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默认 ------------ 第1章 守寡 夜色如墨,万籁俱静。 藏匿于皇宫竹林深处的阁楼里,灯光绰约,剪影重叠,似泣非泣声不绝于耳。 云挽被逼至狭仄的软榻上,头脑昏胀,粉面薄红。 男人强健的臂弯横陈腰肢,姿态强势,属于成年雄性的气息包裹周身。 衣摆松垮坠地,月白与玄金交缠,乱作一团。 直棂竹窗上映照屋内的景象,深秋夜风渐起,伴随着簌簌竹林声,一切消弭于周遭。 云挽眼眶发热,泪珠子溢出眼尾,她眼帘半遮,面态柔媚,于朦胧间望见男人凌厉淡漠的下半张脸。 倏然,半梦半醒间,男人停下了动作,耳畔乍然响起清晰的质问: “你叫什么?哪个宫的?” 不设防撞进幽暗深邃的凤眸,云挽心口骤缩。 哗—— 眼前的一切如镜面般碎裂,化成无数道冷芒刺向她眉心,云挽挥手阻挡,旋即惊醒。 ........ 猛地从床榻上坐起,云挽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梦中的窒息感令她险些喘不过气。 好在,眼前景象熟悉,她捂着胸口松了一息,萦绕在心头的恐惧渐渐散去。 忽地,眼底出现一抹蓝,是一方帕子。 扭头对上帕子的主人,云挽顷刻间弯唇,露出温柔的笑:“阿绥来了。” 被唤作‘阿绥’的男童,梳着总角,俗称‘两丸髻’,正扒在床沿边,露出一张稚嫩精致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云挽,满是担忧: “阿娘,您做噩梦了吗?” 奶声奶气,却口齿清晰。 他捏着帕子,踮起脚尖主动为母亲擦汗。 云挽顺势低下头,任由他的贴心举动,随即从他肉肉的小手里接过帕子,随意擦干了额头的细汗。 闻言她揉了揉儿子的头,柔声安抚道:“不打紧,阿绥别担心,阿娘没事。” 只是一个梦罢了。 尽管这个梦她已经做了五年。 自丈夫去世,儿子阿绥出生,随着他长大,这个梦渐渐被云挽淡忘,不知为何最近又开始重演。 细眉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下,对上儿子清澈的眼神,云挽舒展眉头,压下心头的异样,岔开话题柔声问:“今日怎这么早来阿娘这儿了?可是饿了?” 对于儿子的日律作息,云挽作为母亲自是了若指掌,自晨起后阿绥需晨读半个时辰,再来寻她。 这时她已然梳洗完毕,母子俩便会相对而坐,一同用朝食。 阿绥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疑惑:“阿娘,现已隅中,不算早了。” ! 云挽表情愣了下,下意识看向窗柩,发现外头日光明亮,不见一丝薄雾,正值日中。 盘算下来,云挽足足比平日里晚醒了一个半时辰! 阿绥直起膝盖,揣着手说:“阿娘睡得沉,孩儿便未叫醒您。” 也就是说,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云挽一颗心软软涨涨,暖心不已,当即弯腰伸手将阿绥揽进怀里,亲了亲他光洁的前额:“阿娘的好孩子,真是贴心!” 尽管才四岁,但早已懂事的阿绥对于母亲的亲近既开心又害羞,轻轻挣扎了下便随云挽去了。 摸了摸他的发髻,又贴了贴他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直到惹得儿子一张脸红扑扑,像煮熟的虾,云挽才松开他。 想起今日的正事,她唤来屋外的下人,对阿绥说:“先去外间等片刻,待阿娘梳洗完带你去祖母那儿。” 阿绥乖巧地点点头,临走前不忘拿上那方蓝色帕子,整齐地折叠好后小心地放入袖中。 这可是阿娘的亲自为自己绣的帕子,他可不能丢了。 下人打来热水,云挽简单地洗漱一番,换上色泽淡雅的流云裳,又由贴身丫鬟月牙盘了发,插上两支素簪子,典型的孀妇打扮。 “夫人,东西已经备好了。” 婢女月见的声音传来,她撩起隔帘从屋外进来,手上端着一份巴掌大小的锦盒。 云挽颔首,示意她放在一旁桌上。 花了不足两刻钟,云挽起身,领着阿绥匆匆前往老夫人的院子。 慈心堂。 跨进院大门,穿过回廊,在踏进正厅门前,云挽忽地驻足,侧身垂首,小声询问儿子:“昨日阿娘与你说的可还记得?” 阿绥牵着她的手,认真点头:“阿娘嘱咐的我都记住了。” “好。” 云挽揉了揉他的头,话罢牵着他踏入正厅,进入正屋内。 屋里,黄花梨木的雕花桌椅摆放整齐,檀木软榻上薄锦衾堆叠,矮小案几上摆着的瑞兽香炉轻烟袅袅。 陆老夫人年过知命,逾近花甲之年,头上布满了银丝,她头戴抹额,身着石褐色锦服,笔直地端坐在榻上,闭眸听身边的丫鬟念经书,手上的佛串一下下转动。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眼尾吊梢,目光矍铄。 云挽松开阿绥的小手,欠身行礼:“儿媳给母亲请安。” 她身着雪灰素衣,体态轻盈,腰带上悬挂的玉玦随着动作小幅度轻晃,如碧波荡漾。 明明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福身礼,云挽做起来倒比旁人多了几分清丽与雅致,美得像一幅画,根本不像是个为夫守寡之人。 陆老夫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不喜,神色冷淡:“今日怎来得这般迟?” 云挽垂眸:“儿媳今晨起晚了些,望母亲恕罪。” 陆老夫人一听,瞬间拉下了脸,苍老的脸庞上透着不悦:“三岁孩童贪睡还说得过去,你已经是为人母亲,怎还犯这般错?你若是不想来服侍我这个老婆子,今后不来便是,省得找这样的借口。” 这话算是极重,若是传出去旁人便以为是云挽这个为人儿媳的不尽责,对婆母服侍不到位。 一旁念经的丫鬟住了口,忍不住侧目。 而云挽面不改色,眉眼冷淡道:“母亲教训的是。” 嫁到陆家七年,与这位婆母相处多年,云挽早就摸清了她的性子,此刻不与她争辩。 若真将老夫人的话当了真,今后不再前来请安,往后受嗟磨的就是自己。 典型的‘真不来了,你又不高兴了。’ 这样的话七年来她不知听过多少,尤其是自五年前丈夫病逝后,婆母便对她愈发苛责。 云挽左耳进,右耳出。 陆老夫人眉心一拧拍案呵斥:“你这是什么态度?” 云挽:“寡妇的态度。” ------------ 第2章 孩子 “你!” 陆老夫人气得胸口发疼。 “你是在怪我陆家让你成了寡妇?不让你改嫁?可要不是你克死了我儿子——” 云挽打断她的话:“母亲,夫君分明是被您克死的!” “你说什么?!”陆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挽眼含泪水,面带悲戚:“若不是您在怀着夫君时没有安心养胎,又怎么会让夫君生下来便一身病弱?” “若不是这样,夫君又怎会年纪轻轻便病逝?害我早早没了夫君,论起来,夫君英年早逝都怪您.......” 提起伤心事,云挽悲痛欲绝,声泪俱下,望向老夫人的眼神满是控诉: “母亲,是您害死了我的夫君,硬生生拆散了我们,留我们孤儿寡母独自在这世上......” “母亲,如果可以,儿媳也恳求您还我夫君——” 说着她捂着胸口脸色一白,看上去心痛难忍。 一旁的丫鬟急忙上前撑扶:“三夫人您没事吧?” 阿绥惊慌:“阿娘!” 稳坐端正的老夫人被云挽吓了一大跳,“你你你!荒谬!” 她还什么都没干呢! 阿绥扭头含泪道:“祖母,阿娘身体不好,您能不能不要训斥她了?您要训斥便训斥孙儿吧?” 见到他,陆老夫人绷直的脸色立马软和,俨然换了副面孔。 她朝阿绥招手,语气和蔼:“祖母的乖孙,快来祖母这儿。” 阿绥几步上前,躬身叉手作揖,像个小大人似的彬彬有礼:“孙儿给祖母请安,望祖母福寿安康。” 陆老夫人从榻上起身,亲自拉他到跟前,态度截然不同:“好孩子快起来,怎会是你的错?方才是祖母语气急了些,错怪你母亲了。” 她斜眼瞪了眼云挽,一两句话轻飘飘地揭过,方才的话题到此为止。 见好就收,云挽捂着胸口顺了会儿气息,这时温声开口:“母亲,儿媳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事关阿绥入学之事。” “阿绥如今已是四岁,算虚岁便是五岁了,寻常孩童三岁便已在学堂启蒙开智,诵典作诗,可阿绥却连学堂都还未踏入。” 想到其中原因,云挽眸底微暗。 原本去年在阿绥三岁时,云挽便打算为他挑选一所离家近,资质良好的学堂送去启蒙。 可不巧的是,正好遇上陆老夫人感染风寒,旧疾发作,脾性古怪,每日不肯吃药养病,谁都不待见,谁劝也没用,除了阿绥。 在几个孙儿中,陆老夫人最宠爱阿绥,只因他是云挽丈夫陆三爷,也就是老夫人病弱早逝小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病中的老夫人每日都要见阿绥,由他亲自喂药才肯喝,说是思念幼子过甚,看到阿绥就仿佛看到了小儿子。 其他人自然是不好反对,于是阿绥入学之事便耽搁了。 一年过去,老夫人的病早就痊愈了,再没有理由犯糊涂。 云挽压了压眼角的泪水继续道:“再拖下去儿媳担心对阿绥今后学业有碍,因此今日特来与您商量为阿绥挑选学堂之事。” 说是商量,云挽却打定主意,今年定要让儿子进学堂念书,不落后别家的孩子。 如今已是春三月,再过不久京中所有学堂便要举办入学礼,此后不再接收学子,因此阿绥入学堂之事,绝不能再拖下去。 云挽态度坚决。 陆老夫人皱眉,嘴角拉沉。 她粗声道:“阿绥不过四岁,你急什么?即便是五岁才入学堂的孩子也大有人在,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更是七八岁才读书,你作为母亲,怎么忍心让孩子受苦?” 对于云挽的态度,她很不满。 忍心? 自然不忍心,但比起老夫人非要将孩子留在身边以缅怀小儿子,又过度纵溺的行为,云挽更愿意送孩子去学堂。 至少在那里阿绥能交朋友、学文识、扩眼界,而不是拘泥于后宅。 对她的质问不作回应,云挽反道:“我知母亲对阿绥的爱护,但他一向热爱念书,您不如问问孩子的想法?” 婆母不喜自己,任由云挽说得天花乱坠,在老夫人看来也是别有用心,与其浪费口舌靠自己说服老夫人,不如让她知晓阿绥自个儿的想法更重要。 好在陆老夫人不是真的老糊涂,她沉着脸犹豫片刻,低头问阿绥:“绥哥儿想去学堂念书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云挽朝儿子眨了眨眼,以示鼓励。 阿绥还记着母亲的教导,于是从榻上下来站好,认真点头。 他板着一张稚嫩的包子脸,郑重其事道:“祖母,孙儿想去学堂念书学知识,交朋友,像长泽阿兄一样。” 长泽是阿绥的堂兄,陆家大房的庶子陆长泽,比阿绥年长五岁,如今是三皇子的伴读,入学弘文馆。 想起昨晚阿娘的交代,阿绥脑瓜子疯狂转动,黑白分明的眼眸湿漉漉地看着老夫人: “祖母不是说父亲自小便极爱念书,才学过人,时常得夫子夸赞,可惜身体羸弱,未能参加科考,报效朝廷而留憾终身吗?” 说到此,阿绥小脸上流露出难过,稚嫩的嗓音微微哽咽,看得人分外揪心。 老夫人恍然,神情怀念。 旋即又见阿绥抿唇,表情毅然决然道: “祖母,孙儿也想像父亲那般,读书写字,学君子之道,学为人处世之哲理,学经世治国之策略,在学业中拔得头筹,得夫子夸赞,将来科考及第、报效朝廷、光耀门楣!” 他神情坚定,掷地有声,瘦小的身躯爆发出的巨大的力量,望着老夫人的眼神充斥渴望:“祖母,孙儿今生虽无缘与父亲见面,但想承父亲之遗志.......” 陆老夫人顿时心中大恸,听得眼角湿润,赶忙将阿绥搂入怀中,脸上满是欣慰:“好好好!不愧是我们陆家的儿孙,是你父亲的孩子,果真有出息!和你父亲一样!” “有你这样的孩子,想必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话罢,她抹了把眼角,整理好情绪对云挽道:“既然是孩子的意愿,我做长辈的又怎会阻挠?” 云挽眼底闪过讥讽,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老夫人挑着眼角斜睨了她一眼,“只是阿绥父亲不在,你虽是他母亲,却不过是后宅妇人,又是守寡之身,不方便露面,所以我需同国公爷商量。” “他是阿绥的大伯,朝廷重臣,思虑周全,由他挑选阿绥的学堂再合适不过。” 最重要的是,她想起不久前大儿子似乎提起过,三皇子身边还缺一个伴读。 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想便宜了旁人。 云挽眼皮跳了跳,但这个结果已经比预想中更好,她颔首:“母亲言之有理,阿绥入学之事便麻烦您和国公爷操劳了。” 心事解决大半,又待了一刻钟,直到老夫人开始犯困,云挽带着阿绥离开慈心堂。 经过游廊,远远望见一抹深色身影朝这边走来。 云挽垂下眼帘,牵着阿绥转身择了另一条小路。 走在路上,阿绥忽然道: “阿娘,孩儿与父亲长得像吗?” ------------ 第3章 帝王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云挽心跳漏了一拍。 她低头看向阿绥,眼底透着试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小手无意识握着衣摆,阿绥歪头道:“孩儿从未亲眼见过父亲,不知他长何样。” “但月牙月见姐姐都说我的肌肤颜色像阿娘的一样白,发色像阿娘的一样黑,鼻子、嘴巴、耳朵都像阿娘一样俊俏。” 那么问题来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好奇:“所以我的眼睛是像父亲吗?” 从来没有人说过阿绥的眼睛像母亲,就连他自己也看得出来自己唯独一双眼睛长得不像阿娘。 阿娘的眼睛大又圆,而他的却是细长型。 其中差别,他自然能分辨出来。 云挽心口轻轻咯噔了一瞬。 垂眸视线落在阿绥的脸上,一寸寸划过,最后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内尖外扬,狭长流畅的弧度,眼尾微微上扬,形似凤凰尾羽。 虽然阿绥尚且年幼,五官尚未长开,但明显能看出他有一双极为秀气好看的凤眼。 若是长大,也定会是为俊俏的美男子。 云挽望着这双稚嫩却稍显锋芒的凤眼,呼吸微窒。 莫名地,脑海中闪过另一双凌厉深邃的眼眸。 简直如出一辙,她蓦然想道。 “阿娘?”阿绥拽了拽她的衣袖。 迅速将飘散的思绪拽回,云挽回想丈夫陆丰澜的样貌,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嗯。” 丈夫仪表堂堂、清俊雅逸,却因身体病弱精神不济,时常眉眼低垂,看上去应与凤眼别无二致。 阿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我的眼睛不像阿娘,竟真的是像父亲!” 云挽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心神复杂。 ........ 皇宫金銮殿。 日光自五色琉璃窗棂倾泻于内,同烛台架上的火光与夜明珠相辉映,鎏金屏风上瑞兽花草栩栩如生。 玉阶之上,玄色地衣金丝云纹若隐若现,直达汉白玉台基上的紫檀蟠龙御案。 殿内一片肃穆,偶尔沙沙声自御案上传来。 灯影重重,景宣帝执笔批折,敛眉沉思,一袭玄色常服掩其雍贵威严之气。 朱笔落下最后一笔,低醇冷冽的声音乍然响起:“江福盛,什么时辰了?” 闻言,静静默立在大殿内石柱后的太监江福盛瞧了眼漏刻,接着轻手轻脚上前道:“回陛下,约莫午时三刻了。” 想起今晨醒来残留的梦境,景宣帝合上最后一份奏折,起身欲离开。 这时‘砰’的一声细响,随着景宣帝起身的动作,宽大衣袖倏然抽离,先前压在上方的折子扫落在地。 与之掉落的,还有一方雪青色罗帕。 江福盛连忙上前拾起地上的奏折,至于那方罗帕,他却是不敢碰的。 景宣帝回首弯腰,亲自将罗帕拾起。 乍一看,这帕子平平无奇,丝绸材质,被他握在宽厚的掌心,普通的不起眼。 然而若是细闻,便能闻到一缕若隐若现的幽香,在满室龙涎香的大殿内似一阵清风,清冽纯净,闻之则心旷神怡。 景宣帝垂眸,视线落在罗帕上,一双凤目锐利如炬,深邃而淡漠。 修长的身姿,威严的气势,带着冷峻窒息的压迫感,眉宇却随着这缕幽香微微舒展。 “查得如何了?” 随手将帕子搁入袖中,景宣帝负手而立,语气凉如水。 心头一颤,江福盛明白陛下所指何事,忙躬身回禀:“陛下恕罪,奴才无能,帕子主人一事并无进展,玄龙卫那.....亦无消息。” 江福盛说完垂下了头。 作为御前大太监,他自然清楚陛下手上的帕子从何而来,又为何携带于身。 五年前陛下遭人算计,被人近了身,事后对方却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方帕子。 那帕子材质乃丝绸,放在寻常人家是珍品,但在这偌大京城中,着实算不得什么。 丝绸柔软贴肤,达官贵胄的女眷皆用丝绸作罗帕。 巧得是,这帕子上不知染了什么香,闻之竟能缓解困扰陛下多年的头疾,这才留了下来。 只是此事着实过于蹊跷,即便是他与玄龙卫查了五年,也始终没有查到帕子的主人是谁。 按理来说,这世上就没有玄龙卫查不到的事,可无奈当年那晚正值陛下寿辰,百官群臣携家眷前来贺寿赴宴,人员走动,颇为复杂。 事发时宫内一处偏殿突然走水,恰逢又有刺客趁乱潜入天子寝殿欲行不轨。 一系列事情发生,那晚宫里上下乱成一团。 要找一人,着实艰难。 所幸当晚陛下并未歇在寝殿,因而圣躬无碍,此后玄龙卫与羽林军血洗皇城,将纵火行刺的叛党逆贼以及设计之人揪出。 唯独帕子的主人,毫无讯息。 起初他们皆以为是宫中妃嫔,亦或是哪位胆大包天的宫女,想要借机爬上龙榻,一飞冲天。 结果他们整整查了三日,这些年也一直在查寻,皆无收获。 思及此,江福盛面露羞愧。 景宣帝淡淡地嗯了声,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注视着前方,狭长幽黑的眼眸晦暗不明。 .......... 青石小路上,男人驻足远望。 跟在他身后的灰衣年轻小厮循着他的视线翘首望去,语气存疑道:“爷,那好像是三夫人和长绥少爷?” 男人不置一词,树梢叶隙间的光影落在他身上,云绣麒麟锦袍暗纹浮动,眉眼疏朗,身形修长。 灰衣小厮口中呢喃:“奇怪,三夫人明明已经瞧见我们了,为何还要绕开走小路?” 那条小路铺的是石子,开春后便长满了嫩绿的杂草还未吩咐人清理,并不好走。 总不至于是在躲国公爷吧? 念头刚起,抬头对上主子投来的视线,小厮脊背一凉,赶忙甩了自己两下道:“国公爷恕罪,是小的多嘴!” 陆元铎扫了眼:“去把路上的杂草清了。” 杂草? 路上的杂草? 哪条路有杂草? 小厮看着那条杂草丛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子小路,欲哭无泪。 ------------ 第4章 排斥 立春后雨水繁多,水汽加重,从慈心堂一路回来,母子俩身上的外衣均沾染了雾露,变得潮湿。 尤其是翠微苑在陆国公府的位置较偏僻,沿路草木多。 云挽解下两人身上被打湿的外裳给婢女,掏出干净的帕子给儿子擦拭发顶,却见他闷闷不乐。 一张白嫩软乎的包子小脸鼓鼓的,两条淡淡的拱形眉毛皱成一团,像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 云挽忍不住揉了揉他的眉眼脸颊,揶揄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绥哥儿不高兴了?” ‘哥儿’是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的人家对小辈的称呼,前头加上名讳里的一个字加以区分,稍显正式。 然陆家这辈子嗣不丰,阿绥兄弟姊妹少,因而云挽极少这么称呼他,除非偶尔打趣,譬如此时。 阿绥:“阿娘,孩儿不喜欢祖母。” 云挽愣怔,随即双手捧起他的脸,俯身认真问道:“为何?” 脸颊紧贴母亲柔软的掌心,阿绥蹭了蹭,神情犹豫。 见状云挽挥退贴身婢女,关了门屋子里唯有母子二人。 云挽拉着儿子坐下,耐心询问:“没有其他人了,阿绥可以如实告诉阿娘你为何不喜祖母吗?” 阿绥抿着嘴,语气闷闷:“因为祖母对阿娘不好。” 云挽错愕。 联想曾经听过的某些风言风语,云挽怀疑有人在阿绥面前乱嚼舌根,心口骤沉,面色微变: “你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云挽疑心有人在阿绥面前乱嚼舌根,搬弄是非。 然而阿绥摇头,握住云挽的手道:“祖母见旁人都是笑的,唯独每次见到阿娘是这样的。” 他忽然眉毛拧成八字,耷拉下眉眼,学着方才陆老夫人见到云挽时的表情,乍一看有个七八分像。 云挽忍俊不禁,又连忙止住。 阿绥鼓了鼓小脸继续道:“祖母每次和阿娘说话都是凶巴巴的,却不会这般对其他伯母婶娘们,就连阿娘每次辛苦为祖母调制的香,做得抹额,祖母都从来不用........” 他细数着藏在心底已久的发现,流露出低落情绪:“孩儿早已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孩童,这些都看在眼里,祖母就是对您不好。” 小孩子对情绪的感知向来灵敏,或许不懂其中缘由,但能清晰直白地分辨出喜欢还是厌恶。 陆老夫人不待见云挽,面对她时的情绪难以掩藏,久而久之阿绥自然看出来了。 云挽内心复杂,张开双臂将阿绥搂在怀里,喟叹一声:“阿娘的乖宝.......” 低头对上他澄澈干净似清泉的眼眸,她轻声道:“既如此阿娘便同你说实话,你祖母她.......” 语气微顿,云挽以温和委婉的措辞道:“的确对阿娘有些误会,不过这些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其中关窍复杂得很,你还小不必为此烦恼,毋须放在心上知道吗?” 阿绥瘪嘴:“可孩儿替您感到难过,祖母待其他婶娘都是和蔼亲近的,为何这样对您呢?孩儿不明白。” 他的阿娘那样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祖母为何偏偏对阿娘那般苛责? 为何? 云挽自然清楚。 云、陆两家早年间定下了亲事,陆家儿郎中必有一位迎娶云家女,却因老太爷去世的早,尚未确定是谁与谁成亲。 于云家而言,自然是要让自家女郎嫁给陆家嫡子。 可是不凑巧的是,陆家长子陆元铎与恩师之女订了亲,婚期将近。 随着陆家蒙获圣恩,门第显赫,为免两家交情渐疏,云家只能将定亲对象换成了陆家嫡次子陆丰澜。 只是京中谁人不知陆家三子是个病秧子,自出生起便被算命道士断言活不过二十,稍微有良知的人家都不会想把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耽误一生。 云家夫人,云挽的继母也不例外。 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病秧子蹉跎一生,又不能随便挑个庶女过去结仇,于是这门婚事自然而然落到了云挽头上。 她生母早逝,不受父亲疼爱,无人庇护,于是便成了与陆家三子联姻之人。 丈夫陆丰澜尚在人世时,陆老夫人对云挽的态度还算和善,正常相处。 然而自从丈夫去世后,老夫人便格外不待见云挽这个小儿媳,认为是她容色过甚,像狐狸精一般痴缠着小儿子,吸干他的精血,彻底败坏了他的身体。 此外还听信谮言,认为云挽命硬,克夫克母,命格不祥。 甚至在小儿子去世后半月,意图…… 回想当时情形,云挽浑身微颤,下意识将阿绥搂紧,感受着他小小身躯的温暖,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冰凉、后怕才逐渐退却。 幸好这个孩子来得及时。 察觉到母亲的异样,阿绥仰起脑袋:“阿娘?” 敛眸收起各种情绪,云挽掌心抚摸他软嫩的脸颊,面露慈爱:“阿娘的好孩子,你有这份心阿娘很高兴,很欣慰,不知不觉中阿娘的孩儿长大了,成了个贴心的孩子。” “但阿娘还是要说这是我与你祖母之间的事,你还小处理不了,就交给我们大人去处理知道吗?” 阿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表情带着一丝困惑。 云挽便问他:“你能辨别出旁人的喜恶是好事,只是阿娘问你,祖母平日里对你好吗?” 阿绥思忖片刻,乖巧地点了下脑袋,“祖母对我很好,比对长泽堂兄还好。” 云挽朝他颔首,语气温柔似水:“那就是了,祖母对阿娘如何是一回事,对你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二者不可混淆,需区分来看待知道吗?不论怎样她是你的祖母,是你的长辈,对你好亦是事实对吗?” 阿绥点头。 云挽掀唇:“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你好的人需心怀感恩,万不可令人寒了心。” “至于阿娘与祖母之间的嫌隙,就该由我们自己去处理,明白了吗?” 尽管她与老夫人之间有诸多龃龉,云挽也不愿阿绥小小年纪因此受到影响而不分是非,至少老夫人待他是真心疼爱的。 