭证还回应阐,他正不明就里,便闻院主说道:“院中修行,是以十年为期,亦有十次考校。” “你既已经修成玄光,余下的考校便以皆得上考为记,嘉以道功九十。” 应阐意外道:“多谢道爷。” “谢什么。”院主摆摆手道:“规矩如此。” 这时,道童恰好回到此间,喊道:“道爷,葫芦来了。” 她怀中抱着一个朱红葫芦,竟有成人高下,宽如磨盘,将其整个人儿都掩住了,因此看着只似一个葫芦摇摇晃晃朝此而来。 应阐见状不由讶异。 院主却一抚须,应道:“撒手了吧。” 童子一怔,正犹豫是否松手,那朱红葫芦却已微微一摇,轻飘飘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倾倒方向。 应阐只见葫芦嘴中光华微烁,便有一物向他飞落而来。 那东西来得极快,应阐无暇反应,只是抬手一接,便见手中多了一颗丹丸。 丹丸拳头大小,泛着金黄色泽,触感坚硬,无味无香。 “道爷,这是……” “这三转金丹,是道爷专为你等开炉所炼。” 院主笑眯眯道:“凡是在道院修成玄光的弟子,都有一枚。收起来吧。” “是。” 应阐只好将金丹收起,又谢过道爷。 院主微点点头,又感喟道:“岁岁年年,道爷已经于此,相送了不知多少弟子拜入本宗……” “望来日,再听闻你的消息,依然走在攀登大道的路途中。” 应阐略一正色,答道:“弟子定不负所望。” “去吧。” 院主不再多说,只道:“到外山门去,自然有人接引你入仙府。” 应阐口中答是,却未离去,院主长眉一挑,问道:“还有何事?” 他犹豫片刻,才道:“弟子有一事想请教道爷。” “说吧。” “弟子有位好友,乃是山中雀儿成精。” “雀儿成精?” 院主略一思索,便道:“是随你到道院来的那只彩雀儿吧?” 应阐松了口气,当日彩雀儿躲在他怀中,果然没有逃过道爷的法眼。 “正是。”应阐道:“说是雀儿成精,其实似非如此……” 他把彩雀儿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天生聪颖,能通百言?” 院主喃喃道:“听着有些不得了啊。” 应阐惊喜道:“道爷知晓其是什么异兽?那其可能修行?” “这个么……” 院主沉吟道:“我没见过,也说不准。” “那弟子将其带到观虚阁来?” 院主似乎有些兴致,但思索了片刻,却忽意味索然:“不必了。” “这。”应阐正自不解,便闻院主说道:“你想给它寻个出路,将其带入仙府就是。” “弟子还能将其带入仙府?” 应阐更为惊喜,他本以为,自己将入本宗,只能将彩雀儿留在道院。 因此才冒昧向院主请教,想为彩雀儿寻个修行之法,没想竟能有此收获。 “你当仙府是什么地界,还容不下一只彩雀儿么。” 院主笑笑:“入了本宗,记得为其登记灵兽的身份,再向仙囿山的人请教如何助其修行就是。” “仙囿山?” “仙府中灵禽灵兽的居所,也是本宗修行御兽之术的法脉所在。” 院主说罢,便摆摆手:“去吧。” 应阐郑重行了一礼,这才拜别院主,离开了观虚阁。 此时,已是晚暮。 应阐自觉,可能是最后一次走过云中与霞栖,因此脚步放得尤其的慢。 一路上道人来往,姿态各异。 果然岁岁年年,暮暮朝朝,总是如此。 回到甲字二十六院,才推开门,便闻一道清脆之声:“道士!” 彩雀儿自枝头飞下,喜道:“我听脚步,就知道回来的是你,不是那傻小子。” “傻小子?” 应阐一想便知是张羽了,他笑了笑道:“张羽不在院中?” “不在。”彩雀儿道:“他最近好像都在云笈阁泡着,有时夜里都不回来。” “是么?” 应阐微微一笑,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向着自己屋舍行去。 彩雀儿跟着应阐进入东舍,便见他在小小的居室中,四处看了一遍,又在厅中坐下,有些走神。 “道士。”彩雀儿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 应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见彩雀儿小小的眼睛里,似有万分愁绪。 他不禁轻声一笑,说道:“是要走了不错,但是非我一人。” “什么意思?” “如果仙子愿意的话,可以与我一起到仙府去。” “真的?!” “真的。” ------------ 第七十五章 登青云 果然,直到这日夜深,都没见到张羽的身影。 应阐有些可惜,他本来有意与张羽闲谈,也指点指点这位邻舍没几日的师弟,没想到竟如此无缘。 但既无缘,他也不会因此再多等待。 翌日。 把自己带不走的藏书,都转移到了正舍,又给张羽留下一张纸条,告知赠书予他,也勉励其修行。 随后,他回到东舍带上收拾齐整的行李,又把门窗关好,便道:“仙子,该动身了。” “来了来了!” 彩雀儿从檐上飞下,兴高采烈道:“出发!” 应阐点了点头,目光却定在了院中那株葱郁树上。 “这是……” 他走近前,发现树师兄的树冠中,竟有一枝垂下,枝头挂着两枚硕果。果似桃李,表皮上还凝着露水。 应阐恍然之余,又是惊喜:“树师兄这是予我的?” “还有玄英的,是也不是?” 院中无风,树枝却轻轻摇动起来。 应阐还待说什么,忽的,那两枚形似桃李的果子,竟已坠落下来。 他忙接在手中,便见树师兄已将其枝收起,恢复了往常的沉静。 应阐不由莞尔,将沉甸甸的果子收入行囊,又朝着大树一礼,“谢树师兄,我定会给玄英带到。” 树师兄没再回应。 于是应阐也未多言,只道一声:“树师兄,走矣。” 便大步出了甲字二十六院,最后回望了院中一眼,遂把院门合起,脚步远去。 …… 随后,应阐又往丹坊、器坊,乃至都务院等地分别走了一趟,拜别了相识的师兄,这才由大道行至小路,由小路行至山间。 待到四下无人,抬眼空阔。 他才与彩雀儿道:“仙子,要动身了。” 彩雀儿早已钻了他怀中,只露出来个脑袋,嗯了一声。 应阐微微一笑,便把念头放出,感应着天地间的清浊起伏。 飒飒…… 山间忽然掠过一道轻风,草木摇曳,彩雀儿却是一声欢呼:“呜——!” 只见应阐身形一轻,竟是凌空飘浮而起,朝着天宇升去,速度越来越快。 不片刻,下方青山已化作了掌间大小,千峰镜湖尽收眼底。 “这就是离地飞腾,出入青冥的感觉……” 应阐并非首次飞行。 但无论是借乘仙鹤,还是被他人的遁术云法所携,都完全无法与这种感受比拟。 他的身形随着天地间的清浊起伏,徜徉在云空中,直似挣脱了所有的拘束,顿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 妙不可言。 应阐并不克制,直到胸中的激荡平息,才倏忽间提起速度,朝着云中遁去。 其实,以他初入玄光的修为,又没学过高深遁术,即使全力飞遁,也算不上多么风驰电掣。 但其初次尝到出入青冥的滋味,自是丝毫不觉烦腻。 如此,悠悠飞了好片刻,终于远远望见了玄都观。 即外山门的所在。 他略一思索,并未直接降落,而是在山脚之下落定,这才越过了刻有‘玄都’二字的青石,沿着长阶而上。 很快,应阐便再一次,登上了玄都观。 观中肃穆依旧,袅袅青烟缭绕。 但见有一人影已在等待。 应阐有些意外,缓步走近前去,才拱起手一揖,言道:“见过吕道长。” 原来此人,正是他初至玄都时,遇见的知客道人吕城。 吕城却道:“师弟马上将要拜入本宗,还不改口么?” 应阐恍然,唤道:“吕师兄。” 吕城微微一笑,这才还了个简礼道:“师弟有礼了。” “我已接到门中法旨,接引你入仙府,随我来吧。” “是。” 应阐跟随吕城深入玄都观中,彩雀儿也从他怀中冒出头来,四处张望。 如此,一路沿着大道,经过诸多殿宇,终于来到一处崖角之前。 应阐这才发觉,原来玄都观中,仍有山门华表,只是不在道观之外,却背依着崖外的云海而建,上方仍是‘玄都’二字。 这样的规制若在俗世之中,无疑十分诡异。 但其落在此间,却仿佛是自然而然。 应阐随着吕城走近华表,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吕城见状微微一笑,只道:“不必紧张,上前去吧。” 应阐点了点头,独自走近崖角,忽地听闻有道钟鸣闯入耳中。 “咚——咚——咚——” 钟声悠扬,接连三响,遥遥从远方的云中传来,竟是令人感到无比的熟悉与心安。 彩雀儿小声道:“道士,是道院的钟声。” 应阐点了点头。 每有弟子拜入本宗,道院便会鸣钟三响,以为庆贺。 他一抬首,便见天际有道金辉晕开,转眼便布霞于整片云海,仙山玉宇,一一显现。 紧接着,便有薄薄云絮,在崖角与天际间聚成长阶。 “仙府已开,师弟请吧。” 耳后传来吕城的催促,应阐没有回首,只是轻轻呼了口气,便坚定的迈上云路。 应阐忽然想起,过去的一年之间,他曾几次见到仙府显现,接引道院弟子进入其中。 每每目睹此景,他胸中的意气便更扬起,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定能如同彼辈,拾着青云,直入仙府。 如今,自己终于走到此处,是否也落在了同砚眼中,亦能成为星火一点呢? 应阐踏着青云步步行去。 清风卷着浓浓云气而来,掩起碧宇,遮去青山。 “哇啊——” “看不见了!” 彩雀儿在应阐怀中发出惊呼,应阐只是微微一笑,垂目望见路途仍在,步伐便未慢下分毫,只是满袖烟云。 不知道,是因为他心中宁静,还是这道云路,并不如想象的一般漫长。 很快,应阐便已穿过浓云,犹如屏开见月,万千风光跃然眼中。 望去仙山嵬巍,向天连横,霄崖云巘,千岩万转,山中松柏修篁,争相斗翠,飞瀑如幔,泉似泄珠,澹澹生烟。 半空之中,悬峰倒屿,建有宫观楼阁,可见澹台亭榭,时有道人腾飞来去。 真真仙家胜地,福地洞天。 应阐痴痴走着,彩雀儿也没了动静。 不知不觉云路已至尽头,却是落于一柱神峰。 峰顶,唯有一座雄伟殿宇矗立,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 第七十六章 玄都仙府 “道士,这是哪儿?” 足下再次有了实感,应阐便已回过神来。 听闻彩雀儿小心翼翼的问,他抬首一望,但见匾上金书道篆,原是‘祖师殿’三字。 “此为祖师殿。” “祖师殿?” 彩雀儿闻言,不由缩了缩头。 “仙子不必紧张。”应阐安抚道:“肃然敬重即可。” 彩雀儿认真道:“我知晓的。” 应阐微微点头,又整了整衣袍,才迈开步,从偏门进入大殿。 祖师殿中,空阔非常,唯有青烟袅袅。 应阐粗略感受之下,只觉这大殿中,恐怕能容千人并立,却不见有多少陈设。 只在大殿之上,供奉着三尊高大玉像。 应阐一一看去,正中是位没有面目的道人,左右首则形貌各异。 左为道气玄盈,仿佛天人的青年形象,右为铅华洗尽,面容朴素的老道模样。 应阐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亦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自己。 莫非在他观察玉像之时,这些玉像也在看着他么? 好在他心中并无不敬。 应阐正思索着,是否上前礼拜,身侧忽然传来一声:“这位便是应阐,应师弟吧。” 应阐一怔,回首望去,便见不知何时,身旁竟是多了一位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朝他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贫道卫云,你入本宗的章程,由我负责引领。” “原来是卫师兄。”应阐回身一揖:“劳烦师兄了。” “小事耳。”卫云微微一笑,便道:“先拜祖师吧,拜过了祖师,我带你去登名册,选道场。” “是。” 应阐闻言,先让彩雀儿从怀中出来,到旁稍候。 彩雀儿入了祖师殿便缄口不言,只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卫云见状微微一笑,便带着应阐取来三柱线香。 “接下来我说的,师弟需得细心听着。” 卫云缓缓道,“我玄都派,乃当世道门之正宗,传自玄都至象道君,由希夷祖师所开。” “殿中正首为道祖像,左为玄都至象道君像,右为希夷祖师像。” “师弟入我玄都派中,日后便需敬祖师,敬天地,敬大道……” “不可再入其它法统,可清楚了?” 应阐凝神听着,铭记于心,应道:“是。” 卫云肃容颔首,说道:“拜祖师吧。” 应阐恭敬俯身,一一拜过道祖,道君,祖师,再把引燃的线香供入香炉。 起了身来,卫云这才神色一松,笑道:“好了,登名册去吧。” 应阐自是从善如流。 卫云带着应阐向祖师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师弟虽还未登名册,但既拜过祖师,便是玄都派的门人了。” “我们玄都一派,不设外门,入了门中,便是内门弟子。” “成为内门弟子,便与在道院修行时不同了,每月都有月例,有丹药,也有灵精……当然,也会有些责任需担起来,往后师弟自会知晓。” 卫云将一些宗门之事,婉婉说来,不仅应阐听的认真,彩雀儿也时不时便一点头。 出了祖师殿,其又引来一道云气,带着应阐与彩雀儿飞离这柱神峰。 这玄都仙府也不知是多么广阔的天地,乘云空中,放眼望去,竟也不见尽头。 倒是常可见有道人,乘云驾鹤,飘然往来。 “仙府中门人众多。”卫云道:“你所见的这群山,多有同门道场,若是闹出太大动静,难免扰人清修。” “因此在仙府中,飞遁不可太快,若有急事要紧,可到云霄之上。” 应阐与彩雀儿皆朝高处望去,果然偶尔能够见到有人遁入云中,或从云头落下。 “今日是接引师弟入门,便不急着赶路了。” 卫云道:“也好与你介绍仙府。” 说罢,其便往远处一指,“那座山,师弟可看到了?” 应阐应声眺去。 修成玄光之后,他的目力又有长进,远远便望见那一座山中,建有广场高坛,庭院高阁,时有道人起落来去。 “那是玄成山,是门中专为玄光弟子所设。” 卫云道:“每月,门中会有一位长老在玄成山中担任座师,宣讲道法。” “师弟初入本宗,少不了到玄成山听讲,可得把路认好。” “那是丹霞山,传承门中丹道,师弟若感兴趣,闲来可去瞧瞧。” “那是天炉山,传承门中器道,那是天枢山,阵道,易龙山,易道……” 应阐只觉目眩心驰。 这时,卫云驾云穿过一片雾气,再出来时,一座奇山忽然跃入眼前。 说是奇山,其实也无什么殊异,只是应阐瞧着此山,隐隐总觉笼有一层霞衣,仿佛日照竟对此山情有独钟。 应阐微一沉吟,主动拱手问道:“请教卫师兄,此山可有什么说由?” “哦?” 卫云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师弟对此山感兴趣?” “正是。”应阐道:“莫非有忌讳么?” “自是没有忌讳。” 卫云道:“此为赤明山,山中供奉着赤明太曜神尊。” “赤明太曜神尊?” 应阐立即反应过来,不是听过这位神尊名号,却想起来曾在李拙口中听说过的—— 赤明太曜先天神光! “看来师弟已有猜测。” 卫云悠悠道:“不错,赤明太曜先天神光,便传承于赤明山中。” “果真如此……”应辰下望着赤明山,目光闪烁。 “师弟心动了?” 卫云微微一笑:“赤明太曜先天神光,乃是本宗闻名于世的一大道术,师弟心动也是正常,日后再往赤明山中一试便是。” 应阐讶道:“这等道术,难道所有门人都可得授?” 他还记得,当日李拙曾说,冯虚风能够得授赤明太曜先天神光,恐怕已经得到真传。 想来即使是有误会,想要得授这门道术,也绝不会那么简单才对。 卫云闻言却是哈哈一笑:“说是所有门人都可得授,倒也无错。” “但是本宗门人何其之众?修成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又有几人?” “此中考验,可远你比想象的更艰险!” 应阐微怔了怔,不觉受挫,回望着已渐甩至后方的赤明山,眼中光芒反而愈盛起来。 ------------ 第七十七章 天都登籍 “卫师兄。” 经过赤明山后,应阐回过神来,又请教道:“先前你说,赤明山中供奉神尊,莫非我等修行之人,还需信奉神明?” “错也。” 卫云道:“我辈修士,敬神,尊神,但不信神。” “即使日后你真修习赤明太曜先天神光,对于这位神尊,也只需要敬奉祂,而不可以信仰祂、依存祂。” “原来如此。” “那不知道,赤明太曜先天神光,又与这位神尊有什么关系?” “这个么。” 闲聊了这么久,卫云也早已看出来,应阐对赤明山势在必行。 他不由笑笑,却道:“日后你自然会知晓的。” “好了。”说罢,他便又往前方一指:“马上便到都务院中。” 应阐闻言回首,忽觉云雾隐去,一方巨岳豁然眼前。 这方巨岳,不知有多巍峨?拔地擎天,恐逾万丈,座座宫观镶嵌其上,仿佛天上玉阙,目光四扫,却览不尽其貌。 巨岳的山体上,修建了许多栈道,横纵高低,贯穿云中,许多道人沿着栈道行走,亦有直接乘云飞腾者,来去于各处宫观之间,好不热闹。 “哇……” 彩雀儿在应阐怀中瞠目,忍不住道:“道士,这真的是山岳,不是天上星垣吗?” “嗯?”彩雀儿缄默了一路,此时忽然开口,卫云不禁多瞧了几眼。 应阐见状,忙拱手道:“师兄见笑,这是小弟好友,也可算是灵兽。” 卫云并未太过意外,只是点了点头:“稍后一同登记即是。” 说着,云头已向巨岳降去。 这时卫云才道:“此为天都山,可算门中一大枢纽,如都务院,丹霞院,天象殿,神工阁,沧溟洞天等等,都在天都山中。” 应阐点了点头。 卫云先前已经说过,仙府中与道院多有不同,如丹霞山,虽是传承门中丹道之地,但并不售卖丹药,而是单独在天都山中设一院司。 当然,若与丹霞山的同门修好,私底下求丹、赠丹,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除此之外的院司、殿阁,也各有其用途,尤其沧溟洞天,作为本宗藏书之所,应阐早已对其满怀期待。 不过当前,还要先往都务院而去。 仙府中的都务院,所辖更广,院中又分众司,建于一处,仿佛宫群。 应阐入门,要登名册,这是道籍司所管。 卫云落下云头,轻车熟路找到道籍司所在的殿宇,带着应阐进入其中,寻到一位青年道士。 “吴兄,这位便是今日入门的应阐,应师弟。” “嗯?”吴道人伏在一条长案之后,闻言一抬首,细细瞧了应阐几眼,便道:“可算来了。” “师弟突破玄光的事,道院昨晚就已传讯过来,结果等到今日才见人影。” 应阐有些赧然,便拱手道:“小弟处理了些杂事,又在院中呆了最后一夜,因此慢了脚步,未想竟使师兄空等。” “无妨。”吴道人摇了摇头:“我又不是没有其它事做,怎么能算空等?” “只是感慨师弟,倒是个少见有耐性的。” 应阐念头一转,心中便已了然。 想来道院弟子,若是修成玄光,能够拜入本宗,自是迫不及待。 其实他也此十分期待,只是还能按捺得住而已。 “好了。”吴道人说道:“将道院的凭证予我即可。” 应阐早已将木符备好,闻言递上。 此时,卫云又道:“应师弟有位灵兽好友,吴兄一并为其登记了吧。” 彩雀儿到了都务院中,见来来去去皆是人影,已经缩了起来,此时闻言,一双圆眼顿时闪起亮光。 “哦,是只雀儿?”吴道人瞧了彩雀儿一眼,摸起下巴:“瞧着,不像有修为的灵禽啊?” “我……” 彩雀儿正要反驳,应阐连忙将它一按,说道:“师兄明鉴,它实乃是异种,天生聪颖,能通百言,只是还没有多少道行。” “是么?”吴道人略一思索,便道:“此事易耳,不过登了灵兽之籍,可就要遵守门中的规矩了。” “这是自然。” 吴道人点点头:“既如此,我便为你登记,不过仙府之中,有些地方禁止擅闯,师弟也须多叮嘱它……” “这些事稍后我一并和你交代。” 吴道人一边翻起案上的册子,一边又问道:“还有,道场如何作选,师弟可想好了?” 应阐只是从卫云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凡是门中弟子,都可挑选一处道场,具细却还不甚清楚。 因此他只一拱手,道:“还请师兄教我。” 吴道人没好气道:“卫云,你怎么做的指引,这点事也没有说清?” 卫云哈哈一笑,并不争辩,却道:“无妨,吴兄先为应师弟登籍,挑选道场之事我来即是。” 吴道人点了点头,却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卷画轴甩出。 卫云连忙抬手接过,又把画轴在长案上展开,一幅浩瀚丹青显现全貌,继而又有灵光闪烁,其中青山碧水,竟都立了起来,流泉喷瀑,清晰可见,更有白汽缭绕,仿佛烟云。 “师弟且看。” 卫云一指画中山水:“这些泛着灵光的道场,便是可以挑选的了。” 应阐细细一瞧,果然见有星点灵光,隐于各处山间,有洞府,也有庭院,甚至还有华美楼阁。 他想了想,又请教道:“敢问师兄,这些道场都有什么区别?” “无非便是灵机如何,环境好坏了。” 卫云道:“你修炼的是什么法门?若是修行木法,那就选一处林中的道场,若修行的是水法,像这几处,临湖而居,也十分不错……” 应阐沉思道:“小弟修炼的是《一元炼炁经》,倒不受困于灵机属相。” “《一元炼炁经》么?” 卫云闻言,颇是有些诧异。 “不错。”应阐点点头:“就是不知道,日后若转换功诀,会否有些影响?” “这倒是不妨事。”卫云道:“若是因为转换功诀这等原因,门中是准许更换道场的。” “原来如此。” 应阐松了口气,“那小弟可选择的范畴便大多了。” “不错。”卫云沉吟道:“这些道场,都是神工阁所建,居住起来十分宜人。” “既然师弟不必受灵机属相之困,依我所见,选个心仪的环境就是。” ------------ 第七十八章 涵虚道场 应阐对于住处的环境,其实没有多少要求。 因此他东看西瞧,只觉处处都好,沉吟片刻,索性在一大片合意的道场中,随意点了一处。 “小弟便选这里吧……仙子觉得如何?” “啊?”彩雀儿倒没想到,应阐还会问它意见,啊了一声,只呆呆道:“道士决定就好。” 卫云见状笑笑,又朝应阐所指一瞧,有些意外:“昭光山啊。” “师弟眼光倒好,昭光山风景如画,又甚清净,就是距离玄成、天都这等枢纽之处稍远。” “师弟选了此处,来日来去,难免多在赶路之上费些时间。” 这个问题,应阐自然也考虑过。 在他想来,如今修成玄光,能够出入青冥,纵使需要赶路也耽搁不了什么功夫。 而且以他的性子,平日在道场中潜修的时日定是更多。 如此,昭光山便甚合意了。 他把自己所想说来,卫云闻言只是点头。 这时,吴道人合上手中的册子,也淡淡道:“师弟说的不错,来去不过这点距离又算什么。” “大不了寻头坐骑,或备一架云车,赶路之时,还能看看道书,自在的很。” “坐骑,云车?” 应阐听着,也觉十分称心,遂拱手道:“不知道小弟该去何处寻求?” “云车不过是寻常法器,琳琅院中多有的是。” “至于坐骑,要么自己降服,要么也可到仙囿山去寻头灵禽、灵兽,花些法钱或是道功,请其每日到你道场点卯。” 琳琅院,即是天炉山所设院司,仙囿山应阐也已从院主道爷口中听过。 他默默记在心里。 “好了。”吴道人说罢,又取出一枚金银缕穗的玉佩,同一枚戒指交予应阐:“已为师弟登好名册,这枚玉佩,便是宗门凭证。” “还有这枚小有虚弥戒,师弟一并收好。” “小有虚弥戒?”应阐眼前一亮。 “不错。”吴道人道:“这小有虚弥戒,镶嵌了一枚太初石子,内有一块空间可以纳物。” 卫云道:“这太初石子,可是是先天伴生有虚弥空洞的奇石,内里空间之广阔,不是寻常纳物法器可比。” “普天之下,只有我们玄都派的门人,才能人手一枚。” 吴道人翻了个白眼,没去理他,只道:“师弟先把自己的气机,渡入小有虚弥戒。” “太初石子中的虚弥空洞,沾染了你的气机,便只有你的法力能够打开。” “外人纵使是将太初石子打碎,也不可能得到你藏在虚弥戒中的物什。” “原来如此。”应阐十分惊喜,往小有虚弥戒中渡入了气机,念头探入其中,略一感应,内中果然有片浑浑冥冥的广阔空间。 当着吴道人和卫云的面,他没有过多探索,只把行李试着放入其中,顿觉身躯一轻。 彩雀儿瞧着,瞪大了眼,不禁小声说道:“道士,你把我也放进去瞧瞧。” “咳咳。”卫云轻咳一声:“活物进入小有须弥戒中,难以存活。” “唔。”彩雀儿一缩脑袋。 “好了。”吴道人道:“稍后再给你拿一套衣物,便完事了。” 卫云则道:“恭喜师弟,这便算入本宗了,昭光山在何处,你方才记住了吧?我就不随你去寻道场了。” “安顿之后,记得先往玄成山走一趟,请座师传你功诀。” “是,今日多劳师兄指引,小弟铭记于心。” 应阐行了一礼,卫云点点头,便出了道籍司而去。 随后,他又跟着吴道人,领来玄都道袍,这才别过吴道人离去。 “道士。”出了道籍司,彩雀儿松了口气,小声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应阐细细一想,自己初入仙府,想做、该做的事可实在不少。 玄成山是定要去的,沧溟洞天他也想看一看,若想备驾云车,或是寻头坐骑,琳琅院与仙囿山也跑不了,而且为彩雀儿的修行之故,他也应往仙囿山一行…… 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道:“今日便先去往道场安顿,明日,我要到玄成山学法。” “后日到仙囿山去,替仙子请教修行之法,如何?” 彩雀儿自是欣然答应。 应阐点了点头,便不再踌躇,出了都务院去便乘起清风,飞离天都巨岳。 炼气时,他不敢以风法裹挟身形飞遁,但现如今却不同了。 虽然他没学过遁术,本质之上,还是借着天地间的清浊起伏飞行,但再辅以风法,便能将速度提升不少。 这是他今日飞往玄都观时,才琢磨出来的些许诀窍。 昭光山在东,确实僻静一些。 随着应阐向东方悠悠飞遁,往来的道人身影也渐少了许多,不过垂首望去,偶尔仍能见到间落的洞府庭院,楼宇飞阁。 如此,飞了有好一阵,终于见到一片迤逦风光。 正是应阐在画轴中,所见到的昭光山。 昭光山多松,多柏,多花木,又有修篁成林,望去一片葱茏,间有嫣红姹紫,好一片绚烂颜色。 山中有六座峰头,其中四座雄伟,两柱险峭。 四座雄峰,顶上皆有天池,粼粼水光,仿佛冠上明珠,又有喷瀑飞泉,泄流而下,蔚为壮观。 余下的两座险峰,倒也有一座天池,只是没有泄流之处,不见飞瀑。 应阐选中的道场,便在这一座有天池的峰头下,围着险峰而建,望去有亭榭,有澹台,还有两座飞阁,修于岩壁之上,好不华美。 彩雀儿在大山中,也从没有见过这般建筑,瞧得直愣。 “道士,这就是我们以后住的地方?” “这比十个甲字院还要大吧!” 应阐摸摸下巴,也不由得失笑。 这座道场,方才虽已经在画中见过,但若不是亲眼目睹,实不知晓如此富丽。 好在他虽能够忍受清苦,但对奢华气派也不排斥,降落到了道场的正门前。 抬首一望,便见匾上书着‘涵虚’二字。 “涵虚道场?” 应阐略一琢磨,脑中忽然便冒出了串名号:“玄都仙府昭光山涵虚道场修士应阐……” 听起来似乎不错。 应阐微微一笑,便推开门,走入涵虚道场之中。 ------------ 第七十九章 玄成山闻道斋 彩雀儿说这涵虚道场,足有十个甲字院大,若把其包围着的峰头算上,倒也不算虚言。 应阐花了一个时辰,才算把道场细细看了一圈,发觉许多楼阁、屋舍,内里都是空空荡荡,没有陈设。 这倒不是涵虚道场只有金玉其外。 想是神工阁建好了道场,但对其中建筑,都有什么作用,并未规划的太分明。 先前在道籍司中,吴道人也说过了,道场若缺什么陈设,都可以到神工阁中请领。 不过此事,应阐不急。 道场中缺的陈设不少,但最紧要的书房,丹房,静室……一应俱全。 尤其静室所在,颇令应阐惊喜。 原来道场中还辟有一座洞府,就建于这柱险峰的山体之内,作为静室。 虽是洞室,却不显得昏暗,进入其中便是清透水光。 抬首看去,原来洞室的穹顶极高,上方便正对着那一泓天池。 也不知晓神工阁是如何使之巧成,穹顶望去竟与天池通透,天光亦能透过水色,照入洞室之中。 坐于洞室之中,抬首便是明澈水色,磷虾鱼秧清晰可见,仿佛空游,下望则是一片柔光,时时变幻,仿佛置身水底。 彩雀儿见此一幕更是新奇,振翅飞上穹顶,在水色底下转了又转。 瞧起来,它似乎对水底的模样好奇已久了。 不过,或许鸟类生性还是更加向往天空。 彩雀儿在洞室中呆了二三刻钟,满足了好奇心,便蠢蠢欲动起来,想到昭光山中一逛。 昭光山中没有什么宗门禁地。 因此应阐也不去理,只是叮嘱彩雀儿莫离开太远,便由它出了洞室飞去。 应阐则将行李收拾出来,分别归位。 说是行李,其实除了几本道书,两张长弓,余下的不过是些琐碎事物。 收拾过后,涵虚道场之中仍是空空荡荡。 应阐也不以为意,只在修于岩壁的书房上,借着最后一两个时辰的天光,看了一阵儿道书。 日落之后,便回到洞室中修行。 虽然突破玄光以后,修炼《一元炼炁经》,修为长进微乎其微。 但对应阐而言,哪怕能有丝许积累,自然也是好的。 如此一夜轻轻逝去。 翌日,天际一线生白。 应阐随之也忽然生出一个疑惑,玄都仙府,究竟是在洞天之中,还是在万重山中? 若是在洞天之中,为何可见日月轮转?是洞天中也有日月,还是大千世界的日月,亦能普照洞天? 若是在万重山中,为何又说,踏遍千山,也难寻见玄都仙府? 不过这个疑惑,此时自是无人为他开解了。 仙府中亦有开静、止静之事,只是涵虚道场僻静,却难听闻钟鸣传至。 应阐待到天光大放,算着玄成山应已开静,便乘起清风飞去。 他未学过遁术,自然不必飞往云霄。 途中,也常能够见到同门,或是乘云,或是驾鹤,悠然自得。 想来其中,应有不少也是玄光弟子,应阐一路飞至玄成山上,发觉仍有不少同门,亦是去往玄成山中。 应阐见他们都在山腰处的一座平台落下,之后再步行去往各处。 因此,他也依样而为。 但他毕竟初次来到玄成山中,尚不识路,只得寻了一位同门拦下,恭敬请教道:“敢问师兄,若寻座师,应往何处?” “寻座师?” 被应阐拦住的道人,讶然瞧了他一眼:“是初入门的师弟?” “正是。” 道人了然,朝前一指:“除了宣讲道法之时,座师通常都在闻道斋中。” “师弟沿这山路而行,走到尽头便至。” “闻道斋?” “不错。”道人点点头,也不多说,便道:“先行一步,预祝师弟修行有成。” 见道人悠然离去,应阐沉吟片刻,才迈开步。 沿着道人所指的山路,走到尽头,果然有一小楼映入眼帘,匾上正是‘闻道斋’三字。 应阐从正门而入,惊觉斋中竟然已有不少同门,各种坐着,有的读着道书,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则在低声闲叙。 忽然发觉有人入内,多少有些目光扫来。 应阐正觉疑惑,便有一名道童迎了上来,礼道:“这位师兄,今日已满座了,不如明日再来?” 应阐不解道:“这是何意?” “师兄莫非首次到闻道斋么?”道童反而有些意外,说道:“一日时辰毕竟有限,座师也无法为所有弟子开解疑难,自然只能每日排座。” 原来这闻道斋,便是座师等候弟子请教疑难之所。 只是座师虽然愿为弟子开解疑难,却也实在分身乏术。 因此闻道斋每日只设九个名额,先到者可以入座,等候座师召见。 除此之外,还有不可争位,不可插足,若前日已入座,不可接连而来……等等规矩,便不需赘言了。 “原来如此……” 应阐恍然,却苦恼道:“我是来请座师传授功诀,莫非也要每日排座?” “原来是新入门的师兄。” 道童微微一讶:“既然是请授功诀,自然不需排座。” “不过……” 他略一犹豫,才道:“总之,我先为师兄通传,不知如何称呼师兄?” “应阐,阐幽明微之阐。” “应师兄,还请稍候。” 应阐一拱手道:“有劳童子。” 道童点点头,登上二层而去。 他这一去,便是近一个时辰,再现身时,有名青年与其一道,从二层下来,出了闻道斋去。 道童相送青年出门过后,才寻到应阐,礼道:“座师在为他人开解疑难,小童不敢搅扰,却让师兄久候了。” “无妨。”应阐道:“不知授法之事?” “座师会为师兄授法。” 道童斟酌着道:“不过,传授功诀,不是片刻之事,今日已已经开始为弟子开解疑难,却不好中途停滞。” “师兄恐怕要等到最后一位,座师才会召见。” “若不成,也可待明日再来。” “无妨。”应阐松了口气,说道:“便不待明日了。” 道童点点头,道:“既如此,师兄可在空座之上等候。” 闻道斋中,不过九个座位。 不过先前已走了一人,应阐便在他空出的位置上,落座下来,静静等候。 这一等,便是一日晨昏。 ------------ 第八十章 三经五书,十二上法 应阐在闻道斋中等了一个白昼。 直到余照成霞,最后一位弟子向座师请教过了疑难离开。 终于等到道童上前一礼:“师兄,请随我来。” 应阐睁眼起身,沉着拱了拱手,便随道童登上二层,来到一间静室之前。 静室之中,陈设简洁,唯有两张蒲团相对,间隔着一小桌,炉中燃香。 座师就闭目坐于其中一张蒲团之上,正对门户。 卫云说,玄成山的座师,都是由门中长老担任,却没想到这位座师,竟是一位面如冠玉、长衣素白的青年道人。 道童停在门口,躬身礼道:“座师,应师兄已带到。” 座师淡淡道:“进来吧。” “是。” “师兄,请入内吧,小童在外守候。” 应阐点了点头,走入静室。 道童等其入内,便把门户轻轻掩起。 应阐头也不回,只是走近座师身前,恭敬一礼:“弟子见过座师。” 座师这才缓缓睁眼,说道:“且落座吧。” “谢座师。” 应阐依言在蒲团上坐下,便闻座师说道:“应阐,入道院四百二十八日修成玄光,昨日拜入本宗?” “正是。” 座师微一点头:“昨日,道籍司已将你的信息传讯予玄成山。” “在道院中,修炼的是《一元炼炁经》?” 应阐自然应是。 “善。”座师闻言,又一颔首:“你能修成此经,可见悟性上佳,能于四百日内突破玄光,可见资质不俗。” 应阐忙道:“座师过誉了。” “本座并非是赞誉你。” 座师淡淡道:“只是由此可见,你的天资足够,可以修行上乘道法。” “且你修炼的《一元炼炁经》,乃是门中高修之智慧集成。以此经修成玄光,转习门中的许多高深法门,皆可一气呵就,而无碍难。” “是。”应阐认真道:“还请座师指教。” “好叫你先知晓。” 座师声容微肃:“我玄都派门中,传有‘三经五书’共八大真传,除此之外,还另传有上乘道法一十二门。” “其中三部真经,过于高渺,非丹成上品者不可修习,不在考量之中。” “此外五书并十二上法之中,合你修行的当有十四门之数。” “三经五书,一十二门上法?” 应阐正自神往,听闻此处,心中不由一震:“弟子,可以得授上法乃至五书?” “你以为,道院为何会有十年之期?” 座师道:“能在十年期内修成玄光,对于本宗而言,便是载道种子。” “本宗传承道法,不传予载道种子修行,留着又有何用?” “不过,你也莫要高兴太早。” 其话锋一转:“修习上乘道法,绝非易事,若是不得真意,对于道途而言,未必要比修习寻常功诀更佳。” “本宗门人何其众?当中凡属根基上乘,天资可佳者,皆能得授上法乃至五书。” “但能不畏险阻,修行有成者,不足百千之一,多是中途而废,转习其它功诀,求数百年的逍遥去了。” 应阐心中微凛。 “好了。”座师道:“可还有未了然之处?” 应阐忙道:“未有。” “既如此,你待先闻真传,还是先闻上法?” 终于到了此时,应阐再是沉着,也仍难免热切。 他定了定神,使自己镇静下来,才郑重道:“弟子欲先闻真传。” 座师微不可见一笑,便娓娓道:“门中真传五书,足有四门合你修行,分别是: 《玄中长养伏元真诀》, 《玄中妙成大洞真诀》, 《大阴阳仙衍剑诀》, 《万法玄象宝箓》。” “姑且再问一句,你可意许成为剑修。” 应阐答道:“弟子无意剑修。” “既如此,当除去《大阴阳仙衍剑诀》。” 座师缓声道:“此外,《玄中长养伏元真诀》,讲究无为长养,修行之时,需得‘不求’。” “你能在四百日内修成玄光,定未少了精进勇猛,这其实是与《玄中长养伏元真诀》相悖的。” “故我以为,你亦不适合这门真诀。” “是。”应阐略一思量,便道:“谨遵座师教诲。” “如此,此四门真传,真正合你之选的,仅余《玄中妙成大洞真诀》与《万法玄象宝箓》。” “其中《玄中妙成大洞真诀》,修阴阳大道,《万法玄象宝箓》,修万法归一……” 座师将两门真传的奥妙娓娓道来,应阐认真听着,顿时陷入沉思。 座师见状,却只淡淡一笑:“看来余下十门上法,是不必再赘述了?” 应阐闻言微微一怔。 应阐对余下十门,乃至本宗一十二门上法,其实都十分好奇,亦有求知之欲。 但他也能想的清楚,既能得到本宗真传,显然没有另作他选的理由。 更何况,只是听闻这两门真传,便已让他难以抉择,再把余下的上法听完,也不过是徒增纷扰而已。 因此,应阐思定便道:“是,弟子还是想从两门真传之中择一修行。” 座师点了点头,只道:“一者求简,一者求繁,如何作选,全在你意。” 应阐闭目沉思。 《玄中妙成大洞真诀》与《万法玄象宝箓》两者,一简一繁,各有妙处。 求简,自然不是简单浅易,而是删繁就简,从此专精于阴阳大道,一以贯之。 求繁,自也不是纷繁芜杂,而是通万法以至玄象,最终达到由繁入简,也即万法归一的境界。 从修行的角度而言,两门真传对于应阐,其实皆是上上之选。 但从本心而言,应阐还是渐渐偏向了《万法玄象宝箓》。 他自踏上修行之路,便有一念,想要穷极大道风光。 正因如此,他才无意成为一名剑修,此时也因如此,他更想要走上这条‘万法之路’,见识见识是何景象。 念及此处。 应阐于心中长长舒了口气,平去杂想,便果断道:“还请座师传我《万法玄象宝箓》。” “哦?” 座师道:“万法归一,实是一条漫漫之路,你可笃定?” 应阐肃声道:“弟子笃定。” “善。” 座师慰然道:“愿尔能够一往而前。” ------------ 第八十一章 玄成道篆,再晤玄英 应阐出得闻道斋时,已是夜深。 玄成山中业已止静,没了日间人来人往之景。 因此应阐只能独自踏着月色,沿原路回返。 未久,他回到来时的那一片平台,忽然见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的山道尽头。 应阐本来已要乘起清浊飞去,匆匆一瞥,却是不由驻足下来。 夜间固然幽暗,但在玄光修士眼中,却与白昼并无两样。 他放眼朝山道望去,便看清了那道人影模样。 应阐面上露出欢喜:“玄英?” 果然,随着人影从夜色浓处走出,少年人的轮廓便在月下完全显现。 不是李玄英又是谁人? 李玄英今岁十五,只是几月不见,样貌变化便已不小。 应阐初识李玄英时,他犹有些孩童稚气,但现如今,几乎已经完全褪去,面颊瘦了许多,眉眼自然显得俊秀,身量也如抽条一般,窜高了不少。 应阐不由恍然。 李玄英忽然听闻呼唤,亦有些许意外,抬首瞧了一眼,忽见应阐站在月下,不由又惊又喜。 “应师兄——” 他身形轻轻一晃,便落到了平台之上,似乎想与应阐拥抱,又有些放不开的模样。 应阐见状,顿时莞尔,玄英果然还是那个玄英。 他主动张开双臂,与李玄英轻抱了抱,松开过后,才含笑道:“没想到,竟会在此时相遇。” “师兄的出现,才真出乎预料。” 李玄英道:“师兄何时拜入本宗的?” “昨日才到仙府中。”应阐道:“我还在想,应去何处寻你,没想今日到玄成山学法,便已遇见玄英。” “实在是缘分所致。” 李玄英闻言,不由连连点头。 玄成山虽是仙府中的一大枢纽,但是平日往来之人甚众,想要相遇实非易事。 何况是在这夜深时,山中都已一片静阒。 “对了。” 应阐道:“我是才从闻道斋出来,玄英又是为何?这么晚还在玄成山中。” 李玄英道:“我今日参悟玄成道篆,略有所悟,醒来便已是此时了。” “玄成道箓?” “哦,师兄初次到玄成山,还不知晓吧。” 李玄英朝他来的方向一指:“玄成山中,有一石刻,就在这个方向。” “这石刻是以大道真篆所书,因此又被本宗门人,称为玄成道篆。” “参悟这篇道篆,对玄光境界的修行有诸多好处,甚有直接凝炼玄光之神妙。师兄若有空了,也可前来一试。” “哦?”应阐沉吟道,“如此说来,倒确实是不可不尝。” “是啊。”李玄英点头道:“这玄成道篆,每日都有许多同门前来参悟,更有甚者夜以继日,都苦守在玄成道篆之前……” “这……恐怕有些强求了吧。” 应阐虽这么说,却也不难理解。 玄光境界的修行,概括起来其实十分简单,无非‘凝炼’二字。 所谓‘凝’,便是提高法力的量与质。 量自不必多说,修行人与贯通内外天地之后,体内能容纳的法力,是十倍数十倍的翻涨,想要积蓄圆满都非易事。 而质,更是重中之重。 道家将玄光一境,分为几个小的阶段,便是以法力的质作为衡量。 法力本无形色,就如灵机一般,肉眼难辨。 但是有些玄光修士,法力离体之时,却可见到晃晃光华,这便是法力凝实到了一定境界,以至于生出了‘玄光’。 这也是此境修士,又把法力直接称为‘玄光’的原因。 而将法力凝实到了肉眼可见的境界,便是玄光小成。 玄光大成亦有一个名目,唤做‘甲子不失’。 顾名思义,修为到了这个境界,法力玄光离体一甲子也不会散去。 至于‘炼’,无非就是将凝实浑厚的法力,炼得收放自如、运转随心。 毕竟光有凝实的法力,亦是无用。 若是一名玄光修士,将法力凝实到了‘甲子不失’的境界,搬运起来却如移山一般,沉重迟缓,又能派得上什么用场呢? 当然,若真有‘凝’而无‘炼’,早在行功之时,便会因为法力运转不灵走火就是。 由此可见,凝炼二字,贯穿玄光一境的修行始终。 玄成道篆既有使玄光凝炼之神妙,门中弟子锲而不舍也再正常不过。 应阐没在这话题上纠结,只是话锋一转:“玄英,你可知晓,我将离开道院之时,发生了什么?” “什么?” 李玄英一头雾水:“恕小弟愚鲁,却猜不到。” 应阐微微一笑,只手在袖中一晃,却多出了两个硕大的果子。 “唔。”李玄英瞧那果子似桃似李,琢磨片刻,忽地反应过来:“这莫不是树师兄的果子?” “正是。” 应阐将其中一个递过,笑道:“我临行前一晚,树师兄的果子还未见熟。” “未想,次日将离之时,它竟垂下一枝,这两个果子便是枝上所结。” “这……” 李玄英将果子握在手中,欣喜之余,不由一叹:“没想玩笑之言,竟真落在了树师兄心中。” “它真赠我此果,我又岂舍得吃下呢?” 应阐想了想,却道:“果熟易腐,纵以法术强存,也已失了自然之意。” “既然树师兄赠出此果,师弟还是莫推托了。” “师兄说的不错。” 李玄英听着,不由点了点头,又将果子举起,笑道:“不可辜负树师兄之心意。” 说罢,便将果子送入口中。 应阐见状,也算松了口气,自觉不负树师兄所托,这才将属于自己的那一枚果子送入口中。 滋味酸甜,果然似乎桃李。 只是未料,紧随滋味之后,竟是一股纯净的灵机在体内化开,似乎成了千百道涓涓暖流,滋润着肌体经络,五脏六腑。 “这……” 李玄英与应阐对视一眼,忙道:“小弟要赶忙回到道场,炼化灵机,不可辜负树师兄之心意。” “不知师兄现居何处,来日小弟再寻师兄相叙。” 应阐沉住气,道:“为兄现居昭光山,涵虚道场。” 李玄英记在心中,忙拱拱手,便纵起身一跃。 下一刻间,剑气横空,直入天云。 ------------ 第八十二章 万法玄象,凝聚宝箓 夜间的昭光山,清辉朦胧,倍显清幽。 应阐回到涵虚道场之时,浓郁的灵气已于体内完全弥漫开来。 不得已,他只能暂时闭起浑身窍穴,以免灵气散逸。 天知晓这是树师兄积蓄、纯化了多少年月的灵机。 应阐初成玄光,正是最缺积累之时,这几日,吞吐多少灵气都只觉得意犹未尽,而今一时之间,却是有了饱涨之感。 因此他回到道场,便匆匆入了静室。 这静室中,布有禁制,应阐早在其中留下法力,入内之后念头一动,门户便已轰然闭起。 这时他才在榻上坐定,缓缓阖上了双眼,调息理气,开始搬运起体内灵机。 不过,应阐还未转换功诀,只得以《一元炼炁经》炼化灵机,效率却实有限。 昨日他修行时,也觉收效甚微,但既未得上法,便当寸积铢累,有丝许的长进也是好事。 但到此刻,体内灵机充盈,炼化起来却如蜗行牛步。 应阐立即便感受到了功诀的掣肘。 虽然照此下去,花上三五日,他亦能将体内灵机悉数炼化。 可是此时,应阐却不由得心念一动:“何不趁此机会,尝试修炼《万法玄象宝箓》?” 修习上乘道法,其实并非易事。 尤其《万法玄象宝箓》,还是位列玄都派‘三经五书’的上乘道法,更是繁复深奥。 通常而言,这等法门,没有一定天资,不下一定苦功,想要入门都难。 但是今日在闻道斋中,座师不仅传授了他《万法玄象宝箓》,还将其中许多关窍,都拆解了出来,一一说予应阐知晓。 应阐的悟性本就不俗。 昔日他尚没有学过道家正法,拜入道院不过旬月,便学会了云篆,通读诸经,得以踏上修行之路。 而且在这逾一载的光景里,应阐也从没有放弃读道书,习经藏。 所以他的积累,亦是十分不浅。 经过座师这一点拨,对于修炼《万法玄象宝箓》,应阐胸中已是隐隐有了成竹。 也正因此,当他感受到功诀的掣肘时,便禁不住,生出了尝试《万法玄象宝箓》之念。 应阐素来不是瞻前顾后之人,只是沉思片刻,便已做了决定。 当然,果决并不等于鲁莽。 应阐一面炼化灵机,一面已于心中,梳理起了《万法玄象宝箓》,将每一个诀要、关窍之处,都细细推敲一遍,直到一切确认无误。 “可矣。” 应阐心中自言一声,便果断开始尝试,凝聚‘万法宝箓’。 不错,想要修成这门道法,最为关键之处,便是凝聚一道宝箓。 万法宝箓即成,修行者便可将自己对各种道、法、术、理的感悟,烙印在宝箓之中,借之增厚自己的根基。 简而言之,修《万法玄象宝箓》者,修炼的法术愈多,对于各种道法的感悟愈深,根基便愈深厚,前景便愈不可限量。 不仅如此,万法宝箓亦有凝炼法力之用,而在修行者借万法宝箓,凝炼法力的过程中,其留在宝箓中印记,便会潜移默化的,为法力赋予种种特性。 如此修炼出来的‘玄象法力’,不仅具有种种异力,施展相应的法术时,也更轻松写意、威力惊人…… 因此修炼《万法玄象宝箓》有成的修士,法力神通往往亦是无比强悍。 自然,此中之难,不想也知。 寻常修士,精于一道,或许已需穷尽毕生精力,谈何‘通万法以至玄象’? 虽然应阐不知晓,其它真传乃至上法,都有什么艰难险阻,但是想来定也修行不易。 无怪座师言说,本宗门人众多,但能修成上乘道法者,不足百千之一。 当然,想将《万法玄象宝箓》修炼有成虽难,但是应阐眼前,只需凝成万法宝箓,便可算正式入门了。 …… 应阐定气澄神,专心致志,于空无中,观想出来一百零八枚‘玄象符文’。 这一百零八枚玄象符文,皆是繁复精巧,又各不同,观想之时,又不得有丝毫谬差,否则便要从头来过,十分耗费心神。 若不是应阐神魂稳固,念头凝实,又常年参悟道种,饱受灵宝神纹之繁复的熏陶,真未必能在首次尝试之时,便已竟功。 完成了这一步,又要为玄象符文添入法力,使之成形。 如此,一百零八枚各不相同的玄象符文,才算稳定下来。 但他仍然不能够松懈,立即便要将这些玄象符文合而为一。 在这过程之中,每一枚符文的顺序,及法力随之运转的步骤,都有不同的讲究。 这又是件极耗心神的事。 应阐小心翼翼,依照《万法玄象宝箓》中的法门而为,花了不知多久,终于将一百零八枚玄象符文合而为一。 万法宝箓终于凝聚成形。 应阐身躯微微一震,只觉内天地中,升起了一轮明光,普照十方,更统御十方! “原来如此……” 应阐心中生出一丝明悟:“竟有如此妙用。” 这道宝箓,乃是他的精气神所凝成,自然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同时,在其成形之时,应阐就已自然而然,知晓了这道宝箓的种种玄奇,以及运用之法。 “凝——!” 他念头一动,体内灵机便如海潮一般汇起,在万法宝箓的统御之下,依照《万法玄象宝箓》中的法门运转。 仅仅一时三刻,应阐原本炼化都来不及的充盈灵机,便已经被他炼化了大半,法力也比初入玄光时,增长了近二、三成。 应阐犹不满足,又以万法宝箓,吞吐起天地间的灵机,果然只一瞬间,虚空之中便有无数灵气暴动,蜂拥而至。 “这就是本宗真传,《万法玄象宝箓》的玄妙……”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应阐依然不禁感叹。 上乘道法修行起来,固然有着千难万难,但与寻常法门的差距,也实有着天壤悬隔之别。 应阐本来以为,自己以《一元炼炁经》筑下的根基,虽仅玄光初成,但是一身法力,业已可算不凡。 毕竟昔日,他在万山云舫见过的许多玄光修士,一身法力玄光,也不过是与他如今仿佛而已。 却没想到,修习《万法玄象宝箓》入门,不过两个时辰不到,便又有了突飞猛进。 ------------ 第八十三章 仙囿山阆风院 素影沉而东曦至。 一夜倏忽逝去。 当洞顶天池透入的水光,由幽明变为清透。 应阐缓缓睁开双目,气机起伏之间,心中竟是油然生出一种感觉。 仿佛只要他念头一动,就能将这一座洞室,都给摇动起来,甚至整座峰头,都可催折—— 当然,莫说这不过是,法力增长太快带来的错觉,就是应阐真有如此伟力,自也不会祸害自家道场。 应阐将气机与杂念抚平,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起了身来。 其实他初入玄光,又修成了《万法玄象宝箓》,正是涨势无穷,一日千里之时,恨不能闭关修上一年半载。 不过,日前应阐便答应了彩雀儿,要带其往仙囿山一行。 以他的性子,却是不会食言而肥。 应阐念头一动,启开禁制,将静室的门户打开,一片天光顿时洒入。 看来今日又是晴好。 他悠然出了门去,望了一眼天时,料想仙囿山应已开静,正欲寻彩雀儿,便见上方有道虹光降下,叫道:“道士!” 彩雀儿落在他头顶,好一顿啄,十分不满:“昨晚唤你,为何不理会我!” 应阐微微一怔,“仙子昨晚唤我了吗?” 彩雀儿更加不满:“我本来想跟你商量去仙囿山的事!结果唤你头也不回,进了洞中又关起门,害我险些撞上……岂有此理!” “是我之错,急于回到静室行功,没有听见仙子呼唤。” 他诚恳道了声歉,彩雀儿哼哼两声,便道:“好吧,那本仙子就不追究了。” 应阐莞尔之余,忽禁不住,抬手摸了摸彩雀儿的脑袋。 “啊呀!” “道士你干什么?”彩雀儿闪电一般,朝着应阐脑门连啄数下。 结果,应阐还未反抗,它便把喙一缩,可怜兮兮说道:“道士的头怎么这么硬了?” “咳咳。” 应阐轻咳一声。 他突破玄光之后,体魄却是又有见长,如今寻常刀兵未必能够伤其肌体,更莫要说彩雀儿的喙了。 他想了想,却把话锋一转:“对了,仙子说昨晚想跟我商量去仙囿山的事?” “是啊。” 彩雀儿果然把方才的事抛之脑后,说道:“其实我本想问你是否忙碌的。忙碌的话,晚些去仙囿山也可以。” “这?”应阐大为意外:“仙子何处此言。” “我见你出去整日,夜深时才匆匆回返嘛……” 彩雀儿摇头晃脑道:“道院的院师都说,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我怕道士为我的事,耽搁了修行。” 应阐不由又是一笑。 “多劳仙子体谅了。” 他缓声道:“去仙囿山走一趟的功夫,小道还是有的。” “而且不只为仙子的修行,我也想要看看,可有心仪的坐骑。” 彩雀儿悻悻道:“那个道籍司的人,不是还说可以考虑云车么?” “没有心仪的坐骑,再到琳琅院去选云车。” 应阐说罢,忽狐疑道:“仙子是不是不想去仙囿山?” 彩雀儿一呆。 “这是为何?”应阐挑起眉道:“仙子不是一直心向修行么?” “可是……” 彩雀儿有些丧气道:“可是我在道院中也没开悟,去了仙囿山就能修行了么?” 应阐闻言,便知彩雀儿是有些畏惧于希望破灭了。 但他想了想,并未如何安慰,只是说道:“事在人为。” “仙子若是不去,又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 “嗯……好吧。” 彩雀儿想了许久,才小声道:“那劳烦道士了。” 应阐又禁不住,摸了摸它的脑袋,缓声道:“仙子,小道在大万山中,只如无头之蝇,四处乱撞。” “若不是有仙子指引,焉知还能不能够拜入道院,而有今日?” 彩雀儿懵懵懂懂道:“道士什么意思?” 应阐微微一笑:“仙子引我入道,我也定会倾力助你修行的。” 说罢,他也不等彩雀儿回应,便乘起了清浊,凌空飞去。 “啊呀!” 彩雀儿站在应阐肩头,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连忙振翅飞起。 “仙子,且叫小道瞧瞧。” 应阐笑道:“如今,是谁飞得更快?” “道士也太小看我了!”彩雀儿哼了一声,顿时化作一线虹光到了前头。 应阐早知彩雀儿飞遁极快,但是亲身体会,仍觉有些讶异。 玄光修士,飞得再慢,也不是寻常禽鸟可比,彩雀儿的速度,却似乎要快他数倍不止。 这又岂可能是寻常山雀。 不过,才飞出了昭光山未久,彩雀儿便又调转回来,果然是飞不动了。 应阐微微一笑,由其钻入衣襟,便寻着记忆的方向飞去。 两三刻钟之后,一片碧水青山,映入眼帘。 仙囿山不仅传有本宗御兽之术的法脉,也是玄都仙府中,诸多灵禽灵兽的居所,自是辽阔非常。 应阐粗略一扫,只觉仙囿山恐有八、九座昭光山大小。 而其山中,不仅峰峦攒聚,更有大湖镜泊、碧水深潭,应阐眼尖,似乎在一大湖之中,见有蛟龙戏水,心中更是敬畏。 恐怕这山中,一些灵禽灵兽的修为,都要高过他这本宗弟子,更不知道有多少神兽、异种。 好在,应阐很快便在仙囿山中,瞧见了一些宫观建筑,否则这么大一座山脉,他实不知晓该去何处寻人。 他瞧准一处连绵的建筑,降下云头。 落到了大门之前,抬首一望,便见匾上书有‘阆风院’三字。 应阐心中一定,知晓没有找错地方,便迈开步,走入其中。 阆风院据地辽阔,建筑连绵,但是其中却似少有人踪,倒是各种灵兽,随处可见,优哉游哉地四处漫步。 应阐进入阆风院不过片刻,便见到了一头云豹,一头赤鹿,还在一处花圃之中,见到了一大片彩蝶,却始终也没见到人影。 “这……” 他正纠结该往何处走时,耳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之声:“这位道长,不知是寻何人?” 应阐应声回首一看,竟是那头赤鹿,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是。”应阐没有轻视,回身一礼,便道:“我闻仙囿山的同门,通晓异类修行之道。” “这位彩雀仙子乃是小道好友,小道正是为其修行,特来请教。” ------------ 第八十四章 鸾鸟 “道长且在此间稍候,白姑娘马上就到。” “白姑娘?” “嗯,今日阆风院中,应是只有白姑娘在。” 应阐与那赤鹿说明来意,便被其带到了这茶室之中,才方落座,听闻此言,忙是一礼:“谢道友指引。” “小事耳,不必客气。” 赤鹿谦谦有礼,点了点头,便自离开。 “道士。”这时,彩雀儿才小声道:“这仙囿山中,随便一头灵兽,都有炼化横骨的修为啊。” “仙囿山传承着门中御兽法脉,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应阐点了点头,又笑言道:“如此,仙子应也更具信心了吧。” “嗯嗯。” 彩雀儿连连点头。 一人一雀正闲叙间,茶室外忽传来一阵轻盈脚步。 应阐闻声抬目,便见一道倩影出现在门口,朝里望了一眼,见有人在,便露出了笑容:“啊,你就是应师弟吧。” 应阐已和赤鹿报过姓名,因此并不意外。 “正是。”他站起身来一揖,思索着道:“还未请教师姐,如何称呼?” “白芷。” 白芷眉眼生得柔媚,性子倒是开朗大方,确定了应阐的身份,便迈步入了茶室,笑盈盈道:“师弟是为灵兽之修行前来讨教?” 说话间,她的视线已经落在彩雀儿身上,目光微微一亮:“好漂亮的雀儿。” “师弟所说的灵兽便是它么?” 彩雀儿有些不自在,悄悄往应阐脖子后缩了缩。 应阐则拱手道:“正是。” 他抬手赶了赶彩雀儿,催促道:“仙子不要躲了,先让白师姐看看你。” 彩雀儿慢吞吞地挪了出来,应阐又道:“这位彩雀仙子,是我在道院时,便已相识的好友。” “它天生聪颖,能通百言,却不能够采气修行……因此小弟才会前来讨教。” “天生聪颖,能通百言?” 白芷双眼放光,紧紧瞧着彩雀儿,似乎在等待什么。 彩雀儿只觉十分别扭,小声朝应阐嘟囔道:“她盯着我做什么?” “天,师弟所言果然不假。” 白芷既惊又喜:“没有修为,却能通晓人言……” “仙子。”她学着应阐的称呼,朝彩雀儿道:“可否到桌上来?” 彩雀儿和应阐对视了一眼,不情不愿飞落到了桌面,白芷立即便探出手,摸上了它一身彩羽。 彩雀儿啊呀一声,羽毛都炸了起来,怒视着她,叫道:“你做什么!” “仙子勿怪。”白芷笑眯眯道:“我给你检查一番。” 说着,葱指还在它颔下轻轻挠着,彩雀儿一面怒视着她,一面却似难禁得住,羽毛已恢复了柔顺,也不见有逃脱之意。 “仙子的羽毛好美,真似霓裳一般。” “我在仙囿山中这么多年,见识过许多灵禽、神鸟,也没见过这么绚丽的彩羽……” 彩雀儿不知不觉,已被白芷哄得晕晕乎乎,由得她在身上摸来摸去。 “真的没有丝毫修为……” 白芷揉着彩雀儿小小的脑袋,目露思索,片刻,又询问道:“仙子可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懂得思索,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人言?” 彩雀儿茫然道:“生来就懂得呀。” 白芷又一沉吟:“那仙子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生的?” 彩雀儿道:“当然是和兄弟姐妹一起出生的。” “哦?”白芷眼前一亮,忙追问道:“兄弟姐妹,也如仙子一般聪慧?” “他们笨的厉害……” “唔……” 白芷又向彩雀儿问了许多问题。 彩雀儿有的答得上来,有的答不上来,白芷只是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一人一雀问答之时,应阐一直保持缄默,此时终于得空问道:“白师姐可有了头绪?” “嗯。”白芷点了点头:“若我所料不差的话……” “彩雀仙子,应是有些鸾鸟血脉。” 应阐与彩雀儿,异口同声:“鸾鸟?” “不错。” 彩雀儿圆溜溜的双眼,闪起亮光,问道:“什么是鸾鸟?” “传说中的一种神鸟。”白芷笑吟吟道:“赤者为凤,青者为鸾……听说过么?鸾鸟与凤凰,亦可以算一类。” “凤凰?” 彩雀儿一呆:“我是凤凰?” “额……”白芷道:“仙子,鸾鸟与凤,尚且有别。” “而且世间禽鸟,细究起来,皆是凤属,所谓‘凡羽者皆生于凤’……” 彩雀儿充耳不闻,愣愣朝应阐道:“道士,你听到了么?我是凤凰!” “咳。” 应阐单手握拳,挡了一挡嘴角笑意,只是问道:“既然知晓仙子,乃是鸾鸟之属,可有办法助其修行?” 白芷道:“这个么,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还请师姐指教。”应阐郑重道:“小弟定有厚谢。” “这话就不必提了。”白芷摆摆手道:“小事而已,何需言谢?” “我之所以言易,是因这等神鸟,自有修行之法,理论上,只需要使仙子的血脉觉醒,其自然能学会修行,而且恐怕一日千里。” 彩雀儿听到此处,更是欣喜非常,应阐却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他沉吟道:“那不知晓,该如何使仙子血脉觉醒呢?” “我之所以言难,便在此处了。” 白芷摇摇头,道:“仙子既然没有自然觉醒,血脉恐怕并不浓郁,或许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觉醒。” “什,什么?” 彩雀儿呆了一呆,方才的欣喜顿时一扫而空。 应阐沉吟道:“难道没有办法助它?” “自是有的。”白芷道:“若有鸾、凤之血,自然可以助其血脉变得浓郁。” “再退一步,若有与鸾、凤相关,或是留有这等神鸟气息的物什,如凤栖梧,凤凰羽等,应也能够助它激发血脉。” “这……” 饶是应阐再坚定,也不禁无奈:“这又如何去寻。”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言难呢。” 白芷道:“如那凤栖梧,凤凰羽,不仅珍贵,最紧要的是少见,本宗之中也不见得藏有。” “或许,师弟可以去琳琅院打听打听,琳琅院不仅售卖法器,也为收售炼器的宝材。” “那凤栖梧,凤凰羽,皆是炼器的上等宝材,琳琅院中不定就有收藏。” ------------ 第八十五章 云有天,许君阳 “凤栖梧,凤凰羽?” 琳琅院中,道人惊奇:“师弟是要炼上品法器啊,还是道器、法宝?” “师兄说笑了。” 应阐只得回道:“小弟另有它用。” 道人摸了摸下巴,倒也没有追问,只是说道:“如此,师弟想是要失望了,琳琅院中并没有这凤栖梧,凤凰羽。” 应阐皱眉道:“那可有其它沾染凤、鸾一类,神鸟气息的物什?” “这个么……” 道人思索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应阐其实已有准备,倒也没太失望,只是拱拱手道:“若是琳琅院中收到此类宝物,烦请师兄留意一番。” “好说。”道人点点头,却又说道:“不过此类宝物,虽是稀奇,用处却广。” “纵使到了琳琅院中,也未必能保留多久。” “小弟省得。” 应阐拱了拱手,便一转身,出了琳琅院去。 此时,其实日过中天未久,眺目望去,万里晴好。 往日里若天色如此,彩雀儿定是心情甚佳,但现如今,它却叹了口气:“道士,要不还是算了吧。” 应阐笑道:“仙子气馁了?” “没有……”彩雀儿恹恹道:“只是,只是不想道士白费功夫。” “白姑娘和那道人不都说了,此类宝物,太过罕见,只能看缘分么?” “这如何算白费功夫。”应阐说道:“若是平时不去留意,又怎能知晓缘分到来呢?” “好吧。” 应阐瞧了眼彩雀儿,发觉它仍怏怏不乐,想了想又道:“仙子忘了,今晨我是怎么说的了?” 彩雀儿歪着头道:“什么?” 应阐微笑道:“我说我会倾力助你修行,所以仙子勿须忧虑。” “道士……” 彩雀儿呆了片刻,忽然好像燃起雄心壮志:“好!等我觉醒血脉,化成鸾鸟,定助道士降妖伏魔……” “仙子为何总是惦记降妖伏魔……” 应阐哑然之余,却也不免莞尔。 今日事毕,彩雀儿没学会修行,应阐也未收获坐骑或是云车。 倒不是应阐眼光太高,只是他决定了助彩雀儿修行,自然也要为此去做准备。 若那凤栖梧,凤凰羽一类的宝物,真的出现在琳琅院中,没有数百乃至上千的道功、法钱,恐怕也难收入囊中。 应阐如今阮囊羞涩,开源还需另想办法,节流却是难免的了。 好在他也不急此时。 一人一雀,乘着清风,悠悠飞回了昭光山,还未落往涵虚道场,远远便见门前有道人影。 彩雀儿轻咦一声:“是小道士?” 道士是独属于应阐的称谓,小道士么,自是李玄英了。 此时,李玄英也已发觉了应阐,抬手唤道:“师兄!” 应阐降下高度,他又发觉了彩雀儿,有些惊喜:“雀仙子,你果然随师兄入仙府来了。” 彩雀儿‘倏’一声,飞落到了李玄英的头上站着,说道:“那是当然。” 应阐则是飘飘落下,问道:“玄英,何时来的?” “师兄。” 李玄英拱了拱手:“我也是刚刚才到,师兄去何处了?” “我为仙子修行之事,去仙囿山走了一趟。” 应阐将彩雀儿的事,略略说了一遍。 李玄英听了也甚意外,思索片刻,又道:“沾染神鸟气息的宝物一事,小弟也会加以留意。” “那就有劳玄英了。”应阐点了点头,彩雀儿也脆声道:“谢小道士。” 李玄英只是摇摇头:“师兄,仙子,何必与我见外。” 应阐微微一笑,没有多说,打开涵虚道场的大门,请李玄英入内。 李玄英来到昭光山时,已在空中瞧过涵虚道场,但真进入其中,仍是有些惊奇:“师兄这道场,好生气派。” “当日我在道籍司中挑选道场,只觉无一不合意的。” 应阐道:“因此随意择了个清净之所,便选中了涵虚道场。” “对了,昨日玄英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问你住何处?” “我现在住在云门山,卧苍道场。” “卧苍道场。”应阐点点头道:“好名字。” 李玄英道:“我却也十分合意……” 因为涵虚道场中的楼阁,多还没有陈设,应阐只是随意挑了一个处亭榭,带着李玄英坐下。 两人闲叙了一阵,李玄英忽然道:“是了。” “刚刚我到涵虚道场,唤不开门,才想起来,师兄才刚入门,还未转修功诀,恐怕还在闭关炼化灵机。” “结果,师兄竟然是从山外回返,莫非已将灵机完全炼化?” 应阐点了点头,李玄英便惊奇道:“我虽修炼了《大阴阳仙衍剑诀》,为炼化灵机,也费了不少功夫。难道《一元炼炁经》竟如此厉害?” “咳。”应阐轻咳一声:“玄英想差了,我亦是在昨夜,趁机将《万法玄象宝箓》修炼入门,才有如此神效。” “……” 李玄英挠了挠脸颊,忽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可震惊的。 他早习以为常了。 他想了想,只道:“没想到师兄会学《万法玄象宝箓》。” “听说这门真传,放眼本宗所有门人,修习之人也不算多。” “毕竟单修一道已经不是易事,能有信心兼通万法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应阐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李玄英又接着道:“当然,能将《万法玄象宝箓》修炼有成的,也无一不是门中英杰。” “听说,方今门中风头最盛的弟子,修炼的便是《万法玄象宝箓》……” “哦?” 应阐心中微动:“方今门中风头最盛的弟子?” “是啊。”李玄英道:“便是仙果会上,和许君阳争夺魁首的云有天,云师兄……” “和许君阳争夺魁首?”应阐讶道:“结果如何?” “听说是不分上下。” “不分上下?” 李玄英点了点头:“那许君阳实在了得,听说门中上真都亲口夸赞他,是恒法派数百年来的卓绝之辈。” “那冯虚风,冯师兄呢?” 李玄英道:“听说冯师兄也得到了一枚仙果,不过具细我便不了然了。” “这些消息,我也是从同门的口中听来……” “原来如此。” ------------ 第八十六章 思炼法,入沧溟 两人畅谈许久。 直到夕照的黄晕遍洒涵虚道场。 李玄英瞧了一眼天色,说道:“今日与师兄实在相谈甚欢。” “不过时辰不早,小弟还有要事,便不再多留了。” 应阐道:“眼看将止静了,玄英这是做什么去?” “今夜云衢山上,有个小宴。” 李玄英道:“小弟需得赶赴。” “小宴?”应阐意外道:“玄英入了仙府,果然有些变化。” “以前在道院中,可没怎么见过你与同砚聚会。” “此宴不同——” 李玄英解释道:“赴此宴的人数不多,但皆可算门中俊杰,无一不是有道之士。” “大家相聚起来,谈玄辩难、论道演法,实在是件快意之事。” “哪怕只是旁听,也能获益不浅。” “不过,其实小弟还是更想与师兄彻夜长谈。”李玄英摇了摇头,又道:“只是上次宴上,我得一位师兄指点了剑术,也与其说定了,这次会让他看看我的长进,因此却是不能失约。” “如此。”应阐只道:“闲谈相叙会有时,玄英自去便是。” 李玄英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应阐相送他离开之后,又在亭中坐了片刻。 直到赏完日落,他才回到了静室中,心中已是澄静如湖。 他的心思,本来便更多在修行之上,如今彩雀儿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也是时候潜心修炼了。 应阐素有定性,做了决定,便真能够心无旁骛。 之后的一段时间,除了偶尔到琳琅院去,问问凤栖梧、凤凰羽的消息,便只有玄成山的座师开坛时,应阐前去听讲了一次。 其它时辰,应阐几乎都用于了修行,常常往静室之中一坐,整日便是吞吐灵机、增长法力。 期间,李玄英也来过几次,但每每见应阐是从修行之中抽空与他闲叙,便觉叨扰,后来便隔上一段时日,才与应阐相约。 如此,不知不觉,便是三四十日。 终于这一日,应阐发觉法力的增长,开始趋于平缓,便知道自己已经过了玄光初成,突飞猛进的阶段。 通常而言,到了这个阶段,便可以将重心偏向凝炼法力了。 不过他修炼的是《万法玄象宝箓》,在开始凝炼法力之前,却还有着一门功课—— 那就是修炼法术! 《万法玄象宝箓》讲究的是‘通万法以至玄象’,修炼的法术愈多,感悟愈深,根基便愈深厚,法力自然也愈强大。 但这法术的修炼,也不是胡来一通。 以五行为例,若修火法,最好便不修水法、金法。 因为水火相克,而火又克金,虽然修《万法玄象宝箓》者,有万法宝箓,可以统御内外,不至于因此走火自伤,但是一定程度上,仍会使得事倍功半。 反之,可以修木法、土法,这又是木火、火土相生之理,勿须多言。 当然,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便是五行齐修。 五行相生,碍难自解,反而还有莫大好处。 这也是想将《万法玄象宝箓》修炼有成,最可行的道路之一。 应阐既决定了行万法之路,自然是要五行齐修,不仅要修五行,还要修风雷,修阴阳…… 不过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眼下,他还是要将目光,先放在五行法术之上。 应阐心中忖定,便一挥袖,自石榻上起了身,打开静室大门。 “咦?”晨曦逐退静室中的水光,彩雀儿忽然冒出头来:“道士出关了,今天也要去琳琅院吗?” “仙子。” 应阐慢步出了大门,说道:“今日,我是要往沧溟洞天一行。” “沧溟洞天?”彩雀儿道:“那我似乎不便同往?” 沧溟洞天,是仙府中的藏书之所,除玄都门人以外不可入内,确实不便带上彩雀儿。 应阐点点头道:“仙子放心,我自会去琳琅院的。” “好,若道士没有空暇,今日不去也不妨事。” 彩雀儿说罢,倏一下便遁入昭光山去了。 这些时日他忙着闭关,彩雀儿整日在昭光山中探索,竟也不觉无趣。 应阐见状也不去理会,自顾乘起一道清风飞起。 未久,天都巨岳映入眼帘。 应阐没往熟门熟路的琳琅院去,却降落在了一个洞穴之前。 洞穴外立有一碑,碑上所书正是‘沧溟’二字。 这沧溟洞天瞧起来,似乎平平无奇。 应阐走入其中,却似乎闯进了一片变幻的空间,洞穴内的通道似乎扭曲了,不知延往何处,更仿佛有无尽之远。 他一边走,一边感受着这种变化,若有所思。 可惜,这通道看起来有无尽之远,但应阐才走了不过十步,便忽然间,发觉眼前一晃,出现了一个广阔无比的空间。 他回首望去,来时的通道仍是平平无奇。 应阐挑了挑眉,继续向里行去。 这沧溟洞天,似乎真的就只是在天都巨岳的山体之中,至少应阐放眼望去,虽然广阔遥远,但仍都是岩石洞壁。 再行未过数十步远,便见前方乃是断崖。 应阐走到崖边,向下一望,便见一片书架构成的海洋跃然眼前。 不错,原来沧溟洞天以无垠大海为号,真就只是以实寓名! 这崖上与下方约有百丈高差,一眼望去,横横纵纵俱是书架,及至视线尽头,仍是一般景象,道人穿行在书架中,仿佛行于迷城,又似徜徉于海。 应阐心中不由生出一个疑问。 究竟要多少书籍,才能填充得了这一片海洋? 而门中修士穷极一生,能否将学尽这一片书海? 应阐下意识算了算。 他是玄光修士,有两百年寿,悟性也算过人,纵使再不知道疲倦,恐怕也难得其百、千之一…… 应阐生来是第一次,因有学不尽的知识,竟感到了一丝苦恼。 他不由摇了摇头。 “罢了。”应阐甩开这无由来的杂想,目光一扫,发觉没有连接上下的阶梯,便轻轻一跃,飘然而下。 落到底部,是片还算宽阔的空间,独立于书海外,只设置有一条长柜。 长柜后有足十数名道人,各自忙碌着。 应阐走近长柜,便听闻有人正在柜台前询问:“请教师兄,《太常道君说有无形素经》放在何处。” “巽三十七区,原书,善本皆有,注解需往兑八十二区……” ------------ 第八十七章 挑选法术 应阐顿时了然。 先前他还想到,这沧溟洞天藏书如此之巨,寻觅书籍定是一件难事。 但有当值道人之助,自然就能省去这苦功了。 应阐等那人询完离去,便也走上前去一拱手:“请教师兄,我想寻些五行法术,不知该往何处?” “五行法术?”长柜后的道人只是略一思索,便道:“乾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区,皆有许多五行法术……” “谢师兄。” 应阐一礼,便欲离去,道人见了却是一愣,连忙唤住了他:“师弟且慢。” 应阐有些意外,回过身来,便道:“师兄还有什么指教?” “师弟是首次到沧溟洞天?” 道人一笑:“进入洞天寻书,需要出示弟子凭证的啊。” “啊……” 先前那人,或许不是刚到洞天之中,并未出示凭证,因此应阐确没料到此着。 他有些窘然,忙在腰间取下玉佩,递予道人:“还请师兄过目。” 道人一边登记,一边说道:“师弟是首次来,有些规矩应说予你知晓。” “沧溟洞天是宗门重地,不可喧哗吵闹,不可演练法术,不可损毁书籍……” “还有,为防门中弟子沉迷书中、荒废道业,在沧溟洞天中,不可停留超过三日……” 应阐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好了。”道人将玉佩还回,又道:“洞天中的书籍,有的可以随意翻阅,有的则需道功兑取。” “后者通常分为简本和全本,若想翻看全本,将玉佩印于其上,便可解开禁制。当然,道功也就消去了……” “需注意,道书可以抄录,但不可以带离洞天。” “小弟省得了。” 应阐又拱了拱手,以示应下,便走入了书架之中。 每个书架上都挂有木牌,书明了分区与类别。 因此应阐很快便寻到了乾五十四区,放眼一望,果然是有许多五行法术。 他顺着书架看过去,瞧见一卷《庚金元符剑气诀要》,便直接取下简本翻了一翻。 只是看了片刻,应阐便不由挑了挑眉。 本宗收录在沧溟洞天中的法术,果然不凡。 这卷《庚金元符剑气诀要》,讲述的是从庚金中提炼精气,化为一道庚金元符。 有此庚金元符在,便能够将法力稍加运炼,化为‘庚金元符剑气’,此剑气虽然不如飞剑一般,能够运转如意,但是锋锐绝不在飞剑之下,端是厉害非常。 除此之外,《庚金元符剑气诀要》之中,应该还附有许多剑气运转之法,只是简本之中一语带过了。 应阐合起手中简本,目露思索。 只这一卷《庚金元符剑气诀要》,便包含了法理,炼法,运法,甚至还有剑理,剑术…… 虽然他早知道,高深的法术,定然不是他修炼过的那些小术,又或粗浅的五行灵风之术可以比拟得了的。 但其包容的理论之广博,奥妙之精深,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由此便又可以见得,参习万法之难啊。 好在,越是如此,应阐便越兴致盎然。 他把《庚金元符剑气诀要》的简本放回书架,便接着往后看去。 这门法术十分厉害不错,应阐也确有些心仪,但仍没有急着去兑全本。 一来,虽然为了修炼《万法玄象宝箓》,应阐定要修习许多法术,但他可从没有想过,随便挑些法术便将就了。 定要精挑细选、百中择一,而若择中了哪一门法术,便必然要穷尽其妙,如此才合他意。 二来,还是因为囊中羞涩。 方才他已瞧过了,这《庚金元符剑气诀要》的全本要二十道功,其它的纵使有些出入,也不算多—— 这些法术都足谓高深,竟然只要这点道功,显然本宗只是对于弟子学法,稍设门槛而已。 但饶是如此,应阐也需细细考量。 他身上只有九十道功,还是修成玄光之后,在道院中记了九次上考得来。 这次,应阐意许五行法术各择一门,算来应是勉强能够,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盈余。 “除了修行之外,是否也该设法赚些道功、法钱了?” 应阐忖道:“或许此事之后,可往都务院去走上一遭……”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在书架间周来转去。 逛完了此间,应阐又到乾五十五、五十六区各自走了一遭。 既然已经到了沧溟洞天,他也不嫌费时费力,就当开开眼界,博观积学也是好的。 如此,小半日下来,该选什么法术,应阐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庚金元符剑气诀要》、《坤元持法咒》、《元微寒炼法》、《青木长生符》……” 这些法术的位置,应阐早已记住,只再转了一圈,便都兑取到了手中。 《庚金元符剑气诀要》不需再多赘言,《坤元持法咒》乃是护身法咒,《元微寒炼法》则是杀伐之术,视为‘水之寒气’的精炼之法也无不可。 《青木长生符》最为殊奇,其即是养生之术,也是斗法之术,修成了这‘长生符’,平日里可以长生养元,斗起法来,也可激发其为自己疗伤。 青木长生之气不绝,等闲伤势只需瞬息,便可愈痊,端是玄奇。 金、木、水、土,五行法术这便全了四门了。 但是最后一门火法,应阐却是一时有些迟疑。 他最心仪的法术,唤做《玄阳六焰真诀》,但是好巧不巧,这门法术最是昂贵,需得足足三十道功,应阐实在差了不少。 虽然应阐亦有备选,但他还是有些不愿降低标准。 应阐忖道:“或许,可以先将火行法术放上一放?” 五行齐修,也要依循相生之理,他若是从土法修起,火法便可放到最后。 如此,《玄阳六焰真诀》先放一放,筹齐道功再来兑取也无不可…… 应阐念及此处,已经做了决定,便欲先把其它四门法术抄录起来。 只是他总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因此抱着一摞道书,离开了这一处书架,面上始终仍有思索之色。 “到底是……” 应阐脚下一顿,忽然回过神来:“火行法术……” “我不是早就有那心仪之选了么?” ------------ 请个假。 今天忙的不行,回到家虚脱了,不想强行去水,就当捋捋剧情了。 个人写书较重代入感,搭建世界观的时候可能显得比较慢节奏了,感谢包容。 ------------ 第八十八章 赤明山阳关道 将选中的四门法术抄录完后。 应阐便匆匆出了沧溟洞天,赶往赤明山去。 不错,他心仪的那一门法术,正是赤明太曜先天神光! 此神光,乃是本宗闻名于世的一大道术,只传承于赤明山中,应阐本来就有意前去一试,如今岂不正当其时? 应阐乘起清风一路飞驰。 未久,揭开一层雾气,赤明山便已到了跟前。 他飞凌于半空,向着赤明山中望去,不由微微眯起双眼。 应阐初见赤明山时,便觉得此山仿佛笼着霞衣,仿佛日照所钟。 再次来到,果然仍是一般感觉。 远望赤明山,分明可见其中神殿巍然,宝塔矗立,但若仔细去瞧,却如直视天日一般,只觉眼中晃晃皆是明光,晕轮转动不休,什么也难看得真切。 应阐沉吟片刻,尝试着飞近赤明山去。 但只少顷,他便立即察觉不对。 在应阐的感知之中,他仍是在向前飞行,但他与赤明山的距离,却是不见任何缩减。 赤明山分明就在眼前,应阐却如逐日之影,如何飞行也难迫近分毫。 应阐念头一转,便把身形一降,朝着赤明山的山脚落去。 果然,这次不再有碍。 而且随着他降下高度,眼中的晕轮似也散去了些,山脚的景象清晰起来。 应阐目光一扫,很快寻到了一条长阶,其下立有一座石碑,碑上刻的正是‘赤明’二字。 他在山脚落下,沿着长阶而上,果然不再有那逐日之感,只是百十余步,便有一个平台,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应阐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很快登上平台,还未观察四周,便发觉此间已有人在。 此人是个青年男子模样,未着道袍,却只穿了一件薄薄单衣,瞧着像是练功服。 但其也不似正在练功,原本尚在闭目养神,发觉应阐登上平台,便睁开了眼望来。 “嗯?” 青年有些意外道:“新面孔啊,莫不是第一次来?” “新面孔?”应阐若有所思,走近前去一揖:“小弟应阐,确是初次来到赤明山中,还未请教师兄?” “云有风。” 青年还了一礼,笑道:“我还说呢,近来我到赤明山甚勤,常行这‘阳关道’的同门,应当都已识得才对。” 应阐疑道:“阳关道?” “哦,师弟没听说过。”云有风笑了笑:“你到赤明山来之前,没打听过,想要学得‘赤明太曜先天神光’需经什么考验?” “实不相瞒。”应阐道:“小弟入门未久,也确未听闻过。” “入门未久?”云有风恍然之余,又啧啧道:“师弟倒是有抱负的,才入门便奔着赤明太曜先天神光而来。” 应阐只是笑笑,拱手问道:“小弟初来乍到,不知这‘阳关道’是何考验?可否向师兄请教?” “欸,谈什么指教,不过是些众所皆知的事。” 云有风道:“师弟方才应已经察觉了吧,若依寻常之法,是进不得这赤明山的。” 应阐点了点头,云有风便又接着说道:“除非你已得到赤明山授法,并且成功修出了一缕‘太曜真火’,有此真火为引,才能直接飞入赤明山中。” “否则,便只有一个办法。” 云有风朝上方一指,应阐循目望去,只见高于此处约莫百丈之处,又有一片平台。 那平台的边缘,正对此处,建有一个月洞似的青铜圆门,不知是何用途,其后似乎还有宫观楼宇,只是看不真切。 若他所料不错,上方应当就是‘赤明山中’了,但那长阶只到此处为止,却是无法再前进了。 “师弟也看见了,彼方与此处之间,并无道路。” 云有风道:“唯有正午之时,大日经天而过,会有一道天光,穿过了那青铜门落下。” “这时候,我们顺着天光向上飞去,便能进入赤明山中。” “这便是我们戏说的‘阳关道’了。” “原来如此……”应阐沉吟道:“这阳关道,恐怕不仅仅是顺着天光飞入山中这么简单吧?” “不错。”云有风嘿嘿一笑,说道:“这阳关道,便是赤明山的第一个考验。” “在你顺着天光,向上飞去之时,便会感到如受大日真火炙烤,内外皆焚,而且越往上去,越是猛烈。” “且注意了,这感受可绝不是虚幻,不是抱着斩除妄念的刚强念头便能承受得住的,若是不能将之降服,一个不慎,便真会有真火焚起!” “到时,虽不至于殒命,却也难免大伤一场。” 应阐心中微微一凛。 卫云说这考验艰险,果然不是虚言,从云有风之所述看来,莫说学得赤明太曜先天神光了,单只进入赤明山中,都不是件简易之事。 他思索片刻,又道:“这‘阳关道’的考验如此严苛,不知是有什么讲究?” “师弟需知晓,修炼上乘道术,不仅仅是困难而已,若是不得其法,却是真有反伤己身的风险。” 云有风道:“想来这阳关道,便是取得此中之意吧。” “原来如此……” 应阐瞧了瞧天时,距离正午尚有些时候,便又请教道:“方才师兄说,近来你到赤明山中甚勤,不知可过了阳关道了?” “咳咳。” 云有风轻嗽一声:“不曾……” “不过,我之所以到赤明山来如此勤快,自是因为我离渡过阳关道去,已不远矣。” 应阐眼前一亮,“莫非是有什么诀窍?” “这个么……” 云有风略一思量,便大方道:“罢了,我传你一门《冰清咒》,师弟且记好了。” “什么?” 应阐微微一愣,他是想厚颜问些诀窍不错,却没想过平白得人指点一门法咒,忙道:“这如何舍得?” “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小咒而已,在沧溟洞天中,甚至不需道功就能借阅。” 云有风摆摆手:“当然,其还是有些玄奇的,我钻研了十几日,渡过阳关道的把握便已提高不少。” “今日传予师弟,望你也能早些渡过阳关道去。” “听好了……” ------------ 第八十九章 炼化真火 云有风说着,已将《冰清咒》一字一字念来。 应阐连忙认真听着,这一篇法咒竟逾千字不说,而且诘屈聱牙,拗口非常。 也幸亏他颖异,只是听了一遍,便已牢记下来,平日里读道书经藏也算积累深厚,所以心中又捋了几遍,便已十分顺畅明了。 云有风说这《冰清咒》玄奇,也确不是虚言。 应阐捋顺了这一篇法咒,又在心中默诵一遍,便隐隐感受到了些许奥妙。 “师弟可听明白了?” 这时,云有风道:“若不明白,回头也可以到沧溟洞天寻原本一观。” 应阐点了点头,应道:“听明白了,谢云师兄传法。” “哦?” 云有风有些讶异,但也只是笑道:“听明白了便好,记着了,诵此法咒之时,需得澄心物忘,观想清灵,洗涤身神……” “这一次若未竟功无妨,回去需多钻研钻研。” 应阐一边听着,一边仔细记住,正要再谢过云有风时,忽地听闻一声钟鸣,自那上方悠扬传来。 “咚——” 云有风精神一振:“正午时了!” 应阐闻言向上一望,果见大日经天,正巧与那青铜圆门合于一处,熠熠天光便从圆门穿过,汇成一道,直落此间。 “这便是‘阳关道’了……” 应阐正生出了此念,云有风已迫不及待,喝了一声:“应师弟,我先去也。” 说罢,身形便已冲天而起。 应阐虚着眼,目送他闯进了刺目的天光之中,竟真去势不减,须臾遁去了五六十丈,亦是不由有些振奋。 看来云有风,还真有可能闯过‘阳关道’去? 应阐心底是为其祝愿的,不过正午时分如此短暂,他也无暇再去多瞧,连忙离地腾起,顺着天光向上飞去。 这道天光,果然不是寻常日照。 应阐初入其中,还只觉得温温洋洋,但才向上飞了不过十丈,浑身暖意便已转变为了灼热之感。 再过十丈,这种灼热之感已然渗入肺腑,又再过十丈,应阐心中竟也有些浮火躁意,油然而生。 应阐一边调动着法力,尝试除去体内热意,隔绝体外火气,一边降服浮火,维持着灵台清明。 这些举措果然有效。 应阐立即便感到轻松许多,须臾间又向上飞了二三十丈。 此时,他距离那青铜圆门,已经跨过了近一半的路途。 但是到了此处,应阐已又再次感到灼热,并且随着他每进一步,热意便又开始剧增。 飞过六十丈时,他竟忽然有种感觉。 他感到身体内外的热意已经连成一片,仿佛真有团团火焰凝聚出来,沿着他的经脉滚来滚去。 除了灵台应阐还能守得清明,须臾之间,外及体肤,内及骨髓,已皆有了焚伤之感。 他立即便意识到,云有风说的真火焚身之险,果然不是虚言。 虽然先前应阐也信赖云有风之言,但这与切身体会的感受,无疑是截然不同的。 “到此为止了?” 应阐十分清醒,也知道凭自己的修为,或许到达此处便是极限。 但在放弃之前,他还是想再试试,云有风教他的那一篇《冰清咒》。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 应阐心中默诵法咒,又依云有风的指点观想清灵涤身,竟是见效卓著! 随着《冰清咒》的运转,身体内外的热意与火气,不仅立即降了下去,应阐甚至还感到了一丝清凉之意。 而且这绝不是幻象。 云有风也说了,这‘阳关道’不是凭着刚强的念头,便能渡过去的。 因此应阐对此十分留意,确定《冰清咒》的玄妙,并非只是静心祛邪,而是真实的抵御住了火气侵扰。 “如此法咒,就是在与火法修士争斗之时,恐怕也有大用吧?” 此念应阐只是一闪,便没有再多想,抖擞精神向上遁去。 凭着冰清咒的护持,他竟一口气又飞出许远,如今距离那青铜门,已不过是十来丈的距离。 这点距离,莫说应阐已经修成玄光,就是他尚炼气之时,也能轻易跨越过去。 他一时间,不禁动了念头。 是否能够强闯过去? 只需瞬息,以他的修为跨越这点距离只需瞬息…… 然而,就在念头才生出的一刹那,应阐身上竟是蓬地冒出了一团明火。 随着他的前进,《冰清咒》的护持甚至没来得及削弱,便于霎时间被攻破了! 灼痛席卷浑身的一刻,他也随之意识到,这最后的距离,原来远比先前的八九十丈更加遥远。 趁着真火才刚焚起,应阐立即便要从‘阳关道’中脱身而出,运法调息。 但也正是这一瞬间,应阐忽然生出一念:“依仗《冰清咒》,真的能够渡过阳关道吗?” 《冰清咒》是玄妙不错,但阳关道的最后一段距离的考验,是呈数倍,甚而十倍的猛烈,《冰清咒》在这其中能发挥的作用,定然十分有限。 或许等到应阐玄光小成乃至大成之时,仍能闯过这阳关道,但到那时,或许也用不上《冰清咒》了。 “或许这阳关道的考验,本来就只关乎修为?” “绝非如此,若只关乎修为,赤明山大可以直接进行考较,若只关乎修为,云有风也不会钻研《冰清咒》了。” 一刹那间,应阐心中竟有无数思索闪过,最终定格在云有风的一言之上: “师弟需知晓,修炼上乘道术,不仅仅是困难而已……想来这阳关道,便是取得此中之意吧。” “是了。” 应阐喃喃道:“这阳关道考验的,是有没有修炼‘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资格。” “承受得住阳关道的真火,才有可能开始修行‘赤明太曜先天神光’……” “那我若能将这真火炼化呢?” 时间似乎凝固在了正午的一线天光之中。 应阐身上已燃起了明火,但他却未抽身离去,而是深深吸了一气,猛地运起了那火气烈风的法门,将身体内外的火气皆搬运起来,及于心室之中,分划阴阳,开始运炼…… ------------ 第九十章 何谓神 火气烈风法,应阐早已炼得炉火纯青。 只是以往运炼之时,他汲取的不过是凡火之气,远不及阳关道的真火猛烈,又岂能是一般凶险? 何况他还身处阳关道中,时时刻刻如受大日真火炙烤。 在受真火灼扰的同时,可利用的时间也被压缩到了极致。 应阐脑中一片清明。 他知晓自己要尝试的,不仅仅是将真火炼化,还要以最快的速度竟功! 如此,才能一举闯过阳关道去,进入赤明山中。 …… 或许是由来于他两世为人的禀赋,也或许是他常年参悟灵宝道种,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应阐炼气入门以来,便展现出了神魂稳固,念头凝实的特质。 正是这种特质,造就了他对于法力的极致掌控。 而他突破玄光之后,这种特质不仅未曾失去,反而还变得愈发显著了。 为了求快,应阐搬运越来越疾,强横的真火之气以迅猛的势头在他体内涌动,稍有不慎便会彻底迸发。 但就是在如此情形下,他竟然还能牢牢把控得住真火,使之依照法门运转,没有哪怕一点差漏。 “成了!” 随着真火之气引入心室,分为阴阳运炼,应阐精神大振。 他知道,最凶险的一关已经淌过,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些精巧细微的功夫了。 而这正是他最得心应手的部分。 “真火入心室,如日悬绛宫……” “分阴阳为炼,如龙虎交媾……” 阳关道中。 应阐双目阖起,持续不过片霎,便又再次睁开。 顿时,似有一抹焰光于他眸中绽放出来,跃动不休。 “阳关道真火,于我无阻矣!” 他将身躯微微一晃,便有一层蒙蒙火光透体而出,将其护在其中。 随之,应阐只觉所有灼意热意尽去,通体只余暖融之感,顿时长声一笑,遁破天光,穿过了那青铜圆门! 恰是此刻,日影微移。 应阐穿过青铜门,落足在平台之上,回首一望,那一线天光果然也已随之消散。 他也不知是在庆幸成功炼化真火,还是庆幸最终闯过了阳关道,不由自言一声:“好险……” 这时,旁侧也忽传来一声:“险中求成,不错。” 应阐微微一怔,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身前竟是多了一位中年道人。 道人手中还捧着一件赤色的羽衣,见应阐的目光望来,便把羽衣一抛,说道:“且穿上吧。” 应阐身上着的道袍,不过是件寻常衣物,在他飞过阳关道时,已被明火烧出窟窿,显得颇是狼狈。 这件羽衣恰解了他燃眉之急。 应阐连忙接在手中,便又发觉有异。 “这赤明羽衣绘有神纹,水火不侵,刀兵难伤。” 道人淡淡道:“唯有通过阳关道者可得。” “原来如此……” 应阐将赤明羽衣披上,便恭敬地一礼:“还未请教道长?” “你可以唤我‘南座师’。” 道人说道:“你便随我学‘太曜真火’的修炼之法。” 应阐顿时为之一振。 先前云有风也说,除了阳关道外,若是修出一缕‘太曜真火’,便可借此真火为引,直接飞入赤明山中。 可见这太曜真火,应当就是赤明山传承的入门之法? 不过话说起来,应阐先前闯入阳关道后,便没有再见过云有风的身影,本来以为他已成功渡过此关。 但他此时左右视之,却都没有见到云有风的身影。 “莫非,云师兄还是中途脱离阳关道去了?” 应阐念头只是一转,很快便按下来,又朝南道人一礼,恭敬唤道:“弟子应阐,见过南座师。” 南道人微微点了点,便回过身,说道:“随我来吧。” 说罢,其便带头行去,应阐闻言,便也连忙跟上脚步。 两人行出这片平台,很快来到一座神殿之前,从偏门进入殿中,便见殿首屹立着一尊神像。 南道人带着应阐取来三柱线香,便道:“礼敬赤明太曜神尊吧,不必跪拜。” 应阐应了声是,便把线香引燃,高举过顶,朝着神尊一礼,再把线香供入香炉。 这时,南道人忽然问道:“你对赤明太曜神尊可有了解?” 应阐老实答道:“弟子对神尊并无了解。” “嗯,以前不了解也无妨。” 南道人道:“不过现在你当知晓,赤明太曜神尊乃是我道家的护法神。” “护法神?” 应阐抬首望去,殿首的神尊像,着衮服,戴旒冕,威严甚重,其实倒更像是天君、大帝,而不似是护法神的模样。 他想了想,忽然问道:“弟子有一事不解。” 南道人只道:“说来即是。” 应阐拱了拱手,认真道:“弟子想知道,什么是神?” “哦?” 南道人有些意外道:“为何会有此问?” 应阐思索着道:“弟子本来以为,神明是因人的信仰而生。” “但我道家之士,并不信奉神明,又为何会有护法神呢?” “哈……” 南道人露出一丝笑容:“问的倒是不错。” “此事说来话长……”他想了想道:“一边走一边说吧。” 应阐连忙应是,又随着南道人往神殿深处行去。 这时,南道人才道:“先前你说,神明因人的信仰而生?” “正是。”应阐道:“但这也不过是弟子之见,若有谬误,还望座师开解。” “你说的,其实也不算有误。” 南道人缓缓道:“世人理解中的神明,多是如此。” “要么,本是虚无存在,因由信仰而生,要么,是那有道、有德,又或有缘之辈,得到信仰供奉所化……” “但你可曾想过,人,为何会信仰神?” “人为何会信仰神?”应阐沉吟道:“无非是为寄托所愿?” “那人为何又会将所愿寄托神明呢?” 这一次,南道人没有再等应阐回复,便道:“因为遂古之初,人降生于天地间,见那先天神魔,执掌地水火风,能叫天倾地覆,万象无光……” “先天神魔?” 应阐心中一震。 “不错。”南道人微笑道:“彼时的人,生死都不过在神魔一念之中。” “自然,他们也唯有将所愿寄托在神魔的身上……” ------------ 第九十一章 太曜真火法 先有神魔,再有神明。 遂古之初,人们将所愿寄托在神魔的身上,诚心叩拜,祈求庇护,或许还有一些先民,因此得到了神魔庇护,发展出了部落、氏族…… 这样的洪荒史诗,或许也只在道家门派之中,才有流传了。 应阐问道:“那,赤明太曜神尊莫非就是……?” 南道人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当今认为赤明太曜神尊,应是人族先民最早信奉的神明之一。” “在远古之时,其可能有日神,日君,天帝,中天之主等等神名,供奉祂的部落、氏族不胜枚举……” “至于后来,道传大千,其又为何化为了我道家的护法神尊,这就有待考究了。” 应阐听着,只恨不能穿梭岁月,回到遂古之初一闻秘辛。 “好了。” 这时,南道人已带着应阐,来到一座小殿之前,推门而入。 殿中燃着灯烛,竟是皆如天光一般明亮。 因此应阐能够看清,殿中摆置着许多书架,上方皆是满满当当的书籍卷册,也不知道是什么藏书。 南道人从其中取下了一卷,交予应阐。 应阐接过细细瞧了一眼,见画卷上印有名目,曰《日君神相绘卷——摹本》。 他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敢问座师,这是何意?” “先前我也与你说了,赤明太曜神尊有诸多神名,亦有诸多化身。” 南道人道:“这便是神尊显化为‘日君’时的神相绘卷。” “拿着吧,等你观想日君神相之时,这绘卷便派上用场了。” “观想?”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是,谢座师之赐。” “这可不是我赐你的。” 南道人似笑非笑道:“你是初到赤明山中学法,才有这等好事。” “有此绘卷,若还观想不成,想要再求一卷,可就得以道功兑取了。” “原来如此……” 随后,应阐又跟着南道人,去往另外一座小殿录名。 如此一来,他便算是得了赤明山的传承了。 其实仙府中的诸多法脉,皆是一般,只要能够通过考验,便可得到传承,所以本宗弟子或多或少,都涉猎过各种法门。 正因如此,本宗各类博才辈出,又常有人能够推陈出新,使得各大法脉皆能生生不息,积厚流光。 这也是应阐这旬月光景以来,才渐渐了解到的。 在赤明山录名之后,应阐才又随着南道人,来到一间静室之中,正式开始授法。 “应阐。” 南道人道:“你应知晓,这世间灵机总有一元之数。” “而我们平常修行时,所能采摄到的灵机,不过是其千、万分之一。” “是。” 应阐自然知晓这些常识,如那灵精、石乳归根到底,便是平日难以采摄到的罕见灵机。 南道人又道:“那你可知,若想采得某种特殊的灵机为用,有何法门?” “采得某种特殊的灵机?” 应阐若有所思道:“观想?” “正是。”南道人微微一笑:“修习‘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第一步,便是炼出‘太曜真火’。” “而欲炼太曜真火,首先,便是观想日君神相,借用日君之神力,从那遥远的天日中攫得太曜灵华,合以丙火之精祭炼……” 赤明太曜先天神光,自己心驰已久的大道术,终于为其敞开大门。 应阐听得极为认真,生怕错过一字一眼,心中的轮廓渐渐完善起来。 南道人仔细将太曜真火的炼法讲过一遍,又问道:“你可知晓入赤明山,为何会有阳关道这一考验?” “弟子不知。” “便是因为,修炼太曜真火的过程中,时时刻刻皆如大日真火焚身。” “无论你是修为高深也好,火法造诣深厚也好,资质惊人也好……哪怕是先天火德之体,不惧任何真火侵扰也好,唯有经受得住这一考验,才能有望修成太曜真火。” “虽然你已过得此关,但在修炼之时,仍不可以轻怠分毫。” “是。”应阐忙道:“弟子谨遵座师教诲。” 南道人点点头,又道:“太曜真火的修炼之法,可还有不解之处?” 应阐认真想了想,道:“当无不解。” “哦?”南道人有些意外,“此话当真?” “弟子不敢妄言。” 南道人哑然一笑。 虽然炼成太曜真火,也才入了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修习之门,但这并不代表太曜真火浅薄。 这门真火,即使单取出来,也已是门深奥法术,若是应阐真一次听明白了,那也可算悟性奇佳了。 “既如此……” 他抚着颔下短须,缓缓道:“待你成功炼出真火,并且将之填满‘法窍’,再到赤明山中来吧。” “是。”应阐忙道:“谢座师传法。” “去吧。” 应阐礼别南道人,出了静室,外间已入夜了。 今日晴朗云疏,可见繁星璀璨,一挂天河倒悬其中,好不壮观。 入赤明山,若是不经阳关道,便要有太曜真火为引,不过离去倒是无碍。 因此应阐瞧了片刻星河,也觉胸中意气昂扬,便欲乘风而起,遁入其中。 但他才只是飞起,便忽惊鸿一瞥,瞧见那阳关道下,竟然还有一道人影。 应阐眉目微动,乘风降落下去一看,阳关道下的人影,果然正是云有风。 “应师弟!” 云有风见应阐飞来,精神一振,正唤了一声,忽然见他身上羽衣飘飘,仿佛一道赤光摇曳,心中顿时一震。 “云师兄。”应阐落下身形,一拱手道:“师兄怎么还在此处?” “我正是在此处等你……” 云有风定了定神:“我从阳关道中脱身而出,却未见到师弟身影,猜想你是渡过阳关道去了。” “如今见这赤明羽衣,便知道我所料果然无差了。” “原来如此。”应阐道:“那师兄是专在此处等我了?” “正是。”云有风说起来,仍是不免窘然:“枉我竟还指点师弟什么诀窍,实在是眼拙了……” 应阐正要说话,他便忙摆摆手:“师弟不必谦辞,无论如何,你也渡过阳关道了,为兄只有一个请求。” “师弟如何渡过的阳关道,能否指点指点为兄?” “这……” 应阐才听南座师说过这阳关道一关,其实并无什么取巧之处。 虽然他的修为不算高深,火法造诣也不深厚,更不是什么火德之体,但凭法力控制的精妙,生生降服了真火为用,也算堂堂正正过了关的。 因此他沉吟许久,还是只能说道:“想要渡过阳关道,还是唯有增长修为、精进火法乃是正途。” “什么?” 云有风怔愣片刻,才苦笑道:“果然如此……” ------------ 第九十二章 法引,月例,参悟神相 “应阐,应师弟?” “是。” 都务院中,当值道人一边动笔,一边笑道:“师弟倒是有定气的,入门两个多月了,才第一次来领取月例。” 柜台前,应阐只是笑笑。 确实在他入门之时,就已听闻卫云说过,本宗弟子每月都有月例可领。 但他拖了这么久才来领取月例,倒也不全是因为沉得住气。 只是应阐这两个多月忙碌充实的很,便把这事给暂时抛到了脑后而已。 至于今日为何忽又想起,则是另有缘由。 赤明山一行至今已有兼旬。 这段时日,应阐窝在涵虚道场,潜心钻研法术,除了太曜真火法以外,沧溟洞天选来的四门法术,他也不曾落下,多少有了些成果。 不过,若想正式开始修炼,却还缺了一些‘法引’。 如那《庚金元符剑气诀要》,没有庚金精气作为法引,纵使参悟地再透彻,也无法凝炼出来那一道元符,更无从运炼剑气了。 其它几门法术也多如此,唯有《元微寒炼法》一门不需法引,但是修炼起来便更繁复许多,需取庞然水气凝炼菁华,再于内天地中来回游走,划分清浊,如炼汞铅…… 总之,这些法术若真修炼起来,实在没有轻松简易之说。 应阐正是为了准备法引,才想起来这月例之事。 “好叫师弟知晓。” 当值道人登记完毕,便唤童子取来一堆物什,皆以托盘盛着。 道人说道:“玄光弟子,每月分例三转金丹一枚……” 应阐讶道:“三转金丹?” 道人点点头道:“这三转金丹,乃是本宗独有的一种灵丹,能助玄光修士快速增长法力,珍贵非常。” “所以师弟莫要嫌少,每月便能有一枚三转金丹助长修为,已是宗门福泽了。” “是。” 三转金丹,其实应阐玄光初成之时,便得院主道爷赠了一枚。 只是如今他才知晓,三转金丹原来竟有这般妙用。 而且瞧这月例中的三转金丹,不过龙眼大小,道爷所赠那枚,却似拳头一般…… “好了。”道人说道:“除三转金丹之外,玄光弟子每月还有浑成灵精一斛,本宗法钱十枚。” “此处正是两份,师弟可以瞧瞧,有无谬误。” 浑成灵精,应阐倒是听过,是一种较常见的灵精,据说是某种浊气集成,对于修为增长本无助益。 但也不知谁人,发现若以法力包裹此灵精运转,便能将法力炼得轻盈、灵动,因此便又成了玄光修士的好物。 法钱便不消说了。 应阐瞧过无误,却发觉那托盘上,还有一尊小小的铜炉,是三足双耳制式,铭有云纹,精巧非常。 “敢问师兄,这是?” “哦。”道人瞧了铜炉一眼,便道:“三转金丹是金石丹药,不宜直接吞服,师弟应该知晓吧。” 应阐点了点头,虽然三转金丹之用,他也是才知晓,但是金石丹药的忌宜,他还是了解过的。 通常而言,金石丹药的用法,是握在手中或含于舌下,慢慢炼化其中丹气,而不是直接吞服入腹—— 虽然修道者的体魄强大,不至于被金石之毒重创,但也没有什么益处可言。 “这是‘炼炉’,便是炼化金石丹药之用。” 道人说道:“有此炉在,便可省却一些苦功,直接汲取丹气修行……算是本宗方便弟子所赠。” “原来如此。” 应阐将诸物事收入太初石子,才一拱手:“有劳师兄,小弟告辞。” 道人点了点头,应阐便一折身,出了大门而去。 离开都务院,他又往琳琅院跑了一趟,将刚到手的法钱,换了庚金精英、青木灵精等物。 进入仙府之后,应阐渐渐发现在本宗之中,道功的价值远远高于法钱。 虽然如琳琅院、丹霞院等院司,依然收受法钱,但似沧溟洞天中的上乘道书、高深法术,赤明山中的神相绘卷等等,都只能以道功兑取。 而且道功的获得,也远难于赚取法钱。 道功唯有得到宗门嘉许,或为宗门作出贡献才能获得,但是赚取法钱的门路却实不少。 玄光弟子的月例中,没有道功,只有法钱,便是此理。 因此,应阐开始有意识的节省道功,准备法引之时,也更倾向于用法钱。 只是他身上的法钱本就不多,修成玄光之后,还交还了道院免的束脩,囊中空荡零落,购置法引都不足数。 所以他才忽然想起了这月例之事。 添上了两份月例,二十法钱,总算将所有法引准备齐全。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潜心修习,将这些法术悉数修炼入门了。 …… 回到涵虚道场已是午后,彩雀儿不在道场之中。 近来,它似乎在昭光山中交到了朋友,整日兴致勃勃地往外跑,应阐见它欢喜,自然不会加以约束。 寻不到彩雀儿的身影,应阐也不在意,独自回到静室之中,花了半个时辰调息理气,确保精气神皆达到圆满,便把《日君神相绘卷》取出。 太曜真火法的奥妙,完全不在《庚金元符剑气诀要》等几门法术之下,甚至立意还要更高一些,完全可以作为应阐五行之道的根基。 更何况,其还是‘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入门法术,在应阐心中的份量自也更重。 因此,依据相生之理,应阐决意先修太曜真火法,再修坤元持法咒、庚金元符剑气……最后修成青木长生符,以全五行。 应阐思定,缓缓打开《日君神相绘卷》。 霎时,一道晃晃如昼的光芒,便从绘卷之中透出。 应阐直面绘卷,被这明光一照,竟真有种如沐大日普照之感,沛然暖煦。 再凝神去观卷中所绘,正是一尊日君神相,作为赤明太曜神尊的显化,气象却与本尊截然不同,独有一种昭昭朗朗、煌赫无俦的威仪。 仿佛日星,又仿佛主宰天地之君。 “这便是‘日君’的神意……” 应阐无暇感慨,连忙屏气凝神,观摩起了绘卷,参悟其中神意,力求能够将其烙印在心神中。 ------------ 第九十三章 法成 太曜真火,是取太曜灵华,合以丙火之精祭炼而成。 但这太曜灵华,乃是只存在于那遥远天日之中的灵机,依靠修士自身的法力,是不可能攫取得到的。 因此,玄都派另辟蹊径,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法门。 即于内天地中,开辟一个‘法窍’,并于法窍中观想出‘日君’的神相,借其伟力从那遥远的天日之中,引来太曜灵华…… 而想做成此事,参悟日君的神意,自是至关紧要的一节。 若是不得神意,甚至都无法于法窍中,观想出来日君神相,更遑论借其伟力攫取太曜灵华了。 《日君神相绘卷》的用途便在此处。 这绘卷也不知道是谁人摹画,竟真承载着日君的神意,更能将其呈现得淋漓尽致。 但这种神意并非恒存。 绘卷一经打开,其中的神意便会开始消散,因此应阐不得不紧迫起来。 即使不能参透其中神意,也要得其几分精髓。 否则观想不成,便需到赤明山中,再请一幅神相绘卷……耗费道功不说,更难免会拖慢了应阐修炼法术的脚步。 只是观摩着、参悟着,应阐面上却忽露出几分异色。 他沉思了片刻,竟是合起了《日君神相绘卷》,又把双目一闭,心神沉浸到了演天珠中。 “这……” 不过片霎,应阐面上便露出了惊喜之色。 自从炼成演天珠后,他便养成了借此宝观察万象的习惯,即使自己已经修成玄光、得见天地,亦未有所改变。 方才他也是如此,借由演天珠,观摩了这一幅《日君神相绘卷》,却没想到只这片刻功夫,演天珠竟然就已烙印了其中几分神意! “演天珠,好一件修行之宝,好一件造化之宝!” 应阐长笑一声:“果然无愧此名!” 有了演天珠之助,他再没有参悟日君神意不成之虞。 不仅如此,他还能够将此一关做到完美!在那法窍之中,观想出一尊神意圆满的日君相来,对其修炼太曜真火,乃至赤明太曜先天神光,必然都有莫大好处。 当然,若想做成此事,需下的苦功还是免不了的。 应阐很快定住心神,又把《日君神相绘卷》打开,既以演天珠继续烙印着其中神意,也是不断对照着,开始观摩、参悟,甚至尝试于心神中尝试观想神相…… 如是,忽忽间日月疾转,十日飞逝。 一晃眼,应阐拜入本宗都已近第三个月了。 他修成玄光时乃是晚夏,如今时节飞逝,照理早已该近冬了,但是仙府之中依然天朗气清。 这日晨间。 应阐离开静室,登上了昭光山最高的峰顶,在那天池之畔,寻了一块平整岩石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他并没有吞吐灵机、增长法力,也不曾在思考法术、默默运炼,只是静等时间推移,直到正午。 应阐不必抬首去望,感受着天地间的阳气,浓郁到了一个极致,便知大日已至中天。 “时机已至。” 应阐念头一闪,也不见他睁目,却把双手缓缓抬起,一手长伸高举,直指中天,一手收于胸前,结起法印。 伴随着其默默运法,但见内天地中,有一‘法窍’大放光明! 所谓‘法窍’者,便是玄光修士模仿玄窍,于内天地中开辟出来的奇窍,用于蕴藏真火、真水、剑气,又或法器、异宝等等。 而应阐这一法窍,自然是为太曜真火所开。 此时若是返照其中,便可见得,一尊昭昭朗朗、煌赫无俦的威仪神相坐镇其中,如同大日位于天中,统御天地! 这正是应阐观想出来的日君神相。 他耗时十日,终于将那其神意参悟圆满,观想于法窍之中,真如《日君神相绘卷》复现了般。 而随着他运转法门,这尊神相便立即与那天中大日,产生了冥冥中的呼应。 “果然……!” 南座师传授应阐太曜真火法时,早就有言在先,若是观想出的日君神意太浅,攫取太曜灵华便会十分困难,需得一再尝试才有可能做到。 但相反的,应阐观想的日君神意圆满,攫取太曜灵华便也轻松写意。 随着神相与天日呼应,应阐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也正在与大日产生的联系。 这种联系玄之又玄,莫名难测,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跨越了无穷尽的空间与距离—— 一缕金赤色的气机,在应阐的法窍之中凝聚成形。 这道气机,无比微渺,甚至不能与应阐一念间可吞吐的万分之一灵机相比。 但是这道气机,却又无比浩瀚,仿佛是至精至纯的太阳之气,煌煌显曜。 应阐无需辨别即知,这定然就是太曜灵华了。 其出现在应阐法窍内的瞬间,他便感到身上温温洋洋一片暖意,似乎太曜灵华的光热,已经透过法窍普照上下,使得身躯深处的生机尽皆焕发出来。 “不愧是天日中的菁华之气,不仅能化作焚尽一切的真火,亦能焕发万物生机……” 应阐轻轻舒了一气。 可惜这太曜灵华,只有正午时分可以攫得,而且极易散去,一旦神相与天日的呼应中断,便会开始溃散。 因此,应阐只是略略感受了一番太曜灵华的玄妙,便立马将其调度起来,开始与丙火之精合炼。 丙火者,阳火也。 所谓丙火之精,采集大日精气便可凝成,太曜真火法中亦有妙诀。 应阐早已采足了丙火之精,藏于胸中,祭炼真火的法门也推敲过了无数遍,运转起来,驾轻就熟。 太曜灵华与丙火之精始一相合,立即便有无穷火气迸发出来,应阐身上温温洋洋的暖意,也顷刻间化作熊熊灼炙之感。 不过,南座师早有言在先,修炼太曜真火的过程中,时时刻刻皆如大日真火焚身,应阐自也早有准备。 何况他在阳关道中,早已感受过了真火焚身之苦,如何还会受其侵扰? 应阐岿然不动,只是心分二用,一面运转法力,约束周身火气,一面维系法决,合炼灵华丙火…… 如是,不知过了多久,法窍之中终于绽放出了一点焰光。 ------------ 第九十四章 云衢天街 一点赤中金,煊赫如天日。 感受着法窍中的焰光诞生,应阐油然生出欣喜。 太曜真火,终于炼成! 他从内视之中退转,睁开双目一望碧宇,兀然掐了个诀,轻轻吐出一字:“焚!” 蓬—— 字音方落,半空顿时涌现火光,汹汹起伏,猛烈燃烧,又随应阐之念不断变化。 时分而化之,如百千火蝶,又似成群火鸟,盘旋不休,时聚而变之,如龙蛇起舞,又演刀兵斧钺,变化莫测。 他一时起兴,忽然长身飞入空中,念动引来焰光环于身周,仿佛一团火云,托举着其身形往上遁去,不过须臾便已到了云霄之上。 “好一门太曜真火法!” 应阐不由长声一笑,呼道:“妙哉!” 赤明太曜先天神光这门大道术,进有焚天煮海、荡灭诸有的攻伐之威,退有驻内护体、万法不侵的守御之功,还可裹挟肉身飞遁如虹,堪称神妙无穷。 而太曜真火法,作为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入门法术,果然承有其几分玄妙。 应阐借火而遁,只觉风驰电掣,比起单纯借乘清浊飞行不知快了几倍。 修成此法,他也总算是有了一门遁术傍身了。 而这,甚至还远不到他的极限。 要知道,应阐真火初成,可舍不得随意挥霍,此时他御使的也并非是太曜真火,只是他从法窍之中,引出来的一缕气机,催化烈火而已。 来日,若他法术大成,窍中积蓄满了真火,俱数施放出来,定然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应阐纵情在云霄之上飞遁来去,不知为多少云彩染了霞色。 直到日照西移,天色见晚,他才尽了兴。 回到昭光山,却见峰顶之上,有道人影正在等待,不是李玄英又是何人。 “玄英?” 应阐有些意外,落下云头笑道:“你是何时来的?” “小弟早就到了。” 李玄英道:“我到涵虚道场之上,见到天中火云横纵,猜想是师兄正在演法,因此便在峰顶等候。” “对了。” 说罢,他又一拱手道:“还未恭贺师兄,法术有成,万法可期。” 应阐点了点头。 前不久,他到李玄英的卧苍道场做客,说起过修炼法术之事,所以李玄英才会知晓。 “承玄英之贺。” 以两人的关系,应阐并未谦推,只是随意应了一句,便道:“且入道场一坐?” 没想李玄英却摇了摇头:“小弟今日不是来寻师兄闲叙的。” “哦?”应阐讶道:“那是为何?” “我想邀请师兄,今夜同去云衢山赴宴。” “去云衢山赴宴?”应阐眉目一动:“是玄英上次所说的聚会?” “正是。” 李玄英道:“其实上一次,小弟就有意请师兄同往。” “只是,我也是因有徐师兄引介才能参与聚会,被接纳亦未久,却不好邀请师兄。” “哦?”应阐失笑道:“莫非要赴此宴,还有门槛不成?” “并非门槛。”李玄英解释道:“只是本宗门人无数,毕竟不是人人脾性相同,心胸眼界难免亦有差别。” “大家自然是更想与气味相投者结交。” “哦?”应阐摸摸下巴,忖道:“如此说来,这聚会岂不是那俗世中的文社、结社性质?” “文社,结社?” 李玄英八岁入道院,没有什么俗世见闻,但是不难明了其中含义。 “倒也确有几分相类……” 他思索着道:“但是此会并没有结社的名目,也没有任何规矩的约束,亦常常有些不同的面孔来去,还是不可混为一谈。” “是么?” 应阐道:“那确十分有趣。” “如何?”李玄英笑道:“师兄可愿同往?” 应阐本来便不是碌碌寡合之人,思来也确有些兴趣,于是便答应道:“不妨一行。” “善。” 李玄英闻言,颇是欣喜,又道:“辰时,云衢山澹月台,师兄可莫爽约。” 应阐有些意外:“玄英不是与我同去?” 李玄英道:“我与徐师兄一道,到时也好引介师兄与他认识。” “哦?” 应阐听闻徐远之名已久,闻言更添几分兴致,应道:“如此甚好。”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李玄英便先告辞离去。 应阐独自回到道场之中,倒是还有许多功课可以忙碌。 但见时候不早,他便只是看了一会道书,不知道是否近来积累到了,竟颇是有些感悟,险些还入了迷。 合上书,辰时已经十分近了,应阐索性将书往怀中一揣,便乘风上了云霄。 昭光山在东,云衢山在西,颇有一段距离。 因此应阐到了云霄之上,便催起焰光疾遁而去。 这时,应阐才发觉,在云霄上赶路的同门确实不少,而且因有遁术光华,往往更加显眼一些,望去流光溢彩,时不时还可见有人在云霄上吞吐星光,演练法术……与云下的清净竟似两界一般。 尤其到了云衢山左近,遁光更是密集,起落仿佛道道虹桥,热闹非常。 应阐也不意外。 云衢者,天街、云市也! 云衢山,便是仙府中的天街云市,其虽名为山,实则却是一道长岭,只是顶部平整,仿佛一条大道,曝露在云霄之上,建有许多楼宇宫观,处处华灯璀璨,仿佛火树琪花。 许多道人在其中聚会,煮茶饮酒,闲来观那云起云落,好不自在。 应阐来到此处,竟颇有些清苦修士,误入繁华天街之感。 他摇了摇头一笑,收起焰光向下降去。 他尚不知道澹月台在何处,只得先落在那‘云衢大道’之上。 正欲去寻方向,却先听闻一道声线传来,有些讶异:“应师弟?” “嗯?” 应阐回首望去,见不远处有几人并立,唤他的是一名青年男子。 此人今日穿了长袍,与应阐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但其样貌颇是英气,自然不难辨认。 正是云有风了。 “云师兄。”应阐有些意外,拱了拱手:“没想会在云衢偶遇。” “正是。” 云有风哈哈一笑:“我与舍弟及几位好友,在浮墨轩小聚,师弟可要同来?” ------------ 第九十五章 初见云有天 “哦,忘了还没与师弟介绍。” 应阐还没来得及推谢,云有风便又道:“这位是舍弟,云有天,这位是江师兄,这位是卓师弟……” 应阐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落在了云有风身后的年轻道人面上。 “云有风,云有天?……原来如此。” 应阐暗暗恍然。 原来这位门中风头最盛的弟子,与许君阳不分轩轾的云有天,竟是云有风的胞弟。 先前他也只从李玄英口中,听过一次云有天的名号,因此和云有风相识之时,倒是真未产生联想。 云有天和云有风,面容果然是有几分相似,不过区别也极明显。 若说云有风只是颇具英气,云有天便实在可谓器宇轩昂,眉眼间也很有傲气,倒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傲慢,而是实实在在的有种天之骄子的意气。 这与许君阳的气度也颇不同。 不过,云有天发觉应阐的瞩目,回望一眼,竟也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应阐拱了拱手以示意,没有忽然搭话,只是与云有风道:“我与师兄也实有缘,可惜今日已经有约,却不能与师兄同聚了。” 应阐倒也不全是推托。 他与这位师兄,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印象却是十分不错的。 “如此……”云有风亦有些可惜,又道:“改日再聚?” “改日再聚。” 应阐微微一笑,便告辞了他离去。 云有风目送应阐走入云衢的人流中,忽然听闻一声:“此人就是应阐?” 云有风不用回首,也知道这是自己胞弟之声,有些意外道:“有天,你识得应师弟?” “不是大兄自己提起过么?”云有天淡淡道:“首次到赤明山去,便过了阳关道的考验。” “哦!是有此事……不过,你又为何问起?” 云有天视线追向人流之中,饶有兴致道:“我观其神堂中,有金赤之光隐隐。” “恐怕是已炼成太曜真火法了。” “什么?”云有风吃了一惊。 他知道应阐渡过了阳关道,料想火法造诣定然不浅,因此虽然见他御火而来,也未朝这方向去想。 但经云有天一点,回忆起来,顿时便觉应阐所御之火,确有几分有别寻常火法的煊赫气势。 云有天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其兄长,却转而朝身旁道人说道:“江师兄,我实在是无暇与你同行,不如另请高明?” 那江道人眉头微微一皱:“我相识的同门中,除了师弟,实无火法造诣高深之辈,又该何处去寻?” “方才那位,不是炼成太曜真火了么?” 云有天道:“不如让我兄长,引介你与其认识?” “这……” 江道人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观其玄光虽精纯,但还未及小成之境,纵使炼成了太曜真火,恐怕也难以为助力。” “何况我还不知道其根底。” “那确可惜了。” 云有天淡淡道:“但我眼下,修行到了紧要关头,确实无意旁顾。” …… 应阐告辞了云有风,很快便寻到了澹月台所在。 其位处于云衢山的一个崖角之上,露天而建,十分素雅,只是简单地摆置了一些矮案,案上倒是十分丰盛,瓜果糕点、酒水香茗,不一而足。 此时,席间已有一些人在。 与应阐经历过的云舫法会相比,这里的氛围又大有不同。 席间的人,虽也三三两两而坐,但是互相之间常有交流,应阐到来之时,远远便见到有人隔着数张桌案,正在比剑。 两道剑光在月色下飞游,斗到激烈时刻,险象环生,席间的人聚精会神看着。 有时见那剑势变化不合己意,有人连连摇头,笑骂臭着,有时见那神来一笔,也会有人大声喝彩。 应阐来到澹月台下,发觉李玄英与一人在此等候。 但是此时他正瞧着月色下的剑光激战入迷,却是没有发现应阐到来。 应阐有些好笑,也不去叫醒他,只是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人面上。 此人的年纪,瞧着与应阐相当,气质竟也有些相像,发觉应阐的到来与目光,其便先开口道:“应道友?” 应阐一拱手道:“徐师兄?” “不错。” 徐远微笑道:“贫道徐远,想来玄英应说起过,我也常常听其提起来你。” 应阐亦道:“我确久闻师兄之名了。” 这时,李玄英听闻两人交谈,才回过神道:“啊,师兄到了,我还没与两位引见……” “我想,当不需要再劳玄英介绍一遍了。” 徐远笑道:“走吧,我们先入席去。” 应阐点了点头,随两人登上了澹月台,走入席间。 此时,半空中的比剑已经落下帷幕,尚有人正讨论比划着,但见几人走近席间,还是不断有人打起招呼: “徐师弟来了。” “玄英,方才我那神来一剑瞧见了未?” 说这话的正是先前比剑的二人之一。 李玄英闻言,忙道:“龙师兄,小弟瞧见了,我私以为,你那一剑应先行回避才是,姚师兄只是未料到你兵行险着……” “什么?!”那人勃然‘怒’道:“宁往直中取,不在曲中求,你懂不懂?” “来,我和你比划比划……” 李玄英立即停下脚步,与其辩论起来。 亦有人发觉了应阐的到来,轻咦一声:“新面孔?” 应阐微微侧首,见有一名高大道人站起身来,唤道:“徐师弟,往这儿来。” 徐远闻言,带着应阐走近前去,一拱手道:“乔师兄,暌违了。” “确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乔道人说道:“你的修为怎么又见长了,可别三五载内,就把为兄赶超了去,我这张脸须挂不住。” “咳。” 徐远道:“师兄说笑了,我不过是有些奇遇,距离玄光大成都尚遥远,如何能在三五载内凝煞炼罡……” “又是奇遇?” 乔道人道:“师弟下次若有奇遇,能否带带为兄。” 徐远无奈道:“师兄莫再打趣小弟了……” 乔道人闻言哈哈一笑,立即调转话头,朝应阐道:“忙着叙旧,却把师弟给冷落了。” “初次见面,不知道该怎么称谓?” ------------ 第九十六章 何人尽欢? 从两人的对话中,应阐也听出来了,眼前这乔道人竟是罡煞有成的人物。 本宗玄都,号为当世道门正宗,门人弟子甚众。 应阐虽然没在道籍司中查过卷宗,但粗略算一算,恐怕也是逾万以计。 这逾万众的门人,皆是玄光修士,但能修成罡煞的,恐怕也就千数而已! 虽然应阐如今也知晓了,仙府中的大多数同门,其实都不是在道院的十年期内修成玄光,而是久经磋磨考验,才终于拜入的本宗。 但是如此庞大的数目下,不过十一、十数之一的门槛,仍可见得罡煞成就之难。 不过乔道人身为罡煞修士,待人倒是随和,问起应阐名姓时,还抬起单掌行了个简礼。 “小弟应阐,阐幽明微之阐。” 应阐拱了拱手:“还未请教师兄?” 乔道人还未开口,徐远便先笑道:“乔师兄名唤鸿鹄,我等皆唤其‘飞凤道人’。” 乔鸿鹄无奈一笑,只道:“某生于中落之家,父母寄望我能志向高远,使得家业重兴,故而赋我此名。” “奈何,我之志在大道,只能有负期望了。” 应阐想来,乔鸿鹄绝不算是有负此名,只是志向之高远,超乎原本所寓之意矣。 “好了。” 乔鸿鹄朝身旁一指,笑道:“我见两位才至,不如就在我这入座?” “哦?”徐远道:“今日师兄只一人么?” “正是。”乔鸿鹄作头疼状:“久未到澹月台来,竟连饮酒都寻不到伴了。” “好在师弟来到,否则实在寂寞。” 话虽如此。 但实际上,应阐落座下来,却是没少见到有人隔着桌案,与乔鸿鹄举杯对饮。 而后陆续有人来到席间,也多会与乔鸿鹄打个招呼。 “此间的聚会,最开始时,便是乔师兄和另外几位师兄办起来的。” 徐远与应阐道:“道友日后若是常来,自然都会认识。” 应阐只点了点头,却道:“师兄为何总唤我‘道友’?” “我入门才约莫两载,年岁也不长你许多,却当不起为兄。” 徐远道:“你我就不论此些了。” 这时,乔鸿鹄听闻两人谈话,颇是有些讶异,问道:“应师弟又是入门多久?” 应阐道:“算来也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 “正是。” 乔鸿鹄奇道:“我观你当是修成了太曜真火,不错吧?” “确实初窥门径……”应阐有些意外道:“师兄如何看出来的?” “哈哈哈哈。” 乔鸿鹄大笑道:“师弟神堂之中一点金赤,如火玲珑,熠熠生辉。” “在我法目之下,实在是再醒目不过。” “法目么……”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乔鸿鹄抚了抚颔下短须,又道:“徐师弟入门一载,便修炼至玄光小成。” “我本以为,他已是我们这澹月台会最秀出的后进,如今又有应师弟,如同锥在囊中。” “好,当浮一大白。” 乔鸿鹄说罢,立即便将杯中饮尽。 徐远佯装讶异道:“师兄如此盛赞,却都不等我们斟酒同饮?” “欸。”乔鸿鹄道:“我自饮之,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徐远笑笑,自己将桌案上的酒壶取过,斟起酒水,又朝应阐问道:“听玄英说,道友也喜饮酒?” “喜饮酒却算不上。” 应阐道:“不过偶尔好饮一杯,以舒胸中之意……” “哈哈,正该如此……” “我还在道院时,每日行功过后,正是晚暮!坐在霞栖湖畔小饮一壶,便是最自在的时分……” “我倒知晓此事。” 应阐道:“师兄在霞栖湖畔埋的美酒,也多是入了我之腹了。” …… 乔鸿鹄是爽朗之人,徐远的性子也确与应阐相投。 一时相谈甚欢。 忽然,席间热闹起来,有人呼道:“终于云霁月出了!” 应阐抬首望去,也不由得微一出神。 澹月台虽在云霄之上,但是上方仍有云气,按照书中所说,总有九层之多,因此又唤九重霄。 所以先前抬首望去,仍然可见夜云飘荡,也掩去了不少月色。 但是此时不知为何,重重夜云皆霁,冰蟾终于完全显现真容,又逢今夜月盈,实在美不胜收。 应阐一抬首,只觉整轮明月,便低悬在上空一般,澹月台上清辉遍洒,似乎已被引入月宫之中。 他不禁道:“好景致。” 乔鸿鹄大笑道:“若非好景,当年我与几位好友,又为何会在此处建起澹月台来……” “哦?原来这澹月台,还是师兄所建。” “说是如此,自然也借了神工阁的助力……” 这时,随着云霁月出,席间气氛也热烈起来。 “当饮,当饮!” 杯觥交错声中,忽然有人拍着桌案,开始放歌:“云开月涌照澹台,琼浆倾尽不知寒…… 古来仙真何须羡?醉眼观月更尽欢!” “好!” “彩!” 众人纷纷喝起彩来,又有人继续即兴吟诗、放歌,更是热烈非常。 应阐手中捉着杯盏,放于唇前未饮,却不由得有些出神。 乔鸿鹄喝完了彩,又将杯中饮尽,正斟酒时,见此一幕有些讶异,唤了一声:“应师弟?” “嗯?” “此情此景,多么畅怀?”乔鸿鹄道:“何以走了神思,莫非是有挂怀之事?” “并非如此,只是我在想……” 应阐抬首望着明月,说道:“古来仙真若犹在,何时不能观此月?还是求得大道铸长生,一览风光更尽欢啊。” 乔鸿鹄怔了一怔,不由大笑。 应阐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歉然说道:“小弟一时感喟,无意煞了风景,还请师兄勿怪。” 乔鸿鹄摇了摇头,只把酒水斟满,说道:“听此一言,亦当浮酒一杯。” “我自饮之,师弟随兴。” 应阐也不多说,只是举起手中杯盏,一饮而尽。 乔鸿鹄犹未尽兴,斟着酒一杯又一杯不断。 应阐倒是未再陪饮,正想听听席间同门的诗才,便见李玄英兴冲冲而来,唤道:“师兄!” “玄英。”应阐笑道:“你与那位龙师兄辩论剑术,是输是赢?” “理念之别,并无输赢。” 李玄英坐下来,便道:“我有个好消息,说予师兄知晓。” ------------ 第九十七章 江海越 应阐意外道:“什么好消息?” 李玄英道:“我听说一位师兄手中,可能有凤栖梧。” “嗯?”应阐眉目一动:“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 李玄英道:“而且这位师兄,常到澹月台会来,所以小弟才会听闻。” “其实,我邀师兄今夜前来,便有此事之由,只是不知晓那位师兄今夜至否,这才没有急着说予师兄知晓,以免作空欢喜。” “听玄英这么说……” 应阐道:“这位师兄今晚是现身了?” “正是。” 李玄英道:“虽是姗姗来迟,但就在云开之前,我也看见其入席了。” “师兄可要前去拜会?” 应阐却没急着答应,思索片刻才道:“玄英和这位师兄相熟?” 李玄英微微一怔:“见过一面,但并不算熟识。” “是么?” 应阐皱眉道:“若如此,贸然前去拜会,却是为了他人手中宝物,恐怕不成。” “玄英。”徐远在旁听着,忽然道:“你说的是哪位师兄?” 李玄英道:“江海越江师兄。” “江海越。”徐远皱着眉道:“这位,没有如何打过交道啊……” 他想了想,却朝乔鸿鹄道:“师兄可了解这位?” “这是自然。” 几人的对话,乔鸿鹄也听在耳中,他略一思量道:“姑且一问,应师弟要这凤栖梧何用?” 应阐自觉无不可言,便把彩雀儿的血脉一事,略略说了一遍。 “鸾鸟?” 乔鸿鹄闻言,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惊奇:“无怪师弟要寻此物。” “如此……”他沉吟道:“我可出面为师弟磋商,但这凤栖梧毕竟珍罕,江师弟愿不愿让出且不说,纵使能够应下,恐怕也是价值不菲啊。” 应阐闻言也不由无奈:“小弟亦有此虑。” “虽然为了此事,我愿倾其所有,但实际上,小弟初入门中,却是窘迫得紧。” “是么?” 乔鸿鹄点了点头,却只道:“此事不急,先问问江师弟意下如何再说。” 他话都已说到此处了,应阐虽是不解,却也只好一拱手道:“劳烦师兄了。” “小事耳,你随我来。” 乔鸿鹄微微一笑:“徐师弟,李师弟,你们在此等候就好。” 说罢其便起了身,带着应阐行去。 澹月台总共也不过摆置了七八个桌案,两人穿过席间,很快便停在了一桌之前。 这桌案上也不尽是陌生面孔,其中便有方才与比剑的两人之一,应是姓姚。 其见乔鸿鹄忽然来到,不免有些惊讶,忙起身道:“乔师兄。” “姚师弟。”乔鸿鹄哈哈一笑,“同饮一杯?” “敢不奉陪。” 姚道人忙请两人坐下,斟酒饮过一会,才笑言道:“师兄怎么忽然过来与我等邀饮了?还带了位新面孔。” 说着,他朝应阐拱了拱手:“不知怎么称呼?” “这位是应师弟。”乔鸿鹄介绍时,应阐也还了一礼。 “我带应师弟过来,是寻江师弟的。” 姚道人望向江海越,江海越也有些意外,拱手问道:“不知师兄有何指教?” 乔鸿鹄问道:“应师弟,你与江师弟商酌?” 应阐点了点头,便朝江海越一拱手:“江师兄,又见面了。” 江海越也微微颔首:“应师弟,有缘。” “嗯?”乔鸿鹄奇道:“二位不是不相识么?” 应阐解释道:“今夜我到云衢之时,偶然与江师兄见过一面。” 原来这位江师兄,便在云有风、云有天一行人中,云有风还简单介绍过一遍,因此应阐尚有印象。 “如此有缘?”乔鸿鹄合掌笑道:“那此事便好说了,应师弟。” 应阐又一拱手:“不瞒江师兄,其实在下是有一事相求。” 江海越见这阵仗,自然也已有了预料。 他也不慌不忙,举杯浅饮一口,才道:“师弟说来即是。” “听闻师兄手中有凤栖梧?” “确有一小枝。”江海越不动声色道:“有何见教?” “实不相瞒。”应阐道:“小弟辄需此物,不知道师兄可有出手之意?” “这个么……” 江海越目光一动:“不如,师弟先说说你的诚意?” “如此。”应阐正思索该如何答复,乔鸿鹄忽然道:“江师弟,我便开门见山吧。” “你出个价,若是合适,现在便可以相易。” 应阐吃了一惊,但还没来得及发问,便闻有道细若蚊微的声线传入耳中:“师弟勿虑。” “江师弟出的价,你若能够接受,只管答应下来,某先替你担着就是。” “这……” 应阐心中一震。 乔鸿鹄说此事不急,他只道是缓虑之言,却没想到会是如此施为! 乔鸿鹄传音之事,江海越倒不知晓,闻言只是沉默片刻,便道:“本来,凤栖梧这等宝物,我是想要精心珍藏的。” “但既然是乔师兄出面,我也不是不可相让。” “八百法钱。” 江海越道:“当然,若有等价的灵精、宝药亦可。” “八百法钱……” 乔鸿鹄听了,面色仍是淡淡,应阐却不由得皱了皱眉。 昔日他和李玄英在万山云舫之中,瞧见的上品法器,也不过是千数法钱。 要知道,若是攻伐类的上品法器,全力发动起来,威能都可比拟罡煞修士的手段了。 凤栖梧虽是奇物,显然也是值不上这等法器的价值。 不过他也知晓,此物更加贵在罕见,对方也没有非要相让的理由。 因此应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应下。 他答应过彩雀儿,全力助其修行,这不仅是为承诺,亦是合他本心之事。 不过,应阐与乔鸿鹄相谈再欢,也不过是初次相识,要乔鸿鹄来担这法钱,纵使他不介意,应阐也觉得有些愧受了。 “看来,果然只能割舍此物了?” 应阐袖中摩挲着一物,还是点头应道:“好,便八百法钱吧。” “唔。” 江海越又沉思了片刻,才道:“如此也好,不过那凤栖梧我未带在身上,过几日再与你相易吧。” 乔鸿鹄合掌一笑:“那此事便说定了?” 江海越点点头道:“师弟诚意至斯,我亦很难推却。” ------------ 出餐失败 想着能不能加快节奏,结果写成一坨,明天再抬上来吧。 ------------ 第九十八章 乔鸿鹄其人 “应师弟。” 云霁月出后,席间的气氛一时达到极致。 但当这种气氛落下,自然也就到了散场之时。 离开澹月台前,乔鸿鹄将应阐唤到一旁,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囊:“这有一贯法钱,正是千枚之数。” “我便不拆解了,师弟皆拿着吧。” 应阐道:“小弟不知何以为报,思来想去,唯将此物抵予师兄。” 乔鸿鹄不悦道:“我何时说过要师弟以物相抵?” “师兄之情,小弟自然知晓,但是一千法钱实非小数。” “师兄留在手中,定能派上用场,但若借予小弟,却不知晓何时才能还得上了。” 应阐道:“这让小弟如何能够领受?” 说着,他已从袖中取出一物,原是一枚铭有阴阳鱼纹的玉佩。 “这件法器,还请师兄过目。” 乔鸿鹄轻咦一声:“上品法器?” “正是。”应阐道:“此为阴阳合光佩,有汲取阴阳二气,淬炼法力之用。” “原来还是修行之宝。” 乔鸿鹄道:“这对师弟而言,岂不正当用时?” 应阐只是笑笑。 阴阳合光佩的妙用,本来就更体现于玄光一境的修行上。 因有此佩之助,虽然他才还没有正式开始凝炼法力,却已于此道上有了一定积累。 不过他也相信,纵无法器之助,凝炼法力一关对于自己,也绝不是难事。 “还请师兄一定收下。” 乔鸿鹄瞧了应阐片霎,确晓他是诚恳之言,不由放声大笑。 “应师弟啊应师弟。” 他点了点应阐,笑道:“若是其它法器,为兄收着也就罢了,但这修行之宝,你也正当用时。” “既然你是为某着想,才定要拿此物相抵,我为兄者,又岂能不推己及人?” “快将其收起来吧,此事不要再谈。” “这……” 应阐正思量着,要如何使他收下,乔鸿鹄却一挥手:“好了,今日兴尽,我先去也。” 话音方落,其已举起一片薄云,须臾遁离了云衢山去。 应阐见状只得一叹,默默记在了心底,这才返过身去。 此时,席间的人已经散尽,但徐远同李玄英还在等待,见他回返,李玄英才道:“乔师兄说了什么?师兄为何这副模样?” 应阐将前因后果略略说了。 李玄英闻言,也不由道:“乔师兄实在义薄云天。” 徐远略一沉吟,却道:“应兄是不知晓,这点法钱对乔师兄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一场宴饮过后,意气相投,他也换了一个称谓:“应兄,你莫瞧乔师兄拿我的奇遇打趣,其实他才是那气运所钟之人。” “传闻他在外游历之时,意外得到了一整座上古仙藏,身家远比许多金丹真人都要豪富。” “平日里若是友人有难,乔师兄也常慷慨仗义,不求丝毫回报。” “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愧受,心中记着就是。” “原来如此……” 应阐与徐李二人没有再多停留,只是联袂而起,一边飞遁,一边闲叙。 直到那天都巨岳所在才道了别,各自回返道场。 …… 接下来的几天,应阐未再出行,采气炼法,倒也自在。 三日下来,法窍中的太曜真火又添几缕,同时也开始尝试修炼坤元持法咒,有了一定成果。 应阐预计十五到二十日内,自己当是能将五门法术悉数修炼入门。 这种每日新异、不断精进的感觉,实在使他着迷。 这一日,应阐正在钻研《庚金元符剑气诀要》,一一推敲其中关窍,却忽然间有所感应。 “这是,有人触动了道场禁制?” 应阐眉目微动,不惊反喜。 他起身掐了个决,打开静室门户,一路出了道场而去,果然见有一名道人已在门外等候。 “道士,你来了。” 彩雀儿忽然飞落下来,小声道:“这道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原来今日它在道场之中,忽然见到有人登门,便在一旁的楼阁檐上偷偷看着。 “同门拜访而已。” 应阐微微一笑,没多解释,便走近前一揖:“江师兄,有礼了。” 原来这登门的道人,正是江海越。 “应师弟。”江海越还了一礼,便道:“你要的凤栖梧,我已带到。” “凤栖梧?”彩雀儿呆了一呆:“凤栖梧?!!” 骤然听闻彩雀儿出声,江海越有些意外,但也并未多瞧,只是问道:“师弟可要过目?” 应阐道:“有劳师兄。” 江海越点了点头,忽的将袖一挥,从中飞出一团清气,裹着一小枝飘来。 这小枝是棕近青色,小臂长短,表面光华,瞧不出来有何殊异。 “这便是凤栖梧的小枝……” 应阐尝试放出神念感应,只觉这凤栖梧枝之中,潜藏着一股十分微妙的火气,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奇处。 他沉吟片刻,朝彩雀儿道:“仙子,你观这凤栖梧枝,可有什么感受?” “凤栖梧枝……” 彩雀儿盯着那一小枝,痴痴道:“道士,我觉得它好温暖,好亲切……” “是么。” 应阐点了点头,便道:“劳烦师兄送来这凤栖梧,法钱我已备好,师兄可要过目?” 当日,澹月台会之上,江海越给应阐的感觉谈不上淡漠,但也绝不能算亲近。 当然他也清楚,两人之间只不过是交易而已,而且这场交易,还是因有乔鸿鹄的情面才能成行。 所以应阐并未料到,江海越闻此言,却忽露出淡淡笑意,说道:“法钱之事,且先不急。” “哦?” 应阐微一挑眉,疑道:“师兄可有其它见教?” 江海越道:“我听说,师弟炼成了太曜真火?” 应阐不动声色道:“是有此事不错。” 江海越点了点头,又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件紧要之事,需有一位火法深厚的修士相助。” 应阐听到此处,已经有了预料。 果然下一刻,便闻江海越道:“师弟若能助我,法钱之事可以再议。” “且不说我之火法,远算不上造诣深厚。” 应阐淡淡道:“师兄只言是有紧要之事,却无就里详细,我又如何能应下呢?” ------------ 第九十九章 玄冰真煞 应阐的反应,江海越并不意外。 听闻此言,他只是道:“师弟且听我将详情说来。” “三年前,我在游历之时,发现了一口成形的玄冰真煞……” 应阐心中顿时一动。 玄光之后,便是罡煞一境,此境又称‘凝煞炼罡’,顾名思义,便是通过熔炼天地间的罡煞修行。 而这天地间的罡煞自有定数,又谓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玄冰真煞正是其一。 虽然这天有无穷高,地有无穷厚,天罡地煞皆无穷尽,修士也有办法通过水磨功夫,从地气之中慢慢采足真煞,但若是能得到一口成形的地煞,无疑便能省却这些苦功。 因此对于玄光修士而言,几乎没有什么物事,能比成形的地煞更珍贵了。 “想必师弟也猜到了,这口玄冰真煞,正合我的道法。” 江海越缓缓道:“但彼时我修行未满,还不能够熔炼煞气,只得设法将其封起,留待后用。” “前日,我自觉已功行圆满,便动了那合煞之念,不料寻去一看,那处已被一头凶横精怪占据。” “那精怪法力不弱也就罢了,不知如何炼成得一口毒瘴之气,十分厉害。” “我与其斗了几次,都因瘴气之扰,没能奈何得了它。” “因此,我自知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将其降服了,便动了请援手的念头。” 应阐沉吟道:“所以,师兄是想请我为你之援手?” “正是。” 江海越道:“那精怪的毒瘴之气,不仅能够隐匿行踪,又能污秽法术法器,应付起来十分不易。” “我思来想去,就是邀上几位法力高强的好友齐齐出手,想要将之降服,恐怕也要费些手脚,倒不如寻一位火法深厚的帮手,助我克制它的毒瘴之气。” 应阐点了点头。 斗法之道,有时就如五行生克,克制对手的法术,往往要比任何手段都更奏效。 当然若是法力神通,不在一个层级,那自然是两说了…… “若是师弟愿意为我援手。” 江海越忖量了一下,说道:“凤栖梧枝,我可以五百法钱易予师弟。” “哦?” 应阐不由挑了挑眉。 只是出手相助一次,便能省去三百法钱,这自然是再划算不过了。 但他仍未急着答应,只是问道:“此前我与师兄素不相识,师兄为何会想寻我?” “我也不瞒师弟。” 江海越道:“玄冰真煞,毕竟于我事关重大,我并不愿随意找寻援手。” “奈何,我也不算交游广阔之人,相识的好友不多,亦无几人擅于火法。” “倒是师弟你,虽然你我也是初识,但有乔师兄背书,却也可以信任。” 其实这几日里,江海越也打听了应阐的为人,只是所获寥寥。 但他心中已忖量过,应阐修为不高,当不至于生出歹意,而且乔鸿鹄义薄云天,由其引介两人相易,若是真的生出龃龉,其定不会坐视不管…… 如此种种计较,江海越自然不会付诸于口。 但应阐也不难猜到一二,只是他并不以为意。 这世上当然不可能皆是光风霁月之人,不管他人是怎么想,自己坦荡即是。 “我已诚意相付。”江海越道:“不知道,师弟意下如何?” 应阐想来确无不可,便道:“此事我可应下,但那精怪的瘴气如何?我还不曾见过,却不能够夸口应付得了。” “师弟应下便好。” 江海越松了口气,笑道:“至于此事,师弟勿虑!我也仔细思量过了,太曜真火至阳至刚,有那荡灭诸邪之威,克制区区瘴气岂在话下?” “更何况,师弟也勿须将那瘴气完全扫灭,只要能够将其压制,我自然能将那精怪降服。” 说到此处,江海越心情大好,还大笑道:“想来那精怪,不过是寻了个栖身之地,我们也不必伤其性命,将其驱走就是。” 应阐点点头道:“善。” 两人定下此事,又商议了些详细,江海越才道:“如此,便不再叨扰师弟了。” “我尚需要做些准备,我们……”他算了算:“一月之后动身,如何?” 应阐自无不可。 江海越闻其应下,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便驾起了云气飞去。 应阐目视着它送去,回首一瞧。 那凤栖梧枝被清气托着,仍飘飘悬在半空,而不知道何时,彩雀儿已落在了凤栖梧枝之上,身躯蜷缩起来,成了一团绒球,看着好不舒适。 应阐微微一笑:“看来这凤栖梧枝,仙子十分喜欢了。” “喜欢!” 彩雀儿喜滋滋道:“道士,这凤栖梧我该怎么用?” “唔。”应阐沉吟道:“白师姐说,你只需与这沾染神鸟气息的宝物相伴即可。” “不如你拿它来筑巢?” “筑巢?”彩雀儿呆呆道:“这么大?” 应阐莞尔一笑。 这凤栖梧枝不过小臂长短,但对一只拳头大的雀儿来说,确实也算巨物了。 “那我来为仙子建个巢儿?” 应阐想了想,目光又落在岩壁上。 就在静室大门的上方,有一枝怪松从岩石缝隙生长而出,经是长得枝繁叶茂,仿佛华盖。 “就建在那树冠之上,如何?” 彩雀儿朝应阐所指望去,喜道:“好啊,我也惯在上方休息……不对!” “嗯?” 应阐微微侧目,便见彩雀儿目露坚定:“道士帮我把这凤栖梧枝,放到那树冠上就行。” “我要自己筑巢!” 应阐摸了摸下巴,笑道:“如此,自是最好不过。” “不过……” 彩雀儿道:“我好像没学过筑巢。” “以仙子的聪颖,这又岂是难事?” “嗯,嗯,道士说的不错,寻常山雀都会筑巢,我是堂堂鸾鸟,岂是难事!” 彩雀儿说完,便斗志昂扬飞向昭光山中去了。 只是应阐念头一转。 山雀似乎是以洞筑巢的鸟儿,至于鸾、凤那等神鸟,自然是不必筑巢的…… 想到此处,应阐不由哑然一笑。 他摇了摇头,撇去杂思奇想,再把凤栖梧枝放到了那树冠之上,这才优哉游哉登上峰顶,准备等待正午,攫取太曜灵华。 ------------ 第一百章 法性与凝炼 清辉皎洁,夜静无声。 应阐闭起静室门户,点燃了一柱凝神香,坐定在淡淡的水光中,返神内视。 可见内天地中—— 有金赤而耀,如火玲珑者;有坤元沉厚,玄黄氤氲者;有元符炽白,锋锐刺目者;有元微冷冽,冰寒如炼者;有青木灵毓,生机盎然者。 或黯或明,皆生法光。 应阐面上露出丝许笑意。 从选定法术至今,费时逾数十日,总算悉数修炼入门。 不过单只如此,还不足以令其欢喜,更令应阐欣忭的是,随着法术纷纷入门,他也终于将自己修炼时的所得、所悟完全梳理出来,烙印在万法宝箓之中。 而随着宝箓中的‘法印’一一凝聚成形。 他也终于可以开始,尝试借万法宝箓凝炼法力了。 应阐把杂念理清,保持神台澄明,这才掐了个诀,将一身法力俱数汇起,经由万法宝箓调度,在气脉中上下穿行,如同抽浊取铅…… 这法门的运转之繁复,远逾应阐所学过的任何法门。 好在其并没有什么玄虚之处,内中关隘、诀窍,应阐亦已多次推敲,可算烂熟于心。 因此虽是首次尝试,应阐亦能游刃有余。 渐渐的,应阐开始感受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变化,正于他的法力中发生。 那并不止于是,法力的凝实、增厚,而是更深层次的蜕变—— 他的法力,开始诞生了‘法性’! 虽然,眼下这一缕‘法性’还十分薄弱,但以应阐对法力的掌控,能够敏锐地感受到这一缕法性,兼具了金之锋锐,木之生发,水之寒冽,火之煌赫,土之沉厚…… 这正是《万法玄象宝箓》的厉害之处。 随着修行者修炼法术,凝聚法印,不仅能够增长自身根基,还能借由万法宝箓,赋予法力相应的法性,进而使修行者,在修炼相应的法术时,更加轻松写意,施展出来也更得心应手,威力惊人…… 当然,对于应阐而言,这一缕法性的诞生,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他将心头的些许潮涌按住,有条不紊维持着法门运转,渐渐忘我。 …… 不知不觉,日月几转。 静室中的燃香早已熄去,应阐却仍盘坐在石塌上。 整个场景,一动不动,若非穹顶透下水光,漾漾变化,真是叫人疑为绘景。 直到某一刻间,应阐微微一动,仿佛石人焕发生机,身躯深处似乎有道明光,忽然透体而出,竟是压得满室水光一黯。 不过只是一瞬,满室水光便又恢复如常,一切只如幻象一般。 应阐缓缓睁开双目,面上露出丝许笑意。 那一幕自非是幻象,而是他的‘玄光’外显,亦是他修为大涨的体现。 照理而言,凝炼法力乃是水磨功夫,非有日来月往的恒心,其实很难得见功果。 但应阐于炼气时,便已开始借阴阳合光佩淬炼法力,本就有着不浅的积累,又有《万法玄象宝箓》这位列真传的上乘道法之助。 因而修炼起来,竟是一日千里。 这短短时日之内,他便几次突飞猛进,如今若把法力汇起,隐隐已经有了光华可见。 应阐自觉,若再予他旬月光景,修炼到玄光小成的境界应是不难。 可惜,他与江海越有约,却不能够一气呵就。 应阐掐起指诀算了一算,确定一月之期已至,便将衣袂一振,长身而起。 门户应声大开,应阐行出洞室,便见碧空如洗,万里气清。 他又一抬首,见那顶上怪松的树冠之间,已搭起了个鹊巢。 这自然是彩雀儿筑得巢了,其花了小半个月,才把这巢勉强给搭起来,偏生为了藏下凤栖梧的小枝,它还筑得十分不小,瞧去歪七八扭、四处漏风。 应阐见了,不禁莞尔。 不过,这巢搭得虽不如何,彩雀儿却喜欢得紧。 自从将其搭成,彩雀儿也不怎么往外跑了,成天就在巢里窝着,不知是否跟凤栖梧呆得久了,它还变得嗜睡起来,有时一睡便是整日,醒转之时也迷迷糊糊的。 应阐本来有些担忧,但是问过彩雀儿的情况,它只道是无恙。 应阐也只好静观其变。 今日,彩雀儿也蜷缩在巢中,一双眼睛半睁不睁的,不知是否瞧见了应阐出来,喙儿微微张开,却未闻有声音传出。 应阐见状,也不去惊扰它,闭起了静室门户,便独自登上峰顶。 果然,未等许久,便见天际有道云气飞来。 云气飞至昭光山上,似乎发觉了应阐的身影,很快降下高度,江海越自其上显出身形,便是一礼:“应师弟,久候了。” “师兄有礼。” 应阐道:“我也是料想师兄将至,才登上了峰顶相迎,却算不上久候。” 江海越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将袖一引:“我已在都务院挂了单,你我即刻动身?” 应阐倒是知晓。 凡在玄都仙府中修行的门人,若欲离山,都要在都务院登记。 这倒不是管束太严,反而是为门人着想。 以离山游历的弟子为例,若是久无音讯,门中也好查询他的去向,知晓是否出了意外。 而若是因宗门外事离山,与人起了冲突,有这登记作为背书,只要不是理亏在先,宗门便是这世间最坚实的靠山…… 总而言之,这实是件好事,因此本宗弟子离山,通常是少有隐而不报的。 “小弟自无不可。” 应阐足下一踏,便有一道薄薄火气晕开,托着其身形升起。 “嗯?” 江海越眉目一动。 当日云衢山上,江海越也见过应阐御火飞行,彼时他的火遁之中,犹可见得几分煊赫气势。 今日一观,却只觉得动静渺渺,仿佛只是一片赤色的薄雾,甚至不见有丝许火焰的炽烈。 这当然不是应阐的火法不进反退了,反而说明他对法术的控制,恐怕已经臻至入微之境。 江海越对此行的信心,不由更加笃定几分。 “师弟,好精妙的火遁。” 江海越道:“有你出手相助,此行竟功已在望矣。” 