阿绥似懂非懂地点头,“明白了。” 云挽欣慰。 结果又听他脆生生道:“但孩儿还是不喜欢祖母。” 云挽脱口而出:“为何?” 阿绥:“因为她对您不好。” 云挽:......... 她扶额,气笑了。 对上阿娘无奈的眼神,阿绥揣着手,眼神无辜又倔强。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他不喜欢祖母总是说他像父亲。 不管是阿绥学会了写一个字、背一首诗、念一篇文章,还是讲一个故事,祖母都是夸他像父亲一样聪明,承袭了父亲的聪慧。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阿绥总是觉得别扭,仿佛他所学会的一切皆归因于父亲。 是因为父亲聪慧,所以他也聪慧,是因为父亲会,所以他才能学会。 可明明阿绥所学的字词诗句都是由阿娘耐心教导、自己认真学成的结果。 期间他没有偷懒怠惰。 真要论起来,他难道不是承袭了阿娘的聪明才智? 诚如方才在祖母那,他也是听从了阿娘昨晚的教诲,主动说了与父亲有关的话,这才令祖母动情落泪松了口,答应送他入学堂。 云挽幽幽叹了口气,重重地蹂躏了他的双丸髻,“那这就当作咱们母子俩之间的秘密,莫要说与旁人听,莫要让旁人知晓你的真实想法好吗?” 阿绥总归是晚辈,传出去被人曲解其意,于他不利。 云挽不想儿子被人诟病不孝,被人鄙薄。 阿绥颔首,一本正经摇头晃脑:“孩儿明白,君子应喜怒不形于色。” 被他逗笑,云挽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小学究。” 阿绥微微羞赧,像乳燕般投进云挽的怀抱,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气息,温暖如煦阳,心生眷恋。 他对祖母撒谎了,他立志登科及第不是为了父亲,而是为了长大后能成为阿娘的庇护。 ------------ 第5章 丈夫兄长 傍晚开始,京都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连着下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雨停了,处处焕然一新,阿绥入学之事也有了进展。 晌午小憩后,陆国公身边的小厮前来,请云挽母子过去一趟。 大致猜到是什么事,云挽喊来阿绥,耐心嘱咐了几句,准备让他随小厮过去。 可小厮面露难色,没有动。 见状云挽轻问:“还有何事?” 小厮:“回三夫人,国公爷说让您和小少爷一同前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云挽一顿,“可有说是何要事?” 小厮摇头。 云挽蹙眉,直觉告诉她是和阿绥要去的学堂有关,想了想她进屋整理好衣容,出来后牵着阿绥前往前院。 路上泥土松软,走了一路云挽的鞋底沾染了些许泥尘。 踏入前院正厅,陆国公陆元铎已等候多时,他站在厅堂中央,负手而立,背对门口。 见到陆元铎,阿绥虽还乖乖地牵着母亲的手,眼睛却明显亮了。 听到身后动静,陆元铎转身,目光扫去,在云挽身上停留一瞬,接而转向阿绥,冷肃的脸庞温和下来。 他抬手招了招:“阿绥。” “大伯父!” 阿绥站在原地喊了声,语气雀跃。 云挽松开他,阿绥迈步跨过门槛,着急走了几步后,又慢下来,最后稳当地停在陆元铎面前,叉手作揖彬彬有礼道:“大伯父午安!” 陆元铎弯腰抱起阿绥这颗糯米团,在手上掂了几下才放下,脸上带着笑:“阿绥午安,前几日伯父不在府内,听说你病了,现在感觉如何了?” 落地后阿绥白嫩的脸上红扑扑,眼神透着高兴和孺慕:“大伯父放心,侄儿喝了药已经痊愈了。” 陆元铎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眼神中透着询问。 云挽站在不远处朝他欠了欠身:“谢国公爷关心,阿绥病已经好了。” 与其他小孩不同,阿绥从出生起就极少生病,身子骨好得不得了,即便偶感风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喝上两贴药隔日便生龙活虎。 用大夫的话来说,与其他同龄的孩童相比,阿绥的身子简直壮实如牛犊。 难得的是,他性子安静沉着,不闹腾,一如尚在娘胎里时。 当年云挽并不知自己有了身孕,日夜照顾重病卧榻的陆丰澜,之后陆丰澜撒手人寰,云挽作为他的妻子操持他的后事,尽职尽责,近半月不曾合眼。 这样的情形下,肚子里的孩子依旧好好的,不曾有流产迹象,最后是云挽劳累过度、惊惧交加昏倒,这才诊出她已经有孕一个多月。 此后八个多月,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很乖巧,一点也不闹腾。 许是阿绥从小没有父亲,陆元铎这个亲大伯是唯一对他亲近疼爱的男性长辈,因此在他面前,阿绥要活泼一些。 陆元铎眉头微动,语气淡淡:“三弟妹客气了。” 他身材高大,阿绥只到他大腿,这会儿仰着头问:“大伯父,祖母说侄儿入学之事要同您商量,现在您是和祖母已经商量出来了吗?” 问这话时他眼中充满期盼,晶亮若星子。 陆元铎垂首,捏了捏他的腮肉:“阿绥很期待去学堂念书?” 阿绥想也不想点头:“很期待!” 盖在他头顶的掌心顿了顿,陆元铎开口道:“伯父今日也是想同你阿娘商量这件事,待会再告诉你结果好吗?” “好!” 陆元铎让人准备了糕点和开智小玩意给阿绥在一旁打发时间。 彼时云挽坐在他对面,下人为两人斟了茶。 青瓷杯中叶尖沉浮,茶香袅袅,陆元铎沉吟片刻道:“三弟妹,你可知弘文馆?” 弘文馆? 云挽颔首,“略知一二。” 弘文馆隶属门下省,乃当朝皇家子嗣就学之地,其余皆是京中三品以上大臣家中的子嗣。 简言之,是贵族学堂。 他突然提起,云挽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愣神间就听他道:“我欲令阿绥进弘文馆就读,届时以三皇子伴读的身份。” “不行!” 云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她的反应令陆元铎侧目,就连正在解鲁班锁的阿绥也懵懵地看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云挽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我不同意是因为阿绥不过寻常孩童,父亲无品阶,年纪尚小,怎么担得起皇子伴读一职?” 能在弘文馆的学子皆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嗣后代,而陆丰澜在世时因病弱并未入仕。 “这点你毋须担心,今日朝后我已向圣上禀明此事,圣上恩准了。”陆元铎言简意赅道。 云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这哪里是与她商量?明明是已经有了决断,现在不过是只会她一声罢了。 云挽冷下了脸:“既如此,国公爷何须再假意与我这个无知妇人商量?差个人去翠微苑知会我们母子一声便是。” 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嗓音微微颤抖,说出的话更是夹杂着尖锐讽刺。 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是陆家家主,她丈夫的兄长,在陆家有着天然的权威,忤逆了他将会对自己和儿子不利。 可事关阿绥的未来,云挽淡定不了。 视线落在她因愠怒而薄红的脸颊,明明满腔怒意,却不得不压抑,领口的丰盈随着呼吸起伏。 陆元铎别开眼,敛眸解释:“阿绥天资聪颖,心性纯挚,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乃当世难得之才,若是用心培养,循循教导,假以时日定能一鸣惊人,成为大齐栋梁。” “弘文馆大儒群集,有当朝最好的讲师,课学丰富,师资丰厚,对阿绥来说有益无害,你为何不同意?” 当今圣上仅有二子,太子与三皇子,正因皇嗣稀少,才显得皇子伴读的份量可贵,这样对阿绥有益的事,云挽作为母亲为何如此抗拒? 陆元铎神色不解,眼底流露出几分探究。 云挽垂眸看向别处,鸦青睫羽颤了颤。 她面上情绪平淡,嗓音清凌凌:“弘文馆虽好,但背后关系错综复杂,我只希望阿绥平安健康快乐地长大。” 弘文馆不仅有皇子,还有其他皇室宗亲、贵胄大臣的子嗣,阿绥才四岁,云挽担心旁人因此捉弄他。 最重要的是,云挽不想阿绥和皇室中人牵扯上关系。 陆元铎:“你是怕阿绥受欺负?” 云挽唇瓣微抿,一语不发。 陆元铎只以为说中了她的心事,剑眉舒展对她道:“我陆家在京中虽不是一家独大,却也不是吃素的,谁若是敢欺负阿绥,便是欺辱我陆家,我陆元铎第一个不应。” “况且有三皇子在,旁人只会顾忌更多,我亦会叮嘱长泽照料阿绥。” 他难得如此耐心解释,只为消除她的忧愁。 云挽看了眼阿绥所在的方向,言辞恳切:“国公爷,此事当真无回旋余地?” 生分的称呼令陆元铎眉头微蹙。 按照亲疏礼节,作为嫡亲幼弟的妻子,云挽该称呼他一声大伯兄。 然陆元铎年少承爵,在官场沉浮十余载,与陆丰澜这位弟弟年岁相差六岁,关系并不亲近,因此云挽自嫁进来便随二房妯娌喊他国公爷。 陆元铎不语。 见状,云挽一颗心沉到谷底。 她明白陆元铎向来说一不二,此事已成定局。 至于老夫人,也定然是晓得的。 陆元铎:“弘文馆于十日开课,母亲往宫中递了牌子,两日后你随母亲带着阿绥一同进宫。” 如此云挽还能说什么? 她神色冷淡:“弟媳明白了。” 说完她喊上阿绥,母子俩准备回去。 陆元铎挥了挥手,下人捧着两样东西进来递给阿绥。 是一方麒麟瑞兽镇纸和一袋糕点。 回到翠微苑,云挽依旧为阿绥即将要入弘文馆一事而烦心。 阿绥把镇纸放到了自己书房案桌上,然后回到正屋。 他拆开油纸,捻了一块糕点递至云挽嘴边,“阿娘吃。” 鼻尖是香甜的味道,云挽看了眼他手上的栗子糕,摇头说:“阿娘不吃,你吃吧。” 阿绥纳闷。 阿娘不是最喜欢吃栗子糕吗?尤其是这京城五香斋中加了酥油的桂花栗子糕。 ------------ 第6章 进宫 阿绥小口咬着手上栗子糕,尽管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掉了一手的碎渣。 云挽掏出干净的帕子为他擦拭嘴角和手心,温声叮嘱:“别吃太多,否则会积食。” “好的阿娘!”阿绥点头如捣蒜,模样乖极了。 云挽心中很不是滋味。 蓦地,脸颊出现一片温热,阿绥用那只干净的手轻轻地贴在云挽脸上,“阿娘,您是不是不想孩儿去弘文馆?” 云挽猛然抬头,神色诧异。 阿绥脱了鞋爬上榻,跪坐在云挽身边,依偎着她说:“方才阿娘和大伯父的话我都听到了,大伯父想送我去弘文馆,像长泽堂兄一样,但阿娘不想。” 惊讶于他的敏锐,云挽摸着他饱满的后脑勺,叹息道:“阿绥可知弘文馆是什么地方?” 阿绥垂着手摇头:“不过孩儿听说在弘文馆就读的学子可以进藏书阁,那里有大齐最丰富的书籍!” 说到‘藏书阁’,他眼眸骤亮。 云挽心下一动,看出他内心的渴望,阿绥一向喜好阅览书籍,有时若不注意时间能看得忘了时辰,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书虫。 原本的念头隐隐松动,云挽忧心忡忡问道:“弘文馆里皆是皇亲贵族的子嗣,他们性格不一,阿绥不怕吗?” “为何要怕?” 阿绥眨眼歪头,像是不解。 他的眼神一片纯澈清明,没有丝毫胆怯畏惧,大大方方的。 心房仿若被撞击了一下,云挽恍然大悟:“是阿娘险些魔怔了。” 她之所以抗拒排斥阿绥去弘文馆,无非是担心他的身世被人怀疑。 可越是这样,不就越让人生疑? 再说五年过去他们都好好的,是不是说明那件事无人知晓,知道的只有她自己? 那她怕什么呢? 这样一想,云挽如释重负。 差点钻了牛角尖,把自己困在里面走不出,如今想通后云挽通体舒泰。 一把搂住阿绥,云挽语气轻松:“阿娘想通了,既然去弘文馆对你益处多多,那咱们就去!” 察觉到阿娘的转变,阿绥喜上眉梢,和她分享:“孩儿喜欢徐学士写的文章。” “你看得懂?”云挽惊讶。 当朝大儒徐学士,写的文章被誉为‘天下一绝’,她也曾看过几篇。 阿绥点头又摇头,“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要是将来有机会当面请教徐学士就好了。” 对他的聪慧云挽心生骄傲,点了点他的鼻子,笑着说:“等你进入弘文馆,会有机会的,或许他还能成为你的老师。” “真的?” “当然,阿娘何时骗过你?” “.........” 晚间,慈心堂的人来传话,叮嘱云挽为两日后进宫做准备,并送来了一大一小两套衣裳。 宫中规矩众多,云挽花了一个下午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告诉阿绥,其余她倒是不担心,有老夫人在,他们母子俩需发挥的地方不多。 两日后,鸡鸣声起不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来催了,云挽起身沐浴梳洗。 云挽吃了一盏燕窝垫胃,换上了老夫人送来的那套云母色暗花刻丝长裙,外加一件软烟罗纱罩衫。 梳头时,月见询问:“夫人,今日奴婢给您梳个凌云髻?” 云挽颔首,“发饰不用过多,就那支梨花簪吧。” 月见愣了下,随即了然。 梨花簪是三爷在世时,亲自挑选玉料亲手为夫人雕刻的,偶尔外出以及重要场合夫人都会戴上,久而久之府里的人皆知这支簪子的含义了。 他们都说夫人与三爷情深意重。 盘好发髻,月见找来那支梨花簪给云挽戴上,随后又挑了两朵精致素雅的绒花点缀。 临近辰时,阿绥也醒了。 他还小,未到束发戴冠的年纪,因此依旧是用发带缠了角髻,换上新做的靛蓝石竹绸面圆领袍,腰上系着云挽做的荷包,整个人看上去挺拔又精神。 等时间差不多,云挽领着阿绥前往正门,彼时老夫人还未到。 两人坐在马车上等了约莫一刻钟老夫人才至,马车缓缓启动,朝着皇宫的方向去,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留下清晰的轴痕。 从陆国公府穿过热闹的街市,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皇城西华门。 宫外马车不得入内,一行人从车上下来,见到了前来迎接的人。 “奴婢见过老夫人、三夫人,和长绥小少爷。” 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春棠笑脸相迎,眼睛在看到云挽时目露惊艳。 几年未见,这位三夫人倒是愈发美了。 不说那仙人般精致的五官,光是这一身雪白细腻看不到丝毫瑕疵的肌肤,便是罕见。 加上那通体的气质与曼妙的身姿,放在没人如云的后宫也定是独一份儿的美,根本看不出是已经生育过并在守寡的妇人。 还有这位小少爷,许是随了母亲,生得也如玉雪娃娃般精致伶俐,看着便讨人欢喜。 云挽牵着阿绥站在老夫人身边,闻言朝春棠微微一笑。 见到淑妃身边的人,老夫人眉开眼笑:“春棠姑娘安好,娘娘和殿下最近可还好?” 春棠上前搀扶老夫人,笑着说:“老夫人安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一切都好,这几日得知您要进宫,娘娘还高兴地多吃了两碗饭呢。”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放心道:“那就好。” 淑妃是老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陆家嫡女,自十五岁入宫,至今已有十三年。 自从小儿子走后,她就时时惦记着在宫中的女儿,怕她过得艰难。 皇宫戒备森严,十步一哨,进入西华门,走在长长的甬道上,扑面而来的威严压迫感,一行人不自觉绷紧心神。 云挽安静地跟在老夫人身后,没有插话,眉目恬淡。 距离她上一次进宫,已经五年了。 尽管神色镇定,云挽心口依旧鼓动地厉害,手心微微溢出一层冷汗。 忽地,手心一阵痒意。 云挽侧头,看见阿绥往她手心塞了帕子,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忽地松了下来。 云挽朝他安抚地笑笑。 隅中时刻,一行人终于抵达长春宫。 ------------ 第7章 淑妃 长春宫。 淑妃见到云挽时,同样愣了下。 胞弟在世时,他的这位妻子便容色甚美,衬得旁人黯然失色。没想到胞弟去世多年,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艳若桃李,清如月华,瞧不见一丝憔悴。 打扮素净却难掩仙姿,或许是已为人母的缘故,身形不同于几年前的单薄清冷,玲珑曼妙,婀娜似柳,云挽身上更添了几分柔性神辉与缱绻。 淑妃弯唇招手:“母亲,弟妹你们来了。” 两人弯腰行礼,淑妃上前扶老夫人,脸上满是喜悦:“母亲快起,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 淑妃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长相与老夫人有几分相似,五官明艳,穿戴华丽,头上珠翠缠绕,多年的宫妃身份令她一举一动透着雍容华贵。 与老夫人寒暄片刻,淑妃朝云挽淡笑了笑,接着看向她身侧的阿绥,神情微亮:“这位就是长绥吧,长得可真灵巧,快让本宫瞧瞧!” 阿绥头回进宫,面对陌生的淑妃,他也不胆怯,上前行礼:“长绥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他小小的身躯挺拔,像颗雨后刚冒出土的小春笋,学着大人模样,惹得淑妃心中纳罕,喜欢不已。 “叫什么娘娘太生疏了,快喊声姑母来听听。”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阿绥奶声奶气:“姑母。” 淑妃欸了声,心里欢喜,拉着他的小手问:“可会看书写字?” 阿绥点头:“我已经学会了五百个字,会背《弟子规》。” “背给姑母听听。” 阿绥清了清嗓子,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诵:“弟子规,圣人训.........” 一口气背了一刻钟,中间没有停顿卡壳,显然熟记于心。 淑妃对他流利的背诵很是满意,眼中笑意愈盛,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阿绥逐一回答。 淑妃感叹道:“真是羡慕弟妹,这孩子太让人稀罕了。” 云挽勾唇,笑意淡淡,眸底却难掩骄傲。 老夫人哈哈笑:“绥哥儿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像你三弟。” 胞弟的去世也是淑妃的遗憾,她叹了口气:“母亲早该把长绥带过来,晖儿要是有这孩子一半聪慧本宫也就满足了。” 老夫人正色:“娘娘说笑了,三皇子天资聪颖,哪里是绥哥儿能及的?听说前几日三皇子还被圣上夸赞了。” 淑妃无奈笑笑:“前阵子晖儿写了篇文章,恰逢被圣上看到了,说是写得不错,有大儒之风。” 可实际上只有内情人知晓,那段时间圣上龙颜大悦,仅有的几个皇子皇女皆被夸赞过,三皇子并不是最特别的。 想到资质平庸的三皇子,又见面前的伶俐懂事的阿绥,淑妃怅然。 要是她有个亲生孩子就好了,肯定也会像阿绥这样吧?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看出她的遗憾,伸手拍了拍淑妃,以示安慰。 云挽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将淑妃的表情收入眼底。 三皇子非淑妃亲生,而是当年与淑妃一同入宫,因家世低微被封为才人的薛家女所生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薛家女去世后,淑妃恳求圣上将三皇子记在了自己名下,亲自抚养。 对上她的目光,淑妃敛了敛表情道:“还是大哥眼光长远,长绥能进弘文馆,对他有益无害,只是不知弟妹意下如何?” 她目光暗含打量。 淑妃进宫多年后弟弟才成亲,因此对于这位亲弟媳,淑妃不大熟。 原以为凭云挽的姿色,在弟弟死后她会改嫁,没想到出乎意料。 余光扫了眼云挽头上的白玉梨花簪,淑妃心底了然,看来真如传言那般,云挽心里还忘不了丰澜。 淑妃神色稍缓。 云挽此刻注意力在阿绥身上,眼见淑妃的尖长的护甲险些划过他的皮肉,她心神稍提。 闻言她转眸,似诉衷肠道:“妾身虽然心系孩子,但阿绥能为三皇子伴读,进入弘文馆,实属幸事,妾身赞同娘娘与国公爷的决定。” 不动声色将阿绥拉过面前,云挽低声道:“阿绥,还不快谢过娘娘。” 阿绥肃着包子脸,一板一眼叉手:“长绥谢过淑妃姑母。” “瞧这孩子.......” 一众人被他的称呼逗笑了,气氛松快。 在长春宫用了午膳,原定是领着阿绥给淑妃过过目,瞧瞧他性子如何。 结果见了后,淑妃对阿绥很是喜爱,做主要将他留一日,说待下午三皇子做完功课后让这两表兄弟见一面,免得到时在弘文馆陌生。 老夫人没有意见,巴不得乖孙多讨淑妃和三皇子的喜欢。 云挽一开始担心,细想阿绥是淑妃亲姑姑,于情于理都会将他照顾妥当,便放心下来同阿绥解释了一番。 阿绥不想留在宫中,但他明白这里是淑妃姑母说了算,他不愿给阿娘添麻烦,于是答应地很干脆。 后妃家眷进宫有时限规定,午膳后待了半个钟头,老夫人与云挽离开长春宫。 老夫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步子走得慢,由宫女春棠细心搀扶。 云挽走在老夫人右侧,她不是话多的人,和老夫人关系也不亲近,因此如来时般安静。 另一侧的春棠略微思索,张口:“老夫人——” 忽地瞥见远处銮驾,她面色骤变。 “是御驾。” 天子出行,闲杂人等避让。 云挽与老夫人也看见了数丈外,由宫人肩抬的奢华轿辇。 浮雕龙纹,攀附龙首,宫人数众,仪仗威严。 毫无疑问,是天子仪仗。 避是避不开了,春棠领着两人和周遭宫人一样跪下。 御辇由远及近,所过之处一片跪拜,众人屏气敛息。 这时仪仗停下,御辇停在了云挽与老夫人面前,随后听到上方威严之声: “陆老夫人?” 赫然听到自己的名讳,老夫人心惊之余又行拜礼:“老身陆萧氏拜见陛下。” 景宣帝:“老夫人请起。” 老夫人颤巍巍起身,“谢陛下。” 景宣帝身着朝服,头戴冠冕,高坐于龙辇之上,凌厉的眼眸微垂扫过众人,睥睨之态威严赫赫,天子气势压得人险些喘不过气。 他淡淡出声:“老夫人是从长春宫出来?” 老夫人不知景宣帝这话是何意,小心谨慎道:“回陛下,正是,老身进宫探望淑妃娘娘,娘娘留了我等用膳,膳后不敢打搅过多,便退了。” 景宣帝颔首,眉色疏淡。 收回视线,他抬手,宽大袖摆上金色龙纹浮动。 大太监江福盛得令,拂尘一挥,掐着嗓子高喊‘起驾’。 御辇缓缓起步,霎时春风拂面,丝丝缕缕清香钻入鼻尖。 景宣帝狭眸倏眯,扬声道:“慢着!” ------------ 第8章 云隐香 在听到‘御驾’时,云挽波澜不惊的心慌乱一瞬,随之逐渐放大,不等她看清帝王仪仗便被老夫人拉着跪在了地上。 青石地板传递出真实的触感,坚硬冰冷,云挽垂下头像其他人一样恭恭敬敬,然而内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离宫路上还能遇上大齐帝王的仪仗,是她没有想到的。 尤其是当御辇越来越近,对气味一向敏感的云挽闻到了传闻中名贵奢华的龙涎香。 一颗心提起,脑海中那根弦不可控制地紧绷,尤其是当御辇停在面前,头顶响起低沉威严的问候,云挽脑海‘嗡’地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 好在她低着头,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而景宣帝也只是同老夫人简单寒暄两句,便要离开。 然而变故横生。 “慢着。” 帝王之令落下的那一刻,抬轿的宫人反应迅速,整齐地停留在原地,目视前方。 江福盛心生诧异,微微躬着脊背候在一旁等待指示。 其余人等疑惑,摸不着头脑。 景宣帝默不作声,待微风散去,他侧首垂视,目光巡向地上的人。 众人心生忐忑,尤其是站着的陆老夫人,神情不安,不明白皇帝在找什么。 倏然,景宣帝凤眸一转,视线凝聚在那抹浅色身影上。 他轻撩眼皮:“这位是?” 陆老夫人愣了下:“回陛下,这是老身已逝小儿的遗孀,云氏。” 云氏。 景宣帝在脑海搜刮了一圈,“礼部侍郎云家的?” 听到家门,云挽眼帘微动,她保持着跪姿答复:“回陛下,家父正是礼部侍郎云文崇。” 清泠如水的嗓音令人耳目一新,犹若玉珠落盘,悦耳动听。 她躬着腰,纤薄的脊背形成优美的弧度,颈后的一抹肌肤白得刺眼,垂着头,乌发云鬓,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光是听声音,也能让人联想出一张芙蓉美人面。 耳畔似有羽毛轻拂,一触即离,景宣帝目光从她发间的白玉簪离开,往下移动。 