应阐只是微微一笑,“请师兄引路吧。” ------------ 第一百零一章 太虚殿,万山北 “那口玄冰真煞,是我于万山之北游历时所发现的。” 半空之中,江海越乘云在前,一边引路,一边说道:“距离本宗逾数万里。” 应阐微微一怔:“如此迢遥?” 虽然玄光修士,若是遁术精深,理论上亦有日行万里之能,但是此中法力消耗,却是无法忽视过去。 而若只乘清浊飞行,那便难免是经旬累日的功夫。 何况一路之上,还未必都是通途。 因此数万里,即使是对于玄光修士而言,也已足够迢遥。 “正是。”江海越道:“不过,师弟勿须忧虑路程。” 他见应阐不解,便笑言道:“师弟还不知晓吧,玄都观中有一太虚殿,能于须臾之间,送我等去往万里之外。” “竟有此事?” “师弟想是醉心修行,没有动过离山之念。” 江海越道:“本宗门人出行游历,若是路途迢遥,多是经由太虚殿而往。” 说话间,两人已飞至一柱神峰之上。 玄都仙府,超然世外,纵是本宗弟子,也需借由阵门,才能出入仙府。 此峰名为接天峰,正是连接外山玄都观的阵门所在。 应阐拜入本宗以来,确实还是首次离开仙府,江海越倒是轻车熟路,带着应阐落在接天峰上,取出弟子凭证,便又掐起法决,朝前一指。 这一次,自是没有仙府显现、青云为路的阵仗了。 应阐只见前方空中亮起一点白光,渐渐阔至门户大小。 “走吧。”江海越招呼一声,便行过了门户而去。 应阐自是从善如流,穿过门户,只觉眼前一晃,便已到了玄都观中,地处一片青石广场,左右各有一座殿宇。 左边那座殿宇,匾上正是太虚殿三字。 “师弟随我来。” 江海越当先向着太虚殿而去,应阐紧随其后,进入太虚殿中,只见高广空阔,正中筑有一座法坛,三丈三高,通体铭刻符纹,繁复至极。 应阐有心细看,但只不过多瞧几眼,竟然就有些许昏眩之感。 “这位师弟,太虚符纹不可久视。” 这时,旁侧传来一声:“若感兴趣的话,可以先读《虚空经》,再到太符山中,从头学起。” 应阐侧首一望,便见一位道人行来,微笑问道:“两位师弟,是欲出行?” “正是。”江海越上前一步,礼道:“我们欲往万山之北,还请师兄相送一程。” “万山之北?” 道人略一思量,便道:“如此,可往蝶泉山、亥阴山、桐林山……” 江海越显然早有准备,应道:“请师兄送我们去往蝶泉山。” “可。” 道人抬袖一引:“两位师弟,且上法坛。” “有劳师兄。”江海朝又是一礼,便带着应阐登上法坛。 应阐环视一圈,见法坛上有一凹陷之处,瞧着像是弟子凭证的玉佩模样。 果然,很快江海越便取出玉佩,按在其上。 这时,道人于法坛下一拱手道:“预祝两位师弟,此行顺遂。” 话音方落,应阐便见法坛上的符纹,透出微光,再下一个刹那,万般颜色忽然褪去—— 应阐只觉忽然坠入一片无色的天地中,无法言喻的寂寥之感扑面而来。 预料中的天旋地转,倒是没有发生。 应阐只觉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包裹着、牵引着,去往不知多么遥远的虚空深处。 紧接着,眼前便又豁然开朗。 应阐回过神来,才发觉已换了一方空间,四方却是岩石山壁,似乎深处一座洞穴之中。 不过,岩壁上镶有明珠,洞中并不显得昏暗。 他又往下一望,足下仍是三丈三的高坛。 “这也是太虚法坛?”应阐心中一动:“莫非借这法坛,还能回返太虚殿中?” “这是自然。”江海越江海越就在应阐身旁,闻言笑道:“只需将弟子凭证嵌入法坛,再配合本宗法决,便能传讯予太虚殿的师兄,请他接引你回返山门。” “如此,实在便利。” “这是自然。” 江海越道:“像这样的法坛遍布万山,所以本宗弟子的足迹,也能抵达四方……” 其实这些事情,应阐若是离山游历,在都务院登记之时,自然便会知晓。 因此江海越也未多说,只道:“好了,你我还有路途要赶,便不在此多耽搁了。” 应阐点了点头,便随江海越下了法坛。 两人一路出了洞穴,又驾云而起,向北疾行。 说来这大万山北,已是应阐生来到过最遥远的地界。 可惜,大万山西接天屏,东至神柱,各有奇壮之景,倒是这大万山北,并无什么卓殊之处。 望去虽是延绵葱翠,看得久了,亦是难免单调。 应阐很快没了兴致,随着江海越埋头赶路,飞遁了有一二时辰,终于见其云气一缓。 “到了。”江海越立于云头,朝下一指。 应阐循目望去,下方是个山坳之处,环山背阳,阴气极重,又有一座幽潭积浊,难免显出几分阴森。 “那口玄冰真煞,就在深潭之底。” 江海越道:“本来因为煞气冲涌,此潭寒气深重,游鱼磷虾不得生存,左近草木亦是萎靡。” “在我封印煞穴之后,此处才算恢复些生机。” “想来也是因此,引来了那精怪盘踞其中。” 应阐点了点头。 此地阴浊虽重,但对一些精怪而言,却正是好栖身修行的妙地。 只是不知道,其究竟是什么精怪? “师兄与那精怪斗过几次,可知道其根底?” 江海越闻言,便道:“其是一头赤鳞双首大蛇,也不知道修行了多久,不仅妖躯强横,道行也实不浅。” “当然,最难缠的,还是它那喷云吐瘴之法……” “哦?” 应阐皱了皱眉,赤鳞双首大蛇,还能喷云吐瘴,他确没有听过这种精怪。 但这天地广阔无垠,确实不罕有千奇百怪的生灵,何况异类还有血脉传承,谁又能够条分缕晰。 因此应阐没再多问,便道:“如此,便依我与师兄的约定行事?” “自当如此。” 江海越微微一笑,“师弟且候,为兄将那孽障逼迫出来,你再出手相助不迟。” ------------ 第一百零二章 突如其来! 应阐也不多言,拱了拱手,便在一旁静观。 两人将云头降至山间,却见江海越起了个诀,朝那幽潭一指,沉声喝道:“起!” 那潭中幽水,本来沉静无波,但应此声,却是顿时泛起涟漪,内里似有暗流涌动,而且愈来愈发剧烈。 不过片刻,一汪幽潭,便已搅得如漩涡般。 忽然,应阐见那水中似有一道阴影浮出,还未凝神细看,便先听闻哗啦一道破水之声。 应阐双目不由微微一眯。 只见那小小的潭中,竟是猛地浮出一头庞然巨蟒,其只不过是在水面露出半身,便已经有数丈尺寸,两个蛇首更是狰狞,鳞飞似角。 但这双首大蛇生得狞恶,冒出头来,却不见有反击之势,只把血口一张,便从腹中喷出一股浓浓浊雾,滚滚弥散开来,只是一转眼间,便已遍布整个山坳。 “这孽障。” 江海越见状,不由骂道:“开始还会与我斗上一斗,如今只一照面,立即便把毒瘴铺开,实在狡猾。” “师弟也看到了。” 他往下方一指,“这山坳环山背阳,其把毒瘴放出,纵使过去多久,也难自然散去。” “它往瘴中一躲,我若不入其中,它便丝毫不露影踪。” “而我恐怕伤及潭底真煞,亦不敢朝其中随意轰击,实在为之奈何。” 应阐点了点头,说道:“无妨,师兄且瞧我的法术。” 他看过了这浓浓雾瘴,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太曜真火至阳至刚,应付区区瘴气,确实不在话下。 看来此行,或许会比预想之中轻松一些。 应阐微微一笑,单手一翻,便见两指之间,多出了一点金赤色的光焰。 “这便是太曜真火?” 江海越不由被其吸引住了目光,只是应阐并不待其细看,便将双指屈起,往下一弹。 那一点金赤色的光焰,落入漫山雾瘴,直似坠入油锅之中,霎时熊熊燃起! 不过须臾之间,浓浓雾瘴已被火焰逐开一个巨大空洞,而且火势犹在不断扩散。 但是应阐见此一幕,仍觉有些意外。 他炼成太曜真火,已有一段时日,对这门火法的威力十分了然。 莫看方才他只放出一缕真火,但就算是熔金炼铁,也绝不用刹那时间,区区雾瘴竟能抵御得住,没有完全焚起。 “这雾瘴也实厉害。” 应阐忖道:“看来不得不再费些功夫了。” 当然,也仅仅是费些功夫而已了。 应阐思定,当即掐起法决,挥手朝着下方一扬,火星如雨落下,顿时便燃起了丛丛大火。 顷刻之间,满山皆是烈焰翻涌,真是一番浩大景象。 “太曜真火,果然不愧其名。” 毒瘴蒸腾,如烟如云,江海越以法力护住周身,免得反受其害,不由暗暗吃惊:“看这势头,至多一二刻间,应师弟便能把毒瘴除去,届时……” 心头正自翻涌,忽然,余光撇见毒瘴的空洞中,有道赤影一闪,竟是猛然冲出毒瘴,朝着两人袭来! “好孽障!” 江海越不惊反喜,哈哈笑道:“师弟的火法,果然精深!轻易便将其逼迫出来。” 说话间,他已掐起法决,朝那疾驰而来的赤影一指,喝道:“接下来,便瞧为兄的手段了!” “着!” 应言,山坳之中竟是轰隆一声大响。 应阐只见一道霹雳,从其指尖迸发而出,瞬间击在赤影之上! “那是……雷法?” “水气泛滥、寒冽煞人,莫非是那癸水阴雷?” 应阐正思量时,那双首大蛇遭江海越的雷法一击,竟是不由一声大吼。 蛇本无声,但精怪毕竟不同寻常,何况有那炼化横骨者,甚至能够口吐人言,吼叫自也十分正常。 只是这双首大蛇,至始至终,似乎都没有与两人交流之意。 此时,江海越一击竟功,更是振奋,指诀翻飞,道道神雷迸发,接连轰在那双首大蛇之上,将其轰得鳞甲破碎,血肉模糊。 见状,其又喝道:“畜牲,念你修行不易,可以饶你一条生路,还不速速离去?” 没想到,那双首大蛇应声,竟是不退返进,将其庞然长躯一摆,拖着血肉淋漓向江海越甩去。 “这孽障……” 江海越心中暗惊:“我这癸水阴雷,摧山裂石都不在话下,其已结结实实抗了数下,竟然还有能耐反击?” 他一边闪躲,一边又是数发癸水阴雷击出,打得这大蛇身躯翻飞,遂再喝道:“再不退去,就休怪某不客气了!” 应阐在旁看着,也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大蛇不仅没有交流之意,也实在不似有灵智的模样,莫非是什么神魂混沌的异种? 但就算是暴戾的凶兽,也不是皆无畏惧之心…… 思及此处,应阐心中忽然微微一悚:“不对!” “师兄小心……” 他话还未出口,便见一道乌光,忽然从那仅余的些许雾瘴之中激射而出,直指江海越的眉心杀去! “……飞剑!” 江海越脑中嗡得一声:“这孽畜,不是寻常精怪,而是修士驯养的灵兽!” “占据玄冰真煞的,也不是它,而是其背后的修士。” 他有心想闪身躲避,奈何那乌光飞剑来的太过突兀,也实在太过迅疾,却已完全来之不及。 死生一瞬之间。 江海越直觉时间都变得缓慢了,以至于他竟能看清乌光中,是柄煞气森森的飞钩。 他甚至想通了很多:“难怪,难怪这孽畜竟如此皮糙肉厚,定是修士以外药喂养出来的铜皮铁骨,还有那毒瘴之气,恐怕也是背后的修士所祭炼的法术……” “这般法门?” “是摩天派的旁门左道?” 江海越直视着那飞钩锋芒来到眼前,身躯却是半分也动不了。 他不由苦笑一声:“没想到我江海越,竟会如此殒身。” “只是可惜了,还拖上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师弟……” 江海越心中念头翻涌,并无半分从容,只有数不尽的不甘:“若是我再谨慎一些,能够有所防备……” 此念未熄。 江海越忽闻一声大喝:“江师兄!” 紧接着,便有另外一道惊虹,骤然闯进他的视线之中! ------------ 第一百零三章 左道修士 几乎在那乌光飞剑出现的刹那。 应阐已经反应过来,唤出乾坤弓在手,当即开弓一射。 若虚若实、光华交织的箭矢凝聚成形,瞬间化作一道飞虹激射而出,竟是后发先至、毫厘不差,在江海越面前截住了那乌光飞剑! 锵——! 飞虹直击乌光,发出金铁交击之鸣。 应阐仓促间所凝聚的箭矢,应声而散,但那乌光飞剑亦是灵光微黯,汹汹来势一滞不说,还被击得横飞偏转。 乌光飞剑还欲调转剑锋,再度发起攻势。 但没有了出奇不意的优势,一时之间,其也难以再次造成威胁。 霎时间,江海越便已从生死一瞬的危局之中脱身而出。 “好师弟——!” 江海越惊喜交集,躲过乌光飞剑,立即将身一晃,化作一道幽光疾遁出去。 那双首大蛇猛地一摆身躯,还要追击纠缠,江海越起诀一指,便是两道癸水阴雷击下,正中蛇首。 这一下再无半分留情,顿时将其一个蛇首炸得粉碎。 此怪也实在是生机顽强,炸断了一个蛇首,不仅没有毙命,反而凶相毕露。 只是它还没有发作,半空便又是数道惊虹飞至,纷纷洞穿了其长躯,更有一道从其眼中射穿颅首,顿时夺走了其最后一丝生机。 江海越回首一望,便见应阐昂然立于半空,擎弓在手,引弦待发,锋芒四射! “师弟好箭术!” 江海越精神一振,与应阐汇合一处,才道:“此番若非师弟相助,为兄恐怕难逃陨身之灾。” “此恩我定铭记。” “师兄勿须多言。”应阐只道:“先着眼于当下才是。” 江海越点了点头,凝眉望着那乌光飞剑。 不知是否因为两人汇合,那飞剑寻不到了破绽,此时并未急着杀来,只是悬空浮着,剑芒吞吐。 “哼。”江海越见状,沉声喝道:“摩天派的妖人,还不现身么?” “摩天派?”应阐心中一动。 这摩天派的名号,他也似乎也有所耳闻,应是一家左道大派。 所谓左道,指的是一类旁门修士,他们走的仍是道家修行之道,只是理念却与正统道家修士迥异。 应阐便在书中看过一例,说有一些左道修士,会在炼气之时,借助紫河车法,即取人之胞衣炼化,假使自身进入胎息的邪性法门来强行突破,不需循序渐进开辟玄窍,便可修成玄光。 当然,这样的法门不仅邪性,而且揠苗助长、根基不稳,纵使修成玄光,前景亦不光明。 但旁门左道即使如此,多有急功近利者,舍本逐末者,断鹤续凫者……自然不为正统的道家修士所喜。 没想到此一行,竟会遭逢左道修士。 对方至今不曾露面,也不知道江海越是如何看出来得破绽。 应阐正思量间,半空忽然响起一道冷笑:“你这蠢货,杀我的宝贝赤炼,还敢叫破爷爷身份。” “你叫我如何能不杀你?” 话音未落,那柄乌光飞剑顿时一晃,划着刁钻地弧线朝其着两人杀来。 “好贼子,果然被我诈中!” 江海越不怒反笑,喝道:“你设伏袭杀贫道的账,我尚没有与你算清呢!” “放马过来吧,瞧瞧究竟谁人法术高强。” 话虽如此,他并没有失去谨慎,又小声与应阐道:“这些左道妖人,法力根基或许不如我等,但多有些邪性手段,师弟且小心了。” “还有他那飞剑,若我所料不差,定是摩天派的血元浊煞钩了。” “此钩倒是未必比之寻常飞剑锋锐,但祭炼有血浊之气,不仅污秽法器、法术,更有污秽道体之能,切不可以为其所伤。” “哼,听闻这一柄血元浊煞钩,想要炼成,至少要屠杀生灵逾千之数,这些左道实在可恨……” “师弟在旁为我策应,我来斗他。” 江海越话音方落,那血元元煞钩已然杀至。 这左道修士的剑术,果然狠辣刁钻,一出手便直取颅首。 江海越抬手一发癸水阴雷击出,血元浊煞钩似乎早有防备,剑路微微一转,便将阴雷躲过,又向着其胸腹袭来。 剑修为何强于斗法,在这一个来往之间,便已完全彰显出来。 好在江海越亦有准备。 眼见血元浊煞钩袭近,江海越不闪不避,单手掐了个诀,周身便有一团玄水真气骤然出现,恰好拦在血元浊煞钩之前。 嗤—— 剑锋遇水,自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对撞,但闻一阵令人牙酸的腐蚀之声,如同沸油泼雪,滋滋作响。 血元浊煞钩刺入玄水真气的一瞬,杀力剑速锐减,但是其中灵光也剧烈摇晃起来,肉眼可见浊色晕开。 不过片霎,这团精纯水气就已近乎污秽。 “好个阴毒飞剑。” 江海越眼皮一跳。 这玄水真气不同寻常法术,是他耗费苦功祭炼而来,用去之后可就无从添补了。 虽然他也有所准备,但是如此轻易便被污秽,也实有些出乎预料。 “罢了,既已舍了玄水真气,总要有所建功才是。” 江海越忍着肉疼,取出一面宝镜,趁那血元浊煞钩还没摆脱玄水真气,往其剑身之上一照。 霎时间,血元浊煞钩似被凝滞住了,剑身微微颤动片刻,便已彻底陷入沉寂,江海越又将宝镜一摇,血元浊煞钩便缓缓朝着镜中飞去。 “哈哈哈哈!” 江海越大笑一声:“旁门左道,果然无知!以为区区飞剑,我便奈何不得?” “收了你的血元浊煞钩,瞧你还有什么能耐!” 应阐见状,也不由得微微点头。 江海越毕竟是玄都弟子,不仅法术精湛,法器也颇玄妙,两相配合之下,只是一个来回,便摄住了对方飞剑。 如此一来,在这场斗法中,当已占据上风…… 应阐如是想着,却没料到,江海越的话音未落,半空便忽传来一声冷哼:“自寻死路!” 下一刻,轰隆一声! 似乎整片山坳都微微一摇,下方深潭水花迸溅,便见一道寒冽白气涌出,仿佛一头冰龙跃渊而起。 “这是……” 江海越勃然变色:“玄冰真煞?这妖人已经开始熔炼煞气?” “不好,师弟快走。” ------------ 第一百零四章 厌胜 罡煞,乃是天地元精。 修士若能熔炼罡煞,举手投足便有莫大威能,实非玄光修士所能抗衡。 因此江海越立即动了退却之念。 “师弟快走!” 他出声一喝,又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引动,顿时便有一道癸水阴雷劈下。 这道癸水阴雷的威能,远比江海越自身施展出来浩大许多,因而那冰龙般的白气,也不得不出手抵挡。 只见半空白气一卷,漫山登时覆盖冰霜,其中显出一名高瘦左道,大袖一挥,便有一道毫光飞出,与那癸水阴雷对撞。 霎时之间,轰鸣大响,竟在山坳中回荡不休。 江海越见符箓奏效,立即驾起遁光飞往云上。 应阐也不是反应迟钝之辈,早已御起太曜真火冲天而起。 两人齐驱并行,朝着远方疾驰,须臾已是成了一个微影。 但那高瘦左道只是一声冷笑:“惊扰了爷爷修行还想走?” 话音未落,其已汇起白气冲入天中,不过顷刻之间,竟然又已迫近两人。 “不好。” 江海越当机立断:“师弟,你我各分一路而遁。” “若是此人前来追我,师弟便往蝶泉山去,回返本宗求援。” 应阐眉头微微一皱,知道不是犹豫之时,当即便将方向一转,与江海越分道扬镳。 “哦?” 后方的高瘦左道见状,目中厉色一闪:“逃得脱么?” 他也不急选中一人追去,却在怀中一摸,取出一个扎好的草人儿。 “嘿。” 高瘦左道森然咧嘴一笑,毫不犹豫咬破指头,将那草人抹得满是血色,又掐起诀一喝:“给我厌住!” 前方,应阐只觉浑身一寒,似有什么阴邪之物缠绕上来。 他暗道一声不妙,忙将法窍中的太曜真火,悉数运起,护住身躯内外,这才终于感到一阵心安。 “嗯?”高瘦左道见状,却是不由诧异:“这小子修为浅薄,又早已经被我摄住气机,怎么可能抵抗我的咒术?” 他目光一转,见另一方,江海越的遁光已几乎到了天际,面色不由一沉。 “拿了爷爷的飞钩,岂能容你走脱?” 他不再犹豫,往那草人喷出一口精血。 那草人本来就已满是血色,被这精血一淋,更是显得邪异无比。 而这左道喷完精血,又以法力托住草人,凭空拜了一拜,又喃喃念了一段口诀,喝道:“还不厌住?” 这次终于没再出乎他的预料。 才施完术,便见前方火光一散,竟直愣愣朝着山中栽落下去。 左道见状尖声一笑,将那草人抛出,便又汇起白气遁往天际,竟是直追江海越而去。 …… 在那左道施法的一瞬间。 应阐只觉脑后一震,似乎被人重重锤了一记,神智顿时一昏,晕晕沉沉了好一阵,才又清醒过来。 只是此时,他却发觉,自己已被黑暗吞没,竟是目不能视,耳不能听,鼻尖、口舌亦无味觉,更感觉不到身躯的存在。 “这是……” 应阐早已不是那个,才从俗世走出的二把刀小修士,他保持着镇定,略一思索,便对自己的处境有了猜测:“厌胜之术?” 只是他闻厌胜之术,不仅能够剥夺识感,甚至能使人陷入无思无想,无念无波的恐怖之中。 应阐却还能够转动念头。 “是因为我神魂稳固?还是因有太曜真火守护?” 应阐很快打灭杂念,思索道:“既然还有神思,还有念头,便有可能脱身而出,该怎么做……?” 他思来想去,唯有调动法力,只要能够调动法力,自然能够破除困境。 但是于这厌胜的困境中,还能调动法力么? 修行人的法力,藏于内天地中。 而内天地,并不在人身的任何部位之中,它只存在于虚实之间,只为修行人的神念所感。 他的识感被剥夺了,也感觉不到身躯的存在,但是神思念头犹在,便有可能感应到内天地。 或许较之平时,会更困难许多,但是应阐没有丝毫怀疑自己不能做到。 他把神思理清,开始尝试寻找极静。 不得不说,对于能够完全掌控身躯的修行人而言,这种无识无感的厌胜困境,实在是有种难言的恐怖。 好在应阐修行以来,常逢见障,仍能在此境中,轻松守护住心神常定。 不过过了多久,应阐终于察觉杳杳冥冥之中,有一点光明绽放出来,并瞬息间照彻十方。 内天地,终于重现‘眼前’! 应阐迫不及待开始调动法力,却觉法力运转起来,竟是涩滞非常,用上十分力气,未必能及平时一分之功。 “是因为我还在厌胜中么?” 应阐忖道:“又或者,我的神念其实也被压制了许多?”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轻言放弃。 应阐聚集起所有精神,尝试着调度法力运转,没想到不动则已,一动竟觉法力涌动,如同江河湍湍、奔腾不息,约束起来实在艰难。 他自修行以来,便能做到将法力掌控自如,如何有过这般感受? 但应阐也知晓,这正是自己眼下,必然要渡过的一关。 他念头急转,竟把《万法玄象宝箓》运起,以万法宝箓统御法力,开始凝炼法力! 凝炼凝炼,有凝自然有炼,《万法玄象宝箓》之中皆有诀要。 只是以往,应阐不需要‘炼’,便能够使法力随心运转,自是少有‘炼’时。 好在他还没有自满到,完全忽视炼法,也曾推敲过其中关窍,立即便能拾起为用。 而且,或许是应阐并未如何尝试过‘炼’,才更是有无穷涨势。 因此他尝试起来,竟是进境飞快。 “念束龙虎,意压狂澜,引动天河,倒灌玉京……” “黍珠渐结,光华自生。” “给我摄住!” 江河虽怒,归渠可容! 应阐念头一动,竟然真将一身法力悉数汇起。 “善。” 应阐按住欣喜,立即运转法力,开始与外天地交汇。 霎时,天地间那如辉如绚、若耀若荧的灵气,再次出现在他感知之中。 应阐尝试着吞吐灵机,法力在内外天地之间流转,顿时便似打破了什么桎梏一般。 紧接着,光明重现眼前。 碧宇天光,松枝翠叶,梭梭清风,土气草青,万象如初。 ------------ 第一百零五章 法咒 重获识感。 应阐竟有一种玄光初成,得见天地之时的相似感触。 不过紧接而来的,便是身躯的痛楚,与一种难言的沉重。 “是了。” 他望着上方交错的林枝木叶,有清晰的折断、散乱痕迹,心中了然:“我中了那厌胜之法,定是从半空栽落下来了。” 好在道家修士三宝并重,应阐修炼至今,体魄也已十分强大,又有林木层层缓冲。 否则只是这么一栽,恐怕就已坠亡山间。 饶是如此,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应阐略一感知,知道自己腑脏已是有些破裂,体表也有不少伤口。 而且他还察觉到,什么东西正附着在自己身上,不断吸吮着他的血液。 应阐艰难地抬起头颅一看,便见自己胸膛之上,竟是趴着一个浸满血色的草人。 “就是此物厌住了我?” 应阐念头微动,一缕真火透体而出,瞬间将那草人点燃。 随着草人焚毁,空气中竟似有道凄厉的惨叫声传出,紧接着应阐便觉浑身一轻。 “果然如此。” 应阐缓缓爬起身,运转青木长生符,催起缕缕生之气机,流转于身躯内外。 不过片刻,他便感到腑脏中的伤势减缓已经许多。 “没想到,我修炼的这数门法术,竟是青木长生符最先建功。” 应阐长长出了口气,感受身躯渐渐恢复轻盈,已不至于影响行动,忖道:“此地不可久留。” 他能够从厌胜术中脱身而出,想来是因为那左道太过自信,厌住自己,便调转方向追击江海越去了。 但其仍有可能随时回返。 应阐望了一眼天时,不由皱起眉头:“我为破解厌胜,已经耗时良久。” “江师兄或许还在等我回宗求援,更不能够再有耽搁。” 思定,应阐立即催起火云,于低空飞驰了一段距离,不见有人追击上来,这才遁入云天疾行。 去时尚是晨间,归时已近晚暮。 应阐心中一片沉重。 “也不知道江师兄境况如何,可已逃出升天?” 未想自己修成玄光之后,初次离开山门,竟然就遭遇了如此险境。 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给予应阐的安适之感瞬间磨灭许多。 “修为,法术……唯有精进不断,才有可能直面任何风波。” 应阐向来勤修不辍,但从未有一刻如此感到不足。 当然,眼下自然还是求援之事更加紧要。 应阐落在蝶泉山中,很快寻到来时的洞穴。 说是洞穴,其实望去只是一面石壁,这自然是遮掩太虚法坛的禁制。 应阐走近前去,腰间的弟子凭证微微一闪,石壁便如泛起涟漪,由其穿过其中。 很快,太虚法坛重现眼前。 好在来时,应阐与江海越请教过沟通太虚殿的法决,他将弟子凭证嵌入法坛,起了个诀,口中默诵:“太虚法咒,敕令通玄,借法乾坤,为吾所用。” “疾!” 一字方落,法坛上的玄奥符纹,便如同被唤醒了般,逐一透过微光。 旋即,那在无垠虚空之中穿梭的感觉便席卷而来。 又转瞬间,眼前豁然开朗,便有一道声线传入耳中:“如何,两位师弟此行,可顺遂么……” 话未说完,其人便又轻咦一声。 应阐侧首一望,果然是那太虚殿的道人,正在法坛之下,面色微微凝起:“怎么只余师弟一人,而且还有伤势在身?” “见过师兄。” 时间紧迫,应阐下了法坛也来不及见礼,便飞快道:“我与江师兄在万山北,遭遇了摩天派的左道,其已熔炼煞气,法力高强,我们二人不是对手,只好各分一路遁逃。” 应阐道:“小弟侥幸,逃出生天,便忙赶回本宗求援,不知师兄可否代为通传?” 道人话才听到一半,便已拧起眉头:“摩天派的左道?” “正是。” “门人遇险,通传门中,确实会有外事司的道人出面寻找。”道人沉吟道:“但是此事紧急,等待都务院与外事司的调度,恐怕为之不及。” “但我值守太虚殿,也不可以轻易离去……” “这样吧。” 道人略一思索,便道:“我为师弟加持几道法咒,由你回去救援如何?” 应阐讶道:“法咒?” “不错。”道人说道:“师弟张开手来。” 应阐不明所以,抬起了左手张开,便见道人竖起剑指,在他掌心画了数道符咒。 “此为觅气咒,当能助你寻得另外一位师弟的踪迹。” “此为困字咒,此为护身咒,此为雷法咒,有贫道的法力加持,斗败等闲罡煞修士,不在话下。” 道人指点道:“师弟只需动念便可激发。” 应阐看着掌心符咒,暗暗吃惊。 这太虚殿的道人,究竟什么来头,只是加持几道法咒,便自信能够降服罡煞修士。 “师弟有这法咒,可敢回返万山北去与那左道一斗?” 应阐沉吟少息,便果断道:“有何不敢?小弟去也。” 应阐正要再登上法坛,道人却又忽然唤道:“且慢。” 他上前几步,又在应阐掌中一点:“为防万一,再为师弟加持一道遁法咒,若是事有不逮,立即激发遁术离开,那左道修士绝难追击。” “好了,快些去吧。” 应阐也不多言,只一拱手,便又登上法坛。 旋即,道人一掐法决,太虚符纹亮起,便是万般颜色退去—— 只一晃眼,应阐便又出现在了蝶泉山中。 短时间内,两次穿梭虚空。 应阐不由有些恍惚,不过深深吸了口气,很快定下神来。 他瞧了一眼掌心符咒,没有急着离开此间,却把神念放出,细细感知起来。 这太虚法坛所在,唯有玄都弟子能够寻至,自然也只有玄都弟子的气息。 而这其中,自然是以今日才到过此间的应阐与江海越两人,气息最为明显。 应阐掐了个诀,引来江海越的一缕气息,再把掌心的觅气咒引动,便见一道灵华从他掌心冒出,与那气息合于一处,霎时便似生出了灵智一般,跃跃欲往洞穴之外遁去。 “这便寻到了?” 应阐眼前一亮,连忙放出灵华,紧随其后而去。 ------------ 第一百零六章 斩杀 这日星河璀璨,夜间竟也明亮如昼。 因此应阐驾驭一团薄薄火雾,飞遁在夜幕中,并不显得如何醒目。 “尚不是此处?” 火云之中,应阐手捻灵华,眉头微皱。 他已趁着月色,搜寻了两个时辰有余,仍然一无所获。 这倒不是觅气咒失灵,而是此咒的原理,应该是向范畴之内,气息最浓郁的地方寻觅。 也不知道,江海越为了摆脱那左道修士,在这群山之间辗转了几次,又经历了几次苦功。 应阐寻觅至今,灵华已经数次偏转方向,途径了数个遍地狼藉的战场,依然不见江海越的影踪。 当然,他自不会放弃。 “去吧。” 应阐又把灵华放开,由其寻觅气机而去,自己驾驭火云缀在其后。 未久,灵华寻至一座巍峨山岳,山中千岩回转、壁立万仞,地势好不复杂。 应阐心中一动。 若是被人追击,如此山中,实在适合周旋缠斗,也是藏匿身形的绝佳之所。 他能料想得到,江海越遁逃之时,若是途径于此,定会选择遁入山中。 果然,灵华寻至此处便不再偏转方向,盘旋片刻,又往山中而去。 应阐精神一振,正要追向山中,心中忽地警铃大作。 若是江海越真在山中藏匿,那左道修士又当如何? 自然是在山外守候,不能使其走脱! 果然,他才刚刚生出此念,便忽听闻一阵呼啸之声袭来。 应阐不假思索,抬起单掌喝道:“御!” 护身咒应声触发,只见一道漾漾金光显现,环绕应阐周身。 下一瞬,一道寒冽白气猛然撞在其上,金光泛起涟漪阵阵,却不见有丝毫动摇。 “哦?” 白气其中传来一声冷笑:“竟有如此手段?难怪能从我的厌胜之中脱身。” 话音方落,白气高举,那高瘦左道已从其中现身,露出一张阴鸷面貌。 “你们两人,本事不算高强,好东西却实在不少。” 他冷冷道:“那蠢东西,若非仗着符箓、法器,岂能与我纠缠?还有你——” “这点儿修为,也能摆脱厌胜,还挡得住本座一击?” “说吧,你们什么来头?莫不成是哪位金丹真人的子嗣?” 应阐挑了挑眉。 没想到,此人追击了江海越整日,竟连两人的来头都没弄清。 他本不欲废话,但是念头一转,还是朗声说道:“我二人乃是玄都正传,仙府弟子!你若知道利害,便赶紧将我师兄下落道来。” “什么?”那高瘦左道如遭雷击,下意识便一晃肩,似要飞遁离去。 但一转瞬,他又定住身形,露出狞笑:“好啊,我道那蠢东西,为何不敢暴露底细。” “正因为他知晓,被我知道身份,才更死路一条!说他是蠢货,实际聪明得很。” “可惜了,他中了我的毒针,只能在这山中困死,倒是你——” 他伸出一指,点了点应阐:“你啊,才是最蠢笨的,摆脱了我的厌胜,不知逃命,还要前来送死……” 应阐听到江海越中毒,已再无心刺探消息,喝道:“还逞口舌之利!” “困!” 字音方落,困字咒顿时触发,只见一道灵光飞出,化作金环,便往左道套去。 “什么?” 左道面色一变,猛一晃身,竟是化出数道残影,各自飞去。 但在困字咒前,任他数般变化也是无用。 应阐只见金环一涨,须臾扩至百丈方圆,将那数道残影尽数囊括,旋即又是一缩,便把数道残影生生锁在环中,又化作了单人只影。 “这是什么法术?!” 那左道勃然变色:“你怎么会有这等手段,既有这等手段,为何要逃?” “哈!”应阐心中一定,冷笑道:“旁门左道,果然无知。” “说,我师兄中的毒针要如何解?若无虚言,还有可能免去死罪。” 那左道面色变了又变,立即应道:“好,你先将我放了,我立即告知解法并且离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应阐眉头一皱。 他见其人眼神晃动,心中暗道不妙:“莫非江师兄的毒,竟是无法可解?” 随后又闻此言,便知此人只会耍弄心机,决计不会老实交代了。 “还是赶紧除了此人,寻到师兄带回仙府才是正道。” 应阐思及此处,再也不多废话一句,当即激发了雷法咒,朝其一点:“雷!” “慢着!”那左道见状,顿时面色大变:“慢着,我说——” 话音未落,只闻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吞没了这群山间的所有动静。 一道雷光闪过,打落在那左道身上,瞬间雷芒电蛇乱舞,竟使满天星斗都为之一黯。 “竟然神威如斯……” 应阐心神摇曳,实不知晓那太虚殿的道人,会是什么修为,又修炼的哪般雷法,竟有如此神威。 待到雷霆彻底灭去,困字咒的金环之中已是空空如也,似乎那左道的一毫一发,都泯灭在了雷电之中。 应阐见状,这才轻轻出了口气,正欲去那山中找寻江海越时,却见困字咒的金环并未散去,反而微微一晃。 “嗯?” 应阐循目望去,便见金环须臾飞出数十丈远,朝着某处一套。 那里本是虚无空处,但被困字咒的金环一套,竟是瞬间有道人影显现出来,不是那左道又是何人? “什么?” 在那左道骇然之时,应阐也不由得有些惊诧。 方才的雷法咒,弗如天地之威,此人竟能抵御得住?又是如何从困字咒中脱身而出? “不对,他若真能够从困字咒中脱身,又岂会被再次困住?” 应阐心中一动:“如此说来……” 他目视着那左道,微微一笑,“没想到,尔竟然有替死之法傍身?” “不错。”那左道定了定神,说道:“我有替死之法,你杀了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 “不如就此罢手,恩怨两消……” 应阐懒得废话,起指一点,便有一道凌厉剑气激射而出,斩在那左道脖颈之上,发出铿锵一声! 两人同时愣了一愣,应阐正要再次出手,那左道却忽然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你不能再施展那雷法了?是也不是?”那左道一阵狂笑,眼中竟然露出森森寒光:“没有那雷法,你如何破的了我这护体大法?” “就凭你那浅薄法术?” “识相的话就快逃吧,逃得远远地,否则爷爷挣开了这束缚,立马将你活剥生吞……” 应阐根本不予理会,只是忖道:“护体法术么?再是强横,也不可能经得住我接连斩杀,但其说的不错,困字咒不知还能维系多久,还需予他致命一击才是……” 思定,他又瞧了那左道一眼,此人实在不知道是色厉内荏,想要吓退应阐,还是被死生间的恐怖激发了癫狂,竟然还在呶呶不休。 “聒噪。” 应阐淡淡道了一声,单手一张,便从太初石子之中唤出了乾坤弓。 旋即,弓开如同满月,嗡嗡鸣响之中,星月光芒竟随天地灵气,汇聚在那弓弣之间。 “什么……!” 那左道的眼中,倒映出箭矢的锋芒,心中忽然生出无限恐惧,喉舌之间竟也堵塞了般,一字一句也再难言。 “着!” 应阐指诀一松,一道惊虹,顿时凝固在夜空中。 ------------ 第一百零七章 回山 “我亡矣?” 左道双瞳紧缩,生死间的恐怖充斥其心,又于一瞬之间尽去。 他忽觉得一阵轻松,似乎是身躯摆脱了困字咒的束缚,但又莫名有些空落。 于是怔怔垂眸一看,却见由颈及腹,半个身躯皆已无影无踪,被那一线惊虹洞穿抹灭。 一颗大好头颅,三两断臂残肢,当即便从空中坠落。 应阐念头一动,施展法力摄住残躯,确保其再没有半分生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本欲引动火气,将这左道尸身焚去。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放出神念,在那残躯之上扫了一个来回,随后抬手一招。 便有圆润的白骨串珠,乌玉扳指,金线小囊……等等物什,从其手腕、指节、腰身纷纷飞出。 应阐一一点过,不由微微皱眉。 先前这左道言,江海越中了他的毒针,应阐本意是想从其身上,找找可有解药。 奈何这杀人摸尸、鉴别法物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瞧了一圈,只瞧出来那金线小囊应是储物法器,还不知道该如何破解禁制。 “罢了。” 应阐忖道:“还是先将师兄寻到才是。” 他引动雷法咒的动静甚大,江海越若在山中,当是不难听闻,却至今都不曾露面。 也不知道是因为警惕,还是已经失去知觉? 应阐心中担忧,挥袖将那左道的物什收起,便向山中遁去。 但这山中地势也实复杂。 先前,应阐便见其中有千岩回转、壁立万仞,进入其中,又发觉有洞穴深邃、横纵连结,短短时间之内,欲寻一人影踪,实似海底捞针。 饶是他有觅气咒的灵华指引,在这山中兜来转去,竟是始终没有寻到江海越的踪迹。 “怎会如此……” 应阐穿过一条岩石长廊,重新回到山间,忽觉天色朦胧,不知不觉之间,竟是马上便日出了。 他确定自己已将山中大致寻过一遍,不由陷入沉思:“莫非江师兄在哪个隐秘之处,布置了禁制藏身,所以我错过了?” 他正打算再入山中细细搜索,忽地眉目一动。 抬首望去,却见有道青白神光经天而行,拖曳长长尾迹,竟把朦胧天色一分为二。 应阐发觉之时,青白神光尚在数十里外,但只一转瞬间,其已到了此间,又从云上飞降而下。 但见光华一转,其中便有一名背负法剑的女冠现出身形,目光凌厉,朝着应阐一扫。 应阐顿时生出一种被人洞悉的错觉。 不过女冠扫视而过,目光却顿时间柔和了些,缓声道:“应阐?” 他已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忙一拱手,答道:“正是。” 女冠微微颔首:“我乃外事司黄婵,收到通传,特来救援。” “听说你二人遭逢左道遇险?” “见过师姐。”应阐忙道:“我与江师兄,确是遭逢左道不错,但有太虚殿师兄的法咒之助,我已将那左道诛除……” 他把当下形势略略一说,黄婵闻言,却先叹了口气。 “真是胡闹。” 她道:“太虚殿的姬师兄,敢为你加持法咒,你就敢如此回来与那左道争斗?” “此番你是将之诛除不错,但若是有丝毫变故,以你这点修为,又岂能够应付得了?” 这番话有些严厉,但实没有半点恶意。 应阐只是默默听着,又拱手道:“小弟也是心切,恐怕师兄不测……” “罢了。” 黄婵摇了摇头,说道:“你速回返仙府去罢。” 应阐还要再说什么,黄婵却一摆手:“你精疲神乏,还有伤势在身,留在这里作甚?去吧。” “人我自会寻到,若是放心不下,明日可到外事司来询我。” 应阐思来,确实在理。 但在应下之前,他却从袖中取出了那左道的一应物什,说道:“此是小弟从那左道身上所得。” “先前,其人曾言,江师兄中了毒针,或许其中会有解法。” 黄婵有些意外,说道:“无论是何剧毒,只要带回门中,自然法门可解……” 应阐却道:“为防万一,总无大错。” “唔。”黄婵略一沉吟,还是招手摄过诸物:“如此也好,明日你来外事司时,我再一并还予你吧。” “如此,劳烦师姐。” 应阐自觉心意已尽,不再停留,拱手过后,便驾起了火云遁去。 黄婵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落回山中,面露思索。 …… 在外之时,不得不要提振精神。 再次通过法坛,回到太虚殿中,应阐才觉得疲惫骤然上涌。 太虚殿的姬师兄,似乎也看出来应阐疲惫,对其感谢之言,只是笑应几声,便催着他回仙府休整。 应阐只得应下。 回到涵虚道场,他便匆匆入了静室。 但在坐定之前,应阐略作思索,却将袖角在前一拂,落下一尊三足双耳云纹炉来。 这正是那炼化金石丹药的‘炼炉’。 摆置好了炼炉,他又取出三转金丹放入其中,渡入一缕法力,便见炉中光华闪动,旋即薄薄氤氲散逸而出。 应阐见状,这才盘膝坐定、五心朝天,很快静入境中。 若非胸膛尚有起伏,鼻窍欷吁之间,亦吐纳着炼炉所逸丹气,真似成了一座石人一般。 如是,日月轮转。 应阐再睁眼时,内外伤势皆已愈痊,一身法力也恢复了大半。 不仅如此,修为竟也有所精进。 他念头微动,放出一缕法力,似有一道虚幻光华浮于面前,隐隐更有五色流转。 应阐心有所悟:“看来,我已十分接近玄光小成了。” 他能疗愈伤势,自是依仗青木长生符之功,至于修为的长进,想来除了积累将至,也有他在厌胜之中,为求突破困境,凝炼法力有成之由。 “二十日……不,十五日。” “十五日内,我当能够跨过此关。” 可以预见的进境,自然是使应阐怡悦。 不过他倒没有因此急着闭关,而是掐了个诀,朝那炼炉一指。 很快,炼炉之中便不再有氤氲逸出。 暂时关闭了炼炉,应阐这才长身而起,略略休整一番,遁往天都巨岳而去。 ------------ 第一百零八章 风起云涌? 应阐拜入本宗已逾百日。 往来天都巨岳频频,都务院中也算常至,但是这外事司的大门,确实还是首次迈过。 外事司,顾名思义,所涉皆是山外之事。 如有弟子遇险,需得援往;如有门人欲要离山游历,需得登记在册;如有外宗宾客拜山,需得迎来送往……等等等等,皆在外事司所辖范畴之中。 甚至宗门任务,若是需要离山,亦归外事司所管。 因此外事司中,往来之人实在不少,当值的道人也皆十分忙碌。 应阐见状,只得寻来一位道童,问道:“敢问童子,我欲寻黄婵师姐,该往何处?” “黄师姐?” 道童并未多想,便指了个方向:“师兄往此而去,再让道童通传便是。” “谢童子。” 应阐寻着道童所指方向行去,直至一座小殿之中,果然便有童子迎上。 不过,他还没有说明来意,便闻童子问道:“可是应阐师兄?” “哦?” 应阐想来,当是黄婵早有交代,便颔首道:“是我。” 童子闻言,果然一礼:“还请师兄随我来。” 应阐自是从善如流,为童子引至一间偏室前,敲开门户,便闻一道女声:“是应师弟来了?” “是,我应师姐之言,前来相询。” 应阐走入其中,黄婵正好看来,见了他竟有些诧然。 昨日应阐先从空中栽落,后又来回奔波,伤痕累累不说,精神也颇委顿,瞧起来自是有些狼狈。 但是今日再见,他已伤势尽复、神满气足,倒是显出几分清盈道气。 黄婵顿了顿,竟道:“师弟休整过后,倒是气宇非凡。” 应阐一怔,只拱手道:“师姐谬赞。” 黄婵微微一笑,将其引到案前入座,才道:“师弟此来,最关心的,想是江师弟的下落?” “正是,不知道他情况如何?” 黄婵缓缓道:“我亦没有寻见其踪。” 应阐皱了皱眉,问道:“这,师姐可有疏漏?” “师弟莫急。” 黄婵道:“我已细细找过,确定其人不在山中。” “若我所料无差,他定然是遁往别处去了,但是我在周近亦寻不到踪迹,因此有个猜测。” “还请师姐指教。” 黄婵道:“我到道籍司查过了,江师弟出身南海,是长光岛江氏子弟。” “长光岛江氏?”应阐沉吟道:“修行世家?” “正是。”黄婵道:“长光江氏也算大族,当代家主雅山真人乃是金丹真修,江师弟便是其子。” “我料想其身上,应是有着雅山真人留予他的保命手段,被那左道困在山中之后,便激发了保命之物遁去了。” “我已去信长光江氏确认此事,几日之内当有回音。” “原来如此。” 应阐松了口气:“没想到江师兄,竟有如此来头……” 黄婵轻声笑道:“本宗之中藏龙卧虎,师弟可莫小瞧了。” 应阐闻言只是笑笑,又道:“既如此,我也可将心中悬石暂时放下了,长光江氏若有回信,劳烦师姐告知一声。” “这是自然。” 黄婵答应下来,见他已有离意,不由一挑秀眉:“师弟且慢,你还忘了此些?” 说罢,其屈起指一弹,只见数道光华落在案面,显现出来原本模样。 正是应阐从那左道身上得来的诸多物什。 “虽然没能派上用场,但我还是请了天炉山的师兄破去禁制。” 她朝着那金线小囊一指:“这储物袋中,可是有着数种灵精,几百法钱……灵丹、药材也有一些,但我建议师弟不要擅用。” “除此以外,这里头还有些生魂、骨血之类的物什,应是左道炼法的法引、材料。”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建议师弟上缴门中,超度净化了去。” 应阐没有多想,便道:“合该如此。” 黄婵点了点头:“此事非我之职,稍后师弟再在净坛司去跑一趟吧。” 应阐收下金线小囊,又接过那白骨珠串、乌玉扳指,问道:“这些左道法器,不必上缴门中?” “本宗素来兼收并蓄。” 黄婵道:“左道法器,虽是不为正道所喜,但是本宗并不对此强作约束。” “只要不是那些炼化人魂,屠杀生灵的残忍邪器,门人弟子缴获法器,拿来傍身也是无妨的。” “当然,师弟也可以卖予琳琅院,天炉山的同门有时也颇好钻研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器,都有什么可取之处。” “原来如此。” 应阐闻言,这才收下两物,说道:“多谢师姐赐教。” “今日事了,小弟便先告辞了。” 黄婵自是不再留他,点点头道:“师弟自去便是。” 应阐拱了拱手,便起身往门外行去。 一路出了外事司,正思量着先往何处,忽然听闻一阵喧哗:“听说了未?” “听说什么?” “恒法派的道子叛宗了!” “道子叛宗?” “哪位道子?” “……” 一时外事司乃至整个都务院,竟都隐隐嘈杂起来。 虽不至于大声吵闹,但是行来往去,无一不是在低声讨论此事。 “道子叛宗?” 应阐只觉离奇,一宗道子,既承此名,那定然是要载宗门道统的人物,怎么会无缘无故背叛宗门? 此中曲折,恐怕远非外人能够想象。 他虽不算好闻风言,但对这等消息还是难免惊奇。 何况恒法派还是与本宗交好的道门大派,应阐也曾见过其门人天骄的风采,顿时也被勾起兴致。 他放缓脚步,听着行来往去之人讨论: “那恒法派的道子,道号灵阳,你们可听说过么?乃是四五百年以前,便修成了上品金丹的人物,听说他已炼就元神……” “炼就元神?这这这,那又为何叛宗而出?” “这我如何知晓?只知道其如今已在万山之外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莫不是想称宗做祖?” “称宗做祖,哪里是这般简单。” “恒法派如何容得下他?恐怕很快便会有所动作……” “若是元神真人斗法,岂非惊天动地?” “风起云涌,实在风起云涌,莫非南华大地又要遭逢浩劫?” ------------ 第一百零九章 听来道去却无益 当今修行界。 元神真人,已是仙神一流的人物,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即使是在玄都仙府之中,也少有机会能够听闻元神真人的行踪事迹。 因此风闻一起,自然愈演愈烈。 应阐从外事司走到净坛司,不过跨越了半个都务院,已将这位为‘灵阳真人’的半生事迹,都给听闻了一遍。 虽是四五百年以前的人物,但对修行人而言,这点岁月还不至于抹去一切。 应阐不难知晓,这位灵阳真人年轻之时,亦是一位风云人物,甚至未成金丹之时,便有与金丹真人斗法三日三夜不败的惊人事迹。 虽然应阐也曾听说,金丹大道有三品之分,上品金丹与下品金丹间的差距不啻云泥。 但是无论如何,以罡煞修士之身斗法金丹,还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不愧能为一宗道子……” “也不知道,本宗可有这般人物?” 应阐知道本宗玄都派门中,亦有真传弟子。 此真传非彼真传,似应阐这样的弟子,虽得授真传五书,但仍不是‘真传弟子’。 唯有根基雄厚、道法精深,有望修成上品金丹的罡煞弟子,才能位列真传。 应阐虽没特意去了解过,但是身处仙府,也听闻过一些真传弟子的名号。 但是道子之事,他便实在是闻所未闻了。 不知不觉,应阐已经行至净坛司的门前,他摇摇头不再多想,便往其中而去。 净坛司辖管门中法事、醮仪,以及相关杂项。 应阐手中的生魂骨血,以及一些邪性之物,若是上缴门中,其实也是由净坛司主持超度、净化。 因此他便直接送到净坛司来。 却没想到,上缴了这些左道法引、邪性物什,竟还得了一笔不菲的道功奖勉。 可见本宗对于门人弟子,虽是没有以斩妖除魔、惩奸除恶为己任的要求,但对除魔卫道之举,仍然多有嘉许。 而这一笔道功,倒是意外解了应阐一桩烦扰。 他正有意到沧溟洞天之中,抄录几本道书,选添几门法术,只是苦于道功不足,尚在忖量哪项为重。 如今有了这笔道功,倒是可以两全其美了。 因此,离开净坛司后,应阐又往沧溟洞天走了一趟,将自己早已选定的道书法术,分别兑取抄录之后,才带着满满收获回到涵虚道场。 之后的几日,应阐潜心修行。 但他仍时不时,能够听到关于‘灵阳真人’的传闻。 尤其听闻他与江海越遇险之事,李玄英前来探望时,更是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三年前,灵阳真人于南海之上,打杀了元极宗三位上品金丹,竟引动了元极宗的元神真人出手,要将灵阳真人拿下。” 李玄英说起来竟绘声绘色:“但是灵阳真人大显神通,竟从元神真人手下遁走,逃向了南海深处。” 应阐明知李玄英并非妄言,还是不由问道:“此事,玄英是从何处听来?” “我听说,其实三年之前,此事就有流传,只是无人敢信,也没有人能道明真假。” 李玄英道:“但是随着灵阳真人炼就元神,此事也被翻了出来,短短几日之内便已疯传南华。” “再有一段时日,恐怕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原来如此……” 应阐心中有些感慨。 上品金丹,元神真人。 这都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但也正因如此,一有动静传闻,顿时席卷四方,就连他们这些玄光修士都有耳闻。 李玄英道:“也不知道灵阳真人自立门户,与元极宗的恩怨是否有关。” 应阐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此中之事,谁又能够说清。” 如今他对修行界已不是一无所知。 知道南华洲这无垠大地之上,有四派三宗的说法,便是当今南华大地,最为鼎盛的七家修行大派。 本宗玄都,还有那恒法派与元极宗,都在七家之中。 倒是如那摩天派者,虽也自号大派,实力亦算雄厚,但是左道旁门,并不为人所认可。 总而言之,事涉这等大派,又是上真高修,谁又能够揣度内情。 初闻此中之事,应阐也难免得胸中激荡,但是这几日来,种种风闻、诸多传说,他虽不算听得烦腻,却也渐渐有些感受。 “听来道去,皆于修行无益啊。” 应阐轻叹一声。 李玄英闻言,也不由得有些怔神,片刻才道:“师兄所言是极。” 他把此事轻轻揭过,便道:“师兄可还修行剑术,小弟近来正有些新的体悟,想与师兄探讨……” “哦?”应阐笑道:“那我倒想见识见识,玄英修习《大阴阳仙衍剑诀》,究竟已经臻至什么境界。” 李玄英微微一笑,却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 正是两人在道院时,演练剑术所用的飞针。 应阐见状,自是了然其意,便屈起指一弹,有道银线向着空中飞射而去。 李玄英见状,立即祭起飞针追击而去,两道银线游于空中,忽的一个交错,只闻叮珰一声,应阐的飞针竟是已被击飞出去。 应阐不由露出一丝讶色。 自从他炼成了演天珠,剑术就已远远超过玄英。 虽然拜入本宗之后,他并没有深耕剑诀,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剑术还在原地踏步。 所谓高屋建瓴,随着修为提升,法力运转也愈精妙,他的剑术定然也会随之精进。 而且《庚金元符剑气诀要》中,亦有许多剑理剑术,应阐修炼之时并未少了钻研,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剑术长进绝非小可。 但是今日初一交手,他便能感受到,玄英的剑术已经赶超自己,甚至也可以说,已经超出自己许多。 当然,他也知晓《大阴阳仙衍剑诀》,乃是本宗真传,无上剑诀。 李玄英又不是那愚鲁庸人,修习如此剑诀,自是长进飞快,何况他对剑术之诚也在自己之上…… 但说一千,道一万,应阐从不因为任何缘由甘居下流。 他立即便提振精神,御使飞针开始反击…… ------------ 第一百一十章 曙光现矣 时节易去,日月如梭。 每当应阐沉浸在修行中,便总能够感受到此中滋味。 不知不觉,又是一月飞逝。 这日应阐坐于静室,五心朝天,收视返听,已近乎是进入了那离形去知之境。 平常的识感似乎不复存在,神念也已寻至极静,内外天地归于无中,唯有一道宝箓显现。 这道宝箓,由极繁复的符文凝成,似有都统万象之玄妙,焕发明光。 正是万法宝箓。 此时应阐正于其中,梳理自己修炼时的所得、所悟,尝试凝聚法印。 当日,他在沧溟洞天中,兑取、抄录了三本道书,两门法术。 三本道书之中,有一本为《五气论》的注解,乃是景成真人所书。 也不知道,这位真人是否本宗高修,沧溟洞天中的道书注解,许多都是其人手笔,且皆提纲挈领、钩玄扼要,总能使人茅塞顿开。 其它两本道书,也皆是讲说五行的经典。 应阐抄录这些道书,是为了提升对五行大道的理解,当然也是为了辅佐自己修炼法术。 这一月来,他的五行法术各有长进,万法宝箓中的法印,自也更添几分玄奥。 除此以外,那两门法术则是一门《玄中灵巽妙章》,一门《小五行雷罡诀要》。 《玄中灵巽妙章》乃是风法。 应阐接触风法,更在五行法术之前,早在道院中炼气时,就已有了一定造诣。 即使是在今日,应阐对风法的感悟,也未必比五行落后多少,他自不会弃如敝屣。 只是五行乃物质之基,先将五行修齐,对于应阐修炼《万法玄象宝箓》有莫大好处,因此他才选择了将风法按后。 如今他的五行法术已经小成,也是时候将风法给拾回来了。 不过,应阐的呼风御气之术,毕竟乃是自己所悟,若想跟上进度,还是当有一门高深风法作为印证。 所以他在沧溟洞天之中,寻来了这《玄中灵巽妙章》。 此章似是本宗上真所创,即是讲说风法的道经,也是讲说风法运炼与变化的高深法术。 一月以来,应阐潜心钻研,收获之巨甚至难以言语而喻。 至于《小五行雷罡诀要》,不想也知,正是雷法。 这门雷法与应阐学过的五行灵风之法有些相似,只是更加高深一些。 应阐以往不曾接触雷法,学起来不如《玄中灵巽妙章》那么快,但是这门雷法是以五行为基,因此慢慢摸索下来,总算也是入了门径。 修炼《万法玄象宝箓》,不必追求所有法门齐头并进。 应阐五行法术的进境,其实亦有一些参差,但是五行本就相生互补,更有万法宝箓作为统御,绝不会有法性失衡之忧。 风雷亦是同理。 所以,应阐的雷法虽还浅薄,但也同样可以凝聚法印。 随着风、雷二印凝成,应阐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根基增厚了些许,法力上限也在隐隐增长,心中顿时生出欣喜。 但他并未退转,开始吞吐灵机,提高修为。 除了风法、雷法,应阐此番还要尝试凝聚一枚法印,即是其弓术、射术! 他的弓术、射术,乃是参悟乾坤弓时所领悟的。 应阐未踏足修行之门时,就已能够做到箭无虚发,随着修为提升,不仅越发犀利,他也渐渐开始领悟一些更高深的用法。 如配合气机锁定之法,引导箭矢觅敌,如以气御箭,使箭矢如飞剑一般灵动变化…… 时至今日,应阐纵使两手空空,其实亦能凝聚弓箭为用,只是因有乾坤弓傍身,他才从来没有如此施为而已。 这又如何不算‘法’呢? 修炼《万法玄象宝箓》的重中之重,从来不仅仅是‘法术’而已。 为了验证这个设想,应阐还专程往玄成山闻道斋走过一趟,得到座师指点,又经这段时日不断梳理,总算有了一定把握。 应阐仍将万法宝箓祭起,缓缓将自己对于弓术、射术的感悟悉数烙印其上。 在这过程之中,他竟忽然忆起了自己离开云山观以来,依仗乾坤弓与一身射术,行走四方,独游万里的一幕幕。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因为应阐持定澄清,其实根本不曾有任何回忆之念,但这一幕一幕偏生如梦如幻,不断闪过。 其中甚至还间有应阐参悟灵宝道种的日日夜夜。 而他也未因此有分毫的心神摇曳。 此中之妙,恐怕无人能够厘清。 当应阐的回忆悉数闪过,一枚全新的法印已于宝箓之中凝聚成形。 其与五行、风雷都截然不同,繁复非常,玄奥无比,仿佛是乾坤弓的神纹缩影,又似乎是一枚小小的‘灵宝道种’一般。 有莫可名状之美。 应阐不由微微怔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枚法印,恐怕并不仅仅‘射术’那么简单,更恐怕比自己的一身法术,都要来的更加奥妙。 沉思之间,应阐已经不知不觉,从那静极物忘的境界之中退转。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饥渴’。 此非身躯之饥,亦非神思之渴,而是他已察觉到了,似乎只要他一动念,便能无穷无尽的提高法力,增长修为。 这种感觉,甚至远逾他玄光初成,宝箓初成之时。 “原来如此……” 应阐昂首,望着穹顶水光变幻,眸中生出惊人神采。 “当日我选《万法玄象宝箓》,果然无错!” “大道漫漫,曙光现矣。” 应阐长笑一声,放开感知,勾动着天地间的灵气:“来!” 霎时间,虚空之中灵气暴动,甚而及至涵虚道场以外,无形的灵机汇聚成流,朝着静室之中蜂拥而来,争先恐后涌入应阐的内天地中,经其周天搬运,化为浩浩法力。 又随万法宝箓凝质炼形,玄象滋生。 如是日移月转。 忽的,应阐身上竟有点点灵光,溢体而出,伴随诸气周流,仿佛霞衣笼身。 紧接着,这身霞衣便由荧荧微耀,飞快变得明亮起来,不过片刻时间,已是熠熠生辉,仿佛天日! 整间静室,一时如置万里晴光之中。 …… 兄弟们投投月票好吗,跪谢。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乔鸿鹄到访 是日天高云薄。 应阐出得静室,立于壁上悬亭,放眼昭光胜景,心中喜悦。 数来,他拜入本宗也已将近半载,总算又于这漫漫道途之中,迈过了一小关。 法力透体,玄光自生,正是已臻小成之境。 而且,随着他的不断积累,《万法玄象宝箓》的厉害之处也愈显露无遗,这便不消再赘言了。 “玄光小成已竟……” 应阐忖道:“下个阶段,恐怕便非短时之功了。” 法力生出玄光便算小成,但是距离大成尚且十分遥远。 本宗之中,玄光弟子万数以计,但这当中,恐怕逾半都未能够触及大成。 应阐估摸着,自己要将法力凝炼到那‘甲子不失’境界,恐怕也免不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的水磨功夫。 何况这过程中,他还需得兼修、钻研诸多法术。 “罢了。” 应阐悠悠想道:“大道唯行,何必急于此时。” 玄光修士,寿享二百。 他才不过二十一的年岁,自有机会能够将这远途走通。 应阐把念头一转,却思量起来一事。 他已走上万法之路,今后仍免不了,要修炼许多法术,这无疑便需要大量道功。 自然,沧溟洞天不是获得法术的唯一途径,但是对于应阐而言,这仍是最稳定也最直接的方法。 修行亦有张弛之理,应阐才从潜心修行的状态中暂时抽离,正有意小歇一阵,不由忖道:“不如趁此机会,往都务院走上一趟?” 拜入本宗之后,便与在道院修行时不同了。 本宗弟子,每月都有月例可领,但也有些责任需得担当。 第一年倒是无妨,但从第二年起,便要在都务院中请领宗门任务。 当然,自有道功为酬。 应阐虽还是第一年,但到都务院去主动请领也无不可。 他思量此事已有一段时日,虽然净坛司嘉勉的道功,免去了他一时之急,但是早晚须为之事,倒也不必一拖再拖。 应阐很快便已有了决定,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件要事。 他把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怪松之上,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自以凤栖梧枝筑巢之后,彩雀儿便十分嗜睡,整日迷迷糊糊。 本来,应阐专程到仙囿山问过白芷,她道这是好事一桩,因此应阐还能放得下心。 但是这段时日,彩雀儿沉睡的时间竟是越来越长。 有时应阐修行之余,出来瞧瞧彩雀儿的情况,大多时候,都只能见到它在睡梦之中。 尤其是这一次。 应阐也不知道,是自己闭关太久错过了,还是彩雀儿真出了意外,算来竟已睡了五日不止。 纵使它的睡态酣然,不似有恙,应阐也不得不有些担忧。 “且在观察几日。” 应阐忖道:“若是还不醒转,便把仙子送往仙囿山去,再请白师姐看一看。” 于是接下来。 应阐没有急着往都务院去,也没有再急着修行。 倒是将道场中的藏书,都再翻来复去看了一遍,说不上有新的收获,却也有着温固之用。 只是,几日下来,他没等到彩雀儿醒转,却等来了一位意外又不意外的访客。 这日晨间。 应阐正借着天光,读景成真人的《注五气论》,忽然有所感应,抬首一望,便见有道遁光降下云霄,朝着涵虚道场飞来。 涵虚道场据地广阔,又无高墙。 但有神工阁布置的禁制,除非应阐主动放开,否则即使是在空中,也不能够一览无遗。 因此那来者,并未直接遁往此间,却降落在那正门之外。 很快,应阐便感到有人触动禁制,传来讯息。 应阐心中一动,放下道书遁去,打开大门一看,外间正是一位高大道人。 “乔师兄。” 应阐惊喜道:“师兄怎么突然到访?。” 来者正是乔鸿鹄。 乔鸿鹄是豪爽之人,但是今日却颇沉静。 见了应阐,他也只是露出微微笑意,说道:“为兄自然是来探望你的。” “见你无恙,为兄便宽心多了。” 应阐心中一动:“师兄莫非是为我与江师兄之事而来?” “正是。”乔鸿鹄说道:“前段时日,我不在门中。” “近日回返仙府,才听闻了你二人遇险,却来晚了。” “师兄这是哪里的话。” 应阐只是笑笑:“难道小弟怪罪师兄不成?” “快请进吧。” 乔鸿鹄点点头,随着应阐进入涵虚道场,寻了一间茶室坐下。 这时,乔鸿鹄才道:“其实前日,我已到过涵虚道场,但见师弟封闭内外,想来是在闭关,便没急着叨扰,而是赶往南海,拜访了长光江氏。” “哦?”应阐道:“师兄已到过长光岛,那可见着江师兄了?” “见到了。” 乔鸿鹄道:“他已无恙,只是伤重了些,需得留在族中静养。” “如此……” 应阐也松了口气。 虽然不久之前,他已收到了外事司的传迅,知晓江海越的情况,但有乔鸿鹄亲自探望过,自然更加使人安心一些。 “见江师弟伤重,我实怒不可遏,也更忧愁你的情况。” 乔鸿鹄道:“虽然玄英那小子说你生龙活虎,但我总要瞧过一眼才能放心。” “我受伤并不重,早已愈痊。” 应阐道:“有劳师兄挂念。” “说这些作甚?” 乔鸿鹄摆了摆手,转而问道:“我听说,伤你二人的左道,已被师弟亲自斩杀?” “并非小弟之功。” 应阐却道:“是有太虚殿姬师兄的法咒之助,我才能够将那左道诛除。” “哦?是他啊……” 乔鸿鹄有些意外道:“师弟详细与我说说。” 应阐自觉无不可言,便把当日之事略略讲了一遍。 乔鸿鹄认真听着,却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这你只道受伤不重?” “若不是你功底深厚,从那厌胜之中脱身而出,恐怕已经被其吸净血液了!” 应阐微微一怔,倒没想到乔鸿鹄先关注到了此节。 他想了想,只是笑道:“想来确实侥幸。” “哼。”乔鸿鹄却冷哼一声:“致江师弟重伤,又险害了师弟性命。” “这些左道妖人,真是无法无天。” 应阐有些意外。 “师兄息怒。”他道:“既往之事,不必介怀。” “如何能不介怀?” 乔鸿鹄沉声道:“师弟,无论是你,还是江师弟。” “我蒙你们以兄长相称,听闻你们险遭不测,岂能够不担忧?” “虽是既往之事,我亦心有余悸。” 应阐闻此诚挚之言,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他轻声道:“师兄拳拳之心,小弟感念至深。” “幸而我与江师兄皆是安然,师兄也请放宽心吧。” 乔鸿鹄闭目又张,却冷然道:“但某胸中这一口气,实在积郁不去。” “我倒是要会一会,这摩天派的左道,究竟有多张狂?”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扫清妖氛 “我早听闻,近来左道猖獗,常在万山之中为非作歹。” “本宗久无威策,却让这些妖人,渐渐不安分起来了。” “但也无妨。” 乔鸿鹄冷哼道:“我为真传,正当为宗门解忧!” 应阐讶道:“师兄言下之意……?” “我欲出手,扫清万山左道妖氛。” 乔鸿鹄之言,掷地有声:“岂容这些妖人继续肆虐!” 虽然应阐已有猜测,闻言还是心中一惊,更不由得为乔鸿鹄的气概所倾倒。 他深思片刻,也不说些虚言,只认真道:“师兄虽有此心,但那摩天派也非小可。” “我闻彼辈虽是左道,但是实力雄厚,门中却也不乏凝丹高修。” “何况还有那摩天老祖,能够立下这等左道大派,岂是等闲人物?” “师兄列居本宗真传,自然修为高强,但若遭逢彼辈,是否也需谨慎?” “哈哈哈哈。” 乔鸿鹄闻言,不由放声大笑:“师弟,你多虑了!” 他站起身来,大袖一挥,朝着虚处一礼,言道:“本宗玄都,乃当世道门之正宗!” “彼辈左道旁门,觊觎万山富饶,或许转弯抹角、遮遮掩掩,放任门下做些歹事,但又岂敢直面本宗威严?” “我为本宗真传,若是本事不济,与同辈、同境修士斗法不敌身陨,本宗或许不会如何追究,但若彼辈胆敢以大欺小,本宗决计不会坐视。” “如此……” 应阐沉吟片刻,忽道:“那请师兄带上我吧。” “什么?” 乔鸿鹄反而有些意外:“师弟要与我同去?” “师兄气冲霄汉,小弟感佩。” 应阐道:“我亦愿为师兄分担,哪怕只尽绵薄之力也好。” “应师弟。”乔鸿鹄瞧出应阐认真,不由又是长笑一声:“好!不愧是我玄都弟子,那就请师弟与我同去!” “不过……”他话锋一转:“师弟眼下正是修行之时,随我一路同行,未免太过耽误。” “不若如此,师弟与我走上一趟,就当送我启程,也算尽了心意,可好?” 应阐略一思索,也知道乔鸿鹄言之在理,便答应道:“既如此,便依师兄之言。” “哈哈哈哈。” 乔鸿鹄大笑道:“好,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动身!” 乔鸿鹄实在雷厉风行,不过应阐既是应下,自然也已做好准备。 他把涵虚道场的禁制启开,便随乔鸿鹄离了昭光山而去。 两人一路直奔接天峰,通过阵门离开仙府,便闻乔鸿鹄道:“今日便叫师弟见识见识,我的玄中无量天遁术。” 应阐微微一怔,但见乔鸿鹄大袖一挥,便有一道杳杳光气旋起。 紧接着,两人轰然冲天而起,竟是片刻遁去千里之外! “这——!” 应阐定神回首,只觉晃眼之间,外山门已消失在了视线尽头,不禁震撼:“如此遁术?” 乔鸿鹄哈哈大笑道:“玄中无量天遁术,乃是‘玄中八大神通’之中,唯一的遁术,号称无量,岂是虚言?” “玄中八大神通,”应阐喃喃道:“玄中无量天遁术!” “有此遁术傍身,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朝北海而暮苍梧,恐怕也是随心之举吧。” “哈哈,话虽如此……” 乔鸿鹄笑过之后,才解释道:“此门遁术的玄妙之处便在于,只要施术者能担负得起法力消耗,便能无上限的提高遁速,是谓‘无量’!” “因此,若想随心而游天地之间,朝北海、暮苍梧,仍需要有高深的修为支撑。” “原来如此……” 应阐恍然之余,也不由惊讶。 若照此言,乔鸿鹄的法力有多深厚,竟能支撑得起如此速度飞遁。 但这恐有窥探之嫌,应阐自是不会再深问了。 他想了想,却道:“先前,师兄只言,要将万山左道妖氛扫清。” “小弟却还不知晓,师兄待要从何扫起?” 乔鸿鹄轻笑一声,只道:“师弟很快便知。” 应阐挑了挑眉。 乔鸿鹄携着他,遁于云霄之上,一路风驰电掣,只见天地苍茫。 应阐也无从估计,两人这一路来飞遁了有多远,只是算着约莫过去半个时辰,才感到乔鸿鹄的遁速微微放缓。 再过了有片刻,两人又从云端降下。 应阐向着下方一望,先是见有青山一片,山巅建有殿宇廊阁,山间亦有屋舍连绵,瞧着倒也不似左道修行之所。 但是应阐感官敏锐,却是瞬间察觉有些异样。 他细看那山间,除了连绵屋舍,还坐落有许多园圃,似是种植灵花灵草之用。 但是此时,这些药园花圃都已荒废,屋舍间也不见人影踪迹。 整座山间,更是显得死气沉沉。 他眯了眯眼,又往山巅殿宇望去。 应阐能清晰的感知到,殿宇之中,有道十分强横而浊重的气息,正吞吐着天地间的灵机。 应阐若有所思道:“师兄怎么知道,此处有那左道妖人盘踞的?” 乔鸿鹄轻哼一声,也不再卖关子,便直言道:“此处原是一家名为华泉宗的小派,所开辟的药园灵山。” “前段时日,我正巧在左近,听说这华泉宗的宗主正四处求援,似乎是与左道妖人起了冲突,被打杀了不少门人,还被夺去了宗门赖以生存的药园灵山。” “今日一观,果然确有其事。” 应阐闻言,也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些妖人,何以气焰如此嚣张?” “此事当有蹊跷。” 乔鸿鹄却沉吟道:“与华泉宗这等小派比起来,摩天派是势大不错,但是行此强夺灵山之事,定会引起左近小派抵制。” “更何况,万重山有本宗坐镇。此间虽非本宗治下,但若闹得太大,也有可能引来本宗关注。” “明知守不住的情况下,还要强夺灵山……” 乔鸿鹄思索片刻,忽然沉哼一声:“罢了,有何蹊跷,将这妖人拿下便知。” 说罢,他将双掌合于胸前,结了一个繁复法印,身上忽然升起磅礴气机,恐怖的法力波动仿佛狂风,使得两人衣袍扬起,猎猎狂响! “这……”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玄中天地六法印 应阐知道。 本宗玄都,唯有根基雄厚,有望修成上品金丹的罡煞弟子,才能列居真传。 但是这等人物,究竟哪般风采? 如今乔鸿鹄便展现于应阐眼前。 乔鸿鹄把法力运起之时,应阐在其身旁,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那海中小舟一般,只能随着风浪飘摇。 他衣袍猎猎,鬓发飘飞,耳中也满是梭梭之声,垂目四扫,原来是下方林木正在摇曳。 “什么人……?!” 这时,那殿宇中的修士,似乎也已察觉动静,有道声音传出,短短几字之间,语气便从惊疑转为骇然。 下一瞬间,一道恢弘光芒从乔鸿鹄顶上冲天而起,竟是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轰隆隆朝着山顶一按。 应阐只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山顶上的殿宇廊阁,霎时片片破碎,随着大手按下,俱覆没在烟尘之中。 旋即,整座青山似都微微一摇,不知多少山石滚动而下,山间屋舍也纷纷震塌。 “嗯?” 乔鸿鹄眉头一皱:“我并没有倾尽全力,怎么可能使得山体动摇?” “此山基石何以如此不稳?” 他念转间,将剩余的几分威力一收,便见大手缓缓抬起,飞回其脑后化作一道熠熠明光。 应阐自不知晓,乔鸿鹄竟然还没倾尽全力,见这惊天动地的一击,顿时心神摇曳,不由问道:“师兄,这又是何神通?” 乔鸿鹄悠悠道:“此为‘玄中天地六法印’,亦是玄中八大神通之一。” 此时,那山顶的废墟之中突然遁出一道乌光,升至天中,显化出来一名青年道人,面色铁青喝道:“何人忽然袭击贫道?” 乔鸿鹄视若无睹,只接着道:“此神通有‘变天击地’、‘擎天镇地’、‘摩天拿地’、‘禁天锁地’、‘炼天化地’、‘改天换地’六种变化。” “每当修成一种变化,天地印的威能也会随之暴涨……” 说话间,他忽然一声冷哼:“以为使个障眼法,就能从某手中逃脱?” 应声,不远处的空中一个震荡,竟有一道人影凭空栽落,而那乌光显化的青年道人却已忽然灭去。 应阐这才发觉,原来这青年道人只是一个泡影,甚至连模样都虚而不实。 那坠落出来的人影,确是个灰袍修士,中年模样,口鼻之间皆有血迹,早已被乔鸿鹄的神通骇破了胆,见被呵破行藏,忙高声道:“饶命,道友饶命……!” 话未过半,他又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在先前那一击下,已经受了重伤。 乔鸿鹄淡淡道:“若想逃得一死,就休再有无用之举。” 那灰袍修士闻言,身形一震,忙道:“不敢,不敢,在下摩天派修士,还未请教道友……” “还在聒噪?” 乔鸿鹄双目一眯,那灰袍修士顿时将嘴一闭,不再多言。 乔鸿鹄见状冷哼一声,才淡淡道:“摩天派,好大的名头么?” 灰袍修士闻言,不由面色微变。 “我且问你。”乔鸿鹄道:“尔摩天派强占华泉宗的灵山,有何图谋?” 灰袍修士沉默片刻,竟老实道:“不敢欺瞒道友,贫道在这灵山之下,发现了一条矿脉,孕育有不少‘灵素真金’,因此动了贪念,想趁着华泉宗未发觉,掠采一批。” “灵素真金?” 应阐心中一动:“原是此物,难怪这些左道冒着风险,也要强占灵山,开采矿脉……” 这灵素真金,乃是一种炼器宝材,不仅珍稀,更是贵在泛用。 无论是什么法器,只要炼入一块灵素真金,便能极大地提高品质,用于炼质同样绝妙,正是修行人祭炼法器的不二之选。 乔鸿鹄也顿时恍然,冷笑道:“掠采一批?” “你们这些妖人,将这山底都给挖空了吧,如此竭泽而渔掠采……当杀!” 灰袍修士脸色一变:“且慢!杀我无益,道友杀我无益啊!” “我愿将功赎罪,我愿当牛做马,地底矿脉之中,还有在下许多同门,若是一一潜藏起来,道友也要费上许多功夫寻找,在下可以戴罪立功,将他们都唤出来……” “哈……你这妖人,果然狡狯滑头。” 乔鸿鹄气笑道:“好,我可允你一个机会。” “将你的同门唤出来吧,我将尔等拿下,送予华泉宗审判,看看他们可愿饶你一命。” 灰袍修士闻言竟是大喜,连连应道:“好,好!在下这就将同门唤出……” 说着,其便掏出一张符纸,掐决念念片刻,松开手来,符纸便往山中飞去。 但是等了片刻,山中却不见有人现身,灰袍修士急得团团乱转,忽然竟又飞落山顶,不断朝里打着符纸。 乔鸿鹄冷眼瞧着,忽然语气淡淡道:“我应当已说过,莫再行那无用之举了吧。” “自作聪明——” 话音未落,其脑后的明光一闪,遮天蔽日的大手再次显现,便悍然往山顶压去。 没想到那灰袍修士见状不惊,反而狂笑一声,喝道:“阵起!” 应阐只见山中生出一片蒙蒙黄光,挡在乔鸿鹄的‘天地印’前,两者一触,霎时地动山摇! “哈哈哈哈!” 那灰袍修士狂笑道:“来啊,再施神通!将我这连结地气的法阵破开,将这整座灵山都给毁塌!” “我先叫你知晓,地底矿脉之中,不仅有着本座同门,还有数以千计的凡人,正为本座采矿!” 应阐眉头一挑。 先前他还道这妖人,是为了求一线生机,敢将同门悉数出卖,原来是有这般阴谋,竟将数千凡人捆绑为质。 果然奸猾。 “哦?”乔鸿鹄也眯起眼:“原来是想以此来威胁我?” “哈……道友,我知道你们道家正宗有好生之德,不会弃凡人于不顾。” 灰袍修士深深喘了口气:“不若如此,道友退去。” “等你走后,我立即便带着所有同门与灵素真金离去,归还灵山……” 乔鸿鹄听着,却忽然间放声一笑:“谁告诉你,一座连结地气的法阵,便能制约我了?” 灰袍修士面色微变,“我知道友神通广大,但你莫非不知,若是打破法阵,地气也会溃散,此山立即毁塌……” 乔鸿鹄置若罔闻,却又接着与应阐道:“师弟且瞧好了,此为‘玄中天地六法印’的第二变——” “擎天镇地!” ------------ 假条 加完班脑子已经木了,歇逼一天。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遥空杀敌 擎天镇地! 乔鸿鹄的话音方落,空中的大手顿时掐起一个玄妙法诀,再往下方压去。 灰袍修士心中一跳,立即掐诀念咒,高举黄光迎去。 本以为是惊天动地的碰撞,未料两者相触的瞬间,时间却似停滞住了一般。 天地印的来势一止,法阵黄光并未动摇,灵山岿然如初。 灰袍修士却顿时间脸色剧变。 原来法阵黄光与那天地印一触,他便感到,地气骤然凝固,仍他如何调度也不动弹分毫! “怎么可能……?” 生生从他人的法阵中,夺走了对地气的掌控? 这是什么神通,闻所未闻! 灰袍修士心中一跳,情知不妙,立即将身一晃,便要施法遁去。 但经此前一着,乔鸿鹄又岂能够容他,起了个诀,竟使法阵黄光豁出一个空洞。 随即,其往下方一指,訇然一声大喝:“着!” 应声那灰袍修士身躯一震,身上闪起数道灵光,然则不过转瞬,就又一一灭去,紧接着便面朝大地,直挺挺栽倒下去,没了生息。 应阐见此一幕,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已见识过了乔鸿鹄的本领,对付区区一名左道,本不应有意外之感。 实在是此一着,又与先前惊天动地的神通不同,竟是悄无声息,更连灵气波动都未有之,仿佛无由来的天诛一般。 乔鸿鹄见状,又是微微一笑:“此为玄中太虚无形雷,亦是八大神通之一。” 应阐略一思忖,却道:“师兄今日已向小弟,展示了三种神通,莫非是有什么深意?” “哈哈哈!然也亦不尽然也。” 乔鸿鹄闻言放声一笑:“我今日所为,确是为了向师弟展示神通,但还论不上有何深意。” “只是教你来日择选神通之时,有个参照而已。” “择选神通时的参照?” 应阐心中一动。 奈何乔鸿鹄并无多言之意,旋即便一挥手,“走,再到地底瞧瞧是何景况。” 说罢,他便当先遁向山中。 应阐见状也将疑惑按下,紧随其后落去。 两人在灵山间兜转一圈,很快便寻到一个洞穴所在。 “看来便是此处了。”乔鸿鹄落下身形,朝里望了一眼,便淡淡道:“果然是有生人气息。” 洞中幽幽深深,一眼望不见底,也不知道潜藏着什么危险。 不过,两人自是不惧。 乔鸿鹄从容自若,带着应阐踏入洞穴,行未百丈之远,便微眯了眯眼。 应阐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血腥、腐臭、糜烂……种种恶气,正从远处飘散而来。 随着两人放开脚步,鼻尖恶气也逾浓郁起来,很快,两人行至尽头,前方豁然一阔—— 山腹之中,果然已是空洞。 出现于二人眼前的,是横纵近百丈的空旷洞窟,正中更有一个如地渊般的巨大坑洞,深不见底。 围绕着这深渊的洞壁,是层层迭迭、如同蚁穴般的囚笼与数之不清的矿道,盘旋交错,一直一直延伸到那深邃的黑暗之中。 应阐面色微变,走近了那深渊一看,果然从那座座囚笼之中,能够看到一些人影,大多都蜷缩着的,动也不动,若不是还有些生人气息,几乎使人以为尸窟。 四下都是食物与秽物混合的恶臭,更有血腥与尸体腐烂的浓烈气息,没由来地使人一阵眩晕。 应阐不禁阖起双目,再睁之时,眸中竟罕见地露出一抹寒光。 来到此间,并不见有左道踪迹。 但想来先前那般动静,定然引起了山中左道妖人警觉,或许是藏匿在了某个角落,辄带发起袭击,也或许是另有去处。 毕竟,狡兔尚有三窟,这些左道妖人恐怕也不会没有准备。 应阐念头一转,便已猜出几分来龙去脉。 乔鸿鹄自然不需要他来点醒,目光一扫,便冷冷道:“走!” 话音未落,其便一跃而下。 应阐当即跟上,两人朝着渊中疾落,一路更是触目惊心。 乔鸿鹄一言不发,未落到底,便又调转方向,朝一矿道之中疾行而去,应阐紧随其后,只觉折来转去,竟又豁然开朗,再见天光! 四下一望,原来已又出了地表,却不在那灵山之中了。 应阐见状不由一皱眉头。 乔鸿鹄却又起了个诀,骤然轻喝一声:“摄!” 应阐只觉空中有道道极微渺的气息,被乔鸿鹄强行汇聚、凝聚起来。 “是那觅气咒一般的法门?” 应阐心中一动,果然,乔鸿鹄将这些气息一一摄来,很快便又借之生出感应。 “四散而逃?” 他眯了眯眼:“不,都还离去不远,是想诱敌设伏,还是观望形势?” 或许兼而有之,但对二人而言,无疑更加合意。 “自取灭亡。”乔鸿鹄冷哼一声,当即唤道:“师弟!” “此处合有十二人之气机,其中大半都是玄光修士,我将他等气机摄来,凝成觅气咒予你前去追击。” “能诛几人便诛几人,剩下的等为兄斩除余者,再亲自前去追缉。” 应阐闻言略一思量,却道:“尽管交予小弟,定不敢叫师兄再多费心。” “哦?” 乔鸿鹄眉头一挑,当即掐了个诀,凝出道道灵华交予应阐。 没想应阐接过灵华,却不急着前去追击,而是将手一翻,掌中多出一张乌木雷纹大弓来。 乔鸿鹄心中微微一动,暂时按下动身之念,去瞧应阐动作。 应阐见状也不遮掩,只道:“师兄且瞧我的手段。” 说罢,其从空中摄来一道灵华,引于弓附之间,随后一臂擎弓,一臂朝那虚空之处一拉! 崩—— 嗡吟骤起,弓身圆张,道道神纹泛起金光,与那邃密雷纹流转交辉。 旋即一点凌厉箭芒,便从弓上凝聚成形。 “着!” 应阐訇然一声大喝,箭芒应声而出,瞬间洞穿大气,朝着远方激射而去。 而他射出一箭,犹不见止,又从空中摄来第二道灵华,再度引弦而射。 崩崩崩崩…… 嗡吟不休,接连九响。 乔鸿鹄抬首望去,只见道道箭芒,仿佛流光,朝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借我的觅气咒锁定气机,遥空杀敌?” “没想到,应师弟还有如此法弓,这般箭术……妙极,妙极!” 乔鸿鹄放声一笑:“好师弟,好手段!” “我却不能慢你一步!” 话音未落,但见一道杳杳光气旋动,其人顿时冲天而去。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新的设想 几度青山之外,绿意葱茏。 一名盘灵蛇髻的女修藏匿于巨木之中,面露凝色。 “先前究竟是何响动,为何还没有消息传来?” 她目光闪烁:“难道真有什么闪失?” “不成。” “那赖老狗,是熔炼了罡煞的修为,又有坐镇在法阵上,若是他都遭逢不测,敌手该是什么人物?” 女修思定,当即将牙一咬,决意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先走一步。 她掐了个诀从那巨木之中遁出,正欲悄悄离去,忽然竟见东方的山障后升起一道流光,朝着这个方向疾飞而来。 “那是什么……” 她没由来地心中一跳,连忙寻了个方向遁去。 不料那道流光竟也疾追而来! 女修心中警铃大作,已顾不上暴露身形,忙把遁速提高,奈何那道流光来势太快,只是几个闪烁,就已到了眼前。 这时,她才发觉那流光竟是一道箭芒。 与此同时,浑身寒毛已皆竖起,似乎生死危机到了眼前。 她无暇多想,忙将轻袖一挥,飞出一面盾牌状的法器拦于身前,旋即又是掐诀念咒,祭出一道薄薄紫光,再施一层防护。 却没想到,那道箭芒与盾牌一触,竟是没有丝毫顿留,一击将之洞穿! 女修更是亡魂大冒,狂催法术,短短时间之内,又在身前施加数道紫光,然则在那箭芒之前,却如层层薄纸一般。 “不……” 她微微张口,似乎还想呼喊什么。 但是下一刹那,箭芒已经毫不留情洞穿而过! 喀嚓喀嚓—— 箭芒去势不减,直直射穿林木,摧折之声掩去许多,于是无声无息之间,一件残破法器,一具柔软尸躯,皆坠落在这山间。 过了好片刻光景,空中才有道焰光疾驰而来,到了此间上方一停,行出一名英朗道人。 此道自是应阐。 应阐觅着气机寻至此处,朝下方一望,果然只见一具已伏诛的尸躯,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他拜入仙府以后,心思更多是在修行之上,但暇余时,也没忘了参悟道种,祭炼法器。 如今,他手中那一张以雷击木炼成的乾坤弓,已祭炼了一十二层禁制,进度是慢了些,不过堪堪中品法器的水平。 但乾坤弓的威能,可不能与寻常法器等视。 毕竟,真正赋予乾坤弓威能的,其实乃是神纹,无论是法器的材质还是禁制,真正的作用不过是将这些威能呈现而已。 严格来说,至今应阐也没能完全发挥乾坤弓的威能,哪怕他领悟的意韵,不过是真乾坤弓的万千分之一而已。 饶是如此,乾坤弓的威力也已非复以往。 前番那熔炼了煞气的左道修士,仗着护体法术,能够硬抗庚金元符剑气的斩杀,但在乾坤弓一击之下,却也只有命殒一途,何况这些本事平平的左道玄光。 应阐确定尸躯无误,又将其身上的法器等物什收起,便屈指一弹,击出一道剑气,将其头颅斩下。 这是,他面上这才露出丝许笑意。 “如此,九名左道玄光,便算尽数伏诛了。” 应阐一路搜索过来,这些左道玄光,被他遥空一箭射中,即使没有当场殒命,基本也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看来,此番回返仙府之后,当寻一门觅气寻踪之法修炼了。” 应阐以往不是不知道,以乾坤弓的威力,遥隔几重山外,亦有杀敌致胜之能。 只是以玄光修士的修为,很难做到远距离锁定敌人气机。 但经姬、乔两位师兄的觅气咒启发,应阐顿时便意识到,若是配合觅气寻踪之法,他也同样可以做到遥空杀敌。 或许以他的修为,即使修成觅气咒,短时间内,或许也难有两位师兄十分之一的成效。 但这也足以使应阐在玄光修士的斗法中,立于不败之地了。 当然,此法亦不是没有瑕疵…… 如今日一般,应阐的感知范围,并没有这么遥远。 虽然借着乔鸿鹄的觅气咒,能够遥隔几重山外,放箭索敌,却不得不再亲身前来,或是确定一番,或是收拾手尾。 但他并不急着考量这些缺欠之处。 应阐将新的设想收起,便欲离去,忽然发觉前方林木摧折,似乎是自己那一箭所致。 他略一思索,从法窍中调来一缕青木长生之气,化作薄雾洒下,算赔偿了这一片林木生机,这才驾起焰光。 遁入天中,向东越过数重青山。 很快,应阐回到那药园灵山之上,却见山顶有道人影负手而立,原是乔鸿鹄已等待多时了。 应阐不由挑了挑眉。 自己走这一趟,不过是收拾些手尾,自然不花什么时间。 但乔鸿鹄追缉的,却是三名至少熔炼了煞气的修士,且还不是聚集一处,收拾起来竟也不费吹灰之力。 这位师兄,实在神通广大。 他将焰光按下,很快降落山顶,一拱手道:“师兄,小弟不负使命,九名左道修士之首已在此处。” 他将斩下的头颅尽数放出。 “善。” 乔鸿鹄见状才道:“如此,今日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应阐点点头,又沉吟道:“敢问师兄,那矿中生人……应该如何处置?” 乔鸿鹄闻言也皱起眉。 “那些左道也不知何处掳掠来的生人,我已寻来几人问过,其等苦受折磨、十分麻木,不知修行之事,也说不清来龙去脉。” “依我之见,恐怕救出来后,也要安置修养一段时日,才有可能恢复精神,问明来历。” “这……” 应阐忖道:“若是禀报本宗,宗门可会出面处置?” “这是自然。”乔鸿鹄道:“本宗承道门正统,有好生之德,又怎么会弃之不顾。” 应阐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如此,小弟回返仙府之时,便将此事上报本宗。”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应将他等从矿中救出……” 两人正商议间,乔鸿鹄忽然眉目微动,抬首望向天际,却见有数道云光接连显现,直奔此处而来。 “哦?” 乔鸿鹄轻咦一声,若有所思道:“来得倒巧……”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是非黑白 应阐闻言,也将目光放去。 很快,那天际的云光便已遁至灵山上空,却见光华一转,从中现出几人身形,有儒雅道者,有清癯老者,有宫装妇人…… 形貌不一,但皆可见法光湛湛,修为不俗。 其等联袂而至,望见二人身影,颇是有些意外之色。 有人低声说道:“目生面孔,莫非是那摩天派妖人的新援?” 那容貌清癯的老者,虚着眼观察两人,却道:“我观此二人仪表堂堂、道气清正,却不类似左道修士。” 此时,那为首的儒雅道人眉目一动,却忽然间把云头降下,稽首问道:“可是飞凤道人当面?” “飞凤道人?” 几人有人相觑,有人却已反应过来,暗暗一惊:“飞凤道人,莫不是那玄都乔鸿鹄么?” 果然,便闻乔鸿鹄从容应道:“正是乔某。” “果然如此!” 那儒雅道人惊喜道:“在下祁远舟,忝为华泉宗宗主。” 说罢,他又忙介绍道:“这几位皆是我华泉宗之栋梁,我等察觉此间动静,便忙赶来察看情况……” “啊!” 祁远舟似才反应过来一般,说道:“还未请教道友为何在此?” “实不相瞒,此处本是我华泉宗的药园灵山,却被那摩天派的妖人所夺……” 乔鸿鹄无心听他多言,只淡淡道:“此间左道已尽伏诛,你们可将灵山收回去了。” “什么?” 祁远舟闻言大喜,忙道:“道友此恩,我华泉宗何以为报……” 其余几人,亦七嘴八舌恭维起来:“道友大德!” “玄都果然不愧是我道家正宗……” 乔鸿鹄只是摆了摆手,又道:“还有一事,正要说予你们知晓。” “哦?”祁远舟作出聆听之状:“还请道友吩咐。” 乔鸿鹄道,“你可知晓,此间灵山之下有座矿脉,孕有‘灵素真金’……” “灵素真金?” 祁远舟目光闪动片刻,才道:“原是此事,自然知晓。” “实不相瞒,在下以为那摩天派的左道,设法夺我华泉宗的灵山,恐怕就是为此真金。” “好在,今日得道友之助,终于除去妖人,夺回灵山……” 他说到此处,乔鸿鹄已微微眯起了眼。 不过,祁远舟浑然不觉,略一沉吟,便朝身旁宫装妇人说道:“乔道友之恩,我华泉宗无以为报,唯有奉上这灵素真金,聊表寸心。” 那宫装妇人闻言了然,立即便从袖中取出两个绣囊奉上。 应阐始终都未开口,对方倒也没有忽略,一并奉上谢礼。 只是应阐瞧着,却并没有接取之意。 乔鸿鹄也沉默片刻,才道:“原来如此,既然道友知晓此事,那倒好办得多了。” “其实我要说的,是那左道妖人,不知道在何处掳掠来了数千生人,以为其等采矿……” “因此,我是想委以道友安顿这些生人,若是道友不愿,我也只好禀报门中,请本宗出手安置他等……” “什么?” 祁远舟怔了一怔,旋即勃然怒道:“竟有此事,这些左道妖人……” “道友放心,我华泉宗定然尽心尽力。” 说罢,他便朝旁人吩咐道:“还不快去察探情况?再把门人弟子皆唤过来,救出矿中生人,一一安置……” 其余几人如梦初醒,连忙飞往山中而去。 这时,祁远舟才回首道:“好在道友点醒,否则还不知道耽搁多少功夫,害了多少性命?” 他将那两个绣囊取过:“这些灵素真金,还请道友一定收下,另外,等我将那生人安置妥当,再于门中设宴招待,烦请道友赏光。” “哈……” 乔鸿鹄瞧了瞧那绣囊,说道:“道友一片心意,贫道也不好再推拒,不过,宴请便不必了。” 他收下一个绣囊,又朝应阐说道:“应师弟,收下了吧。” 应阐沉默片刻,才从祁远舟接过绣囊,不咸不淡行了个礼。 祁远舟也不恼怒,还要再留二人。 但乔鸿鹄只一摆手,便道:“如此,贫道二人先行告辞。” 说罢,其把遁光驾起,顿时携着应阐冲天飞去。 不过片刻之间,华泉宗的药园灵山,已掩没在了后方重峦之后。 这时,应阐才忽然道:“师兄,这华泉宗恐怕有蹊跷吧。” 乔鸿鹄闻言,竟也不见意外,只是淡淡应道:“嗯。” 他望着浩瀚天宇,倏而叹了口气:“本来我便有些怀疑。” “那矿中的形势,显然不是短时间的开采所致,那些数千人,也有不少能看出来,是久经炼狱的状况……” “如此说来,华泉宗本来就以生人采矿?” 应阐虽已有了猜测,仍是不禁身躯一震:“我们所见的那般惨状,也不全是左道修士所为?” 思及那祁远舟的虚伪言语,应阐更觉怒从心起。 “灵素真金性质特殊,真正采出之前,几乎与凡铁矿无异。” 乔鸿鹄淡淡道:“想要采得灵素真金,唯有大量、不断的开采,修行之人,谁人愿意亲自去做这等苦工?” 自然,不愿做这苦工,也不必如此行事,鸠工赋酬才是正理。 只是应阐却也知晓,人心复杂、诡谲难测。 他喟然道:“没想到我道门之中,竟然也有这等败类……” “呵。” 乔鸿鹄冷笑道:“这世间的是非黑白,岂是凭借正邪道魔几字便能分辨的清。” 应阐默然片刻,才又问道:“既然师兄已知晓华泉宗不是正道,为何还将那数千生人,交予他们安置?” “他们在我面前,答应了要安置妥当,当是不敢阳奉阴违。” 乔鸿鹄摇了摇头,“至于后继之事,交予宗门处置便是。” 说话间,乔鸿鹄已携着应阐遁至山间,说道:“这山中便有一座太虚法坛,师弟回返仙府之后,即将此事禀报门中吧。” 应阐心中一动:“师兄这便再次启程了?” 乔鸿鹄望了一眼天时,淡淡笑道:“早已决意之事,何必再迁延呢?” 应阐没再多言,便拱手道:“如此,预祝师兄此去顺遂。”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蜕变 素影横空,清辉漫洒。 应阐回到涵虚道场,又静坐了片刻,平去心中郁火。 “罢了。” 应阐想道:“既已禀报门中,自有宗门调查处置,我又何必久挂于心。” 他将杂念扫尽,索性趁着夜阑寂静,开始凝炼法力。 一夜下来,颇有精进。 虽然放眼玄光大成的远途上,可能只是迈出半步,但是应阐并未气馁。 寸积铢累,积小致巨,修行之道不外如是。 日出之后,应阐瞧了一眼彩雀儿的状况,它仍蜷在巢中酣眠,不曾动弹分毫。 昨夜他回返时,还专门查看过道场的禁制,并没有留下彩雀儿出入时,触动禁制的痕迹。 可见他不在道场的期间,彩雀儿也并未醒转。 应阐不由皱起眉头。 细细算来,这一次彩雀儿已沉睡了十日不止,实在大不正常。 他思忖片刻,果断出了道场,驾起焰光遁去。 未久,仙囿山的景致已经跃然眼前。 再至仙囿山中,应阐并未去往阆风院,而是落往一处山麓,寻到一座清雅院落。 应阐才敲响了院门,便闻院中有道尖声叫道:“姑娘!姑娘!有人敲门!” 紧接着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叫道:“别吵!别吵!万一姑娘正在修行呢?” 第一道声音并不理会,只是一味叫道:“姑娘!姑娘……” 在这催促之下,很快便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听见了,听见了。” 未久,应阐便见院门一开,白芷从门户后现出身形。 “白师姐。”应阐拱手道:“又叨扰了。” “是师弟啊。”白芷露出嫣然笑意:“何来叨扰之言,快快请进。” 应声,院中那两道声音也齐齐道:“快快请进!” 应阐已不是首次到仙囿山来寻白芷了,不必望去,也知道是院中的两只大鹦鹉,虽是吵闹,却也颇有几分趣味。 但他并没随着白芷进入院中,却道:“今日来寻师姐,是有一事。” 白芷笑吟吟道:“那定是为仙子之事了?” “正是。”应阐说道:“仙子已沉睡了十日不止,师姐可能随我去瞧一眼?” “十日?” 白芷并不着急,只是思量着道:“也好,那我就随师弟走一趟吧。” 说罢,其把院门合上,门后便又传来两声:“姑娘出门了!姑娘出门了!出去玩耍!” 话音未落,院墙后便冒出两头鹦鹉,只是一闪,便往仙囿山中飞去,丝毫没有发觉白芷还未离开的模样。 应阐见状,也不由得莞尔。 白芷也摇了摇头:“还请师弟引路吧,不必理会它们。” 应阐自不耽搁。 两人驾起遁光飞去,很快,便又回到涵虚道场。 白芷瞧着彩雀儿筑起的巢,不禁忍俊,笑过之后,才道:“师弟说仙子已沉睡了十日不止?” “正是。” 应阐道:“虽然师姐也曾说过,仙子沉睡乃是好事,但这一次是否太久了些?” 白芷葱指点着柔唇,面露思索:“如此说来……更是喜事一件啊。” 应阐问道:“此话怎讲?” 白芷道:“若我所料不差,仙子的血脉当是开始觉醒了。” “哦?” 应阐精神一振,看来凤栖梧枝,果然激发了彩雀儿的血脉,所以近来它才如此嗜睡? 他想了想,又道:“那师姐可知晓,这过程会持续多久?” “这个么,我也拿捏不准。” 白芷沉吟道:“再等十到二十日,看看可有异状发生。” “十到二十日……” “不错。”白芷道:“这十到二十日里,我也会每隔几天,便来瞧上仙子一次,以防生出什么变故。” 应阐讶道:“这是否有些劳烦师姐?” “不劳烦。”白芷率直道:“我对鸾鸟亦是好奇得很。” 应阐想来,确也只有如此了。 白芷离开后,他便回到了按部就班的修行之中,每日凝炼法力,精修法术,琢磨道经…… 自然,偶尔也会分出心神,瞧瞧彩雀儿的状况如何。 白芷确也不是虚言,时不时便会登门拜访,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渐渐熟络起来。 如此匆匆十几日。 这日,白芷来到昭光山中,才触动了涵虚道场的禁制,便见门户大开。 “师姐。” 应阐一现身,就匆匆道:“快随我来。” 白芷先是讶异,紧接便意识到了什么,随应阐直入涵虚道场,登上悬亭。 此处能够直接望见怪松上的凤栖梧巢。 白芷凝目向那巢中望去,顿时便见一道虹光! “这是……” 白芷瞪大了眼,终于看清虹光之中,正是彩雀儿蜷缩着的身子。 只是此时不知为何,它竟浑身灿灿,包裹在绚烂光芒之中。 这光芒时明时黯,仿佛吞吐,既似由彩雀儿的身躯深处透出,又宛如外界光华在其体表结成的茧一般,十分奇异。 白芷兴奋地扯了扯应阐衣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当是今日晨间。” 应阐道:“昨日夜里,我入静室修炼之前,还不见有这般异状。” 白芷听着连连点头,双目放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彩雀儿。 “师姐。”应阐问道:“仙子这是到了觉醒血脉的紧要关头了?” “不不不。” 没想白芷却一摇头:“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刚刚开始?” “正是。”白芷认真道:“若我所料不错,经过这段时日与凤栖梧的相伴,仙子终于激发了些许鸾鸟血脉,摄取到了独属于鸾、凤等神鸟的特殊灵机,从而使得自身开始蜕变。” “也就是眼前你我所见的这一幕。” “蜕变……”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恐怕还有一段时日要等?” “正是。” 白芷思索着道:“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一年半载,仙子当能完成蜕变。” “届时定已有了一定道行,也能觉醒更多传承于鸾鸟血脉中的天赋……” “原来如此。” 应阐望着彩雀儿形成的光茧,一时不知是喜是愁。 彩雀儿能够激发血脉,自然值得欣喜,但若真的需要一年半载才能完成蜕变,却也实在有些长久……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宗门任务 “师姐。” 应阐收回视线,沉吟道:“仙子沉睡期间,需要如何照看?” “倒也不必特别加以照看……” 白芷道:“身处仙府之中,不需要防备外敌,已经是最安全的环境,偶尔关注一下有无异状便可。” “怎么?师弟莫非是有顾虑?” 应阐也无可讳言,直白道:“我修行功课甚重,有时闭起关来,动辄就是旬月光景。” “而且,近来我还有意到都务院中,接取宗门任务,更未必能时时关注仙子的状况,自然难免顾虑。” “原来如此……” 白芷听着,忽然眼前一亮:“那师弟把仙子交予我照看如何?” “交予师姐照看?” 应阐不由一怔,白芷却越说越兴奋起来:“我在仙囿山中,除了偶尔要到阆风院点卯,每日便是照料灵兽,不虞再多仙子一位。” “而且在我那里,仙子若真有何异状,我也可以更快为它检查,就算处理不了,我也能够求助师父……” 应阐闻言不禁动心。 他曾听白芷说起过,她师父乃是仙囿山长老,更是一位金丹真人,浸淫御兽之道已数百载。 在这等人物眼下,彩雀儿定然不会有何闪失。 而且白芷也确值得应阐信任。 他在仙囿山中,见过许多灵兽,都对白芷十分亲昵喜爱,可见品性。 “师弟意下如何?” 白芷眼中闪闪,竟是十分期待。 应阐思来想去,若把仙子送到仙囿山去,倒是真比留在涵虚道场更加妥当,当即便答应道:“如此也好,只是要劳师姐多费心了。” “何来费心之言。” 白芷喜逐颜开,还道:“这差事若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仙囿山的同门愿意请缨。” 应阐不由哑然。 敲定了此事,两人也不耽搁,当即便决定把彩雀儿迁往仙囿山去。 说起来是风风火火,做起来却是一丝不苟。 白芷唤出一架云车,郑重其事将凤栖梧巢挪到云车之上,稳稳当当飞起,甚至不敢有一丝加紧,硬生生飞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了仙囿山中。 白芷将彩雀儿安放在自己的院落中,仔细布置了禁制守护,又唤回那两头大鹦鹉来,再三叮咛它们,不可搅扰彩雀儿,还要帮忙照看。 两头大鹦鹉虽然贪玩,但是并不顽劣,都老实答应下来,连声叫道:“姑娘放心!姑娘放心!” 应阐见她如此细心,也更放心下来,说道:“如此,日后便劳烦师姐了。” 白芷仍是摆手,直言不必。 应阐并不纠结此事,行礼谢过白芷之后,又与她闲聊了一阵,便道:“今日已占据了师姐半晌光景,便不再叨扰了。” “小弟先行告辞。” 白芷也未挽留,只道:“师弟若是关心仙子的状况,随时可到仙囿山来。” 应阐点头应下,不再多说,出了白芷的庭院,便驾起焰光遁去。 离开仙囿山山后。 应阐念头一转,忖道:“既然已将仙子委予师姐照料,倒是时候往都务院走一趟了。” 思定,他遁往那云霄之上,调转方向疾驰。 没过多久,天都巨岳便已跃然眼前。 应阐落入都务院中,便直奔主院,寻到统管宗门任务的璇玑台。 璇玑台当值的是一位寿眉老道。 玄光修士寿享二百,罡煞有成寿享三百,应阐瞧不出来老道修为如何,但就算以玄光修士为计,也是十分年长的前辈了。 应阐拿捏不准辈分,索性礼道:“见过道长。” “晚辈想在门中择一任务接取,烦请道长示下录册。” “有礼了。”老道笑眯眯道:“还请小友,先将弟子凭证出示予老道过目。” 应阐闻言,忙从腰间取下玉佩奉上。 “原来小友才入门半载?” 老道瞧过应阐的弟子凭证,颇是有些讶异,又道:“我观小友,应当已将法力玄光修至小成?” 应阐只应道是。 “如此。”老道将一部厚册取出:“小友可以接取的任务都已列在其中。” 那册子瞧着十分殊奇,流淌着如玉的光泽,偏又如纸一般柔软。 随着老道将厚册展开,应阐目光落入其中,才见有一点点的墨迹晕开,凝成文字。 “值守青冥倚天大阵,值守冰极道宫,值守瀚元福地,值守玄阴洪洞,采集浑成灵精……” 应阐翻了几页,若有所思。 这些任务说来多也不难,如那值守任务,除了需要每日点卯,其实都可以算清闲。 至多是因地界不同,有些不同的要求。 如那玄阴洪洞,乃是门中一处妙地,洞中充塞着一种特殊的阴属灵机,对修行人淬炼道体有着极大好处。 但那洞中广阔非常,灵机升沉起伏之时犹如海潮汹涌,若是不慎卷入其中,又寻不到出处所在,却实在有些凶险。 因此这值守玄阴洪洞一职,有时也需要进入洞中,搜寻、救援遇险的弟子。 这便需要接取任务的值守弟子,有一定的应对能力。 其余几处也多如此,至于采集浑成灵精的任务,不需每日点卯,却是实实在在的水磨功夫。 应阐略一思量,心中便已隐隐偏向了值守青冥倚天大阵。 这青冥倚天大阵,实是仙府之中极有名的地界。 此阵有从九天摄取罡气之能,正是本宗专为门人弟子采集天罡而设。 话虽如此,但是进入青冥倚天大阵一次,需要大量道功不说,还要提前挂名等候。 所以值守青冥倚天大阵,可说非常闲逸,更几乎没有什么琐事需要处理,值守之余,完全可以钻研法术、道经,甚至凝炼法力。 当然,值守青冥倚天大阵如此清闲,任期自是不短,至少需要值守百日,才能予都务院交差,所得的道功也不算多。 但对应阐而言,既不影响功课,又能赚取道功,显然是再合意不过了。 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决定,仍看过了每一个可接取的任务,倒发现了不少合意的选择,但与值守青冥倚天大阵比较起来,也不过是两可之间。 应阐没有改变主意,只是看到最后,不由露出一分讶色。 “太初石矿……”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人 值守太初石矿。 原来这先天伴生有虚弥空洞的奇石,门中竟是有着一整条矿脉。 无怪卫云说普天之下,唯有玄都派的门人,才能人手一枚太初石子。 不过更让应阐惊奇的是,这录册中,竟是清楚说明太初石矿,位于九重霄上。 那岂不是天外虚空? 此世天圆地方,与应阐以往所认识的天地迥异。 因此他也曾经有过疑惑,这九重霄外的虚空,以及虚空中的星辰,是否还是他认知中的模样? 应阐踏上道途,便是因为对这世间万般风光,有着难以言表的穷究之欲。 而今忽然之间,竟是有了前去天外虚空、一览星河的机会。 他不由得有些动心。 只是这值守太初石矿的任务,委实有些太漫长了,一去便是足足一载光阴,值守一年才能回返门中。 应阐倒是不惧枯燥,但他如今正是积累之时,每日都有功课可作,还要不断钻研新的法术。 骤然一去终年,只会拖碍进境。 “罢了。” 应阐忖道:“一览星河,虽我所愿,放下修行却不值当,日后若有机会再去不迟。” 没有机会却也无妨。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修成往来虚空的道法,自能悠悠看遍星河。 思及此处,应阐不再犹豫,便拱手道:“烦请道长,为晚辈接取青冥倚天大阵的值守任务。” “善。” 老道将录册合起,又取出一枚精巧玉牌,说道:“小友执此符往青冥倚天大阵而去便可。” “谢道长。” 应阐收起玉牌一礼。 此时午后将晚,但还未至止静之时。 应阐离开了都务院,索性便往云霄之上遁去,一路望东疾行,飞了约有三四刻钟,终于在渺渺云间,望见一片恢弘建筑。 建筑主体为一玉环,横纵恐逾万丈,一眼望不见尽头,悬于云天之中,蔚为壮观。 其上建有一座大殿,许多玄庐,环中则空而无物,唯见一片浩浩氤氲,远望不觉有异,近看却似上接天宇,昂首而望,但见光华流动,彩错疑画。 这便是青冥倚天大阵了。 应阐落往大阵边缘的玉环之上,寻至大殿。 大殿中颇为冷清,唯有一名当值道人,正在翻读道经,瞧着沉浸非常,竟连应阐进入大殿都没发觉。 应阐见此一幕,不免微微一笑,忖道:“看来我这值守任务,果然是未选错。” 他放开脚步,走近前去,对方也非浑然忘我,很快发觉了应阐靠近,抬首望来。 “见过师兄。” 应阐先是一礼,又把玉牌取出:“我在都务院中,领受值守青冥倚天大阵之责,特此而来。” “有礼,原来是接任的师弟。” 道人拱手回了一礼,便道:“师弟且将玉牌予我。” 应阐自是从善如流。 道人接过玉牌,便往殿后而去,未久回返前殿,又道:“师弟的玉牌,我已呈交长老,今日起师弟便在殿中当值。” “这青冥倚天大阵中的琐事极少,我还有数日任期,再与师弟慢慢交代不迟。” “如此,有劳师兄。” “小事耳。” 道人微微一笑,又与应阐说了些避忌之事。 如殿后乃是长老清修之地,各座玄庐则是门中师兄采摄、熔炼天罡之所,皆不可以随意搅扰。 除此之外便十分自在了,只要没有疏忽本职,看书修行无不可为,当然,修炼法术的话,不可闹出太大动静…… 应阐一一记着,直到日落止静,道人便道:“天色已晚,为兄这便回返道场了,师弟也莫多留,明日再来点卯便是。” 说罢,便施施然离殿而去,实在潇洒。 应阐自然也未久留,随之离殿,乘着止静的悠悠钟声遁入云间。 …… 若耐得住寂寞,值守青冥倚天大阵,便实在是件恬然闲逸之事。 几日后,道人任期已尽,应阐便彻底从其手中接过了担子。 说是担子,实则每日点卯后,只需照理巡检一番,基本就已事毕。 之后便是看书,修行,钻研法术,除了没空到玄成山中听讲,什么功课也未落下。 如此悠哉游哉,旬月匆匆而过。 这日,应阐照例巡检一周,回到大殿之前,心中仍在琢磨着,昨夜从沧溟洞天抄来的剑道经书。 自从上次比剑输给玄英之后,他便有心奋起直追,因而时常钻研剑术,没想一来二去,接触的高深剑理愈多,所见的风光愈广,对于剑术的热忱,倒也渐渐拾回许多。 “炼剑成丝,炼剑成丝,原来还有这般法门……” 说是法门,其实也可算是一种造诣,只是剑之一道玄奥精深,无论是求变化,求杀力,求极速……都是永无穷尽的事,所以并没有明确的境界高下之分。 所谓炼剑成丝,求的是将剑气炼的可刚可柔,能曲能直,从而催生出更强悍的威力,更多端的变化。 此中精髓,妙不可言。 “虽我所学,非是《大阴阳仙衍剑诀》,无法直接以法力催生剑气。” “但是剑术一道,并非只有剑修可求,若我能够修成‘炼剑成丝’,不拘是庚金元符剑气,还是飞剑催发之剑气,一样能够尽展其妙……” “咦?”应阐思索着迈入大殿,忽然发觉殿中竟有人在。 他在青冥倚天大阵当值近一个月,还是首次见到有人来到,不由轻咦一声。 “是欲入阵采摄天罡的师兄?” 应阐念头一转,走近前去一礼,正要出声。 但正此时,那人发觉应阐来到,倏而回首过来,却使应阐言语一滞。 “陈道兄?” “……应兄?” 回过首的道人,意外之余,面上不由浮出微微笑意:“却久别了。” “真是道兄。” 应阐只觉惊喜非常:“我入仙府以来,常常打听道兄消息,奈何一无所获,也从没在玄成山遇见道兄。” “没想到,竟然会在此间相逢。” 陈象淡淡一笑:“拜入本宗之后,我便开始闭关修行,近日才刚出关。” “期间确实少与同门交集,应兄自是打听不到我的消息。” ------------ 第一百二十章 天河 “拜入本宗之后,便闭关至今?” 应阐倍感意外。 修行之人闭关出关是再正常不过,但似陈象这般,初成玄光便闭关逾一载的,可就不多见了。 “不错。”陈象并未多做解释,却转而道:“应兄在此,是正值守青冥倚天大阵?” 陈象说起此事,倒叫应阐反应过来:“正是,道兄今日前来,莫不是要挂名等候入阵?” 陈象摇了摇头,却非否认。 “我有宗门法旨,当可直接入阵采摄天罡吧。” 说话间,他将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飞出,化作符书呈于应阐眼前。 “……兹有弟子陈象,修行有成,根基可嘉,准入青冥倚天大阵采摄天罡。” 符书上还有都务院的法印。 应阐确认过后,不由更是吃惊。 通常欲入青冥倚天大阵,除了需要花费道功,还要提前挂名等候,不过若有宗门法旨,自是可以免去此节。 但这宗门法旨,自然不是泛滥之物,除非立有大功才能得赐。 而且陈象拜入本宗,虽是在他之前,但也不过载余光景,竟然就已修炼到了熔炼罡煞的境界? 应阐不是不自知者,他知道在同门之中,自己的进境绝不算慢,但是若与陈象比较,可就实在不值一提了。 陈象似乎瞧出应阐所想,心中念头一转,还是说道:“应兄勿须与我比较。” “我入本宗之后,便蒙上真青眼,为恩师收徒授法,又亲自点拨修行,才有这般进境,实在不值一提。” 应阐摇了摇头。 他是震惊于陈象的进境不错,也有比照的想法,但并没有因此失衡。 “道兄毋庸赘言。” 应阐拱手道:“不拘是何缘由,能有如此成就,当是值得自傲,我亦诚为道兄感到喜悦。” 他把符书收下,又回到当值的桌案上,为陈象登记在册,取出阵符:“已为道兄登记入阵,道兄执此阵符自往玄庐即可。” “预祝道兄炼就罡煞,晋位真传。” 陈象闻言,不由微微一笑。 他从应阐手中接过阵符,并未急着离去,却道:“应兄拜入本宗多久了?” 应阐略一思索,便道:“数来当有八个月了。” “八个月……” 陈象轻声一笑:“我观应兄玄光熠熠,当是已臻小成之境,道气菁纯,可见根基雄厚。” “若能持之以恒,全始全终,来日未尝没有同为真传之时。” “望同勉。” 应阐眉头微微一扬。 陈象言下,对于晋位真传示若等闲,说是望同勉,倒似盼他不要落后一般。 他感慨这位道兄,而今果然意气风发,便一笑道:“定不敢叫道兄失望。” 陈象哈哈一笑,“届时我带应兄,到那南海垂钓龙鲤去。” 说罢,便挥一挥袖,道声走也,出了殿门往玄庐去了。 应阐收回目光,坐回到桌案之后,摸起看了一半的剑道经书,一时却未投入心神。 “真传啊……”他想道:“真是漫漫远途。” 本宗真传,皆是根基雄厚,有望修成上品金丹的罡煞弟子。 换而言之,唯有炼就上三等的罡煞,才能值得如此称道。 这世间总有天罡三十六种,地煞七十二种,天罡地煞之间或有常见罕见之别,却并没有等第之分。 但是道法有别。 修行不同的道法,需要采摄的罡煞,与凝炼的法门皆有分别,甚至同一门道法中,可能都有数种凝煞炼罡的秘法,最终得到的成就亦有高下之分。 如修炼火法者,想要炼就上等罡煞,有可能需要采集数种火属罡煞合炼,亦有可能是取某一种火属罡煞,不断凝炼,历经九转十转百千转而成。 此中诀要繁复非常,以应阐如今的修为,还没有如何接触过,只是模糊有个概念。 总而言之,罡煞分为九等,唯有炼就三等以上的罡煞,才有可能修成上品金丹,因此又称上三等。 自然,想在有此成就,玄光之时便要打好基础,否则纵使法门罡煞齐全,也有可能熔炼不成……这就勿须再赘言了。 “算了,莫要好高骛远。” 应阐摇了摇头:“当前我之要务,还在修炼法术,凝炼法力一关。” “来日玄光大成,座师自会传我凝煞炼罡之法。” 他把杂念扫净,便又投入书中,一边比照经书,揣摩剑术,一边还祭起了万法宝箓,开始凝炼法力。 这是应阐近来领悟的诀窍,虽是心分二用,凝炼法力的效率不比潜心修行之时,但日积月累下来,成效定是不容小觑。 不知不觉,一日流去。 止静后,应阐还往仙囿山跑了一趟,瞧过彩雀儿的状况安稳,才回到了涵虚道场之中。 本来以为,又是一日如常。 未想修炼到了夜深,月落参横之时,神堂却忽一跳! 应阐霍然睁开双眼,目光闪烁:“这是……” 这种感受,应阐生来也只经历过区区两次,但却使他记忆犹新,绝无差错。 “灵宝道种!” 道种之中,又有灵宝凝聚成形? 应阐掐了个算决,既惊又喜:“这一次,竟是两载不到……” 莫非道种汲取寰宇宝气的速度,是与他的修为相关? 但是演天珠凝聚成形之时,应阐尚且没有开始炼气,当是不能成立…… 莫非是随时间推移,逐渐加快? 又或者诸多灵宝,其实皆在同时凝聚,只是互相间有快慢之分? 应阐念头转动,却找不出缘由所在,只好暂时抛之脑后。 他重新将双眼阖起,很快再入定境,寻到身、神、思、心、识的最深之处,进入灵宝道种。 霎时,万千光华晕开,点点繁星现于‘眼前’。 其中三者神彩显耀,除了乾坤弓与演天珠外,果然再添一物。 应阐以心念一召,那道神彩顿时便从漫天星斗之中,脱颖而出。 但见一挂不见头尾的天河,浩浩汤汤流淌而出。 其宽广无垠,应阐心念所及,唯有水光接天,仿佛将天地都囊括其中,内里似有星月沉浮,不见来处,不见去处,浩浩乎如万古渊长,无穷时,无尽时。 伟力浩瀚!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水法 暮来朝去,时节如流。 晃一晃,便是数月光景。 仙府中有一山,峰峦麓谷之间水脉丰沛,碧色错落,大湖连着小湖,深潭接着浅沼,溪涧潆洄,故名连碧。 这日连碧山中,一座大湖之畔。 李玄英负剑而立,眺望湖心。 湖中水气袅袅,雾笼如纱,景象看不真切,唯见半空有道潋潋长流,回转于水雾之中,仿佛玉龙起舞,搅得湖波起伏如浪。 哗哗作响。 李玄英见状,不由扬起双眉:“师兄这水法,果然又大有进境。” 正想着,玉龙倏而高举,又以飞瀑倾泻之势直冲湖面。 轰隆—— 霎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飞沫万千,浪若崩云,朝着四面八方排荡开来。 李玄英眼看一道数丈高的水幕席卷而来,似乎马上就要登上湖畔,冲入山林,却未动身躲闪。 果然,那水幕看着来势汹汹,但是每近一步,浪头便矮一分,最终竟在临登岸前,化作了一道涟漪。 只转眼间,湖中又已归于平静。 随后,才有一名青年道人揭开水雾,出现在李玄英面前。 “师兄。”李玄英一拱手,笑道:“几日不见,你这水法,怎么已有出神入化之兆?” 这道人正是应阐。 应阐闻言微微一笑,只道:“勤修苦练之得。” “哦?”李玄英却道:“每隔一段时间,便是一番不同气象,谁人只靠勤修苦练,能有这般长进?” 应阐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他这勤修苦练四字,自然无虚,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因由那一挂‘天河’。 当日,灵宝道种之中,天河显现。 应阐便倏而意识到,这件新凝聚成形的灵宝,可能与他乾坤弓、演天珠都截然不同。 这一挂天河有形而无体,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种‘器物’,应阐以往参悟乾坤弓、演天珠神纹的方法,无疑也不再适用。 他只能尝试着,将心神沉浸在那一挂天河之中,感受着那浩瀚天河的意韵与神妙…… 渐而渐之,应阐居然领悟了许多御水之精要,水法造诣也随之突飞猛进。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不仅如此,随着他的水法造诣提高,他的修为竟也因此受益。 应阐修炼五行法术的进境,其实是有参差的。非要细究起来,本以火法最为精湛,金、水稍次,木法最末。 这与法术的等第,用功的时间,个人的感悟……等等因素都有关联。 不过五行相生互补,只要互相之间不是差距太大,便不会有弊端,反而会在《万法玄象宝箓》的统御下,渐渐趋于平衡。 以往应阐的火法最为精湛,便对其它几行有生助之功,如今水法倏而奋起直追,甚有后来居上之势,同样能够带动五行滋长。 甚而,因为水火相济之故,还另有番玄妙。 应阐近来修为进境颇快,法力运转时,亦有刚时更强,柔时更韧之象。 不过此中种种,应阐自知,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因此他把话锋转过,便道:“玄英这是特地来寻我的?” “正是。”李玄英道:“我到涵虚道场,却见师兄不在,料想是又在此炼法,于是便寻了过来。” 这连碧山与昭光山相距不远,山中没有同门道场,却有丰沛水脉。 应阐偶然寻得此地后,便常往来演炼水法,李玄英与他交情甚笃,也随他来过连碧山几次,自是不难猜到。 应阐点了点头,问道:“可有要事?” “只是来寻师兄,同去云衢而已。” “玄英今晚也到澹月台去?” 应阐道:“不过,我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应当要晚些过去。” “还有功课未做?”李玄英吃惊道:“师兄是否绷得太紧了?” 应阐哈哈一笑,说道:“我每日炼法之后,皆会梳理所得,此外再练会儿剑术,便算了了。” “哦?”李玄英听到剑术,当即精神一振:“师兄近来剑术进境如何?” “既然玄英好奇,稍后便叫你领教……” 两人说说笑笑,便联袂往昭光山遁去。 …… 是夜,风清月白。 澹月台上,雅宴已开。 宴酣之乐,非丝非竹。辩难谈玄,各有所得,觥筹交错,言谈侃侃,笑语风生。 悬月下,席间的几张矮案连在了一处,应阐曾见过的姚道人,姚子青正口若悬河:“当日,乔师兄与那长空子斗法,竟是搅得风云激荡,雷鸣雨落……” 一旁有人笑道:“姚兄何时学会的说书?倒是颇有几分架势。” “去去去,别来作怪。” 姚子青不满道:“还听不听了?” 那人撇撇嘴:“乔师兄斗法长空子么,早已遍传万山之事,还需要你讲述?” “欸,龙师弟,你不想听,我还想听呢。” 这时,另外一人笑道:“子青这说书的架势,听起来实有另外一番滋味……” 姚子青闻言,顿时大怒。 众人正笑闹间,澹月台下忽然又走上了两人,一青一少,各有气度。 青年丰神俊朗,只着寻常道衣,便有几分道气玄玄,少年则是英气尽显,身体挺直,如剑一般。 “哦?”龙道人笑道:“应师弟和玄英来了。” 姚子青闻言一抬首,果然望见应阐与李玄英二人,当即起身唤道:“应师弟,玄英,这里来。” “姚师兄,龙道人。” 应阐带着李玄英穿过席间,拱了拱手,笑道:“来晚一步,万勿见怪。” 龙道人闻言,当即便取来一个空盏,斟起酒水,口中说道:“如此,当罚一杯……” “滚滚滚!”姚子青将他推开,分出两个空位,“两位师弟快入座吧。” 应阐和众人已十分熟络,知道姚子青和龙道人是欢喜冤家,见怪不怪。 他与李玄英落座下来,姚子青便又道:“师弟上次托我找的道书,我已给你带来,师弟可要瞧瞧。” “哦?” 应阐精神一振,今夜他到澹月台来,便有一部分原因,是为姚子青的道书,闻言当即应道:“这是自然。” 姚子青微微一笑,将手一翻,掌中便多出了本簿册。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生神通 册子没有名目,还能嗅到纸墨香气,可见是最近所书。 姚子青道:“原书乃是古籍,我也不好直接取来,只能誊抄一本予师弟了。” “抄本足矣。”应阐喜道:“多谢师兄。” 姚子青道:“小事耳。” 李玄英奇道:“孤本道书?莫不是那上古遗经?” “并非如此。”应阐想来无可讳言,便道:“此书名为《龙华器要》,乃是千年前的器道大师,龙华真人所书,传说全书共有十八卷,许多卷都已经失传。” “沧溟洞天之中,都未能全数收录。” “哦?”李玄英瞧着应阐手中的册子,“如此说来,这是已失传的一卷?” “不错。”应阐笑道:“却没想到,竟在姚师兄家中藏着。” 姚子青摆了摆手:“失传并不等于珍贵,这书在我家中藏了许久,也没见受什么重视。” “若非师弟提起,我都不知道沧溟洞天中也未收录。” 说着,他还嘿嘿一声:“这次我还另抄了一本,回头上交予沧溟洞天收录了,还能换点道功为用。” 应阐哑然一笑。 李玄英则若有所思道:“师兄寻这器书,莫非是要炼制法器?” “确有此想。” 应阐点了点头。 他在道院之时,打下了不俗的器道基础。 但在拜入本宗之后,除了偶尔在沧溟洞天时,会翻翻感兴趣的器书,平日却是少有钻研。 这倒不是应阐放下了器道,只是在他设想之中,自己短时间内,应当专于修行,待到修为有成,自然能够分出时间,研习器道。 不过,随着灵宝‘天河’凝聚成形,应阐的想法也随之而变。 在他感其意韵,参其神妙的过程中。 应阐倏而意识到,这件灵宝对自己当前的修行至关重要。 乾坤弓是纯粹的杀伐之宝,而演天珠,虽然也是修行之宝,也确实省却了自己无数苦功—— 他修炼各种法术,几乎没有遇见什么困难,除了自身悟性过人,演天珠外演万象机变之能,亦是一大缘由。 但唯有‘天河’,能直接有助自己修行! 不过,‘天河’有形无体,以应阐的造诣,想要将之炼成,尚有许多缺欠之处需要补上。 而眼前这一卷《龙华器要》,无疑正是应阐所需。 虽然本宗之中,亦有天炉山传承器道,但想学得天炉山的技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要么,拜师天炉山,要么,便入天炉山为器师,这却不是应阐所愿。 好在天炉山不禁交流,沧溟洞天中亦有许多讲说器道精髓的藏书,譬如《龙华器要》的其它几卷,便使应阐获益匪浅。 他也正是在寻器书之时,偶遇了姚子青,才会从其口中得知,其家中竟藏有《龙华器要》已失传的一卷。 应阐翻了翻手中册子,甚是喜欢,奈何此即并非苦读之时。 因此他只略过一眼,便收入了袖中,又笑言道:“方才来到之时,众位师兄说笑正欢,不知是在谈论什么?” 龙道人闻言嘿得一声:“应师弟,不知道了吧。” “方才你姚师兄正说书呢,讲到乔师兄斗法长空子……” “长空子?”应阐疑道:“这是何方神圣?” “嘿!”龙道人一指应阐,奇道:“竟然真来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苦修士?” 李玄英不好意思道:“小弟也不曾听闻。” 龙道人一拍脑门:“这几个月里,乔师兄除魔卫道,与摩天派的修士很是斗了一场,将许多左道妖人,或是降服,或是诛杀,或是驱出万山……” “这总知晓了吧?” 应阐点了点头。 他送乔鸿鹄启程之后,也确数次听闻了他除魔卫道之事,最初的那一段时日,还在门中激起了不少议论,亦有不少同门受其激励,自发离山斩妖除魔。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此事的色彩渐淡下来,应阐听说的事迹也便少了。 长空子此名,他也确实不知。 “那长空子……” 龙道人还没卖够关子,姚子青便抢言道:“长空子乃是摩天老祖之子,传闻是那摩天老祖一手调教出来,虽然出身左道,一身修为手段,实不在本宗的真传弟子之下。” “摩天老祖之子!” 李玄英闻言,面色不由有些古怪。 应阐也微微有些吃惊,那摩天老祖,能够立下一家左道大派,实是惊天动地的人物。 长空子既为其子,想来也当不是等闲之辈。 “嗤。” 龙道人却轻嗤一声:“你也太抬举那长空子,若不是因为有位左道大能的父亲,生来便有神通赋随,他岂能与本宗真传比较?” 姚子青并不辩驳,只是笑道:“确也有理。” “天生神通?” 应阐倒是知晓,这世上确有生来便具神通之人。 凡此类天生神通者,要么是血脉传自大能修士,要么便是体质非凡,生而近道。 在应阐看来,若与后者相比,前者反而是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了。 他没纠结此事,倒是更有兴致问道:“那乔师兄斗法长空子,想是胜了?” “自是胜了。”龙道人抢过话头,也不卖关子了,只管倒豆子一般道来:“那长空子与乔师兄交手数次,皆以落败而终。” “但其人确也有些手段,几次都能安然脱身,复又卷土重来。” “听说两人最后一次交手,是在半个月前,乔师兄一路捻着此人,直往南海去了。” “原来如此。” 应阐忖道:“以乔师兄的本领,当是不虞有恙吧……” “师弟且放宽心。” 姚子青不以为意道:“乔师兄是何等人物?南斗榜上,高居第四!” “那长空子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与乔师兄相比。” “想来确是此理……” 应阐微微一笑,举杯饮尽。 直到更深月下,众人才尽欢而散。 应阐回到涵虚道场,酣然小憩片刻,便又精神盈满起来。 偶有张驰,确实更能扫去清苦修行所累积的疲意。 应阐盘坐起来,念头微微一动。 便有一道荧荧焰光,在半空中绽放出来,使得幽室微明。 借着这点光明,应阐便从袖中取出《龙华器要》翻开,一字一字品读起来。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外魔形 是日天晴。 书房之中,应阐手捧一卷,面露沉思。 “金为水母,母隐子者是也。交会则金水混融……” 片刻,他又执笔蘸墨,在桌面摊开的另外一卷上疾书起来。 细看其中,密密匝匝的蝇头小字,竟写满了半卷,粗读内容杂乱,但若细细品来,便能觉察其中奥妙。 正是应阐这段时日以来,钻研各种器书的心得,以及自身思索的总结。 “或许,可以金属灵物为主材。” 他一边书写不停,一边思索梳理:“不过此金,需有金水相涵的特质……” 应阐虽想祭炼‘天河’为用,但是以他当前的能耐,还远做不到取炼江河为宝。 因此,他只能自己推敲一件法器,以承载天河之神妙。 最初时,应阐的设想其实是如钵盂、净瓶、葫芦一类的容器形制,当有收放、运炼真水之用。 不过,随着他参悟道种所得愈多,钻研器书造诣愈深,却又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上上之选。 “形制无关紧要,真水亦是末节。” 应阐忖道:“重在合神意,同韵指……” 累月以来,应阐不断钻研、反复思索,心中渐渐有了雏形。 但想祭炼此器,需以什么材料为质,仍有许多值得推敲之处。 “壬水之精,癸水之精……” “金水相涵之物……玄冥寒铁?太辰星金?金母云英?” 应阐写写画画,列出了许多宝材,又在考量之后划去大半。 一味地堆砌宝材,并不代表能炼出质地上乘的法器,这其中的学问委实不浅。 不知不觉,晨时已易。 眼看大日将至中天,应阐这才暂时放下纸笔,拟往峰顶行法,攫取太曜灵华。 不料,还没动身,却见云端倏而降下道道流光。 “这是……?” 他站定而望,见有数道流光,是往昭光山中落下,其中更有一道,直奔着涵虚道场而来。 很快,流光便已投入涵虚道场禁制之中,化作一道符书。 应阐心中一动,将之唤到手中,便察觉符书之上,携有都务院的法印。 竟是都务院的法旨。 应阐打开符书扫了一眼,顿时微微扬起眉锋。 法旨所叙之事,简短非常,只道本宗位于九重霄上的太初石矿,遭逢天外魔形袭击。 为此,都务院要召集一批弟子,前去扫清魔形,着有志门人赶往都务院汇集。 “太初石矿,天外魔形……” 应阐顿时来了兴致。 不拘是太初石矿所在的九重霄外,还是那所谓的天外魔形,他都颇是有些好奇。 更何况,此是宗门相召,即使并非硬性要求,他也愿意走上一趟。 应阐思定,当即将袖一挥,升举焰光一道,直冲云霄而去。 不料,正是此时,昭光山中竟也有道明光升起,遁入天中。 应阐眉目一动:“是昭光山中的同门?” 昭光山如此广阔,自然不是仅有应阐一人修行。 他早知道山中还有其它道场,也听彩雀儿说过,曾见到有其他人的影踪。 但或许是不巧,晃眼应阐在涵虚道场修行,也已一载光景,倒真没与昭光山的同门照过一面。 话虽如此,应阐倒也没有追上前去结交之意。 不过这位同门,似乎也是受法旨相召而去。 应阐从昭光山遁至天都巨岳,对方一路都在前头。 到了天都巨岳,这位同门果然也落在了都务院门前,却见明光淡去,从中行出一名素裙女子。 其人桃李年华,一张素面,未施粉黛,便已十足花容月貌。 应阐心中微微一动,不是为其美貌,却因遁光落下,他才惊觉这女子玄光灼灼,在这人流熙攘的都务院前,竟然也能显出卓然。 可见不凡。 “本宗果然卧虎藏龙……” 应阐思索之时,女子已经行入都务院去。 他也正欲入内,忽的却是回首一望,见有一道熟悉的剑光疾驰而来。 应阐不由露出微笑。 果然,剑光遁至都务院前一转,便见李玄英从中行出,发觉应阐在此等候,亦是眼前一亮。 “师兄!” 李玄英走近前道:“你也是受法旨相召而来?” “正是。”应阐点点头道:“玄英来的正好,不如同行?” “正有此意。” 二人同往都务院中,依照法旨的指引,寻到一座殿宇之中。 很快,便有道人迎上,问道:“两位师弟,可是受法旨相召而来?” 二人自然应是。 道人闻言,又道:“天外魔形,有惑人心神之能,两位师弟,可有守御心神、抵御外邪之法?” 应阐自忖有太曜真火护身,当是不惧迷惑心神,便又应是。 李玄英亦自信道:“小弟剑心通明,能斩一切外邪。” “善。” 道人打了个稽首:“如此,两位师弟请随我来。” “登记名姓,领取法器之后,便可前往天外了。” 二人从善如流,取出弟子凭证予道人登记过后,又各领了一件法器,便随其往殿宇深处而去。 这时,道人问道:“两位师弟,可知天外魔形乃是何物?” 李玄英道:“有些了解,但是不明详细。” 道人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那天外虚空,其实并非寻常修行人所能履足的地界,因此涉及天外虚空的许多物事,也很少为人所知。 即使是本宗弟子,很多人也不曾特意了解过天外魔形。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职责,道人当即便道:“所谓魔形,乃是天外虚空中的一种邪物。” “此物浑浑噩噩,无灵无智,却对灵机、生机、血肉……垂涎三尺,因此天生是我辈修行人之敌。” 李玄英皱眉道:“既然此物浑浑噩噩,无灵无智,那又为何会有惑人心神之能?” “这正是魔形的邪异之处。” 道人缓缓道:“此物惑人心神,凭借的不是法术神通,而是天生便会感生灵气机而变化,亦有趁虚而入,侵袭心神的诡异能力。” “原来如此……” 李玄英自言道:“幸亏此物无灵无智,否则当真难缠得很。” 这时应阐冷不丁道:“那天外魔形,是否有诞生灵智的可能?” 道人呵呵一笑,竟道:“自然是有。”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虚空,星辰 “而且,魔形一旦诞生灵智,就再不是唯有‘形’而无‘神’之物,却是实实在在的天魔、真魔。” “这等天魔出世,便是等若金丹真人的道行,并且变化多端、手段诡谲,可谓恐怖……” 道人说着说着,却又一笑:“当然,师弟不必担心。” “纵使真有如此恐怖的魔邪,宗门也不会让你们去面对就是了。” 说话间,他已经将应阐二人带到一座法坛之下。 这法坛通体铭刻符纹,玄奥深邃,岂不正是太虚法坛? 不过这座太虚法坛形殊一些,高有六丈六尺,材质似乎也不寻常。 此时,法坛之下已有七八人在。 加上应阐与李玄英,人数已经不少,道人见状便道:“诸位师弟、师妹,请登法坛吧。” 众人皆是从善而流。 登上法坛之后,又闻道人说道:“预祝诸位师弟、师妹此行顺遂。” 话音方落,但见太虚符纹透出微光,旋即万象褪色。 应阐心中不由升起期待。 他对天外虚空,本来便颇有些好奇,为此甚至曾想,接取那值守太初石矿的任务。 只是最终,因由期限太长,还是选择了到青冥倚天大阵值守。 倏忽间,经旬累月,应阐都已结束了青冥倚天大阵的值守任务,没想却因法旨相召,再次有了去往太初石矿的机会。 天外究竟是哪般风光? 应阐静待着,直到万象尽复—— 昂首望去,一幅瑰丽的画卷豁然展开。 眼前,是黑暗无垠的虚空,不知多少万里的范围之中,竟是空无一物。 但在视线尽头,却见一道璀璨星河倒悬,内里光华点点,若荧若耀,明灭闪烁,壮丽绝伦。 这亘古不变的瑰丽,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以至于一时间,竟皆无言。 直到片刻之后,众人才各回过神来,环视一周,发觉四周平坦,除了足下法坛,还建有些屋舍,似是位于山崮之上。 法坛下还有名道人正自等候,发觉众人回过神来,纷纷下了法坛,这才一拱手道:“见过诸位同门。” 很快有人行出,还了一礼,开始与道人交谈。 应阐静静在旁听着,才知道这道人,原来就是值守太初石矿的弟子之一。 “说来惭愧。” 他道:“本来抵御魔形,正是我们的职责,但是近来不知为何,来袭的魔形愈来愈多,仅凭我与其他几位值守,已是力有未逮。” “还好本宗洞若观火,竟是汇集众多同门前来扫清魔形……” “诸位请随我来。” 众人随其来到山崖之上,望去竟是一片辽阔而荒凉的平原。 平原之上,没有草木,没有泥壤,遍地俱是与此山一般的青石,又可见许多破碎的痕迹。 应阐留意到视线尽头,竟是隐隐呈现弧形,不由心中一动。 “诸位可能不知。” 那值守道人又道:“我们足下这片大地,实是一方星辰,其形浑圆如鸡子。” 应阐已有猜想,但是其余几人闻言,多有震惊之色。 李玄英也不由道:“我们在星辰之上?” “正是,我们正立于星辰表面之上。”那值守道人又道:“这方星辰,通体皆是太初石矿,每当有陨石冲击大地,便有可能诞生太初石子。” 他指着远处,隐隐可见一些山峰:“因此,值守弟子并不汇聚在一处,而是各据山峰,监察陨石……互相之间距离极远。” 此时,应阐忽然出声,问道:“那是什么?” “嗯?”值守道人循目望去,发觉远处有道浑浊气流,正在大地之上卷荡,不由皱了皱眉。 “那便是天外魔形。”道人沉声道:“诸位想必也觉察了,这方星辰有着还算充盈的灵机。” “这些魔形,对于灵机十分贪婪,它们落入这方星辰之后,便会不断吞噬灵机,永远不知足止。” “而若灵机受到破坏太甚,便有可能从这一方星辰彻底流失,星辰大气也会消散。” “届时,即使我们有修为在身,也无法在这方星辰之上生存了。” “原来如此,无怪要扫清魔形。” 最先与值守交谈的青年道人沉吟道:“那我们这便动身?” 闻言,又有人道:“这星辰如此广阔,依我之见,还是分头行动,各行其是吧。” 众人本来便不是同行,自然皆无异议。 这时,值守道人又道:“且慢,还有一事需与诸位分说。” “诸位切记,在这星辰之上,不可飞遁太快,更不能尝试遁往星辰大气之外。” 他指了指那无垠虚空,郑重道:“我等玄光修士,无法横渡虚空,若真脱离星辰大气,十死无生。” 众人心中微凛。 “道兄之言,在下铭记。” 那青年道人又一拱手,“如此,便不再耽搁了。” 说罢,他便当先一跃,乘起一道青光飞去。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很快四散往各个方向而去,只余应阐和李玄英二人。 “师兄。”李玄英扫视一圈,问道:“我们往何处去?” 应阐也未多想,便朝远方一指:“同门皆往其余方向而去,我们便朝此处前行吧。” 李玄英自是应下。 应阐又与值守道人拱手到了声别,便将身形一纵,飞入天中。 方才脚踏实地,尚且没有察觉,此时才方遁入空中,他便忽然间有所体会。 这方星辰,对修行人的束缚实在微乎其微。 若是应阐愿意,他甚至可以将遁速提高到以往的两倍甚至三倍,日行数万里恐怕都不在话下。 不过值守道人先前的告诫,应阐自是没有忘记。 他按捺住风驰电掣的心思,索性连太曜真火都没唤出来,就如此冯虚御风,衣袂飘飘飞去。 李玄英见状,也有样学样,两人悠悠向前飞行。 可惜的是,这方星辰实在荒凉,却没什么风光可赏。 李玄英不由摇了摇头,说道:“莫非天外星辰,皆是如此?” “那与石球又有何异,不过是庞大一些而已。” 应阐望着无垠虚空中的点点微光,只是一笑:“或许有些星辰之上,亦有山河湖海,生灵衍息呢?”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千世界 “若是如此,想来也算一方天地了。” 听闻应阐之言,李玄英忖道:“就是不甚广阔……” 两人闲谈漫叙,一路之上倒是未见魔形,正商议着是否换个方向,忽的却见远方青光一闪,有道人影飞遁而来。 李玄英放眼望去,发觉竟是他们一行人中,最先离开的那青年道人。 “是这位道兄?” 他不由轻咦一声,正要上前相迎,应阐却忽然道:“慢着。” 李玄英微微一怔,心有疑惑,不过出于信任,还是立即一止去势。 下一刻,便见应阐弹指惊雷。 一道白金剑气骤然迸发,朝前一个横斩,顿时便将那青年道人拦腰斩成两段! 李玄英并不惊诧,只是目光微凝。 方才相隔有段距离,因此他并不觉有异。 但是从那青年道人来到近处,瞧着虽是没有破绽,他那剑心却已生出警醒。 果然,应阐一道庚金元符剑气斩去,青年道人的身形顿时破散,化作两道浑浊气流。 原来这青年道人,竟是天外魔形所化。 李玄英心中微凛,这邪物的变化果真匪夷所思,他们两人与那青年道人,在今日前素不相识,魔形竟也能感气机化形,若是变化为他熟识之人…… 正思量间,那两道浑浊气流似有所感,扭曲着想要汇聚,竟还传出一道声音:“玄英,救我……” “聒噪!” 应阐眉头微皱,弹指又是数道庚金元符剑气,横纵交错斩去,瞬间便将浑浊气流斩得支离破碎。 遭受如此重创,那天外魔形果然是再汇聚不成,只闻空中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哀嚎之声,浑浊气流便豁然散去,似要随风消逝。 不过应阐并未由它飞散,而是取出一个黄皮葫芦,拔开塞子一晃。 空中四散的浊流,顿时便被吸入葫芦口中。 这正是登记名姓时,一并领取领取的法器,能够收摄魔形被斩杀后散逸的浊气。 受法旨相召前来除魔的弟子回返后,都务院会依此为凭,奖以道功。 这也算是应阐领受法旨的原因之一。 李玄英瞧着应阐将浊气摄起,这才说道:“这魔形果然邪异,方才那呼救声,分明是徐师兄的声音,只因我在心中想到熟识之人,竟然立即便被其所感。” 应阐闻言,也不觉有些讶异。 徐远的声音他自然识得,只是没有想到,是因李玄英的心中所想,才使那魔形生出变化。 思及先前都务院那师兄所言,不由心中警惕。 他沉吟道:“看来面对这魔形时,确当谨守心神,最好不要有太多浮想。” 李玄英点了点头,又道:“不过眼下看来,只要不被其所惑,这些邪物也没有什么厉害之处。” 应阐笑道:“那玄英可切莫再像方才一般,轻易上当了。” 李玄英闻言一声轻咳,忙道:“小弟毕竟是初遇魔形,确实有些失之警惕。” “不过经此一着,小弟已经有了防备,抱守剑心,当不会再为其所惑。” “如此便好。” “话说回来。”李玄英奇道:“师兄是怎么相隔那么远,便发现端倪的?” “我自来到此方星辰,便已运起太曜真火,守御身神。” 应阐笑了笑道:“除此之外,我还开了法目,自有破妄之能。” “法目?” 李玄英与应阐对视一眼,果然见其瞳中,隐隐有缕火光摇曳。 应阐微微颔首。 这几个月来,他自没有裹足不前,包括觅气定机的法咒在内,又修习了数门法术。 不过这‘法目’倒非新近所炼,而是他在修炼太曜真火法时,所领悟的一种妙用。 将太曜真火运至目窍,眼识借着真火神妙,便能生出洞虚破妄之能。 “原来如此……” 李玄英闻言,颇是有些艳羡:“太曜真火法,果然不愧其名,不知道师兄何时能够习得赤明太曜先天神光?” “这个么,恐怕道路修远。” 应阐闻言一笑,他修炼太曜真火法越是精深,越是觉得此法奥妙,仍有无穷可以探索之处。 至于赤明太曜先天神光是何气象,实难揣度。 甚至如今思来,曾经冯虚风所展露的,恐怕也不是真正的赤明太曜先天神光,只是不知道这位师兄,已经修炼到了哪个阶段。 两人闲聊着,也没再原地久留,很快接着向前飞遁。 李玄英说他有了防备,不会再为天外魔形所惑,倒也不是虚言。 之后,两人又遭逢了几头魔形,甚至不必应阐出手,便被李玄英轻易斩除。 应阐倒是乐得悠闲。 不过李玄英思量之后,却忽然道:“师兄,我们不如分开行事?” “这些魔形不难对付,我们一道同行,反而事倍功半。” 他晃了晃手中葫芦法器,说道:“而且,小弟近来有心洗炼飞剑,正在筹集灵药,所需道功不是小数,便不与师兄争让了。” “如此……” 应阐略一沉吟,便道:“也好,那就于此暂别吧。” 李玄英也不废话,一拱手,便化作一道剑光飞驰而去。 应阐收回目光,索性也不再怡于悠闲。 他向视界尽头眺望一眼,当即加快几分遁速,贴着荒凉的大地飞驰而去。 一路之上,也斩杀了不少魔形,如此飞遁了有一个时辰,终于见到一片濛濛光芒,兀然从那地平线后升起。 “这就是……” 应阐心中巨震,去势不减反增。 只是无论他如何向前,都未朝那光芒逼近分毫,却只见其越升越高,直到占据整个天幕。 应阐不自觉的停下了飞遁,昂首望去,怔怔出神。 这片占据天幕的光芒,似是万般颜色混融,美得难以言喻。 极目望去,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又似乎有那日月升落,渊海山川,一一跃然心中。 “这就是……大千世界!” 不错,那就是大千世界。 其之浩瀚,似乎已不在虚空之中,而是与其形如两面。 在星辰的背面望向天空,是深邃的黑暗,而在星辰的这一端,却是一方望不见尽头的‘天地’。 “原来,真是天圆地方,舆载万物!”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印证法术 大千世界,天圆地方。 应阐早在道书之中,了解过这一方天地,也清楚地知道其浩瀚。 但真目睹此景,仍有万般震撼。 星辰已是庞然巨物,但与大千世界比较,也无异于沧海之一粟,更遑论是人之渺小了。 应阐痴醉于此景中,有无尽赞叹,亦有无尽遐想。 他静静望天许久,才忽然间收回目光,胸中万念翻涌,最终却只化为了一股攀登大道的意气。 “修行!” 应阐大袖一甩,再次朝前遁去。 一路上,他又陆续斩杀了几头魔形,但仍不免有些疑惑。 依那值守弟子所说,这方星辰遭受魔形袭扰甚重,以至于他们不堪重负。 但是应阐实际所见,似乎并非如此。 他这一路以来,至多也只遇见了十几二十头魔形,这样的数量显然还不至于,使值守弟子应对不及。 但是值守弟子之言,亦不可能为假。 且不说,他们有何动机,纵使真有虚而不实者,也不可能逃过都务院的法眼。 都务院也不会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发出法旨相召门人。 “除非……”应阐忖道:“这些魔形,大多汇聚在其它地方?”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眉头一皱。 “若真如此。” 应阐当即掐了个诀,瞳中焰光一闪,更熠亮了几分。 视线扫去,对那灵机大气的流动,也更清晰可见起来。 “是往这边?” 应阐立即调转方向,疾遁而去。 一路之上,所见魔形果然多了不少,凡为应阐所见,自是悉数斩除。 途中他又隐隐发觉,有些魔形与他遭遇之前,似乎是在往某个方向汇聚而去。 应阐依照观察所得,略略调整了几次方向,渐渐又回到了星辰背面。 正与大千世界的光芒背道而驰,倏而,他竟听闻一阵狂风呼啸之声。 应阐顿时提起警惕。 他自修炼《玄中灵巽妙章》以来,风法日渐精深,对天地气流之运转的理解也逾深刻。 在他感知之中,这方星辰的大气流动并不剧烈,这样的狂风呼啸之声,显然不是自然所成。 果然,应阐寻着风声而去,没过片刻,便见一道庞然浊流,正于前方呼啸而过。 “这是?” 应阐心中一动:“成群的天外魔形?” 观这声势,数量恐怕比他一路以来,所遇到的所有魔形还要更多。 应阐正思量着,是否立即出手。 然而他的靠近,似乎陡然之间,惊动了那成群的魔形,只见半空浊流一动,忽而化作一只魔爪,回首便朝应阐抓来。 那魔爪生有六指,各自张开,逾数十丈之巨,掌心纹路歪歪扭扭,仿佛一只又一只邪性的眼眸,齐齐盯着应阐,竟是使他神思一滞。 “!” 好在应阐神魂稳固,只是一瞬,便已回过神来。 他心中暗惊,忙将太曜真火全力运起,守御心神的同时,双手屈指朝前一弹,便是数十道宏烈剑气横纵斩出。 《庚金元符剑气诀要》这门法术,炼成‘元符’之后,只要法力不尽,便能源源不断催生庚金剑气。 偏生应阐的‘玄象法力’虽然还未臻至大成,但是单论法力雄厚,已经十分不俗。 此时全力催发剑气,直似汇聚成了风暴一般。 只是这剑气风暴,与他曾经修习过的金气刚风,却不可同日而语。 铮!铮!铮!铮!铮!铮! 半空之中,剑气鸣啸。 那六指魔爪裹挟浊流,轰隆隆朝着应阐抓来,与庚金剑气所化的风暴一触,顿时被便斩成百八十截。 若有若无的哀嚎声,在剑啸中不断传来。 但下一瞬,那破散的浊流穿过剑气,便又汇成魔爪,狠狠朝着应阐抓来。 应阐见那魔爪六指俱全,似乎不曾受到任何损伤一般,顿时便要躲闪。 但他随即念头一闪,便知不对。 这天外魔形,本是可聚可散的邪物,他的剑气没能将之斩尽,倒也算是正常。 但其绝不可能毫发无损。 “果然变化多端,是想使我生出惊疑畏惧?” 这时应阐运起法目一扫,才觉四面八方,竟有十数道薄薄浊气,已经将他包围,反倒是眼前这数十丈的魔爪,不过徒有其型而已。 若他因为惊惧,急于闪躲,反而会与这些魔形撞个满怀。 那都务院的师兄曾说,若遭天外魔形上身,便有被其趁虚而入,侵袭心神的可能。 虽然应阐有太曜真火护身,但是为防万一,也不愿予这邪物机会。 见状,他没再作闪避,却是一运法力。 蓬! 熊熊真火,自他周身焚起,似是化作了一件火衣,又有一道焰浪朝前一扫,只闻嗤嗤仿佛油烹之声,顿时扫开一道清净前路。 太曜真火至阳至刚,有那荡灭诸邪之威。 应对这些邪物,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他并不欲御使真火荡灭魔形,因为太曜真火之烈,会把所有浊气付之一炬,却是平白浪费了他的道功。 应阐自觉游刃有余,因此只是扫开一道前路,从中飞遁而出,便又折过身来,双手一合,结出一个法印。 呼呼—— 呼啸之声再起,只是这次,却非是那魔形汇聚呼啸而成,而是应阐呼唤而来。 只见四面八方生出数十道狂风,将那道道浑浊气流吸入,随即互相靠近、交融,最终化作一道十数丈高的猛烈飓风。 原地回转,飞砂走石。 观此情形,纵是庚金、铁母落入其中,也难保全完好,遑论是区区天外魔形了。 应阐将法术维系了足足半刻,这才双手一拍,风流尽散。 果然,内中浊流已被绞得支离破碎,浑然不成形了。 应阐取出葫芦法器一晃,将弥散的浊气尽收囊中,不由长声一笑。 倒不是为了这笔道功入账,喜不自胜。 而是他这一载以来,苦修的种种法术,今日终于得以印证一二,心中快意油然而生。 当然,道功也确是他当前所需。 此战斩除的魔形,怕有四五十数,实是收获匪浅。 应阐将葫芦别在腰间,身形一展,朝前疾驰而去,转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手 深邃的虚空天幕之下,倏而流光四射。 不知何时,应阐已唤出了乾坤弓来,引弦连珠,斩杀了袭来的几头魔形。 再将浊气收起,法器内已满满当当。 应阐却不禁凝起眉头。 与那成群的魔形遭逢之后,他这一路以来,所遇的魔形竟是愈来愈多。 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直接朝他袭来,仿佛……这些天外魔形,正在朝他汇聚一般。 “是了。” 应阐念头一转:“这些邪物,最是垂涎灵机生机。” “我身上的法力气息,生灵气息,在它们看来,恐怕是与蜜糖、珍馐无异。” 而他如今,就如夜中的灯火般,源源不断吸引着天外魔形扑来。 当下应阐倒是不惧,但若这些邪物前仆后继,数量越来越多,恐怕他也杀之不尽。 法力、精神终有耗尽之时,应阐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一直从容应对。 而且除此之外,他还另有一虑。 这些天外魔形,当下是为他的气机吸引不错,但在此前,它们就已开始汇聚…… 应阐目光微凝。 这方星辰上,被天外魔形视为‘珍馐’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人。 恐怕在他之前,就已有人深陷此围。 “无论如何,皆是同门,若是身陷险境,不可不救。” 应阐忖道:“而且既受法旨相召,扫清魔形便是职责。” “还是当往前去一探。” 他略一思索,便极力将法力气息收敛起来,又暂时闭合了身躯的诸多孔窍,不使生机、血气外显。 如此一来,被他所吸引的魔形,果然减少许多。 但是此间的魔形,并未停止汇聚。 随着应阐一路而前,时不时便可见成群的魔形呼啸而过。 有时因为相距太近,也会有魔形忽然发现他的存在,朝他袭来。 为防气机外泄,陷入重围之中,应阐只得尽量躲避,不得不出手应对时,便速战速决。 如此,朝前飞遁了有半个时辰。 应阐忽觉前方遥遥传来大量呼啸、怒号、嬉笑、嚎叫……杂糅之声,仿佛魔音贯耳,虽然他已谨守心神,竟也一阵心烦意燥。 应阐皱了皱眉,心中默诵道经片刻,压下了种种邪气。 举目望去,忽然见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千丈孤峰。 那孤峰自山腰而上,竟皆笼着团团浊云,无数魔形在其中翻腾飞掠,变化不休,时而化作魔怪,时而化作巨神,时而化作道人,时而化作龙凤…… 一片浓稠如墨的阴浊云中,诸般邪形异相,森罗幻化,好不诡谲。 其中,又时不时有光芒闪烁,似是法术、法器的光华。 虽然隔着浊云,又有那些魔形变化的邪形异相之扰,应阐也看不真切。 但并不难猜到,定是有那修行之人,被围困在了其中。 “这么庞大的数量……” 应阐眉头深深皱起。 若只凭他一人之力,纵使耗尽法力,也未必能将这些邪物除尽。 “也不知道被困在那峰头的,有多少同门,与我内外应和,能否除去这些魔形?” 他念头急转,却得不到答案。 但见形势紧急,应阐也无暇再多思索,无论如何,总不能是冷眼旁观。 他将遁光一催,朝前遁去,正要出手相助。 忽然之间,却见一道长虹经天,从另一个方向疾行而来,先他一步冲入了那浊云中。 霎时但见浊云搅动,那道虹光在其中驰骋来去,杀了数个来回,不知斩了多少邪形异相,最终彻底消失在翻腾的浊气之中。 应阐看得眉头深锁。 他能寻到此处,其它同门若有察觉,自然也有可能汇聚而来。 因此这虹光的出现,并没有太出乎他的预料。 只是对方的举措,也实太过莽撞,硬生生杀入那浊云之中。 