眸光定睛在某处,他漫不经心道:“夫人所用何香?” 云挽脱口而出:“臣妇并未用香。” 话落四周忽然陷入沉寂。 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云挽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邃幽深的眼眸。 睫羽倏忽一颤,云挽连忙稳住心神,发现景宣帝正在看自己。 准确来说,是在看她腰上的东西。 云挽低头,看到自己腰上系着的锦囊,终于了然。 她语气恭敬:“回陛下,臣妇只是闲来无事将几种香料添在了香囊里。” 所以严格意义上,她并没有用某种特定的香,搭配出来的香料所散发的香气也不是如今已有的,难以给皇帝准确的答案。 这么说,倒也没错。 话落云挽重新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龙颜,窥探帝王神色。 忽然暴露于日光下的脸庞艳若桃李,璨如星子,冰雪一样白皙细腻的肌肤带着美玉般清透的质感。 江福盛暗自心惊,这陆家三夫人竟如此貌美。 丹唇琼鼻、眸似秋水,纵观宫中佳丽三千,也找不出一张这样的美若无瑕的脸。 他偷偷抬眼,发现自家陛下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端倪,仿佛眼前的绝世美人与路边花一般无二。 不愧是陛下。 眼底亮色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景宣帝抬颌不语,挺拔的脊背向后倾靠,姿态慵懒,他扫了眼江福盛。 收到陛下的示意,江福盛白净圆脸上立马堆起笑,几步上前来到云挽面前,笑眯眯问道:“夫人请起,可否将您的香囊解下给陛下过目?” 跪了许久,小腿有些发麻,云挽从地上站起来,骤然听到后半句话神情微微迟怔。 一旁的陆老夫人反应迅速,伸手动作果断地扯下她腰上的香囊,交给了江福盛。 “一个香囊而已,能被陛下过目是它的福气。”她脸上堆砌着笑。 江福盛双手捧着那枚天青色香囊递给景宣帝,“陛下请过目。” 香囊外观素净,缎面上绣着花鸟与福禄纹,针法寻常,并无特别之处,唯有透过面料散发出的香气较为特别,馥郁清冽。 景宣帝将香囊举于眼前,落在他宽厚的掌心小巧得像一件袖珍玩意儿,修长的指节将其肆意把玩着。 “夫人说说里面都添了些什么香料?” 鼻尖萦绕着这股香,他淡声问道。 云挽不假思索道:“沉香三钱、甘松半两、白梅一钱、紫竹叶一片、丁香两钱、麝香一分.........” 对自己经手的香烂熟于心,云挽精确地说出里面的每一味香,没有遗漏。 景宣帝诧然:“夫人懂制香之法?” 云挽:“受先母陶染,略知一二。” 这话令景宣帝侧目,高门贵女向来以掌握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雅及女红为荣,这还是头一回见擅制香的,尤其这香调制地并不差。 倒是稀奇。 “这香可有名字?”他问。 云挽摇头:“暂无。” 这是她这两日新调的香,还没想好叫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帝王开口:“如云似雾、藏梅凝竹,香气飘渺似有若无,清新冷冽香而不腻,便叫——” 他一顿,看向云挽:“‘云隐’如何?” 云隐香。 云挽有意见也不敢说,于是她颔首,状似感激道:“谢陛下赐名。” 这名字倒也贴切,雅致不失韵味,简单大方,容易被人记住。 云挽如是想道。 她目光紧盯着景宣帝手中那属于自己的香囊,见他眉色平平,心想过目完总该归还自己了。 结果念头才起,就见景宣帝大手一挥,随后宫人起驾,浩浩荡荡的仪仗渐行渐远,连带自己惦念的香囊。 云挽愕然。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际,空无一物。 陆老夫人瞥见她的表情,语气薄鄙:“莫要小家子气,一个香囊而已也能让你惦念不舍。” “能得陛下赐名是幸事,但你身份受限,此事不可大肆宣扬,免得惹人非议。” 云挽充耳不闻,乖顺道:“儿媳明白。” 实则她已经想好怎么大赚一笔了。 ------------ 第9章 探查 回到翠微苑时已至日暮,金乌坠西,天边斜阳残留,余下一大片紫红晚霞。 明日是个大晴天。 云挽盘膝坐于方榻,望着雕花窗牖外的天色心道。 思及更要紧的事,她执笔在空白宣纸上写下几行字,随即召来丫鬟月支。 将香方交给月支,云挽细细叮嘱:“其他香先暂时停手,吩咐香坊尽快购置上面的香料,按照方子调制,再送去云香铺。” 云香铺原是云母当年嫁到云家的陪嫁铺子之一,后来云挽成亲,这间铺子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嫁妆。 铺子位于城内东市,临近朱雀街,极为繁华巧越的地段。但在云挽接手前铺子经营不善,获利一般,勉强存活着。 直到在云挽的精心打理下,香品更新迭代,出了几款备受京中女眷追捧的香,云香铺才扭亏为盈,成了京城内有名的香铺之一。 “像往常一样,待香坊调制出香例送过来我瞧瞧,若无意外便先制香丸三百枚、雕花香丸一百枚、香角五十、末香一铢。” 说完云挽停顿了片刻,思忖后道:“香丸十枚一盒,定价二十贯、雕花三枚一盒十贯,至于香角、末香则让胡娘决定。” 静静听从吩咐并用纸笔记下的月支闻言吃惊:“夫人,这会不会卖得贵了?万一卖得不好........” 岂不是亏本了? 尤其是雕花香丸,大小份量与普通香丸一致,不过是在丸面上多添了些复杂的刻纹,便足足贵了一两多。 月支忧心忡忡。 云挽摇头:“不会。” 她的语气笃定,似乎胸有成竹。 月支一贯相信自家夫人,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主要职责除却照顾夫人外,便是将夫人的话交代给外头的铺子掌柜。 能将亏损多年的铺子盈利,这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夫人这些年的不容易她都看在眼里。 见状不再担心,月支看了眼手上的香方询问:“那夫人,这香名叫什么?” 云挽勾唇:“云隐,乃圣上赐名。” “圣、圣上赐名?”月支瞠目结舌,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三两句将下午在宫中发生的小插曲与她说清,云挽面若思考,沉吟吩咐: “你抽空去铺子一趟,将这件事告知胡娘,让她找几个人将此事透露出去。” 胡娘人称胡娘子,是香铺的掌柜,云挽这些年能将云香铺打理得井井有条,其中少不了胡娘的能干。 “圣上赐名云隐香” 光是这个噱头就足以让人驻足,毕竟谁都会好奇圣上亲自赐名的香到底是怎样的?有多稀罕? 一道勾起了人心底的好奇,这香就不愁卖了。 尤其对于京中达官贵人来说,难免在各方面都要追随圣上以表忠诚。既然圣上都觉得好的香,那一定是好的,多买点准没错。 即便士官文人面皮薄,不可能亲自去买,否则可能被人抨斥媚上,但一定会差遣身边奴仆,亦或是吩咐家中女眷代买。 按理来说,云挽应该定价再高些,可惜这云隐香所用香料不算太昂贵,顾及云香铺的名誉,她取了个折中价。 就当是借着云隐香让‘云香铺’的名气更上一层楼了。 月支显然也明白其中道理,当即喜笑颜开:“夫人放心,此事奴婢一定办妥!” 云挽勾唇:“切记要将‘圣上赐名’透露出去,但也要注意分寸,莫要胡乱攀扯。” 说多错多,适当保持神秘才有反向效果。 月支重重点头,浑身充满干劲。 她折好香方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然后出门去了。 屋子静下来,天边的晚霞也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暮色。 云挽点燃烛火,周遭的明亮缓缓吞噬黑暗。 顷刻间,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今日景宣帝的眼神。 无人知晓,尽管只是一场简单的问话,云挽当时的后背已经彻底凉透。 好在,无人发现端倪。 撇开不相干的念头,云挽着手收拾阿绥离开时未收好的书本字帖,一张张仔细叠好。 ......... 皇宫,天子寝殿。 江福盛脚步匆匆迈入殿内,圆滚的身躯略显沉重,他帽檐下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陛下,奴才已经查清了。” 景宣帝未抬头,注意力在持在手中的书籍上。 江福盛缓了口气,继续道:“陆三夫人出自云家,乃云家嫡女,云侍郎原配夫人岑氏,祖上有擅长制香者,写下《岑氏香方》,这本书后来被云夫人带去了云家。” “坊间听闻,云家嫡女的确擅调香制香,并且在朱雀街有一香铺,名为‘云香铺’,想来是以陆三夫人的名讳为名。” “奴才酉时下值后出了宫,去了一趟云香铺,铺子里的确售卖各种香,据掌柜的说这些香大多出自他们主子之手,也就是陆三夫人。” “.........” 他简要地说完自己查到的,随后说出重点:“只是奴才试闻了云香铺过往的所有香,皆没有找到那帕子上的香。” 原以为那件事有了眉目,没想到又是一场空,江福盛有些气馁,又听景宣帝问: “相似的呢?” 景宣帝已经合上书,掀起眼帘扫了江福盛一眼,随手丢给他张帕子。 江福盛感激涕零:“谢陛下!” 擦完脸上的汗,他摇头:“相似的奴才也没有找到。” 景宣帝一言不发,凝视眼前孤零零静躺桌案上的香囊。 烛光映衬着那张深刻清晰、气势逼人的脸庞,淡漠的神情令人难以琢磨。 漫不经心敲打桌案的指节曲起,夹起香囊放至鼻下。 下午闻到的那缕熟悉幽香仿佛是错觉,景宣帝唇畔变得平直。 江福盛忐忑出声:“陛下,还要继续深查那位陆夫人吗?” “不必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猜忌,景宣帝更相信那是一瞬错觉。 下午被那帮人吵得头疼,险些犯了旧疾。 不过闻到一缕香便起了疑心,景宣帝眼中泛起嘲弄。 既然确证香囊对自己无用,景宣帝也不欲费心继续查证不相干之人。 指缝间的香囊随手搁在案面,滚弹几下,落入了镂空书筒。 ------------ 第10章 刺客 被留在长春宫的阿绥在晚间见到了三皇子,对方是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小胖子。 淑妃有意拉近两人的关系,便将阿绥安置在了偏殿,与三皇子同住。 深夜阿绥裹在被窝里情绪不高,这还是他自记事以来头一回离家睡,周遭都是陌生的。 好在—— 阿绥伸手钻进枕头底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狸奴布偶。 这是阿娘给他做的,一直陪着他,据月娥姐姐说这是阿娘在他出生前就做好了,他小时候每天只有抓着小狸奴布偶才肯睡。 捏了捏布偶的耳朵尖,阿绥同它小声说了几句话,直到困意袭来,他下巴抵在上面睡着了。 翌日吃过朝食,淑妃准许两人去玩。 “晖儿,今日母妃允你休假一日,你同绥哥儿一块玩去吧。” 淑妃从宫人手中接过金丝嵌玉蹀躞腰带,弯下身亲自为三皇子系上。 系好腰带,她抬头整理他的衣襟,语气亲和道:“绥哥儿年纪小,你是皇子,又是兄长,需主动肩负责任,把表弟照顾好,明白吗?” “儿臣明白了。” 三皇子声音不大,嗫喏道,他如今八岁,个头不算矮,但由于平日贪食,身材也要比同龄的孩子胖,一张脸面团似的,看上去很是憨厚。 淑妃蹙眉,见他表情怯懦更是怒从中来。 “晖儿,你是男子汉,说话该大声些,你这样子要是被你父皇见了,他不会喜欢的!” 她冷着脸道,忍不住高声。 三皇子僵住,神色慌张:“母妃对不起,儿臣知错了.......” 淑妃气不打一处来,横眉冷竖:“本宫不需要你道歉,你只需记住凡事大大方方些,莫要唯唯诺诺一副小家子气!” 有时候她不明白自己家世位分都不差,怎么会养出三皇子这样的性格? 归根结底还是她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然而她越是如此,三皇子就瑟缩地越厉害,他低下头面色赤红:“是,母妃的教诲儿臣谨记于心。” 一旁的阿绥看了眼淑妃,又看了眼三皇子表兄,不明白淑妃姑母为何突然这般严厉。 淑妃恨铁不成钢,顾及外人还在,她最终压下心头的躁郁,摆摆手让两个孩子出去了。 出了长春宫,三皇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变得开朗了些。 他想起淑妃的交代,转身看向阿绥:“陆表弟,你玩过藤球吗?” 阿绥点头:“玩过。” 三岁时阿娘送了他一个藤球,尽管那时他还小不会踢,但亦是每日都要拿出来玩一玩。 三皇子愉悦:“那我们去玩藤球吧?” “好!” 愉快地决定好,三皇子吩咐宫人去把自己心爱的藤球拿来,带着阿绥去了平日里自己玩藤球的地方。 结果没玩多久,也有可能是三皇子嫌阿绥踢得不好,便改了主意,和宫人们玩起了捉迷藏。 阿绥对捉迷藏不感兴趣,便留在原地自顾自玩藤球。 啪—— 没踢中。 啪—— 藤球踢进了草丛里。 阿绥自己跑去捡起来。 随后他盯着脚边的球,一鼓作气用力一踢—— 藤球飞窜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最后‘砰’的一声,远处传来骚乱。 阿绥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好像砸到了人。 早朝后,回紫宸殿的途中,江福盛听到景宣帝问:“淑妃挑了陆国公的小侄子给三皇子当伴读?” 今晨朝堂上见到陆元铎,他想起前几日对方似乎提过这回事。 江福盛:“回陛下,是有这么回事。” “昨日陆老夫人进宫就是为此事,那陆三夫人云氏便是陆家小少爷的母亲,听闻淑妃很是喜爱那位小外甥,特意将他留在长春宫住了一晚。” 景宣帝见怪不怪,淑妃一向喜爱娘家的子侄,三皇子的头个伴读便是她主动求了自家长兄的长子。 于帝王而言,最忌皇室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然自从将三皇子记在淑妃名下,交由她抚养时,在外人看来就默认陆家是三皇子一脉,且是圣上恩准。 饶是伴驾多年,江福盛也一时拿不准景宣帝的心思,踌躇片刻他试探道:“听闻这段时间三皇子时刻勤勉,一心用功,陛下不如去瞧瞧?” 说实话他这措辞有些拙劣,但也暂时想不出其他理由,毕竟作为御前大太监,江福盛最清楚不过陛下修身养性,已多年不幸后妃,唯有看在几个皇嗣的份上才有空去后宫走走。 许是这个建议正中景宣帝下怀,他淡淡嗯了声:“左右无事,去瞧瞧。” 江福盛连忙跟上去。 然而才过了御花园,半空中便有异物飞来,直直地朝着这边砸来。 江福盛头顶轰地一声,脸色惨白如纸。 反应过来,他护在景宣帝身前,失声尖叫:“护驾!护驾!” “有刺客!” 他一喊,场面瞬间变得骚乱,宫人们如鸟兽般方寸大乱。 砰—— 空中飞窜而来的不明物体最终砸在江福盛胸口,随后又快速落地,翻滚几下停在一双玄青墨绣龙爪纹锦靴旁。 待众人看清是凶器为何物时,表情无一不惊愕。 景宣帝垂眸,扫了眼脚边的藤球,眉宇间神态自若。 “对、对不起!那只球是我踢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人心生警惕,纷纷望向声源处。 半人高的茂密草丛后传来细簌动静,下一瞬钻出一个孩童。 阿绥发现自己砸到了人后,连忙抄近路跑过去。 拨开身前的草丛,他看到一大群人,表情微微呆滞。 好多人啊。 看到是个半大稚童,在场的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你你!你个小孩怎可如此大意?你知不知道你的球砸到人了?” 江福盛气势冲冲地过去,叉腰训斥。 阿绥点头,揣着手面露歉疚。 见他还算知错,江福盛语气缓和了些:“看你眼生,你是哪家的小孩还不快报上名来?还有你身边的下人呢?” 阿绥如实道:“我叫陆长绥,是陆国公府的小孩,淑妃娘娘是我的姑母,我想一个人玩没让人跟着。” 他怕宫人因自己是受罚,就撒了个小谎。 看到江福盛胸前衣服上的藤球印,阿绥更愧疚了。 “这位公公对不起,我踢的球砸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他朝江福盛作揖行了一个标准的道歉礼。 如此有礼的小孩江福盛还是头一次见,一时间心底的那股气散去不少。 但是—— ------------ 第11章 砍头 江福盛看了眼景宣帝的方向,顿时板着脸道: “砸到杂家是小事,你可知你的球差点就砸到圣上了?要是伤了圣体那可是要砍头的!” “圣、圣上?” 阿绥稚嫩的脸上满是惊骇,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男人身上。 阿绥从未见过圣上,可也知晓圣上是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人。 他对景宣帝的第一印象就是高。 大伯父也很高,平日被他抱在怀里阿绥能看到别人的头顶,但眼前的圣上似乎比大伯父还要高大威猛。 逆着光阿绥看不清他的脸,华贵的锦服上金丝纹路熠熠闪烁耀眼光辉,大片的蟠龙绣栩栩如生。 这就是圣上? 见他呆愣愣的,江福盛伸手推了推他,“还不快向陛下行礼?” 阿绥回过神,跪拜行礼:“小儿陆长绥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稚气的嗓音略有黏糊,落入景宣帝的耳中。 他下颌微垂,如古井般无波深邃的视线淡淡投在阿绥脸上,眉梢轻挑:“你就是陆国公常挂在嘴边夸赞的小侄儿?多大了?” 陆元铎是朝中重臣,受景宣帝信任,两人年纪相当,少年时便相识,君臣关系要比旁的深厚两分。 偶尔闲谈,景宣帝不止一次听对方提起自己那年幼丧父的小侄子,听得多了景宣帝也有了印象。 如今一瞧,模样的确不俗,要比旁的小孩俊俏几分、白净些。 脑海中闪过一抹细腻的白,想来这小孩的肤色应是随了他母亲。 阿绥点点,乖乖道:“小儿已经四岁了。” 他惴惴不安:“陛下恕罪,小儿不是有意踢球砸人的,更没想过伤害陛下您,望您原谅.......” 阿绥小小年纪叉着手,朝景宣帝深深鞠躬,态度诚恳。 不等景宣帝开口,两队羽林军脚步匆匆地赶来,为首的统领满头大汗,神色焦灼:“陛下,属下来迟,您没事吧?” 见景宣帝毫发无伤,空气中没有血腥气,统领悬着的心落回实处。 他四下张望:“刺客呢?是不是已经跑了?属下这就去捉拿!” 他嗓音洪亮如雷,说完就要动身。 景宣帝敛眸淡声:“不必了,没有刺客。” 羽林军统领愣了下,转头注意到景宣帝脚边的藤球,又看向面前垂头丧气的小孩,顿时明了。 待景宣帝摆手示意,他躬身告退。 阿绥望着这一幕,聪慧如他,顿时明白那位将军口中的‘刺客’就是自己,心里生出了紧张。 “今日是小儿之过,陛下若要惩罚,小儿无怨无悔。” 他鼓了鼓脸颊,惴惴不安道,神情出奇得坚定。 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令景宣帝的不由好笑,“你可是惊扰圣驾是何罪?会受怎样的责罚?” 阿绥摇头。 景宣帝扯唇:“不知你就敢认罪,该说你年幼无知还是胆大包天?” 阿绥小脸一白,“陛下是要砍我的头吗?” 想起方才江福盛说的,阿绥眼中终于有了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人面前,举目茫然。 意外的,景宣帝起了捉弄心思。 他面无表情,口吻闲散:“若朕说是呢?” 啪嗒。 一包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阿绥眼眶里滚了下来,一张口便是哭腔:“那在我死之前,陛下能不能让我见娘亲最后一面?” “或者让我留一封遗书也成,我想告诉娘亲孩儿不孝,这辈子没法尽孝了望她原谅......” “下辈子我还要做阿娘的孩子呜呜呜.........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阿绥哽咽抽噎地说完了,目光祈求地望着景宣帝,眼角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泪光闪烁。 他抬袖给自己擦去。 一边擦一边抽泣,淡蓝色的衣袖霎时间被泪水晕出一片深色。 四下鸦雀无声。 江福盛汗颜,他抬眼悄悄瞄了眼景宣帝冷峻的侧脸,心想这下糟糕了,陛下头一回逗小孩,就把人家惹哭了。 这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快死了都还惦记着家中娘亲,如此孝心,他都听得心口发酸。 “陛下?”他适时出声。 要不咱算了吧?人小孩不过四岁,他们这难免有欺负幼童的嫌疑。 景宣帝斜他一眼,眼神看向面前抽抽嗒嗒的小孩,那颗坚硬如磐石的心难得生出了一丝良心。 心底微啧,他负手若无其事道:“朕何时说过要砍你头?你这小孩莫要信口胡诌。” 阿绥抽噎:“没有吗?” 景宣帝睨他:“有吗?” 阿绥表情迟疑,两条秀气的眉毛拧成了毛虫。 一旁的江福盛心里着急。 小祖宗,你赶紧摇头啊!陛下都把台阶搁你脚边了!你倒是下啊! 阿绥可不知道这些大人们的弯弯绕绕,陷入纠结。 景宣帝嗤笑,垂眸看着眼前的蓝色豆丁,语气多了丝兴味:“你不怕朕?” “怕。” 阿绥摸了摸脖子,小声补充:“怕陛下砍我的头。” “.........” 要不是这小孩眼神纯澈,一脸真诚,景宣帝都要怀疑他是在反讽自己。 “抬起头来。” 阿绥不敢违抗,乖乖仰头,一张眉清目秀的包子脸大大方方地暴露于视野,眼角脸颊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 嘶—— 江福盛心惊。 怪哉,怎么会觉得这小孩竟生得与陛下有几分相似呢? 尤其是一双眼睛。 江福盛在心里狠狠地甩了自己两个耳廓,心想定是近日太累,否则怎么会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景宣帝只觉心中飞快闪过道奇异感觉,未及细想便被打断。 “陆长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差点以为你不见了——” 隔着树荫看到阿绥的身影,三皇子飞奔而来,结果在看到乌泱泱一众人后声音戛然而止。 “父、父皇?” 看到景宣帝的那一刻,三皇子冷汗直流,恨不得转身逃窜。 迈着沉重的步伐,他忐忑道:“儿臣拜见父皇,父皇圣安。” 景宣帝蹙眉:“这满头大汗的做什么去了?” 三皇子低下了头,嘴唇蠕动,不敢撒谎道:“母妃准许儿臣今日休息,儿臣先和长绥表弟玩了藤球后便去了捉迷藏.......” 听到‘捉迷藏’,景宣帝眉眼一沉。 见状三皇子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臣知错了,请父皇息怒!” 说着他主动伸出了手,像没有完成课业,被弘文馆老师打手心以示惩戒一样。 阿绥左看右看,也跟着扑通跪下,乖巧地伸出手心。 “请圣上息怒。” ------------ 第12章 敲打 看着面前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两小孩,景宣帝冷笑。 怎么?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动辄打骂? “下不为例,起来罢。”他语气凉如水。 三皇子不可思议,父皇竟然没有责骂他。 两小孩从地上起来,“谢父皇/陛下。” 阿绥不久前哭过的眼周红肿,在白嫩的脸蛋上格外明显,三皇子浑身也略有狼狈,虽然体格稍胖,五官倒是憨态。 一高一低站在一起,也是赏眼。 视线掠过阿绥腰上系着的荷包,景宣帝想起昨日拿走的香囊,语气悠悠道: “伸手。” 阿绥与三皇子对视一眼,俱从中看到了惊悚。 还是逃不过打手心吗? 不敢违抗,两人垂着头伸出手。 忽地掌心一阵冰凉,阿绥抬头,发现自己手心里多了一颗白玉珠。 玉珠通体乳白,冰凉却不刺骨,镌刻复杂纹路,温润似被常被人握在手心把玩。 阿绥合掌才堪堪握住。 三皇子手里的则是墨玉,大小纹路一致。 他猛然抬头,不解其意:“父皇?” 三皇子张口想问什么却见景宣帝已挥袖离去,只余一个高大背影。 难得在节庆外收到来自父亲的赏赐,三皇子捧着墨玉珠感动得痛哭流涕。 阿绥则握着白玉珠茫然四顾。 给他珠子干什么? ......... 长春宫。 听到外头宫人传唤声,淑妃惊愣之后欣喜若狂。 “快快!圣上来了,快看看本宫哪里不妥?” 她对着妆奁镜左看右瞧,生怕自己衣容不整。 春棠扶了扶发髻的金簪,笑着说:“娘娘放心吧,您今日花容月貌、光彩照人,圣上见了定会喜欢!” 这话淑妃爱听,随手赏她一对玉耳坠后起身前去迎接景宣帝。 “陛下怎么突然来臣妾这儿了?” 景宣帝:“随意走走。” 这话令淑妃更高兴了,陛下还是惦记着她的,不然这后宫这么大,随意走走怎么就偏偏走到她长春宫来了呢? 使了个眼色给宫人,她语气雀跃:“快去把茶水呈上来,就用圣上赏赐的西湖龙井。” 景宣帝坐在太师椅上开口道:“不用麻烦,朕说几句就走。” 淑妃顿了顿,脸上笑意淡去几分,她犹豫问:“那臣妾让人去把三皇子叫来?三皇子好些天没见陛下,今晨还在念叨父皇呢。” 景宣帝再次拒绝:“不必,朕方才来的路上见过了。” 淑妃愣怔:“陛下见过三皇子了?” 景宣帝未应声,转而盯着她,突然言道:“你宫里的那些奴才该整顿了。”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仿佛只是临时起意的一句话。 却听得淑妃心中咯噔一下。 不等她细问,就见景宣帝眉头皱了下。 他环顾殿内,视线落在轻烟袅袅的香炉上,“你宫里的香换了?” 淑妃莞尔:“陛下好嗅觉,臣妾今日才新换了香便被您发觉了。” 想起什么,须臾她似随口一问,却难掩试探的意味:“陛下觉得这香如何?” 景宣帝不语,眸光淡淡地瞥向她,似笑非笑般。 被瞧得发虚,淑妃讪笑解释:“这香是昨日臣妾母亲携三弟妹进宫时带的,还是臣妾那三弟妹自个儿调的,据说有凝神静气、疏经养颜的功效。” “臣妾觉得香气不错,闻着的确舒坦,便让人点上了,陛下觉得如何?” 景宣帝神色如常:“不过尔尔。” 闻言淑妃似乎松了口气,眼中笑意加深。 一切尽收眼底,景宣帝忽觉乏味,“朕还有事,淑妃留步。” 淑妃失落:“臣妾恭送陛下。” 待人走远,她脸色骤变,面庞拉长:“去把三皇子身边的奴才统统叫来!本宫要问话!” 她倒要瞧瞧这些下贱奴才干了什么,竟惹得陛下亲自来敲打她,传出去她长春宫的脸都要丢尽了。 很快宫人被捉来问话,各个忐忑不安,不敢隐瞒。 待得知这些宫人纵容三皇子玩起了捉迷藏,还放任阿绥一个人独自玩藤球,险些砸到皇帝后,淑妃气得差点要晕过去。 最后她大发雷霆,将伺候的宫人统统打了板子,主责者发配去了掖庭。 ......... 因着担心孤身一人在皇宫的儿子,云挽从昨日到今天饭难咽食,心不在焉。 差人去府门口等候,终于在午后日中片刻等到了下人传来的消息: 阿绥乘坐马车从宫里回来了! 云挽当即放下手中的香匙,提裙出门。 下人脚程有限,传话有延迟,等云挽从香室走到院门口,已经见到了阿绥的人影。 “阿娘!” 平日里一贯遵循君子涵养从不大声喧哗的阿绥,在门口马车上下来便迫不及待狂奔翠微苑,看到云挽的那一刻忍不住喊道。 云挽远远见他小短腿迈地飞快,身形歪歪扭扭的,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儿。 “莫要着急,小心脚下!” 十步、五步、两步—— 云挽附身张开双臂,阿绥乳燕投林般扑进她怀里。 “阿娘,孩儿好想您啊.......”阿绥语气激动又眷恋,满是对云挽的思念。 云挽一颗心像泡进了蜜罐,又甜又暖,忍不住收紧手搂着他温柔道:“阿娘也是,想得寝食难安。” 这话过于肉麻,阿绥不好意思地抿嘴笑:“孩儿亦是,幸好有您给我做的狸奴在身,昨夜我才睡着。” 他扯下腰上的荷包,掏出狸奴布偶给云挽看。 他一路上不带停歇地小跑快走,雪团似的脸庞通红,额头布满汗水。 云挽满眼心疼:“瞧你满头大汗的,阿娘给你擦擦,免得着凉。” 阿绥乖乖仰头,想起什么他撇头往后瞧:“哦对了,大伯父,烦请您将我给阿娘带的糕点拿出来。” 思子甚切,云挽满心满眼都是阿绥,经他一说这才注意到在后头踱步而来的陆元铎,身着鹤纹绛紫朝服,头戴乌纱,身长挺阔,通身贵气。 除此之外,他手上提着一只三层食盒,看上去有些突兀。 对上她意外的表情,陆元铎主动道:“今日下值得早,就顺道去接了阿绥。” 云挽不确定这‘顺道’有多顺,她也不欲探究,只客气道谢:“谢过国公爷,麻烦您了。” 食盒略重,陆元铎将它交给翠微苑的下人,并对云挽道:“这是御膳房给长春宫做的几样点心,阿绥觉得你会喜欢,便央求淑妃娘娘新做了一份。” 阿绥哒哒哒跑过去打开食盒,端着一叠品相极好,散发香甜气息的糕点递给云挽,目光期待道:“阿娘您快尝尝,有桃花酥和豌豆黄,都很好吃。” 他想伸手拿一块喂给云挽,想起自己手上有汗便又‘嗖’得缩回去。 云挽拍拍他的后脑勺说:“现在不方便,阿娘从香室出来还未洁手,等回去再吃。” 她眉目含笑,唇角轻扬,眸似春水,如初绽的桃花拂面,发间的玉簪倚倚晃晃,若隐若现。 在孩子面前,她总是温柔的、慈爱的、耐心的,周身散发着一如暖阳的和煦,令人移不开眼。 云挽起身:“阿绥之事麻烦您了,上次是我言辞不当说了气话,还望国公爷放在心上,云挽在此给您赔不是。” 话落她腰肢一扭,盈盈欠身,朝陆元铎行了道谢礼。 抬眸隐去炙光,陆元铎语气疏离:“言重了,阿绥是我的亲侄子,我视他如亲子,他的事我自会上心。” 云挽睫羽轻颤,投下一片阴影,恰好盖住了她的眸色。 陆元铎:“阿绥初十入学,距今还有几日,趁这几日天气尚好,你可带他外出转转,挑些喜欢的读书用具。” 云挽颔首:“记下了。” 张口还欲说什么,小厮急色找来耳语一番,陆元铎脸色微变,匆匆离去。 云挽牵着阿绥回去,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收拾换下来的旧衣时,摸到阿绥时常佩戴的荷包鼓鼓当当,意外的重。 云挽敞开荷包倒出一堆小玩意,其中‘咚’的一声响,一枚圆润的白玉珠滚出,在黄花梨木桌上轻弹几下。 看清玉珠模样,云挽瞳仁猛然一缩。 ------------ 第13章 玉珠 云挽握住阿绥的肩膀,神情焦灼。 “阿绥,你如实告诉娘亲这珠子哪儿来的?你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珠子乃羊脂玉精心打磨而成,色泽品相皆是玉中极品,价值连城。 更遑论珠面上的龙纹,只有皇室中人,或者说皇帝才能用。 而今这么一颗来历不明却贵重的珠子兀然出现在阿绥身上,这让云挽不得不慌。 此物十有八九出自皇宫,宫廷之物一向不外传,私自携带出宫可是重罪。 出乎意料地,阿绥很镇定,指着玉珠如实道:“这是圣上给我的。” 此话如惊雷落下。 “圣上?!”云挽声音拔高,“你见到圣上了?” “阿娘?”阿绥见她反应如此大,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见到了圣上,阿娘为何如此紧张? 云挽相信儿子不会撒谎,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后道:“阿娘只是太过惊讶,所以阿绥你真的见到圣上了?他为何会把这珠子给你?” 上午发生的事阿绥早就想和她分享了,于是靠着深刻的记忆力,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后,云挽倒吸一口气,只从阿绥的言语中她都能想象当时情形有多么跌宕,更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日,自家阿绥的经历便如此丰富。 不过悬着的心渐渐落下,云挽长舒一口气。 原来如此。 看来是她多虑了。 阿绥细长的眼眸中透着困惑:“我也不知陛下为何要将珠子赏给我,不过三皇子表兄也有一颗,他的是黑色的,阿娘知道吗?” 云挽亦摇头:“阿娘也不清楚,既然圣上把珠子给你了,你就好好收着,莫要丢了便是。” 听阿绥描述的,能遇见皇帝只是巧合,玉珠应当也只是皇帝顺手给的,不只独独给他。 圣心难测,阿绥的不解一如她昨日的不解。 好端端的,皇帝怎么对她的香囊起了兴趣? 回想阿绥语中的内容,云挽怕上午的经历给他小小的心灵留下阴影,便温声安慰道:“那砍头的说法是吓唬你的,陛下向来勤政爱民,不会随意砍人头颅的.......” 说着说着,云挽停顿,渐渐减弱,语气中透着不确定。 因为她蓦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传言:据说皇帝在潜龙时镇守边疆多年,击溃戎人数次,但由于杀的人太多以至戾气过重,登极后每日都要杀一个宫人以泄煞气。 这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刚才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 云挽轻轻掠过,幽幽叹气道:“总之你将上午的事忘了,莫要自己吓自己,不过记住今后进了弘文馆,你不可再像今日般莽撞,踢球伤到旁人知道吗?” 她捏了捏阿绥肉嘟嘟的脸颊。 阿绥握拳:“阿娘放心,我会努力忘掉,以后踢球一定会小心,绝不伤到旁人!” 见他虎头虎脑的,也不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云挽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 阿绥笑嘻嘻躲开,把白玉珠放入云挽手中,“这珠子好看,摸上去凉凉的,我想把它送给阿娘,等夏日您可以用来降暑!” 心底微哂,云挽可不想用皇帝的东西,“阿绥的好意娘心领了,不过这是圣上赐给你的,不能轻易送人。” “阿娘也不行吗?” “不能。” “好叭。” 阿绥有些失望。 ......... 夜深人静,云挽难以入眠。 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好一阵,直到听到外头墙外传来的隐约打更声,她干脆起来。 青丝坠肩,她随意披了件外裳,独自坐在烛台旁的圆凳上。 烛光映照下,她摊开手心,一枚紫玉扳指赫然于上,内外雕刻精致复杂的纹路,色泽饱满,华贵而神秘。 一声叹息自唇畔溢出。 若不是阿绥带回来的那枚玉珠,云挽几乎忘了这枚扳指。 几日后,云挽得闲,抽空准备带阿绥外出购置一些文墨。 得知要出府,阿绥格外高兴,因为在他四年的短暂人生里,极少有机会出府。 于是大清早醒来便跟在云挽身边,显然是极为期待。 吃过朝食,母子俩换了适合外出的衣裳,带上奴仆,出门乘坐马车。 到了西侧门,马车已经在外等候,仔细看却不是府内女眷外出乘坐的马车,而是一辆更为宽敞、豪华的黑色马车。 疑惑间,一只手挑起缎帘,陆元铎的脸映入眼帘。 “后院的马车坏了,上车我载你们一程。” 云挽牵着阿绥,闻言犹豫道:“可能会耽误您的正事,还是算了,我们等马车修好再走便是。” 陆元铎没有继续游说,而是道:“那辆马车的车轴断了,恐怕没有几个时辰修不好,你确定要等?” 要等几个时辰,恐怕天都要黑了。 阿绥好奇问:“大伯父,我和阿娘要去状元街,您也顺路吗?” 今日他梳着半束发,未戴冠,由发带缠绕,身穿淡绿圆领袍,脚踩鹿皮短靴,怎么看都是个家境优越的世家小公子。 陆元铎颔首,“多转个弯的事,不耽误什么。” 状元街顾名思义,那条街上曾出过一名状元,加上街道两旁的铺子大多卖书卖文墨,来往学子众多,自然渴望能登科及第,久而久之喊的人多了,官府便索性采纳了‘状元街’一名。 见状云挽不再纠结,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麻烦您了。” 车厢内宽敞,铺着柔软的绒毯,中间放置了一张方形案几,角落里摆着半人高的书架。 陆元铎给母子俩倒了茶水,继而从书架上拿出一袋银子。 他单手托着钱袋,伸手递给云挽。 ? 云挽投去困惑的眼神。 陆元铎:“状元街上那几家书肆墨斋品相虽好,价格也高昂,到时花的钱从这里出。” 见她蹙额,索性添了句:“这是族里给每个陆氏子弟入学颁发的份例,先前我忘了同你说。” 既然是族中公出,没有不接的道理。 云挽不作他想,侧头吩咐儿子:“阿绥收下吧。” 阿绥点头,从陆元铎那双手接过钱袋,抱在怀里。 他没有忘了道谢,朝对面的男人笑道:“谢大伯父!” 陆元铎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 ------------ 第14章 骂爹 半个钟头后,马车抵达状元街路口,云挽携阿绥下了车。 大齐民风开放,百姓安居乐业,其中京都繁华,人稠物穣,女子与男子一样上街,且无需佩戴幂离。 云挽挑了家有名气的书斋进去。 掌柜眼前一亮,见她身着锦服、头戴珠钗,身后奴仆相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立马热情相迎: “夫人和小公子想买些什么?” 云挽低头看了眼阿绥说:“我儿过些日子入学启蒙,想挑些合适的笔墨。” 掌柜笑眯眯道:“夫人可算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的笔墨要说京都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您和小公子随小的来,尽管挑,保管您满意!”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在前面带路。 来后内堂,货架上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读书用具,笔墨纸砚、笔洗墨盒....琳琅满目。 云挽松开阿绥的手,低声温柔道:“阿绥喜欢什么,你自个儿挑。” 这个时段铺子里的人不多,阿绥转转悠悠挑了一刻钟便挑好了。 云挽一看感到诧异,因为阿绥只挑了笔墨纸砚,其余一概没拿。 “只要这些吗?笔囊书袋不挑挑?” 阿绥摇头,束发的发带跟着摇晃,“阿娘做得已是极好,我不想用其他的,这些足够了。” 云挽点点头没有强求,她知道阿绥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他说不需要就是不喜欢了。 想了下,她说:“那咱们再挑一个书箱,用来给你装书和重要的东西,这个阿娘可不会做。” 阿绥想想有道理,就跑去卖书箱的地方,最后挑了只方形的乌木透雕海水纹小书箱。 空暇间云挽补充了几样,放在文盘里。 准备付钱,袖口传来拉扯感。 阿绥拉着云挽的衣袖道:“阿娘,我还想买书。” 云挽扫了眼未看到书架,又想起这铺子叫书斋,便开口询问:“掌柜的,这儿可有书?” “呃。”掌柜迟疑了下道:“有的,在二楼,左侧上去,两位自便。” “不过您二位动静得小些,隔间有书客在看书,喜好安静。”他提醒。 云挽颔首,“我们挑完书便下来。” 一踏入二楼,周遭顿时安静许多。 买书的客人不多,仅有零星几人,加上打扫整理的小二,统共不过七八人。 见有人上来,他们纷纷看了过来,很快又收了回去,各自继续刚才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云挽的错觉,总觉得这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读书人。 不止长相粗犷,好像还有个人把书拿反了。 不过这些与他们无关,许是人家的看书习惯吧。 鞋履踩在木板上,难免发出轻微的响动,云挽转了一圈,在里侧靠窗的地方找了个圆凳坐下,任由阿绥去挑想要的书。 自上了二楼,阿绥的眼睛便噌噌锃亮,看到这满地的书架好比鱼儿入了海,蹬着小短腿就去找他想看的书了。 云挽倒是不担心,阿绥虽才四岁,认识的字却不少,或许要比六七岁的孩童还要多,她大概能猜到阿绥想买什么书。 果不其然,片刻后阿绥捧着几本书慢吞吞走过来。 几本书的重量对他来说过了,累得一张俊秀小脸红扑扑的。 “阿娘,我挑好了!” 云挽伸手帮他拿了几本,低头一看,果然是四书,且都是徐大学士的注释本。 可以看得出来阿绥有多喜欢徐大学士了。 “咦?” 阿绥翻到书页第二张,发出惊讶声。 云挽不解:“怎么了?” 只见阿绥抽出里面刻着价格的竹牌道:“阿娘,这书好贵啊,一本竟然就要一贯银子!” 他半掩着唇小声道,眼眸睁大,表情难掩震惊。 云挽也觉得贵了,不过,“徐大学士的注释本自然要贵些。” 毕竟是当朝有名的大儒,满腹经纶,历经三朝,曾多次任帝师一职,如今桃李满门,对四书五经一类的书都有独到的见解,阅之受益匪浅,因而受无数学子追捧。 卖的贵些倒也能理解。 但小小年纪就已经从母亲身上明白钱财来之不易的阿绥不理解。 他皱着眉老气横秋道:“可这也太贵啦,普通的才一百文,这里是好几倍了!” 说完他失望地摇摇头,悄声对云挽说:“阿娘,咱们以后不来这家店了。” “为何?” 阿绥小表情复杂不已:“因为这家店的老板好像是奸商.......” 云挽忍不住‘扑哧’笑了,揪揪他的脸蛋问:“你知道什么是奸商吗?” “就是这样的。”阿绥叉腰指着这竹牌的标价,神情雄赳赳。 他义愤填膺道:“徐学士要是知晓拿着他注写的书稿如此牟利,肯定很生气!” 云挽好笑:“徐学士知道了生不生气阿娘不知道,但阿娘能肯定的是,要是店家知道了你说的话定要气死了,所以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了,尤其咱们还在人家的地盘,让店家听到了不好知道吗?” 阿绥忙点头,虚气小声道:“我只和阿娘一个人说。” “等我以后成为朝廷命官,一定打击这等商贩行为,让我管辖的地方百姓都看得起书、买得起书!” 云挽点头:“好!咱们阿绥有大志向,阿娘相信你。” “时间不早了,咱们下去吧。” 阿绥备受鼓舞,抱着书下楼付账去。 一门之隔的隐蔽茶房。 室内茶香袅袅,温暖和煦,唯有一旁伺候的人犹如置身寒冬腊月,胆颤心惊。 哗—— 一页纸翻过,打破了静谧的空气。 “江福盛,朕像奸商吗?” 景宣帝斜倚于榻,双腿随意交叠,一袭宽袍大袖坠于地,姿态尽显慵懒,语气悠悠。 被点名的江福盛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颜欢笑道:“陛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陆家这位小少爷还真是活祖宗,昨日‘行刺’,今日骂陛下是奸商,虽然外人并不知这家书斋背后的东家乃陛下,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罪。 但—— 怎么就偏偏让陛下听见了呢? 原本陛下只是临时起意出宫闲逛一番,之后颇觉无趣才在书斋落脚,没想到竟听了这么一段小儿之言。 景宣帝扯唇:“呵。”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如此狂妄,还成为朝廷命官,先不说能否顺利参加科考,就说能否通过三月后弘文馆组织的学中考试还不一定。 到时候可别考砸了哭唧唧跑回家。 景宣帝冷笑。 ‘啪’得一声合上书,起身离开。 见主子出来,七八个伪装的侍卫放回手里的书,扔下擦桌的抹布,陆续跟上。 ------------ 第15章 离开 晌午后,云挽领着阿绥去了慈心堂,之后又陪他去了东院,将一只玉石笔山送给陆长泽。 陆长泽感到意外,不明白这位受祖母疼爱的小堂弟好端端地怎么突然给他送了礼物。 云挽向他解释:“你们如今同入弘文馆,阿绥年纪尚小,不大懂事,还望泽哥儿多多关照、督促他完成功课,兄弟互相帮扶,三婶在这谢过泽哥儿了。” 阿绥脆生生道:“堂兄,大伯父说你喜好玉石,这只笔山我见到它的第一眼便觉得适合堂兄,希望你喜欢!” 他比陆长泽小了五岁,个头也矮了一截,双手捧着锦盒往前递。 听到是他特意询问了父亲后精心挑的,陆长泽心底高兴不少,认真对云挽道: “三婶言重了,长泽是兄长,自当爱护堂弟,有我在必定不会让阿绥堂弟受欺凌,还望三婶放心。” 又看向阿绥:“堂弟有心了,我很喜欢。” 他身板挺直,长相俊雅,随了他生母钟姨娘,但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几分陆国公的气质,像是有意模仿过。 礼已送到,天色也不早了,云挽客气道:“有你这句话三婶便放心了,如此我们就不叨扰了。” 她牵着阿绥往回走,阿绥摆手高声:“堂兄再见!” 陆长泽:“三婶和堂弟慢走。” 捧着锦盒回了住处,正在对镜整理妆容的钟姨娘见状好奇问了几句,得到回答后嗤笑: “凭这小小的东西就想让我儿照顾她儿子?这也忒小气了!” 她搁下手中的小铜镜,露出一张艳丽动人的脸庞,周身金银首饰缠身,珠光宝气,唯有脸上的表情硬生生破坏了美感。 陆长泽皱了皱眉说:“姨娘误会了,这是阿绥堂弟送的,是他的一番心意。” “那也是小气!我可是听说你三婶那几间铺子可挣钱了,要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结果就送这么点儿东西。” 钟姨娘不屑又嫉妒。 想当初她上门想与云挽寻合作,打算在她娘家颍州也开一家香铺,她都计划好了:她娘家提供铺子作坊和人,云挽只需要提供香方,届时每月盈利两家对半分。 她娘家出钱出人出地,云挽却只需要提供香方就能收到五成利润,如此好的条件,云挽却拒绝了! 想起这桩事钟姨娘便气不打一处来,她虽是妾,却也是国公府的妾,娘家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又生了国公爷唯一的儿子,上头无主母,平日里可比一些正房娘子威风多了! 结果云挽这寡妇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显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生母与三婶之间的嫌隙陆长泽略有耳闻,他早已习惯,因此淡淡道: “那是三婶的嫁妆铺子,与我们有何干系?何况送礼本就注重‘心意’二字,儿子刚好就缺一只笔山,堂弟送的正好。” 钟姨娘斜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就你心性好,做个老好人不争不抢。” 她撇撇嘴:“爷也真是的,皇子伴读这么好的事儿有你一个不就够了,如今倒好偏偏又推举了个三房的,多了个绥哥儿,万一以后他受三皇子和淑妃娘娘器重,可不就要冷落了你?” 睨了眼儿子,她哼声提醒:“你也长点心眼,你虽是国公爷的孩子,可爷待绥哥儿也不差,你可不要傻乎乎的让别人抢了你父亲的宠爱,要多花些心思让你父亲看到你、重视你!” 万一她家泽哥儿成了陆国公府的世子,她可不就有机会成为国公夫人? 想想钟姨娘都觉得美滋滋。 这样的话陆长泽不知道听了多少,他心生烦躁,打断对方:“姨娘莫说了,儿子去看书了。” 说完他捧着锦盒头也不回往外走。 阿绥堂弟虽受祖母与父亲偏爱,却也是因为他自小没有父亲,即便是嫡子出生却也可怜。 陆长泽对他更多的是同情。 嫡子又如何?堂弟照样没有父亲。 见他这般,钟姨娘气得胸口起伏,愤愤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为娘的一番苦心?” ......... 一晃初十至,这日翠微苑忙成一团。 清早天色微亮,阿绥便醒来了,洗漱完来到云挽的屋子一同用朝食。 府里的马车最晚辰正便要出发,尽管一切早已准备就绪,云挽还是免不了担心,多多叮嘱: “到了那紧跟在你堂兄身边,听学录安排,该带的阿娘已经检查过了,没有落下。” “去了学舍要与同窗友好相处,行事大大方方的,不要胆怯、不要害怕,路上要是饿了就打开食盒,阿娘给你备了点心。” “如今开春不久,早晚寒凉,你要多穿件外衣,莫要贪凉.......” 路上云挽忍不住絮叨,生怕忘了叮嘱什么。 她总算是体会到‘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受了,虽说阿绥并非‘离家千里’。 阿绥牵着娘亲的手,身量只到云挽腰侧,肃着一张脸听得认真:“阿娘放心,孩儿都记住了。” 正好到了大门口,接送的马车停候良久,陆元铎、陆长泽以及钟姨娘站在车旁。 “磨磨唧唧得平白耽误人时间......”钟姨娘小声嘀咕。 陆元铎一个眼神扫过去,她赶忙掩唇噤声。 云挽朝几人点头打了招呼,随后送阿绥上了马车。 马车临行前,阿绥掀开缎帘奶声奶气道:“阿娘莫担心,等到了十日后休沐,孩儿就能回家了!” 云挽压下眼中的泪水,朝他温笑:“好,到时阿娘去接你。” 弘文馆学子十日一休,平日里都是住在学舍,与同窗吃住。 望着远处的马车,云挽心口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肉。 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人,便是母亲与阿绥,皆是与云挽血脉相系、骨肉相连之人,他们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 可母亲早已离开了云挽,孩子亦会长大,逐渐拥有他自己的人生。 尽管云挽怅惘,但更多的还是欣慰。 在丈夫去世的这几年,阿绥是她的慰藉与寄托。如今,他也在慢慢长大。 云挽没有让自己过多沉浸在自我的情绪里,因为她同样有自己热爱的事业要忙碌。 踏进翠微苑,月支兴奋地冲了进来: “夫人,有好消息!” ------------ 第16章 出事 “夫人,好消息!” 月支提裙跑进来,脸上笑容堆叠,一连重复了好几句。 “慢些,莫要摔了。” 见她跑得满头大汗,云挽递给她干净的帕子。 月支不好意思地笑笑:“谢夫人!” 云挽淡笑问:“说说有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这般高兴。” 正在屋里伺候的另外两个丫鬟附和:“是啊,月支你就莫要吊人胃口了,快说吧!” 月支不再卖关子:“夫人,咱们的云隐香大卖!