若是本事了得,或许能够闯至峰中,与同门汇合。但若稍有差池,被那魔形迷了见知、侵了心神,岂不是平白折了性命? 应阐摇了摇头,不再耽搁,驾起遁光便掠至浊云近前。 此时,他的气机已经遮掩不住,许多魔形发现了其存在,顿时便从浊云之中腾起,汇作浊流扑来。 然而应阐不闪不避,只将乾坤弓擎于身前,奋力往那空弦之处一拉。 崩——! 一声嗡响,仿佛龙之长吟,弓身张如满月,一道惊天虹芒便从弓弣之上凝聚出来。 乾坤弓的祭炼,应阐始终没有落下,却已不知多久,未曾全力开弓。 此时,精、气、神皆灌注其中,法力也如洪泄一般,凝出箭虹一道,却有十数丈长。 与应阐的身形相比,直如巨戟之于婴儿。 不过,应阐并未感到沉重的负荷,却只觉得酣畅。 “着!” 他訇然一声大喝,箭出! 十数丈的虹芒,霎时间以贯日之势射去。 那扑杀而来的一道浊流,只是与虹芒擦了个边,便已化作烟云消散。 射入浊云之中,更是瞬间贯穿南北,豁开一道巨大缺口。 那浊云中,本汇聚了不知多少魔形,呼天啸地,好不骇人,但只在此一击之下,便灭去了十之一二。 一时嚣天的气焰,竟也降下了几分。 不过,发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应阐也不由得泛起丝缕空乏之感。 他这一路以来,斩杀魔形,至多也就用去了一成法力。 但只全力开了乾坤弓一次,便骤然消耗了三、四成之多。 自然,这是衡常之理,若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发动如此威能,那任是有多少魔形,应阐也无所畏惧了。 他深吸了口气,缓将过来,又把几枚法钱攥在手中,恢复着法力,便不假思索转身遁去。 出手前,应阐便已思定对策。 他不会如先前那位同门一般,贸然闯入浊云中。 而是要凭着天地广阔,在外游而击之,慢慢斩杀魔形。 如此,自己能够保证来去自若,没有身陷重围之忧,亦能尽力为围困中的同门,争取脱险之机。 果不其然,随着应阐转身遁去,那浊云中顿时响起一声怒号。 旋即,便见一头鳞尖如刃、利齿森森的狰狞龙兽,架着浊云腾飞而出,朝着应阐悍然扑来。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斗魔形 天外本无云气。 但在此时,却有白云一丛,突兀漂浮在这虚空之中。 白云上有一名戴鱼尾冠的道人,正自上往下而望,面上若有思索之色。 忽然,一声传来,打搅了他的思索。 “天魔,果然有些意思。” 虚空本是无声的,若有,那便是通过法力震荡传来。 道人抬首望去,果然见有一名昂藏男子,正踏着虚空行来。 男子身着大袍,衣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长发披散,形象颇是率性,却偏有着几分宗师气度。 道人见他行来,问道:“那天魔呢?” 男子却是哈哈一笑,“被它逃了。” “……” 男子解释道:“那天魔本就生于虚空,如鱼在水,一意脱身,实在追之不及。” 道人一言不发,回过了首,继续望着下方。 男子见状,不由轻咳一声,走近道人身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下方是片荒凉的大地,本该静寂非常。 不过此时看去,却颇是有几分热闹。 昂藏男子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一道人影之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在看你那内定的弟子呢?” 道人默然无言,男子又追问道:“观察了这么久,还不收入门下?” 道人这才淡淡说道:“他还差了点儿。” “差了点儿?” 男子又笑了起来:“只是差了点儿,收入门下细心调教一番,不就行了?” “难道你要驳了堂堂大真人的面子?” 道人反问道:“若那位大真人寻的是你,却不能够使你满意,你当如何?” 男子挑了挑眉,说道:“又没寻我。” 道人轻嗤一声,目光落回下方,只道:“再看看吧。” “哎,这有什么可看……” 男子看了一圈,倒真眼前一亮,笑道:“这小子还有点意思。” 道人瞥了一眼,又淡淡道:“仰赖法器之利,不算太大本事。” 男子并不辩驳,只是瞧了片刻,说道:“合我的意即是。”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久观,拍了拍道人的肩,便道:“既然你在这儿看着,就帮我也多瞧一眼。” “这天外呆着甚不舒坦,我先去也。” 说罢,身形微摇,只见一道雷光闪过,其人便不知道去了何处。 …… …… 却说应阐一箭射入浊云,竟将其中汇聚的魔形灭去了十之一二。 不过这些邪物无灵无智,也不知道恐惧,唯有对灵机生机的垂涎恒在。 感应到其气机,立即便有一头狰狞龙兽腾出,血口盆张,要将应阐一口吞下。 应阐只觉一股浓浓腥气扑面而来。 这些魔形的变化,不仅形似,竟连动作的神韵、喷吐的气息,都无比逼真。 他皱了皱眉,弹指便是数道庚金剑气,不料斩在其鳞甲上,只是铿铿锵锵作响。 应阐暗暗一惊。 先前,他所遇的魔形,无论是聚是散,大多不堪一击。 没想到眼前这头龙兽,竟能抵挡庚金剑气斩杀。 也不知道是这些邪物本身有别,还是大量的魔形汇聚起来,连结变化,能耐也会随之大涨。 他不敢小觑,御火往外遁出了数十丈,见只有这龙兽追来,这才将袖一挥,探出掌来,往下压去。 丛丛真火,跃然而出。 这时应阐不知为何,竟是想起了那一日,乔鸿鹄施展的神通来。 于是他念头转动,真火随之交织,变化出来一只大手,朝那狰狞龙兽擒去。 不过龙兽非龙,魔形感其心念,竟也随之变化,化作一座阴山。 应阐真火所化的大手,没能擒住龙兽,按落在那阴山之上,也没能有震山撼岳的威势,只是焰光洒落开来,将那整座山峰覆盖。 好在太曜真火,至阳至刚。 龙兽也好,阴山也罢,都不过是魔形变化,虽然有了抵挡庚金剑气斩杀的能耐,却禁不住真火之焚。 霎时嗤嗤之声大作,阴山浊气如同冰雪,层层消解下去。 应阐见真火竟功,正要再接再厉。 但这时那阴山一震,竟是脱下一层‘皮’来,化作一道庞然浊流,从真火中脱身而出。 眼见那浊流当空一变,化作一只漆黑魔爪,似乎以牙还牙,又朝着他抓来。 应阐只能一边腾挪躲闪,一边御使真火迎击。 只是这魔形变化多端,他也难以寻到机会,将其焚尽。 “如此难缠……” 应阐棘手之余,也不由得庆幸。 好在他神魂稳固,又有太曜真火守御,这魔形变化来去,也难使他心惑神迷。 否则,恐怕还要更难应对。 眼前看来,虽是僵持不下,但他仗着真火之利,仍能不断削弱魔形。 只要谨慎以对,迟早还是能够将之除去…… 但是应阐没有料到,正当此时,远方忽然又有一道浑浊气流呼啸而来。 又是一群魔形,本来奔着那浊云中的孤峰而去,却忽然间,为应阐的气机所吸引,调转过了方向,朝其袭来,瞬间使他落入了夹击之中。 应阐倒也不急,只是眉头微皱。 他仗着遁法,自能来去自如,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应阐自觉还能应对,因此并不打算脱身遁去。 “不过……”应阐忖道:“一群、两群魔形也就罢了,若是前仆后继,我稍有所不慎,也难免会落入重围。” “为防万一,还是应当速战速决。” 思及此处,应阐已将乾坤弓持至身前。 不过思索片刻,他却又把乾坤弓单手倒持起来。 其实任凭魔形如何变化,他也自信能够射中。 只是这些魔形汇聚起来,甚至能抵飞剑斩杀,应阐若想一箭除之,耗费的法力也绝不浅。 因此,他本着保留法力之念,并未急着出手。 “或许……还有一法。” 应阐目光一闪,单手掐了个诀,又往空中一摘。 一缕太曜真火,出现在其两指之间。 此时,那浑浊气流已又化出龙兽之形,疯狂追击着应阐,后方那新来的浑浊气流,也将呼啸而至。 应阐却只一味闪躲。 于此同时,他指尖的太曜真火,却是渐渐凝为一点,光芒灼灼,直似一轮小小的天日。 “成了!” 应阐感受着指尖汹涌的威能,知道已再驾驭不住,顿时折过了身,将那一点光芒,朝着狰狞龙兽弹去。 旋即,轰隆隆一声巨响!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法术圆融,炼剑成丝 黪黩长昏。 煌煌雷光乍现。 应阐指尖一弹,太曜真火激射而出,迎头正中龙兽,霎时雷火交迸、烈光冲天,更有金赤电芒飞迸,击穿大气,霹雳轰鸣。 应声,那狰狞龙兽的长躯顿时在雷火中摧折。 无数哀声齐齐而鸣,不知多少魔形灰飞烟灭。 应阐不由一声长笑。 此为‘太曜雷火’,正是他灵光一闪,以太曜真火凝炼雷罡所得。 本来,太曜真火至阳至刚,便有克制邪物之能,再经他以《小五行雷罡诀要》中的法门凝就,便能将其威能,尽数爆发出来。 固然此举凶险,十分考验法力的控制,但这无疑正是他的拿手之处。 因而,虽是初次尝试,应阐还是一举将这雷火凝就。 果然瞬间便重创了这群魔形。 此际,犹有残馀浊流从雷火中飞逃而出,只是皆有焰光缠扰,熊熊而燃。 一时望去,漫空流火,电蛇乱舞。 应阐见状,嘘声一吐,一道火气烈风席卷而出,又将火势催起,很快便将群魔悉数焚尽。 不过,除了眼前祸患,应阐却还不能懈怠。 将身一折,那道浑浊气流已经呼啸而至。 这群魔形,不比那狰狞龙兽一般数量庞大,应阐弹指斩出剑气,将其斩得支离破碎,诸般法术齐出,很快一一斩除。 这时,他才有了一分空闲,取出法器收摄浊气。 应阐一边施为,一边眺望天际,发觉伴着呼呼呜啸之声,又有许多魔形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竟然还在朝此汇聚……” 应阐心念电转,恐怕这些邪物之间,是有某种感应勾连之能。 当一头天外魔形发现‘猎物’,其余魔形便会汇聚而来,不断围追,或许直到‘猎物’被分食、吞噬殆尽,才会止歇。 “真如附骨之疽,祸害无穷。”应阐心中暗凛。 不过,为今之计,也唯有迎面而上了。 应阐虚着眼,观察片刻,将葫芦法器往腰间一挂,便又驾起焰光杀去。 弥天啸地的道道浊气之中,他如游鱼逆流,剑气所指,纵横捭阖,法决所向,魔邪伏诛。 接连不断的厮杀,使他一身法术运转之时,越发圆融灵动起来。 应阐隐隐有所明悟,或许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踏上了‘通万法以至玄象’的道路。 道法,果然不仅在修、在炼。 随着时间推移,应阐法力消耗渐重,精神却越抖擞起来。 胸中意气至昂扬时,他兀然一声长啸,弹指剑气击出,竟是化为一道逾十丈长的剑芒,将眼前化为巨怪的魔形一分为二! 大小如意! 这却不是能使法器变化形体的紫清玉箓,而是应阐的《庚金元符剑气》,有了突破之兆。 能随自己之意,加施法力,增长形体或者凝聚锋芒,大可十、百丈长,锋锐无当,小可微细如丝,变化自如。 如此已是登堂入室之境! 想要修成这一境界,除了参透繁复的法门,还要拥有‘炼剑成丝’的剑术造诣。 应阐正是在与魔形的厮杀中,兀然领悟了‘炼剑成丝’的妙处,这才忽然之间,突破了这一层关隘。 他不由得一声大笑,聚起剑芒杀了一个来回,扫得天宇还清。 几乎是以一人之力,阻截住了大半魔形。 但也正是此时,远方轰隆一声大响。 应阐眺目望去,竟然见有一只铁铸似的大舟,横空飞渡而来。 “又是成群的魔形所化……难道这些邪物,真的杀之不尽?” 观这铁舟气象,这群魔形恐怕比那狰狞龙兽还要难缠。 应阐自是不惧,只是难免有些疲于应对。 他叹了口气,正要动身迎去。 但也恰是此时,天际忽然又有一点光华显现,朝着此处疾驰而来。 应阐见那光华,仿佛修行人的遁光,尤其形似剑遁,双目不由一眯。 也不知道,是否他潜意识中,有些期待同门来援,却被这些魔形所感。 先前竟有数头魔形,化作修道人的模样‘驰援’而来,险些便使应阐着了道。 因此,他见剑遁飞来,反而更加警惕。 不过细瞧片刻,应阐面上防备,便又转为惊喜:“玄英!” 剑遁之人,正是李玄英了! 应阐已有防备之下,断然不是受了魔形所惑。 果然下一刻间,剑光之中便传来一声长笑:“师兄!” “玄英来也!” 应声,只见一道惊人的剑芒迸发而出,朝那铁铸大舟斩去,竟是瞬间将其一分为二! “好剑术!” 应阐精神一振,当即聚起剑芒,一并杀去。 两人时常交流剑术,虽然很多时候,都只止于剑势、剑招、剑理的范畴,但是此时配合起来,却已十足默契。 两道剑芒,来去纵横。 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将这大群魔形扫尽。 “师兄!”李玄英按下剑光,惊喜非常:“你何时领悟的炼剑成丝?” 应阐笑道:“正是方才之事。” “厮杀之中所悟?”李玄英挑了挑眉:“师兄果是剑道之才,可惜没有修习《大阴阳仙衍剑诀》……” 应阐只是笑笑。 在这形势之下,两人没有过多闲聊。 应阐便道:“玄英也是发觉魔形动向而来?” 李玄英一点头,道:“我与师兄分别之后,便不断地斩杀魔形,渐渐引起了这些邪物围追。” “一开始时,我尚喜于它们飞蛾扑火,却没想到,后来这些邪物越来越发势众。” “小弟差点便落入了重围之中,还好及时醒转,险之又险脱身而出,凭着剑遁来去自如,才将邪物一一扫清……” 应阐仔细看了李玄英一眼,发觉他面上的少年气,果然又褪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正是一股如同飞剑的锐利之气。 “之后,我便发现许多魔形都在朝此汇聚,料想是有同门如我一般,不知不觉,陷入重围……” 李玄英望向远方那一团浊云,目露凝重:“看来果真如此。” 他一侧首,问道:“师兄是何时赶到的?” 应阐略一回想,他到此间,已经历经十数场厮杀,不过只是说来话长,其实却还不到两个时辰。 ------------ 第一百三十章 乾坤弓开长虹贯,涤荡浊云现深空 “两个时辰?” 李玄英却讶然道:“这两个时辰,师兄莫非都在此处阻截魔形。” 见应阐颔首,李玄英心中更是惊叹。 不过两人相处已久,他也知晓自己这位师兄,素来不把什么夸赞放在眼中。 因而李玄英念头一转,只道:“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也不知道那重围中有多少同门,又是什么景况了?” 应阐早有思索,缓缓道:“我到此间以来,便见魔群弥天、围攻不休,但至今时依然久攻不下。” “因此,我料想那重围中的同门,不是有那守御之宝可为依仗,便是布下了阵法据守。” 这也是为什么,见识了那魔群阵仗,应阐也没有太过紧迫的原因之一。 李玄英深以为然。 但他思忖片霎,却又说道:“不过法器也好,阵法也罢,总不可能永远支撑下去。” “若到那时,恐怕……” 应阐说道:“所以师弟来的正是时候。” “哦?”李玄英道:“愿闻其详。” 应阐朝那滚滚浊云一指:“将这群魔杀散,内里同门若有察觉,自会尝试突出重围。” “将这群魔杀散……” 李玄英望着那滚滚浊云,喃喃道:“这可实非易事。” “不过师兄既有此念,想来是有成算在胸了?” 应阐闻言,不禁一笑。 凭他之力,杀散魔群?或许落在谁人耳中,都会觉得他是大话炎炎。 不过李玄英便敢相信,应阐成算在胸。 “不可说是成算在胸,但有些许把握,便已值得一试。” “但是无论成败,我都可能耗尽法力,因而需有同门为我护法——” 应阐合掌笑道:“此人若为玄英,我自然再信赖不过。” 李玄英大为振奋:“定不敢叫师兄失望!” “如此——” 应阐点了点头,倒持乾坤弓的左掌一转,便将弓身执于身前。 “乾坤弓么……” 李玄英目光一闪。 以二人的交情,他自是听闻过乾坤弓的名号,虽不知晓这件法器的详细,却再清楚不过此弓神威。 李玄英想了想,说道:“师兄且慢。” 不等应阐讶异,他已取出一个小小玉瓶,轻轻一倾,掌中便多出了丹丸一枚,薄薄丹气,缭而不散。 “此丹,师兄服下,周天搬运丹力,少顷便能恢复大量法力。” “当能助师兄一臂之力。” “哦?”应阐瞧了一眼,并不犹豫:“如此,多谢玄英。” 说罢,他便接过丹丸服下,依法施为,果然不过片刻,法力便恢复了三四成,而丹力犹未耗尽。 应阐顿时精神一振。 他与魔形接连厮杀,自然消耗法力甚重。 不过玄光修士的法力,不是无源之水,又有法钱可以稍稍弥补,应阐自忖强榨一榨,当能全力开乾坤弓两次,这才稍有把握杀散群魔。 如今得了李玄英的丹药之助,成算便更多了一分。 “好丹药。”应阐轻轻舒了口气,喝道:“师弟且瞧我的手段。” 语毕,他也不往前遁去,便在此间凌空站定,挽弓而射—— 霎时风声呜啸,十道飞虹仿佛连珠串就一线,划空而过,射入滚滚浊云。 十箭连发,自非全力开弓,不过杀力却也不浅。箭芒所至,浊云如布帛般被撕裂犁开,显出十道清晰而短暂的‘沟壑’。 虽只一转瞬间,这些沟壑便已弥合,但是应阐本来也未寄望,轻松重创群魔。 不过引蛇出洞而已。 果然,浊云受此一击,顿时翻涌如沸。 只是应阐本料,其中会有成群的魔形,如那龙兽一般飞出。 然则那浊云翻涌了一阵,却忽然间有道狂澜涌起,化作一只六指魔爪,遥遥朝着应阐抓来。 远远望去,仿佛有尊魔神端坐在那浊云之中,遥空探臂出爪一般。 “又是这般模样……” 应阐望着那魔爪掌心中,仿佛千百邪眼的纹路,微微眯了眯眼:“莫非不是幻化,而是另有来历?” 但转瞬间,他把杂念抛去,却是不惊反喜。 事到如今,应阐已对天外魔形十分了解,知道这些邪物汇聚的数量越多,破坏力便越强悍。 这魔爪与浊云相连,威力自是惊人。 李玄英见此一幕,也不由得神色一紧。 然则应阐却是一声大笑,喝道:“来得正好。” 旋即,奋力开弓,箭出弗如光电掣空,瞬间洞穿大气,贯入魔爪,霎时那魔爪便似脆弱的琉璃一般,寸寸皲裂、片片粉碎。 而那箭光去势不减。 锋芒所过之处,丛丛浊气破散,由掌心至小臂,至关节,至浊云深处,摧枯拉朽! 轰隆隆犹如闷雷之声,不断传至,整片浊云竟是剧烈震荡起来。 “嘶……” 李玄英虽然知晓乾坤弓不凡,也不由得惊叹:“真真洞彻乾坤,贯穿阴阳之神威也。” 应阐眉锋一扬。 这一箭造成的战果,无疑出乎了他的预料。 虽有天外魔形主动‘配合’之由,但是这不妨碍应阐乘胜追击。 他换了口气,就要再次开弓,但也正在此时,那浊云中的震荡竟是愈演愈烈。 旋即,便见一道明光‘刺’出浊云,由下而上划过一周,竟如利刃裁纸一般,剖开浊云! “是先前那一位?” 应阐心中一动,立即反应过来,是在自己之前赶到此间的那名同门。 此人也实本领非凡,强行闯入浊云之中,竟然完好无损,此时抓住时机,便又突出重围,更是瞬间又于魔群重创。 旋即,又有七八道遁光从浊云中飞驰而出、各显神通,一时青黄赤紫,诸色法光闪烁不休。 不过片刻,便已战成一团。 李玄英身形微微一晃,剑未动,意已先行。 只是想到护法之责,他并没有急着动作。 不过,应阐又岂不知变通,见状喝了一声玄英,便已朝前疾遁而去,同时弓开如月。 李玄英闻声一声长啸,化作剑光飞起,竟是后发先至。 杀入战团之中,但见剑气纵横、二气衍灭,所过之处魔形尽灭。 倏而,又是一道长虹贯至,涤荡浊云。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长进 虚空的幽暗恒久不变。 天幕下的鏖战,却历经了数个时辰,方才接近尾声。 应阐信手弹出剑气,斩灭了眼前的最后一道浊流,目光扫去,但见气朗风清。 空中唯余寥寥魔影,皆已不成气候。 原来不知不觉中,此间魔形几乎已被扫清,而不知道从何时起,也再不见有魔形汇聚而来。 已是魔氛散尽。 应阐长舒一气,收了法决,凌虚站定不再出手。 未久,一道剑光飞驰而来,李玄英现出身形,法力气息虽下降了不少,周身锐气却是更盛几分。 看来不只应阐在厮杀中,磨炼了自己一身法术,李玄英也获益匪浅。 难怪区区魔形之扰,竟能惊动都务院发出法旨。 此中恐怕亦有几分磨砺弟子之意。 “师兄。” 李玄英取出葫芦法器,问道:“你可摄足浊气?” 应阐点了点头。 其实厮杀到激烈时,他早顾不得再留手,太曜真火一出,什么魔形都已焚灭成空,自也没有半分闲暇,能去收摄浊气。 不过随着形势渐渐明朗,他也空出手来,收摄了不少残存逸散的浊气。 只是那葫芦法器,似乎容量有限。 应阐本来就战果不菲,经此一役之后,法器更是满载,已装不下哪怕一丝一缕了。 “看来,果然是有限量。” 李玄英颇是可惜:“也不知道将法器装满,都务院会奖以多少道功?够不够我洗炼飞剑……” 两人闲聊了片刻,忽然又有两道遁光飞至。 说来也巧,其中一人,正是与应阐二人一同来到此间的那青年道人,另外一人倒是面生,想来不是与他们同一批受法旨相召的弟子。 青年道人飞到近处,便一拱手:“两位道友,又见面了。” 李玄英瞧着他,没有来地总是想起,应阐一剑将其斩成两段的模样,恐怕自己忍俊不禁,因此只是点了点头示意。 应阐见状,便略上前一步,回礼道:“见过道友,还未请教?” “朱谨,谨能胜祸之谨。” 朱谨与二人互通了名姓,便朝应阐道:“应道友,先前两次重创群魔的那惊人虹光,想是你的手笔?” 虽然众人忙于反攻魔形,未来得及与应阐二人交流。 不过两人的手段,他们倒是看在眼中。 李玄英与魔形争斗之时,飞转来去,迅似飞星,出手即是剑气纵横,显然是精于剑术的修士。 倒是应阐,手段虽然多变,但是动用乾坤弓时,仍可见得几分威赫。 因此朱谨不难猜到,正是应阐相助他们脱困。 应阐自不推托,微微颔首应道:“正是。” 朱谨面容一肃,便躬身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那名面生的道人,亦是一礼。 应阐闻言一摆手:“皆是同门,应尽之事。” “话虽如此。” 朱谨说道:“若非道友出手,我们恐怕已经生生困死在那重围之中,除了那位道友……” 应阐循目看去,只见一道素影,独自立于风中,眺望着远方。 他也没有料到,那道彪悍非常的明光,竟然就是道场与他同在昭光山的女子。 听朱谨说,此女名唤邓裳华。 几人正说话间,邓裳华身形微动,竟是化作一道明光,倏然遁去,甚至未与众人招呼一声。 “咳……” 朱谨收回目光,说道:“邓道友法术高强,又有宝物护体,不惧魔形侵袭,能够来去自如。” “但是我等只能依仗阵法据守,恐怕难以久支。” “蒙道友之助,才能突出重围,此情定然铭记于心。” 应阐其实并不认为,在宗门的掌控之中,会酿成严重的苦果。 但对朱谨的谢意,他也没有过多谦辞,只是应道:“如此,我便受了道友之礼。” 朱谨闻言,又道:“当下身在天外,只能空口言谢。” “待到回返仙府,我与诸位同门,定有薄礼献上。” 应阐这便不愿领受了,推托了几句,朱谨却只转过话题,说道:“两位道友可要回返仙府?” 应阐料想此间方圆,所有的魔形,恐怕都已在这一战之中扫清。 虽然放眼整座星辰,恐怕还有许多魔形辄待斩杀,或许也有一些激战正在发生。 但是他们经此一战,皆是精疲神乏、法力损耗不轻,确实是不宜再战了。 应阐道:“确有此意。” 李玄英也颔首应下。 朱谨喜道:“如此,正可同行一道。” 两人自然没有推拒的理由。 除朱谨二人外,此间还有四名同门,由朱谨引介相识之后,他们又纷纷向应阐行礼致谢。 应阐不敢托大,一一回礼,言称愧受。 随后,众人又收拾了一番,才齐齐把遁光驾起,寻往一座值守山峰,经由太虚法坛接引回到仙府。 再次出现在都务院中,很快便有道人相迎,收走了众人的葫芦法器,又简单地询问了些情况,便将众人送出都务院去。 众人皆是精疲神乏,并无久聚之意,很快各自道别。 应阐不得已,又与众人一一话别,最后和李玄英二人之间,倒是言浅,只约定了来日再论剑术,便各自动身回返道场。 回到涵虚道场之中,应阐换了一身净衣,却未急着进入静室。 他在书房坐下,将今日磨炼法术的心得,一一梳理于纸墨间,直到夜阑更深。 “善。” 望着满纸墨痕,应阐隐隐只见,感到自己对于法术的领悟,比之日间,已又有了长进。 道法,果然不仅在修、在炼。 再次对此一言,有所明悟,应阐嘴角不由露出丝许笑意。 他把眼前这满载了自己修炼心得的册子合起,收入书架之中,这才徐步回返静室,施施然于塌上坐定。 依法入静,持神养精,吞吐灵机,周天运转。 倏而之间,昭光山的沛然灵机,竟是汹涌汇聚而来。 短短数个时辰之内,应阐的气机便由杳杳微伏之状,恢复圆满,而且犹未止歇,升腾之势愈盛! 恍若玄光一道,腾腾而起,直欲冲破天灵,贯穿云霄。 如此,忽忽日月几转。 ------------ 悲报 作者昨晚还在码字,初时只觉状态不对,不以为然,还吃夜宵,后面直接胀气加开串,串完没多久就发烧了。 目前刚醒,准备去医院,还不知道肠胃炎还是啥病毒,尽量更新。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玄都一炁雷珩书》 是日东方欲晓。 应阐从静定之中退转,睁开双眼,露出丝许感慨。 旋即,一道湛湛玄光倏然透体而出,在周身流动不断,时聚时散,汇为龙虎,化作飞鸟……灵动非常。 正是法力凝炼,变化随心之象。 他心念微动,体外那道玄光兀地一凝,当空缩为一枚宝珠,晃晃明堂,仿佛昼光,悠悠飞上了静室顶部,悬于洞壁之上,竟是动也不动了。 以他如今的法力,这枚‘宝珠’,二十年内光明不会减弱半分,二十五年以后方有散去之虞。 修《万法玄象宝箓》者,习法便是修行。 他的法术逐渐精深,映照在万法宝箓之上,对其修为也大有裨益。 从那太初石星回返之后,应阐凝炼法力的进度,便节节飞涨、一日千里。 当然,此非常态,否则恐怕玄功大成亦不远矣。 应阐摇了摇头,起身出了静室,便见道场的禁制中,拘着符书一道。 他唤来了符书一看,心中便已了然。 原来这符书正是都务院所发。 这几日里,应领法旨者络绎不绝,已将太初石星上的天外魔形剿灭殆尽,而都务院的奖赏也已兑现。 应阐斩除魔形、收摄浊气,装满了都务院的葫芦法器,都务院依例奖以道功一百。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符书中还提及,应阐救援同门有功,对扫清魔形一事亦贡献不小,因此都务院又另外奖勉了他一笔道功。 “看来,当日太初石星上的形势,果然都在都务院的监察之中?” 应阐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欣喜之事。 这一大笔道功在他手中,能派上的用场可实在不少。 应阐收起符书,便直奔天都巨岳,沧溟洞天。 如今他已轻车熟路,出示了弟子凭证,便往‘震’一字的书架区域而去。 他的《小五行雷罡诀要》便是在这区域寻来,此行则是为了再寻一门雷法。 《小五行雷罡诀要》是以五行为基,虽是高深法术,但并不算上乘雷法,应阐最初会有此选,是因为他以往不曾接触雷法,借此易而得窥门径。 而在入门之后,便可以精研上乘雷法了。 应阐早有考量,也有几部心仪之选,不过他并没有急着直奔目的,而是在‘震’一字的书架间,悠然走着,偶尔看到感兴趣的法术、经书,也会拿下来翻上一翻。 “所谓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 雷霆精气,在这世间十分独特。 其十分常见,凡有雷云酝酿之时,自然便有大量雷霆精气滋生,其又十分罕见,除非情况十分特殊,或有修行人截取,雷霆精气通常不会久留于世。 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 散于天地,生发万物,因此又有雷霆孕育生机之说。 而大多数雷法,修行入门的第一步,便是截取雷霆精气炼化。 应阐修炼的《小五行雷罡诀要》是取五行之气模拟雷霆,倒是省却了这一步,但也失了几分雷法真意。 这也是应阐另择雷法的原因之一。 当然,《小五行雷罡诀要》他也不会落下,或许等他臻至高深境界之后,便能真正合炼五行雷霆呢? 应阐转了几圈,取下《紫霄神应经》、《雷霆玉枢经》等几本典籍,又找到已选定的《玄都一炁雷珩书》,以道功兑取之后,才去往研读、抄录道书的区域,寻了一条长桌坐下。 几部典籍,都需要以道功兑取,但与《玄都一炁雷珩书》比较起来,便不足为道了。 这部雷法,价值一百二十八点道功,是应阐在沧溟洞天之中,见过价值最高的道书之一。 自然,可以见得,这部雷法的内容之繁浩,奥妙之高深。 其中不仅包含了十数种截取、采撷雷霆精气的法门,数种搬运、炼化之法,数种声名显赫的神雷炼法,各种雷法的运用诀要、关窍…… 除此之外,更有借雷霆精气锤炼体魄之法,借雷霆精气凝炼法力之法等等,本身亦是一部深奥的道经、典籍。 可以说,如此一部《玄都一炁雷珩书》,若能参研透彻,便能成就一名造诣高深的雷法修士。 应阐在长桌上,把《玄都一炁雷珩书》摊开,先是仔细抄录了一本,也算前后通读了一遍,随后才从头开始品读,对照着《紫霄神应经》、《雷霆玉枢经》等几本典籍,一一推敲其中精义…… 不知不觉,竟是沉浸其中。 直到开静的钟声,再一次在他耳畔响起,应阐回过神来,惊觉玉走金飞,自己已在沧溟洞天之中,呆了足足两个日夜。 为防门中弟子荒废道业,沧溟洞天之中,有不可停留超过三日的规矩。 应阐若再不离洞天,恐怕就有当值道人前来提点了。 他摇了摇头,把桌面收拾一番,将手中的典籍道书各归原位,这才带上自己抄录的副本,向外行去。 一面走,一面忖道:“无论我是想炼就高深雷法也好,想借雷霆精气锤炼体魄、凝炼法力也好。” “都要先从天地之间,攫得雷霆精气入体。” “但是雷霆精气,只在雷云酝酿之时滋生……” 应阐目露思索。 算来,方今夏阳未退、秋阴初盛,正是秋雷时节,山中雷雨交作乃是常景。 他想寻那雷霆精气,倒是不难,择日离开仙府,去往大万山中等候即是。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得做足准备。 要知道,雷霆精气刚猛狂暴,虽有孕育生机之造化,更有毁灭万物之威涛。 想要将之降服,并非易事,别到时候出了疏漏,引得雷霆精气入体,却又降服不住,反而被其所伤。 他回想着这两日,来回翻读《玄都一炁雷珩书》所得,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需往琳琅院、丹霞院走一趟……” “除此之外,截取、炼化雷霆之法,亦得再三推敲才是……” 思定,应阐不再耽搁,快步出了沧溟洞天,又在天都巨岳之上周来转去,直至午后时分,才驾起了焰光,携着满载收获,回往涵虚道场而去。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雷 夏阳未退,秋阴初盛,阴阳相薄,雷雨时兴。 是日,玄都外山望东千里之外,一道薄薄赤光正于云下疾行。 赤光之中,是名宽袍大袖、衣袂飞扬的青年道人,周身焰火隐现,起伏翻涌之间,飞云掣电。 正是应阐。 几日前他做足了准备,便从仙府离开,来到万重山中等待雷雨。 当然,以他的修为,还不足以遥隔千里,感应到雷雨发生。只是修行人知天象、晓阴阳,通过观察天地之气流动,便不难以推算一二。 何况应阐还有演天珠,外演万象机变之助。 今日晨初,他算到这个方向可能正在酝酿雷云,便朝此处紧赶而来。 飞遁了许久,遥眺天际,终于望见一抹浓浓铅色,应阐顿时精神一振:“果然是有雷雨发生。” 雷霆猛烈。 通常修行人飞遁之时,若遇雷云,都会选择回避。 应阐虽是奔着雷雨而来,但也不会闷头闯入其中。 他把高度降低,只高青山一线,飞入雷云范畴之下,顿时便有一种莫名的感受滋生出来。 昂首只见铅云滚滚,云上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按着浓云缓缓压落下来,不见雷电,未闻霹雳,已有一种紧迫之感悬于心中。 应阐往山间一扫,发觉许多生灵都已躲藏起来,可见天威。 “此即雷霆。” 应阐若有所悟。 这段时日,他把《玄都一炁雷珩书》翻来复去,颇是有些心得,因而真切感受到雷云的酝酿,顿时有了不同的体会。 “所谓雷法,定是声、威、气、势皆具,无一不重……” 应阐一面在心中琢磨着,一面举目四望,发现接近雷云正中之处,有几座山峰矗立。 这几座山峰,皆可算高峻,临近雷云而不入其中,正合截取、采撷雷霆精气所需。 应阐眼前一亮,顿时便往峰顶遁去。 只是还未赶到,他便隐隐望见有道人影,占据了一座峰头,应阐心中微动,仔细去看,见是一名男子。 此人身形奇伟,身着紫袍,长发披散,盘坐在峰顶上,双手自然搭着双膝,两袖衣摆、一头长发皆迎着风飞扬,端是率性不羁。 忽见应阐飞至,紫袍男子目光迎来,竟朝是他微微点了点头。 应阐有些意外,但只当是一位雷法修士,恰好同在此处等候天雷。 而且这里距离玄都外山、道院皆近,不定还是同门中人,因此他只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便自落往另外一座峰头。 两人并无言语,只是静静等候。 未久,忽闻轰隆一声霹雳! 旋即大雨瓢泼而下,打湿青山。 应阐昂首望去,可见铅云之中雷光滚动,电蛇飞窜,时不时有霹雳炸响,道道雷霆从天而降,不过多数没有触及大地,便消散在天地之间。 应阐朝那紫袍男子望了一眼,发觉他竟没有动作,不由有些疑惑。 不过天雷已降,他却没有功夫多想。 应阐收回视线,便将大袖一挥,飞出两杆幡旗,竖于峰顶,一北一南。 这是他在琳琅院购置的阵旗,若是截取雷霆精气之时,意外引来天雷劈打,这对阵旗便可稍加抵御,予他从容脱身之机。 布下阵旗,应阐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丹丸,含在舌下不咽。 此丹可以消解雷霆之力,如此纵有什么疏漏,也可护他道体不损。 做足准备,应阐这才微微阖起双目,放出神念,尝试着往天空延伸而去。 在他感应之中,云间雷霆精气滚滚,仿佛无穷无尽。 可惜,应阐并无法从中摄取雷霆精气,云中雷霆有毁灭万物之威涛,以他这点修为,念头探入雷云,立即便会被雷霆打灭,恐怕伤了神魂。 那随天雷降下,而弥漫在空中的雷霆精气,才是应阐的真正目标。 他尝试着,将念头与雷霆精气接触—— 霹雳! 霎时,半空之中有道电光兀然显现,劈在应阐身上! 此非天雷,而是念头触及雷霆精气,就如同在人身与雷霆精气之间,搭建起了脉络一般,雷霆精气瞬间沿着这条脉络冲击而来。 这便是《玄都一炁雷珩书》中的交感法。 不远处的峰头,紫袍男子见此一幕,忽然露出似笑非笑之意。 应阐对此倒不知情,他虽留有一丝念头警惕外界,但大多数心神,都已贯注到了体内。 雷珩书中,有十数种采撷雷霆精气的法门,如祭炼法器收纳雷霆精气,如借法坛引导雷霆精气……等等,其中以交感法最为直接,最为凶险,自然若能把握得住,便也最具效率。 应阐引得雷霆精气入体,身形顿时一震,只觉道道狂暴气机逸散开来,在体内横冲直撞,来回窜动,激得血肉酥麻,筋骨疼痛。 他忙运起法力,花了好一阵子,才将这道道狂暴气机收摄、降服,依据雷珩书中的法门,搬运周天,炼化为雷霆真气,又称雷元,最后归于新开辟的法窍之中。 如此行功一趟,便是近一刻钟。 通常而言,雷霆不会存在太久,应阐估计此间雷动,至多半个时辰便会止歇。 因此他不敢耽搁分毫,炼化了体内的雷霆精气,便再次放出神念,尝试与雷霆精气交感。 如此,接连三次,空中的电光也三次闪现,应阐体内的法窍,已积蓄起了小半精纯雷元,内视仿佛金汞玉液,时有电芒跃动。 应阐从内视之中回转,不由露出几分振奋神色。 他瞧了一眼天云,雷霆已经有了止歇之势,正欲一鼓作气,再引一次雷霆精气入体。 没想正在此时,那紫袍男子兀然起身,双脚踏定峰头,昂首直视雷云,竟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魄! 应阐见状动作稍缓,正要看看男子意欲何为,便闻一声大喝,动地惊天!竟压过了漫天雷霆响动。 旋即,道道天雷竟如雨下,电蛇在半空织就了一张大网。 奇异的是,这些天雷竟都朝着一处汇聚,到了末端之时,已积聚成了一道炽目无比的光芒—— 最终被紫袍男子轻轻一吸,尽数纳入口中。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缘无缘 天地寂然! 应阐耳畔唯余雨落之音,再无半分雷霆响动,仿佛雷云也如他一般惊愕,竟以至于噤了声息。 当然,他自知晓,并非雷云失声,而是漫天滚雷,乃至弥散于这天地间的雷霆的精气,都已被那紫袍男子攫去! “此人……” 应阐心中震动:“此人好高深的雷法,不知道是何等修为?” “莫非大道丹成?” 这时,那紫袍男子纳尽漫天雷霆,似乎发觉了应阐的瞩目,又回过首,朝他微微一笑。 应阐连忙拱手回礼,不料男子竟朝着他招了招手。 应阐有些诧异,但是心中念转,还是乘起清浊穿过雨幕,落在紫袍男子身旁,礼道:“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唤我,有何吩咐?” 紫袍男子两袖负至身后,悠悠然道:“我将漫天雷霆席卷一空,你不能再采撷雷元,可有怨气?” 应阐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有谢过前辈相让,容我截取了许多雷霆精气,如何会有怨呢?” “哈哈。”紫袍男子一声大笑:“我可不是相让予你,不过是让这一方青山,能受雷霆生机,免得夺了天之造化而已。” “原来如此……” 应阐只是拱了拱手,说道:“道长仁心。” 虽然男子未盘道髻,不着道衣,但如此高深的修行,又通天人之理,颇有道家高功之风。 因此应阐改口称谓道长。 紫袍男子闻言,果然并不介怀。 他笑了笑,又瞧了应阐一眼,忽然说道:“其实你也不适宜再采撷雷元了,可知道为什么?” 应阐微微一怔。 他返观内照,细细查看一周,这才发觉竟还有些雷霆精气,潜藏在自己身躯深处。 这些雷霆精气十分顽固,任是他如何搬运也不为所动,无法炼化雷元,也无法归入法窍。 虽然当下看来无害,但是应阐不难想象得到,若是他再继续采撷雷元,这些顽固的雷霆精气也会愈积愈重,一旦肆虐起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当然,既已察觉,便有办法化解。 且不说那消解雷霆之力的丹药,此时应阐也算知晓了,为何《玄都一炁雷珩书》中会有一门桩功,是以搬运气血的方式,磨动体内雷霆精气。 想来除了强健体魄以外,亦有将采撷雷元时,体内所积的顽固雷霆精气化去之用。 想到此处,应阐心中一定,又行礼道:“是晚辈贪多务得了,多谢道长提点。” “醒悟得倒快。” 紫袍男子笑道:“我来问你,你学雷法多久?” 应阐有些意外,念头转过,应道:“略有一段时日。” “是么?”紫袍男子听出来他含糊其辞,也不介怀,只道:“我看你交感法学的有模有样,当是有些天资。” 他沉吟片刻,竟忽然道:“给你一个机会,可要拜我为师?” 应阐顿时愕然。 但见紫袍男子笑而不语,神色坦然,他便知晓,确非自己耳识出了差错,心中不由生出些许荒谬之感。 他略一思索,便委婉道:“晚辈与道长素昧相识。” “我不知晓道长来头,道长也不知道晚辈品性,何以忽有收徒之言呢?” 不料紫袍男子闻言,只是一叹。 “罢了,罢了。”他挥挥袖:“不够爽利,还是不收了吧。” 应阐闻言,只是含笑。 虽然依他猜想,眼前之人多半是本宗高修,但且不说此事未得证实,就算真是本宗高修,乃至门中上真如何? 拜师、学道,实非一句爽利便能决定之事。 紫袍男子见状,倒是奇哉:“有何可笑?” 应阐想了想道:“晚辈以为,非我不够爽利,实在拜师之事并非儿戏,不可贸然而为。” “哈,你倒教训起我来了。” 话虽如此,紫袍男子倒也不恼,负手思忖片刻,笑道:“那若是告诉你。” “我名娄神箫!乃本宗真传出身,二百八十年前成就上品金丹,方今七大弟子之一……” “我在道籍司查阅了你入道院以来的行止录档,觉得你还有些修道之才,可堪造就。” “而且,我虽未习《万法玄象宝箓》,但法术恰恰是我之长,你若拜入我的门下,学得我这一身法术,来日定能够有一番成就……” “如此,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上品金丹,七大弟子……娄神箫! 应阐认真听着,一时心绪翻涌。 如此身份,既在他的意料之内,分量却又远超想象。 若照娄神箫所说,收他为徒并非心血来潮,对他的道途,也确实有难以估量的助益。 不过听到此处,他并没有太过惊喜,只是恭敬一礼:“原来是本宗师叔当面。” 依照玄都门规,未成金丹的弟子,当敬金丹修士为长。 眼前之人,乃是本宗真传出身,上品金丹修士,应阐先唤一句师叔自然无错。 随后,他才认真应道:“若真得蒙师叔青眼,弟子自是愿意拜师。” 但是娄神箫闻言,却只摇头一笑。 “可惜。”他悠悠道:“你说的虽不错,但是终究少些魄力。” “我的缘法,你却是错过了。” 应阐其实已有预料,只是坦然一拱手道:“确是弟子无缘,难入师叔法眼。” 娄神箫见状,反而有些意外,奇道:“瞧你模样,半点也不觉得失望?” 应阐道:“弟子自然失望。” 他知道,自己确实错过了一大机缘。 “但是弟子细细想来,今日一字一句,无一不是发乎本心。” 应阐认真道:“想来,若有机会再来,弟子恐怕依然会如此选。既是注定无缘,又何必再挂怀呢?” “哈。”娄神箫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丝许讶异:“是我看错你了。” “你小子,要比任何自诩率性洒脱之辈,都更爽利得多。” “可惜……” 娄神箫思量片刻,还是没有改口,再收应阐为徒。 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是抹不开面,只是想来今日一行,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忽然起了这考校之念,反倒生出这番周折。 莫非是真没有师徒之缘?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满岫烟霞藏造化,一点清虚涵玄机 “缘法,缘法……” “果然是说不清、道不明之事。” 想到此处,娄神箫洒然摇了摇头,不再纠结此事。 他朝应阐瞧了一眼,这小子确实颇合他的心意,或许当下看来,两人并无师徒之缘,但也不妨提点一二。 娄神箫略一思忖,正要开口。 不过恰在此时,天际倏地有道紫光飞掣而来,只是两个闪烁,便已到了眼前。 应阐留意到这动静,抬首望去,便见紫光一停,原是一头翼展逾三四丈的雷鸟,乍一看,颇有几分遮天蔽日的气势。 其根根翎羽如剑,闪烁电芒,端的神骏非凡,气机更是强横。 应阐恐怕这头雷鸟,至少也有凝聚内丹的修为。 异类修行,先开灵慧,再炼横骨。 炼开横骨,便如玄光修士一般,可以大量吞吐天地灵机,法力修为也会迎来飞涨,直到凝聚内丹。此内丹非彼内丹,不是神兽、凶兽血脉所孕育的神异之物,而是一身妖力之精华。 凝聚了内丹的妖兽,单论法力修为,已与罡煞有成的道家修士相当,若是能将内丹修炼到一定境界,化作‘妖丹’,凭借一颗妖丹,便能随心变化,改换形体…… 那便是堪比道家金丹,可称‘大妖’的存在了。 当今道门治世,如此厉害的妖物,其实并不多见。 不过,应阐观这雷鸟气机菁纯,料想定是仙家灵兽,倒未太过讶异。 果然,雷鸟飞至近处,张开了喙,便清脆地唤道:“老爷!” 这气势非凡,更有比拟罡煞修为的雷鸟,竟是女童般的声音,颇是令人愕然。 而它所唤者,自是娄神箫了。 娄神箫闻声一笑,问道:“何事?” 那雷鸟道:“清源真人来信,请您喝酒去呢!” “哦,清源子请我饮酒?” 娄神箫来了兴致,正欲动身,忽然想起应阐还在一旁,略一思索,竟是唤道:“小子,你随我同去。” 应阐微微一怔,不知娄神箫究竟何意,只好恭敬应是。 娄神箫哈哈一笑,身形一闪便到了雷鸟背上,见应阐没有动作,这才问道:“还等什么?” 应阐回过神来,朝那雷鸟拱了拱手,道声失礼,这才飞身上了雷鸟背部。 才刚站定,雷鸟便一振翼。 应阐只觉身形一晃,险些被抛飞出去,连忙运转法力,稳定身形,这才发觉下方峰峦,正往后方疾掠而去。 本来此间雷霆已熄,雨势随之渐小,但还没有开霁。 但这雷雀只是一个振翼,便已飞离雨云,闯入晴空之中,而且遁速犹在不断提升。 应阐不敢再分神,只是尽力维稳身形。 这时,才闻娄神箫道:“你可知道清源子?” 应阐答道:“弟子不知。” 娄神箫并不意外,只是说道:“不知道也无妨。” “那老道在本宗也挂了个长老的虚名,你见了他,唤师叔或长老便是。” 应阐口中应是,心中却有些好奇。 本宗长老,非金丹真人不能担当,当然娄神箫这等身份,能与他相交者,会是金丹真人也再正常不过。 只是娄神箫此言听来,这位清源真人,似乎不是本宗之人? 而且从雷鸟的飞遁方向看来,也不是往仙府回返。 应阐记得本宗并无客卿一说,更遑论由外人担任长老了。 他心中琢磨,倒也品出了些味来,只是没有多问。 很快,雷鸟已经飞上云霄,又从云中降下高度,一座山岭跃然眼前。 这座山岭,延绵耸峙,望之如屏,又有渺渺烟霭缭绕,除此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卓殊之处。 不过随着雷鸟穿云而过,进入山中,应阐顿时精神一振。 这山中的灵机,竟是无比活跃、充沛,甚而超过了玄都仙府的许多地界。 应阐讶异之余,也有所悟。 其实若只观察此山之势,是孕育不出这么充沛的灵机的,虽然应阐没有学过风水之道、堪舆之术,但他博识广阅,亦能看得出来。 但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若有道家高修,常居山中,调理阴阳,滋养地气……久而久之,自能造就一方福地,或许来日陵谷沧桑,山势也会随之而变,渐渐化作真正的雄奇灵山。 不想也知,此山能有如此充沛的灵机,定是那位清源真人所造化了。 应阐倏忽之间,深深体会到了何为‘金丹真人’。 实与玄光、罡煞修士之间,有着不仅限于法力修为的区别。 无怪都说金丹真人,已是能够撑起一方宗派的人物,在某些仙道不昌的地界,甚至可称一方巨擘。 应阐思索时,雷鸟已经降下,只闻叮咚泉流,簌簌竹曳,一座洞府出现在那山水之间。 应阐望去,发觉上题‘守静居’三字。 两侧则是书有楹联:满岫烟霞藏造化,一点清虚涵玄机。 应阐莫名觉得这一笔一画之中,真有什么玄机,正自品味,洞府大门已倏然打开。 他回过神来一看,只见缕缕青烟散去,从中行出一道人影。 娄神箫露出笑意,唤道:“清源子!” 他称清源子为‘老道’。 但实际上,清源子瞧起来不过是四、五旬模样,仙风道骨,清气盎然,见了娄神箫,也只淡淡一笑,说道:“道友来了。” 他身后一步一趋,跟着一名小道。 “既然道友已至。”清源子与娄神箫打过招呼,便朝小道吩咐道:“去,带猿儿们准备一番。” 小道应声一礼,便快步往山中去了。 这时清源子的目光才转到应阐身上,问道:“这莫非是道友近来收的徒儿?” 娄神箫摆了摆手:“算是门中后进,却非徒儿。” “原来如此……” 这时,应阐才上前半步,行礼唤道:“弟子应阐,见过清源真人。” “应阐?” 清源子含笑点了点头:“阐幽抉奥,不错。” 应阐没有多言,见过了礼,便退回了娄神箫身后静立。 清源子则与娄神箫笑道:“好予道友知晓,贫道可是备了珍酿以待,滋味不在你那琼浆之下……” “哈。”娄神箫道:“老道莫吹牛皮,快快带路就是。” 应阐在旁听着,则又有种新的体会。 原来金丹真人说起话来,倒也不是玄而又玄,虚无飘渺。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中逢旧友,醺然百花间 进入守静居,于洞府之中穿行。 几个折转,便又回到天光之下,原是一处山间平台。 平台下方,应是山中谷地,一片嫣红姹紫,原是百花吐蕊、争奇斗艳,看去仿佛彩霞汇聚一般,上望又有云朗天青,惠风和畅,实在好生适意。 清源子朝着谷中彩霞一指,笑道:“今日便就此景而饮,道友以为如何?” 娄神箫合掌赞道:“善。” 应阐自是默默跟着,登上平台,见此间已设了玉案、蒲团,还有许多猿儿来来去去,由小道士指点着,在案上摆置着瓜果、糕点等物。 娄神箫见状奇道:“你这山中,何时多了这么一群猿儿?” “呵呵……”清源子抚着短须,笑道:“缘法所致,不请自来。” “它们本是游荡在万山中的猿群,误打误撞,闯入了贫道山中。” “我见它们还算聪慧,也不怎么顽劣,索性便收下来,做些搭理花草,送水端茶的杂事。” “原来如此。”娄神箫点了点头,便在一张玉案之前潇洒落座。 这时,那小道士也走近前,朝应阐拱手道:“这位道兄,也请入座吧。” “谢道友。” 应阐还了一礼,在娄神箫身后坐下,随后便见两头白猿,齐力搬着一尊四足盘龙青铜鼎上了平台。 “猿兄?” 应阐才刚落座,骤然见这两头白猿,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那抬着四足鼎的一头白猿,正是与李玄英交情甚笃的老猿,应阐还曾饮过他一杯‘百果酒’,如何识不出来? 再细瞧另外一头白猿,岂不正是当日去往道院报信的小白猿儿?不过一两年的光景,便已长得如此壮硕。 两头白猿察觉动静,朝着应阐望来,小白猿儿尚有疑惑,老猿却也不由露出几分惊喜。 不过真人当前,它只朝着应阐点了点头,将四足盘龙青铜鼎放下之后,又朝清源子行了一礼,便欲退去。 倒是清源子见状唤住了他,又朝应阐问道:“小友与苍袁子相识?” 苍袁子,没想老猿在清源子这山中,竟还有了道号。 玄都门人,可以自取别号,但是唯有位列真传的弟子,才会有宗门赐予‘道号’,因此应阐都还未有之。 他起了身来,恭敬礼道:“回真人,我与苍袁子道友,确实相识在先……” 先前,清源子说起山中猿儿的来历,应阐便在旁听着,万万没有想到,这群白猿竟是他的旧识,一时只觉缘之一字,实在妙不可言。 他把此中来由娓娓道出,清源子听罢,也不由得合掌赞道:“善。” “无怪小友今日会到我这山中,果然是有缘法所致。” “苍袁子如今在贫道座下听讲、修行,可算记名弟子,今日宴后,小友可再寻他相叙。” 当下却非叙旧之时。 应阐连忙谢过真人,回到座位之上,苍袁子也带着小白猿儿退去。 这时,清源子朝着山间唤道:“馥仙何在?” 应阐循声望去,只见百花之中有道彩烟汇起,飘飘来到席间,竟是化为一名柔媚女子,福身应道:“馥仙在此。” 清源子笑道:“今日兴起,便烦请仙子为我们斟酒了。” 馥仙只是柔柔应是,不知道从何处取出一只金斗,在那青铜鼎中一挹,随后微微一晃,竟是同时化出四道身影,每一道都与先前一般无二,行止亦是落落自然。 其中一道身影,婷婷行至应阐所在案前,还轻声与他道:“道长请饮。” 说话间,已将酒水斟入他面前的杯盏之中,一股浓浓香气顿时逸散开来。 应阐微微吃了一惊,不知道这‘馥仙’究竟什么来头,分形化影,音容具全,已是高深法术,每具分身皆具实质,就更了不得了。 他忙捧住酒盏,回道:“多谢仙子。” 馥仙只是朝他一笑,便又婷婷回返。 由这一位仙子斟好了酒,清源子便朝娄神箫道:“道友,请?” 娄神箫举杯浅尝,不禁一声轻咦:“清源老道,这酒是从何处寻来,果然有些滋味。” “哈哈哈哈。”清源子笑道:“道友可记得苍袁子么?” “哦?” 娄神箫讶道:“莫非此酒出自他手?” “正是。”清源子抚着短须,悠悠说道:“道友别看苍袁子修为不高,他于酿酒一道,实有宗师造诣。” “这一鼎酒,都是由他取我府中灵花灵果,精心调配酿成……” “不错,不错。” 娄神箫将杯中饮尽,馥仙便又上前斟酒。 娄神箫何等身份,自是泰然以待,又朝应阐笑道:“小子,你小心些尝,若是一醉百日,我可懒得把你弄醒。” 应阐也没想到,手中此酿,竟然就是‘百果酒’。 但由清源真人府中的灵花、灵果所酿,显然与他曾尝过的‘百果酒’大不相同…… “谢师叔提点。” 应阐拱手道了一声,才把手中酒盏端起,浅浅尝了一口,只觉酒液进入口中,便化作了一团清灵之气,顺着百脉流淌开来。 一时,身躯如浸温洋之中。 如此自然舒适之感,实比任何烈酒都更醉人。 应阐险些陷入酩酊,好在定了定神,忙把玄功运起,调理身躯,炼化灵气……好片刻才缓了过来,只余些许醺意。 他不由得瞧了一眼杯中酒液。 虽是灵花灵果所酿,却如清水一般澄澈,嗅有香气沁人,不仅是美酒佳酿,更是修行人的至宝。 应阐估计如此一杯,便能省却自己半个月的修行之功。 可惜炼化起来,也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应阐恐怕今日之宴,自己都要与这一杯‘百果酒’对付上了。 他一边炼化着体内灵气,一边留意着娄神箫与清源子谈话。 百果酒对他而言,或许是修行宝药,但对两位金丹真人而言,便不过是尝个滋味了。 清源子浅尝一口,酒盏便放落到了案上,娄神箫倒是一杯接一杯不断,但也不妨碍与清源子对话。 两人谈的不是玄理,论的不是大道,说的竟不过是些修行界的逸事。 但在应阐听来,倒也有些大开眼界之感…… ------------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转 转瞬间日照西斜,金赤色的余晖将半片天空霞染,映得山间百花好不绚烂。 就着此景而饮,确实别有风味。 应阐花了小半日,终于将杯中的酒饮尽,馥仙便袅袅婷婷而至,为他斟酒。 望着再次斟满的酒液,应阐喜则喜矣,却也不免可惜。 方才那一杯酒下来,他已有些醺醺然了,再这么饮下去,怕是真要醉倒在此地。 因而他每尝一口,便要花上更多功夫炼化,好在还能分得出神,仔细听着两位真人谈话。 这时,清源子倏然说道:“道友,老道却有一事相请。” “嗯?” 娄神箫有些意外,放下手中杯盏,说道:“你我何等交情,有事直言不便是了?” 清源子抚着短须,沉吟片刻,才道:“道友观我这徒儿如何?” 他口中的徒儿,正是那名小道。 自此宴起,小道便一直陪奉在旁,他倒是与应阐不同,面前虽斟了酒,但是未沾一滴,始终正襟危坐,闻言更是微微挺起胸膛,似乎要叫娄神箫看得更清楚般。 娄神箫瞧了小道一眼,便把视线收回,不动声色道:“年纪轻轻,法力有成,根基瞧着也颇可嘉,想来天资悟性定是不凡。” “却当恭喜道友喜得佳徒了。” 那小道闻言,面上直似焕发光彩,背也挺得更直了些。 清源子见状摇了摇头一笑,说道:“我待将其送回本宗修行。” 应阐不由抬眼,细看了看小道。 他倒知晓,门中长老是有权力,直接引弟子或亲族入本宗修行的,本宗也不少门人弟子,是这般来历,但大多数不太成器。 倒不是纨绔之类的缘由,实是本宗门规,唯有通过道院拜入本宗,才能得授五书。 因而,纵是长老的弟子或者亲族,若有天资,通常也是先送入道院修行,而非直接引入本宗。 不过,应阐观这小道玄光烁烁,不说多么卓异,倒也不像是不成器的。 没有通过道院拜入本宗,许是另有缘由吧。 应阐没有多想此事,又将杯盏端起,微微抿了口酒。 娄神箫闻言,也只说道:“本宗传承万载,积厚流光,能够回到本宗修行自是益事。” “是啊。” 清源子唏嘘道:“当年,老道心心念念,皆是拜入本宗,可惜始终差了一着,没能赶在十年期内修成玄光。” “幸亏后来另有机缘,才能在离开道院之后,反而乘风起云,修成金丹,得以别脉的身份,重归本宗……” 应阐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这位清源真人虽然出身道院,却是另有机缘成就,学得恐怕也是别家道法,只是没有开宗立派,而选择了以别脉的身份,回归本宗。 无怪其为本宗长老,道场却不在仙府之中。 “罢了,往事已矣。” 这时,清源子摇了摇头:“一时追忆,道友勿怪,说回我这徒儿。” “兼悬的体质合宜雷法,他也对雷法兴致盎然,奈何老道不精此道,却是难教导他。” 他朝娄神箫道:“我知道友所学渊博,雷法便是其中一长,可为此道宗师。” “兼悬回返本宗之后,能否请道友代为指教?” 娄神箫皱了皱眉。 此事,说来其实十分简单,指教区区玄光修士而已,废不了他什么功夫,甚而他若答应下来,却只糊弄一二,清源子也无话可说。 奈何以他的性子,若真应下,便不可能糊弄了事。 偏偏娄神箫对于教导弟子,颇是有些严苛的要求,清源子这徒儿的性子,未必合的他意也就罢了,毕竟不是真的收徒。 但若教导起来奇蠢无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变化,也要拆成千言万语来说,那岂不是恼火伤筋? 他是直率之人,想到此处,当即便道:“代为指教,不是难事。” “不过你这徒儿,我要考校一番,若是不能过关,恕我不能卖老道你这面子。” 清源子自无不可,笑吟吟道:“如此再好不过。” 那小道‘兼悬’,闻言也立即起了身来一拱手,不卑不亢道:“兼悬愿受师叔考校。” “好。”娄神箫见状倒有几分满意,略一思忖,便道:“既然如此,我便传你一法,若是三个时辰之内,你能得窥门径,我便答应教你雷法。” 说着,便把一门雷霆运转之法念来。 这法门复杂非常,又有许多高深雷法才会涉及的诀要,他还念得又急又快,兼悬听罢,额上已不禁渗出了几滴汗液,一遍又一遍在心中捋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娄神箫见状并不意外,忽然回首瞧了一眼应阐,问道:“小子,你可记住了?” 应阐微微一怔。 娄神箫念的法门,并没有避着他,他自然是牢牢记住了,闻言也不敢不诚,便道:“弟子记住了。” “好。”娄神箫道:“若在三个时辰之内,你能得窥门径,我便不算你偷师。” 应阐精神一振,知道娄神箫没避着自己,果然是予自己缘法,若自己闭耳不听,才是真的错过了。 他闻此言,忙将法门忆起,从头细细梳理了一遍,却是不禁问道:“敢问师叔。” “如何才算得窥门径?” 娄神箫微微侧目:“方才,若你仔细听了,便知此法应有一十二转。” “是。”应阐老实应是,便闻娄神箫道:“能够使出‘一转’,便算得窥门径。” “一转?” 应阐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一指,只见一道雷光乍现,仿佛蟾蜍吐舌一般,劈在空处,便又收缩回到指尖。 这一吐一吞之间,雷光似乎蓄起了威势,旋即又朝空中一劈,轰隆霹雳,竟有几分震动空谷的声势。 “嗯?” 娄神箫一声轻咦,清源子一抚短须,亦是目露异色,小道兼悬听闻霹雳,也不由得抬首望来,神态茫然。 应阐见状,忽然一醒。 虽只片刻之间,他就已经入门不错,但是此举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实在是今日饮酒不断,已经有些醺醺然也,听闻娄神箫之言,便下意识将才琢磨透的法门,运至指尖一试!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二重楼 娄神箫传下的并非法术,而是雷霆运转的秘法,唤做‘十二重楼法’。 这门秘法,简而言之,便是在外天地创造一个‘空窍’,代为运炼雷霆。 众所周知雷霆暴烈,很难做到引而不发,但若习得‘十二重楼法’,在空窍之中运炼雷霆,便能脱离这种桎梏。 雷霆存于空窍,不损耗半分威能。 如此一来,便是修士施展雷法的时机,变得无比灵活,甚至能够做到以静制动,不断给予对手威胁。 无疑是与人斗法的一大利器。 然而,这不过是十二重楼法的妙用之一,此法真正的奥妙所在,便是娄神箫所说的那‘一十二转’,能使雷霆于空窍之中不断衍生。 一十二转,对应重楼。 每经一转,空窍中的雷霆便会衍生一次,修成‘一转’,便是一化为二,修成‘二转’,便是二化为四,三转则化为八,四转化为一十六,五转化为三十二…… 如此类推,成倍翻涨,及至‘十二重楼’,便是四千又九十六之数! 四千又九十六道雷霆齐出,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威势? 当然,难度自也不言而喻。 此中还有许多关窍,娄神箫都未说清,倒不是敝帚自珍,而是在他想来,三个时辰之内,眼前这两人能够窥得门径就不错了,更多精深奥妙之处,说了也是白说而已。 但应阐的表现,却实在是出乎他所预料了。 娄神箫沉吟片刻,问道:“应小子,你可接触过这‘十二重楼法’?” 那小道兼悬,本来正觉茫然,闻言倒是精神一振,紧紧盯着应阐,期盼着他应是一般。 然则应阐只是实话实说,应道:“不曾。” 实际上,十二重楼法确实十分艰深,即使只是入门,也涉及到了许多深奥的雷法窍门。 这些窍门难则难矣,还包含了许多玄之又玄的术语,若是没有上乘雷法的底蕴,纵使通篇呈于眼前,也未必能够读懂。 当然,这些窍门、术语,《玄都一炁雷珩书》中皆有讲说,应阐早已烂熟于心。 而剩下的,无非就是考验悟性,以及复杂的法门之运转。 这正是应阐的长处,因此他能修成‘一转’,实是水到渠成之事。 当然,只是在他看来如此。 小道兼悬闻言,却不自禁瞪大了眼,应阐迎上他的目光,看到的满满皆是‘不信’二字。 他只好朝兼悬笑笑,没想似乎刺激到了对方,这小道抿了抿嘴,便把双眼一闭,瞧着似是着紧参悟法门去了。 娄神箫得到应阐的回应,倒是没有太过意外。 十二重楼虽不为他所独有,但也是实实在在的‘秘法’,应阐接触过的可能确实不大。 “这么说来,他的雷法造诣,确实都是从那《玄都一炁雷珩书》中得来?” 娄神箫心中泛起一缕波澜。 《玄都一炁雷珩书》是奥妙高深不错,但凭一部雷法道书,无人指点,短短时间之内,就能积累起深厚的雷法底蕴么? 若真如此,世间雷法精深之辈,恐怕早已数不胜数。 他指尖轻点着案面,片刻,忽然唤道:“应阐。” 应阐道:“弟子在。” “既然你已修成一转,我便信守诺言。” 娄神箫淡淡道:“这十二重楼法,便算我传予你的,宗门亦由我去交代。” 应阐精神一振,拱手应道:“谢师叔赐法。” “哼。”娄神箫哼笑一声:“不必谢我,能够把握机缘,便算你自己的本事。” “不过,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够予我多少惊喜。” “仍是三个时辰。” 娄神箫端起杯,品着酒香,淡淡说道:“让我看看你能修成几转,至几重楼?” “若能叫我满意,我也予你一个惊喜。” 应阐眉头微微扬起。 虽然他不是张扬的性子,但是既然娄神箫的话,都已到了此处,他又怎么可能不应? 应阐当即便道:“谨遵师叔法旨。” 三个时辰,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倏而日落月出,素影横空,百花月下纷纷含羞,依然不堕景致。 可惜应阐无暇去赏,甚至没有再饮杯中之酒,不知不觉,便将三个时辰渡过。 他算着时间抬起首来,心中有些可惜。 这十二重楼法先‘易’后难,虽然他已竭尽全力,但仍遇见了许多碍难。 若再予他半个时辰,倒有可能再破一关,不过眼前看来,却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应阐已停下了下来,那小道兼悬倒是依然全神贯注,指尖时不时还掐起诀,似乎尝试着法门运转。 娄神箫见状,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声响直入兼悬耳中,将其震醒,却没惊其心神分毫。 兼悬回过神来,忙把指诀松开,起身礼道:“弟子过于沉浸,还请师叔勿怪。” “无妨。”娄神箫淡淡道:“既然如此潜心,可有所得?” 兼悬精神一振,认真应道:“弟子自觉已窥门径,还请师叔鉴查。” 娄神箫微微颔首,兼悬见状不再犹豫,起了个诀运法片刻,朝着半空一指。 只闻霹雳两声,先前应阐所展现的一幕,也被兼悬复刻出来。 娄神箫挑了挑眉。 兼悬的雷法,显然也是有底子的,这倒不出他的预料。 清源老道虽说不通雷法,但是高屋建瓴,指点玄光修士不难,而且也少不了高深道书、奥妙经藏,供他研读。 三个时辰,初窥门径,在他心中算是合格。 奈何有应阐在前,娄神箫也说不出什么夸赞之言,沉吟片刻,道了一声:“不错。”便转而与应阐道:“你可有所得?” 兼悬张了张口,无奈坐回案前,看着应阐起身,朝娄神箫行了一礼,便行至平台边缘。 这青年道人身形英挺,在平台边缘立定,竟有几分拔地参天的气势,掐诀运法不过片刻,天门上便升出一道蓝紫色的光华,轰隆放出霹雳之声。 扩张,收缩,闪烁,每有一个轮回,声威便更重上几分,直到第三次时,青年道人一声轻喝,便见八道雷霆奔掣而出,击穿大气。 一时雷光竟把空谷照耀,亮如白昼!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往日今朝 “三转?” 雷光映在兼悬眼中,他忽然间有些茫然。 本来成功入门之后,他已重拾几分信心,没想短短时间之内,眼前这人就连破两关,参透了‘三重楼’。 毕竟年岁不大,又自小在山中修行。 兼悬不禁朝着师父望去,但是清源子浑似不觉,瞧着应阐施展雷法,竟还抚掌笑道:“本宗果然道泽长润,短短年华,又有卓绝之辈崭露头角。” “善哉,善哉。” 兼悬忽然想起来,师父总说本宗修道之才无算,再是如何惊艳的人物,门中都有人能与之争辉,教他不可自骄自满。 以往兼悬虽也相信,却总觉得师父不必一再提点。 没想到真见着这等修道奇才,滋味竟然如此苦涩。 娄神箫见此一幕,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惊异。 十二重楼法,每一重都是飞跃式的进展,至八重楼、九重楼后,更是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自然,越到后面,也就越发艰深,法门运转变化之繁复,便如雷霆衍生一般,金丹真人都未必能够参得圆满。 三重楼的境界,在他看来自是浅薄,但对玄光修士而言,已经可算值得称道。 而且应阐当下的成就,还不过是区区三个时辰之得而已…… 当然,娄神箫知晓,此中亦有积累所致,应阐能在短短时间内,达到三重楼的境界,或许很快也能再进一步,但要臻至五重、六重,恐怕便要更下苦功。 再往后的,便要观其修为、雷法进境如何了。 饶是如此,也能见得应阐悟性非凡。 娄神箫心中暗道一句可惜,但见应阐轻吐一气,回过身来,神态自若一礼,还是不禁大笑。 “好!至少衬得上我的眼光。” 他抬手一指,一道紫光飞入应阐手中,“答应你的惊喜,可收好了!” 应阐朝手中一望,竟是一枚太初石子。 此物虽然珍贵,但是玄都弟子人手一枚,自称不上什么惊喜,显然内中还有乾坤。 不过应阐当下也不好查看,忙将太初石子收起,行礼言道:“谢师叔赏赐。” 娄神箫摆了摆手,不再多言,却朝清源子道:“今日实在尽兴。” 他又朝小道兼悬瞧了一眼,说道:“你这徒儿也还不错,回返仙府之后,到我座下听讲便是。” 清源子微微一笑,唤道:“徒儿,还不谢过师叔?” 小道这才回神,起身行礼。 落座之后,他又瞧了应阐一眼,心中忽有几分振奋:“修道奇才如何,我有师尊传法、师叔教诲,未尝不能奋起直追……” 他暗暗决定以应阐为准,勤加修行。 应阐对此倒一无所知,只是重新落座,尝起杯中的酒。 可惜,娄神箫兴致已尽,很快生出离意。 应阐是随他而来,自然也当随他一同告辞。 离去之前,清源子予了他片刻时机,好与苍袁子叙旧。 不过一人一猿,虽是相识,却并没有太多过往可以叙说,应阐只道会将此事告知李玄英,好叫他们知晓对方近况。 老猿闻言,面上便露出满是褶皱的笑容。 他虽然已炼开横骨,但仍十分寡言,却不知道从何处取出了两个葫芦,递到应阐手中,是赠予他和李玄英的礼物。 应阐并不推托,只是取出许多适宜异类修行的丹药回礼。 这些丹药,其实是他为回报白芷情谊,特意准备的礼物,但先用在此处也正应景。 之后,一人一猿便未久叙,应阐回到娄神箫身旁,他也并未不耐,只是淡淡问道:“你可回返仙府?” 应阐答道:“正是。” “那便送你一程。” 娄神箫话音未落,便见天际紫光一闪,那头雷鸟降落下来。 随着娄神箫乘起雷鸟,遁入天中,应阐酒意上涌,忽觉今日梦幻,不由回首望去。 此时残月晖晖,已是夜深。 应阐陡然觉得,守静山上那一片星斗,变得璀璨起来,光芒直照山中,仿佛一道帷幕,数不清的星星点点,顺着帷幕流淌入山间。 他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初入大万山时,曾从彩雀儿口中听闻,有位厉害修士,夜里会吞吐星月光芒,有时隔着好几座山都能望见。 不知道,是否与此景相仿?又是否就是同一幕呢? 应阐不得而知。 回到仙府之后,娄神箫便飘然离去,应阐只得独自从接天峰回返昭光山。 时隔几日,重归涵虚道场。 应阐并未急着回到静室修行,而是在飞阁之中坐下,翻出了今日所得。 他先把老猿赠予的那葫芦取出,拔开塞子,顿觉酒香满嗅。 应阐心中一动,浅浅尝了一口,不由惊喜。 原来这葫芦中装的,正是‘百果酒’,与那宴上一般无二! 虽然这葫芦不是纳物法器,但是内里装的满满当当,不仅价值非凡,情谊更重。 虽然应阐也取出了最好的丹药赠予老猿,但与这一葫灵酒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猿兄啊,猿兄……” 应阐没有想到,时隔两载,竟又得了老猿请饮。 他兴之所致,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瓷小杯,满满斟上一杯。 余下的自是仔细收好,等将李玄英那一葫带到之后,再与他共饮…… 应阐品尝着此中滋味,炼化着体内灵机,醉意渐浓。 这时,他才又把娄神箫所赠的太初石子取出。 其中的法力气息,已被娄神箫收回,因此应阐仍能打开石子,念头探入其中一扫,却是不禁轻咦一声。 应阐念头一动,手中顿时多出两物。 一块白玉,一块紫玉。 应阐细细瞧着那白玉,发觉其中流淌着一个个文字。 那文字十分微小,仿佛指尖纹路,又藏于玉中,流淌变化,很难分辨得出内容。 不过,应阐自然知晓它的用途,轻轻抵于额上,念头探入其中,顿时便有长篇文字现于识海。 应阐读了片刻,放下白玉,眼中惊喜更盛。 原来这白玉中记载的,正是十二重楼法的所有关窍与奥妙。 得此白玉,应阐修行十二重楼法,将再没有任何碍难可言! ------------ 第一百四十章 二三载 “师兄。” “应师兄!” “应师兄,暌违了。” 是日,玄成山中讲道结束,应阐恰好遇上几名相识的同门,便闲谈了几句。 分别后,听道的弟子已散去许多,行人稀疏,应阐独自走在山道之上,忽然有些感慨。 朝来暮去,时节如流,晃眼间他拜入本宗已逾三载。 而今,正是第四个年头。 这几年来,应阐修为精进不断,虽然还未臻至大成,但在寻常玄光修士之中,已有几分超卓气象。 渐而渐之,许多相识的同门都会唤他一句‘师兄’。 有的是相识未久,也不知道应阐是何时入门,见他法力精湛、修为高深,便以为是修行已久的师兄; 也有的虽知晓内情,但并不以为意,毕竟修道之人达者为先,应阐这般修为,自然当为师兄。 而他业已习惯于此,只是有时回望来去,才有丝许慨然。 应阐踏着山道,很快来到玄成山的‘乘风渡’,既飞行起落的平台,便把遁术运起。 一晃二三年,他的遁术早已不是往日气象。 运转之间,不见火云,唯余一道薄薄赤光,只是一闪,便已到了云霄之上,望西疾行而去。 未久,云衢山便已跃然眼前。 云衢号为天街,并非只有夜里热闹,白日亦是熙熙攘攘。 望去长岭两侧,有许多楼阁、斋坊皆是大门开敞,许多道人出入来去,人流不断。 这些楼阁、斋坊,多是本宗门人所开,有售卖法器的,有售卖符箓的,也有丹药、傀儡、奇物……皆而有之,也有的并不售卖,而是专事承接委托,炼制特定的丹药、法器等等。 总之,经营什么的都有。 应阐听说最初之时,云衢山并没有这些建筑,是有一些弟子突发奇想,在此处建起了楼阁,用于与同门交易法物。 本宗门人甚众,最鼎盛时,一代弟子可能有数万之数,对交易的需求自然是小不了。 因而,此事迅速兴盛起来,很快又建成了许多楼阁、斋坊,后来,门中索性便将云衢规划起来,统一建筑以供门人弟子使用。 代代相沿,至今成习,云衢便真成了繁华天街。 这几年,应阐没少来往云衢,飞落天街,便轻车熟路找到一座两层高的小楼。 走入其中,便见墙上挂着不少法器,虽在禁制之中,依然能够见得宝光晃晃。 应阐环视一圈,不见有人,便放开声唤道:“杨道兄可在?” “烦请稍候。” 应声,二层传来回应,应阐没等多久,便见楼梯走下一名清瘦道士,正是他所寻的‘杨道兄’,俗名杨炎。 “原来是应兄。” 杨炎见是应阐,露出微微笑意:“怎么,近来炼器又有成果?” “正是。”应阐轻咳一声,说道:“不过这些法器,在我手中确实难以派上用场,只好劳烦道兄替我售出了。” 杨炎是天炉山弟子。 这两三年,应阐除了修行,器道也未落下,为此,他在闲暇之时,常常到天炉山交流,结识了不少天炉山的同门,杨炎正是其中之一。 杨炎不仅于器一道,造诣不俗,性情也与应阐相合,一来二去,两人便渐渐熟络起来。 后来,应阐知晓他在云衢山经营有一家器斋,便常把炼器的成果寄予他售卖,因此杨炎常常说这器斋,已被应阐侵占小半。 当然,这不过是玩笑之言。 “什么劳不劳烦。”杨炎摆了摆手:“先把法器拿出来瞧瞧。” 应阐也不多言,将袖一挥,便见三道寒光飞出,浮于半空,锐气四射。 杨炎眯了眯眼,细看过去,原来竟是三口飞剑,皆是三尺锋刃,银铁颜色,仿佛冰霜。 他抬手一招,将其中一口飞剑摄来,入手便感受到了冷意,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敲,又传出清脆的金鸣之声。 “金水两性的飞剑,十六层禁制。” “品质上乘,若是精心祭炼,未尝不能成就上品法器。” 杨炎看过飞剑,不禁说道:“应兄的技艺又长进了。” 应阐只是笑笑。 他炼制的法器,岂会没有自知,这飞剑距离上品法器,着实还差了不少。 他的造诣是到了,但炼剑所用的宝材不算太好,想要祭炼成上品法器,非再经过炼形炼质不可。 当然,说是具备潜质,倒也不算有错。 这时,杨炎已把余下两口飞剑,发觉都是金水两性,品质也相差仿佛。 他不禁奇道:“应兄为何,如此偏好这金水两性的飞剑?” 去年以来,杨炎帮应阐寄售的法器,基本都是金水两性,其中又以金水飞剑最多。 若说是在精进技艺,可是这些飞剑的质地,以及炼制的法门,却是多多少少有些区别。 “这个么……” 应阐炼制金水两性的法器,自然是为‘天河’而做准备。 金为水母,以金为水行法器的主材,无疑是正确的选择,应阐这几年的所学所见,也都印证了他的想法。 他自然不会再轻易改变,而为此他又炼制了许多金水两性的法器,即是打磨技艺,也是不断尝试着,想要找到最佳之选。 其中,金水两性的飞剑,算是应阐心目中的佳选,技艺也已渐渐打磨圆满。 不过近段时日,他又有了新的想法,而且越来越见成熟…… 是否选择金水飞剑,倒还是件未必之事。 当然,这些缘由,却是不好说予外人知晓。 因此应阐只道:“我正琢磨祭炼一件金水法器,能够打磨技艺总是好的。” 杨炎见状也不再多问,将三口飞剑收起,便道:“应兄的技艺,确实一直都有长进。” “这三口飞剑的价格,当是能提一提,不过想要售出,恐怕需有一段时日。” 说到此处,他又不禁打趣道:“像应兄这样,专炼一种性质的法器,若不是本宗门人够多,能够消化得来,恐怕这云衢的金水法器价格,都要被你以一人之力打落了。” 