短短一个上午便售空,连带铺子里的其他香品也卖了不少,获利足足是以往的半月!” “夫人,咱们要不让香坊那边暂时停手其他香品,专门制云隐一种吧?”她语气激动道,一双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挽。 听到香铺一个上午的盈利是过去的半个月,月牙等人倒吸一口气,目瞪口呆。 她们是跟随云挽陪嫁进陆家的,可以称之为心腹,因此知道的更多些,只不过各司其职,月支机灵算术快,因而与府外的铺子打交道多。 尽管对此次的香品有信心,做好了心理准备,云挽仍感到诧异,结果超出了她的预期。 高兴之余,对于月支的提议,云挽冷静道:“不可。” “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云隐减半,其他香品量不变,并且云隐限制没人购买量,取消香末、香锥的售卖,咱们以后只卖香丸一种。” 蹙额思忖片刻,云挽浅吟低语道:“凡事贵在精而不在多,如今看来咱们的云隐香名声大噪,连带着云香阁声名更甚从前,这便足够了。” “往后把云隐香作为咱们云香阁的招牌之一,限量出货。” 任何东西一旦多了,便显得廉价,这样的道理云挽很清楚。 月支:“奴婢明白了,胡掌柜也说了类似的话,看来您二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云挽莞尔,这也是她会辞退原先偷奸耍滑的掌柜,从香坊里提拔胡娘子的缘故。 终归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好事,云挽眉眼含笑道:“让铺子和香坊的人这段时间辛苦些,待忙过这阵子,都重重有赏!” “你们几个也是。” 她看向月牙月见。 闻言几个丫鬟眉飞色舞,脸上绽放喜悦的光彩。 “是,夫人!” 待云隐香在京都大卖一事传到皇宫里,景宣帝嗤笑。 一枚拇指大小的香丸卖三贯,到底谁才是奸商? 瞧主子并无不悦,江福盛忍不住笑道:“陛下可知,这香在坊间还有一俗名?” “说。” “这香还叫‘圣上闻了都说好的云隐香’。” 景宣帝:.......... ....... 一连几天,云挽都在忙香铺的事情,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想阿绥,直到手头逐渐闲下来。 静谧敞亮的屋子里,坐在案桌前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账本,展臂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一旁握着针线迟迟未动的美妇人,扬唇一笑: “三婶是想阿绥了?” 云挽回神,对上她揶揄的表情,不好意思笑笑:“让长宁见笑了,也不知道阿绥在那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家.......” 轻声细语说道,她叹了口气。 陆长宁一袭鹅黄色衣裙,容貌俏丽,闻言托腮安慰道:“三婶莫急,明日便是弘文馆的散学日,待阿绥归来,您就可以见到他了。” 云挽下颌微收:“说的也是,左右不过才一日。” 与其光想,不如尽快把手头上的东西绣出来。 “这衣裳瞧着是给阿绥做的吧?”陆长宁盯着她手上的绣活,早将自己该看的账本合上了。 瓷白的青葱玉指捻着绣花针在缎面来回穿梭,不及片刻袖口的纹样形成,针脚细密。 “天气渐热,小孩子长得又快,一眨眼以前的衣裳就穿不下了。” 云挽嘴角噙着笑,眉眼间含着无尽的温柔慈爱,似清晨的雾气,无声却醉人。 陆长宁不自觉流露出艳羡,说出了心里话:“真是羡慕阿绥堂弟有您这样的娘亲........” 如果她娘亲还在世的话,也会像三婶一样吧? 陆长宁心底失落。 云挽手上动作停顿,闻言无奈道:“说不定他也很羡慕长宁你。” 对上陆长宁疑惑的眼神,她红唇轻启道:“羡慕你有国公爷那样的父亲。” 陆长宁错愕,随即恍然大悟。 是了,她羡慕阿绥堂弟有三婶这样的母亲,或许阿绥也羡慕过自己有父亲? 他们一个没有父亲、一个没有母亲,何尝不是同病相怜? 他们各自有苦有甜,她这么想,倒显得自怨自艾了。 没有错过她的忧心忡忡,云挽放下手中的活计,柔声询问:“长宁有心事?” 陆长宁微怔。 云挽继续道:“不介意的话不妨同婶婶说说?” 她眼中的关怀令人动容,陆长宁鼻头一酸,低头闷闷道:“婶婶您说身为女子,是不是一旦及笄,便意味着很快就要嫁到别人家了?” 云挽一愣,“为何这般说?” 咬唇犹豫了下,陆长宁嗓音艰涩:“我上次在慈心堂,偶然间听到钟姨娘和祖母在说我的婚事,话里话外好似就要定下来,等我一及笄便要嫁过去。” “对方是谁?” “祖母娘家的亲戚,与钟姨娘也是沾亲带故。” 云挽狠狠蹙额,“此事母亲同意了?” 陆长宁露出苦笑:“我听着祖母并不反对。” 不反对就代表默认了。 陆长宁:“婶婶您也知晓祖母并不喜欢我这个孙女,将来大概也不会操心我的事,可惜我娘亲早早离开了我,否则绝不可能草草给我定亲。” 说起这些,她难掩悲戚。 陆长宁娘亲体弱多病,生完她便耗费了所有的精力,撒手人寰,正因如此,祖母嫌她命不好,又是个女儿,自是不喜。 这些年,钟姨娘仗着生了儿子,又与老太太有一层亲在,在府里横行霸道,就连她这个正室原配所出的嫡女都要避其锋芒。 钟姨娘的行径,一向深居简出的云挽也听闻一二。 她沉吟问道:“此事国公爷可知晓?” 提起父亲,陆长宁明显顿住,随后低下了头:“我不知........” 这时云挽握住她的手,神色认真道:“长宁,你若不想早早嫁人,便及时将你的想法告诉你父亲。” “可父亲公务繁忙,何况我与他也不大亲近,我........” 陆长宁攥紧了手指,神态不安。 云挽失笑:“傻孩子,婶婶也是过来人,婚姻于女子来说是天大的事,你若不想在此事上草率,最好的办法便是告知国公爷。” “他是你父亲,你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女,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将你撇开,不顾你的意愿,可若你不说,他也绝不会知晓你的想法。” 话虽如此,云挽却很清楚,若父亲不负责任,作为女儿的陆长宁也别无他法。 譬如她的父亲便是如此,即便当初云挽寻过父亲说起婚事,父亲嘴上说着考虑,转头却被继母三言两语说服,将她嫁到了陆家,彻底寒了云挽的心。 陆长宁面色似有动容:“万一父亲让我听祖母的呢?” 云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左右不会有更糟糕的结果,何况你还有外祖舅父在不是吗?” 他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陆长宁所嫁非良人。 “国公爷并非顽固绝情之人,你寻个时机同他说明缘由,总好过你现下独自苦恼。”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陆长宁非愚钝之人,顿时领悟。 面上忧愁一扫而空,她双眼晶亮道:“我明白了,婶婶说得有道理,我回去好好想想!” “多谢婶婶开解!”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就连书本都差点忘了拿。 云挽无奈摇头,继续还未完成的绣活,但这会儿却莫名心神不宁,好几次险些扎到手。 忽然,院子里传来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 “夫人不好了!小少爷出事了!” 刺啦。 尖锐的针头划破了云挽的指腹,血珠四溢。 ------------ 第17章 斗殴 嘈杂的街道上热闹非凡,吆喝声不绝,一辆黑色马车缓缓行驶,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华贵的缎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马车内,云挽端坐在貂绒软垫上,丹唇紧抿,水眸之上娥眉轻蹙,粉黛未施的脸庞上布满了化不开的浓浓担忧,对周遭的动静充耳不闻。 准确来说,她无心思顾其它。 阿绥出事了。 在听到下人来报,云挽总算明白自己从晨间起来后便狂跳不止的眼皮是为何了。 她万万没想到,阿绥才去了弘文馆不到一旬就出事了。 此刻前往皇宫的路上,云挽胡思乱想了无数种情形,越想脸色便越白上一分。 眼见她紧张地险些要将自己嘴唇咬破了去,陆元铎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她。 “安心,阿绥不会有事,方才宫里来传话的小黄门说是为斗殴一事。” “斗殴?” 捧着茶杯,云挽眼尾微扬,惊愕导致她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空白。 陆元铎颔首,当时听到缘由,他亦颇为讶然。 孩童间难免发生口角,但因为斗殴长辈被叫去皇宫的事还是头一例。 这只能说明,此事牵涉甚广,或许同宫里两位皇子有关。 云挽斩钉截铁:“阿绥向来乖巧懂事,绝不可能同人斗殴!” 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作为母亲她再清楚不过,阿绥温良谦恭,与人发生口角的事都不曾有过,怎会斗殴? 若不是小黄门没有扯谎的必要,云挽都要以为陆元铎被诓骗了。 陆元铎正襟危坐于对面,闻言注视她道:“我明白,准确来说他是受到了牵连,长泽也在其中,主事者不在他们,且放宽心。” 见他如此镇定,云挽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回落,捧着茶杯轻抿了一口。 裹挟着茶香的雾气氤氲飘散,模糊了她的眉眼。 纤纤素手贴在定窑白瓷杯壁上,仿若融为一体的秀美。 只是...... 空气中忽地出现淡淡药香,不知何时陆元铎手上多了一件小瓷瓶。 拨开瓷盖,露出了里头的淡绿色膏体,陆元铎用竹片挑了一团递给云挽,视线凝着在她指腹上的猩红。 云挽这才注意到来前不留神划破的指腹伤痕明显,出门前她随意用帕子擦拭,如今周围残留着血渍,自己竟未注意。 接过竹片,云挽道了谢。 她胡乱将药膏抹在了受伤处,心不在焉。 弘文馆议事主殿。 恢弘的大殿内嘈杂喧闹,气氛诡谲。 青色大理石地板上整齐地跪了一排萝卜丁,各个垂头丧气,衣冠凌乱,细看每人脸上都有几处抓痕淤青。 由此可知,战况盛大啊。 弘文馆馆主、学士、侍讲居于左侧,站成一排,铁青着脸。 另一侧则是身着颜色不一朝服的官员,脸色涨红之余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跪在地上的家中小辈,口中斥责声不断,就差拿一根藤条动家法了。 小辈们根本不敢抬头看,任由他们叉腰训斥,一个个低着头面红耳赤。 云挽与陆元铎便是在这个时候抵达,一踏进大殿云挽的目光火速找寻阿绥。 一眼望过去,终于在角落处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云挽脱口而出:“绥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绥回头,在看到云挽时按捺不住兴奋:“阿娘!” 想起身奔去又意识到此刻尚在罚跪,阿绥硬生生忍住了,又乖巧地喊了声‘大伯父’。 跪在他身旁的陆长泽满脸通红,喊了两位长辈一声便迅速垂下了头,羞愤不已。 陆元铎面色淡淡地拍了拍他肩头,未说什么。 云挽提裙小跑过去,跪坐在阿绥面前将他搂进了怀里,满眼心疼:“怎么才几日不见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在来的路上,有小内侍告知,云挽已经清楚了前因后果。 斗殴。 明确来说乃互相斗殴。 起因是午间用膳时,太子与三皇子发生了口角,结果双方突然动起了手,各自的伴读上前拉架劝说,却不想彼此间难免产生肢体冲突,伤了人。 要知道能进入弘文馆的皆是贵胄子弟,天之骄子,各个心高气高、娇生惯养,又正值年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一时间同仇敌忾,你一拳我一拳,原本只是太子与三皇子之间斗殴,瞬间演变成了群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等馆主学士等人抵达后,天都塌了。 场面混乱不堪,最后一声怒吼下,馆主罚跪在场所有人。 而阿绥,则是因为围观被一同罚了跪。 听完后,云挽无奈至极。 没想到她家阿绥,糯米团大的小屁孩,才入学就被卷入了斗殴风波。 阿绥跪姿端正,抬眼偷偷瞧了眼云挽,声音微弱:“阿娘对不起,我闯祸了........” 想到阿娘为何前来,喜悦被羞耻取代,阿绥赧颜。 云挽摇头:“先不说这些,让阿娘瞧瞧——” 话未说完,内侍高声而至: “圣上驾到——” “贵妃娘娘、淑妃娘娘驾到——” 贵人驾临,殿中众人纷纷躬身行礼避让。 景宣帝身着深色金蟒纹衮服,头戴蟠龙冠冕,从前朝过来,步履间广袖如云,所到之处气势巍然如山。 落座主位,他宽袖微抬,慵懒威严的嗓音落入众人耳中:“平身。” “谢陛下——” 贵妃与淑妃一前一后落座于下首,面色皆不大好,未着华丽锦服头戴金钗,想来也是匆匆忙忙从各自寝宫赶来。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各个心如打鼓,惴惴不安。 垂眼扫视底下的人,目光落在面前跪成一排的小子们身上,景宣帝神情不变,指节随意敲打着,却令人心惊胆颤。 不止在场的官员们汗流浃背,两位娘娘亦感不妙,不动声色地剜了眼为首的两位皇子。 没出息的东西! “说说,怎么回事?” 景宣帝口吻淡漠,语气不明。 弘文馆馆主大步上前:“回陛下,此事——” 作为馆主,统领弘文馆上下事务,如今出了这等祸事,率先问责的亦是他。 然而景宣帝并不想听他讲述,一个眼神过去,馆主立马噤声,退居一旁。 景宣帝:“太子,你是兄长,你说。” ------------ 第18章 受伤 被点名的太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几乎要垂到胸口的头颅被迫缓慢抬起。 恰好对上景宣帝投来的视线,他嗓子眼卡了半瞬,“父皇.......” 一开口,气势便弱了大截。 右下座的李贵妃横眉冷竖,当即投去严厉眼色。 想起事发后母妃派人前来的叮嘱,太子咬咬牙,勇气回涨。 众目睽睽下,那张肖似李贵妃的脸庞瞬间露出莫大的愧疚与自责,身子下俯,跪在景宣帝面前重重磕头道: “父皇,此事皆因儿臣而起,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见状淑妃脸色微变,匆忙看向三皇子,频施眼色。 好在三皇子性子迟钝却不愚蠢,跟着磕头认错:“父皇,儿臣也有错!” 领头的两位皇子主动认错,而不是开口便相互推诿指责,兄弟阋墙,这让一干人脸色好了些,说明事态尚有挽回余地。 知错认错,在教书育人的学士眼中善莫大焉。 景宣帝扯唇,凤眸似笑非笑:“这时候倒是学会兄友弟恭、互相谦让了。” “那就说说,你们错在哪?” 许是脾性好,又许是在帝王眼中,这不过是一桩小事,自始至今,景宣帝不曾有半丝愠怒。 太子侧头看了眼三皇子,深吸一口气道:“儿臣错在不该忘了兄长身份而与三弟动手,不该明知三弟年纪还小、尚在长身体,还当着众人的面劝阻他节制而食,以至落了三弟面子,惹得三弟不悦,伤了三弟的心!” “儿臣也不该在三弟动手后气上心头,对他还了手,儿臣作为兄长,又乃储君,理当爱护手足,今日行为着实不该,儿臣知错了,还望父皇责罚!” 他声音朗朗,神色恳切而懊悔,愧疚之情溢于言表,话落更是对着三皇子鞠躬:“三弟,今日之事错全在皇兄,还望三弟原谅!” 言之凿凿,声色诚恳,却令三皇子火冒三丈。 他避开太子的躬身,对其怒目圆睁道:“你胡说!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在撒谎!” 此话一出,几位学士纷纷皱眉。 无他,虽说两位皇子都有错,但有太子真切认错,大度揽错在前,三皇子的表现显得心虚而急躁,气度比太子差了一大截。 淑妃神色变幻莫测。 陆元铎脸色稍沉,三皇子太过鲁莽了。 李贵妃缓缓勾唇,美眸闪过不屑。 一个贱婢所生的皇子,也配和她的太子争? 整理好仪容,她眼中含泪回首望向景宣帝:“陛下,太子有错,是臣妾没能教导好,只是........” “太子也是一片好心,太医曾说三皇子口腹之欲过盛,委实不利麟体康健。” 言外之意,太子好言相劝,一番好心却被三皇子不领情,着实令人寒心。 话落便遭到了淑妃的高声辩驳:“贵妃娘娘,三皇子身子骨一向壮实,平日里不过是多吃了两口,怎么在您和太子眼中便是如此不堪了?” 李贵妃:“妹妹误会了,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太子也是出于好心,为了三皇子的安康着想罢了。” 淑妃冷笑:“好心?真是好心的话太子殿下为何会对三皇子这个弟弟动手?” 李贵妃叹气:“妹妹错了,难道不是三皇子先动的手?” “.........”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皇子的母妃,两位身居高位的嫔妃娘娘对峙,在场官员即便分为两派,却无人会蠢得贸然插话。 云挽也是头一回亲历这等场面,见两位出身名门的娘娘你来我往,言语回合间直击人心。 心道果然应了那句后宫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不见血。 好在这些与她无关,云挽收起心神,注意力落回儿子阿绥身上,眉宇间泛起心疼。 也不知何时能结束,这些孩子们要跪到何时? 瞧着瞧着,云挽猛吸一口气:“绥儿你受伤了?” 方才她还未来得及检查,如今阿绥目光注视着三皇子那边,一撇头脖子侧方的抓痕便清晰地显露出来。 不仅如此,阿绥手心还有一道擦伤,渗出了血痕。 她刻意压制了声音,用的气音,却还是引起了旁人注意,投来目光。 关键时刻被打断,李贵妃倏地不悦,瞥向始作俑者。 结果只看到一妇人侧影,挽着发髻蹲在孩童跟前,看样子是那孩子的母亲,朝中哪位官眷。 未看清,众人的视线便被陆元铎遮挡,他朝景宣帝作揖恭声道:“陛下,家中小辈有伤未处理,如今天气渐热,伤口拖延恐会化脓,他乃微臣胞弟唯一血脉,可否恳请太医为其治疗一番?” 经他解释,对云挽身份存疑的人恍然大悟。 原来今日在京中沸沸扬扬的云隐香便是出自这位之手,陆三夫人。 原以为是个玉减香销的憔悴妇人,却不想有些人只着素衣粗布,光是一个倩影便引人遐想、记忆深刻。 如此小事,景宣帝撩了撩眼皮子,“准。” 收到圣令,太医提着药箱绕过半个大殿来到云挽母子身边。 经诊断,阿绥身上的两处伤口看着可怖,却不严重,只需上药包扎,今后几日按时换药即可。 “劳烦太医了。”云挽轻声道谢。 太医摆手:“应该的,夫人客气了。” 包扎时,云挽盯着那两处伤,心口似豁了口子,呼啦啦地灌进许多冷风,难受得厉害。 她的孩子,自落地起长至今,身上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伤,看得她几乎要落泪。 “疼不疼?”云挽捧着他的小手,轻柔地吹了吹。 阿绥摇头,双颊的软肉跟着晃动:“阿娘宽心,我不疼了。” 知晓孩子是在宽慰自己,云挽亲了亲他的额头。 母子俩的亲昵互动,不经意间被人尽收眼底。 太医动作利落,不消片刻已将阿绥的两处伤处理妥当。 高坐之上,景宣帝敛眸,蓦然出声:“是你先动的手?” 他的视线落在三皇子身上。 景宣帝的开口吸引了阿绥,也吸引了云挽,他们侧首望去。 彼时李贵妃与淑妃因斗殴一事是谁的过错在先而争执不休,忽然见景宣帝出声,二人戛然而止。 李贵妃懊恼,都怪淑妃这个贱人,让她险些着了道,忘了圣上的存在。 而淑妃,亦是同样的想法。 面对景宣帝的问题,三皇子抿了抿唇,点头道:“是儿臣先动的手。” 此事有目共睹,没什么好争辩的。 淑妃表情僵硬,回过神着急解释道:“陛下您知道的,三皇子向来性情温顺,从未与人红过脸,更遑论动手了,定是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三皇子这才急了眼!” 景宣帝未理会她,继续问:“缘由?” 三皇子倏然抬头,瞪圆的眼中泪光闪烁:“二哥咒骂我身躯肥胖,形似豚彘!” ------------ 第19章 过目不忘 嘶—— 好粗鄙恶毒的咒骂! 岂非市井骂街之语? 太子脸色发青:“三弟休要胡言!我从未说过此话!” 生怕景宣帝信了,他扬声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其他人,儿臣绝无此言!” 他伸手指向身后一众人,神情笃定。 被指到的李家长孙李钧德下意识点头:“太子殿下的确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吴家六子等人附和:“殿下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三皇子面庞涨成紫红色,喘着粗气:“二哥当时是在儿臣耳畔低声说的,其他人自然听不见,儿臣倍感羞辱,这才动了手!” 他平生最痛恨别人说他肥胖,偏偏太子不仅骂他胖,还将他比作畜生,简直是外人心肺上戳。 若不是这样,三皇子才不会去招惹太子。 然而无人为他证明,就连陆长泽也只敢如实道:“当时两位殿下是凑在一起说了什么,但我的确未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 原先站在三皇子这边的人茫然,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劝着劝着就打起来了,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回事? 太子当面骂三皇子胖的像猪? 李贵妃的兄长适时开口道:“陛下,三皇子所言在场并无人能证明,这其中真伪着实让人难辨啊。” 如果无人能证明是太子挑衅在先,那么三皇子便成了众矢之的,因为是他毫无缘由先动的手。 此事倘若坐实,三皇子便是在撒谎推卸责任,这定然会被景宣帝厌弃,今后也势必会背上易怒、暴戾、不敬兄长的名声。 更有甚者,会牵连淑妃与陆家。 这很不利。 淑妃向兄长陆元铎投去求助目光。 然而陆元铎并未接到,他正看向一旁窃声小语,若无旁人的母子俩。 听完阿绥的话,云挽脸上的惊讶不加掩饰。 “绥儿你是说........?”未尽之言犹在耳畔。 阿绥低头看了眼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掌,缓缓点头。 这下可把云挽难住了,如果阿绥说得是真的,那三皇子方才所言便句句属实,动手亦是情有可原。 反观太子,竟颠倒黑白,表面宽容大度、独自揽责,实则是以退为进,诬陷幼弟。 可要让阿绥出这个风头吗? 云挽只想让阿绥在弘文馆低调为人,出了这个风头今后便没法再低调,或许还会惹来太子的怨恨。 可不出的话,三皇子遭受谴责被罚,身为伴读的阿绥和长泽也会跟着被罚。 云挽细颈微垂,盈盈如水的目光落在阿绥脸上,踌躇不决。 两相抉择,有利有弊。 这时阿绥捂着嘴巴,在云挽耳边嘀嘀咕咕问道:“阿娘,我可以告诉他们实话吗?” 料到他的性子如此,没法眼睁睁看着别人被冤枉却视而不见,云挽幽幽叹了口气问:“你怕吗?” 阿绥眼眸一亮:“不怕。” 云挽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扭头,欲将此事告诉陆元铎,打算交由他出面。 然尚未出声,景宣帝便锁定了这厢: “陆夫人有话要说?” 云挽愣怔。 霎时间,众多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有惊艳、有疑惑、有淡漠、有不屑。 顶着一众人的视线,云挽颇具压力,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回陛下,是臣妇之子长绥有话要说。” 众人意外,目光转向她身侧的年岁尚小,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其实云挽也很意外,尤其是方才在太子与三皇子争执不休下,阿绥凑在她耳边悄悄说‘阿娘,三皇子没有撒谎’时。 握住阿绥的小手,云挽朝他微微颔首,递了一眼激励。 淑妃向来聪慧,顿时想到什么,她眼神骤亮,迫不及待问:“阿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面对众人打量,阿绥不露怯,点头道:“陛下,娘娘,我能证明三皇子所言非虚,他并未撒谎!” 李贵妃眯眼:“你拿什么证明?有何证据?” 阿绥坦言:“我亲耳听见的。” “不可能!” 太子脱口而出,他指着方才摇头的一群人,盯着阿绥冷笑道: “他们当时在场的无一人听见,你凭什么就能听见?难不成你还躲在我们身边不成?” 阿绥点头。 他当时的确就在他们身边来着。 “大胆!