应阐失笑,“道兄言过了,我这一整年间,能炼成的法器都不逾十……” “售卖法器所得,能把炼器所耗补上,我便心满意足了。”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火脉灵株,云光袍 应阐在器斋中喝了盏茶,与杨炎闲谈了小半个时辰,也交流了些炼器的心得。 很快,日至中天。 应阐还有不少功课未做,因此便起了身,打算告辞离去。 不过杨炎却道:“应兄稍候。” 他回到二层,取来一个锦囊,交到应阐手中。 “这是应兄要的灵材、宝材,除了太辰星金太过稀罕,其它都已集齐。” 杨炎道:“你且过目一眼。” 应阐闻言微微一喜。 杨炎与他不同,修行已有三十载,炼器也有不少年头,还在云衢开了一家器斋,自然有些渠道采办炼器所需。 因此应阐才会委托杨炎,替他采办灵材、宝材。 他也不与杨炎客套,念头探入锦囊一扫,便知种类齐全、品质无差。 “道兄,这却解我燃眉之急了。” 应阐直接将锦囊收下,便要取出法钱还予杨炎。 却没想到,杨炎将他的手一按:“应兄且慢。” 应阐目露不解。 大量采买宝材,所需的法钱可不是少数,纵使两人交情再深,也没有不收之理。 而且他也不是首次委托杨炎采买,以往杨炎都未与他客套,今日却是什么缘由? 杨炎并不卖关子,很快便道:“我有一事委托应兄,若是应兄答允,这一次的法钱便算酬金了。” “哦?” 应阐笑道:“你且说来,若是太过难办,我可不能答应。” 杨炎哈哈一笑,便道:“那我便直言了。” “几年前我在万重山南的一座火山之中,发现了一味火脉灵株。” “这灵株如何珍贵且不说,最紧要的是,有那调和火煞之用。” 应阐心中一动。 换而言之,这灵株便是能助玄光修士熔炼火煞的宝物。 据他所知,杨炎修炼的正是火行道法,这灵株显然正是他所需。 “算算时日,那火脉灵株应当已近成熟,我想委托应兄,代我将灵株采回。” 杨炎道:“如何,对于应兄而言,这应当是小事一桩吧。” “由我代为采回灵株?”应阐奇道:“我还以为,杨兄是想请我与你同行。” “我也想亲力亲为。” 杨炎苦笑道:“奈何,不日我师尊便要开炉炼制一件圆满法器,亲点了我为助手。” 应阐挑了挑眉。 杨炎的师尊,乃是天炉山长老,不说是器道宗师,也是大师、巨匠级别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炼制法器,何需旁人相助?与其说是点了杨炎为助手,倒不如说是亲身授教。 “应兄也知道,能够参与炼制圆满法器,是何等幸运之事,这也是师尊予我的机缘,难道我为一味灵株,竟然推拒师尊不成?” 杨炎接着说道:“所以这件事,我只能委托予可信之人了。” “原来如此……” 应阐念头一转,便笑应道:“既然道兄视我为这可信之人,我却不能叫你失望。” “此事我应下了。” 杨炎闻言大喜:“我知应兄法术高强,定是手到擒来。” 说着,他又取出一幅舆图,将那火山所在说于应阐知晓。 应阐细细瞧了一眼,发觉这座火山,已经接近南海之滨,心中不禁一动。 自他修行以来,常常听闻南海,有容星斗万千之浩瀚,也不知道亲眼一见,能不能够领略一二? 应阐心中暗暗决定,趁着此行,索性见见南海风光,便把舆图接下,笑道:“道兄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杨炎也不多说废话,认真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随后,应阐便未在器斋久留。 离开云衢,他没有再去往它处,遁光直往昭光山返去。 回到涵虚道场,应阐将那锦囊取出,清点了一遍其中宝材,便都归置到‘器房’之中。 两年前他把这器房布置起来,时至今日,已经成为了他最常驻的地方之一,仅次于书房和静室。 归置了宝材,应阐又练了半个时辰外功。 近来他体内没有雷霆精气残余,不必以桩功搬运气血磨动,因此练的是乾元筑基功。 行功一趟下来,感受着体内生机焕发,应阐面上露出微微笑意。 这乾元筑基功实在神奇。 应阐修炼至今,竟然还能通过此功滋长体魄,实在妙不可言。 练完外功,是品悟道书的时间,再之后,或是钻研炼器,或是参炼法术,直到入夜,便回到静室吞吐灵机,增长法力,凝炼玄光…… 应阐这功课日复一日,无一刻不在收获,因而也无一刻,不是乐在其中。 直到紫气东来。 照常而言,此时应阐要去玄成山中听讲,若是当日没有讲道,便可稍事休息。 不过,昨日他才答应了杨炎,要替他去采回灵株,自然不能食言。 应阐将平日所穿的道袍脱下,换上一件法衣。 这法衣正是杨炎之作,当日他初次到杨炎的器斋,一眼便看中了这件法衣,花了不少法钱将之拿下。 法衣名为‘云光’,是水合袍样式,丝绦束带,大袖飘飘,应阐着身之后,端是仙风道骨。 听闻这衣身,是杨炎请专人缝制而来,本来意在己用,不过终究是便宜了应阐。 当然,最紧要的是,云光袍祭炼有二十一层禁制,乃是实实在在接近上品的法器,能避水火浊气,守御道体。 换上云光袍,便算做足了出行的准备。 应阐打开静室大门行出,启了道场禁制便欲遁去,只是还未飞起,忽见云端降下一道虹光,只是一闪!便从云霄天外,降落在了涵虚道场。 应阐眉头微扬,欣然唤道:“仙子。” 那虹光一转,露出一个小小的身子,岂不正是彩雀儿? “道士!”彩雀儿见应阐一身行头,歪了歪头,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正要离山,往那万重山南一行,也可能会到南海之滨,看看瀚海风光。” 应阐念头一转,问道:“仙子可要与我同行?” “要去,要去。” 彩雀儿眼前一亮,便高声道:“南海,我还没有见过是什么样呢!” “白姑娘倒是跟我说过一些,还有还有,仙囿山的老蛟龙也说过,再大的湖,也无法与瀚海相比,它在仙囿山的大湖中,就远远不如当年在海中一般自在……”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造物神奇 晴空朗朗,一色天青。 倏而一道飞虹遁过,晃眼便在穹中留下长长尾霓,往后数里,才有一道赤光追至。 赤光中,应阐举目前眺,望着彩雀儿在薄云白絮之间闪烁,目露异色。 彩雀儿在两年之前突然醒来。 彼时应阐正在闭关,当然,即使他未在关中,也无法见到彩雀儿醒来的一幕,因为它醒来得十分突兀,也没有任何异象发生,就连白芷都未预见。 当日她还在阆风院中当值,彩雀儿忽然醒来,发觉自己不在涵虚道场,很是迷糊,还藏到了山林之中,好在最终没有闹出什么乌龙。 后来应阐与白芷找到彩雀儿,才发觉它已炼化横骨,还道这神鸟一类的血脉,果然非同寻常。 但是细问起来,除了学会独属于鸾鸟的采摄灵机之法,又一口气把横骨炼化,彩雀儿却似乎没有其它变化。 连它自己也只觉得飞起来更快了些。 当然,彩雀儿自己都不在意,应阐也只为它能够踏上修行之路欣喜。 话虽如此。 后来应阐还是渐渐发觉,彩雀儿飞遁起来,却非仅仅‘更快了些’。 这几年来应阐不只修为大进,一身法术也皆登堂入室。 他如今的遁术,若是全力施展开来,真真是有逐电追风之势,但彩雀儿只凭一双羽翼,竟然还要比他更快数分。 虽然时至今日,应阐已见过了这一幕多次,依然暗感惊奇。 …… 飞虹闪烁,赤光经天。 不知不觉,已是午后时分,应阐忽见虹光折返,彩雀儿飞到近处,便欢呼道:“道士,我看见火山了!” “哦?” 应阐精神微微一振,算算路程,确实也该接近目的地了。 他把遁速一提,朝前疾驰而去。 未久,便察觉有热气涌来,朝着下方一看,果然是片连绵火山。 这些火山,有的已经沉寂,有的还能见到热气喷涌,应阐视线掠过,望向最深之处,果然有座雄山,山顶乌烟滚滚,聚而成云。 依杨炎所述,那便是这一片火山的主脉,也正是那火脉灵株的孕育之地。 他飞近了那主脉火山一看,果然见那山口中岩浆翻涌,焰星迸溅。山体之上,也‘流淌’着道道熔岩,仿佛沟壑,可见这座火山应该常有喷涌之时。 “果然火气充沛。”应阐忖道:“莫非直通地肺?” “道士。”彩雀儿停到应阐肩上,望着山口中的岩浆,有些畏缩:“你要到那火山口中去么?” 应阐笑道:“仙子乃是鸾鸟血脉,凤凰神鸟之属,难道还惧火气不成?” “咦?”彩雀儿歪了歪头:“好像是这道理……” 它立即便壮起胆来,喊道:“走,到火山口中看看!” 应阐莞尔一笑,便将赤光降下。 他这赤光的本质,乃是太曜真火,自然不惧火山热气。 很快,应阐落在火山口中,环视一圈,并不见有火脉灵株的影踪,不由眉头一皱。 他对照舆图,确认自己没有寻错方向,莫非已经被捷足先登? 但若杨炎之言无误,那火脉灵株应当还未成熟,纵有他人寻至,此时摘去也是暴殄天物而已。 他细细寻了一圈,确定没有疏漏,却忽然间,发觉随着大日望西而行,山口中的火气、岩浆,似乎正在缓缓降下。 “莫非……” 应阐目光微动,思忖片刻,索性飞上了火山口,又将赤光化作火云,盘膝坐下。 彩雀儿疑道:“道士这是做什么?” “等候天时。”应阐阖上了眼,老神在在道:“静观其变。” 彩雀儿更为不解,但也只好由他静静等待。 稍时,日渐西落,换了星月居天,夜色中的火气、岩浆,化作一团氤氲橙光,映在应阐面上。 不过随着夜阑中宵,橙光又渐渐从他面上降落。 彩雀儿不知道去何处玩了一圈回来,忽然惊呼一声:“道士,你看!” 应阐睁开双目,向下望去,顿时暗道一声果然。 他把火云降下,便见火山口中,随着岩浆降落,有片被淹没的岩石显现出来,一棵灵株便长于岩石之上。 这灵株形状奇特,纤细的枝条上,顶着一颗沉甸甸的果实,已把枝条压弯,神似一挂灯笼。 应阐瞧着此株,不由感慨造物神奇。 白日里,这灵株都淹没在岩浆之中,不见有何损伤,反而像汲满了养份,表皮也泛着橙光,仿佛流火。 彩雀儿瞧着双眼放光:“这就是火脉灵株,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这可不能让仙子一尝。”应阐道:“我已答应了道兄,要将灵果完整送回。” “道士也忒正经。”彩雀儿轻哼一声:“我不过是玩笑而已。” 应阐失笑。 他对照杨炎的描述,知晓其已十分接近成熟,至多两三个日夜,便会‘瓜熟蒂落’。 届时再把果实从岩浆之中取出即可。 确认灵株无误,应阐便安下心来,静静等待两日即是。 他环视了一圈,忽然又有惊喜,原来岩浆降落之后,山口内的岩壁上,却现出了许多晶矿。 这是火山晶英,乃是一种火行宝材,视内里的火气精纯与否,价值不等。 应阐观这晶英的品相,当可算是中上,索性便采下来,收入了太初石子,这才重新遁起。 本待寻个清净之处等候,不料才从火山口中飞出,便闻一声长啸传来。 “啊!”彩雀儿惊叫一声:“好大的鹰!” 应阐抬首一望,果然是头赤羽巨鹰,翼展有三四丈长,体型不在娄神箫那头雷鸟之下。 不过应阐眼中曳起焰光,起了法目一看,便知道这头赤羽巨鹰只是体型庞大,其实距离凝聚内丹,应当还差了些。 “这便是道兄所说的那凶禽了?” 应阐并不意外,天材地宝,往往都有异兽守护,杨炎发现这火脉灵株之时,这头赤羽巨鹰就已经在此栖息。 不过,当时灵株未熟,杨炎便没与这赤羽巨鹰发生冲突。 倒是应阐不太凑巧,也不知道这巨鹰是不是刚狩猎归来,正遇上了他从火山口中出来,顿时发出狂怒的啸声,双翼一扇,便有一道狂风卷起,裹挟着团团浊焰,雨打也似落来。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意外之人 应阐眉头一皱。 人有是非之分,妖类也有善恶之别。 这善与恶,有一部分,是由人的视角界定,但也有一部分,是循自然之理。 若是妖类嗜杀,常以吞服血肉滋长修为,渐渐便会显得妖气浑浊,煞气沉重。 这对妖类的修行,说不上是好是坏,但在道家修士看来,便是恶兆,而在凡人或是其它生灵眼中,更是凶残暴戾的显象了。 此类恶妖,便可归入‘斩妖除魔’的范畴之中。 应阐本来不意与这赤羽巨鹰冲突,但是见其眸中灵光浑浊,妖气如同浓烟,一照面便凶性大发,索性也懒得多说了。 他将大袖一挥,卷起一阵清风,扫去了那团团浊焰,顺势便屈起指一弹。 一道剑光飞出,追着那赤羽巨鹰而去。 赤羽巨鹰似乎察觉厉害,连连闪躲,又不断掀动风火迎击。 但那剑光穿梭于空,仿佛游鱼在水,随心写意,只用了几个变化,便将风火闯过,又在巨鹰颈间饶了几绕,鹰首与身躯登时分离。 半声厉啸戛然而止,鹰首与庞大的尸身伴着血洒坠落山中。 一头接近凝聚内丹的恶妖就此而陨。 “道士……” 彩雀儿目瞪口呆,往应阐面上瞧了又瞧。 道士与当初刚到大万山时,容貌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一身修为法术,变化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嗯?”应阐微微侧目,笑道:“仙子这是在看什么?” 彩雀儿犹豫道:“你真是我认识的道士?不是什么千年大妖所化?” 应阐失笑道:“我若是那千年大妖,何必还要来到万山求道。” 彩雀儿嘀嘀咕咕道:“这可未必。” 它听仙囿山的老蛟龙说,许多大妖修成‘妖丹’,便会变化人形,学习道法…… 应阐摇了摇头,也不去理它遐想,探手一召,剑光飞射而回,在他手中显化本相,原来正是一口金水飞剑。 今年以来,他炼制了不少金水飞剑,自然也为自己留了一口,而且还是品质最佳之作,祭炼的禁制也有一十八层。 不过,纵使如此,这口金水飞剑的威力,其实也不胜于‘庚金元符剑气’许多。 甚若应阐愿意加持法力,汇聚剑芒,威力便远胜于驾驭飞剑。 这固然有他法术精深,玄象法力对于法术的加持也更显著等等缘由,但是归根究底,还是金水飞剑锋锐不足。 “金为水母。” “我祭炼这金水飞剑时,也是为金生水,虽以‘金’为主材,但却更重水行。” 应阐不是第一次试验金水飞剑的威力,但实际用到杀敌之中,还是另外一种感受。 那赤羽巨鹰的修为其实不俗,但是荒野妖物,岂能与他道家正传相比? 方才若是一柄足够锋锐的飞剑,应阐连那几个变化也不必施展,一剑过去,便能将之枭首。 “看来,我若祭炼‘天河’,果然不应为剑。” 应阐把飞剑收起,又沉思许久。 曾经,他祭炼乾坤弓、演天珠时,受限于修为、见识、器道造诣等等,做法十分粗糙。 但这一次,他想在自己能力范畴之内,做到尽善尽美,自然便要考量更多,所以才会准备如此之久。 当然,随着想法和技艺都渐渐成熟,开炉之日应也近了。 斩杀一头恶妖,并未在应阐心中留痕。 只是为免浊气、煞气散入大地,他仍然把那巨鹰的尸身处理一番,这才寻了个清净之处等候。 应阐身上带有几本道书,值得不断品读,因此倒也不觉无趣。 至于彩雀儿,它如今炼化了横骨,胆子也比以往大了许多,当晚便已跑到了不知何处玩耍去了。 应阐与它约定了三日之后离开,也知道它飞遁极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便也不去理会。 两日一晃而过。 算来那火脉灵株,随时都有可能成熟,应阐便欲去往火山口上守候。 只是才把火云升起,应阐便不由得,目光一动,朝着远方望去。 正相对着他来处的方向,天际忽然有道遁光显现,正朝此处疾行而来。 应阐念头一转,也不急于应对,只是驱着火云优哉游哉,飞到了那火山口上。 或许是发觉了应阐的存在,那遁光的速度越来越快,竟也只是稍慢一步,便赶到了火山口上。 却见光华一转,从中行出一名青年道人而来。 这青年道人,眉目凌厉,身上玄光熠熠,显然法力不凡。 他现出了身形,视线便落在应阐面上,眉头一皱,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思索,竟道:“是你?” 应阐也没料到,这青年道人开口会是此言,似乎是识得他一般。 不过他也记性不俗,又认出来此人身上道袍,顿时恍然。 “原来是恒法派的道兄。”应阐拱拱手道:“我与道兄,应当是在万山云舫的法会之上见过?” “正是。” 青年道人淡淡道:“看来是我对你印象更深一些,毕竟你才不过炼气修为,便从我手中赢得了那‘阴阳合光佩’。” “好不惊人。” 原来这道人,正是当年许君阳一行的恒法派弟子。 只是彼时此人长发披肩,如今却盘了道髻,容貌也颇有些变化,应阐才没一个照面便认出来。 不过要说起来,应阐对这道人印象却也不浅。 不仅因为他从其手中,赢得了那‘阴阳合光佩’,还因为此人一言,险些便搅乱了那一位剑姬的舞。 虽然应阐与那剑姬素不相识,也没有打抱不平的念头。 但是他也不免觉得,此人好生……傲慢。 不同于云有天那种天之骄子的傲气,而是那种高人一等,将他人之事都视若等闲的倨傲。 因此,应阐只是笑笑,应道:“些许巧思而已,却劳道兄记挂。” “哼。” 青年道人眯起眼,说道:“这几年来,道友长进倒是不小。” 他的目光落在应阐的火云之上,又在火山口中转过:“道友修习火法,看来也是为这灵株而来了。” “你我皆是意在此物,想来谁也不会退让……”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斗法 “不错。” 应阐神态自若:“道兄有何见教?” “那便唯有斗法见分晓了。” 道人竖起剑指,于胸膛前结了一个法印,语气淡淡:“恒法余扬。” 应阐已有预料,闻言只是从容抬起单掌,结印回道:“玄都应阐。” 此乃道门之礼。 既然礼通名姓,便还不算生死仇斗,但从两人的语气、神态看来,显然也不是一团和气。 余扬眼中露出一丝轻蔑:“玄都恒法,世代交好。” “你才修成玄光几年?我也不来占你便宜。” 余扬下巴微扬,目光如电:“十个回合之内,若是不能胜你,余某即刻收手。” “但若道友落败,便请识相退让,免得传扬出去,落个余某欺压后进的名声。” 应阐哑然一笑,并不辩驳,只道:“请。” “哼。” 余扬轻哼一声,倏而抬手一指,便有道道火蛇凝聚成形,掠过半空,朝着应阐杀来。 这些火蛇身上焰光灼灼,不知道是什么灵火,甫一现身,应阐便已感到热意扑面而来,分自四方围来,直似把他打入了那火炉之中。 不过应阐依旧从容。 他也精通火法,还身怀有太曜真火,自然不会为这点火势所灼伤。 眼见火蛇近身,他才掐了个诀,从法窍中,摄出一点寒冽气机,略作运炼—— 旋即,应阐嘘声吐气,一道酷烈寒风呼啸而出,旋转着往四方扩散开来,霎时便将那道道火蛇撕扯粉碎,连火焰都被寒气压灭殆尽。 “水法?” 余扬眉头微皱。 先前他见应阐架着火云,而且火气浩大精纯,料想他是火法修士,才断定他是为那火脉灵株而来。 没想到一交手,便被应阐先以水法克了一着。 余扬心中念转如电,动作却未耽搁,将那火蛇召出之后,他掌间一晃,便多出了一枚精钢圆环。 趁着应阐施法应对,他将精钢圆环一抛,那圆环便化作一道银光飞出,乘机将应阐圈入了那环身之中。 余扬见状,顿时唇角微翘,只道胜局已定。 然而应阐打灭火蛇,见那银光圈来,却也只是眉头一扬,兀的屈指一弹,一道宏烈剑气迸发而出。 锵——! 只闻一声大响,犹如金山与玉柱对撞,银光顿时被斩开来,应阐优哉游哉一催火云,便从其中遁出。 余扬顿时目光一凝。 虽然他口中轻蔑应阐,但出手来,可未放松分毫。 若说应阐破去他那火蛇法术,可算占了水火克制之功,但是方才这一击,便真不容小觑了。 他那精钢圆环,是取五金之精祭炼而成,寻常修士被困其中,莫说脱身,想要挣扎都难。 应阐一剑便将其斩断…… 余扬恐怕他身上那一件‘昼元金钟’,都抵不住那剑气几次斩杀,便要耗尽元气。 余扬却不知晓,随着应阐修为渐涨,他的‘玄象法力’,对于法术的加持也逾显著。 如今他若全力汇聚庚金元符剑气,施展出来,未必逊于上品法器飞剑之利。 不过,余扬虽是傲气凌人,却也不是脑袋蠢笨,意识到应阐对付起来,并不如他所想一般简单,立即便要施法再发攻势。 玄光修士斗法,占据主动,便等同于占据上风。 此时余扬已无暇考虑什么十合之约,只想占得上风,再把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施展开来,死死压制住应阐,才能觅得胜机。 但应阐却不是那你来我迎的性子。 接住了余扬两轮攻势,应阐长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道兄也接应某一剑吧。” 话音未落,又是剑气迸发,聚起一道逾十丈长的剑芒,便朝余扬当头斩下! “如此剑气,竟能接连施放,不需加以运炼?” 余扬眼皮跳了跳,抬手在顶上一托,便有一点熠熠金光升起,化作一尊金钟。 这金钟一现,顿时放出道道明华,仿佛昼光,层层护于余扬身前。 那道堂皇剑气杀入其中,仿佛裂缯破帛,须臾便斩开了十数层明光,但也来势渐缓,最终堪堪止于过半。 但下一刻,应阐已又一剑杀来。 好在余扬已有防备,他知晓‘昼元金钟’元气有限,若非紧要,却不能让对手平白消磨,立即掐诀一指,放出法器,化为一道金火轮光,迎向应阐的剑气。 要说此人也确有些手段。 应阐的庚金元符剑气,威力虽盛,但毕竟是法力所化,与余扬缠斗起来无疑损耗更重。 但若换使飞剑,他那金水飞剑锐利不足,却是未必能与余扬的法器交锋。 两人须臾交手了几个回合。 余扬缓过了口气,俨然已把自己的话抛之脑后,暗暗忖道:“我这赤火金精轮,乃是上品法器,此人抵挡不住,能胜!” 应阐却还记着十合之约,心中默默算道:“六、七……八。” 他弹指一剑,斩飞那道金火轮光,目光微闪。 他没想过十个回合一至,对方就会主动退去,却颇有些兴致试试…… 十个回合,能否叫这狂妄道人败下阵来? 应阐念头一定,便将身形一拔,避开金火轮光,遁至高处。 余扬见状心中生疑,不敢贸然追击,索性把赤火金精轮唤回,护住身躯,正要开口。 然而应阐飞至高处,却立时间,起诀运法。 轰隆! 但见应阐天门之上,升出一道艳艳紫光,轰声霹雳,扩张收缩不断,煌煌声威宣泄而出。 “雷法?” 余扬先是惊于应阐所精通的法术之多,旋即便已反应过来:“此人竟是那‘万法修士’!” 雷法之威,人尽皆知。 余扬顿时知晓,自己不加追击,反而是给了应阐运炼雷法的时机。 但他已经无暇懊悔,忙将法诀一指,催动赤火金精轮飞袭而去。 不过应阐施法,说来话长,实则片息之间已经完成运炼,兀然大喝一声:“着!” 霎时,一道紫色雷光奔掣而出,击在赤火金精轮上。 这上品法器来势汹汹,遭此一击,却顿时间一滞,好在似乎没受损伤。 只是不待其重整旗鼓,便闻轰隆一声,又是一道紫色雷光劈下,将这上品法器劈得金光涣散,焰星飞逸,竟是现了原形。 紧接着轰声连绵,随着应阐顶上紫光闪烁,一道道雷光接踵而至。 一时仿佛雨落!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紫霄神雷 “紫霄神雷!” 那紫色雷光劈落之时,余扬面色一变,顿时知道不妙。 果然,下一瞬间,道道雷光劈落,赤火金精轮连受三击,便已倒飞而出,隐隐受了损伤。 但他无暇肉疼,连忙掐诀运法,顶上兀然飞出十数道流星似的火光,迎着雷霆飞射而出。 雷法本就迅猛,余扬能够施法迎击,既有赤火金精轮之功,自己应变也已足够敏捷。 奈何在那‘紫霄神雷’面前,他的法术却似不堪一击,十数道流星似的火光,不过抵住了两道神雷,便已彻底溃散。 旋即便是雷霆临身! 余扬已再来不及,施展任何手段,电光石火之际,唯有将那‘昼元金钟’全力催起,道道明光护于身前,雷霆劈落其中,竟然激起咣咣当当之声,打得那金钟震动不休。 一道、两道、三道…… 雷霆接踵而至,不过是一瞬间,这为余扬寄予厚望的护身法器,便已彻底破开。 一道雷光,落在余扬身躯之上,电蛇四跃,他的法衣也顿时被激发灵光。 但他亦知晓,区区一件法衣,决计抵挡不住这紫霄神雷的一半凶威。 余扬心中不由一震。 “难道,我命休矣?” 然而,下一刹临身的,却不过是一阵酥麻,流过四肢百骸,激得筋骨酸软。 “这……” 余扬从那死生恐怖之中挣脱而出,兀然出了一身冷汗,抬首望去。 却见那人,凭虚而立,一身水合服袍袖飞扬猎猎,云光缭转,顶上紫光闪烁,一吞一吐,似乎犹有雷霆声威酝酿。 他遥遥指着自己,指尖薄薄电光一抹,正在散去。 余扬恍然大悟,原来最后劈落在他身上的,并非紫霄神雷,不过是一道寻常雷电而已。 这时,死里逃生的庆幸汹涌而出,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恼怒。 想他余扬,虽不比许君阳般惊才绝艳,但也天资过人,更是巨室出身,素来不把寻常修士放在眼中…… 如何就败在一个无名之辈手下,还要庆幸得他宽饶一命? 余扬面色变幻,但望着应阐顶上的紫光,却又不禁心悸。 这时,应阐收回指诀,负袖在背,悠悠然道:“道兄,十个回合已至。” 余扬微微一愕,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竟败在了这所谓十个回合之内。 虽然应阐没有下言,但他却不自禁,更加恼怒,面色变幻片刻,猛地将袖一甩,竟是一言不发冲天而起,俄顷便已遁至天际。 应阐目送此人离去,这才缓缓散去顶上紫光,感受着体内法力损耗,眉头微扬。 “这紫霄神雷强则强矣,消耗也实在不小。” 但试验了这神雷之威,倒也不算有亏。 《玄都一炁雷珩书》之中,记载了三种神雷的炼法,这三种神雷皆声名显赫,威力无匹,紫霄神雷便是其中之一。 应阐本未想着修炼紫霄神雷,倒不是因为这神雷的炼法艰深晦涩,实是因为想要修成这门神雷,需要炼化一种名为‘紫极’的灵精为法引。 在接触到《玄都一炁雷珩书》前,应阐甚至没有听说过这紫极灵精,自然也不知道去何处寻此物为法引。 只是峰回路转。 那日娄神箫予他一个‘惊喜’,应阐本以为那记载有‘十二重楼法’所有关窍、奥妙的白玉,已是十足惊喜,却没想到那枚紫玉,竟然就是紫极灵精。 因此应阐才能修成紫霄神雷。 当然,紫霄神雷确实艰深晦涩,应阐修炼这门神雷已逾两载,也才入门未久,甚至直到今日,才是首次施展。 否则那余扬,又岂能够抵挡一二? 应阐摇了摇头,甩去杂念,悠悠飞回火山口上,朝里望去。 此时尚是晨间,不过火山口中的岩浆,却未涨回许多,只是将将淹没了那灵株的根部,仍能望见果实。 时隔两日,那果实又饱满了不少,橙光盈盈,流火阵阵,枝条也压得更弯了。 看来至多一两个时辰,这灵株便会成熟脱落。 应阐见状,也不急于此时,放出了火云静候。 这时,远方忽然又有一道光华闪现,倒不是又有修士接踵而至,却是彩雀儿不知道从何处回返了。 “道士,道士!” 彩雀儿飞遁极速,须臾到了眼前,抓着一把连枝带叶的小果,叫道:“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嗯?青昙子。” 应阐接过一瞧,原是一种灵果,此果含有精纯木气,用于炼丹,也算是一味不错的药材了。 当然,对于他并没有多大裨益。 只是应阐瞧着这‘青昙子’,忽然回忆起来,当年自己求道万山,好多日夜,便是彩雀儿为自己寻食果腹。 他微微一笑,摘下了一枚送入口中,品着甘甜滋味,笑道:“多谢仙子。” 彩雀儿欢声啼啭起来,片刻,才又问道:“道士,刚才这边可是发生了什么?” “我隔着好远,似乎听到打雷声了!” “方才是有一人来过,应当也是早已发现了这火脉灵株,算准了时机而来。” 应阐轻描淡写,只道:“其人亦是道家修士,只为灵株而已,并非生死怨仇。” “因此斗法切磋过了一场,他自知晓不是对手,已经退去。” “哦……”彩雀儿似懂非懂,歪着头思索好久,却又问道:“那为什么会打雷呢?” 应阐闻言,不禁大笑。 笑过之后,他忽然间竖起一指,彩雀儿好奇看了过去,旋即便见一道电光闪过,击穿大气,留下噼啪一声。 “哇!” 彩雀儿顿时骇了一跳。 应阐见状又是大笑,却激起了彩雀儿不满,猛地飞了起来,朝他脑袋一阵连啄! 应阐感受着头顶酥酥麻麻,更是莞尔。 本来随着他体魄越来越发坚韧,彩雀儿已经啄他不动。 奈何,如今彩雀儿炼开了横骨,虽没觉醒什么厉害法术,却也不怕他脑袋坚硬了…… 如此嬉闹之间,两个时辰稍纵即逝。 火山口中,倏然传出一阵微小动静,应阐目光望去,便见到那火脉灵株,不知何时已经成熟。 流火似的果实脱落下来,浮于火气、岩浆之中,枝条却已化作星星点点,渐渐散去。 ------------ 请假条 小小歇逼一天,明天早点更。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观瀚海,得真诠 应阐看着此景,暗暗称奇。 这种灵株,乃是纯粹的造化所生,果实成熟之后,枝茎便会自然散去,不似许多药材一般,还能留有根系,再次生长。 这也是天材地宝,珍稀罕见的一大原因。 果实掉落之后,应阐便没再耽搁。 虽然此物不会为火气、岩浆所伤,但在其中浸泡太久,也有消融化去,精华奉还天地的可能。 他遥遥将手一招,那橙光流火的果实,便从岩浆之中飞出。 杨炎早已为此物备好了容器,是一方白玉小鼎。 应阐将果实收入其中,此行便算圆满了一半。 这一半是为杨炎所托,另一半,自然是为自己心中所往了。 “仙子。” 应阐收起白玉小鼎,笑道:“现在,可向南海而去了。” “出发南海!” 彩雀儿欢呼一声,当即化作虹光冲天而起。 应阐紧随其后,一人一雀望南疾行,如同两道长虹,前后经天。 这片火山,位处万重山南,本就十分接近南海,两人飞遁之速又疾,不过一二时辰,应阐便觉空中水汽渐重,遥遥更有咸涩的气味随风而来。 没过多久,应阐越过几重山峦,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延绵山势至此,仿佛天人神斧劈落,唯余绝壁万仞。 在目力穷尽之处,海水的颜色已经与苍穹交融,勾勒出这天地间最平淡,又最为壮阔的一笔。 层层迭浪自那无垠海天奔涌而来,冲击崖壁,溅起千丈雪,水汽飞迸,白雾萦回,声若霹雳连绵。 好一幅山海角力之画景! 不知何时,应阐已经按下遁术,火云浮于山海界限之上,眺望浩渺。 彩雀儿停落在他肩头,直似惊呆了般,愣愣许久才道:“道士。” “你说,大海有尽头吗?” “我亦不知。” 应阐摇了摇头。 这大千世界,天有无穷高,地有无穷厚,四海皆浩瀚无垠。 大海有无尽头?应阐实在不知。 不过,他倒是知晓这南海上,其实也生灵衍息,甚有许多修行之人,有与南华大地上迥异的风尚…… 这些都是应阐从书中得来,也不知道亲身领略,是否会与想象一般无二? 他望着瀚海,思绪飘飞。 彩雀儿见应阐出神,也不去搅扰他,看够了山海角力的风光,忽然突发奇想。 它将彩翼一振,飞离应阐肩头,便往崖下俯冲而去。 此时海浪退去,露出礁岩,如同犬牙交错,彩雀儿在其间疾速穿行,倏而海浪去而复返—— 它化作虹光一闪,竟然又自浪下从容飞出,冲出千丈雪沫,发出欢快的鸣啭。 应阐正收回了思绪,发觉彩雀儿玩耍得正起兴,不由微微一笑。 他寻了个崖角,将火云落下,望着瀚海悠然坐定,双手自然搭在膝上,缓缓阖起了双目。 视界归于黑暗,但是瀚海之景并未自他心中退去,反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玄光修士的神念感知,其实十分朦胧、隐晦,远不如目视耳听一般清晰。 但在这种状态之中,应阐更能感受得到,瀚海上的灵机涌动,仿佛海潮一般起伏…… 这是天地与自然的真意,就如一部真经敞开于他眼前,述说无穷奥妙。 应阐沉浸其中。 他下意识地抬起一掌,在半空中动作起来,时而推送,时而回转,时而轻柔,时而迅猛。 此时若有修行之人再侧,便会发觉,应阐分明没有运起半分法力,但空中的灵机,却似乎在随他的动作运转,带动水汽变化,时而汇聚成流,时而分散为雾…… 不知过了多久,应阐才从这种奇妙的感受之中退转,心中油然而生欢喜。 或许是机缘所致,也或许是获益于演天珠的玄妙。 今日近观瀚海,他竟忽然之间,将这几年来修习水法所积累的感悟融会贯通,又有一番突飞猛进。 万法宝箓中那一枚法印,也随着焕发光华,在诸多法印之中,显出几分卓然气象,甚至隐隐与雷、火两枚法印争辉。 要知道这几年间,应阐可未落下法术修行。 尤其是雷法与火法。 应阐得了娄神箫的缘法,为习十二重楼,为炼紫霄神雷,在雷法一道下了不知多少功夫,雷法进境自是无需多言。 而火法—— 两年之前,应阐已将太曜真火填满法窍,在赤明山得南座师,传下了火法精义,更是一日千里。 隐隐能与雷火争辉,可见水法进境之巨。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亦使应阐惊喜。 他对水法的感悟,许多都是参悟‘天河’所得,随着他将这些感悟融汇贯通,他也豁然之间,想通了该如何炼制‘天河’。 “是了,是了!” “当合神意,应同韵指,此处确可精益求精……” 应阐细细梳理下来,对以往许多难以决断之处,都不再困惑。 他越想越定,不由一声长笑。 彩雀儿闻声,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四下瞧了一圈,发觉空无一物,不由很是疑惑:“道士在笑什么?” “直抒欣然而已。” 应阐笑道:“仙子玩得可尽兴了?” “这是自然。” 彩雀儿喜滋滋道:“刚才我还到海上去了,可惜没有见到蛟龙……” 应阐哑然笑道:“这近海之处,怎么会有蛟龙?” 彩雀儿道:“可是仙囿山的老蛟龙说,南海里的蛟龙很多,莫非它在骗我?” “南海中或许是有许多蛟龙,但分布在如此浩瀚的地界里,可就未必常见了……” “而且近海水浅,恐怕不为蛟龙所喜……” “是吗?”彩雀儿好奇道:“那到哪里才算深海?” “嗯……” 此时已经入夜,星月上了天帷,也倒映在海面之中。 应阐没有急着离去,却与彩雀儿谈天说地起来,兴致起时,还从太初石子取出酒来,就着海天映月之景而饮。 直至月落,朝日东升,应阐才算尽兴,唤了彩雀儿离开。 应阐倒不知晓,恰巧在他走后未久,远处那海天交融的颜色之中,倏而驶出一座庞然海舟,朝着南华大地破浪而来。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日神炉法 无论已来往几度,再至赤明山时,仍是一般感受。 应阐飞入赤明山的霞衣,只觉穿行在日晕之中,四处皆是眩目明光,什么都看不真切。 好在有太曜真火为引,才能寻得方向。 未久,眼前豁然一开,应阐飞出光霞,便已落在一处平台之上。 此处即是赤明山的乘风渡,也是赤明山的入口。 此时平台上,青铜门正静候天时,应阐往后一望,透过光霞,隐隐能见几道人影,正在下方等待。 也不知道这几人中,能否有人闯过‘阳关道’来,得授太曜真火之法。 应阐收回视线,不再去看,行入赤明山中,直往神殿。 若从得授太曜真火法时算起,他入赤明山学法已逾三载,自然轻车熟路。 进了神殿,应阐照例奉香礼敬了赤明太曜神尊,便往深处而去,寻至一间静室之前,轻轻敲响门户,很快传来一声:“进。” 应阐推门而入。 静室中,并无繁多陈设,仅有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轴画卷,两侧各设一张蒲团。 南道人便面对门户一侧而坐。 “弟子应阐,见过座师。” 应阐近前一礼,南道人微微颔首受了,说道:“坐吧。” “谢座师。” 应阐才刚入座,南道人便道:“应阐,你随我学火法精义,应该已有两载了吧?” 应阐有些意外,略作回想,回道:“是,弟子随座师学法至今,正好两载。” 两年之前,他将太曜真火填满法窍,再次来到赤明山中,开始正式修习‘赤明太曜先天神光’—— 当然,说是如此,实则是与南道人学火法精义。 除了道理经论,也学种种运转变化,如真火护体,真火护神,真火化形,御火而遁……等等。 从那时起,每月初应阐都会到赤明山来,闻南道人讲法,受南道人考校,至今正好两载光景。 南道人闻言,又道:“这两载你可有所得?” “弟子获益无穷。” 应阐并非虚言。 虽然南道人所传的一些变化,应阐修成太曜真火之后,便已自己琢磨出来,但从南道人处学得真髓,他才知道自己以往的领悟,多么浅陋。 更何况,还有许多精深妙要,若是让他自己一一琢磨,恐怕数年十数年也难有所成就。 随南道人学法的这两年,实是应阐人生最为美妙的光景。 南道人闻言,淡淡一笑。 其实应阐的表现,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赤明山与寻常法脉不同,传的是赤明太曜先天神光,要求格外严苛,若是不能过‘阳关道’,便连入门的机会都没有。 而能否修成太曜真火,又是一关,修成太曜真火之后,随他学火法精义亦是一关。 每月讲法之时,便是考校之时。 若是学法弟子进境不尽人意,至多三次考校不过,便会彻底失去机会。 赤明山中常年如此冷清,实在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过,应阐确实悟性非凡,每一次考校都圆满通过不说,常常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只用两载,便学完了种种道理经论、运转变化,这在赤明山的历史中,也可算优异了。 “好了。” 南道人说道:“火法精义一关,你已圆满。” “今日,我便传你‘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第一门法术。” “大日神炉法!” 应阐目光微动,心中难免泛出一丝波澜。 若从闯过‘阳关道’时算起,他到赤明山中学法已逾三载,终于接触到了‘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第一门法术。 不错,所谓道术,便是由多门高深法术,共同构筑而成。 一门道术,想要修炼入门,至少要将数门乃至十数门高深法术修炼大成,此中之难可想而知。 不过,应阐自然不会畏惧。 他恭敬一礼:“还请座师授法。” 南道人微微一笑,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桌面上的那轴画卷,便倏然间舒展开来。 应阐不自觉朝里一望,目光顿时便被死死吸引在了其中。 卷中所绘,乃是一尊铜炉,三足曲耳,浮雕云垒,雄浑宏阔,大器庄严。 竟予应阐一种错觉,仿佛正在道种之中,直面灵宝。 “这便是……大日神炉?” “正是。”南道人娓娓道:“大日神炉,乃至太曜神尊显化的诸多神相中,最常见的法宝之一。” “你先观其形制,悟其神意,随后我再传你法门……” 南道人没把大日神炉展示太久,便将画卷重新收起,说起‘大日神炉法’的根本法门。 应阐认真听着,心中渐渐了然。 原来修炼‘大日神炉法’的第一步,便是参悟这件法宝的神意,于法窍之中观想一尊神炉,再借大日灵精为法引,合以太曜灵华将神炉凝炼成形。 此法一旦修成,便能熔炼灵气乃至灵物,为修士快速补充法力,更能为太曜真火乃至赤明太曜先天神光,供给大日火气,增长无穷威能。 无怪会是构筑‘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第一门法术。 南道人将大日神炉法的根本法门,同一些最常见的疑难之处讲罢,便道:“可还有惑?” 应阐思忖片刻,便道:“当是无惑。” 这几年来,南道人已习惯了他这般回应,自然而然一颔首,便道:“如此,且自去吧。” “若是大日熔炉法修习有成,再于月初来赤明山中。” “是。” 应阐起了身来,恭敬一礼,这才告辞了南道人,离开静室而去。 出了神殿,已经过了正午时分,瞧来那阳关道下的几人,今日并未闯过关来。 应阐颇是有些遗憾。 回到了乘风渡,正欲施展遁法飞去,忽然听闻有阵脚步从后传来。 他回首看去,见是一副熟悉面孔,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不由讶异:“云师兄?” “嗯?”云有风抬首望来,不由惊喜:“应师弟?” 应阐笑道:“师兄是何时入的赤明山?却未恭喜师兄。” 云有风摆了摆手道:“我是听你之言,老老实实增长修为、精进火法,才总算闯过了阳关道来。” “结果小半年过去,我连日君神相都未观想出来,摹本都在山中求了两卷了。” “哎,此事休提,师弟你这是到山中学法?”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辰星金的消息 “师弟,你入赤明山已有数载,进度想是不慢?” 应阐想了想,只道:“将将入门而已。” “入门……” 应阐早已修成太曜真火,却道自己不过入门。 云有风略一琢磨,便诧异道:“莫非,师弟已开始修习赤明九法了?” 想要炼成赤明太曜先天神光,除了最基础的太曜真火以外,要修习的法术共有九门,因此又称赤明九法。 应阐也没有藏拙之意,闻言便道:“刚刚才蒙座师传下了‘大日神炉法’。” 他见云有风露出艳羡之色,又道:“师兄如今已入山中,只要勤修勉持,来日自有机会得授九法。” “哈哈,师弟不必来宽慰我。” 云有风摇了摇头:“我自知天赋平平,能将太曜真火修成,便已十分满足了。” “却不敢奢求九法。” 应阐笑笑:“九层之台,亦是始于垒土。” “行在当下,务在此时,日后是何景况,谁又能够预料得了呢?” 云有风怔怔,旋即不由笑道:“师弟所言是极,为兄却受教了!” “师兄言重,相互砥励而已。” 应阐与云有风闲谈了一阵,临分别时,云有风又请他过几日到云衢相聚,应阐自无不可。 他应下后,两人便各自告辞离去。 应阐悠悠回到昭光山中,倏而见那重霄之上,降下一道明光,落入山间。 近段时日,应阐常常能见此幕,不难猜到,应是那位道场同在昭光山的‘邻居’,开始熔炼罡煞了。 他没由来的多出几分紧迫之感,回到涵虚道场,便又投身修行。 一晃兼旬。 这日,应阐正推敲着大日神炉法,胸中渐渐有了成算,忽然感到道场禁制为人触动,出了书房一望,便见道场门前,正有一名清瘦道人。 “杨道兄。” 应阐迎出门外,露出笑意一揖:“道兄何时出得关来?” 杨炎哈哈一笑:“我今日才从天炉山中出来,便直奔着昭光山而来,应兄应是知晓我之迫切了。” 这清瘦道人的面上,清晰可见疲倦,不过眼中神采倒是奕奕。 可见他随师尊开炉炼器,虽则劳累,但是收获也绝不少。 应阐轻咳一声,说道:“劳烦道兄记挂小弟,一出关来,便急于把炼制圆满法器的感悟分享予我。” “快快请进,待小弟把清茶奉上,再好好向道兄请教……” “去去去,净来惦记我这点儿心得。” 杨炎笑骂道:“想要向我讨教可以,我要的灵株可得了?” 应阐微微一笑:“自是不负所托。” 他将杨炎迎入道场,在岩壁上的飞阁坐下,这才把那白玉小鼎取出。 杨炎望着小鼎中的橙光流火,顿时便直了眼,接在手中,喜不自胜:“这次确是有劳应兄了。” “有了此物,我距罡煞成就之日,终于也更近了几分……” 得了灵株,杨炎心情甚愉,果然便把随其师尊炼器所得,条分缕析而来,只要不涉天炉山的秘传之法,他便不吝分享。 应阐认真听着,果然颇有感悟。 有时,他也会提出一些疑惑乃至见解,与杨炎探讨。 自两人相识以来,常常如此,各有所获。 不知不觉,大日西行,夕照透过窗棂,落入飞阁之中。 杨炎察觉天时,便道:“今日与应兄相谈甚欢,不过我才出得关来,尚有许多杂事需待打理,便不再久留了。” “如此。”应阐闻言起了身来,“我送道兄一程。” 两人自飞阁而下,行出道场之时,犹有闲谈。 应阐说起自己正在收集灵材,杨炎倏而反应过来:“对了。” “应兄要的太辰星金,我已有了消息。” “哦?”应阐精神一振。 太辰星金,金水相涵,乃是祭炼金水法器第一等的选择,也是他最心仪的‘天河’主材。 不过太辰星金,稀罕非常,琳琅院中也无此物——纵使是有,也落不到应阐手中。 这等宝材,天炉山的器师亦是求之若渴。 因此他已求购许久,也托了不少同门打听,只是至今都还未有结果。 却没想到,今日会在杨炎口中闻听消息。 应阐一拱手,问道:“还请道兄细说。” 杨炎微微一笑:“应兄应当知晓万山舫市吧。” “万山舫市?” 应阐自然知晓,在道院时,还曾与玄英去往舫市,凑了一出热闹。 不过仙府中有天都诸院,云衢天街,各类法物远比外界齐全,应阐拜入本宗以后,确实是未再往舫市一行。 却不知晓,杨炎为何提及万山舫市,难道那舫市上,还能出现太辰星金不成? 杨炎见他疑惑,也不再卖关子,便解释道:“万山舫市,毕竟是有金丹真人坐镇,即使放眼南华大地,都颇有些声誉,偶而也会收到一些宝物。” “这些宝物,平时或许不会出现在舫市中,但万山舫市收藏起来,自然也是要做生意的。” “每十二载,万山舫市便会将所有的云舫汇聚起来,举办一场盛会,唤做‘万宝会’,也将这些宝物都取出来为展品,即是吸引目光,自然也是为了能够卖出高价。” 应阐心中一动:“道兄的意思是,太辰星金便落在这万宝会之上?” “正是。” 杨炎道:“万宝会,近期便会开办,天炉山中已有不少师兄,收到了万山舫市的函书,请他们前去赴会。” “那函书上便附有,此次万宝会的展品单子,我好奇看过了一眼,其中便有太辰星金的名目。” “如此……”应阐思忖片刻,便拱手道:“多谢道兄告知。” “小事耳。” 杨炎道:“这等盛事不需有我,过段时日,你也会有所听闻。” “而且我还听说,这些年万山舫市将生意做到了南海,这次万宝会上,还会出现一些海外珍宝,可能要比以往都更热闹许多……” “原来如此……” 两人闲叙片刻,大日已半落了西山。 送走了杨炎,应阐回到静室之中,认真考虑片刻,便思定道:“看来这万宝会,确实难免一行。” ------------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万宝会 万宝会的消息,果然很快便在仙府中风传,也有些展品的名目流传出来,确实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宝物。 不过应阐反而静下了心,埋头修行。 时间如白驹过隙,晃眼又是三四十日。 这日涵虚道场的峰头之上,应阐盘膝而坐,周身灵机涌动,胸膛一起一伏之间,气机亦如火势一般腾腾嚣起,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剧烈,直至极巅之时—— 熊熊烈火倏而自他周身而起,汹涌、升沉、变化,最终凝聚为一头火龙,盘绕在他身侧,龙首昂扬,威势煊然,仿佛护法神祇。 这时,应阐才将双目一睁,露出些许感慨。 龙形变化,其实不过表象,但他太曜真火中所蕴含的威势,却是实实在在增长了三四成不止! 这却不是应阐的火法,忽然又有突飞猛进,而是大日神炉法的加持之功。 不错,这几十日里,应阐潜心修行,终于是把这门法术修炼入门,于法窍中凝聚出了一尊‘大日神炉’。 此时大日神炉正熊熊运转,不断熔炼灵机,化为大日火气,供给应阐施展火法,才造就了如此威势。 而这,还不是大日神炉法的真正玄妙。 一来,应阐才刚将此法修炼入门,大日神炉熔炼灵机的效率,其实还远没有到达上限。 二来,应阐此时不过是将吞吐来的灵机,用于熔炼大日火气,实际若是紧要关头,不拘是那灵花灵草、灵精法钱,乃至丹药、符箓……只要是蕴含灵机之物,皆可以投入大日神炉熔炼。 因此,这门法术,其实也是一门生死搏杀时的绝争之法。 应阐维持着大日神炉的运转,细细体会着其奥妙。 直到日过中天,他倏然间察觉异样,忙将真火收起,停下法门。 随后,他又双眼一阖,仔细感受着天地间的灵机,发觉远方的灵气正朝此处流动,天与地的清浊交融,也源源不断滋生着灵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原来这小半日里,应阐运转大日神炉太甚,竟险些抽空了周近灵机。 要知道仙府之中灵机充沛,应阐每日吞吐不断,也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可见这大日神炉法的霸道。 应阐知晓,今日是不宜再炼法了。 他一振衣袍,长身而起,正欲回返道场,忽地心有所感抬首一望。 却见远处的峰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女子的身影,正定定望着此处。 “是她?” 女子盘髻簪花,一身素裙,正是那位道场同在昭光山的‘邓裳华’。 应阐心中一动,旋即反应过来,定是自己抽取灵机太甚,以至于相隔半座昭光山,都使对方生出了感应。 他有些歉然,遥遥拱了拱手。 邓裳华见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旋即身影一晃,便已消失不见。 这位同门的性子,实在有些冷淡。 不过他也不以为意,见状便自下了峰头。 回到道场之中,应阐翻出一本新得来的道书,看了半日,忽的为一疑难所困。 他再三思索不得开解,念头一转,索性出门直往沧溟洞天而去,寻来前人注解,对照钻研。 这一看,不知不觉便入了神,再出沧溟洞天,已是三日之后。 应阐倒是悠然自在。 他在沧溟洞天读书时,已不是首次忘了时日,犹有功夫忖道:“正好,晃眼月初已至,可往都务院中一行,将这几个月的月例领了……” “嗯?” 应阐脚步一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晃眼已是月初,随之而来的,岂不便是万宝会了。 那万宝会,举办于中南地界,距离仙府说远不远,但若不想赶得太急,也需有一两日的路程。 应阐思量片刻,索性决定今日动身。 当然,话虽如此,他仍不紧不忙,到都务院中领了月例,又回了涵虚道场一趟。 这几十日,万宝会的消息风传,应阐相识的同门之中,也有不少人欲一行。 如李玄英这样的好友,还会邀他同往。 不过,应阐此行不是为凑热闹,他们却不似与应阐一般,有的还没定下何时出行,有的计划又与应阐错开。 因此应阐想来,还是独行更加方便,便不曾与他人约定。 他回到涵虚道场之中,将新抄录来的道书归置,又换了一身衣袍,寻了一圈,不见彩雀儿,想是到仙囿山玩耍去了。 如今它在仙囿山中,认知了不少灵兽,还靠着鸾鸟的名头,收服了白芷那两只大鹦鹉,有时一去仙囿山中,便是数日不归。 应阐见状,只好只身独行,驾御起了火云,直往接天峰去。 …… 大万山西接天屏,东至神柱,南临瀚海,却不是方方正正的地域。 不过玄都仙府所在之处,倒有几分中央意味,去往何处都不算太远。 万山舫市这一场盛会,举办于中南地界,应阐出了仙府,也不需借助太虚殿而往。 他一路向南飞遁,不疾不徐,入夜之后,还寻了一处高峰暂歇,日出后又采炼紫气。 如此,依然是在第二日的晨间,便遥遥望见了一片宝光。 万宝会虽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万山舫市,已将旗下数十艘云舫齐聚,连横于天空之中,以虹为桥,以云为路,仿佛一座仙城。 此时这座‘万宝城’中已人流熙攘,四方不时还有遁光飞至,有些相识的修士打起招呼,呼朋唤友同行,落在连横云舫之中,也更增添几分热闹。 应阐架着火云,飞至近处,发觉这片连横的云舫,八方皆设有入口,随意落至一处,皆可经由虹桥云路,深入其中。 见状,他便随意寻了一个入口落下,踏上云舫,熟悉的感觉顿时铺面而来。 原来这些云舫上的建筑,虽然各有不同,但是形制风格,却是万分相类。 尤其是那迎面而来的一座白玉泉池,更使应阐莞尔。 他还记得,自己在这玉池博戏之中,赢得了三枚青神丹。 只是最终这三枚青神丹,却是入了李静秋的口中…… 也不知道,如今道院故人是何景况? ------------ 依旧请假条 昨晚楼上发狂了一直很吵没怎么睡,整天都不在状态。 无奈啊,因为这个月的目标是守护全勤,已经没啥容错了…… ------------ 第一百五十章 奇物 应阐慢步走近玉池,望着池中游鱼。 时隔几载,又至云舫,他也来了兴致,便取出来一枚法钱,随意一掷。 法钱旋转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还没坠入玉池,便有一尾白玉鱼儿跃出水面,将那法钱衔住。 旋即,却见鱼儿一吐,便是成串的光华飞出。 玉池之畔,本来便有不少人围簇,见状皆是惊奇,还有人低呼一声:“中上彩了。” 应阐也不由得一怔,招手将那成串的光华摄住一瞧,竟是一捧灵精。 这些灵精皆是五行之属,在修行界中不算罕见,许多宗派势力乃至散数修士,都知道如何以灵地、灵脉蕴养此物。 话虽如此,毕竟是在浓郁灵气之中,积年累月蕴养而出的菁华,绝非轻贱之物。 应阐心中略略一算,便知道他信手掷下的这一枚法钱,回报已近二、三百倍。 无怪旁人见了,无不眼热,一时往玉池中投入法钱的修士都多了不少。 显然,这正是万山舫市所乐见的景象,不过最寻常的人心之理而已。 不过应阐虽知此理,却也没有料到,这好处会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修行已有段年月,但还没把七情六欲修得不见影踪,骤然发了一笔小小的‘横财’,自是难免欣喜。 “莫不是我气运正盛?” 应阐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摇头一笑。 气运之事,谁人能够明了,他将灵精悉数收起,才从人群之中行出。 万山舫市,将几十艘云舫连横于天空之中,才构筑成了这一座‘仙城’。 既然万宝会还未正式开始,应阐也不急于一时,本想随意逛上一逛。 奈何他才从那玉池之中,赢得了一大彩头,难免有些引人瞩目。 因此他念头稍转,便径直往深处而去。 经由虹桥云路,接连转过几艘云舫,周近来去的修士,也已换了数批,渐渐他也汇入了人流之中,再少有人特意关注。 这时,应阐才放慢了脚步,优哉游哉逛起舫市。 万山舫市为了此番盛会,聚齐了旗下所有云舫,这些云舫上的宝物,自然也汇集了此间。 虽然真正的珍奇异宝还未呈出,但已可算琳琅满目。 应阐信步闲行,逛了半日,便见到了不少合意的宝物。 但他并未出手拿下,倒不是囊中羞涩,虽然这些宝物动辄数百法钱,但他也已不是往昔,初踏修行、身无长物。 身为玄都门人,即使是靠宗门月例,也能攒出一笔不少的法钱。 何况应阐还有炼器的本事傍身,虽然他为炼制‘天河’,炼器之时,更多是以实验为主,消耗也比他人更重一些。 但是几年积蓄下来,一两千枚法钱还是有的,若是把零散的法物、灵精一类也算作财物,还能更加宽裕。 只是应阐志在太辰星金,在够得这件珍宝之前,身上财物还是且留一留,免得用时追悔。 当然,虽然暂时没有出手之意,但并不妨一观。 他方逛了一座售卖法器的宝楼,见识了些奇门法器,不说因此便有感悟,但也可算,使自己的想法更加开阔了些。 自觉有些收获,应阐又转入了一座高阁。 这阁中所售之物,颇是有些奇异,未必多么珍贵,但是多多少少有些妙趣。 这倒是比什么法器、丹药,都更吸引应阐一些。 他才转了不过半圈,便见着一件颇合心意的物什,是一本线封的书籍。 书籍被摆置在木架上,旁边挂着一面牌子,以蚊蝇小字写着由来。 这牌字上写道,此书是某位修士行走红尘之时,意外在凡俗所获,只要在书中写上疑问,便能得到其答复。 照此说来,此物本应该是一件重宝,奈何这位修士经过试验,发觉这书中的答复,其实并非准确无误,很可能受限于这本书本身的‘知识’。 若是向其问些常识,或者凡俗世事,此书倒是能够答得上来,但若稍微高深晦涩一些,得到的答案便多半是胡诌八扯。 对于修行之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可言。 当然,此书分明不是法器,却有答疑回复之能,其实十分奇妙。 因此那位修士,将之卖到了万山云舫,只是万山云舫,或许不太重视,也或许是没钻研出来什么奥妙,便将其归置到了此间售卖。 售价三十枚法钱。 应阐不禁有些动心。 三十枚法钱,买一本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的书,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显然不太划得来。 但他偏偏喜好这些妙趣之物,为此花点儿法钱,倒也无妨。 应阐忖定,正要呼唤管事,回过首来,却先与名女修照了一面。 那女修见了应阐,似乎眼前一亮,便笑盈盈道:“又与道兄见面了。” 应阐微微一怔。 这女修的样貌,他并没有印象,不是他相识之人,应当也不是玄都同门。 他不动声色道:“道友莫不是认错人了?” “道兄误会。”女修说着,袅袅婷婷走近前来,笑道:“方才,道兄在那白玉泉池中了彩头,我却恰好旁观。” “没想到时隔半日,竟然又与道兄相遇,实在有缘。” “道兄真是好气运,一捧五行灵精,至少抵得数百法钱,怕是今日最大的彩头了。” 这女修样貌清丽,身姿娉婷,端的是位美人,与应阐搭话时,巧笑嫣兮,也不引人厌恶。 只是应阐对此并无谈兴,确定自己与对方并不相识,便淡淡道:“恰逢其会而已,并不值得赞叹。” 说罢,他拱了拱手,便将身形错开,那女修见状,不由微微张了张口。 不过此时,应阐已是唤来了阁中管事,一指木架上的书籍,说道:“此物甚合我意,还请道友为我取下。” 管事不知晓此间发生了何事,但能做成买卖,即使只是三十法钱,显然也是喜事。 “原来是这件异宝。” 他乐呵呵道:“听说此物在凡俗中,已流传有几百年之久,还曾造就名望世家……在我看来,其所承载的厚重历史,都已值当这个价格!” “道友真是好眼光……” ------------ 第一百五十一章 答疑书 入夜后,云舫上空升起盏盏悬灯。 流光溢彩,火树银花。 望去仍可见人如流水,往来不绝,更有许多修士,聚于楼台飞阁之上,邀朋唤友,设宴言欢。 似乎随着夜幕拉起,气氛反而更加热烈了几分。 不过,应阐逛了大半日,已算尽了兴致,便寻来一名云舫侍者,问道:“这云舫上,可有休息之处?” 侍者拱手答道:“每艘云舫,皆设有聚云楼,风露楼,会仙居,不知尊客欲往哪处?” “哦?”应阐奇道:“不知道这两楼一居,都有什么分别?” 侍者耐心道:“四方来者皆客,聚云楼便是舫中秉承此念所设,设有众多静室蒲团,任何人到舫市之中,皆可到聚云楼中调息、小歇,乃是最为便捷的去处。”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一丝斟酌:“只是……聚云楼中人多,难免不太雅静。” “因此,有些尊客不喜,便会花上些许法钱,住到风露楼中。” “至于会仙居,则需持有舫市请函,才可入住。” “原来如此。” 应阐微微颔首,心中了然。 他在万山舫市中,恐怕还要逗留几日,与其去那聚云楼中呆着,不如花上少许法钱,寻个清净之处。 于是略一思忖,便道:“那就往风露楼去吧。” “是,尊客请随我来。”侍者利落应了一声,便侧过身在前引路。 应阐悠然随后,很快便已远离喧闹,连空中的悬灯,似乎都变成了衬托幽静的颜色。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座楼阁之前,穿过小巧雅致的前庭,踏入楼内,淡淡的熏香气息便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侍者带着应阐,直上三层,打开一间上房,恭敬问道:“尊客,此间可还满意?” 应阐踏入房中,暗暗点了点头。 这风露楼的上房,确实装潢考究、陈设俱全,当然,真正让他满意的是,此地确实可称雅静。 “便此间了。” 应阐取出法钱交过,侍者忙是一礼,随即便识趣地退出房中,轻轻将门掩起。 听着脚步远去,应阐抬手一指,便有数道玄光飞出,印在门窗之上。 随后他又扫视一眼,凡设灯盏烛台之处,皆无火自燃,方才还有几分幽暗的房间,登时明堂起来。 应阐微微一笑,在桌案前坐下,本想拿出道书研读,忽地却想起来那奇物书籍,索性将其取出,随意翻了一翻。 “唔……” 应阐挑了挑眉,难怪那管事说,这书中承载历史,原来书中的答疑至今俱在。 翻开书封,满是笔迹。 此书的第一任主人,似乎是凡俗中的为官之人,所问的也多是为官之道。 然而,不是那致治理政之问,却是满篇钻营取巧、明哲保身之术。 应阐摇了摇头,多少有些索然无味,接着将此书翻下去,却发觉不过两三页便换了笔迹。 “这么快便易主了?” 应阐生出此念,但又转瞬否决,因为从那为官者的问题之中,可以看出每隔一次答疑,其人的见知都有不小的变化。 应是这‘答疑书’,有着一定限制,或许不能接连不断的答疑? 所以这笔迹变化,是第一任主人……寿终了么? 应阐心中微微一凛。 凡人的一生,在这书中竟只不过几页而已。 他沉下心,慢慢翻看下去,这书中的历史其实不甚精彩,凡俗中人的大多疑问,在他看来虽不至于‘愚蠢’,却也十分受眼界之限。 虽然偶尔也会出现让人眼前一亮的问题,但是答案反而令人失望。 而若出现类似长生、成仙一类的问题,果然便是胡诌八扯…… 应阐翻到最后,便发觉最后得到此书的那名修士,很是问了些与修行有关的问题。 譬如有一问是:“如何修成金丹?” 应阐本来对答案颇有兴致,奈何这书中答的,实在牛头不对马嘴,甚有几分引人发笑之嫌。 应阐不由摇了摇头,难怪万山舫市轻易就把此物,归置到了奇物阁中出售。 读完了这书中的所有疑答,他心中的新奇也消散了不少,本来已想将之合起,不过念头一转,却取出了笔墨而来,思索片刻,落笔写道:“如何修成一等罡煞?” 很快,纸上开始沁出墨色,一行方方正正的字迹逐渐显现。 应阐不由目露惊奇。 这字迹与他先前所见的答疑文字,果然毫无二致,这本书籍确实有些奇处。 不过瞧清字迹所显之后,他便不由哑然。 书中的答案是:“纳尽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方成世间第一等。” 应阐将这‘答疑书’合起,不再去看。 他修行的是《万法玄象宝箓》,只待玄光大成,门中自有凝煞炼罡之法传下,还不至于向外渴求。 本来也没想过,从这书中得到什么答案,自然也不至于感到失望。 应阐取出道书读了一阵,便盘膝坐到了榻上,开始凝炼法力。 倏而天际生白。 舫市中热闹了一夜,日出之后,依然未见止歇。 越来越多的修行人蜂涌而来,未至正午时分,便已人潮如织。 应阐从一夜的修行之中退转,念头一动,将玄光召回,门窗便顺势而开,洒入天光。 他算了算时辰,精神一振,知晓万宝会马上便要正式开始,当即一振衣袂,起了身来出行。 万宝会每十二载便举办一次,并无什么新奇之处。 应阐早已打听清楚章程,知道这几十艘云舫的中央,有一‘万宝舟’,乃是万山舫市的总坛,万宝会便在其中举办。 虽然这万宝舟,昨日尚未开放,但他闲来游逛之时,已瞧过了此舟何在,下了风露楼便轻车熟路行去,转过几座云舫,很快,那万宝舟便跃然眼中。 这万宝舟,比之寻常云舫还要大上数倍,立于云舫之上,只能仰望船身,巍巍仿佛城墙,其上宝光冲天,琉璃之色变幻。 果然不愧万宝之名。 此时万宝舟上,已垂下了许多虹桥,应阐沿行而上,踏上甲板,便倏然间心有所感。 方才所见的万宝舟,已是庞然巨物,但真踏入其中,便会惊觉其中还有一番广阔天地,一眼望去不见尽头,唯有座座楼台耸立。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行至精 此时万宝舟上,已经登上许多来客,各座虹桥皆有行人接踵,涌往座座楼台而去。 应阐举目一望,见那座座楼台,皆高九重,金瓦琉璃,映照天光,诸色变幻。 着实尽显富丽。 “这万宝舟真真豪奢。”他暗暗感慨一声,便迈开步,向最近的楼台行去。 随着距离愈近,也愈可见雄伟,就连门户都有九丈高广,上方悬着数百只银铃,摇摆晃动。 应阐从大门跨入,听闻银铃发出悦耳清音,很快,便有一名肩笼轻纱的长裙仕女迎上,微一福身:“小女珠儿,见过尊客。” “敢问尊客,可是来赴宝会?” 应阐道:“正是。” 珠儿闻言,便道:“如此,容小女为尊客择一雅座?” 应阐自无不可,颔首应下之后,便随珠儿踏上阶梯,转过回廊。 很快,两人已登上了六七重楼,才在一处停下脚步。 只见尺余高的玉栏前,置有桌案蒲团,案上摆着青瓷茶盏,雕纹小炉,玉磬、玉槌各一只。 除此之外,还有三两只白玉小碟,各盛糕点。 珠儿引着应阐来到案前,便又柔声说道:“尊客还请入座。” 应阐盘膝坐到蒲团之上,越过玉栏望去,便见下方人群攒簇,不知多少修士比肩而座。 相比起来,此处不仅宽敞,两侧还有屏风相隔,帷幔遮掩,确实清净许多。 珠儿说是为他择一雅座,倒真不是虚言。 当然,他也望见更高之处,光气朦胧,薄云如幕,笼着许多画阁,显然与这‘雅座’又有不同。 应阐不想也知,这座次之别,内里定然有些说法。 只是万山舫市依何为凭,外人却是无从知晓。 毕竟万宝会来客甚众,舫市总不可能一一验明身份、财力?那也未免太不上台面。 应阐坐定之后,珠儿便又斟上香茗,点燃熏香。 很快,雕纹小炉之中便有薄薄烟气飘出,嗅之清香,宁神定气。 随后,珠儿便道:“宝会将开,小女还当要接引尊客,便不在旁随侍了。” “尊客若有吩咐,还请触发这枚符,小女自当尽快而来。” 应阐微微颔首,珠儿放下一枚玉符,便欠了欠身,退出此间,又将帷幔放下。 应阐瞧了一眼天色,悠然品起香茗,很快日至中天,外间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他眉目微动,目光再次越过玉栏望去。 包括应阐所在,这万宝舟上的座座楼台,隐隐呈现围合之势,中央本是一片空阔。 不过随着正午时分到来,此间倏而升起一座玉台,四方雕有神异灵兽,嵌玉鎏金,光华闪烁。 此时,一位华服男子在台上显出身形,朝着四方楼台一拱手,朗声言道:“本会举办以来,仰仗各方道友支持,反响年愈热烈,实在感激不尽。” “官面废话劳扰宾客,在下不再多言,接下来便请首件珍宝。” 应声,便有一名窈窕少女,不知从何处登上了高台,手捧托盘,呈出一只白玉斛来。 虽然高台之上,相距楼台甚远,但在场皆是修行之士,自然不难看清详细。 应阐运起目力望去,见那白玉斛中,乃是一颗颗五彩流莹的晶珠,瞧着与他先前得自白玉泉池的五行灵精,倒是有一两分相似之处。 他心中一动:“此物莫不是……?” 此时,四方楼台之上,隐隐一阵哗然。 显然万宝会上如此之众,不乏有见识者,已认出了此物名堂。 那华服男子见状,这才不疾不徐说道:“想必众宾已认出来,此物正是那五行至精!” “果然如此!” 应阐心中微震。 这五行至精,听起来似乎与五行灵精仿佛,实则却不啻于云泥之别。 若说玄光境界的修行,可以分为小成、大成、熔炼罡煞三个阶段,那么罡煞修士,想要炼就金丹,亦有三大关隘,其中便有一关,名曰摄取五精。 这‘五精’所指的,便是这五行至精。 换而言之,这五行至精,便是炼就金丹不可或缺之物。 应阐知晓这样的宝会,初开场时,为了炒热气氛,呈上的定是第一等珍宝,但也没曾想到,竟会是此物。 虽然他还没有成就罡煞,但是五行至精当前,依旧难免心中炽热。 在场若有成就罡煞,乃至已困在了摄取五精一关上的修士,自然更加难以按捺,立即便有一道声音传出,喝道:“这五行至精,宗某要了。” 应阐应声望去,便见左前方的楼台上,忽然现出一名青年修士。 本来这楼台之上,皆有蒙蒙光气笼着,由外往内望去,什么也难看得真切。 但这宗姓的修士,却主动揭开了光气行出,目光四扫,似要以势压人一般。 应阐见状,只是摇了摇头,四方楼台也无应声。 那华服男子见状,也只微微一笑,言道:“这位尊客,稍安勿躁,稍后我将宝价道来,尊客自有机会竞得。” 说罢,他也不再卖弄,当即便道:“这五行至精的价值,在下便不再作赘言。” “五千法钱起售,众位尊客可竞价了。” 话音方落,那宗姓修士便折身回了座次,旋即,便闻一声重重磬声传出。 应阐心中一动,目光落回案面的玉磬、玉槌之上。 他将那玉槌取过,在掌间把玩片刻,心中便已了然。 虽然归根究底,还是生意,但这往来宾客皆是修行之士,若是竞得面红耳赤,未免太失风度。 因此,才借这玉磬为表,击磬便代表参与竞价,一响便是一百法钱。 应阐摇了摇头,说不上来这是风雅还是着相?,只是将玉槌放归原位。 此时,四方磬声陆续响起。 这五行至精,毕竟不是等闲宝物,五千法钱虽是高价,但仍难以压灭各方修士,乃至一些小型宗派的热切。 应阐心中数着,发觉不过片刻,竞价便已突破万数法钱。 他心中惊叹,却又不免觉得合情合理。 若为求索金丹大道,区区钱财何足挂齿?应阐设身处地,自己若有万数法钱,为了五行至精洒将出去,定也不眨一眼……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太辰星金 日落月升。 万宝会将五行至精取出,着实把气氛推上了顶峰,再之后,又有禁制圆满、形质俱臻的上乘法器,南海的万年贝珠等等宝物开易,皆是天价。 应阐瞧了一日,未见太辰星金呈出,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他不想也知,这万宝会一办,经旬逾月,开场、中轴、落幕之时,定是重宝云集,太辰星金虽也可贵,但还不入此类。 接下来的几日,才更有可能得见此物。 可惜,这万山舫市精于商道,虽泄露了许多宝会上会出现的宝物名目,却不可能把开易的顺序言明。 若不然,应阐只需在风露楼中等候即可,何必每日都到万宝舟中。 好在他也洒脱,既已如此,便当开眼界、博见知。 接下来的十几日,应阐便往来于万宝舟与风露楼间。 万宝会每日正午重开,至晚暮时暂休。 这时段里,应阐便在万宝舟中静观,余时,大多是在风露楼中研读道书,凝炼法力,但有时候也会在舫市之中走走逛逛。 还买了几件物什,不甚贵重,但各有妙趣。 是日,风露楼。 应阐修行之中,静而生动,开窗望了一眼夜色,见月光皎洁,距离日出尚久,索性出门闲行。 各艘云舫中,皆有那修家食府,这几日里应阐尝过,知道滋味不俗。 今夜他倒无意用食,不过途径食府,忽然想起来这府中的酒也算佳酿,索性沽了一斗,装满了昔日装‘百果酒’的葫芦,便一边饮酒,一边随心而行。 赏那火树银花,人群百态,醺然于风月中,亦是雅趣。 如是走走停停,竟然就是二三时辰。 此时天际生白,似如鱼腹,应阐兴致已尽,便欲回望风露楼中,正经传过一艘云舫,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师兄!” 这声线,应阐再是熟悉不过,抬首望去,见上方的悬廊里,正有一名少年道人向下望来。 岂不正是李玄英么。 应阐眉头微扬,李玄英已绕过悬廊,寻了梯道而下,喜道:“我还道是看错。” “不过细想,常人岂能够有师兄一般气仪,便试着一唤,果然无错。” 此时,又有一名道人,不紧不慢跟了上来,一供手道:“应兄,久别了。” “徐师兄。” 应阐还了一礼,才笑问道:“你们是何时到的?” “算来已有五日。”徐远道:“听说应兄早已动身,却至今日才相遇,着实不巧。” “除了万宝会开时,我多在风露楼中修行。” 应阐道:“今日静而生动,便与你们相遇,已经十分有缘。” 李玄英闻言,不由摇了摇头:“在这繁华闹市,师兄也能耐得住性子清修,实另小弟感佩。” 应阐笑笑,见两人神色,颇有尽兴之态,便道:“你们莫不是才从哪处宴上离席?” “我们与姚师兄、龙师兄他们同来,这几日时有饮宴。” 李玄英道:“昨日,我们又遇到了朱师兄一行,他们也有四、五人,便约定了今夜聚会,他们又唤来了几位同门……实在尽欢。” “可惜,若与师兄早上半日相遇便好了。” “如此确是错过。” 应阐也有些可惜,只道:“来日方长,自有机会。” 几人闲谈了一阵,大日的金辉便已晕染了半片天幕。 应阐欲回风露楼中,小歇半日再往万宝舟去,便有了分别之意。 徐、李二人自然不会强留,不过离去之前,李玄英却问道:“师兄何时回山?” “我们今日暮时,便要回返仙府,约定了在望东的一座高崖上汇合,应当还有几位同门也要同行。” “师兄若是赶巧,也可以与我们一道。” 应阐闻言,却也无奈。 虽然在这繁华舫市之中,呆着也不乏味,但能回山修行,当然更加自在。 只是他还没有等到太辰星金,却连自己也不知晓归期。 李玄英也知道他此行目的,见状猜出几分,只好说道:“如此,小弟先行一步,预祝师兄顺遂。” 应阐颔首应下,便与二人分别。 回到风露楼中,趁着晨间暇刻,他又开始凝炼法力,未久,体表忽地现出湛湛玄光。 昨夜静而生动,果然不是没有缘由,一张一驰过后,却是自然而然,破开了一重小小关隘。 他从静中退转,缓缓睁开双目,体表玄光忽地分出一道,落到不远处的桌案之上,化作一柄如意。 玉光温润,色泽仿佛雨下碧泊。 应阐面上露出淡淡笑意。 这玉如意,并不是幻化而成,亦不是哪般法术,而是纯粹的法力凝结之物。 虽然本质非‘玉’,但若修为、眼界不高,也实难以分辨真伪,亦能存世数十余载不变。 将法力凝炼到了可以化为实物的境界,也代表着他,距离玄光大成,又更近了一步。 修为又有进境,应阐心中舒畅,再望一眼天色,已近正午时分。 他便精神奕奕起了身来,再往万宝舟去。 这几日的万宝会,应阐一次都未缺席,一入楼台之中,便见珠儿迎上,婷婷一福身道:“尊客来了,还是小女为您择一雅座?” 应阐微微一笑,答道:“或许不劳姑娘,贫道自往便是?” 珠儿捂着朱唇轻笑,说道:“这又如何使得。” 说罢,她便脚步轻盈,带着应阐连上重楼,奉茶燃香。 应阐也已轻车熟路,品了一阵清茶,便见玉台升起。 首日那华服男子,并没有再现身,这十几日里,皆是一名宫裙女子登台。 这女子其实谈吐流利,妙语如珠。 虽然应阐只当耳趣,并未细听,却也未感不耐。 不过听着听着,他便不自禁神色一动,放下手中茶盏,抬起首来,向下望去。 只见一名窈窕少女,登上高台,双手呈起托盘,盘中以丝绸锦缎盛着一块方金。 那方金在天日下,是清冽的银白色,如月露,如霜雪,如潋潋水光。 “太辰星金!” 应阐心中油然生出惊喜。 这万宝会上,果然是有太辰星金,若能顺利拿下,这十几日的等候便也不算枉费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空忙一场? 应阐精神一振。 为这太辰星金,他已等候良久,自是不容错失。 那玉台上,呈出太辰星金之时,应阐就已捉起玉槌,待那宫裙女子语毕,便往玉磬轻轻一击。 空—— 这一槌一磬,也颇玄奇,应阐并未施力,轻轻一击,悠扬长远之声便已遍传此间。 但再转瞬,便有磬声四响。 这太辰星金起售一千二百法钱,磬声不过几次交错,数目便已翻了一番。 应阐不由微微凝眉。 虽然法钱的铸法流传至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此物铸成之后,还要蕴养于灵脉中,寻常修士,乃至一些小宗小派,根本无力铸造法钱。 所以,休看万宝会开场那一日,重宝云集,动辄以万数法钱计价,便以为此物不值一提。 实则两千法钱,都已足够买下一件上品法器了。 虽然法器之间,亦有云泥之别,二十四层禁制与三十层禁制,不是同一概念,形质有缺与否,不是同一概念,是攻伐,是守御,是修行之宝,是哪般玄妙……都有可能相去甚远。 但到底是上品法器。 太辰星金是第一等的炼器宝材不错,但若不是落在高明器师手中,价值也未必要比一件‘平平无奇’的上品法器高上多少。 因此这价格上涨的趋势,属实是出乎了应阐的预料。 “是了……” 应阐念头一转,知道事物的价值,本就不可能有定数。 这太辰星金胜在稀罕,平日里有价无市,又出现在此类宝会之中,各方竞相应价,自然水涨船高。 而若这万宝会中,再有几名对其志在必得之人,那最终会竞出何价,便更难以预料了。 此时,磬声犹然不见止歇。 