你竟敢偷听我们说话!”心慌之余,太子高声指责,希望这个小屁孩能识相地闭嘴。 可惜阿绥向来胆子大,根本没有被他呵斥住,而是揣着手如实解释: “太子殿下冤枉,当时您带着人突然走过来,是他将我的筷子撞掉在地上。” 阿绥抬手指向站在太子身后的李钧德,“筷子滚到了三皇子殿下的案桌下,我弯腰去捡,结果正好听见您对三皇子殿下说——” 他顿了顿,小脸皱巴巴重复:“‘三弟还是少吃些为好,否则便真成了豚畜,令皇家蒙羞’这句话,所以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 太子一眼瞪过去:“你胡说八道!孤从未说过!” 三皇子:“你说过!长绥表弟没有胡说,当时兄长你就是这么说的!” 对上太子愤恨的眼神,三皇子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一根掉落的筷子,竟成了此事的扭转点。 被指的李钧德面对来自父亲等人的冷眼,立马不敢吭声了。 景宣帝淡声问阿绥:“这是太子的原话?” 丁点大的阿绥乖巧点头。 这时陆元铎开口:“陛下,长绥虽年幼,却记忆超群,拥有过目不忘之本领,且性情纯良,绝不会肆意编造谎言。” 闻言景宣帝收起漫不经心,露出诧异神色:“哦?过目不忘?” 陆元铎颔首正色:“正是,微臣不敢妄言。” 淑妃:“陛下,臣妾可以作证,长绥天资聪慧,记忆不凡,上次臣妾考校了他几篇课文,结果对答如流,一字不差。” 见时机扭转,她笑盈盈为阿绥说话。 同时,弘文馆的幼学侍讲启声道:“陛下,臣是陆长绥的启蒙老师,自入学后他的确表现优良,与同窗相处和睦,每日功课均得甲等,抽背课文从未出过差错。” 三皇子:“父皇,儿臣亦可以证明,长绥表弟的记忆绝佳。” ------------ 第20章 处置 见有这么多人为阿绥说话,云挽欣慰之际稍稍放心。 景宣帝挑眉,兴趣渐浓。 原以为这小子小小年纪便是个狂妄的,没成想的确有狂妄的资本,难怪敢说出那番大言不惭的话。 世上纵有天才,拥有过目不忘本领的却稀少,其中景宣帝便是一人。 自记事以来凡是他看过的书籍,皆能倒背如流,敞言快答,令曾经的老师都喟叹自愧不如。 只要景宣帝想,他如今也能将三岁那年,兄长是如何将他诓骗至太液池,险些推他下水的细枝末节讲得一清二楚。 相比先帝,景宣帝子嗣少得可怜,仅有两儿一女,只是没有一个称得上天纵奇才,过目不忘。 以往不觉得如何,现下景宣帝倒是颇有几分遗憾。 啧。 陆三倒是命好。 注意到景宣帝瞧了阿绥好几眼,云挽眼皮子狂跳。 好在是她多虑了,景宣帝扬了下唇,慢条斯理道:“既是过目不忘,那你说说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阿绥鼓了鼓腮,口齿清晰道:“太子殿下说完后,三皇子殿下一言不发,并未反驳,隔了片刻,太子殿下又说‘三弟可知猪狗不如、蠢笨如猪是何意?唉呀三弟莫怪,为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为何这般看着孤?’” 他一本正经地学着太子当时的语气,但终究不是真情实感,语调稍显怪异,令人忍俊不禁。 云挽面露无奈。 阿绥:“其后,三皇子殿下便推了太子殿下,于是两位殿下扭打起来,大家上去劝架,结果推搡间也打了起来.........” 他果真记得一清二楚,宛若说戏人念词般,板着一张包子脸将双方争执时的画面描述出来,包括每个人说了什么,干了什么,一字不落。 譬如斗殴时李家吴家六子指着耳陈家二子骂道:“尔乃戌腹米!”(你就是坨狗屎!) 此言一出,有官员斥声:“粗鄙不堪!” 他这话是对着阿绥说的,云挽当即怒了:“这位大人,说这话的可不是我儿,我儿不过是复述罢了!” 官员一噎,甩袖噤声。 吴六满脸通红:“你胡说!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呵。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阿绥昂着头,表情郑重:“我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陆元铎开口:“我家孩子问心无愧敢发誓,吴大人,你家的可敢?” 他看向方才说话的官员,眼神嘲弄。 对方避开他的话,伸手推了推身边的儿子吴六。 吴六低下头,吞吞吐吐:“我、我不敢........” “.........” 眼见太子处境不妙,李贵妃看了眼自家兄长,对方立即出声:“陛下,此子乃三皇子伴读,他的话不一定能信......” 他的话还未说完的,便被打断:“大人是何意?你的意思是我儿故意撒谎,编造事实?他的话不能信,难道你儿的话就能信了?” 云挽语气清冷,暗含薄怒。 李大人脸色微变,“你一介妇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陆元铎绷着脸冷声:“李大人慎言,陛下与两位娘娘还在,你这话未免太放肆?” 言外之意,他一个臣子有什么资格在这发话? 口口声声‘一介妇人’,可两位娘娘不也是妇人? 李大人面色僵硬,气得双颊微微抽搐。 淑妃心底冷哼,转头面容委屈地望向景宣帝:“陛下,此事明了,分明是太子殿下故意挑衅,羞辱我儿,他这才先动了手,还请陛下明察秋毫,还我儿清白!” 眼见时机对太子不利,李贵妃咬牙跪下:“陛下,此事是臣妾失察,听信小人谗言误会了三皇子,也是臣妾没有教导好太子,使他做出这等事,臣妾自请责罚,禁足寻芳宫!” 好一招以退为进! 淑妃气得牙痒痒,看向贵妃的眼神透着嫌恶。 李贵妃佯装未见,起身拉着太子跪下:“太子,还不快向你父皇和三弟道歉认错!” 能多年坐稳贵妃之位,形同副后,李贵妃靠的不仅仅是家世,还有智慧,以及自认对景宣帝的几分了解。 先前急着为太子脱罪,她竟不曾注意到,自始至终,皇上态度皆是淡淡的。 既未因三皇子动手而动气,也未因太子故意寻衅而恼怒,这令李贵妃惶恐,心中难安。 难道陛下从一开始便知晓实情,所以如今才看戏般无喜无悲? 猛然间,李贵妃恍然大悟,选择立即认错。 太子心中不服,但在母妃的眼神逼迫下,他低声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接着又对三皇子道:“三弟,今日之事是为兄的错,我不该那样说你,我向你道歉!” 三皇子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太子咬紧后牙槽,忽然牵扯到脸上的胀痛,他捂着脸盯着三皇子咬牙委屈道:“可是三弟故意踹我左脸一事作何解释?” 三皇子瞠目:“我没有踹你!二哥莫要污蔑人!” “除了你还有谁敢踹我?”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 “.........” 景宣帝失望之余心生不耐:“够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阿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李贵妃抬头:“陛下........” 景宣帝略过她,目光扫向太子,轻笑一声:“太子能屈能伸,倒是令朕大开眼界。” 这笑令太子双膝发软,诚惶诚恐:“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求您原谅.......” 景宣帝:“你该求原谅的是你三弟。” 话罢,他起身,广袖飞扬,眉目间冷毅威慑,帝王之息扑面而来。 目光扫视众人,漆黑深邃的凤眸仿佛能洞察人心,令人不敢直视。 “江福盛。”他凛声道。 “奴才在。” “传令下去,太子禁足三月,罚跪抄书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望!” “三皇子动手在先,禁足一月。” “其余参与斗殴者,在家面壁抄书思过半月。” “众卿无事,便退下吧。” 众人朝拜:“圣上英明——” 除了两位皇子与嫔妃,其余人只觉庆幸。 幸好,只是在家抄书思过。 心知接下来两位皇子挨训也是陛下的家事,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众人起身连忙拽着自家小辈退下。 事了,云挽牵着阿绥,脸上绽放笑容:“走吧,咱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走出弘文馆主殿,听到不少其他长辈对自家不争气的小辈骂骂咧咧。 云挽捂住阿绥的耳朵,跟在陆元铎父子俩身后。 路过转角廊柱,迎面而来的江福盛手持拂尘,笑眯眯道:“陆夫人,请留步。” ------------ 第21章 奇香 偏殿静寂,坐在红木透漆圈椅上,云挽心思百转千回。 一刻钟前,御前大内侍江公公在归去途中忽然拦下她,随后将她带到了此处。 他未明说,云挽却清楚这是谁的旨意。 江福盛乃御前内侍,他自然是奉景宣帝之命。 殿内香兽吐息,烟圈如云似雾,渐渐扩散至无影无踪,只余下淡淡香气。 雪松、苏合、辛夷、佩兰....... 云挽默默辨认着其中所用香料,明明是具有静心安神之效,她内心却一点儿平静不下来。 圣上是何意? 为何独独召见自己? 难道是她打着‘天子赐名’的名义出售云隐香引起了他的不满? 或是今日大殿之上她行径有失?譬如紧要关头同朝臣辩驳,触及了皇家禁忌? 还是今日阿绥的表现过佳,令圣上不悦?认为夺走了两位皇子的风头? 亦或是圣上还记挂着上次阿绥踢球险些砸到他一事? 总不会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云挽神色一凛,旋即放松。 不会,如果是那样的话,绝不可能只喊她一人。 ........ 云挽没头没尾地胡思乱想着,细究一切的可能。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殿中何时多了一人也没有注意。 墨色朝靴踩在平滑的青玉石地板上,悄无声息,阔步行动间金丝绣云龙纹滚边相映衬,华美而暗藏锋芒。 自踏入殿内,景宣帝眼底便多了一抹灰亮色。 妇人端坐于圈椅,脊背微挺,身姿呈线般优美,周身流露出宁静雅致的气质。 鬓发如云,蓝灰色暗花衣衫,本该是最不起眼的颜色,落在她身上却成了不容忽视的美。 她目光盯着眼前某处,专注而悠长,似乎陷入了深思,就连刻意发出的脚步声也未惊动她。 瞧她愁眉不展,神情变幻莫测,垂在腿上的一双手不断绞着帕子,仿佛要撕碎了去,景宣帝眉心耸动。 跟在主子身后的江福盛嘴角抽搐,感到汗颜。 不愧是母子,一样心大地可怕。 掩唇重重咳了声,待看到对方如惊弓之鸟般受到惊吓,江福盛才满意。 对嘛,这才像话。 思绪忽然打断,云挽猛地转头,看到景宣帝时愣了下,“圣上?” 意识到行为不妥,云挽连忙起身跪拜:“臣妇拜见圣上,圣上万安。” 她垂头盯着地面,立领微敞,露出一抹细腻雪白与一截后颈,举止间透着浑然天成的秀美雅致,令人移不开目。 面前人未发话,云挽保持着姿势,不敢起身。 蓦地,眸底多了一双宽大华贵的长靴,云挽屏息凝神,头颅更低了半寸。 “朕进来时,陆夫人在想什么?” 长靴的主人发话,语气平静随意。 云挽暗暗埋怨这宫里的人不称职,怎么主子过来也不通传一声? 她不敢放松,认真回道:“臣妇方才在思考这殿中所燃之香均是用了哪些香料。” 这是云挽的日常习性,初学调香之际,她辨认香料,她习惯于将每种香料放在随处可见的位置,每每见到或路过闻到她便会认真思考,从而加深记忆。 包括平日里与他人坐在一起闲谈时,云挽会刻意暗猜对方今日身上染了什么香,其中分别用了什么香料,精确到用量。 “那夫人可辨出来了?”景宣帝不咸不淡道,嗓音醇厚似鼓点。 他负手而立,闻言下颌微收,点漆般的眼睛凝着在她后颈的那抹白。 纤弱地仿佛一握便折。 后脊微凉,偶尔又似有焦灼感,云挽抬了抬头,想要驱逐那一瞬间的异样,发髻间三两支玉钗随之晃动,轻轻拍打着她白皙的耳廓。 离得近,她甚至能闻到这天下间唯有帝王能用的龙涎香,夹杂着壮年男子的成熟气息,浓郁而滚烫。 “回陛下,大致能说出一二。” 报了一连串香料名,云挽没有丝毫糊弄。 诧异一闪而过,景宣帝倒不认为她有本事糊弄自己。 凤眸微挑,他笑得散漫:“夫人果真天赋异禀,不仅在制香一事上颇有天分,更有经商之才,无怪乎能在短短时日将铺子扭亏为盈,日进斗金。” 这话听着不大对劲,要说是夸耀又不对,要说是嘲讽又不像。 拿不准他是何意,云挽轻咬下唇,试探道:“谢陛下夸赞?” “..........” 一旁的江福盛无语凝噎。 要谢就谢,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是几个意思? 景宣帝盯着她静默两息,随后抬步越过云挽。 眼前的长靴消失,包括那气息霸道幽深的龙涎香,云挽悄然呼了口气。 在双腿快要酥麻之际,她听到宛若天籁的声音: “陆夫人还不快请起?” 江福盛瞧着眼前迟钝的美妇人,心中叹了口气道。 “谢陛下。” 提裙起身,云挽整理好裙裾。 抬眸快速瞟了眼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的景宣帝,她选择站立。 江福盛为其斟茶,有几分安静的殿内响起水声,接着茶香袅袅。 暖阳透过雕花窗棂缝隙,正正好打在云挽身上,蓝灰色的衣裳瞬间添了几分暖艳。 云挽双眸微阖,浓长的睫羽轻轻颤动,她下意识抬袖遮挡,却忘了自己是可以挪动的。 空气中传来似有若无的轻笑,云挽耳廓微微发烫,她默默地放下了手。 眼见半个钟头过去,还未进入正题,她心底透着慌。 犹豫半晌,云挽索性开口:“不知陛下召见臣妇是为何事?” 景宣帝斜靠,单手支撑下颌,朝她看了过来,眸光幽深,染着淡淡笑意:“陆夫人以为呢?” 云挽拧眉,思忖片刻她诚实摇头:“臣妇不知。” 景宣帝隐去眼底的最后一丝情绪,不再拐弯抹角:“听闻陆夫人的云香阁香品繁多,受人喜爱,俱出自夫人之手?今日云隐香更是成了京中人人追捧的香品,一售而空,夫人赚得盆满钵满?” 果然是因为云隐香一事? 云挽忽然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她深呼口气:“受益于陛下恩泽,得了御赐之名‘云隐’二字,百姓慕名而来,这才令臣妇有了可观之利,这一切皆要仰仗陛下的恩惠。” 她口吻诚挚,饱含真情,说完抬头朝景宣帝望了眼,深藏感激。 话里话外,皆是对景宣帝的感恩。 这谄媚奉承着实低劣,尚不及宫里最低等的小太监,景宣帝别开眼。 神情微愣,云挽心口一沉。 圣上这是不满意? 难道是因为诚意不够? “陛下若觉不妥,臣妇今后不再出售云隐香?”云挽眉眼低垂,轻声询问。 景宣帝侧目,似笑非笑道:“夫人这是准备做亏本生意了?” 手中的帕子无意识绞着指尖,云挽咬了咬唇道:“臣妇自是不想的........” “陛下若不嫌弃,臣妇可将五成利献于您?” ------------ 第22章 闭眼 她眉眼微抬,一双明净清莹的琉璃瞳中透着隐隐期盼。 如果忽略那一闪而过的肉疼的话。 这话令江福盛眼皮子狂跳,飞快地瞧了眼陛下,赶忙制止道:“陆夫人慎言,这可是行贿之事!” 云挽纳闷地瞧了他一眼,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但她还是老实道:“是,臣妇知错了。” 她逆来顺受,心底有些抓狂。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所以圣上到底想怎样? 景宣帝扯了扯唇,像是嗤笑一声。 这母子俩倒是钻钱眼里去了。 他从太师椅上直起身,步子迈得极大,在云挽还未回神之际三两步临至她面前。 高大威猛的身躯宛若一座山,矗立于云挽身前,顷刻间挡住了身后暖阳余晖,投下的影子将她完全遮盖。 云挽不设防后退两步,然眼前人周身散发的气势依旧令她呼吸发颤,变得缓慢。 “闭眼。” 云挽不得不照做,合上了双眸。 轻而缓的,鼻尖似有柳絮轻抚,接着一缕幽香钻入鼻间,直通前额,心神一荡。 云挽薄薄眼皮颤动,欲睁开却被一只手盖住,粗粝中带着滚烫温度,使得她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手心仿佛有两把小刷子轻挠,痒意突破皮肉,沿着经脉传至百骸,深入骨髓,景宣帝眸色渐深。 遮住上半张脸,便无形中突出了下半张脸,小巧精致的下颌,素白光滑的肌肤,丰润饱满的朱唇微张,轻吐着灼热湿润的气息。 “陛下?” 沉默之间,云挽小声唤道。 倏然敛眸,景宣帝将帕子收好,垂下手,语气淡淡道:“这是一味奇香,夫人可能辨认出是什么香?” 少了眼上的遮盖,云挽一寸寸睁开眼,微微的不适应令她眸中含泪,晶莹闪烁,如雨水洗过的澄澈天空。 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湿润,云挽嗓音带着淡淡鼻音道:“虽闻着有些淡了,然亦能辨出此香气浓郁绵长,香甜苏暖,既像苏合,又似麝香,细闻两种皆不是,确为奇特。” 她细细回想方才闻到的香味,娥眉微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香气给云挽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可在脑海中努力搜刮,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让她颇为困惑。 景宣帝:“夫人可知这是何种香?如何制成?” 云挽摇头:“不知。”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叹了口气道:“臣妇的确不知,这也是头一次闻到。” 又好奇得紧,云挽试探问:“陛下,不知这香叫什么?” 景宣帝睨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不知。” “..........” “臣妇失言。”云挽老实认错。 懒得同她计较是真知错还是假知错,景宣帝索性开门见山:“陆夫人方才已闻过,知晓这香的特别之处,朕若是命你调制出一模一样的,你可能行?” “这.........” 云挽给难住了,万万没想到他是想让自己仿香。 开口欲拒绝,却撞进他沉沉目光,云挽哑然。 斟酌片刻,她选择迂回战术,问道:“陛下,可容臣妇多问一句?” “你说。” “这香可是有何独到之处?” 云挽明显感觉到,在她问出这个问题时,殿内沉寂下来,不由心生疑惑。 收到主子示意,江福盛上前解释: “陆夫人有所不知,陛下患有头疾,偶得此香,发觉其能缓解疾痛,可惜太医院、司香司皆瞧不出个所以然,知您擅香,便寻您问问。” 云挽讶然:“头疾?” 江福盛叹息:“是啊,这些年底下进献了不少方子,均无什么成效。” 瞧了眼那人挺阔的背影,云挽喃喃道:“若能对症,香息确能调养心血、宁心精神、延年益寿,古往今来历年中,的确有人通过行香治疗头疾,但究其根本还是得先探清其治病缘由,知道根源方能徐徐去之。” 香,用的好,便能成为治病之药。 可若是滥用,便是百害。 “陆夫人言之有理,太医断言朕是杀人过多,煞气过重而致。” 不知何时,景宣帝转过身,轻描淡写道。 “杀、杀人?” 还是杀得太多? 那得是杀了多少人? 云挽骇然,一股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此前曾听闻的传竟是真的。 蓦然意识到眼前的景宣帝并非寻常帝王,而是曾守北疆,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铁血帝王。 敬意有,惧意亦有。 景宣帝:“既然夫人擅香,不妨替朕瞧瞧这些香丸中哪些能缓解头疾之痛?” 他抬抬手,便有小内侍捧着数个锦盒进来,一一呈在云挽眼前。 云挽面带好奇地拾起其中一颗香丸,放至鼻下轻绣,忽然脸色微微一变: “胡闹!” 对上数双惊恐的眼睛,云挽神情僵滞,“陛下恕罪........” 出乎意料的,景宣帝面不改色。 江福盛问:“陆夫人,这香丸有问题?” 见景宣帝未震怒,云挽轻声解释:“这香丸看似于头疾有效,却是因其中添了五石散!这东西对任何疾痛皆有效,且有成瘾性,若闻多了,不仅会损伤身体,还会对其产生依赖!” “这、此人居心歹毒、不安好心!陛下可不能用,否则有违圣躬!” 景宣帝:“无妨。” “献此物之人已被朕杀了,凌迟处死。” “..........” 凌迟,便是千刀万剐。 云挽脸色煞白。 景宣帝忽而弯唇:“抱歉,吓到夫人了。” 云挽强颜欢笑,然后失败。 她很想问问要是她拒绝了他的命令,他会把自己也处死吗? 肯定会的吧? 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脸色变来变去,景宣帝挑眉:“夫人有话要说?” 云挽有气无力道:“陛下,您方才所说仿香一事,臣妇可尽力一试。” “那便有劳陆夫人了。” 此事顺理成章地落到云挽头上。 她带着复杂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殿外走去。 行至半途,云挽咬咬牙,忽然回首:“陛下,臣妇之子长绥今日右手有伤,抄书一事可能......延迟些时日?” 话到嘴边,‘免去’二字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景宣帝有些意外,沉吟道:“今日他理应有功,便免去抄书。” “谢陛下,陛下英明!” 云挽终于露出真切的笑容,灿如夏花。 出了偏殿,走在回廊中,头前领路的江福盛开口:“陆夫人,圣上头疾一事,还望您........” 他未说完,云挽便颔首:“明白,此事我绝不与外人难道也。” 江福盛笑意加深,忽然道:“夫人与公子在外还需慎言,莫要妄议他人。” 云挽:? ‘慎言’她听得懂,可‘妄议他人’是什么意思? “还请公公解惑。” 江福盛甩甩拂尘,但笑不语。 ------------ 第23章 心虚 带着满腹困惑,云挽跟随引路的小内侍七拐八拐,抵达来时熟悉的会昌门。 宫门森严,红墙黛瓦,铺着青石砖的狭长甬道上,只余一辆乌木马车静静停候。 上了马车,不期然对上三双染着好奇的眼睛。 云挽歉然:“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这话主要是对陆元铎父子俩说的,原本他们可以先回去,结果因为自己白白等了一个多时辰。 陆元铎摇摇头:“无妨。” 心思转圜,他斟酌措辞问道:“圣上......找你是为何事?” 他眉目间带着几分困惑。 云挽坐在阿绥身旁的位置,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听到陆元铎的话她只说:“圣上听闻我擅香,便让我闻了一味香,并责令我调制出来。” 陆元铎意外,“调香?” 云挽嗯了声,未作其他解释。 作为天子心腹,陆元铎倒是有所耳闻,近些年陛下似乎在寻找什么,与香有关。 至于是什么,他也不清楚,擅自窥探帝王行径乃大忌。 余光捕捉到她眉眼的忧愁,陆元铎顿了顿道:“尽力而为,若实在不行,寻个机会我同陛下说明。”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云挽意兴阑珊,胡乱应声:“多谢国公爷了。” ......... 一天下来,历经太多事,回到翠微苑,云挽筋疲力尽。 阿绥倒还好,他是个精力充沛的孩子,经过下午那一遭回到熟悉的家,他反倒生龙活虎起来。 他一进屋子便寻了茶水,亲自给云挽倒了一杯递给她,“阿娘,喝茶。” 一旁的月见捂着嘴笑道:“夫人,咱们公子去了一趟学堂,比从前更孝顺了。” 一杯热茶下肚,周身疲惫散去几分,云挽拍了拍阿绥,吩咐月见:“去把阿绥的书箱拿回来,这几日都不用去了。” 月见点点头,出去了。 听到‘书箱’,阿绥明显垂头丧气。 见状,云挽朝他挥挥手:“阿绥,来娘亲这儿。” 脱了鞋履,阿绥爬上方榻跪坐在她面前,“阿娘。” 弘文馆再好,到底不比家里,在那待了十日,阿绥瞧着显然瘦了。 捏了捏他不比从前柔软的双腮,云挽柔声询问:“怎么瞧着闷闷不乐的?是不是下午在宫里吓到了?” 当时在场那么多人,阿绥还这么小,哪里见过那种场面?云挽以为他是心里产生了后怕。 谁知阿绥摇头,瘪嘴嘟囔道:“阿娘,我不是好学生了,以后还能成为徐学士的学生吗?” 一想到自己成了别人眼中那种不学无术的坏学生,阿绥心生难过,怕云挽会对他感到失望。 一时间他耷拉着眉眼,小脸上透着不安。 心如针扎,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云挽垂首捧起他的小脸,温声问:“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就不是好学生了?” “才上学堂不到一旬,我就被罚在家思过,这太糟糕了.......还有我的功课该怎么办呀?” 阿绥挠了挠脸颊,气鼓鼓的。 原来是为这茬,云挽心生好笑。 阿绥更郁闷了,皱着一张包子脸道:“阿娘您为何要笑呀?您不生气吗?” 揉了揉他面团似的脸蛋,云挽笑得不行:“生气什么呀?” “罪魁祸首又不是我们阿绥,你不过是受到牵连罢了,何况今日在大殿上你表现如此佳,按理来说你该受到奖赏的。” 