应阐沉思片霎,从案上取过一枚玉符,渡入法力触发。 很快,珠儿揭开帷幔而入,福身问道:“尊客可有吩咐?” 应阐恐怕耽搁时间,当即问道:“我这有些法器,能否委予姑娘,换为法钱?” 珠儿心中了然。 这在万宝会上,其实乃是常有的事,她微微一笑,便应道:“自是能够。” “不过,尊客若是紧急,恐怕无法请来鉴师,细细品鉴法器,计定价格。” “只能依照常规定价。” “够了。”应阐并不多言,忽地将袖一挥,便放出来数道灵光,落在案面之上。 分别是飞剑一口,金钵一具,骨珠一串,扳指一枚。 前两者,是应阐所炼的金水法器,本想留予己用,但为了这太辰星金,他也只得舍弃。 后两者,则是当年他与江海越遭逢左道,从其身上得来。 这两件法器,其实也不算差,只是本宗门人多看不上左道之物,借杨炎的器斋都难以出手。 应阐本来都快忘了,此时回想起来,索性一同取了出来。 “呀。” 珠儿这女子,其实也不乏眼力,瞧过了那飞剑、金钵,便知道这两件法器,虽然不入上品,但也品质不俗。 而那骨珠、扳指,虽能看出来路不正…… 但在商家眼中,只要卖得出价,自然便是好物。 她心中略一盘算,便柔声道:“依照坊市规矩,这四件法器,小女可为尊客作价千二百数。” “尊客以为如何?” 千二百数…… 应阐知道这数目已算公道,遂一颔首。 珠儿见状欣喜,收了法器,道声:“尊客稍候。”便揭了帷幔而去。 应阐将目光投回场中。 此时,仍有磬声陆续响着,这方太辰星金的价格,竟已超逾三千法钱。 好在,至此磬声渐慢。 应阐静静等着,直到再无磬声响起,心中微定。 “三千四百枚法钱……” 算上那千二百数,应阐身上的法钱,将将足够。 他取过玉槌,朝磬一击,悠扬长远之音再起。 四方楼台,多有惊叹,玉台上那宫裙女子,亦是笑意盈盈。 显然这方太辰星金的价格,已经超乎预料。 但她没想到的是,只下一刻,便又有道磬声响起。 应阐眉头微皱,向上望去。 这磬声,正是从这楼台上的飞阁传出,此前竞相应价的磬声,似乎并未有此一方。 应阐心中暗叹,其实他身上还有些法物、灵精,包括十几日前,才从玉池中赢来的彩头,算来换上四、五百数法钱不难。 但他知晓,对方此时才出手,恐怕也是如他一般,志在必得。 果然,应阐接着击磬,便闻对方响应,如此交错,不过四五次,这方太辰星金的价格,便已迫近四千法钱之数。 应阐摇了摇头,将那玉槌放下。 这时,珠儿揭开帷幔走入,捧来一只玉盘,其上置有千数法钱,以金线串成了一贯,皆是圆形方孔、法光荧荧。 “尊客。”珠儿俯下身,将玉盘呈予应阐:“一千二百枚法钱,皆是上古规制。” “尊客可以施法检验。” 应阐随意扫了一眼,知道确实无缺,便未多言,摆了摆手示意珠儿放下,只是未再击磬。 很快,尘埃落定,这方太辰星金,却已归于他人之手。 应阐摇了摇头,没想到十几日等候,竟是空忙一场? 他顿生离意,长身而起,袖角在玉盘上一拂,便收走了其中法钱,遂一拱手,言道:“这十几日,有劳姑娘招待。” “却白费这雅座了。” 说罢,摇头一笑,便揭开了帷幔行出。 珠儿吃了一惊,忙要相送,然而追着出了雅间,他已不见影踪。 应阐下了万宝舟,便径直往舫市外围而去。 未久,到那出入口处,不再感到禁制所限,当即升起一道焰光,举形冲天而起。 应阐自认为可算洒脱,但毕竟不是心如止水之人。 白白忙活一场,却没能够遂愿,他自然是有些无奈。 不过遁入天云之中,仰观天宇无限,俯视青山广袤,心情便不自觉好了许多。 与这天地的广阔相比,任何事都显得渺小,为此郁结实在不必。 既然求太辰星金而不得,稍退一步便是,他又不是不思变通,原先亦有几种备选,如玄冥寒铁,如金母云英……皆是金水相涵的宝材,品秩也不差太辰星金许多。 只是他如今的想法,不少都建立在以太辰星金为主材的根基上,若要更换主材,许多细节也要随之改动。 上乘法器,却非绳趋尺步可得。 应阐思索时入了神,不觉已飞遁近百里地,才忽地回想起来昨夜,与李玄英、徐远相遇之时,他们说道,会在今日暮时回返仙府。 当时他还不知归期,如今却是早走一步不止。 本来可以稍作等待,再与友人同归,他也不急于此一时,但既然已动了身,倒也不必再为此回返。 仙府再聚便是。 ------------ 上一章小有改动 昨天写了章无聊的东西没发,今天改来改去还是删掉了,上一章也小有改动(就末尾一点点)。 然后就是想清楚了,跳了些无聊的东西,再出发吧。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雾山灵茶,峰回路转 几日后。 应阐正于书房之中,展卷读经,忽有明光一道飞入涵虚道场。 他并未注目,只是信手一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道明光便到了他手中,化为信笺。 应阐却仍专注,直到读完手中此篇,才将目光移至信笺上。 “嗯?” 来信之人,有些出乎应阐意料,乃是‘朱谨’。 他与此人,是在太初石星之上相识,交情尚可,几年来也偶有会面,但似今日一般,忽然来信相邀,却是颇为罕见。 “云衢山观海楼……” 应阐今日并无要事,思来与友人一会,也不至于耽搁什么,便将手中经卷收起,出了书房化作一道光焰而去。 不多时,那云上的长岭已跃然眼前。 应阐并未听过观海楼之名,但既然在云衢山上,便不难寻。 他在天街落下,沿着大道而行,很快便找到了观海楼所在。 此楼不大,只三四层高,但是建于山崖之畔,登阶而上,凭栏便可尽收云海之景。 想来观海二字,当是由此而来。 应阐沿着边廊上行,直到登顶,方见廊道尽头,有一青年道人负手而立,正观云海。 “应兄。” 那人听闻脚步,即知应阐到来,侧过身来笑问:“别来无恙?” 应阐闻言微微一笑,慢步近前一拱手道:“托赖尚安。” “却叫道兄久等了。” 这青年道人,正是朱谨。 “哈哈。”朱谨朗声一笑,也不多说,便挥袖道:“快请坐吧。” 应阐登楼之时,所见的门窗尽皆紧闭,唯有此间堂室开敞,南北门户洞开,清风从中穿拂,时有云气经流,甚是清逸。 堂室正中设有一张方桌,上置玉盏,已沏好了茶水。 朱谨引着应阐落座,便又请他一品。 应阐自是领受,端起茶盏浅尝一口,顿觉身内身外为之一清,眼前不由微微一亮。 “如何?”朱谨笑道:“此茶,可合应兄口味?” 应阐自然不吝赞赏,言道:“清神涤气,实是仙品。” “哈哈哈哈,仙品却当不得。” 朱谨闻言大笑:“不过这雾山灵茶,确非凡品,常饮甚有养魂开悟之效……可惜产出太少。” “这一点儿,已是我之珍藏,若不是为招待应兄,平时却不舍得品尝。” “雾山灵茶……” 应阐若有所思道:“莫不是那见素山所出?” “正是。” 大万山中,群峦万壑,并非处处水秀山明,亦有许多险境、奇境,这‘见素山’便是其一。 见素山据地广阔,山势雄奇,内有群峰竞秀,只是常年浓雾笼罩,难见天日,唯有少数晴光之时,方能隐约窥得山中一隅。 因此,见素山又名雾山。 雾山之所以为‘奇境’,却不仅仅因为雾景、山势之奇,还因此山之中,物产丰富,甚而常见天材地宝,不知道使多少修行人趋之若鹜。 然而奇境亦是险境。 传闻雾山之中,有着许多禁地,即使道法在身,也不能够自如来去。 偏生此山浓雾,不知是何来由,修行人的法眼竟也不能洞穿,朦胧隐晦的神念感知,更是十分受限。 自然凶险倍增。 是以在万山修行界中,见素山向来是令人心驰神往又望而生畏之地。 “竟是雾山之珍……” 应阐点了点头:“无怪有此玄妙,也无怪稀奇。” “说是如此,但这灵茶就生长在雾山,总有流出之时。” 朱谨说,年年岁岁,暮暮朝朝,为财也好,为缘也好,不知多少修士怀揣侥幸,出入雾山,虽然大多埋骨其中,但也并非没有那鸿福之人,从雾山中得到机缘。 久而久之,也渐有人摸清了雾山外围一些险地的形势,譬如这雾山灵茶的生长之处…… 朱谨道:“应兄若是喜欢,下次有机会我送你些。” 应阐和朱谨相识已有几年,也曾隐隐听闻朱谨来历,知道他此言,恐怕不是夸口。 但他也非矫情之人,闻言便道:“若如此,便先谢过道兄了。” “哈哈,小事耳。” 朱谨摇头笑过,便也端起茶盏,品用起来。 两人尝过灵茶,便闲说漫谈起来,不知不觉,盏中清茶也已见底。 这时,朱谨才忽然道:“应兄可知道,我为何突然邀你前来饮茶?” 应阐摇了摇头。 朱谨的来信中,并没有提及此事,他自然不是没有疑惑,只是无意主动发问。 既然朱谨此时提起,他便一拱手道:“道兄直言便是。” 朱谨面上露出莫名笑意,却反而朝应阐问道:“我听说,应兄在寻太辰星金?” “嗯?” 应阐眉头微微一扬:“是有此事不错……但道兄又是为何提及?” “应兄瞧瞧,这是何物?” 朱谨朗声一笑,也不再卖关子,抬手一指,便有一道光华飞出,落在桌面之上。 一抹清冽的银白色,顿时跃入应阐眼中。 “太辰星金?” 应阐微微一愕,不禁问道:“道兄何处得来此物?” “应兄可还记得,当年太初石星上,你救我于魔形围困之中?” 朱谨笑道:“当时我便说了,空口言谢,不是我的风格。” “只是该以何物礼谢应兄?我却琢磨了许久,还好我辈修行中人,不愁三年五载之久……” 他指了指那一方太辰星金:“不久之前,我得知应兄在寻太辰星金,便有意为你寻来此物。” “为此,我还特意寻过族中宝库,奈何此物确实少见,族中竟也没有收藏。” “好在,我又听闻万宝会上,可能会有太辰星金出现,便匆匆赶去……” 应阐面色骤然古怪起来。 “果然天遂人愿。”朱谨颇是得意:“虽然当日宝会之上,也有不少人争相应价,但这太辰星金,最终还是被我竞得……” 应阐知道朱谨去过万宝会。 当日李玄英、徐远二人,便是在与朱谨一行聚会之后,与他相遇,应阐还因为错过同门聚会,颇是可惜。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朱谨去往万宝会,竟是为了此事。 他瞧了瞧那一方如月露、如霜雪的星金。 真不知道是峰回路转,还是乌龙一场? 应阐不禁摇头一笑。 “咦?”朱谨奇道:“应兄不觉惊喜?莫非早已觅得星金?”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万事俱备 “哈哈哈哈。” 观海楼中,突然传出一阵长笑。 朱谨听闻前因后果,错愕之余,亦是不禁捧腹,“原来最后与我竞价之人,便是应兄?” “这可实在……” 他连连摇头,“早知如此,我便应该事先知会应兄,免得有此一场‘惊喜’。” “好在,此物毕竟还是到了你我手中。” 朱谨将那太辰星金轻轻一推,推至应阐面前:“应兄,请收下吧。” 应阐目视此物。 朱谨将之取出不过片刻,这方太辰星金光泽的表面上,便已挂起了薄薄一层水珠。 金之沉敛,凝聚水气,此即‘金生水’也。 由此也可见得,这太辰星金确实最合应阐所欲之法意。 “这太辰星金,正是我当下所需,我也确实无法推却。” 应阐说着,忽然袖角一拂,以金线串起的几贯法钱,轻轻落于桌面。 “这些法钱,还请道兄收下。” 朱谨微一皱眉,就要出言。 只是应阐并不待他开口,便抢先道:“道兄且听我说。” “这太辰星金毕竟珍重,我虽知晓道兄身家雄厚,但仍无法坦然领受。” “当然,我知晓道兄心意,并非一味矫情推却……” 说到此处,应阐忽然想起一事,细细思来似乎可行,便道:“道兄若是真想赠礼予我,我倒正有所求,或可劳烦道兄。” “哦?” 朱谨有些意外:“还请应兄直言。” 应阐道:“不知道,道兄能否代我收集一些壬水之精、癸水之精?” “壬癸之精……” 朱谨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应兄要的数量不小?” “正是。” 应阐点了点头。 太辰星金珍重,以应阐的性子,实在无法坦然领受,但这壬、癸之精不同。 此物其实并不如何稀奇,只要是稍有水法造诣的修士,便从江河长流、寒潭深涧之中采得。 只是,正因此物并不稀奇,采集起来又费时费力,对于许多修士而言,并不值当耗费苦功。 故而少有修士多加采炼,以至于想大量收集,竟也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难事。 以朱谨的能耐,倒是能替应阐解去此愁。 “应兄啊应兄……” 朱谨瞧了那太辰星金一眼,没想送出这等珍宝,竟然也会是件难事。 “好吧,那我便将法钱收下。” 他笑了笑,收起应阐的法钱,便道:“至于壬、癸之精,小事而已。” “应兄可急用?” “不急在一时。” “既如此。”朱谨道:“容我几日,定为应兄集齐壬、癸之精。” 应阐面露笑意,遂拱手道:“那我便先谢过道兄了。” 朱谨摆了摆手,只将茶盅取过,再为应阐斟满茶水,道一声:“请。” …… 旧友相会,虽说闹了乌龙一场,反倒更添几分趣致。 揭过星金之事,应阐与朱谨二人相谈甚欢,不觉时移。 但见日照西去,观海楼下云起云涌,便也随之染上金辉,流云聚散,换作霞蔚,映得楼阁之中一般绚烂。 至此,二人方觉尽兴,欣然作别。 应阐回到道场,思来仍是莞尔。 本以为与太辰星金,实在无缘,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如今,太辰星金在手,若是再有大量壬、癸之精…… 倏忽之间,应阐竟已集齐了炼制‘天河’所需。 应阐思索片刻,入了书房,取来笔墨写了一封简信,施法将之化作一只纸鹤,飞出了昭光山去。 随后,他便从从书架之上,取下那卷记有自己器道心得的札记,展于案上,对照着自己如今的想法,从头细细梳理起来…… …… 日月轮转。 朱谨果然没有食言,仅仅用了三日,便集齐了应阐所需的壬、癸之精,送到涵虚道场。 而自那一日起,涵虚道场便门户紧闭。 转眼间,已是二三十日光景。 这日,道场器房之中,应阐正对器炉而坐。 炉中的火气,在他眼中剧烈翻涌,但他始终面不改色,只是专心致志观察着什么。 直到某时某刻,应阐忽然起诀一指,轻喝一声:“收。” 登时炉中红光一敛,却有一物冲破火气,飞出器炉,又被应阐施法摄住,缓缓落于眼前。 却是一方金材,银白颜色,表面仿佛泛着水光。 “成了。”应阐细细瞧过金材,眼中流出一分喜色:“以此法炼入天一玄髓,果然无错。” 这天一玄髓,也是珍奇之物,能够赋予金铁,强大的水行法性。 只是运用起来,颇是不易,稍有不慎,便可能把金材化去。 应阐初试之时,才将玄髓炼入金材,那金材便炸成了水雾,险些蚀穿器炉;第二次虽成功将玄髓炼入了金材,却损伤了金材本身的品质…… 如是,接连几日,数次试验,才终于完全掌握了此中诀窍。 应阐瞧了瞧手中金材,他用于试验的金材,自然不是太辰星金,但其品质也不普通,如今又炼入了天一玄髓,作为寻常金水法器的主材,却是绰绰有余。 他若用此金材,炼制一口金水飞剑,品质定然远胜以往,或许真有一定可能,成就上品法器。 不过,应阐眼下却已无心此事。 这几十日,不仅天一玄髓,祭炼‘天河’的所有关隘,应阐都已细细推敲过了,要用上的其它几种宝材,与相应的法门,他也一一经过试验,确认无误。 如今,真真万事俱备,只待开炉炼宝! 应阐不愿再耽搁哪怕一分一毫。 他将手中金材收起,便熄了炉火,长身而起。 这器房是他精心布置不错,平日里钻研器道、祭炼法器也不成问题,但要用于祭炼‘天河’,恐怕有些勉强。 因此,应阐并不准备在此开炉。 他出了器房,便回到静室之中,换了一身赤色的羽衣。 这赤明山的羽衣,绘有神纹,水火不侵,又不似云光袍一般,需要耗费法力激发。 应阐喜素,平日里少着此衣,不过今次是为炼器,倒是正合所用。 应阐换上了赤明羽衣,再将一应物事清点带齐,便打开涵虚道场紧闭了数十日的门户,化作一道赤光冲天而去。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致知于用 天炉山。 奇峰耸峙,少见林木,怪石嵯峨,风光别致。 山中传承本宗器道,建筑成群,随处可见火室、炼室,遍地赤壤丹砂。 纵使修行之人不畏寒暑,身处其间,仍能够感到炎炎燥意。 …… 天炉山中不禁飞遁,时不时便可见有光华起落来去。 应阐在一片错落的殿阁之外落下遁光,并不急于走入其中,却是原地静候起来。 他本来就容貌出众,随着修行日久,又养出了一口清盈道气,着一身赤明羽衣,负袖而立,端的气宇非凡。 此间道人,行来往去,都不自禁瞧上应阐一眼。 “那是我们天炉山的弟子吗?” 几名女修从应阐身旁走过,走入殿阁群间,才窃窃私语起来:“我们天炉山何时有过这般人物?” 其中一名女修,似乎想起什么,说道:“那人我在玄成山见过。” “听说是修习真传道法的,颇为不凡……” 应阐的神念、五识,皆比寻常修士强上许多。 那些女修的议论,其实他都听在耳中,只是神态不变。 应阐拜入本宗,已有一段年月,虽也修行刻苦,但并不是独来独往的清修之士,有时与人聚会,也会参与谈玄、演法,自然会有一些名声流传。 只是范围很小,若非与他相识,至多也是偶尔听闻而已。 这样的名气不算什么,放眼本宗比比皆是,应阐自然不会因此沾沾自喜。 他悠悠望着长空,思量着炼器之事。 如此等候了有两、三刻,才见一名清瘦道士架着云车赶来,正是杨炎。 杨炎一眼就望见了应阐,降下云车便一拱手,问道:“应兄,可是久候了?” 应阐露出微笑,只道:“我也是方才赶到而已。” 杨炎哈哈一声,也不多言,举袖朝里一引,便带头行去。 应阐紧跟在后,走入殿阁群间,随他七折九转,很快来到一座大殿之前。 “到了。” 杨炎领着应阐从偏门而入,边走边揶揄道:“应兄可知道,这地火殿的炼室有多紧俏?你一封简信,寥寥几语,就要我为你安排一间……” 应阐自然知晓,即使是天炉山的弟子,想要用上地火殿的炼室,也要排上三五个月,才有可能分得名额。 外人更不必说,不仅要花上大笔法钱,需等候的时间,可能还更加漫长。 不过,杨炎乃是天炉山长老的亲传弟子,每年都有一次机会,可以免去排候,直接使用炼室。 因此应阐才会请托到他头上。 “托赖道兄,省却了我苦等之功。” 应阐道:“我定铭记于心。” 杨炎摆了摆手:“我今年本来也没有什么法器,需要动用地火殿的炼室祭炼。” “借予你又何妨,记得请我饮酒即是。” 说话间,两人已深入大殿,沿着长阶而下,来到一处甬道。 这甬道十分宽阔,挑高便有二三十丈,左右能容数辆车架并行,放眼望去,每隔约百丈远,便有一座门户。 门户之后,自然就是精心布置的炼室了。 杨炎带着应阐,寻至一间炼室门前,取出信物一照,便闻轰隆之声,石门缓缓升起,一间洞室映入二人眼中。 这洞室的空间很是高广,正中摆有一座九丈高的器炉,炉中还有火光,映得四面都是通红颜色。 应阐扫视一圈,还能见到有些地方的岩石,已烧出了琉璃光泽。 “这器炉中的火气,都是勾连地火汲来,常年不熄。” 杨炎道:“通过器炉的禁制,便能加以调节……” “至于怎么炼器,应该就不需要我来教应兄了吧。” 应阐笑道:“这是自然。” “那我便不在此搅扰了。”杨炎点了点头,遂一拱手,言道:“预祝应兄炼器圆满。” “承兄吉言。” 应阐还了一礼,杨炎便不再逗留,出了炼室而去。 应阐将石门闭起,又在炼室之中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便在器炉之前坐下,掐起法决,操纵器炉释放火力。 只闻蓬然一声,炉中火势熊熊而起,不过霎时之间,便已充斥满膛,在小小的空间中汹汹翻涌。 应阐目光微微一闪。 这地火果然不凡,比他常用的灵炭之火,火力猛烈数十倍不止。 以往,应阐用灵炭时,还要分出心来,施法增持火力,才能满足炼器所需。 但是有这地火之助,他便能够免去此劳,也能将更多心神,都灌注在炼器本身上了。 应阐暗暗点了点头,又操持着火力几度变化,时而猛烈,时而收敛,直到确认能运转自如,这才将手一翻,取出了那一方太辰星金,便果断抛入火中。 星金入火,仿佛滴水入湖,竟未生出任何动静。 在炽烈的火光中,其如月露霜雪一般的清亮颜色,也丝毫不减。 应阐并不意外,莫看这太辰星金,不如许多仙金神铁一般金气四射,不必熔炼开锋,一样尽显锋锐,便以为其质地寻常。 实际上,此物只是金气沉敛,飞剑斩击难伤分毫,真火烧炼亦不能损。 炉中地火虽是猛烈,但若没有应阐施法合应,纵使烧上多久,也难以将太辰星金熔炼。 因此,应阐将太辰星金抛入火中,便将双目一阖,不再留意。 若非每隔一个时辰,他便会睁开双眼,起诀运法,将法力打入太辰星金之中,真似已将此物忘却一般。 如此,三日三夜转瞬而过。 炉火中的太辰星金终于有了变化,虽然光泽依旧,形状却是隐隐柔软了些。 应阐依旧不慌不忙,只是等待时刻圆满,再次朝着星金打入法力,随后便从太初石子之中,取出天一玄髓。 此物常态仿佛晶石,光华湛湛如水,但若是与金铁相遇,立即便会化入其中。 应阐将之送入器炉,与太辰星金一触,果然即刻相合。 这时,他才掐起法决,朝着星金一指,施法稳住其形其质…… 应阐这才露出微微笑意。 祭炼‘天河’之法,他早已推敲过了不知多少遍,每一个步骤皆烂熟于心。 如今致知于用,自然得心应手。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河尺 “师弟。” 道人快步行入堂间,杨炎正捧卷而读,见状颇为讶异:“罗师兄,何事如此匆忙?” “师弟果然在此。” 罗道人见了杨炎,神色一松:“我正急着寻你……” 他也不待杨炎发问,便转而问道:“师弟今年还未用过地火殿吧,可否将名额借我?” “原来是为此事?” 杨炎放下手中书卷,摇了摇头:“师兄来晚了,地火殿的名额,一两月前我便借出去了。” “什么?”罗道人皱了皱眉:“借予谁了?” 话音方落,他又觉不妥,忙找补道:“近来不曾听闻,山中哪位器师有炼制上品法器的计划啊。” “并非山中器师。” 杨炎只道:“小弟是借予友人去了。” “哎!”罗道人不禁道:“你这友人,造诣如何?若是炼些寻常法器,何须用到地火炼室……” 话音未落,忽地一声巨响传来。 两人纷纷望向门外,发觉不知何时,天中竟已汇起铅云。 很快哗哗之声连成一片,雨倾如珠泻,天炉山中浮着的燥热,一时间都压下了几分。 竟是降雨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倍感意外。 玄都仙府,即在大千世界之中,又不显于天地之间,气候也与外界大有分别。 四季宜人,少有雨雪。即便有,也大多是天象殿为顺应节序所降。 似今日这般突如其来的降雨,十数年也难得一见。 罗道人走到檐下,望着雨势,抱怨之言一时忘在了脑后,却啧啧道:“这倒稀奇了……” 杨炎望向远方,发觉雨势止于天炉山中,若有所思:“莫非是山中高功修行引起的天地异象?” 道家修士,修成玄光,便能使内外天地产生交汇,道行越高,就越容易对大天地产生影响。 强大的修士,甚至可以仅凭气机搅动天象变化,修行之时,也有可能引发异象。 杨炎便听说过,罡煞修士炼就金丹之时,会引动风云汇聚…… 但这突如其来的降雨是何异象,又会是因何而起? …… 地火殿,炼室。 器炉之中,烈焰熊熊,火力嚣嚣,太辰星金沉浮其中,已然换了一幅模样,长方平直,形如镇尺,表面光华凝炼,时有星屑流转。 应阐见状即知,历经一十六日,种种宝材洗濯,这方太辰星金,亦或者说这件‘器胎’的形质,已经接近稳固。 他取出一捧黑白两色的沙砾,默默算着火候,洒入器炉之中。 那沙砾被烈火一灼,顿时便释放出大量阴阳二气,在器炉中来回滚动。 此物名唤‘两仪砂’,有为器胎调理清浊,精纯形质的奇效。 这一步,不算困难,只需维持火力,静候九日便能圆满,但对应阐而言,却是紧要关头。 他分心维持着火力,同时将袖一挥,便有张张符纸飞出,静静悬于空中。 这些符纸,都已绘满符文,此时应阐起诀一指,便有一张符纸飞入器炉,为炉中烈火一烧,符纸登时化作飞灰,其上符文却仍凝聚不散,落在器胎之上。 嗡! 刹那间,器胎震荡,仿佛发出嗡吟之声,表面光华荡漾,星屑闪烁不休。 应阐面不改色,静静等待了几个时辰,直到器胎再次稳固,便又起诀再指,将第二张符纸送入器炉。 如此,接连一百二十八次。 九日里应阐不断将符纸送入炉中,符文密密匝匝烙印在器胎之上,不仅未留丝毫缝隙,更是重迭了不知几层。 不过,奇异的是,这些层层迭迭的符文,并不显得杂乱,反有大繁若简之象。 乍一望去,符纹似乎交织成了几道纹路,仿佛神纹,又仿佛水墨丹青,只是寥寥几笔,通过墨韵深浅之变,便将一挂长河挥就…… 配合着器身表面的光华荡漾,真如水光起伏。 直到最后一道符文落于器胎之上—— 哗啦! 冥冥杳无处,似有江河长流奔腾之声传出,响动不绝。 应声,那岿巍仿佛山峦的九丈器炉,竟也轰鸣晃动。 然而应阐并未停手,却将一口浑厚法力运起,化作玄光离体,牢牢笼住了那器胎。 正是借着成器之机,将之炼化,同时也往其中祭炼禁制。 如此一炼,便是二三十日,直至那道玄光,完全融入了器胎之中,器炉又是一声轰鸣,摇晃不休,炉中火焰更是瞬间熄去。 旋即,那一方飞斩击难伤,真火烧炼不损的仙金,便在应阐灼灼目光之中,兀然‘溃散’,唯见一道水色光华从中飞出。 恰似一挂天河,浩浩汤汤,流淌而来! “成了!” 应阐身躯微震,欣喜油然而生。 晃眼之间,三载晨昏,终于炼成‘天河’! 他将手一抬,那道水光落在掌间,顿时再次化作镇尺模样。 不错,此器炼成以后,便能在金、水两种形态之间自如转换,在水为天河,在金为镇尺…… 此时,尺面的符文已皆隐去,又恢复了月露霜雪一般的光泽,不过细细看去,仍有如见浩浩江河之感。 应阐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莫看他将此器拿在手中,似乎并不吃力,其实这是因为他已将之炼化,才能举重若轻。 其实这件法器之中,炼入了大量壬、癸之精,若真化作水气,纵使不如真正的江河之渊长,但是威势决计不差许多。 即使化为镇尺,亦有几分江河之重,若祭出去一击,开山裂石真真不在话下。 “名为器之神。” 应阐轻抚着其亮银色的尺身,目露思索,片刻,缓缓说道:“便唤你为‘天河尺’吧。” 天河尺。 应阐为炼就此器,倾注了自己一身器道造诣,于他而言,天河尺已不仅仅是一件拙劣的灵宝仿品,而是他取灵宝神意,融汇自身道法之作。 因此他取其形赋名,将‘天河尺’与灵宝‘天河’区分开来。 法力注入天河尺中,尺身随之亮起清光,应阐自其上照见自己的目光,似乎得到了其回应一般。 他微微一笑,轻轻将天河尺一抛。 天河尺飞到半空,便又化作一道潋潋水光,绕着应阐盘旋一周,便从不知哪一窍穴,钻入了其体内。 旋即,冥冥杳无处,似乎又有哗啦之声响动。 只是这一次,却非天河出世之兆,而是应阐体内法力运转,直如天河奔涌!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法宝? 天炉山的雨,只下了一个时辰不到,很快复归晴霁。 此时,杨炎已相送罗道人离开,本道余下半日能得清净,不料雨停之后未久,便有一道金光穿门而入,悬于堂中,大放光明。 遂从其中传出一道声音,唤道:“明远。” ‘明远’是杨炎的号。 他闻声既惊又喜,连忙起了身来大礼:“弟子杨炎,拜见师尊。” 原来这金光中的声音,正是其师永成真人。 “起身吧。” 永成真人问道:“明远,你在地火殿中开了炼室,不是自己炼器所用?” “师尊也是为地火殿之事而来?” 杨炎有些疑惑,但仍老实应道:“是,弟子将名额借予好友炼器了。” “好友?”永成真人的声音又问道:“是何人,炼器造诣如何?” “其名应阐,在昭光山涵虚道场修行,造诣……应与弟子相去不远。” “应阐?” “正是。”杨炎道:“三年前,师尊开坛讲业,我曾请应兄来山中旁听。” “当时师尊还点了他的名提问,夸赞他的回答颇有灵气。” “原来是他。” 永成真人似乎有些印象,声音中露出几分讶异:“他的炼器造诣,已经与你接近了?” “没有师长教导,区区二三载的功夫,便能到达这个水准?” “是,应兄的才情,弟子也由衷敬服。” 杨炎应道:“弟子若非有幸,得蒙师尊教诲,恐怕不及应兄远矣。” “哼,你倒是不惭愧。” 永成真人失笑之余,不免教训了几句:“既然知道不及,便更勤苦一些,上次随我炼器之后,可梳理了所得?……” 杨炎自然恭敬应是,待永成真人教训罢了,这才得空问道:“师尊为何过问此事?” “今日晨间,雨倾如注。” 永成真人道:“明远,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异象?” “弟子不知。” “呵呵……” 金光中传出永成真人的笑声:“你自然是不知晓了,为师尚且不敢轻易断言。” 杨炎知道师尊定有下言,只是认真听着。 果然,永成真人笑过之后,便不吝解释道:“观之,似是法宝出世之兆,从雨象上看,可能是水行法宝。” 杨炎大吃一惊:“法宝?!” 修行界将法器法器分为上中下三品,每祭炼一十二层禁制为一品,炼就三十六层禁制为圆满,唯有形质俱臻,成器无缺的法器,才有可能祭炼到此境界。 是以在修行界中,圆满法器已弥足珍贵。 而所谓法宝者更甚,万千圆满法器难出其一! 因为一件圆满法器,要蜕变为法宝,唯有两种可能。 一则,法器机缘巧合之中,诞生本我性灵,自然蜕变为法宝。 二则,由金丹真人通过不断的祭炼、温养,助法器突破圆满,蜕变为法宝。 而且,金丹真人祭炼法宝,也要耗费无数苦功,只有一些成道日久的金丹真人,才可能有法宝傍身。 至于前者,更是稀世罕见,至少杨炎只在传说之中曾经听闻。 今日晨间那一场雨,竟是法宝出世的异象? 似乎瞧够了杨炎的吃惊,永成真人这才呵呵一笑,又道:“当然,这法宝出世之兆,也有些似是而非。” “若是真有水行法宝出世,雨势当如江河诀泄,沛然莫之能御才是。” “今日晨间的雨势,虽也不小,但真相比这等气象,还是差了许多。” “因而,为师推断,应是山中器师,炼成了形质俱臻,成器无缺的上乘法器,又机缘巧合,得了天地之妙,使法器在出炉之时,便生出了一点灵光。” “这样的法器,亦是万中无一,若能祭炼圆满,便有绝大可能诞生本我性灵,化为法宝。” “原来如此……” 杨炎神往之余,也终于对永成真人的来意了然。 想来,师尊是正寻找这位器师?天炉山中,其实每日都有器师开炉炼器。 但想炼成形质俱臻,成器无缺的上乘法器,定然要有万全准备,地火殿的炼室之助,也绝不可能摒弃…… 这位器师,及其法器,如今可能还在地火殿中。 “会是应兄吗?” 杨炎想到此处,不禁失笑。 应阐是才情非凡不错,但他毕竟没有师承,有些炼器的知识,甚至还不如自己全面。 他不怀疑,应阐将来可能成为器道大师,届时上乘法器,或许信手拈来,但现如今,恐怕还早了些。 永成真人也是这般想法,他对自己这个徒儿的水平,是再清楚不过,或许再经十几年磨砺,可能会有一番成就,但如今么,为时尚早。 既然借用炼室的应阐,与他造诣仿佛,那也还差了些火候。 “好了。” 永成真人道:“用功去吧,今年山中考校,不可丢了我的颜面。” 话音方落,杨炎便见金光一晃,消失在了堂间。 他忙向着虚处恭身:“弟子杨炎,恭送师尊。” 礼罢,杨炎才回到了桌案之前,翻了翻自己读了一半的器书。 “也不知道,是哪位器师豁然开悟,竟能够有如此成就。” 杨炎思绪飘飞:“应该不需几日,便会名声鹊起了吧。” 天炉山乃是传承器道的法脉,自然是以炼器的造诣为尊。 一位器师,若能炼成这等法器,立即便会名扬山中,甚至在本宗都享有名声。 若是年岁不大,可能包括师尊在内的几位长老,都会为之意动,想要收到门下,悉心调教,以期能为天炉山,再添一位器道大师。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山中风闻四起,许多弟子都在讨论此事,甚至有些山外的同门,都隐隐听说天炉山中,又出了一位器道大师之才。 不过出乎杨炎意料的是,这位器师,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五日之后,应阐从地火殿中出关,杨炎说起此事,仍是啧啧称奇。 “应兄,当日你就在地火殿中,可有所感?” 应阐只是笑笑:“地火殿中遍布禁制,一入炼室,便似内外隔绝,我岂能有所感?” “也是……” 杨炎摆了摆手:“不提此事了,应兄此番炼器,当有成就?” “这是自然。”应阐拱了拱手,“还要多谢道兄,若无地火之助,我亦难以竟功。” “小事耳。” ------------ 第一百六十章 离火之气 应阐在地火殿中,呆了近两个月,却不见有每日潜心贯注炼器的疲乏,反而精神奕奕。 他与杨炎相叙许久,又请其至云衢,饮了一壶好茶,聊表感谢之情。 回到昭光山时,已是星夜。 应阐驾驭赤光,落于峰顶,忽感今夜月色正好,索性也不回返道场,便在峰顶盘坐下来。 念头一动,外界灵气登时暴动,朝其蜂涌而来。 许是灵气汇聚,太过浓郁,竟显化出了万千星点,如辉如绚、若耀若荧,盘旋流转,似与天上星河相映。 应阐微微一笑,放开胸怀,将这庞然灵机鲸吞入体,旋即周天运转,仿佛江河奔腾。 不过几刻功夫,便已将之尽数炼化! 而他甚至并未深入定境,犹有闲暇赏月。 此时,若有外人见此一幕,定是惊诧万分,难以置信,甚而猜想他这几尺身躯之下,是否隐藏着那上古凶蛮,乃是千丈身躯的巨兽所化。 否则玄光修士,吞吐灵机再快,也不可能有这般气象,何况顷刻炼化,直如吃饭饮水,更是超乎想象。 其实,这正是天河尺的真正玄妙! 此宝于应阐的意义,绝不仅仅限于威能,而更在修行之上。 所谓合众水而受之,不为有余,散众水而分之,不为不足。 此中神意,便是近乎无穷的包容与适应,因此天河尺的一大妙用,便是能够容纳海量灵机。 其次,天河驻体,还能带动应阐法力运转,辅佐他炼化灵机,乃至凝炼法力,正如江河奔流、滔滔不息。 而且在这过程之中,天河还会滋长他的法性,带动他的水法精进,正如水之润泽,源远流长。 这对《万法玄象宝箓》的修行者而言,更无异于直接增厚根基,圆满玄功。 这便是应阐为何筹划数载,也要炼成天河尺的缘由。 “天河尺炼就,吾之道基亦小成矣。” 应阐感受着体内的变化,不禁感喟一声。 器成时,应阐尚在地火殿中,那里毕竟不是修行之地,因此他也不好尽情吞吐灵机,一试天河玄妙。 如今细细体会,方知可贵,至少玄光一境的修行,于他而言已是坦途! 而且,随着积累渐深,他修炼法术的进度,亦是日新月异…… 或许熔炼罡煞之日,亦不远矣? 应阐淡淡一笑,旋即再次放开胸怀,就于这月色之下,吞吐起了灵机。 …… 不知不觉,星移斗转。 正所谓,夜来秋雨后,飒然气象新。 每逢立秋之即,天象殿便会顺应节气,降下一场小雨。 雨后晴霁,果然天地一清。 这日应阐出了关来,心情正好,又逢天朗气清,更是怡然。 他沏了壶茶,捧书在飞阁之中坐下,颇是闲适,可惜这等清净,没有持续许久便被打破。 应阐循声望去,先见一道虹光,飞入涵虚道场,两头鹦鹉紧随其后,一边扇着翅膀,一边叫道:“仙子,仙子,等等我们……” 正是白芷院中那两头彩羽鹦鹉。 应阐摇了摇头失笑,倒也不觉吵闹。 如今彩雀儿在仙囿山中混的甚开,这两头鹦鹉也被其收服,常常随其来往涵虚道场,倒是给他这清净之地,平添了几分热闹气。 “道士!” 彩雀儿眼尖,回到涵虚道场,便发觉应阐在飞阁之上,顿时欢呼一声飞来:“你出关了?” 那两头彩羽鹦鹉也跟随过来,叫道:“见过道士!见过道士!” 白师姐这两头鹦鹉,还是孩童心性,懂得与应阐见礼,却不懂得如何敬称,只知道与彩雀儿般,唤其‘道士’。 应阐自然不会因此不快,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彩雀儿却很不爽,瞪眼道:“不许学我!” 两头大鹦鹉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彩雀儿说的,是不许学它什么? 应阐莞尔,问道:“仙子才从仙囿山回来?” “正是。”彩雀儿似乎立马忘却了不快,兴高采烈道:“道士,你猜我学会了什么?” “嗯?” 应阐配合的露出好奇之意,彩雀儿果然迫不及待展示起来,却见它将彩翼收起,仿佛憋起气成了一个小球儿,煞是认真准备了片刻,张喙一吐。 应阐双眼不由微微睁大了些。 只见一道明亮光气,从彩雀儿口中飞出,便化作一小团火焰,跳跃不休。 这点气象,自然不能与应阐的火法相比,但他仍能感受得到,此火炽烈,非比寻常! 那两头大鹦鹉见状,有些打起哆嗦,似乎是被火焰之威所摄。 彩雀儿则神气起来,小小的胸脯挺得老高,问道:“道士,怎么样?” “这是……” 应阐沉吟少息,问道:“离火?” 彩雀儿瞪大了眼:“道士怎么知道的?” 应阐笑道:“仙子是鸾鸟,凤属,能够掌握这种神火,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唔,说的也是……” 彩雀儿嘀咕道:“不过我可炼了好久,才汲取到了一缕离火之气……” 应阐瞧着可爱,不由摸了摸它脑袋,彩雀儿立即怒目,作势就要飞啄应阐。 应阐连忙抬手讨扰,又道:“仙子这离火,可真了得,若是勤修不辍,或许来日真有焚山煮海之威……” 彩雀儿果然立即翘起尾巴,“那是。” 它嘚瑟了好一会儿,又大方道:“等我汲取到更多离火之气,也分道士一些。” 应阐微微一怔。 他想了想,问道:“这会否影响仙子修行?” “当然不会。”彩雀儿更是神气:“区区离火之气,等我修为高些,轻易便能汲来许多……” 应阐轻声一笑,摸着彩雀儿的彩羽,说道:“那我可要多谢仙子之赐了。” 他本不曾想过,要从彩雀儿之处得到什么,因此先前没有设想。 如今想来,若真能够得到离火之气,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毕竟离火乃是世间神火,落在任何一位火法修士手中,都能使之获益无穷。 何况他正修炼赤明九法,大日熔炉法之后,便是中天御火大法。 此法乃是观想赤明太曜神尊所显化的中天之主神相,取其神意,统御世间火焰为己所用。 修成此法,便能炼化其它灵火、神火……养炼太曜真火,若能修炼到极致,炼化万般灵火,不仅能大幅增长太曜真火的威能,更能克制世间许多火法,神妙无匹!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南斗 朝日攀云而上。 彩雀儿已带着两头鹦鹉,去了山间玩耍,应阐读完手中道书,一壶清茶也见了底。 这时天云之中,忽有一道剑光闪现,朝着昭光山落来。 “玄英?” 应阐眉目一动,挥起大袖,便开了道场禁制。 那道剑光见状,果然一转方向,径直飞入涵虚道场,落在飞阁门前,光华一转,现出一名少年道士。 正是李玄英。 李玄英一见应阐,便拱手笑道:“恭贺师兄功行圆满,道法再进。” “嗯?” 应阐正取出了茶盏,要为李玄英斟茶,闻言不觉讶异:“玄英是如何知晓的?” “哈哈。” 李玄英本来已走入飞阁,正要落座,听闻此言,却反问道:“看来,师兄才刚出关不久?” 应阐点了点头:“不错。” 晃眼间,时节飞逝,距离天河尺出世,已足一载光阴。 这一年间,应阐进境飞快、日逾千里,若非修行《万法玄象宝箓》,还要分出许多心思修炼法术、圆满玄功,恐怕早已玄光大成。 饶是如此,他仍是于三日之前,踏破了这一层关隘。 玄光显化,甲子不失。 虽说凝炼法力,其实是永无穷尽之事,但是玄光修士踏过这层关隘之后,进境便会渐而缓慢,或许百年苦修,也不比以往三载五载之功。 此为修为境界所限,却非人力所能改之。 因此踏过此关,便谓功行圆满,玄光‘大成’。 修为到了这个阶段,便要考虑熔炼罡煞,再进一步了。 不过,应阐玄光大成之后,又花了几日巩固,直至今晨才方出关,也还不曾到过玄成山,求问座师罡煞之法。 因此他才疑惑,李玄英为何会知晓此事? 李玄英道:“看来师兄还不知道,如今你已声名鹊起……” 应阐微一扬眉,李玄英见状,却卖起了关子,说道:“师兄且随我来。” 应阐饶有兴致起了身来,随李玄英出了飞阁,又起遁上了云霄,一路往西而行。 “这个方向……” 应阐正若有所思,李玄英已降下云头,他紧随其后,便见大片广场高坛、庭院楼阁,一一跃于眼前。 果然是玄成山。 李玄英带着应阐降落在乘风渡,又沿山道而行。 这玄成山中的道路,应阐再是熟悉不过,只是几个折转,他便已经猜到目的何处,不由心中一动。 果然,很快前方传来哗啦之声,两人行出林间,登上一个天然的石台,便见一挂飞瀑,宛如白练垂天,自山壁间奔泻而下,冲入下方幽涧,激起水雾氤氲。 飞瀑两侧,皆是千丈山壁,轰鸣声在山壁之间往复回荡,仿佛玉龙长吟。 透过水雾望去,可见两侧山壁皆光泽如玉,上方隐有文字,仿佛凤篆龙章。 此处乃是仙府之中一大奇景,唤做玄成玉壁。 左侧玉壁上的文字,正是玄成道篆,此时石台上已有不少道人,面对玄成道篆而坐,苦苦思索着其中奥妙。 至于右侧玉壁,同样鼎鼎有名,正是那‘南斗榜’!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传闻唯有长生之望的修道天才,才能名列南斗。 而且此榜自有玄机,其上列名,并不经由门中任何一位高功、上真之手,却从没有出过差错。 因而能够名列南斗榜者,自会声名鹊起于仙府之中。 两人登上石台,李玄英便往南斗榜一指,说道:“师兄且看。” 玉璧之中时有光华流转,每逢此刻,其中文字依次亮起,灿然生辉,引人瞩目。 应阐放眼一扫,便见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如乔鸿鹄,如冯虚风,如云有天,陈象竟然也在其中,上次应阐到此一观之时,还不曾见其名。 他将目光放到最后,果见‘应阐’二字,浮于流光之中。 虽然在路上时,应阐就已有所猜测,但真见此一幕,依然微微一怔。 南斗榜…… 应阐并非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列居其中,但这一日来得,确实比他预料之中更早。 要知道南斗榜上,并无金丹真人,在列者三四十名,多是本宗真传。 换而言之,皆是炼就了上等罡煞,有望修成上品金丹之人;也唯有这等人物,才值得称道有长生之望。 玄光修士,列居南斗,实在少之又少。 不过,既已名列其中,应阐自然不会妄自菲薄。 长生,大道,本就是他此生所往。 “师兄名列南斗,已经风传仙府。” 李玄英道:“如今许多人都知晓,门中又出了一位修道天才……” 此时,南斗玉璧之下,亦有几人正自观榜,耳闻此言,不禁侧目。 有人小声议道:“此人便是新晋南斗榜的应阐?” 也有人大大方方朝着应阐一拱手,朗声道:“恭贺道兄,名列南斗。” 一旁参悟玄成道篆之人,有些不曾沉浸其中,听闻动静,也不自禁抬首望来。 应阐面不改色,还了一礼,道声:“承道友贺。” 便忙扯过玄英,下了石台,李玄英犹笑言道:“师兄如今名声,恐怕不在榜上许多积年真传弟子之下了。” 应阐道:“这些师兄名列南斗之时,何人不是如此风光?” 李玄英不禁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山道折返,李玄英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听闻名列南斗,门中亦有嘉奖。” “不知道会是什么?” “……我亦不知。” 若非李玄英告知,应阐甚至还不知晓,自己已经名列南斗,自然也未收到门中嘉奖。 “许是大笔道功?”李玄英猜道:“可惜,不曾与名列南斗的师兄了解过……” “何必急在此时。” 闲叙之间,两人行至山道岔口,若去乘风渡,本该往下。 不过,应阐却带着李玄英,折往闻道斋的方向而去。 当年他初入本宗,急于学法,还在闻道斋中生生等了一日。如今自是知晓,其实应当先往闻道斋递去拜帖,明日再来拜访座师。 所以今日往玄成山一行,本来就在应阐计议之内。 只是意外先往玄成玉璧走了一趟而已。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金蟾推磨 翌日一早,应阐便已在闻道斋前等候。 未久,一声钟鸣悠悠传来。伴随开静的钟声,闻道斋的大门也为道童打开。 一晃三五载,闻道斋的道童,早已换了几次面孔。 不过,应阐也是此间常客,昨天还往闻道斋中递了拜帖,这位道童却识得他。 “应师兄,您到了。” 道童行了一礼,便道:“座师已在斋中,师兄自往二层拜见即可。” “谢童子。” 应阐拱了拱手,便迈步入了闻道斋中,轻车熟路登上二层,来到静室之前。 静室的门户半掩着,袅袅烟气从中飘出,嗅之宁神。 应阐走近两步,礼道:“弟子应阐,拜见座师。” 静室之中,很快传出淡淡一声:“进。” 应阐这才推门而入,抬首便见一位面如冠玉、长衣素白的青年道人,正对门户而坐。 静室之中,陈设如旧。 应阐一时恍惚,竟有时光逆流之感。 虽然说理论上,凡是本宗长老,都有可能到玄成山中担任座师。 但实际上,常来往玄成山的门人都知晓,只有约莫七八位长老,常驻玄成山中。 眼前这位,其实不在此列,但是应阐对他并不陌生。 因为这位青年道人,便是五年之前,传他《万法玄象宝箓》的那一位座师。 应阐实不知晓,这是缘法,还是巧合? 他回过神,上前恭敬一礼,见过座师。 座师似乎并无叙旧之意,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应阐坐下。 应阐谢过座师,遂与座师相对而坐,这时他才发现,身前桌面之上,静置着一件雕刻。 此物似是金玉材质,精致小巧,雕刻成了金蟾推磨的模样,应阐与那金蟾对视,竟觉这只金蟾形神完美,仿佛活物。 “应阐。”这时,座师忽然问道:“你可知晓,本宗如今有多少玄光弟子修习《万法玄象宝箓》?” 应阐收回目光,答道:“弟子不知。” “我告诉你。” 座师淡淡道:“除去知难而退,中途转习其它法门者,共计四十二人。” 应阐微微一怔。 虽然他亦知晓,本宗三经五功、十二上法之中,修习《万法玄象宝箓》之人,可能是最少数,但是区区不足半百,还是出乎了他预料。 这时,座师又道:“你觉得这四十二人之中,有多少能如你一般,修至玄光大成?” 不待应阐回答,座师便又接着说道:“不到五人。” 应阐默然。 其实仔细想来,他并不难理解,修习《万法玄象宝箓》者,必须分心修炼各种法术,这无疑会拖碍修行。 玄光修士,岁寿不过二百,对于寻常修士而言,有多少时日能在此节苦熬? 若是不能得见曙光,转习其它道法,其实才是明智之举。 这时,座师又道:“当年,本座传你道法之时,曾问过你。” “万法归一,乃是漫漫之路,你可能够笃定?” “你是如何答的?” 应阐道:“弟子能够笃定。” 座师微微点头:“彼日今朝,不过区区五载,你便能够修至玄光大成。” “可见你并不是虚言。” “但是万法之路,玄光大成不过刚刚始足,往后只会艰险更甚。” “因此在传你凝煞、炼罡法门之前,本座仍要再问一句。” “罡煞成则无悔,你可能够笃定?” 应阐这才知晓,先前对答之意。 其实对他来说,修炼《万法玄象宝箓》,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修炼各种法术,对他而言,并不是磋磨时光,甚至难见成就之事,甚而他还乐在其中。 但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修炼法术,仍拖碍了他修为进境。 甚至,若不是他身怀灵宝道种,十分契合《万法玄象宝箓》,又炼成了天河尺辅助修行,玄光大成之日,可能还要晚至几载。 应阐从不妄自菲薄,他知道自己悟性、资质不差,若是修炼其它道法,进境或许更快。 但他修炼至今,并不曾有悔过。 应阐并未沉思,便又肃声答道:“弟子能够笃定。” 座师面上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只是转瞬收敛。 “既如此,我便传你罡煞之法。” 他淡淡道:“《万法玄象宝箓》共有上、中、下,三种罡煞之法。” “下法,大五行真极罡煞,为第三等罡煞。” 应阐双目微微一睁。 下法,为第三等罡煞? 《万法玄象宝箓》,真不愧是真传五书之一,亦不愧其修行之难。 修习此法,只要能够炼就罡煞,至少也是上三等的成就! 座师似无所觉,又继续道:“中法,先天阴阳玄衍罡煞,为第二等罡煞。” “上法,大哉混元至象罡煞,为第一等罡煞。” “此三法……” 应阐不假思索道:“弟子愿学上法。” “哈,想的倒美。”座师朝应阐露出微笑:“得授哪种法门,还要看你功行如何。” “哦?” 应阐念头一转,便拱手道:“还请座师考校。” 座师朝桌面的金蟾一指:“你且瞧此物。” 应阐再次注意到此物,却见座师屈指一弹,飞出一枚尾指大小的玉珠。 这玉珠灵气沛然,不知道是何种灵精,甫一飞至空中,那头金蟾顿时随之‘活’了过来,猛然一跃,叼住了那玉珠便咽入腹。 旋即,金蟾腹中发出咕咕大响,直似闷雷滚动,此物便生出了神力一般,推动磨盘转动起来。 应阐正自不解,便又听闻座师说道:“你将法力施展开来,将之制住,不可使其再将磨盘推动。” 应阐依言放出法力,往那磨盘之上一落。 咔咔! 那磨盘本来转的飞快,被应阐以法力制住,瞬间凝滞,但他亦不自禁眉头一扬。 此物看着,精致小巧,也不见有什么禁制神纹,似乎只是一件机关构造之物。 没想竟有如此力道! 应阐将这磨盘制住,只觉法力之下,似是一头蛮横凶兽,正在暴跳如雷,要将镇压在其身上的‘山峦’颠倒。 若不是应阐没有大意,一出手来,便用上了两三分力,不定真叫其给掀翻了去!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罡煞之法 “咕咕咕咕——” 金蟾腹中大响不断,奋尽了全力,也不能将磨盘推动分毫。 见应阐轻松制住此物,座师便又屈指一弹,再次飞出一枚玉珠。 那金蟾见状又是一跃,吞入玉珠,顿时气力再生,蹬着双腿发出鸣响,猛然一推磨盘。 应阐目光微微一凝,便觉一股庞然大力,汹涌袭来。 为求稳妥,他也加施一分法力,将这头小巧‘凶兽’再次制住。 座师依然不语,只是接连弹出玉珠,那金蟾也来者不拒,每吞一枚玉珠,气力便会暴涨。 如此不过数次,这头金蟾的气力,便已增长了近十数倍。 虽直至此时,应阐仍能牢牢制住磨盘不动,但也不复先前写意,不敢放松分毫。 眼见座师抬起手来,指尖又现玉珠一枚。 应阐暗暗吃了一惊:“竟还能有增长?此物莫不是有无穷气力?” 果然,随着座师将玉珠弹出,金蟾嗅得灵机跃起,一口吞入腹中,便又一声大鸣,直似化作滚雷,在这静室之间回荡不休。动弹之间,更显出了几分凶蛮气象,落回磨盘之前,奋力一推,磨盘登时一寸一寸转动起来。 应阐见状,眉头不禁一皱。 他将法力一运,浑身气机陡然沸烈起来,体表亦不自觉,显出熠熠玄光,诸色混融成白,霎时满映静室。 “定!” 应阐心中暗喝一声,十成法力施加在那磨盘之上,便闻喀嚓一声! 磨盘的转动,猛然一滞。 其实以他如今的法力,纵使是那金精、铜母,也能硬生生揉碾成团,那金蟾的气力更甚,两相角力之下,寻常物什早已崩碎。 但这磨盘也不知什么材质,生受庞然之力,竟然毫发无损,只是喀嚓之声不断,时前时后,转动不止。 原来应阐见这金蟾,吞下第六枚玉珠,便知自己再难轻易将其制住。 因而他这十成法力运起,却是向这磨盘逆向施力,想与此物正面较量高下。 奈何这金蟾的气力,真似无穷无尽一般,应阐与之角力,法力难免会有损耗,它的力量却不会衰减。 应阐与其僵持片刻,磨盘还是微微一转,被这金蟾缓缓推动起来。 “好了。” 这时,座师才忽然道:“到此为止吧。” 应阐闻言,只得收起法力,没有了其法力束缚,金蟾顿时推动磨盘,飞快转动起来。 一时静室之中,只余此物推磨的细微之声。 应阐见此一幕,不由摇了摇头。 近年来他修为进境飞快,法力与日俱增,又已凝练如一,本以为足可称道,没想到连这‘死物’都束缚不住。 他却不知,此时座师心中,亦是讶异。 应阐修炼到这境界,法力凝炼、气机圆融,纵使是他这等道行,若非开了法眼强行窥探,也不可能轻易看穿其功行。 因此,他才会取出这‘角力金蟾’作为考校。 修习《万法玄象宝箓》者,炼成的法术愈多,感悟愈深,根基便愈深厚,法力自然也愈强大。 故从法力强弱之上,便可见功行。 这角力金蟾,乃是上古凶蟾的精魄所炼,只要以灵机唤醒,立即便能发挥出来,生前丝许凶威。 单这丝许凶威,寻常修士若未修习上法,又或所学法门,不以法力见长,纵使修至玄光大成,也未必能够降服得住。 而若灵机供给不断,此物便会不断苏醒,气力也会随之翻倍增长。 方才,此物吞下五枚灵精,已有一十六倍气力,应阐仍能牢牢将之制住;六枚灵精入腹,便是三十二倍气力,应阐仍能与其角力片刻。 换而言之,他的法力,要比同境修士强横二、三十倍不止。 虽说修炼《万法玄象宝箓》有成者,多是根基雄厚、法力强横,但似应阐这般……仍在少数。 “能有如此成就,足见用功。” 座师一颔首,竟道:“甚善。” 应阐微微一怔,正要谢过座师夸赞,他却微一摆手:“不必多礼。” “方才本座说了,要看你的功行如何,才能决定传授你哪种罡煞之法。” 应阐心中一肃,便闻座师缓缓道:“以你的功行,当有机会炼就‘先天阴阳玄衍罡煞’。” “此法是取一阳一阴,两种罡煞为根基,熔炼四种天罡、八种地煞而成就,有玄衍万象之能。” 应阐闻言不觉欣喜,反而生出一丝怅然。 他自感天资不差,修行亦不曾有半分懈怠,五年之间为圆满玄功,勤修苦炼法术,单只为全五行,便涉猎了十数门法性不同的法术,每一门皆登堂入室。 诸如太曜真火、赤明九法、天河水法、紫霄神雷……等等高深法术,亦有成就。 其它种种法术,更不必赘述。 玄光修士之中,如他一般精通法术者,恐怕屈指可数。 而对《万法玄象宝箓》的修炼者而言,这便是根基。 如此,竟还不足以触及一等罡煞么? 似乎知晓应阐心中所想,座师忽然话锋一转,又接着道:“除此之外,若你能够沉下性子,稍加打磨功行,修炼‘大哉混元至象罡煞’亦无不可。” “不过你需知晓,修炼‘大哉混元至象罡煞’的要求,并不甚于‘先天阴阳玄衍罡煞’许多。” “但是本宗之中,炼成‘先天阴阳玄衍罡煞’者时有,炼成‘大哉混元至象罡煞’者,近一千年以来,唯有一人。” “何也?” “盖因此法,尽取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修炼之难,远在‘先天阴阳玄衍罡煞’之上。” “甚而本宗五门真传,七种一等罡煞法中,亦属此法最难成就。” 应阐心中一震,不是慑于修炼‘大哉混元至象罡煞’之难,而是忽然间,想起那本得自万宝会的答疑书来。 当日,自己向答疑书求解,如何修成一等罡煞,此书便是如此作答: “纳尽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方成世间第一等!” 这究竟是巧合所致,还是此物真有莫测玄奇? 应阐摇了摇头,知道不是考究此事之时,斩去心中杂念。 “弟子……” 他认真思索少顷,确认自己心中所想,便坚定道:“愿学‘大哉混元至象罡煞’。”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门中嘉赏 “你可笃定?” “弟子笃定。” 座师目视着应阐双眼,缓缓一点头,道:“善。” “今日,我便传你修炼之法,望你能够勤修笃行,成就一等罡煞。” 话音方落,座师兀然起手一指。 应阐只见一点金光飞至,旋即便有长篇文字,浮于心中。 “大哉混元,万法至象,原来如此……” 应阐略略一扫,顿时豁然。 不过,他也知晓现在不是时候,很快按下心切,先朝座师一礼:“谢座师传法。” 座师泰然受了此礼,又道:“好生琢磨,若有疑难困惑,可到闻道斋中寻我,或寻其它座师开解。” “此外,沧溟洞天之中,有许多前人心得,你也可以借来一观。” “是。” 应阐一一应着,座师交代过后,便一挥手:“去吧。” 应阐正要起了身来,行礼告退。 不过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一事,忙拱手道:“弟子有一事,想要请教座师。” “哦?” 座师道:“你且说来。” 应阐从袖中取出答疑书,奉予座师:“还请座师过目。” 座师饶有兴致,翻开书封看了几页,神色倏而有些变化。 “答疑作解之书?” 显然,座师何等阅历,不需应阐道来,便已猜到此物有何玄奇。 他喃喃道:“有些意思。” 遂将书页翻动,直到看完其中内容,不由眉头微皱,问道:“这最后的罡煞之问,是你所留?” “正是。” 应阐道:“弟子留下此问,只为试验此物玄奇,本来见此答复,只道是那胡诌之言,并未放在心中。” “却没想到,‘大哉混元至象罡煞’,竟与其中描述巧合。” “巧合?”座师放下答疑书,似笑非笑道:“恐怕未必。” 应阐惊疑道:“难道此物,真有这等玄妙,能知一等罡煞之法?” “那也不尽然。” 座师道:“你若向其询问详细法门,恐怕便得不到有用的答复了。” 应阐不由点了点头。 要知道,放眼世间任何一家宗派,一等罡煞之法,都是不传之秘。 此物若连详细法门,能够答得出来,那价值简直不可估量。 但他仍有疑惑:“但是,弟子观此书中,事及修行的问答,基本都是胡编乱造,为何却能准确答中,大哉混元至象罡煞之法?” “此物来历恐怕不凡,能够落到你的手中,或许也是因为缘法。” “不过……” 座师沉默片刻,才道:“我建议你,不要轻易使用此物。” “有所得,必有所失,尤其这等奇物——” 他轻点着答疑书:“当你向其索求之时,可能‘它’已从你的身上得到回馈。” “或许这书中有些疑问,正因‘偿还’不起,才没能够得到正解。” 应阐心中微微一凛:“弟子受教。” “好了。” 座师摆了摆手:“心中有数即可,且自去吧。” 应阐闻言,也不再做耽搁,起了身来一礼,便退出了静室而去。 …… 离开闻道斋后,应阐又往沧溟洞天跑了一趟,回到涵虚道场,便一头扎入静室之中。 虽然他才出关不过几日,但是新得罡煞之法,钻研起来焚膏继晷,也不觉有丝毫疲惫。 如此不过几日,对于如何凝煞、炼罡,应阐便已有了几分了然。 奈何,座师说他还要稍加打磨,才能修炼‘大哉混元至象罡煞’,果然不是虚言。 要知晓这熔炼罡煞之事,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便有可能毁坏根基。 如若不然,修行之人也不必要凝炼法力,直至进无可进时,才会尝试熔炼罡煞了。 应阐的功行,已十分不凡,但他要修炼的,乃是一等罡煞,更是本宗五门真传,七种一等罡煞法中,最难成就的‘大哉混元至象罡煞’。 此法的难处,便在于其入门之时,就要各取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缕,同时行功炼法。 此中考验之巨,不想也知。 不过,天罡、地煞亦非垂手可得。 没有青冥倚天大阵,抑或是自然成形的地煞之助,应阐只能耗费苦功,从这天地之间,慢慢采取罡煞。 而他要尽取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便更耗时良久了。 因此应阐倒是有了大把时间,可以打磨玄功,琢磨行法…… 甚而,他还开始琢磨起了,修炼新的法术。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修炼到了应阐这个境界,若是不能熔炼罡煞,几乎已经进无可进。 但修习《万法玄象宝箓》者,只要法术还有长进,便能继续增长根基,提高法力—— 当然,若只是随意修炼许多粗浅法术,自是无用,需得补全法性,或是精研高深之法方可…… 故而之后几日,应阐除了琢磨凝煞、炼罡,便是思索法术之事。 为此,他还制定了一张功课表,将要修炼、钻研的法术,安排的井井有条。 只是没想到,计划还未成行便已夭折。 这日,涵虚道场的禁制,忽然为人触动,应阐打开大门,便见一名身着紫衣的道人,朝其一礼。 “恭贺师弟,列居南斗。” 道人取出一枚玉简、一本小册,面露微笑:“门中嘉赏,还请师弟收下。” 应阐倒未忘了此事,只是没有太过挂在心头,闻言还了一礼,便从道人手中接过两物。 道人见状,也不多言,拱手又道了声贺,便化作天虹一道,破入云霄。 应阐目送他离去后,才将道场大门掩起,回到书房之中,信手翻开小册看了几眼,目光终于变化起来。 “这是……” 他的视线,移至玉简之上:“玄都真言万法咒?” 这玉简中,竟是一门大道术的修行之法! 要知道,应阐为了修成‘先天太曜赤明玄光’,已在赤明山中学法五年,却连赤明九法都未学全。 但只因其名列南斗,本宗便赐下了一门大道术,甚至涵括种种关窍与奥妙,一并录于这枚玉简之中。 虽然这门大道术与‘先天太曜赤明玄光’殊为迥异,但也不可谓之不重。 应阐这才忽然间,感受到了‘南斗’二字的分量。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始足 玉魄悬空,清辉皎皎。 正是月夕时节,一年中月最圆盈之时,又逢天高云轻,如不赏风邀月,纵使是最清苦修行之士,恐怕也觉可惜。 因此,是夜云衢山上,悬灯结彩,光华璀璨,许多道人邀友聚会,煮酒赏月,好不热闹。 澹月台上,也早已开筵,应阐到来之时,场间的气氛已颇为热烈。 他才刚刚入座,便见同席的姚子青,饮尽杯中酒水,忽然来了兴致,起身喝道:“众位,今日光景难得,不如每人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哦?”有人笑道:“那姚师兄,应起个头才是。” “怕你不成!” 姚子青闻言大笑:“好叫你知晓,老姚我若不是志在修行,早就下山考状元去了。” 他拍着案,思索片刻,便对月吟道: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似有仙籁声。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哦?子青竟真有此才情?” “好诗,当饮!” 众人见姚子青,果真出口成诵,顿时纷纷喝彩,有人起了身来,举杯朝姚子青示意,又有人道:“姚师兄已作了诗,谁来接上?” “让子青点一人便是!” 姚子青闻言,立即便朝身旁的龙道人一指:“龙飞光,你来接上。”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龙道人却镇定自若,只道:“我并不擅诗才,便演法为众位助助兴吧。” 说罢,他往澹月台外一指,众人便见一道明光升起,仿佛宝镜当空,映着皓魄清光,洒遍山间云海。 随之,竟还隐有丝竹相伴,仿佛仙籁。 “好幻法!” 有人不吝喝彩,亦有人不禁笑骂:“龙飞光这夯货,皓魄当空宝镜升,是真升起一轮宝镜么?” 无论如何,总算是过了关,龙道人点起一人接上,便施施然落座饮酒。 如此,有人吟诗,有人演法,皆是意兴盎然。 这时酒过三巡,有人吟诗过后,随意一指,便道:“应师弟,该你了。” 应阐正饮着杯中酒,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被人点起,动作不由一顿。 有人问道:“我记得,应师弟是有诗才的吧。” 一旁又有人作解:“应师弟正‘戒口业’呢,有段时日不曾说话了吧。” “恐怕只能演法助兴了。” 应阐闻言微微一笑,也不辩解,只是放下酒杯,思索片刻,悠悠吟道: “蟾宫桂殿邀寒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 伴随应阐吟咏,澹月台外,倏而云气翻涌,蟾宫桂殿,一一显化,雾縠笼绡带,云屏列锦霞,珠珑千子帐,歌绕万年株。 玉轮轧过露水,驶在琼楼玉宇之间,仙女素娥来来去去,轻声低语,鸾珮玎珰…… 众人恍惚,似也身临月宫,见闻玉兔捣药,寒蟾跳跃。 直至应阐吟罢:“一泓琼浆金樽里,遥望云衢知光彩。” 众人倏忽之间回到澹月台上,不禁齐声喝彩,纷纷举杯。 应阐也将杯盏端起,同饮过后,又随意点了一人接上,这才再次落座。 李玄英便坐在他身旁,此时才低声道:“师兄何时又多学了如此一门,高妙幻法?” 姚子青也端着酒,凑近前来,奇道:“应师弟,你不戒口业了?” 应阐闻言,一时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他这所谓高妙幻法,正是出自‘玄都真言,万法大咒’。 这门大道术有何玄奇? 一言蔽之,言出法随! 修成‘玄都真言万法咒’者,一言可变天地,动万象,御灵机,生万法,直指众妙。 当然,它的威能,也受限于修炼者的法力以及法性。 换而言之,这门大道术,几乎是为《万法玄象宝箓》的修炼者而生,应阐甚至怀疑,两者本就同根同源。 如此,也不难猜想得到,为何应阐名列南斗的嘉奖,会是这门大道术了。 至于为什么‘戒口业’,其实也是此法之由。 应阐得到‘玄都真言万法咒’后,便开始潜心钻研,终于在半年之前,将此法修炼入门。 也正因他初窥门径,还不能将玄都真言、万法大咒掌控自如,有时开口出言,稍有不慎,便会牵动灵机。 应阐为防惹出祸来,便开始尝试‘戒口业’。 这一戒便是数月光景,直到前日,他修炼这门道术,又有进境,已没有了不慎牵动灵机之忧。 因此,才有先前吟诗幻景之事。 个中缘由,此时还在宴上,应阐不好说予姚、李二人知晓,因此他想了想,只道:“饮酒,饮酒。” 两人也未太过纠结,闻言举杯相敬,共饮便是。 应阐之后,吟诗演法仍进行不断,有人还不止一次登台,酒过不知几巡,皆醺醺然。 姚子青醉意渐浓,忽然说起一事:“你们……可听闻那‘明霄山秘境’了?” “明霄山?” 应阐略一思索,发觉并未听闻此名,便道:“愿闻其详。” “应师弟不知?” 姚子青晃了晃脑袋,“也是,你是清修之士,这明霄山秘境,毕竟不是在大万山中出世……” 随他娓娓道来,应阐这才知晓,原来在那万山之外,有座秘境出世,已经引动风云际会。 这时,龙道人也端着酒杯凑了过来,插嘴道:“传闻那明霄山秘境,可能是古时候的大派洞天,也不知道有无道藏?” “这谁能说的清,但那秘境空间辽阔、灵机充沛,盛产灵药总是真的。” 姚子青道:“听说,已有不少同门想去撞撞机缘……” 应阐听着两人议论,思绪渐远。 他倒不是对这明霄山秘境,产生了多大兴趣,只是忽然之间,想起自己修行以来,虽也到过万山之北、去过南海之滨,但是似乎至始至终,都未真正离开过仙府。 如今,他不可说修炼有成,但也修行到了一定阶段,距离成就罡煞,又还差之许远。 “或许,是时候该离山游历了?” 倏然间,应阐一念生出,顿时便在心中生根发芽。 他拿过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饮尽,作了决定。 “再行万里,游历天下!”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离山 “外出游历?” “是。” “可有大致的去向?” 是日,外事司中,应阐正做离山登记,闻言略一思索,便道:“我待一路向东,离开大万山后,游历中原,直至斗罡山。” “斗罡山?” 负责登记的道人不禁抬眸,看了应阐一眼。 应阐泰然应道:“正是。” “若离开斗罡山,可能会往明霄山秘境一行。” 道人微微点了点头,将应阐的去向,记录在册,才道:“大万山外,不比山中,不在宗门眼下,亦无太虚法坛。” “出门在外,万事需当留心。” “是。”应阐谢过道人提醒,道人又取出一本小册子,交予他:“这册子中,列有一些与本宗交好的门派、世家、法脉,乃至散修高功。” “若是遇上难事,可以登门拜访,求助他们,或向本宗来信。” 应阐倒未曾想,身为玄都弟子,原来还有这般好处。 他忙收下册子,又行礼道:“谢过道长。” “不必客气。” 道人交代过后,便又问道:“何时出发?” “今日便要动身。” 弟子离山游历之后,便不必再每年完成宗门任务了,相应的,月例也会减半。 因而外事司要将出发时日,也皆记录在案。 道人得到应阐的答复,落下最后一笔,便将名册合起,拱手言道:“万事顺遂。” “承借道长吉言。” 应阐还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方出外事司的大门,彩雀儿便忽然从他襟口冒了出来,叫道:“闷死我了。” 修行人率性而为。 应阐一念既生,便无意再拖延耽搁。 因此这几日里,他拜别了门中友人,又做了些准备,便待正式动身。 不过,彩雀儿听闻他要离山游历,非要与他同行,因此应阐便托白芷,为彩雀儿准备了一口灵兽袋。 此物能使灵兽存身,而且材质坚韧、水火不侵,即使出入险境,亦无破损之忧,乃是仙囿山御兽修士,人手一口的好物。 只是看起来,彩雀儿并不如何喜欢…… 应阐只得安抚道:“我知道,仙子不喜这灵兽袋。” “我未开启禁制,仙子可以自由出入,若是觉得闷了,便出来换一口气即是。” “但若遇险之时,或有避忌之时,还请仙子藏身袋中。” “我知晓的。” 彩雀儿的小脑袋一点一点:“道士不必操心。” 应阐含笑点了点头,遂将身躯一拔,上了云霄一路飞遁,再经由接天峰,离开仙府。 本欲疾行而去,只是到了外山门、玄都观中,迎面便见一名少年道人。 “师兄。” 少年道人一拱手道:“玄英特来相送。” 应阐自然是与李玄英告别过了。 但以两人的情谊,李玄英会到外山相送,确也是在意料之中。 “玄英。” 应阐面上露出微笑,“此去或许经年,望再会时,你我皆道途长明。” 李玄英哈哈一笑,并不多言,只是取出一物,塞进应阐手中,便道:“预祝师兄此行顺遂。” 应阐见状也不推却,朝李玄英点了点头,便将清浊乘起,飞入空中。 李玄英目光追去,只见应阐飞出外山,便有一道焰光生出,化作红云,包裹着其身形,遁向天际。 …… 大万山西接天屏,东至神柱,南临瀚海,可谓广阔无垠,饶是如此,也不过占据南华大洲两三成的土地而已。 大万山外,仍有广阔天地,浩瀚繁华,却与万山中的风光迥异。 是以,应阐此行,并不欲在大万山中久留。 当然,既是‘离山游历’,他也没有借乘太虚法坛,直接去往大万山之东,而是乘云飞渡,有时望望群山苍莽,有时看看云天万里,当然,也少不了翻翻道经,炼炼法术。 如此悠哉游哉,飞了二三十日,才终于出了群山。 一出大万山,应阐便望见万里开阔,虽也不是没有山川,但与大万山相比,实在显得形单影只。 这便是‘中原’了。 此中原非彼中原,应阐出身的大昌国,亦自号‘中原之国’,其实地处西隅,是为万山所隔绝的蕞尔一角而已。 而此‘中原’,却是南华大地中心,有逾万万里之广,更有万邦万国,角逐风云…… 当然,此些应阐也不过是从书中读来,正要见识一番才是。 应阐没有停滞,再往前方遁行。 果然,不过旬日光景,便肉眼可见大地之上,人烟渐多,时不时还能望见城池。 南华大洲,古来便有道门教化,因此这些边远之国,亦非蛮夷。 这些城池望去,与应阐出身的昌国之城,其实也并无两样,但在云头俯瞰,却又另有一番风光。 广阔的城池,在天上看来,也不显得巍峨,城中的高楼殿阁,更只不过掌间大小,行人来来去去,皆如微蚁…… 或许这便是仙凡视界之别吧。 应阐收回视线,本想掠过此间城池,不过惊鸿一瞥,忽又觉得有些异状。 他想了想,开了法眼再往下方一望,果然见有一层薄薄黑气,宛如乌云,压覆在那城池之上。 “这是……妖气?” 应阐眉头微微一皱。 这黑气的性质,应阐不曾见过,但他博览群书,还是很快分辨出来:“不,是阴气?” “妖气?阴气?” 彩雀儿忽然冒了出来,眼中一闪一闪:“有妖魔?可以斩妖除魔了?!” 应阐不禁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彩雀儿为何总惦记着斩妖除魔。 不过,这城中确实是有妖魔……准确的说,应是邪祟,而且恐怕有些道行。 但凡尘俗世之中,又怎么会有厉害邪祟? 当年,应阐行走昌国时,也曾做过驱邪诛鬼之事,但凡俗中的邪物、鬼祟,就与所谓的高人一般,几乎没有成气候的。 而这城池上的阴邪之气…… 在应阐眼中,这点阴邪之气,自是不成威胁,但对一整城的生灵而言,却恐怕是灭顶之灾。 道家有好生之德,应阐思索少息,还是不能置之不管,遂将云头一按,降落在一个无人之处,再向着那城池行去。 不片刻,城门便已映入眼帘。 云上俯瞰,城池皆可尽收眼底,置身此间,城门却也高广起来。 这座城池,唤作‘梁州城’。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九子鬼婴 此时梁州城外,商旅车马,排列成队,正一一通过城门。 应阐自有许多法门,可以直接进入城中,但他并不急此一时,默默排在人群后头,只当领略红尘。 彩雀儿也从应阐襟口冒出脑袋,四处张望,还听着往来行人交谈,津津有味。 好在,它还知道什么叫做‘惊世骇俗’,倒是没有开口出言。 因此有人望见彩雀,也只暗暗惊奇而已。 人群有序。 很快,应阐便已到了城门之前。 道士进城,本要查验度牒,应阐并无此物,只在袖中一掏,随意取出一张符纸递过。 符纸上空空如也,但那守卫接在手中,看得却十分认真,半晌又一点头,便将符纸还予应阐,说道:“道长,可进城了。” 应阐含笑点了点头,便施施然过了城门。 守卫回到队中,搭档好奇,低声问了一句:“这是哪座观的道士?瞧着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守卫怔了一怔,发觉刚刚那张度牒上的内容,自己竟是想不起来了。 …… 中原大地,毕竟不同。 即使只是一个边远国家的州城,都比应阐印象中的昌都繁华不少。 城中街道宽阔,车水马龙,酒肆、茶坊、药铺、绸缎庄、铁器铺,应有尽有,街道上有江湖艺人,正自表演杂技,市井摊贩的叫卖声,亦不绝于耳。 红尘烟火,扑面而来。 应阐并不厌恶这种感觉。 他饶有兴致在城中走着,看了一会儿杂技,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些当年留下的金银,于是取出一枚元宝,在手中轻轻一揉,将大昌国的戳印,连同元宝的形状,都揉成了一团,随意丢在打赏的碗中。 人群中传出惊呼,不过,应阐已经悄无声息离开。 他见那城池上的黑气,并无喷薄之势,知晓此间邪祟,还在孕育之中。 因此应阐并不急切,在梁州城中转了半日,尝了尝此间美食,还听了一会说书。 修行人是味觉灵敏不错,但能尝得出各种异味,自然也能品味得到一些妙处所在。 因此这尘世中的美食,在应阐看来,仍有值得称道之处。 至于说书么,说来好笑,讲的竟是道家修士,斩妖除魔的故事。 那说书人道来绘声绘色,彩雀儿听得心驰神往,应阐听着,也觉煞有介事。 他常闻中原大地,修行风气甚昌,纵是世俗中人,也知道有仙神之事,甚至有一些国家,还会供奉宗派。 如今看来,倒真不是虚言。 如此半日下来,应阐和彩雀儿都尽了兴。 直到午后日昳之时,他才寻到一处府邸之前。 此府朱甍碧瓦,庭院深深,一看便是高门大户,但府中人声寂静,显然并不寻常,偶有家丁出入,也皆面带忧色。 再开了法目,往府邸上空望去,可见黑气如盖。 “果然便是此处?” 应阐若有所思:“这种人家,如何养出来的厉害邪祟……?” 他正思索之时,府门忽然一开,行出一名富态中年,左右张望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应阐身上。 他见应阐仙风道骨、仪表不凡,似是眼前一亮,连忙唤道:“这位道长!” 一边呼唤,一边已大步走近前来,叉手礼道:“道长可是来捉鬼的?” “捉鬼?” 应阐眯着眼,瞧了这富态中年一眼,才缓缓道:“不错。” 富态中年闻言大喜,忙道:“道长请随我来……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贫道姓应。” “原来是应道长。” 