只是那样的情形下,两位皇子皆受了罚,独独阿绥受赏,这不是招人恨? 云挽对如今这个结果倒无不满。 怕他钻了牛角尖,云挽转移话题:“而且方才娘亲已经请求圣上免了你抄书,圣上恩准了,说明你更没有错呀。” 见阿娘对自己如此宽松,阿绥叹气:“就是感觉不大好。” 忍不住轻笑,云挽故作苦恼道:“那能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发愁也没有用呀?” “正好本来你明日就要回家,再过些日子又是寒食休沐,咱们就当是提前休假了。” 阿绥皱了皱眉头:“那好吧.......” 云挽抱抱他,语气怜爱:“不管别人怎么想,你在阿娘心中就是最好的孩子,明白吗?” “后悔懊恼都是无用的情绪,只会自扰,事已成定局,咱们在家温习功课也是一样的。” 云挽明白他在纠结什么,旁人见到阿绥从来都是夸赞的,这还是他头一回被罚,心里难受着呢。 阿绥眼睛瞬间亮堂:“我明白了,阿娘。”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母子俩聊了一通,阿绥心情变得豁然。 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什么,他小脸上露出一抹心虚。 “阿娘,我要跟您说一个秘密。”阿绥腼腆地笑了下,声音悄咪咪。 云挽心生好奇,歪头凑了过去,便听到—— “太子殿下左脸上的伤是我踹的。” 云挽目瞪口呆,“阿绥你........” 阿绥拽了拽衣袖,不高兴哼声道:“谁让他打架的时候摔碎了我的碗?” 那可是他最喜爱的一只饭碗,结果无缘无故被太子砸了。 当看到碎成一地的瓷碗,阿绥怒了。 于是一气之下趁着双方混战时伸了一条腿进去,然后用力踹了一下,没想到正中太子左脸。 好在场面混乱着,谁也不知道,更不会想到那一脚是年纪最小的阿绥踹的。 云挽震惊过后,严肃道:“这件事就当是咱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也幸好太子一直认为是那一脚的三皇子踹的。 云挽意外,自家小阿绥是个有脾气的,这样倒是让她放心不少。 有仇必报总比受了欺负忍气吞声好。 阿绥点头。 ......... 接下来半旬,阿绥每日除了养伤看书,便是花半个时辰面壁思过。 云挽则大半时间呆在香室,认真调香,希望尽早完成景宣帝责令的任务,然进展不大。 甚至时间久了,精心调制而成的香末尚不如第一道,令她苦闷不已。 如此,寒食节至。 这一日,阿绥与陆长泽面壁思过的时限正好解除。 作为陆家子嗣,清早便随陆元铎以及其他陆家族人去了祭祀先祖,其余女眷则聚在府里热闹。 这种场合对云挽向来不利,皆顾忌她的寡妇身份,嘴上不说,可行动间却会刻意避开她,仿佛不愿沾染晦气。 久而久之云挽便懒得出现,倒也轻松自在。 眼见她在香室待了一上午未出,成果几乎为零,月支贴心提议:“夫人,今日天气大好,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闭门造车的道理云挽明白,她放下手上的香具。 “也好,就去香坊瞧瞧吧。” ------------ 第24章 大火 出了府,云挽率先去了香坊。 香坊位于城西,原是一座烘晒药材的院子,云挽在接手云香阁,生意有了起色后便将其买了下来,改建成一座制香坊。 在香坊待了一个钟头,云挽又去了云香阁。 正逢寒食节,京都街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云香阁亦迎来了一大波客人,生意红火。 门口的小二眼尖,见到陆家的马车便及时进去通报,过了会儿胡娘子出来相迎,笑盈盈的: “东家来了!快请进!” ‘东家’自然是指云挽,尽管他们都知晓她是陆家的三夫人,但在云挽的要求下,手底下打理铺子的掌柜小厮皆称她为‘东家’。 云挽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踏入铺子便见里头涌满了人,全是来买香的客人,大多数是年轻的小娘子。 胡娘子:“东家,这儿人多,咱们去后头吧?” 她声音豪爽,长相亦是如此,是一位三十来岁,样貌端正利落的女子,发髻高盘、衣着整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英姿飒爽。 云挽:“辛苦了,待会将这些发下去。” 她指了指月见手上的东西。 胡娘子一瞧,竟是一颗颗青团。 个个大又圆,绿油油的,模样诱人,上头还有‘陆国公府’的小字印,是云挽从府里带来的。 像陆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每逢佳节厨房都会做一批合节的食物,当作赏赐或随手礼发给下人们,譬如青团、月饼、粽子、腊八粥......只为图一个好彩头。 许是新做的,青团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 胡娘子感到心暖,笑眯眯道:“看来咱们有口福了,那我就替他们多谢东家了!” 云挽失笑:“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先进去吧。” 人来人往,已经有人注意这边了。 两人进入后室,胡娘子为云挽倒了茶。 坐下后她望着云挽,语气熟稔中带着羡慕:“东家瞧着还是这般美,和我初见您时一样,我若是男人身,也定要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初见云挽前,胡娘子还是药材坊的杂役,因是唯一的女工,被其他男杂役排挤,一直干着最重最累的活。 直到云挽将药材坊买下,改成了香坊,多雇佣女工,胡娘子便留了下来。 之后她在香坊表现出色,能言会道被云挽看中派遣到云香阁,最后一步步提拔到了掌柜的位置。 对于云挽知遇之恩,胡娘子感激不已,她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嫁得不好吃尽了苦头,因为遇到了云挽,才在中年之际扭转命运。 云挽斜睨,抬起手佯装要打她,“休要油嘴滑舌,你这张巧嘴还是留着去游说客人,给咱们铺子多添收益吧。” 胡娘子瞠目:“天可怜见的,这些日子一波一波的人来买云隐香,虽是好事,但我这嗓子都哑了!” 方才未注意,如今这么一听,胡娘子声音的确有几分沙哑。 云挽打量几眼,关切道:“可严重?严重的话你自行休个假去瞧瞧大夫?” 胡娘子摆摆手,灌下一杯茶说:“不用,喝了几壶清火茶,我这嗓子好多了。” 见她面色虽稍稍憔悴,眼里的精气神却很足,云挽便放心了。 “你心里有数就行,生意要紧,身子更要紧,到时可别病倒了,旁人说我是扒皮。” 胡娘子忍俊不禁:“这话从您口中说出谁敢信?谁要是说出这种话,我胡三娘头一个冲过去!” 说得急了,最后几个字漏了风险些没喊出来,云挽无奈:“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胡娘子尴尬笑了笑,正色道:“好了不闹了,东家前来不仅仅只是路过吧?” 云挽颔首,扫了眼靠墙的香格道:“你说对了,我想挑些香料回去。” 对她有几分了解,胡娘子问:“东家又要琢磨新香品了?” 云挽摇摇头:“倒也不是。” “没什么头绪,瞎琢磨罢了。” 起身在陈设架前停留,云挽低头细细挑选,胡娘子没有上前打扰。 挑了一刻钟,云挽心道果然,面露失望。 见状,胡娘子放下茶杯,好奇问:“这些都不行吗?” 云挽幽幽叹了口气:“总觉得差点了意思。” 帝王的事果真难办。 不办也不行。 头回见她如此苦恼,胡娘子愣了下,“铺子里的香料全都在这儿了,若您想要其他的,恐怕只能去外头寻了。” 想了想她又说:“要不您将想要的写下,等两日新货到了我派人送去国公府?” 云挽正要应下,又听她说:“对了,今早我听闻安邑坊那胡商从西域归来,进了不少好货,不知是否有东家想要的........” 胡商? 云挽反应过来,“你是说罗老板?” 京都有名的西域商人,颇有经商头脑,扎根安邑坊,每每外出归京便能寻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其中不限于各种名贵香料。 云挽不仅耳闻,也曾逛过那,阿绥的几件礼物便是出自安邑坊。 胡娘子应声:“昨日送货的小厮路过那,瞧见几车几车的货物在卸,想来这一趟他收入颇丰。” 云挽起了兴趣:“正好天色尚早,我去瞧瞧。” 胡娘子:“那我就不留东家了,您慢走。” 出了云香阁,坐上马车,月支开口问:“夫人,咱们要去安邑坊吗?” 云挽:“嗯,反正顺道,过去瞧瞧。” 从云香阁到安邑坊,驾车半个钟头,尤其今日是寒食节,街上来往人多,便又多花了些时间。 只是—— 望着紧闭大门的铺子,云挽心生疑虑。 月支上前敲门,隔了会儿门开,一身粗布却身形魁梧的小厮探出头。 月支:“罗老板可在,我们是云香阁的,前来想从他手上买些香料。” 小厮摆手:“罗老板不在,你们过几天再来!” 说完便要关门。 月支抵住门,略带焦急:“可我们听闻罗老板昨日便归了京,难道今日又离去了?” 小厮不耐烦:“啰嗦什么?说了不在就是不在!” 说完大门砰的一声紧闭。 云挽与月支对视一眼,面露无奈。 两人欲离去,却在转身之际,倏地听到尖锐嘶声:“杀人啦!杀人啦!” 顷刻间大门再次打开,有人冲了出来,脸上带血,表情慌张又惊恐,看起来极为可怖。 云挽回头,见状吓了一大跳,连忙躲开。 再抬头,只见大门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 第25章 失散 “杀人啦!” “走水啦!” “救命啊!” 惊惧撕裂般的吼声犹如晴天响雷,落入人耳。 满身是血的杂役从门后冲出,接着是一个又一个的丫鬟小厮,他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乱作一团。 街上行人愣了下,朝这边看来,接着便露出惊恐的表情,顷刻间整条街道开始骚乱,行人纷纷躲避。 “走水啦!罗家铺子走水啦!” “罗家死人啦!快报官啊!” “........” 安邑坊地处京都繁华地带,周边有不少店铺,隔着一条小巷后还有一处居民住房区,多是租户。 相比起死人的消息,百姓们更害怕走水,因为一旦火势骤大,定会殃及周围,那可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了! 不等衙门来人,附近的百姓已经回家提桶打水前来灭火。 变故横生,出乎所有人意料。 来时乘坐的马车,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来临时马儿受惊,驾着车朝着其他方向跑了。 人群中,月支抓着云挽,一张脸吓得苍白:“夫人,我们快离开——啊!” 她话还未说完,里头又冲出一个逃生的人,像只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朝着两人的方向撞了过来。 避免两人被撞到在地,云挽及时松了手,也就是这一刹那,两人分开,瞬间被人群吞噬。 云挽一惊:“月支——” 抬头四望,月支与她相隔甚远,同样望着云挽的方向神情焦灼: “夫人!” 两人努力朝着对方的位置挤去,无奈人潮涌动,如洪流般排山倒海,水泄不通。 眼见自己要被人踩到脚,云挽下意识躲避,再抬头,已不见月支的身影。 “月支!” 然而举目张望,也没有找到月支在哪儿,云挽面露慌张。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她与月支失散了。 尤其此刻金乌坠西,天色渐晚,周遭又全是奔涌而来扑火的人,场面凌乱,云挽根本无法辨认清楚,最后被挤到了角落。 躲在门口那尊石像后,眼见火势越发大了,铺子上空灰烬飞扬,云挽呛得忍不住咳嗽。 掏出帕子系在脸上,捂着跳动急促的心口,云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慌。 她得先尽快离开这儿,月支与马车事后找人去寻。 打定主意,云挽捂住口鼻寻了个人少地方,抬腿准备离去。 结果才走两步,胳膊被人拉住,随后怀里多了一只瓢,瓢里装着满当当的水。 云挽呆滞。 提着一大桶水的雄壮妇人见状呵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去灭火!要是烧起来咱们都得死!” 她见云挽一身素净打扮,跌跌撞撞的,以为是附近的住户。 “跟在我后头,待会儿我往哪里泼你就往哪里泼!” 说完妇人便提桶冲了进去。 云挽捧着水瓢,望着周围蜂拥而上,以各种方式引水救火的百姓,面上闪过一道挣扎,咬牙跟了上去。 一瓢水在平日里不算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显得弥足珍贵。 周围前来扑火的不仅有大人,还有小孩,同样捧着家里的水瓢不知从哪儿舀了水来。 见此云挽更没办法扔下这只瓢不管。 提裙跟在一妇人身后,在距离最近的火势前,云挽踮脚用力将水泼了出去。 精准浇灭了一簇小火堆。 “让让!让让!水来了!” 身后吆喝声响起,两名妇人抬着偌大水桶前来。 桶身过大,盛满了水,两人略显吃力,脚步摇晃。 云挽连忙上前搭了把手,并把手上的水瓢递了过去,“有瓢。” 其中一个妇人朝她道谢:“谢了妹子!” 云挽摇头想说‘不客气’,却不想一转头便瞧见令人揪心的一幕,瞬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几步之遥外,一个年纪与阿绥相仿的小姑娘似与家人走散,吓得坐在地上大哭。 而在她身后,有一根胳膊粗的木棍掉落,滚向小姑娘。 “小心!” 云挽大脑空白,顿时顾不上其他,急忙冲了上去。 踹走木棍,抱走小姑娘,跑向人少空旷的地方........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此时有人泣不成声呼喊着:“囡囡!我的囡囡你在哪儿呀?!”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挽怀里的小姑娘停止哭泣,弱弱地喊了声:“娘........” 小姑娘母亲瞬间被吸引过来,待看到云挽怀中完好无损的孩子,她终于哭了出来。 云挽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惊险的一幕,她语气忍不住加重:“你知不知道她险些被烧伤,还不快将她带走!” 小姑娘母亲感激涕零,抱着孩子对云挽磕了两个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 一个时辰后,在厢军的协助下,安邑坊的火势扑灭,庆幸的是未殃及周边。 彼时天边残阳如血,暮色将至,参与扑火的众人疲惫不堪,大松一口气坐在阶石上,东倒西歪。 云挽双手撑着外墙,小喘着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好累啊。 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天色,她幽幽叹息,谁能想到这一耽搁,就忘了回家这茬。 这场大火一共死了三个人,其中一具尸体从罗家铺子里搬出来,盖着白布,看上去烧焦得不成样,但云挽还是认出了他露在外的金丝衣裳。 是胡商罗老板。 云挽别过眼,心情复杂。 罢了,还是先想办法回去吧。 若再不回去,不仅阿绥要担心,恐怕就连老太太那也要知晓了。 计划出了这条街,便去问人寻一辆马车回去。 无奈整个人疲累酸软,云挽只能照着来时的路,扶着墙走得慢吞吞。 幸好她出来时打扮素净,脸上戴着帕子,无人认出她,云挽便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得体。 走了约莫一刻钟,望着眼前的十字巷,云挽心生茫然。 这巷子口看上去如出一辙,所以该走哪边呢? 思忖片刻,云挽咬牙选了最宽敞明亮的一条。 抬腿走了两步,忽有闷笑声骤然响起。 接着一双大手从黑暗处伸出,如闪电般攥住云挽的手腕,将她拉入最近的巷口。 ------------ 第26章 ‘歹徒’ 救命—— 无声的呐喊从云挽唇畔溢出,人在极度惊恐的瞬间会失去发声的能力。 被拉入巷口,没入阴影,云挽如坠冰窖,浑身血液凝固般,她害怕极了。 寒意宛如一条毒蛇,冰冷的躯体贴在腕骨,云挽惊悚颤栗。 她僵着身体,不敢乱动,颤抖着嗓音质问:“你、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这里可是京都,天子脚下,我家就在附近,我夫家在衙门当值,你若是敢伤害我,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她头脑高速飞转,语气严厉中掺杂威胁。 身后的人一直不说话,除却一开始那声若有似无的笑,否则云挽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碰到了传说中的脏东西。 而正好今日又是寒食节。 可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的确是带有温度的,包括地上的的影子,云挽判断这是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 暗道一声糟糕,这人无法交流沟通,恐怕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最怕的是那等无恶不作之徒........ “你要是放了我,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我身上还有一点银子也可以都给你........” 云挽软着嗓音,与狂徒商量着,另一只得闲的手却悄悄抬起。 似乎被她说动,身后的男人动了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察觉到手腕的力道减轻,云挽抬起胳膊往后用力一个肘击,在听到闷哼声后挣脱男人往前冲。 然而男人反应更为迅疾,大步上前重新追上云挽,将她桎梏。 这一次云挽拼命挣扎,只为摆脱这名歹徒。 但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加上云挽本就疲累到了极点,她的挣扎对男人起不到丝毫威胁。 心一横,云挽拔下头上玉簪,用力狠朝着男人的脖颈刺去—— 白玉质地在月色下化作一道流光,顶端寒芒乍现。 距离男人喉结半寸之际,玉簪停在半空。 手腕被擒住,力道大得惊人,结果男人毫发无伤。 云挽心生绝望。 蓦然似笑非笑声来自头顶:“陆夫人好生凶悍。” 熟悉的声音入耳,云挽猛然抬头。 恰逢苍穹之上乌云散去,月辉洒落凡间,一束皎洁的光打在男人身上,映照出那张宛若天神般冷峻刚毅的脸庞。 云挽愣怔,“陛、陛下?怎么是您?” 她惊恐未定的眼眸中透着难以置信。 景宣帝稍稍垂头,视线落在她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上,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为何不是?”他扯唇意味不明道。 握住她腕骨的手指步步攀升,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的手背、指缝、指尖,五指并拢,景宣帝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手里的‘凶器’。 云挽呆呆地注视着他,“既然是您,那您方才为何不出声?害我以为是、是歹人......” 劫后余生,紧绷的心弦忽然间断裂,云挽茫然过后,便生出无尽的委屈。 大颗的泪珠落下,似断了线的珍珠,云挽红着眼眶,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干,身形一晃便蹲在地上大哭。 “呜——” 短短一个下午,云挽被吓个半死,先是杀人、后是火灾、与婢女走散、救人、又以为遇上歹徒性命不保,方才的情形下她以为必死无疑,就连遗言都想好了。 结果却发现此‘歹徒’竟是当坐在皇宫、手握权柄的景宣帝! 云挽非但生不出一丝庆幸,甚至更窝气了。 抽泣声越来越大,云挽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头埋双膝,双肩微微颤抖,呜咽之声犹如受伤小兽,似是受了天大委屈。 手心的触感骤然消失,接着是耳畔仿若控诉般的抽泣声。 景宣帝蓦然沉默,俊美冷硬的脸庞上划过一道不自然。 无怪乎是母子,这妇人怎说哭就哭? 他盯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云挽,薄唇动了动,抿成一条直线。 “莫要哭了。”他语气干涩。 云挽不理会,反而哭得越大声。 即便他是天子,也没有权力在别人难受之际勒令不许哭吧? 明明是他先吓唬自己的,他要怪罪便怪罪吧! 女子嘤嘤哭泣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巷口外路过的人起先是感到奇怪,接着脸色微变,紧了紧衣襟小跑离去。 听说安邑坊死人了,不会这么快鬼魂就出来游荡了吧? 景宣帝感到棘手。 手心摩挲着白玉簪,他启唇凉凉道:“若再哭,夫人便自行家去。” 哭声戛然而止,云挽抬头:“陛下愿意送臣妇归家?” 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孔,眼角噙着泪珠,粉面薄红,娥眉轻蹙,泪水浸润过的肌肤如羊脂玉,清透而细腻。 纤柔的声线带着浓浓的哭腔,以至尾音拖曳,黏黏糊糊像一团甜掉牙的蜂蜜。 景宣帝喉结滚动,垂眸敛神:“这里没有陛下,只有七爷。” 云挽愣了下,随即明白这是在宫外,天子微服私访,想来得用化名。 “七爷,您能送我回去?”她干脆地喊道,嗓音闷闷的,甜腻又温柔。 夜晚忽然起风,直钻小巷,云挽脸上的泪痕渐干。 脸上透着痒意,她抬手揉了揉。 再放下手,眼前的景宣帝已转身,飞扬的衣袂上暗纹浮动,奢华而贵气。 在她愣神间,对方忽而回首,似是不耐道:“愣着做什么?跟上。” “哦。” 想到自己可以乘坐他的马车回去,云挽糟糕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猛然起身,眼前一黑,云挽倒吸一口,撑着墙缓了片刻。 忽地感受到一道凝灼视线,她抬头正好对上前方男人的目光。 他长身伫立,无声等候。 待好了些,云挽提裙追上去。 跟着景宣帝穿过巷子,又转弯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俨然是一条宽敞的街道。 云挽对这边不熟悉,认不出这是哪条街。 而在巷街连接处,赫然停着辆高大宽敞的马车,金顶为盖,金丝楠木作壁,金装宝钿的窗牖上鎏金刻纹似水波流淌,华贵之气扑面而来。 而在马车一旁,乔装打扮的江福盛静静等候。 见两人出现,他噙着笑道:“七爷,陆夫人。” 云挽朝他点点头,微微笑:“江公公。” 景宣帝率先上了马车,云挽紧随其后。 然而对景宣帝这般身量的人来说,只需提腿便能轻而易举踏上的马车,对云挽来说却是颇为艰难。 见状,驾车的小内侍趴俯在地上,“陆夫人,您踩着奴才的背上去便是,您放心奴才绝不会让您摔着。” 云挽下意识后退,摆手拒绝:“不、不必了,我自己上去。” 她知晓京中富贵人家有这样的习俗,但云挽不习惯,更不喜欢踩人背上马车。 人终究是人,是有尊严的人,而并非什么无喜无悲的死物。 ------------ 第27章 送她回府 手抓稳车壁,脚踏在车阶上,云挽提裙,准备再次尝试上去。 结果意料之中的失败。 叹气之余,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 宽厚的掌心朝上,五指微屈,修长有力。 云挽抬头,隔着半截缎帘对上手掌主人的目光,意思不言而喻。 她微微愣怔。 景宣帝薄唇微张,语气凉薄:“发什么呆?” 云挽受宠若惊,“谢、谢七爷。” 伸手放入他的掌心,手心相贴感到一阵滚烫,五指被攥住,接着便是一股强势的力道。 顺着这股力道,云挽身体前倾,整个人似凌空一瞬,回过神来她已经踩上马车。 进入车厢,云挽心底由衷感叹,不愧是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马车,在外看已是宝马雕车,里头一看更是内有乾坤。 鹿皮丝绒为毯,翡翠珠宝为帘,丝绸软垫舒适,感受不到丝毫颠簸,内置一张半人宽的软榻,熏香怡人,细微之处透着精致奢华。 云挽寻了个靠近缎帘的位置坐下,双腿并拢,是标准的淑女坐姿,头颅微垂,让人的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车轮缓缓转动,她挑起帘子往外瞧了眼,正是往陆国公府所在的方向。 