富态中年引着应阐,往府门而去,又道:“小的随主家姓,道长唤我王管事即可。” 应阐只是点头,这王管事却絮叨不停,忧心忡忡:“好叫道长知晓,我家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夜里,都有鬼怪入梦……” “先前也有不少道长、法师前来看过,但都束手无策。” 他小心瞧了应阐一眼:“不知道长……” 应阐只道:“带我去见你们老爷即是。” 王管事本来有些踌躇,但见应阐神态自若,不知为何心也定了几分。 很快,他便引着应阐来到一处厅堂之中,等候片刻,便有人推着车辇来到堂间。 车辇之上,半摊着一名锦衣男子,应阐一见此人,便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此人面颊消瘦,双目无神,显然身体、精神,都已饱受折磨,但更紧要的是…… 在应阐眼中,此人浑身上下,竟挂满了小鬼。 这些小鬼皆是婴儿模样,有的扒着其肩,有的咬着其臂,有的上半身都钻入了其胸腹之中……无一不是怨气滔天。 应阐细数了数,竟有九个之多。 “……这位道长。” 这鬼婴缠身的男子,显然就是王员外了。 他已没有什么气力,见了应阐,也只恹恹问道:“我可还有救么?” 应阐并未作答,只是问道:“员外可有子女?” 王员外怔了一怔,才道:“没有子女。” 应阐不禁又一皱眉。 王管事见状,忙上前问道:“道长为何问起此事?” 应阐淡淡道:“不解而已。” 王管事疑道:“不解?” “不错。”应阐冷声道:“不解你家员外,究竟为何造下如此孽障?” 他负着手,又朝车辇上的王员外扫了一眼:“九名女婴……” “你王府也算富贵人家,就算想要男儿继承家业,难道女子便养不起?竟然接连堕去了九名女婴?” 此言一出,那王员外顿时一个哆嗦,管事更是骇得连退数步,一下跌坐在地面上。 应阐毫不意外,这王管事身上亦是怨气缠身,想来便与此事,不无干连。 今日若不是他到此,等那王员外的生机、精神,皆为鬼婴啃噬殆尽,恐怕下一个便轮到此人。 而报复完了自家仇怨,恐怕就要彻底化身凶邪了。 “原来如此。” 这时,那王员外倒先回过神来,苦笑一声:“道长真是洞察秋毫,竟连此事都能知晓。” “但叫道长知晓,并非是我生性残忍,而是十年之前,有一高人为我批命,说我命里只有一个子女,若是有了一个女儿,便注定不会再有男儿……”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救苦往生 “噫——” 彩雀儿在应阐怀中一直保持缄默,听到此处,还是不禁出声鄙夷。 应阐摇了摇头,也只能道:“荒谬。” 那王员外却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边挣扎着要从辇上下来,一边哭嚎道:“求道长救我一命。” 只是他虽哭嚎,双目却不见泪,并非演技不够精湛,而是生机不足,就连泪水也流不出来了。 应阐心知,纵使除去身上鬼婴,此人也已油尽灯枯,除非有那补益元精,延生添寿的灵丹救命,否则也就多活二三载而已。 而他身上,莫说没有这等灵丹,纵使是有,也不会用来为此人救命。 如此也好,他要救的,本来也非此人,而是这满城无辜。 应阐知道,这些鬼婴若将王员外、王管事,乃至这王府上下的怨恨之人啃噬殆尽,便会彻底化身为凶邪,届时这满城生人,恐怕都要化为血食。 如此,酿成惨案不说,更可能养出某种惊世凶物。 应阐便曾在道书中,见过类似记载,说道千年之前,曾有鬼物吞噬一国,炼成了惊人的法力,更有道家修士前去诛杀,反而为其所噬…… 据书中所说,那头鬼物最终也没伏诛,还立下了一方鬼国,号作鬼帝,端是凶威滔天。 当然,且不说眼前鬼婴,有没有这等潜力,今日应阐在此,便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没有理会那王员外的求救,遂朝管事说道:“寻个僻静空旷,可见天日之处,将你家员外推过去。” 王员外怔了一怔,旋即大喜,气都喘不上了,仍要唤道:“王福,快,快,推我到后院去……” 管事连忙应是,上前推过车辇,便往后院而去。 应阐不紧不慢跟在其后,很快来到后院之中,发觉此间足够空旷,便吩咐他将王员外推到中央之处。 管事依言做了,又追问道:“道长,可还要做什么准备,尽管吩咐。” “不必。” 应阐摆了摆手,“你自退开便是。” 管事闻言,只好退到屋檐之下,正琢磨着,应阐两手空空,是要如何作法?便见他将大袖轻轻一抖,飞出数十道符纸,去往四面八方,隐隐围成一圈。 管事瞧得目瞪口呆,王员外更欣喜若狂,只是他这身体,却经不起情绪起伏,忽地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晕了过去。 应阐并不加以理会,只是注视着他身上鬼婴。 此时其实已近晚暮,日照西斜,阳气并不猛烈。 但是这些鬼婴,似乎依然有些不适,纷纷扒着王员外,要往他身躯里钻去,看着颇是有些惊悚。 彩雀儿见状,都不禁往应阐衣襟深处藏了一藏。 应阐却面不改色,只是忽然道了一声:“出来!” 应声,那些正往王员外身躯里钻去的鬼婴,霎时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生生拔了出来,飞到半空之中。 “啊——!” 这些鬼婴,齐齐发出尖啸。 即使是以应阐的修为,听在耳中,眉心亦是一顿暴跳。 那管事虽目不能视,却也听闻此声,只觉眼前一黑,忽地直挺挺栽倒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 应阐不闻不问,将鬼婴摄到半空,便掐了个法决,快速念道:“玄都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这些鬼婴,其实也无不可怜。 应阐并不欲将她们直接诛灭,而是颂念救苦经、往生咒,以期能够超度她们亡魂。 当然,这些鬼婴自不懂得领受,纷纷尖叫起来,有的挣扎着,想要回到王员外身旁,有的则是凶性大发,要朝应阐飞扑过来。 彩雀儿尖叫一声,下意识便要喷出离火,将这些鬼婴烧作飞灰。 好在应阐空出一只手来,将它按下,旋即体表浮现玄光,分作九道飞去,将鬼婴皆束缚起来。 任是她们如何挣扎,也不能够脱身而出,只得听着应阐念诵:“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渐渐地,这些鬼婴竟也平静下来,不再发出尖啸,即使偶有挣扎,也不再如先前一般剧烈。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伴随最后一句法咒落下,院中忽然一片光霞。 只见那九头鬼婴,纷纷退去痛苦、怨毒之色,沐浴在霞光中,竟显露出几分婴孩的纯净模样,又飘飘散去无形。 至于霞光,倒是久久不去,原来这并不是亡魂往生的光芒,只是晚照落于院中而已。 应阐其实也不敢笃定,这样是否已将鬼婴送去往生。 但至少在她们散去之前,已经化去凶怨之气,他亦念头通达,足矣。 也不知道,是否鬼婴离身,使王员外的身体、精神都为之一轻。 他忽然间醒转过来,只见应阐肩披霞光,仿佛天人。 “……道长?” 他混沌的精神,才刚理清思绪,不由问道:“我是不是已无恙了?” 应阐从空中收回目光,转回王员外身上,遂淡淡道:“余下二三载,安享天年吧。” 王员外怔住:“二三载?” 他有心再问,却见应阐将袖一挥,召回了四面八方的符纸。 旋即,应阐身躯一拔,竟是离地腾起,化作一道赤光,倏而消失在了云霞之间。 “仙……” 王员外不禁张大了嘴,心中只余一个声音回荡不断:“仙人!” …… 应阐飞入云霞,并未急着遁去,回过首来,望着下方城池,可见阴邪之气消散…… 他自不知,王员外竟是将他奉为仙人。 但即便应阐知晓,他也不会因此沾沾自喜,须知他这点儿修为,距离‘仙人’二字,实在不比天涯海角更近。 倒是免去一地危难,还能值得几分欣悦。 不过,鬼婴虽已被他超度,此间之事,却是未必了了。 “九子鬼婴……” 应阐目光微微眯起:“高人批命?” 王员外堕杀女婴,虽然造孽,但是凶邪养成,是这般容易的事儿么? 若是没有所谓的‘高人批命’,应阐或许会相信,这九子鬼婴的诞生,乃是机缘巧合。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除魔 月落参横。 天色将明未明,应阐乘云隐于天中,正自养神。 忽地,天际流云变幻。 应阐双目一睁,遥遥望去,便见一道晦暗阴风,正朝此间呼啸而来。 “这是……” 应阐目光微微凝起,暗道:“魔门修士?” 魔门,又或者说魔道—— 魔亦是道,这虽然是魔门之言,但也不可否认,魔门确实是始脱于道家。 甚至玄都门中,还有明文记载,魔门发源于中古,最初也被认为是道家正宗的修行之法,盛极一时。 只是,随着岁月沧桑,两者终究因为理念相悖,彻底分道扬镳,甚至一度引发道魔大劫。 大劫之后,魔门不复烈火烹油之势,但也不曾衰落,仍然传承至今。 当今南华大洲,最为鼎盛的七家修行大派,即‘四派三宗’之中,便有两家魔门。 由此也可见得,魔门与那旁门、杂家不同,确有上法,可通大道。 那阴风中的气机并不浑浊,法力可算精纯,旁门修士,修为或许有高有低,但是通常少有这种气象。 因而应阐断定,此人应是魔修,不是那两大魔门所出,恐怕也是其下法脉。 此次,应阐离开大万山游历,想过或许会与魔修遭遇,只是不曾料到,来得竟这般快。 他看着那阴风呼啸而来,在梁州城上兜了一圈,忽有一名玄袍修士从中显出身形,面色阴沉,又掐诀施法,似在觅气。 应阐心中顿时有了七八分数。 他料想那九子鬼婴,定是邪法养炼成形。若真如此,九子鬼婴被他除去,行法之人定会有所感应。 故而,应阐才会在此‘守株待兔’。 看来不是徒劳一场。 他从云上立起身来,淡淡问道:“给那王员外‘批命’,设法养炼九子鬼婴的,想来就是你吧?” 应阐先前遮掩了气机,玄袍魔修并未发觉,兀然听闻此声,心头不禁一跳。 回首望去,只见一名青年道士,负手立于云头,衣袍猎猎,神态冷然。 “玄都门人?” 他又面色一变,认出应阐道袍,抬手一挥,便是一丛飞针射出,竟是不假思索出手袭击。 应阐双目微微一眯。 当今之世,道家魔门,不说势同水火,但也绝非同道中人。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出手,出其不意拿下此人,一来是因不屑偷袭,二来也是想问清楚,九子鬼婴是否出自此人之手。 看来确是八九不离十了。 既然如此,他也再懒得多言。 应阐见那飞针根根碧光闪烁,缠绕毒火,一看便知,定是触之即伤的狠辣法器。 但他只是轻哼一声,甩袖便是一道狂风席卷而出,将那根根飞针荡开,随即屈指轻点,一道宏烈剑光迸射而出,当空一斩! 那玄袍魔修,顿时脸色大变。 他在颈间拽下一枚木符,急急念诵几声掷出,便又慌忙驾起阴风欲逃。 那木符飞至半空,便开始不断膨胀,涌出数十只扭曲的枝干,似有一头木妖要从其中,生生‘挤’出来般。 然则,此物还没显露原形。 应阐的庚金元符剑气斩过,顿时将之一分为二! 那玄袍魔修驾起阴风,甚至还没逃出多远,剑气便已疾追而来,斩杀在其背上。 好在,庚金元符剑气斩过那木符,已经弱了几分锋芒,此人身上又有法器防护。 因此,剑气斩中其背,只是有道灵光兀然爆开,并未将其生生斩断。 “咳!咳!” 这魔修一口精血喷出,却是头也不回,反朝洒下的血珠一指,精血渗入阴风,飞遁之速顿时成倍翻涨。 应阐见状,身形一动不动,似乎半点也不怕此人逃脱,只是掐了个诀,遥遥朝其一指,喝道:“镇!” 那魔修闻声,只觉眼前一黑,身躯更是没了知觉,任是如何运力,也不能够动弹分毫。 似乎这刹那里,他已不在此间,而是被镇在了那海眼之中,更有仙山压顶,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虽然这种感觉,转眼便又褪去。 但他睁开双眼,却觉天旋地转,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一具无头的躯体,正在坠落。 原来应阐将之镇住,便又一道剑气飞去,枭了此人首级。 如此,不过兔起鹘落之间,他便已将这魔修斩于剑下。 得此战果,应阐仍是神色淡淡。 这魔修的法力可算精纯不错,但是与他相比起来,便不足道了。 何况他是万法修士,最以斗法见长,当年那恒法派的余扬,在他手中尚走不过十个回合,何况一名修为平平的魔修。 斩杀此人,他几乎没费手脚,法力倒是有些消耗,因为他为试验‘玄都真言万法咒’的玄妙,强以这门大道术,镇住了那魔修一瞬。 这便是他琢磨出来,利用自身水、土两行法性,强行压制对手的‘镇’字咒。 只是如今看来…… “若想镇住修士,便要耗费更多法力进行压制。” 应阐忖道,“那若对手,实力与我仿佛,恐怕便难派上用场了。” 现在也不是琢磨法术之时,应阐念头转过,便已暂时按下。 为防魔道法门诡异,他又屈指一弹,飞出一点焰光,将那魔修坠落的尸、首烧成飞灰,只余三两物什,被其招至手中。 应阐随意翻了一翻,发觉这魔修穷酸的很,除了刚才显露的两件法器,身上几乎没有外物。 莫说法钱,就连一些常见的灵精,丹药,都没见上多少。 应阐不由皱了皱眉。 倒不是不满于收获太少,而是这魔修的身家,不似正常修士,更配不上其养炼九子鬼婴的手笔。 “莫非,背后还有主使?” 应阐正自思索。 此时,朦胧已久的天幕,忽然生白,浩浩紫气东来。 天地间的万物,随之焕发生机。 “道士。”彩雀儿从他襟口冒出头来,迷迷糊糊道:“养炼鬼婴的人,还没送上门么?” 应阐哑然一笑,才道:“仙子醒的晚了,我已将那魔修料理。” “什么?” 彩雀儿忽然清醒过来,声调高了几分,“我只在灵兽袋中眯了一会,怎么就错过了?” 旋即,它又注意到应阐的用词:“魔修?魔修在哪里?” 应阐道:“已经化作飞灰。” “你——!” 彩雀儿急得飞起来,怒气冲冲:“道士!” ------------ 第一百七十章 积煞之势 一处地下崆洞之中。 地面修得平整,砌有一座法坛,这法坛八方八角,正中之处,端坐有一道人影,因为洞中没有灯烛,却难看清面目。 此时,那道人影,忽然发出一声轻咦。 随即黑暗之中,便有一道柔和女声传出,问道:“郎君怎么了?” 那人影沉默少息,才淡淡道:“我的魔种,毁了一枚。” “什么?” 那黑暗中的女声,多了几分戾气:“什么人?竟敢毁坏郎君魔种。” “我当将其抽魂炼魄,置于火狱,焚烧千年。” “区区一枚魔种而已。” 那‘郎君’无奈道:“毁了还能再炼,何必大动肝火?” “倒是九子鬼婴少了一套,真要再费一些手脚……” 黑暗中,他似乎皱了皱眉:“罢了,暂且按下此事吧。” 女声不禁又唤了一句:“郎君。” 似有万千柔情藏于其中。 这时,那郎君又道:“对了。” “毁我魔种那人,有些意思,应是玄都弟子。” 说话间,一道光华飞出,在半空中勾勒出青年道人的模样。 “传予门中,留意一番吧。” …… 将那魔修斩杀之后,应阐又在梁州城周近守候了几日,没再等到有魔修前来。 应阐想来,却是他多疑了。 于是确定梁州无恙,他便再次踏上旅程,向着中原深处而去。 他并不是全程飞遁,有时也会落下云头,走入红尘,或是走过山川。 这中原大地,号称万邦万国,果然不是虚言。 应阐这一路而来,已经穿行数十国,各国风俗习气皆有不同,有崇尚文才的国家,三岁小儿都会背文章诗词; 有十分自大的国家,只因周近国家皆国力不济,便以为自己是中心之国,实际上那一块地界,有些贫瘠,又为一道天堑也似的大江阻隔,接触不到外面的大国; 也有崇道的国家,此国境内有一座灵山,为一个宗派所据,此派也是道家修行,接受着此国供奉,也护此国安顺…… 如此悠悠而行,不知不觉,已是冬节,天地之间扬扬飞雪,为应阐眼前的河山,覆上白皑之色。 而他披着玉雵,走在河山之间,亦多一分妙趣。 这日,应阐登上一处峰顶,不禁眼前一亮。 他如今所在山岭,雄奇之势,中原少有,放在大万山中,也有独到之处。 而这左近山势,又以他这一座山峰最为高峻,因此一眼望去,所有风光尽收眼底。 应阐看见从自己足下的山峰起,前方山势一路延绵,山中的涧水、溪泉亦汇流而去,在这雪天中,形如一条身缠玉带的银龙,飞腾往前。 应阐来了兴致,足下乘起清风,随着银龙一路前行,想要看看它能飞腾到何处。 可惜,他才往前行进半日,便见山势回转,银龙在大地上匍匐下来。 应阐不免有些失望,想着此山风光已尽,便欲离去。 只是,他才将清浊乘起,往前飞了不过几里,便又忽然调过头来,落在山头,望着下方陷入沉思。 “这是……” 应阐回过头,目光顺着自己来的方向,回到下方山间。 他心中一动:“积煞之势?” 应阐素有求知之欲,也好博观积学,这些年间,泡在沧溟洞天的时间,不比修行要少,可谓博览群书。 风水之道、堪舆之术,应阐不算精通,但也有所涉猎,而且眼前的山势,他恰好便在书中见过。 此山一路延绵,宛如龙腾,照理这种山势,应当‘冲’入平原,它携带的山涧、溪泉也应汇入河流,如此地气、水脉皆通。 但是眼前偏偏‘龙首’回转,山势没有冲入平原,涧水壅塞不流,也在此处积而成湖。 这便是积煞之势。 换而言之,此处可能会孕育出成形的地煞。 至于是何种地煞,应阐倒是看不出来,只能从山势推断,有可能是水煞,土煞,又或者是寒煞,阴煞…… 当然,无论是何种地煞,却都能在应阐手中派上用场。 应阐顿时意动,想要探探此山之中,究竟是否有地煞孕育成形。 但他还未付诸行动,便忽听闻一声:“喂!” “那边的道士,做什么的?” 应阐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不远处竟多了两道人影。 是两个女子。 一个穿着鹅黄色的长裙,一个则身着道袍。 应阐的目光很快落在那道袍女子的身上,因为这女子奇高,比之寻常男子还要高上半头,所以显得另外一名女子格外娇小。 而她这般身量,体态竟也不显粗壮,笼在道袍之中,还显得风姿绰约。 这女子也看着应阐,见他忽然看来,似乎有些无措,连忙说道:“水香,不得失礼。” 却是与那娇小女子说的。 那娇小的女子却道:“师姐,这道士鬼鬼祟祟,不知道有什么图谋……” 道袍女子连忙将她的嘴捂住。 应阐见状不禁一笑,遂拱手道:“贫道途径此处,为观山势雄奇逗留。” “不知此地有人修行,若有搅扰,万勿见谅。” “听见了么,不要再乱说话。” 那道袍女子交代一声,才将手松开,不料那娇小的女子一得空,便又喊道:“既然知道搅扰,还不快点离去……唔唔唔。” 道袍女子再次捂住她的嘴,不禁歉然一笑:“道友敬请自便,我们亦非此地修士……” “哎呀!” 那娇小的女子一下把她挣脱,叫道:“师姐,你说这个作甚?” “哦?” 应阐微微扬起了眉,目光在两人面上转过一圈,笑吟吟道:“两位的说法,似乎不大一致?” “我们确非此地修士。” 道袍女子再次按住师妹,歉然道:“我们也是刚到此处,实在是小妹失礼……” 应阐想了想,也不愿再推弄玄虚,索性问道:“想来令师妹,是怕贫道发觉此间孕育有地煞吧?” 道袍女子吃了一惊:“道友知道此间有煞?” 那‘师妹’也瞪大了眼,嘟嘟嚷嚷喊道:“师姐你看,我就说他有图谋吧!” “此人就是冲着我们的地煞而来!”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兰芝子,阮水香 “哦?” 应阐饶有兴趣问道:“两位不在此地修行,此间地煞,却是你们的私有之物?” “不错……” 那娇小女子还要再说什么,忽闻师姐重重唤了一声:“水香!” 她瞧了一眼师姐,见其已经微有颦色,悻悻不再多言。 道袍女子见状面色稍霁,这才朝应阐道:“不瞒道友。罡煞者,天地造化所生,自然不为谁人私有。” “但是此间地煞,也确实早为我们所知,我师长修行之时,便已在此处取煞。” “却不知道,道友是从何处得知,此间有煞?” “原来如此。” 应阐微微颔首,应道:“贫道不过游历至此,见到此处山呈积煞之势,便猜测有地煞孕育而已。” “师姐。”那名唤作‘水香’的女子,悄声问道:“这道士说的什么意思?” “积煞之势……” 道袍女子没有理会,思索片刻,却似有些惊叹:“道友精通风水堪舆之法?” 应阐道:“聊有涉略而已。” 应阐却非虚言,他于风水、堪舆一道的造诣,不过止于通读几本道书而已。 只是他不知晓,这世上许多修士,并不如他一般,爱好处处涉略,也不能如他一般,读过几遍道书,便能有些领会。 须知‘理论’与‘致用’之间,实有霄壤之别。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并非何处都如沧溟洞天一般,藏书无尽。 记载各种峦形水势,乃至种种神山灵窟的风水奇书,若是流传出去,或许会为爱好此道的修士,奉为珍宝,也或许会为某些小型宗派收藏,作为底蕴。 但在沧溟洞天之中,甚至不需道功便能借读。 故而应阐此言,在那道袍女子看来,却是实在谦虚。 她不自觉朝应阐面上看去,想道:自己单只修行,便常觉得时间不够用了,他看着也没比自己年长,修为似也不浅,还能涉略风水之道……实在是很了得。 想着想着,视线游移,对上了应阐目光,又忽然觉得自己冒犯,不禁两颊一烫。 她忙偏开视线,想了一想,又朝师妹说道:“听到了么,人家是凭本事寻到此间,你还道人有所图谋,实在失礼。” 师妹嘟囔道:“那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 她将眉头蹙起,师妹见状,顿时不敢再作辩驳,又见她眼神示意,只得朝应阐一礼,不情不愿道:“是我失礼了。” “无妨。” 应阐本来也未感不悦,闻言只是摆了摆手,又朝道袍女子说道:“令师妹所说,也不无道理。” “天罡地煞,虽不为人私有,但总是有先来后到。” “不过,贫道也确有所需,不知道此间地煞规模如何,是否浓郁?” “若是道友足用,贫道也想采取些许。” 那师妹道:“你这道士,倒是知情达理。” 她忽然发觉应阐温和有礼、条理清晰,显得自己好生小气,不由有些后悔起来。 师姐倒不知她所想,闻言答道:“此间的地煞,其实规模寻常,不过……” 她略一犹豫,便道:“不过,我所需的煞气不多,应当能为道友余留一些。” “哦?” 应阐欣然道:“如此,便承道友相让了。” “我承道友相让才是……” 那道袍女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应阐闻言只是一笑,说道:“我若再与道友推托来去,是否太客套了?” 闻言她也不由露出浅笑,说道:“道友……” 她想了想,换过一个称呼:“道兄说的是。”便又问道:“还未请教,道兄如何称呼?” 说着,已先将自己的名字说来:“我名兰芝子。” “兰芝子……” 应阐点了点头,暗道人如其名,遂还礼道:“应阐。” 这时,一旁的师妹忸忸怩怩,却也上前一礼,说道:“小妹阮水香,见过道兄。” “先前多有得罪,还望道兄见谅。” 应阐只含笑道:“我并未放心上,道友也不必介怀。” 几人通过名姓,应阐便道:“道友何时取煞?” “这个么……” 兰芝子有些难为情道:“可能要让道兄,稍作等候。” “这是何故?” 兰芝子道:“好叫道兄知晓,其实数十日前,我便有意取煞,奈何此间不止何时,多了一头厉害精怪……” 应阐暗道这情节听着耳熟。 “我观那精怪不凡,所以没有贸然惊动了它,而是回返师门,好生准备了一番。” 兰芝子道:“今日前来,正是要尝试将其驱逐。” “却要劳烦道兄等候。” “无妨。”应阐道:“道友请便。” 兰芝子轻点螓首,又低声与阮水香说了什么,两人便一齐将清风乘起,飘飘落往山间。 应阐忽然反应过来,这兰道友真是没有防人之心,当着外人的面,便去对付精怪,若是他有渔翁得利之意,岂不危险? 不过,也可见其心思纯粹。 他摇了摇头,没有跟随下去,只是立定在山头上,遥遥望着。 只见二人飞落山间,又沿湖泊环绕一圈,似做了些布置,便一纵身,跃入其中。 这湖泊是山涧溪泉汇流而成,并非死水,但也水波不显。 不过两人跃入其中未久,原本平静的湖面便兀然翻涌起来,有时浪起竟逾数丈,更有道道漩涡生出,可见战况激烈。 应阐感知着湖中气机变化,不由扬了扬眉。 先前兰芝子二人,是有意收摄了气息的,他也没有贸然去以法眼窥探,倒真没看出来,这两人的修为,都可算是不俗。 “看来这位道友,应是有些来历……” 应阐暗暗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兰芝子二人既有这般功行,对付一头精怪当是无虞。 却没想到,湖中的战况维持了好片刻,不见止歇之势,反而愈发激烈起来。 湖面的水波,也愈来愈发汹涌。 应阐更觉意外,正要凝神去看,却闻哗啦两声,原是兰芝子二人,一前一后破开水面而出。 紧接着,便闻水下传来一声似马、似牛的嘶吼,湖水骤然四面八方排荡而去,冲出一头庞然大物。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异兽 “昂——!” 奇异的吼声在山间回荡,仿佛闷雷滚动。 应阐垂目一望,见地面的石砾也随之跃跃不休,不禁有些诧异。 先前,他观湖中气机变化,并不见有磅礴妖气,便料想这头精怪道行不高。 如今见此声威才知,自己定然是小觑了。 应阐凝起目光看去,只见一头庞然大物破开水面。 此物的形貌,实在奇异,头似驼,金睛烁烁,仿若龙首,只是无角,须发如火,身形矫健,披鳞带甲,四肢粗壮,似爪似蹄,一条长尾,则似一团金云,上下摆动。 端是一头异兽。 这异兽破开水面,便又昂昂一声大吼,随后口吐人言,喝道:“搅乱了本尊好梦,还想退去不成?!” 它将长尾一甩,便是道道金气飞出,分开湖面,斩碎山石,在湖畔犁出道道创痕。 若是被这金气击中,恐怕与受飞剑一斩无疑。 好在兰芝子二人反应及时,各自乘着清风,避开金气斩击。 但那异兽长尾挥舞不断,金气也似泼雨一般乱洒,两人忙于闪转,一时却是无力反击。 而那异兽却是张口一吐,便喷出来十数团烈火,劈头盖脸又朝两人打去。 “哎呀!” 阮水香眼看闪躲不急,不禁惊呼一声,好在兰芝子见状,连忙将手一扬,飞出腕上素环,化作一圈银光扫去,将那十数烈火尽数打灭。 只是如此一来,她也不免错过了还手的时机。 那异兽见状更是兴起,乘胜追击不断,金气斩击不休,喷吐烈火连连,时而还一踏足,掀动水波…… 应阐在山头上,看着这一番争斗,心中更是惊奇。 此兽不仅形貌奇特,手段也实在繁多,他如今也不乏见识,但是如此奇异的妖兽,却也闻所未闻。 这时,彩雀儿忽然冒出头来,四处张望一眼,目光顿时便为山间斗法吸引住了。 它瞪大了圆眼儿,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彩雀儿不喜风雪,自入冬节以来,它便常在灵兽袋中呆着,不过每隔几天,它还是会出来一趟。 应阐对此习以为常,只道:“仙子醒了?” 彩雀儿点了点头,便追问道:“道士,下面怎么有人正和精怪斗法?” 应阐想了想,将来龙去脉略略说了一遍,彩雀儿顿时兴奋起来,叫道:“那道士还不快去帮她们?” “她们快要支撑不住了!” 应阐不禁失笑,实不知晓,彩雀儿为何能把‘她们快要支撑不住’说得这般起兴? 而且兰芝子二人,看着虽是左支右绌,其实还不至于落入险境。 若能等到那头异兽疲惫,露出破绽,未尝没有转守为攻的可能。 不过…… 应阐对这异兽,也颇有些兴趣。 他想了想,还是轻身一跃,飘飘落下山间的同时,已出声道:“两位道友。” “可需贫道援手?” “道兄?” 兰芝子见应阐到来,不觉一喜,但想答应下来,却又颇难为情。 倒是阮水香闻言,当即唤道:“道兄快快出手!” 她似乎气急了,忿忿骂道:“这头恶兽,我须饶不了它……” “昂——!” 异兽一声长啸:“再来一个又如何?” 它那一双仿佛灯笼的金睛,望向应阐,喝道:“正好,洗刷鳞甲的丫鬟有了,再添一个看门巡山的小奴,省得总有不长眼的,来扰本尊清梦!” “哦?” 应阐微微一笑,难怪阮水香怒气冲冲,原来根由在此。 他倒是不气愤,只悠悠道:“你倒懂得享福,但想擒我来当看门的奴仆?” “却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话音方落,只见一道水光从他天门冲出,浩浩荡荡朝下卷来,直如天河泄流,避无可避! 这异兽心中一跳,连忙挥动长尾,斩出十几道金气,要将水光分开。 但这一道道堪比飞剑斩击的金气,斩入水光之中,直如泥牛入海,竟没引起半点波澜。 它更是心惊,又踏水弄波,很快湖中升起一道巨浪,直迎着那水光撼去。 这道巨浪,几乎汇起了小半座湖,声势浑不在那水光之下。 然而两者一触,不见水流激涌,那道巨浪便如小溪流水一般,汇入江河,转而朝它席卷而来! “怎会如此,这是什么法术?” 此兽心中大叫一声,还想施展手段对抗,却已来不及了。 它本避无可避,浩荡水光卷下,登时将之卷入其中。 “昂——!” 它惊怒交加,不禁又是一声大吼,奋力想要从中挣脱。 应阐这才发觉,这头异兽的力量,竟也强悍非常。 可惜,在‘天河尺’的威势下,任是它有龙象之力,也绝难以对抗。 应阐念头一动,水光凝聚起来,将之死死镇住,确定它再难以动弹分毫,这才悠悠说道:“看来,想要擒住贫道,你还差些本事。” “呜呼!” 彩雀儿跟在应阐身旁,见他一合之间,便降服了这头骇人妖兽,不禁欢呼一声。 兰芝子同阮水香二人,更是目瞪口呆。 “道兄。”兰芝子飞近前来,望着那被水光死死镇住的异兽,疑在梦中:“你将此兽降住了?” 应阐微一颔首,只道:“举手之劳尔,道友无恙吧?” “自是无恙……” 兰芝子尚有些恍惚,阮水香则反应过来,铮的一声,不知道从何处飞出一道剑光来,恨恨道:“好啊,你这畜牲,不是要本姑娘,给你当洗刷鳞甲的丫鬟么?” “我现在便为你去鳞。” “水香。”兰芝子微一蹙眉,正要再说什么,那头异兽闻言,却觉心惊肉跳,连忙叫道:“且慢!” “且慢动手!” 而且它还知晓,应阐才是真正执掌自己生杀之人,努力偏过头颅,便是一声:“道友饶命!” “小畜愿降,小畜愿当牛做马,鞍前马后,尽心竭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噫。” 彩雀儿低声道:“学过的词,倒是十分不少。” 兰芝子先前没见过彩雀儿,忽然听闻此言,不由噗嗤一笑。 “好可爱的雀儿。”她道:“这是道兄的灵兽么?” “昂——!” 那异兽闻言,又是一声大吼:“小畜也可以当灵兽啊!!”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四不相 “哦?” 应阐颇觉玩味,笑道:“道友当真甘为灵兽?” “哼!本尊,仙灵神兽之姿,怎么可能甘为灵兽?” “今日你的法术高强,本尊奈何不得,但只消有三年五载,本尊定要让你知晓厉害……” 这头异兽心中暗暗发狠,面上却忙应道:“当真!自是当真!” “小畜绝无虚言!” “哈……”阮水香本来满腔愤懑,见它这般模样,也不禁气笑:“你这畜牲,先前气焰多么嚣狂?怎么现在如此蠖屈乞怜?” “此话不然。” 此兽义正词严道:“我观这位道友,法术精深,头角峥嵘!定是非凡人物,若能追随左右,实是荣幸之至,岂能说是蠖屈乞怜?” 彩雀儿闻言,不禁鄙夷:“好不要脸。” 兰芝子又是噗嗤一笑。 应阐亦是莞尔。 “既然如此。”他道:“你且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这头异兽精神一振,当即答道:“小畜会喷火,御水,呼风,招雷……能大能小,变化如意,还会遁地、腾云,能够日行万里……” 彩雀儿听着,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会的这许多法术?” 此兽闻言,很是得意道:“些许法术而已,稍微琢磨琢磨,不就懂了?” 兰芝子二人闻言,不禁相觑。 虽然先前相斗之时,她们便已知晓此兽手段繁多,但是如今听来,它竟还有许多本领不曾显现? “师姐。”阮水香低声道:“你可知晓,它究竟是什么妖兽?” “我也不曾听闻。” 兰芝子摇了摇头,又与应阐道:“道兄可要收下它?” “如此异兽,若是真愿臣服,实不失为助力。” “而且此兽十分神骏,作为坐骑,亦长仙家颜面。” 应阐心中一动。 当年他才拜入本宗之时,也曾想过到仙囿山中,挑选一头心仪的坐骑,奈何囊中羞涩,最终并未成行。 后来一直自己乘风出入、飞遁来往,虽已成了习惯,但若能有一头心仪的坐骑,仍是妙事。 不过…… 应阐瞧着这头异兽,沉吟片刻,才道:“好叫道友知晓。” “虽你出言不逊在先,但在贫道看来,略施惩戒也就是了。” 说着,他念头一动,将那一道浩浩水光收起。 这头异兽猛然没了拘束,身形不禁一个抖擞,立起身来,确实高大威武,神骏非凡。 应阐见状,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接着说道:“是以,我本无意杀你,你也不需为了活命,低头折节。” “如此,你还甘为灵兽?” 闻言,此兽微微一怔。 “笑话,本尊若不答应,你岂不是立即翻脸?” 它心中暗骂,面上却立即道:“小畜甘愿!” 应阐并不知其所想。 他已经把实情道来,这头异兽如何领会,便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若真如此。”应阐点了点头:“道友可取一滴精血出来,与我签订法契。” “法契?” 此兽身形一僵,心中不禁哀嚎:“签了法契,岂非永无翻身之日?” “本尊,本尊志在仙灵、神兽,怎能一直当牛做马,为人驱策……” 应阐仍不知其所想,只微笑道:“道友放心,贫道的法契绝不严苛,只此二则。” “一则,契成之后,你我齐心,不可心怀诡谲,不得背信弃义。” “二则,我乃玄都弟子,我玄都派,乃当世道门之正宗,门风清白。” “你入我门下,便要随我恪守门规,不可有损玄都之名。” “仅此而已。” “玄都?”此兽身躯一震,当即答道:“是,老爷!” 它张口一吐,便见一点金光飞出,原是一滴精血,竟有光华灿灿,异香扑鼻。 应阐见状,不由微一扬眉:“此兽莫不是神兽血脉?” 他想了想,又朝此兽问道:“道友可有名字?” “回老爷。” 应阐也不知为何,法契还未签订,这头异兽已将‘老爷’二字,叫的十分亲热。 只闻其道:“小畜唤作四不相!” 应阐怔了一怔:“四不相?” “不错。” 四不相摇头晃脑道:“我是天生天养,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又生得不像龙,不像麟,不像虎,不像豹,因此便自取了这个名号。” “原来如此……” 应阐点了点头,起了法诀,念念片刻,便朝四不相的精血一点。 只见一滴血珠,从他指尖飞出,与那灿灿精血相合,两者旋即开始交融,化为一道玄妙符箓,朝着四不相落去。 四不相略一犹豫,还是没有闪避,任由那道符箓落在头顶,顿时便觉冥冥之中,多了一重束缚。 好在这重束缚…… 果然正如应阐所说,并不严苛。 四不相松了口气,这才垂下了首,低声唤道:“老爷。” 应阐如今才方二十六岁,对这称谓其实有些不适。 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晓,应叫四不相如何称呼自己,只得由它去了。 “恭贺道兄,收服异兽。” 见他收服了四不相,兰芝子二人连忙上前恭喜,阮水香也将剑光收起。 虽然她气极了,此兽出言不逊,要将她擒去做那洗刷鳞甲的丫鬟,但现如今,自身无恙,它却反而成了应阐的灵兽、坐骑,怒意自是随之消散。 兰芝子恭喜过了应阐,又道:“没想到,道兄竟是玄都高第。” 今日,应阐身上着的是云光袍,却非玄都道袍。 因此两人也是应阐签订法契之时,才刚知晓他的来历。 应阐只是一笑,说道:“不过是一寻常弟子而已。” 阮水香却道:“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该改唤‘师兄’?” “嗯?”应阐讶道:“何出此言?” “水香,莫要胡言。” 兰芝子轻斥了一声,才道:“道兄有所不知。” “我们是灵照山弟子,确与贵宗有些渊源……” “灵照山?” 应阐顿时反应过来。 他离山游历之时,从外事司的道人处,得知了许多与本宗交好的门派、世家、法脉,乃至散修高人。 其中,灵照山便在前列。 因为这灵照山山主的道侣,便是本宗出身,虽然她与这位山主合修之后,已经不在本宗修行,但是宗门情谊,自然不会因此断去。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得煞 “原来如此。” 应阐笑道:“那阮师妹说的,确也不无道理。” “是吧。”阮水香得意道:“两三年前,有几位玄都弟子到访山中。” “当时,师娘不也是让我们称呼师兄,师姐么?” 兰芝子轻声一笑,也改口道:“师兄、师妹,所言甚是。” 多了如此一层关系,三人很快熟悉了许多。 闲谈了片刻,应阐见已天色不早,便道:“兰师妹,不如先取地煞?” 兰芝子欣然应下,便取出了法器,要去寻觅煞穴。 不过,此时听闻几人之言,四不相却忽然道:“老爷,你们是为了那地煞而来?” “不错。”应阐微一侧目,问道:“道友有何见教?” “这个……” 四不相嘿嘿一笑:“那道地煞,已被小畜吞了许多,却不知道,还够不够老爷所需。” “哦?”应阐讶道:“你能吞食地煞?” 四不相有些心虚,只道:“小畜偶然之间,发觉吞食地煞,能够淬炼肉身……” 应阐更是讶异。 虽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四不相的许多本领,实在异乎寻常。 能够收服如此异兽,真是机缘所致。 他想了想,说道:“无妨,先往煞穴一观。” 四不相闻言,当即应道:“小畜知道那煞穴所在,这便为老爷引路。” 说罢,回身一跃,便又钻入了湖面。 应阐自然是要跟随其后,不过彩雀儿不喜入水,却没与他同行。 兰芝子见状,略一思索,便也吩咐阮水香在上方守候片刻,这才一同入水潜去。 未久,几人便见一座洞穴,现于眼前,内中宽阔,横纵逾数十丈,显然是四不相的栖身水府。 洞穴正中,横置着一方巨石,表面平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青色光泽,似乎是四不相平时趴卧之处。 不过此时,四不相却一吐气,将那巨石掀开,带着湖底淤泥的浑浊涡流缓缓散去。 下一瞬,便有一股凝炼如墨的精纯煞气冲涌而出,使应、兰二人精神一振。 原来这巨石底下,有一小孔,正是连通煞穴所在。 应阐感受着这小孔中,冲涌而出的煞气,顿时便已了然:“原来是六阴真煞。” 九为阳数之极,六为阴数之极,所谓六阴真煞,即是纯阴煞气。 若应阐修炼的是‘先天阴阳玄衍罡煞’,这六阴真煞,便是他最急需之物。 当然,若真如此,应阐反而是要惋惜。 因为四不相将那巨石掀开之后,阴气冲涌不过一瞬,很快呈现颓势,显然后继无力。 四不相见状,缩了缩头,露出悻悻之色。 看来,它确不是虚言,这道六阴真煞,经它不断吞食,已经有些亏空。 兰芝子见状,也不由得露出几分难色,犹豫片刻,便与应阐传音道:“不如师兄先取煞?” 应阐仗着云光袍的避水之能,倒是十分自如,只道:“师妹何出此言?” “此煞已不甚浓郁,若再为小妹取用,恐怕存余更少……” 兰芝子忖道,若非应阐出手,她和阮水香还未必能够奈何得了四不相,更不必谈取煞了。 “还是师兄先来吧。” 应阐想了想,也不客套,取了一个葫芦状的法器出来。 这是他为收集罡煞而准备的法器,内有一百零八个空窍,正是专为三十六种天罡、七十二种地煞所设。 他将法器轻轻抛出,倒悬于煞穴上方,便掐了个法决,从那小孔之中引出六阴真煞,化作一道墨线,直入葫中。 如此,维持了有片刻,应阐自觉采集的煞气已经足用,便将法器一收。 兰芝子见状,却是有些惊讶:“师兄只取这么多么?” 应阐微微一笑,只道:“足矣。” “这……” 兰芝子望了望煞穴,发觉余下的煞气,完全足够自己取用,既是欣喜,又难为情,好像占了应阐什么便宜似的。 应阐不知道其所想,不过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便开口道:“师妹不必顾虑,尽管取煞即是。” 他晃了晃手中葫芦:“我取六阴真煞,只是辅合之用,这些煞气,绰绰有余。” 兰芝子微微一怔,才道:“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一边取出法器,收取煞气,一边问道:“师兄可还需要用到其他煞气?” “小妹这里,还收集有两种煞气,颇有盈余,若是师兄能用得上,尽可拿去……” “哦?”应阐眼前微微一亮。 他要修炼的大哉混元至象罡煞,须尽取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成就,虽然对单独某一种煞气的需求不大,但若总合起来,却又不一样了。 若是只靠自己从那地气之中,慢慢凝聚、采集煞气,实在不知要多少年月,才能将七十二种地煞凑齐。 应阐选择离山游历,亦有收集煞气之念,此时自然不会客套。 “若真如此,却要谢过师妹了。” 他笑道:“我需用的煞气,可实在不少。” “想来,无论师妹手中是何煞气,我都能够派上用场。” 兰芝子眨了眨眼,不禁有些好奇,应阐修炼的是什么罡煞,才要用到这么多种煞气? 不过,她也知晓,修行之法,不可随意探听。因此念头一转,只道:“既如此,‘庚金精煞’师兄可用得上?” “这是自然。” 应阐道:“师妹手中的煞气,便是庚金精煞?” 兰芝子却摇了摇头:“小妹手中是另外两种煞气。” “但我灵照山中,便有一道庚金精煞,师兄若用得上,可随小妹回山去取。” “哦?” 应阐讶道:“这可方便?” “自然方便,师兄尽可放心。” 兰芝子道:“我灵照山中那道庚金精煞,存在已久,煞气盈沛。” “不仅山中常常采用,若有与我灵照山交好的修士,前来求取煞气,山中也都不吝赠予。” “原来如此……” 应阐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师妹了?” “小事而已。” 兰芝子抿了抿唇,露出笑意:“灵照山距此不远,待小妹采足煞气,师兄随我回山做客即是。” ……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灵照山主 是夜。 风雪已歇,竟是星河璀璨。 几道流光,经天而行,直到前方出现山岳之影。 应阐听闻兰芝子道:“前方便是灵照山了。” 他将目光放去,却只见到一片静籁,夜云笼着山间,宛如一帐轻纱,阻隔视线,以至于看不真切。 直到兰芝子降下遁光,轻一挥袖,夜云自然分开,才有山间亭台、林间洞府,一一映入眼帘,充沛灵机,随即扑面而来。 离开仙府之后,应阐久在红尘行走,虽说偶尔也会经过一些灵秀山川,但似如此充沛的灵机,却是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不由精神一振。 传闻灵照山主虽是散修出身,却不知从何处,学成了上乘道法,一身修为在金丹真人之中,亦是翘楚。 如今看来果非虚言,否则岂能立下如此基业…… 应阐随着兰芝子二人,降下云头,便见山间光华一闪,有名女冠乘风飞来。 “兰师妹,阮师妹。” 女冠飞到近处,视线便落在应阐身上,见他气仪非凡,乘着一头神骏异兽,不禁目露惊奇。 “不知这位……?” “何师姐。” 兰芝子应了一声,便道:“这位是玄都派的应师兄,随小妹来山中拜访。” 女冠微微吃了一惊:“原来是玄都派的道兄当面。” 应阐单手行了个礼,朝她微一颔首:“应阐见过道友。” 女冠连忙还了一礼,这才说道:“贫道何巧芸,今日值守山门,发觉有妖兽的气机进入阵中,因此才来查看。” “却是贫道唐突了。” 应阐歉然道:“贸然造访,还望见谅。” “哪里。”何巧芸摇了摇头:“既然无事,贫道这便去了。不过……” 她瞧了瞧应阐座下的四不相,略一犹豫,还是说道:“道友入了山中,还是收起坐骑为佳。” “理应如此。” 应阐点了点头,翻身下了四不相来。 四不相也机灵,闻言忽地晃晃脑袋,只见一道光华闪起,庞大的身形便疾速缩小起来。 很快,这头不似龙、不似麟、不似虎、不似豹的神骏异兽,便化作了拳头大小的精巧模样。 兰芝子、阮水香二人在旁看着,皆是瞪大了眼。 应阐也不由得,微一扬眉,此兽说它能大能小、变化如意,还真不是虚言。 他索性将袖一抖,四不相果然识相,纵身一跃藏到袖中,便不见了影踪。 何巧芸观此一幕,亦不禁道:“道友这灵兽,当真神异。” 应阐只是微笑拱了拱手。 见状她也不再多言,拱手一礼,便飘飘而去。 此时,兰芝子才道:“师兄,随小妹来。” 应阐自是从善如流。 几人乘着夜风,落在灵照山间,寻得一座楼阁。 “今夜还请师兄在此小歇。”兰芝子道:“明日一早,小妹便为师兄取来庚金精煞。” 应阐点了点头。 都已到了灵照山中,他自然是不会急于这片刻时间。 此时夜色已深,兰芝子得到回应,也不久留,很快便带了阮水香离去。 应阐则在阁中转了一圈,发觉这里装潢考究、陈设齐全,周遭又十分清净,端的是处雅居。 可惜,应阐只是暂住一夜。 他打开了静室,打坐入定,晃眼天色便已大亮。 兰芝子果然早早便敲响了门,不过应阐开门出来,她却面带惭色。 “师兄……” “今日一早,小妹便前去拜见师尊,求取庚金精煞。” 她似乎是觉得食言了,声音低落:“师尊素来大方,只是不知为何,在我说明情由之后,他却说要见过师兄一面,方才肯将精煞相赠。” “哦?” 应阐心中一动:“灵照山主要见我?” 无论如何,金丹真人召见,应阐都没有推拒的理由。 “能够拜会真人,岂非妙事?”他想了想,只是一笑,说道:“师妹带路即是。” 兰芝子只得轻点螓首,折身行去。 两人并未飞遁,而是沿着山道,一路登高,直至顶峰,此处竟有一座小院,院中一树参天,冠如华盖,斜斜遮蔽住了半座院落。 院门并未掩起,兰芝子带着应阐走近,便轻唤一声:“师尊。” “应师兄来了。” 院中很快传来一声:“进。” 应阐瞧了兰芝子一眼,发觉她未动作,便独自迈过了门。 一入院中,他便发觉那株参天树下,有名道人,正对院门而坐。 在他身前,有一方青石,仿佛桌案,桌面刻有横纵,摆布云子,似是棋盘。 想来,这位便是灵照山主了。 应阐走近前去一礼:“玄都弟子应阐,拜见真人。” 灵照山主只道:“坐吧。” “谢真人。” 应阐见青石边上,摆置有几个矮墩,便正对着灵照山主落座下来。 这时,灵照山主一指棋盘,问道:“看得懂么?” 应阐朝着棋盘看去,本来不觉有异,只是看着看着,忽觉棋盘变幻,似有龙盘虎踞,鸾翔凤集…… “这是……”他惊疑道:“南华大洲?” “哈哈哈哈。” 灵照山主放声一笑:“不愧是玄都派新晋的南斗之才,果然有些悟性。” 应阐却没想到,自己这点名声,竟然能为一位金丹真人所知。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看出一幅‘舆图’,有何值得称道之处,因而听闻此言,只得拱手一应:“真人谬赞。” 灵照山主摆了摆手,没再继续谈这话题,也没解释这棋盘上的‘南华大洲’,究竟是何意味,却将话锋一转,问道:“你到我灵照山来,是为求取‘庚金精煞’?” 应阐坦然应道:“正是。” “好。”灵照山主微微一笑,“这庚金精煞,我可允你。” “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赠你七十二种地煞,助你修炼‘大哉混元至象罡煞’。” 应阐心中微微一震。 他倒不是惊于,灵照山主竟然知晓‘大哉混元至象罡煞’。 玄都派乃当世道门之正宗,门中三功五书、十二上法,早已遐迩闻名。 高深的罡煞之法,寻常修士自是无从知晓,但似灵照山主这般,成就了金丹大道的人物,还与本宗修好,他能有所了解,倒是十分正常。 只是……灵照山主此言,实在太过惊人。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云霄千变剑阵 应阐无疑心动。 此时此刻,只要他一点头,便能得赠七十二种地煞,顷刻省却无数苦功。 或许他的罡煞之路,都会因此变得平坦许多。 只是,应阐却不敢轻易应承下来。 这世上岂有无由来的馈赠? 他定了定神,拱手问道:“晚辈何德,能承真人赠予如此重礼?” 灵照山主并不意外。 倒不如说,利在当前,却能保持清醒,才叫这位真人,更加赞赏应阐几分。 他淡淡一笑,说道:“我要你承我的情。” “我知道你。罡煞未成,便已晋身南斗,足见天资不凡,有求取一等罡煞之心,更见志在凌云。” “既有天资,又有抱负。” “我看好你能炼就罡煞,乃至成就金丹大道。” 灵照山主直言不讳:“些许地煞,便能与一位未来的金丹修士结下善缘,岂不值当?” 应阐不由一怔。 能否炼就罡煞,乃至成就金丹?应阐对于自己,自然坚信不疑。 但为他人如此称道,确实还是首次。 “如何?” 灵照山主微笑道:“我已开门见山,你可领受?” 应阐也是果决之人,灵照山主话已说到此处,他又何必优柔?当即一礼:“承蒙真人厚爱,晚辈定当铭记。” “好。” 灵照山主毫不废话,抬手一指,应阐便见一点灵光飞入手中。 定睛一看,原是一只净瓶,瓶中青、紫、朱、蓝、白、黑……若寒若灼,若荧若耀,诸色流转,合而不融。 显然,其中正是那七十二种地煞了。 应阐沉着气,将净瓶收起,遂恭敬道:“多谢真人。” 灵照山主含笑点了点头,便道:“去吧。” 应阐闻言不再逗留,行了一礼告退,便折身而去。 灵照山主目送着他迈出院门,这才收回目光,从棋笥中捻起一枚云子,轻轻按在青石棋盘之上。 “应阐。” 他念着此名,面上露出笑意,似是心情颇佳,倏而竟是低低吟起诗来:“……为余势负乾坤背。” “索取风云际会身。” 此时,院中响起环珮玎铃之声,灵照山主侧首一望,便见一名着宫裙、戴步摇的娇媚女子,微蹙着眉行出。 “希玄。” 女子淡淡道:“你赠出这七十二种地煞,究竟有何图谋?” “结个善缘而已,能有什么图谋?” 灵照山主失笑道:“我与这位‘应南斗’说的话,夫人不也听见了么?” “果真?” 女子似乎仍有疑虑:“莫说他只不过玄光修为。” “就是已炼成了一等罡煞,乃至上品金丹,又岂能入你的眼?难道……” 女子语气微有变化:“你觉得他有证就元神之望?” 灵照山主呵呵一声,竟也没有辩驳之意,只是望着青石棋盘,淡淡说道:“元神大道,何其难也?成就与否,岂是我能论断。” “不过。”灵照山主目露思索:“应阐此人,确实有些奇处,我从没有见过这种‘气象’……” “左右不过是些地煞,结个缘法,或许来日自有妙处呢?” 女子听得头疼,只道:“我不管你弄的什么玄虚。” “总之,你可切莫想着算计本宗,否则莫怪我也不向着你。” “……夫人。” 灵照山主无奈道:“你是否太高看我了?” “我这点儿道行,如何能够算计玄都?” 女子轻哼一声:“你是什么人物,何时又把哪家大派放在眼中了?” 说罢,她也不等灵照山主回应,便一转身,伴着环珮玎铃之声去了。 灵照山主摇了摇头,却自言道:“这又岂能相同?” —— 却说,应阐出了院门,发觉兰芝子还在外等候,便拱手道:“师妹,久候了。” 兰芝子连忙摆了摆手,又问道:“师兄,求取庚金精煞之事,可还顺遂?” 应阐与灵照山主的对话,她在门外似乎一字未闻。 应阐想了想,只道:“一切顺遂。” “真人与我闲谈片刻,便将煞气赠予。” “如此便好。” 兰芝子素手按着心口,很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两人沿着来时的山道,复行而去。 灵照山颇为雄峻,几座峰头,已在云海之上,此时天日渐高,金辉遍洒,随着云起云落,变幻不休。 此景甚是壮丽,应阐不禁驻足下来,专心看了片刻。 他本意是一览风光,却不曾想,看着看着,却觉有异。 应阐看着云飘雾涌,忽感其中,剑气纵横,变化万千,正如云之不定,雾之渺渺,莫可言喻…… 他有些沉浸其中,藏在袖中的手,不觉竖起剑指,在方寸之间隐隐运转,不过片刻,便有剑术大进之感。 “兰师妹。” 应阐回过神来,不禁问道:“你可曾在此间云海之中,见过……剑光浮掠变化?” “嗯?” 兰芝子面上露出些许讶色:“师兄见到了?” 应阐见她模样便知,这应不是什么隐秘之事,遂点头道:“不错,方才观云起云涌,偶有所得。” 兰芝子没留意他的用词,却道:“那是我灵照山的护山大阵,唤作云霄千变剑阵。” “据师尊说,他在这座大阵中,藏了一部剑诀,阐尽剑术变化之道。” “如果我们能够悟出其中精义,便传我们上乘剑术……” 说着,她还遥遥一指:“师兄可能看见那座飞台?” 应阐眺目望去,见远处的峰头之上,有块飞岩斜斜刺入云海。 “据说在那飞台之上,能够纵览剑阵变化,不过我没学过剑术,也不曾去尝试,却不知道真假。” 兰芝子道:“水香倒是常去,也曾跟我说过,观摩云海又有所得,剑术小有长进等等……” 说着,她不自觉露出浅浅笑意,明眸皓齿,竟也不逊云景之美。 可惜应阐望着远处飞台,却是未能得见,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没想到灵照山主,竟还通晓上乘剑术。 这位真人……实在有些高深莫测。 “山中并不禁止,外人观摩云海。”兰芝子道:“师兄可要前去一观?” “……这便不必了。”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甲木菁华 应阐随着兰芝子在灵照山中逛了一圈,不曾观摩云海,倒是看过了其它几处奇景。 不得不说,灵照山确是清修之所,纵使不比仙府胜境,但也可算一方福地。 可惜应阐此次离山,志在游历天下,却是不会在此久留。 当日,尽兴之后,他便辞别兰芝子,离开了灵照山。 晃眼之间,月转星移,忽地一声霹雳炸起。 原是春雷响了。 应阐这才发觉,距离自己离山,已是半载光阴。 春雷响动之后,大雨骤然而至。 很快,天地之间雨雾苍茫,许多动静都掩盖在了哗哗雨声之下。 不过应阐又能感受得到,在这静籁中,却有万物惊蛰,焕发生机。 他如今所在,是一片不知名的山林,灵机并不充沛。 但也正因如此,才使应阐察觉到了这种极细微的变化,并且因此获益。 这一刻,应阐已然忘我,仿佛融入了这一片山林之中,感受着时节更迭带来的生机滋长,法窍中的青木长生符,似也生出了别样光彩。 五行之中,应阐以水、火见长,金法造诣稍次,木、土相差仿佛。 不过今日之后,他对木法的感悟,应是能有一定长进了。 雨停后,应阐再次动身。 他在这片山林之中走了两日,能有这番感悟,已经不虚此行。 因此他已生出离意,乘风而起,便欲遁去。 只是,才刚飞至半空,他便不由一滞,望见不远处的山顶上,火光跃动。 应阐念头一转,向着那处山顶飞去,很快得见全貌。 原来这山顶上有一株巨木,应是遭受了雷击,竟燃起了大火,此时火势熊熊,已经蔓延到了每一处枝桠之上。 不过,烈火之中,这株巨木却泛着一层蒙蒙青光,正在极力抵御焚烧。 竟是一株成了精的巨木。 树木成精,甚是不易,远非飞禽走兽可比,只在金铁玉石一等死物之下。 在这一处灵机平平的山林中,能够遇见一株成了精的巨木,实在难得。 而且观其修行,显然已经有了一定气候。 应阐看着这株巨木,却不自禁,想起了道院中的‘树师兄’而来。 也不知道,树师兄怎么样了?道院中的故人又可好? 可惜,为防影响道院弟子修行,已经拜入本宗的弟子,通常是不允许与道院弟子接触的。 虽然这个规矩并不严苛,正如当年云舫法会上,他们与冯虚风的接触一般,并非没有斡旋余地。 但在应阐想来,想方设法绕过却是不必。 故而自他拜入本宗以来,却是许久不曾见过道院时的友人了。 应阐思绪飘飞片刻,便又回到眼前。 如此巨木,成精不易,毁在雷火之下却可惜了。 但这对其而言,亦是一种机缘,若能渡过此劫,往后修行便会顺遂许多。 因此,应阐并无意助它灭去雷火。 只是对修行人而言,雷击木是难得的宝材,似这等气候的巨木,若是化为雷击木,更加珍贵。 应阐自然是不屑于,为此毁掉了这一株巨木数百年乃至千年的修行,但他人却未必如此。 “罢了。” 应阐看着这烈火中的巨木,悠悠想道:“恰逢贫道经过,想是你的缘法。” “今日便为你护法一回。” 他一挥袖,放出一团云气,又取出了随身的道书,便在云上盘坐下来,一面翻着道书,一面静静守候。 不料这一‘守’,便是数个日夜。 本来到第二日时,雷火已近灭去,却没曾想,又有春雷伴雨而下。 而这一株巨木,也不知道是单纯气运不济,还是生长之处太高,木气又太强盛?竟又一次,招致了天雷劈击。 本来已将灭去的雷火,也又一次熊熊燃烧起来。 这一次,巨木的青气,已再抵挡不住,许多枝叶都被烧毁,躯干亦是片片焦裂。 不过,应阐感应着其生机,始终没有灭去,还是耐心守候下来。 这期间,亦有修士途径这片山林。 应阐不想考验人性,也不想在自己离开之后,这株巨木依然难逃劫难,便已幻法遮掩了此间之景。 那些修士的修为,皆不算高,果然没有发觉异样。 如此,三日三夜之后。 雷火终于灭去,这株巨木,已只余下三两枯枝,不见一片残叶,主干更是处处焦裂。 好在,生机犹在,木气精纯,可见它还是渡过了此劫,料想一年半载之间,应该便能焕发新生,很快恢复参天葱茏之貌。 应阐见状,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甚是怡悦,也不枉他守候三日。 他想了想,从云头飞下,落在这株巨木之前,却笑言道:“怎么也算为你护法一场,收你些许酬劳,可莫怪罪。” 说着,他便从这巨木躯干之上,撕下一大片焦黑的树皮。 此物久经雷火、木气之炼,乃是上好的符纸。 当然,对于这株巨木而言,却是本来便要蜕去之物,应阐取之,亦是无愧。 他将树皮收起,自觉此间事了,便要再次动身。 却不曾想,此时那株巨木身上,却忽浮出一道青光,浓郁得似要滴出水来。 应阐心中一动,连忙抬起一手,便见那道青光彻底脱离树干,‘嗖’地飞入他掌间,化作一枚透澈如琥珀的青色凝珠。 “这是……?” 应阐忖道:“甲木菁华?” 一株修行千年的巨木,凝聚而成的甲木菁华,自是珍宝。 对于应阐而言,无论是用于修炼法术,还是祭炼法器,都能派上极大用场,更能为乾坤弓炼形、炼质…… 他那一张乾坤弓,本来就是雷击木祭炼而成,后来还以百年木精炼质过,若再炼入这枚甲木菁华,便足够祭炼为上品法器了。 应阐自忖无法拒绝,当然这甲木菁华已凝聚而成,也不见得能被巨木收回。 因此他只在巨木身上轻抚了抚,渡入一道青木长生之气,说道:“多谢。” 那巨木身上浮出淡淡青光,转瞬即逝,似是回应。 应阐见状,不由微微一笑,收起了甲木菁华,便一挥袖,乘风飞去。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倏而光阴 风雪休矣,春雷去。 三四个月之后,天日朗朗,万里光晴。 应阐登上峰顶,正好见到一头巨兽经天而过。 那巨兽狼身棘尾,肋生双翼,飞遁之时大风呼啸,妖气滚滚,仿佛浓烟,端的声势惊人。 这时,紧随应阐之后,又有一人飞上峰顶,见那巨兽飞过,不由骇了一跳。 好在应阐神态自若,镇定淡然,叫他见了,心中也略安定几分。 来的是名十六七岁模样的小修,乘着一片大如席的碧叶,飘在风中。 见那巨兽没有发现两人,飞落在了远处的山间,小修连忙说道:“应道长,就是此妖。” 应阐微一点头,示意知晓,小修心中忐忑,却又问道:“道长……可有把握?” 这时,应阐袖中忽然冒出一个似龙似麟的脑袋,叫道:“无知小儿,老爷乃是道宗正传,法术高妙,还能奈何不了区区一头野妖?” 旋即,他的襟口,又冒出来一头彩羽霓裳的雀儿,点着头道:“降妖伏魔,是道士的拿手好戏,岂有失手之理。” 小修被这忽然冒出来的一禽一兽惊得目瞪口呆。 应阐却不禁失笑。 彩雀儿本就天真浪漫,这四不相,却又是个滑头性子,两者凑到一起,倒是一对妙物。 当然,也给他的旅途带来不少趣致。 他走上前几步,遥遥望着远处,那头巨兽落下的山间,目露思索。 忽忽半载晨昏,他已跨越了小半片中原,如今所在之处名唤横山。 横山实为数百座山峦环抱而成的山脉,如此连绵群山,在中原大地之上其实罕有,加之地脉汇集,蕴养灵机,自然汇聚了不少修行之士,还有一些小型宗派盘踞。 因此横山又有小万山之称。 应阐本要穿越横山,不过行至此处,动而思静,又觉得这小万山之名有缘,便在左近结庐修行了一段时日。 山中的修行人,其实是有数的。 应阐在此结庐,虽然深居浅出,但是左近修士亦有察觉。 只是这附近十几座山头,灵机平平,修行的也多是些修为不高、与人为善的散修,并不曾与应阐冲突,偶尔采药、炼气之时,若是照面,还会有人与他打个招呼。 因此,应阐觉得在此修行,确颇有些恬然适意之味。 可惜好景不长。 前段时日,不知道从何处,来了一头厉害妖兽,每日狩猎山中虎豹不说,还会袭杀山中修士。 如此短短不过几日,左近便已经有两名修士丧命,入了妖兽之腹。 一时引得人人自危,甚有人已动了离去之念。 散修便是如此,随波逐流、与世浮沉,谁又能得自在? 许多人已习以为常。 当然,若非迫不得已,谁又愿意转徙流离,这些散修之中,倒也有那眼力敏锐的人,看出应阐不凡,便生出了尝试之心。 是故今日一早,这些散修便联袂前来,拜访应阐,想要请他出手除妖。 为此,他们还凑了一笔报酬,有山中生长的灵药,也有较常见的灵精,当然还有些许法钱…… 应阐自无不可。 其实若不是他这几日闭关,对这妖兽之事尚不知情,或许早已出手除妖。 当然,众人既来相求,他也泰然应承,收下了那一笔不甚贵重的报酬,便由那小修引路寻来。 …… 此时,最好降妖除魔的彩雀儿兴致正高,叫道:“道士,我们何时出手?” 应阐品了品这‘我们’,不禁笑道:“不如我来为仙子压阵?” 彩雀儿聪慧的很,如何听不出来这调笑意味?当即怒哼一声,气冲冲道:“道士休看不起我,我有离火……” 四不相眼珠子一转,却抢声道:“区区一头野妖,确实不必老爷亲自出手,小畜愿为老爷解忧!” “哦?”应阐佯装意外道:“我观那头妖兽,已经凝聚内丹,道友真有把握?” “什么?” 四不相呆了一呆,忙讪讪道:“这,小畜转念一想,老爷何等人物,何需小畜一头坐骑解忧。” 那带路来的小修听着,却是心惊肉跳:“凝聚内丹的妖兽?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应阐注意到了小修神态,不过并未多言。 凝聚内丹的妖兽,单论法力修为,已与罡煞有成的修士相当,在这些散修看来,并非玄光修士能敌。 但事实上,异类修行,除了些许传自血脉的法术,便是自己琢磨,如何能与正统的道家修士相比? 除非血脉特殊,否则凝聚内丹的妖兽,在身怀上乘道法的修士看来,其实也不难对付。 “差不多了……” 其实他早已经开始行法。 感受着天地间游离的妖气,被自己聚集而来,应阐微微一笑,遂将法诀掐起,施展觅气咒凝出一道灵华。 旋即,应阐将手一翻,一张乌木雷纹大弓顿时出现在他掌间。 “呜!” 彩雀儿自与应阐相识以来,便对乾坤弓映像深刻,见他取出此弓,顿时欢呼一声。 四不相见状,颇是莫名其妙。 然则下一刻,它便看见应阐擎弓引弦,伴随一声嗡吟,一点惊人的芒光凝聚而出。 四不相被那芒光一刺,竟不自禁将眼一闭。 但转瞬间,它便反应过来,连忙睁开了眼,却见芒光迸发而出,轰隆一声,洞穿大气! “这又是什么法器?!” 四不相心中一寒,不敢设想昔日,应阐若非一道水光,将它死死镇住,而是一箭射来…… 四不相打了个哆嗦,再朝那道芒光望去,只见其再天中划过一道长虹,落入远处山间—— “吼!” 下一刻,一声痛苦咆哮,遥隔几座峰头传来。 应阐面色不变,却又引弦开弓,接连两箭射去。 第二箭经天而行,落入山间。 四不相又听闻一声咆哮传来,声若洪雷,比之先前更胜,竟是引得山林摇曳,惊起无数鸟兽飞散。 然而,第三箭射去之后,却再没有动静传来。 一切归于无声,只余死寂。 “咕噜。” 四不相喉间微咽了咽,却正听闻应阐之声传来:“四不相……”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斗罡山 应阐目露满意之色。 本来,这张乾坤弓是他还在道院之时所炼,虽然是用雷击木为主材,但是雷击木的年份、品质,都属寻常。 即使后来以百年木精祭炼过,依然形质有缺。 应阐一直有意,再次为其炼形、炼质,只是手中没有合适的宝材,这才暂时搁置。 却没想到一时动念,为那一株千年巨木护法,恰好解去了他这烦扰。 以甲木菁华再次炼形、炼质之后,乾坤弓已具有了上品法器的潜质,又经应阐祭炼不断,终于是于几日之前,有所成就。 虽只堪堪二十四层禁制,但也确是上品法器无疑。 须知禁制层数,也代表着法器能够承载的法力。 以往的乾坤弓,受限于材质与禁制,甚至难以完全承载应阐的法力,换而言之,也从没能完全显露威能。 不过如今却不同了,所谓上品法器,为何以二十四层禁制为划分,便因为这个层数的禁制,已能承载罡煞修士的法力灌注。 昔日,乾坤弓禁制不全,应阐全力开弓之时,威力已非寻常法器可比。 如今更是如龙在水。 方才他那三箭,恐怕真正的罡煞修士,也要暂避锋芒,诛杀一头妖兽自然不在话下。 应阐将乾坤弓一收,唤道:“四不相。” “小畜在此!” 四不相一激灵,顿时露出人性化的谄媚,叫道:“老爷有何吩咐?” 应阐见它一惊一乍,只觉好笑,说道:“去将那妖兽的内丹取回来。” 内丹乃是妖兽一身法力之精华,颇有价值,既已出手除妖,自是没有必要舍弃。 “是,老爷。” 四不相匆忙应了一声,便跃出了峰头。 这头异兽,虽然未生双翼,但并不似寻常妖兽一般,只会裹挟妖风飞行,跃到半空,便化作了一道金云,朝着远方山间疾行而去。 彩雀儿见状,很是艳羡:“为什么我不会腾云?” 应阐不由道:“仙子飞遁何需腾云?” “咦?好像是这道理……” 四不相曾说过,自己能日行万里,自然不是吹嘘。 它飞遁极快,很快便又乘着金云回返,带着一枚浮着薄薄妖气的内丹,叫道:“老爷,小畜将内丹取回来了。” 应阐接在手中瞧了一眼,便道:“你们可用得上?” 彩雀儿目光里露出嫌弃,倒是四不相闻言,有些吞吞吐吐道:“小畜若是吞了这枚内丹,当是有助修行。” 应阐早知道此兽神异,地煞都能吞食,何况一枚内丹? 闻言,他也不感意外,随手一抛,便又把这内丹抛回给四不相。 四不相见状大喜,张口接住内丹便吞,说来也奇怪,它如今也不过拳头大小,这枚内丹都有它半个身子大了,吞入腹中,却不见有半点变化,只是眉笑眼开,叫道:“谢老爷!” 应阐摆了摆手,这才与那小修说道:“妖兽已除,诸位道友当可放下心了。” “啊?” 小修脑子里还满是方才那一幕,闻言呆了一呆,才慌忙道:“谢道长。” “我师父说,若是顺利除去妖兽,要为道长设宴铭谢,不知道长……” 应阐却只道:“设宴便不必了,心意贫道已领。” “大道漫漫,愿有缘再会吧。” 小修又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急道:“道长要走了?” 应阐微微一笑。 他在横山结庐修行,是因动而思静,也有潜心祭炼乾坤弓之意。 如今乾坤弓已然成就上品法器,他也该是时候,再由静而动了。 而且,今日他还显露了手段,虽然此间修士,大多不是奸恶之类,但也难免人之常情,或者想要交好,或者想要攀结,多少会有烦扰…… 不如就此别过。 应阐没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又唤一声:“四不相。” 四不相闻声,当即一晃脑袋,身形伴随光华闪烁,慢慢伸展开来,化为虎豹大小,缓缓伏下身来。 小修如何见过此景?更是瞪大了眼,却见应阐坐到四不相背上,这头异兽便缓缓行向空中,每踏出去一步,足下便生出来一团金云,托着其往天中而去。 不消片刻,已是成了天际一粒微影。 唯有一道金云,缓缓飘散空中。 半句歌声传来: “静结玄庐参妙谛,动游云海见青冥。” …… 修行人,游历天下。 兴起结庐而居,兴尽举形而去。 此乃常事。 离开结庐之处后,应阐便一路穿越横山,继续东行。 虽然,离开大万山后,他走过的每一寸河山,都是以往不曾履足之地。 但是应阐对其并非一无所知。 他在道书之中,见过南华大洲的舆图,也知晓这一方大地上,有诸多妙景胜地。 事实上,他这一次离山游历的目的,便是其中之一,名曰——斗罡山。 穿越横山之后,应阐没有再为尘寰耽搁,乘着四不相一路往东,行过兼旬,终于远远见到一片浩浩罡风,在天地间升沉卷荡。 “哇……” 彩雀儿站在应阐肩头,呆呆问道:“道士,那就是斗罡山吗?” 应阐点了点头。 虽然此情此景,他也只在道书之中读过,但仍可以肯定。 这便是斗罡山,天地之间,绝无第二处这般景致。 因为,这本来便不是自然造就,而是传说之中,仙神斗法,打穿了天罡大气,以至于罡风倒灌所致。 这罡风倒灌之景,已存在了千年万年,以至于仙神斗法的传说都褪色了,斗罡山却如烙印一般,成为了南华洲一大奇景。 当然,应阐此行,虽也有着一览风光之意,却绝不是只为游赏景致,畅怀古今而来。 罡风倒灌,造就了斗罡山的奇景,也使斗罡山成为了一处,修行人采集天罡的圣地。 须知天罡不与地煞一般,没有‘成形的天罡’之说。 修行人欲凝炼天罡,唯有从那浩浩罡风之中,不断攫取、采集。 而这不仅仅是水磨功夫,更有万分凶险,古往今来,多少修行之人,为此身死殒命? 纵使是大派正传,得上乘道法者,亦是不乏先例。 ------------ 第一百八十章 天王宗氏 罡风卷荡,氤氲幻光。 应阐乘着四不相,又向如此一番浩大之景,行进了有小半时辰,终于望见一座座悬峰、飞崖,或倾或斜,或倒或立,载沉载浮于那罡风之中。 不错,斗罡山虽名为山,曾经也是一座嵬巍巨岳,但随岁月变迁,罡风摧残,早已破碎不堪。 就连这些悬峰、飞崖能够存在至今,其实也是另有缘由。 具细如何,今时已无从考究,应阐只知道,曾有大法力者,欲借斗罡山立下道统,也曾有称雄一方的修行界世家、修行界大商,欲将斗罡山占据,化作聚财的宝盆…… 前前后后,多少势力在此山中留有布置,只是最终,却都未能成事。 时移世易,斗罡山不曾为哪一方所独据,却成了南华洲的一大胜地。 千年万年以来,无数修行人来来去去:有意在采集天罡、进境修为者;也有意在赏览风光、瞻仰仙神伟力者;自也不乏眼光独到、另有所图者…… 如此,渐而渐之,依附着斗罡山,自然便有了修士汇集之所。 应阐靠近了斗罡山,便见不远处的罡风之外,有诸多琼楼画阁悬空,每一座楼阁,格局、形式皆不相同,纵使还是白昼,一样悬灯结彩,阁与阁之间,白玉为路,楼与楼之间,云廊相接,处处繁华,处处熙攘。 应阐虽早已有耳闻,但真见此一幕,仍有些许讶异。 他想了想,便驱使着四不相往那而去。 那诸琼楼、画阁之外,竖有一座白玉坊,上书‘浮光集’三字,许多修士出入于此,有乘飞舟云车者,有乘借法器者,有驾驭遁光者,但似应阐这般,乘着神骏异兽,风仪洒沓者,却实少见。 因而来去之人,皆是不免侧目,留意几分。 浮光集中,那些专司迎客、招待之人,则是纷纷眼前一亮。 一见应阐落下,便纷纷围将上来,询问他可需要向导,可缺仆僮使唤,可缺采罡之器…… 应阐摆了摆手,以示推拒,又唤四不相缩小了形体,收入袖中,便跨过了那白玉坊,往浮光集中而去。 不过,见此一幕,旁人不免更加惊奇。 应阐才入了浮光集,未行几步,便忽听闻一声:“道友,留步。” 他微一侧目,便见一行几人,快步走近前来,为首是一青年公子,顶戴华冠,锦袍玉带,浑身法光湛湛,端的不掩豪奢,身旁几人,也皆是幅随从做派。 唤住应阐的,便是其中一人,见他留步,那人面上便一拱手:“叨扰道友。” “烦劳留步,是有一事相商。” 应阐不动声色,只道:“何事?” 那人往应阐袖中瞧了瞧,面上堆出笑容:“方才见道友,骑乘异兽而来,实在神骏不凡,显现威仪。” “我家公子见了心喜,想与道友出个价,将这异兽讨来。” 应阐与这行人,素未谋面,对方贸然上来搭话,他已猜想是有所图。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对方看中的,原是四不相这头异兽。 当然,且不说应阐与四不相立下的法契,并不严苛,不能强迫这头异兽,转认他人为主;纵使真有此能,他也不可能会将之想让。 不过,对方瞧着不似来势汹汹,他也只是拱了拱手,应道:“贫道并无转让灵兽之念。” 那人闻言却不甘休,猛地上前一步,到了应阐身前,又道:“五千法钱,如何?我家公子愿出五千法钱,向你求此异兽。” 应阐目光落在此人面上,淡淡道:“道友这是何意。” “强买强卖不成?” 这人被应阐一看,竟不自禁退了半步,悻悻道:“道友误会了,在下只是表示诚意,若是道友觉得不够,我们也可再议……” 这时,那华冠公子神色已显不耐,忽地打断了其言语,淡淡出声:“道友若是有意相让,不必待价而沽。” “我乃天王宗氏,宗玦!” “你但开口便是,只要不是过分离奇,宗某绝无二话。” 天王宗氏! 此间熙熙攘攘,行人来去,有闻此言之人,皆是一惊。 因这天王宗氏,实在鼎鼎有名,乃是南华修行界,最为显赫的世家大族之一,源远流长,百世垂裕,可谓‘巨室’! 纵使是那四派三宗,也不会等闲视之。 应阐闻言,亦是微一扬眉。 他也听说过这天王宗氏,传闻这一方巨室,麾下甚有一十六国供奉,而且这一十六国,皆是幅员辽阔、丰饶富庶的大国,不是寻常世俗之国。 眼前之人,原是这等巨室子弟,无怪财大气粗,出口便是五千法钱不止,直视钱财如粪土般。 不过……这又与他何干? 应阐笑了笑,只道:“贫道说了,并无此念。” 说罢,竟是转身便走。 宗玦的随从还要上前劝留,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几步入了人流之中。 “这……” 最先唤住应阐的那人见状,面色微青,但见宗玦面无愠色,却又不敢轻易发怒。 只得低下声来,问道:“少主,这便算了?” 宗玦只淡淡道:“今年岁末,族中大典,我若献上一头神骏异兽,定能讨得父亲欢喜。” 那随从闻言,顿时了然。 “如此……”此人目中露出些许寒意,低声说道:“我们即刻盯住此人,待其出了浮光集后杀之……” 然则,话音未落,便被出声打断:“蠢货。” 宗玦睨视此人一眼,冷冷道:“那道人身上虽不见玄光,但其一身气机浑融,定非等闲修士。” “再者,他能有那异兽随身,听闻我天王宗氏之名,也不见惊畏……定有些许来头。” “你就这样去杀此人?若能竟功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平白给我招惹仇敌不成?” “这。”随从听着一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宗玦没有回答,却望着应阐离去轻笑一声。 方才,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愿以天价,讨来一头异兽,还搬出了天王宗氏之名担保。 何愁无人听在耳中? 等那有心之人行事,他再得来‘意外之喜’便是,何必自己去做腌臜事儿? 左右不过些许法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