云挽心头微微安定下来。 这时耳边传来凉凉声:“夫人不如干脆坐到车辕上去。” 对上景宣帝似嘲弄的神情,云挽抬手理了理裙摆,不好意思道:“我衣裳脏,怕污了您的马车。” 两颗东海夜明珠静静地躺在乌楠木案几上,璀璨的光辉照在每个角落。 景宣帝眼力过人,借着光线,瞬间注意到云挽此刻的衣容。 乌色发髻微微松散,几缕碎发挣脱发钗的束缚,从鬓角、后颈坠落,贴在瓷白的肌肤上。 原本一身整洁的衣裙,如今袖口、裙裾处像是被人揉成了一团后摊开,皱巴巴的,月白色泽更是多了几处灰色污渍,细看甚至有星星点点的烧焦破口。 狭长凤眸微挑,幽长目光落在她白净饱满的双颊上,景宣帝嗤笑:“夫人这是往灶台上滚了一圈?” 云挽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脸,顿时干净如玉的手背上多了一块灰渍,耳根微热,她小声嘟囔:“才不是.........” 火场中灰烬飞扬,难免落到人身上,云挽在安邑坊已经努力避开火势大的地方了,没想到还是沾了一身黑灰。 看样子这身衣裳已经不能穿了,云挽默默想。 殊不知在眼前的男人眼中,她已经成了一颗在灶灰里滚了一圈的白玉糕。 景宣帝扯了扯唇道:“夫人倒是热心肠,救火救人之事自然有府衙操心,你去凑什么热闹?还是觉得就你那两瓢水就能把一场火灭了?” 云挽骇然,“您、您怎么知道?” 景宣帝直勾勾地盯着她,未置一词。 墨色长袍包裹住他修长健硕的身躯,他斜倚靠在车榻上,眼眸深邃如潭,姿态慵懒随性,看得人心头颤然,不自觉屏息。 浓密睫羽微颤,云挽垂眸回避。 这时车厢外传来江福盛的声音:“陆夫人有所不知,七爷方才正在那天香楼,是以瞧见了您那番英勇救人的壮举,陆夫人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天香楼,正位于安邑坊斜侧对面,是一家有五层高的酒楼,立于高楼之上,足以俯瞰整个安邑坊。 江福盛这话既解了云挽的困惑,又令她赧颜。 她干笑两声的:“江公公过誉了,我只是恰巧搭了把手,帮了点小忙。” 什么壮举、巾帼不让须眉,说得她汗颜。 不过—— 她狐疑地看向景宣帝:“您怎么会在那儿?” 今日是寒食节,身为大齐天子难道不该在天坛祭祖祀神,怎会出现在宫外? 摩挲着扳指的手一顿,景宣帝凤眸微眯:“夫人很好奇?” 云挽愣了下,连忙摇头。 即便是好奇,她也是不敢点头的。 景宣帝嘴角扯了扯,似是轻笑,慵懒威严的嗓音淡淡响起:“有一帝国奸细深藏于我大齐多年,今日有了眉目,我来瞧瞧。” 云挽讶然:“奸细?” 随后想起什么,她忙摆手拒绝道:“这等国家大事,您还是莫要说与我听。” 否则回头出了事,牵连到她便糟糕了。 谁承想景宣帝并不避讳,支起胳膊换了个姿势语气悠悠道:“告诉夫人也无妨,毕竟那细作夫人也是识得的。” 他扫了眼侧对面的女子,意味不明。 “谁?”云挽下意识问。 “富商罗永成。” “罗老板?” 云挽惊愣住,表情难掩诧异。 “没想到他竟是敌国细作......火灭后我看见他的尸体被人抬出来,我还惋惜了。”她语气唏嘘,口中喃喃道。 “所以这场火........” 云挽悄悄看了眼景宣帝,不想这一眼正好被他捕捉。 景宣帝冷笑道:“夫人这是什么眼神?你怀疑这火是朕让人放的?” 心头骤跳,云挽慌忙摇头:“臣妇不敢。” 景宣帝冷嗤:“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以为一把火便能毁去所有痕迹。” 云挽瞬间明了,安邑坊这把火十有八九是敌国自己人干的。 思忖间,倏然听到景宣帝问:“倒是夫人,为何突然出现在那?” 云挽喃喃道::“听闻那胡商昨日从外归来,想来得了不少好货,我便想从他手上买些香料回去。” 景宣帝:“香料?” 云挽颔首解释:“您上次命我仿制的香,我今日出门便是想寻些特别的香料回去试试,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忽觉不对,她大惊,神色不安地看向景宣帝:“您、该不会怀疑我与敌国细作有干系吧?” 惊愣的表情出现在这脏兮兮的脸上,平白中多了几分灵动。 睨见她眸底的惊恐胆怯,景宣帝模棱两可道:“按规矩,这两日一切出现在那的人皆视为可疑人员,应捉去刑狱司审问。” “审、审问?” 云挽大脑一片空白。 景宣帝眉色疏淡,端得一副矜贵凛然。 气氛凝滞片刻,云挽神色变幻莫测。 “您定是在同我说玩笑话。”她忽然开口。 景宣帝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夫人何出此言?” 云挽轻咬下唇,“您若说的是真的,方才您便会把我送去刑狱司,又怎会好心送我回府?” 景宣帝不语,云挽的猜测多了几分笃定。 车厢外江福盛暗自腹诽,幸亏这陆夫人反应敏捷,否则真如方才那般吓哭了,干巴巴哄人的还不是陛下自个儿? 同时不免纳闷,陛下何时爱同人玩笑了? ------------ 第28章 亡夫的礼物 月悬于天,夜色融融,厚重的缎帘隔绝了外界的声响,车厢内倏然安静,唯余车轱辘的律动声。 云挽轻轻倚靠在车壁上,借着昏暗的光线,她抬手掩唇,浅浅打了个哈欠,眉眼低垂微蹙,缱绻中难掩疲倦。 下午来去奔波,历经这么多事,云挽一身的气力被抽去大半。 此刻随着马车哒哒声,她昏昏欲睡,眼角噙着困倦的泪珠。 倏地,一道轻微的‘咕咕’声骤然响起,在静谧狭窄的空间内无限放大。 清脆而响亮。 云挽呆愣片刻,反射性低头看向自己的腰腹。 确定这声音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她顿时羞红了脸,大片红晕爬上双颊,逐渐攀升至耳廓。 云挽不可思议。 她竟然饿得肚子叫!还是在这种时候! 悄悄看了眼软榻的方向,景宣帝似未耳闻,此刻正闭眸假寐。 窘迫的情绪稍稍淡去,云挽单手挑帘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心中对时辰估摸不定。 犹豫片刻,她压低嗓音问道:“江公公,可否告知还有多久到?” 江福盛坐在车厢外,驾着马车,闻言回道:“陆夫人安心,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云挽皱了下眉,心觉有些久了,不免忧心忡忡,担心起月支的状况。 不知她现下在哪里,是回去了国公府喊人寻自己,还是还在外头? 察觉到她的异状,江福盛回首问道:“陆夫人可是有什么顾虑?” 云挽神色担忧,如实道:“随我出来的婢女在罗家铺子前与我走散了,此刻也不知她在何处,我有些担心。” 闻言江福盛笑着说道:“陆夫人请放心,七爷早就派人去寻您的那位丫鬟,不出所料,她应当已经在国公府门口等您了。” 云挽一怔,看向一旁面无表情、姿态岿然的男人,红唇微动喊了声:“七爷。” 深邃的眉骨之下,薄薄的眼皮轻抬,眸光如同刀锋划过天际,带着幽深的冷清与锐利。 视线扫过来,眼神仿佛在高高在上地问:有何事? 云挽忽然眉眼弯了弯,唇畔溢出一抹淡笑道:“谢谢您。” 这句道谢,她全然发自肺腑,因而眉眼舒展变得格外柔和。 刹那间,眼尾上扬,眼波流转,肤如凝脂的芙蓉面上顿时多了几分明媚,双颊红润丰盈,如同春日昳丽的桃花。 就连那侧颊额间的几处脏兮兮的尘灰也未能遮掩这份美。 眸光一触即离,景宣帝轻抬眼帘,扫向案几,口吻淡漠,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吃了。” 云挽满脸困惑。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顿时注意到案几上的碟盘,以及里面卖相精美的糕点。 其中一白瓷圆盘上盛放着几枚当下时节的青团。 云挽眼眸微亮,方才她还在踌躇如何在这半个时辰内缓解腹中饥饿,打定主意先暗暗哄着自己的身体莫要乱叫,待回府后将它填饱。 但是—— 这也说明他听到了方才的肚子叫! 云挽垂着头,不去看对方此刻的表情,云挽当即用帕子沾水净了手,然后捻起一颗青团,轻轻咬了一口。 放置了一段时间,青团早就冷了,不过云挽不挑剔,能稍微垫垫肚子她便满足了。 只是不知这青团加了什么,外皮吃着弹牙有韧劲,里头却绵软黏稠。 云挽捧着婴儿拳头大小的青团,先是小口咬破表面的糯米皮,再开始尝中心包裹的馅料,口感微咸,清爽不腻,很符合她的口味。 貌美的人即便是吃起东西来,动作也是极为秀气的,带着一番赏心悦目的美。 然而云挽吃了两口便开始蹙眉,神色略微僵硬。 景宣帝眸光微动,随口道:“味道如何?” 云挽张口欲言,却未置一词。 注意到她的异样,景宣帝扭头看了过来,眉峰聚起:“为何不说话?” “黏、黏牙了。” 云挽捂着嘴,面色不自然,语气含糊。 她眼中含着懊恼,眼波流转间似藏了半池春水,一眼望过来直令人心口发烫。 也不知这是什么馅料,竟比糯米还要黏牙,含在口中更是像化了的糖浆,害得云挽险些张不开嘴。 景宣帝无言,眸中闪过一次狭笑,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她。 接过茶水,云挽一饮而尽,唇齿间那股粘腻的感觉才消失,顿时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青团,则被她推得远远的,反正她是不敢吃了。 晃神间,眼前闪过一道白,云挽看见自己的簪子正被景宣帝握在手心,肆意把玩着。 顿了顿,她期期艾艾道:“七爷,您手里的簪子......可否还给我了?” 景宣帝垂眼扫向手里的白玉簪,挑眉问道:“这簪子有何特别之处?” 他若没记错的话,每次见到云挽,这支簪子都戴在她头上。 半个时辰前,这女人将自己当成了歹徒,更是用这支簪子差点伤了自己。 细看不过是支用羊脂玉料打磨成的普通簪子,簪头雕刻着一大一小两朵花,看模样应是梨花。 云挽:“不过是普通的白玉簪,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 她语气一顿,忽而扬唇笑了起来,“这是我夫君亲手做的,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地过分,眼中充斥着怀念与眷恋。 至于怀念谁,眷恋谁不言而喻。 嘴角的弧度倏然变得平直,景宣帝睨了眼手中的簪子,抬手搁在了案几上。 “既是遗物,夫人可要好好收着,免得下回又落在了哪里,你那九泉之下的亡夫该要伤心了。”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奇怪,云挽颔首,“谢七爷提醒,我会的。” 说完她便要将簪子重新插入发髻,但又担心发髻松散戴不稳,于是云挽将簪子取下,放入怀中。 这下总归不会掉了。 云挽朝景宣帝投去感激的眼神。 见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簪子,又用帕子包好放入怀中,视若珍宝般对待的行径,令景宣帝嗤之以鼻。 难怪这东西看起来如此丑陋,原来是亲手雕的。 技艺如此不精湛,其用心程度看来也不过如此。 ------------ 第29章 改嫁 “七爷、陆夫人,前面就是陆国公府了。” 江福盛出声。 云挽挑起帘子,马车正缓缓拐进陆国公府所在的街巷,隔着月色,已经能隐约瞧见宅邸门口恢弘大气的狮子石像。 少顷,马车抵达东侧门,云挽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的月支。 “月支!” 心急如焚的月支回头,立马朝她奔来:“夫人!” 不等小内侍寻来踏凳,云挽便跳下马车,裙裾飞扬,若蝴蝶翩跹轻快。 月支见到她后险些落泪,语气急切:“夫人您终于回来了!奴婢不见您还以为您出事了,可吓死奴婢了!” 看到云挽略显狼狈的装束,她目含担忧:“夫人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云挽朝她摇摇头,“我没事,一切都好,你怎么站在这门口,府里还好吗?” 月支:“奴婢下午找了您许久,后来有一个人告诉奴婢您一切安好,让奴婢先回来。” “奴婢见他不像坏人便信了,您的事奴婢尚未声张,老夫人那边还不知道。” “那就好。” 同她说了几句,云挽回头走到马车旁,踮起脚尖敲了敲车壁,小声喊道:“七爷。” 厚重精美的缎帘轻轻晃动,从里挑开了一条小缝,依稀能瞧见里面人的半张侧颜。 景宣帝轻抬眼眸,居高临下地望向云挽,淡淡的目光中透着几分睥睨。 稀疏的月光斜照在雕花窗牖上,落下一片阴影,黑暗中他的轮廓冷硬利落,鼻高唇薄,透着高贵淡然。 云挽悄悄扫了眼便垂下眼帘,与此同时朝他盈盈欠身道谢:“今日多谢您了,大恩大德云挽没齿难忘。” 虽说此前自己险些被他吓破了胆,可要不是他,云挽今晚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清冷的月辉落下,化作一件羽衣轻轻地罩在她身上,同素白的衣裙融为一体。 乌发雪肤、腰若约素,一颦一蹙尽态极妍,姝色动人。 江福盛感叹,陆夫人这容色怕是这世间也难再寻一份,也难怪......... 他心中啧啧称奇。 景宣帝黑沉沉的眼眸注视着她,不及片刻便垂下手,隔绝了视线。 “江福盛,回府。” 眼见华丽的马车调转方向,渐渐远去,云挽收回目光,对月支说:“走吧,咱们快些回去,不然阿绥该着急了。” 回去的路上,月支好奇问:“夫人,方才那人是.......” 她听见夫人喊对方‘七爷’,想来应是名男子。 云挽脚步一顿,温声道:“一位贵人,先前让你先回来的人便是他吩咐的。” 月支:“奴婢明白了,方才的事奴婢绝不同旁人提起。” 夫人身份特别,不宜与外男有接触,否则被老夫人知晓,届时又该寻夫人的不是了。 一回到翠微苑,两人便被围住了,几个丫鬟担心不已。 云挽将前因后果,略去景宣帝的一部分,简单同她们解释了一番。 听到安邑坊杀人又起大火,罗老板命丧,几个丫鬟唏嘘。 没见到阿绥,云挽正要问,月牙便开了口:“夫人,见您迟迟未归,小公子坐在门口等了许久,后实在困了奴婢便哄着他先睡了。” 一想到下午坐在门口等她,云挽泛起心疼,“我去看看他。” 月牙:“那奴婢去叫人准备热水。” 推开阿绥的卧房,云挽来到床榻边。 四月的夜晚露气重,夹杂着几分寒凉,阿绥盖着薄被,睡颜安然,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像颗林檎果。 他睡觉时习惯侧卧,怀里抱着云挽给他做的小狸奴。 见到这一幕,云挽内心变得无比宁静。 她伸手,柔软的指腹贴在阿绥肉嘟嘟的脸颊上,沿着他的五官虚虚抚摸。 就这样待了两刻钟,门外响起月牙的声音:“夫人,热水已经备好了,您要现在沐浴吗?” “嗯。” 云挽抬起手给阿绥掖了掖衾角,随后起身离开。 ......... 马车从皇城驶入安福门,穿过甬道抵达紫宸宫。 御前宫人见陛下回来,有条不紊地沏茶、更衣、准备热水,动作利落。 偌大的侧殿中嵌着一眼汤池,玉石为底,龙头缓缓吐露着热水,一时间殿内雾气氤氲。 汤池中,景宣帝双眸微阖,双臂舒展,搭在光滑的石阶上,被水打湿的寝衣紧贴着他宽阔雄健的身躯,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结实起伏的线条。 江福盛从殿外进来,站在屏风前躬身道:“陛下,方才玄一来消息,与罗永成有来往甚密的人皆被控制住了,接下来......?” 他等待对方的指示。 景宣帝:“吩咐下去,严刑招供,若有隐瞒不报或负隅顽抗者。” 他缓缓勾唇,吐出两个字:“杀了。” 简短的几个字透着无限压迫感,江福盛躬了躬腰,恭敬道是。 想起什么他又问:“那罗家宅邸与铺子该如何处置?” 景宣帝睁开眼眸,语气冷沉道:“库房的东西留着,朕自有安排。” 江福盛记下,正要退下之际,景宣帝倏然开口: “江福盛。” “奴才在。” 他语气中带着郑重,江福盛以为主子有重要的事吩咐,顿时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景宣帝扯了扯唇:“你说这世间真有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的夫妻情谊?” 江福盛愣住,沉默片刻犹疑不定回道:“应当是....有的。” “怎么?你相信?” 景宣帝嗓音凉薄。 江福盛浑身一颤,苦笑道:“陛下您就莫要为难奴才了,奴才不过一残缺之人,哪里知晓这世间夫妻情谊如何?” 生怕被误会这回答过于敷衍,他连忙补充道:“不过奴才倒是听闻陆三公子在世时,对夫人格外爱重,夫妻俩可谓是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景宣帝语气幽幽:“是吗?” 他嗤笑一声,不屑道:“真要爱重,怎不让夫人改嫁?朕记得本朝可没有强制规定守节的律法。” 江福盛冷汗直流:“这.......奴才也不知。” 或许是陆夫人迟迟忘不了亡夫,自愿为其守节呢? 但给江福盛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话。 ------------ 第30章 赠礼 寒食节后,阿绥恢复学业,照常前往弘文馆。 晌午送别孩子,云挽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春日多雨水,昨日还是艳阳晴日,今晨开始天色便灰蒙蒙的,不见日光,出奇的闷热。 走了小会,云挽便出了一身薄汗,前额冒出一层汗,贴着后颈的衣领微微晕出深色,细腻如玉的肌肤泛起淡粉,整个人艳若桃李,珠玉生辉。 掏出帕子按了按额角,忽而一阵风吹拂,云挽浑身打了个寒颤,抬头便望见天色变幻莫测,浓云聚集,看得人心口发闷。 月牙咦了声,“夫人,瞧着像是要下大雨,咱们快些回去吧?” 云挽说好,脚下步子加快。 风云骤变,在两人踏进院门的瞬间,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雨势逐渐变大。 翠微苑的下人们步履匆匆,将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物什搬进屋子里。 屋子里,月牙取来干燥的帕子为云挽擦拭,嘟囔道:“这天说变就变,幸好咱们回得快,不然就要淋雨了。” 云挽拢了拢衣襟,秀眉轻蹙吩咐:“替我取身衣裳来。” 身上一阵粘腻,尤其是后背出了一层汗,里头的中衣贴着肌肤令她实在难受,云挽迫不及待换掉。 月牙很快的从朱漆雕花八仙立柜里取来干净衣裳,送去屏风后为云挽换上。 用香蒸熏过的衣裳干燥舒适,散发着淡淡香气,穿在身上总算是舒坦许多了。 云挽眉间舒展,听着外头雨打窗棂的声音,柔声道:“这天一阵热一阵凉的,你也去换身免得受凉了。” 忽冷忽热最易邪风侵体,稍有不慎便中了招,染上风寒。 月牙笑着说:“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她弯腰收拾云挽换下来的衣裳,一件件叠好准备拿去浆洗。 她心中喟叹,也不知夫人是否是花仙转世,旁人生了汗换下来衣裳总归有些异味,可夫人却不一样,每每出了汗,身上总是有一股奇香,好闻得紧。 偏偏夫人自个儿闻不到,还以为是她们在打趣她。 外头忽然狂风大作,吹得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发出吱呀声,落了一地叶子。 云挽目含担忧,“待会去检查香室外晒得那些香料可有搬进去?还有檐角下的的两盆花。” “夫人放心,今早奴婢瞧着天色不对,就让人搬到屋里了。” 月牙边说边抱着衣裳出去。 一出门,便与月娥对上,对方正好来寻云挽。 “夫人!” 月娥合上油纸伞,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气喘吁吁地进来。 “什么事?” 云挽正坐下,捧着杯热茶细细抿了一口。 月娥有些着急道:“方才奴婢关窗子时,发现香室外多了一个大箱笼,可奴婢记得咱们院子里没有那东西。” 云挽一顿,转头看向月娥的目光染着疑惑:“箱笼?里面装的是什么?” 月娥:“奴婢打开看了眼,好像是香料之类,怕在外淋了雨,奴婢便吩咐人搬进了香室,难道是胡娘子派人送过来的?” 可是她不记得这两日有云香阁的人过来呀?月娥感到奇怪。 云挽不大确定,她放下茶杯起身:“过去看看。” 香室的地板上,一只两尺长的黑色官皮箱格外显眼,箱子周身刷了漆,所用木料像是紫檀,四面雕刻着花鸟图案,细微之处还镶嵌螺钿宝石作装饰,很是精美。 光是这一只箱子,云挽便能看出价值不菲,绝不是胡娘子平日里派人送东西过来用的那只。 盛放物什的箱子容易磕碰,她一般用的皆是普通桃木箱。 云挽心底升起困惑。 箱子未上锁,只有一把锁扣轻轻搭着,她弯腰打开。 如月娥所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香匣子,丝丝缕缕香气从匣子里溢出。 云挽打开其中一个匣子,神情一怔。 匣子里装的竟是她一直想要却难以买到的龙脑香。 除此之外,其他匣子分别盛放着金颜香、凤髓香、茶芜、月麟等名贵稀有的香料。 翻到箱底,甚至还有五瓶用琉璃瓶盛装的蔷薇水! 云挽呼吸一滞。 蔷薇水产自大食国,乃异域蔷薇花蒸汽成水,积而成香,贮存于琉璃瓶中,芳香浓郁透彻,经久不散。 由于是异国贡品,且数量极为稀少,因此这蔷薇水向来是有市无价,坊间曾有言:一滴蔷薇水价值百金!可见其珍贵程度。 云挽也曾仿制过,无奈大齐虽蔷薇品种多,然馨香终究不及异域蔷薇浓烈,因而香气有所欠缺。 即便是宫中贵人娘娘,也难以得一瓶,而如今她却有整整五瓶! 这绝不可能是胡娘子的手笔! 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云挽又仔细翻了翻,终于在箱底夹层里寻到一张纸条。 其上所写: ‘七爷所赠,陆夫人且安心收下’ 月娥见她捏着纸条发呆,好奇问道:“夫人,这上面写的什么?” 压下翻涌的心绪,云挽将纸条胡乱收进腰间的荷包,淡淡摇头:“没什么,的确是胡娘子派人送来的,把这些收拾出来放好,莫要受潮了。” “至于这几瓶蔷薇水.......”云挽犹豫片刻继续道:“放去我屋子里。” 月娥盯着那几个琉璃瓶,表情骇然:“这就是传说中的蔷薇水?一瓶价值千金的蔷薇水?” 云挽颔首,笑着说:“喜欢的话拿一瓶去和月牙几个分分。” 闻言的月娥连忙摆手:“不不不,这太贵重了,奴婢们怎么能占夫人您的便宜?” 这么贵的东西她们能看看饱饱眼福就不错了,怎么好意思收? 云挽:“价值千金只是夸张说辞的罢了,况且我一个人也用不完,就让你们尝尝鲜好了。” 蔷薇水虽好,但对云挽来说也是图个新鲜,用多了会影响她调香时的嗅觉判断,平日里她很少搽香膏,喜欢保持周身清爽便是这个原因。 见她坚持,又知晓夫人极少用香,对她们一向大方,月娥便喜笑颜开道:“那奴婢先谢过夫人了!没想到奴婢这辈子竟然也能用上这稀罕玩意!” 要知道这玩意儿许多达官贵人都用不起,没想到她这小小的婢女竟有福气先用上了。 ------------ 第31章 忧愁 景宣帝能让人将东西悄无声息地送进翠微苑,云挽不感到惊讶,毕竟对方是这天下间最有权势之人。 她奇怪的是,为何突然给她送来这么一箱子珍贵的香料? 云挽猜测是为了让她尽快调制出那味香,尤其是当她发现箱笼里侧刻着小小的‘罗’字时,心中更加笃定。 这些香料极有可能就是胡商罗永成此次外出,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一批。 她没想到这些香料在前几日的那场大火中竟还保存地如此完好,几经周转竟到了自己手里。 想到那胡商的死状,以及隐藏在京城中的敌国细作身份,云挽心情复杂。 想来圣上是信了那日她所说前往安邑坊的目的,这些香料也是在变相催促她尽快调出那味香吧? 云挽顿时心生压力,颇为忧愁。 京城一连下了三日的雨,到处都是湿哒哒的,出去一趟便要踩湿鞋袜,索性云挽便待在屋子里。 推开窗棂,清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来几分清澈,抬眼望去,青灰色的屋檐落下连串雨珠,像极了一片珠帘。 这样的天气与景致,最适合一个人独处。 云挽脱了鞋袜,双腿交叠侧卧在美人榻上,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隐没于薄毯下,她手上捧着一本杂正看得津津有味,如瀑青丝仅用一根簪子随意盘起,姿态慵懒闲适。 因在自个儿的屋子里,云挽只着身藕色亵衣,腰间缠着根细细腰带,丝绸面料带着淡淡珠光,包裹住底下的玉骨冰肌。 随着她的姿势,交叉领口微微松坠,雪白艳色若隐若现,散发着珍珠般的莹润色泽,美得令人目眩。 陆长宁进来便窥见这一幕,顿时愣在原地,忘了移目。 三婶婶,当真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 眼前的光忽然遮挡,云挽抬头见她呆呆的,便放下手中的书喊了声:“长宁?” 陆长宁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的看三婶婶看发呆了,一张脸顿时火烧火燎。 她摸了摸滚烫的耳廓,凑上去问:“三婶婶,您在看什么?” 云挽看了眼书封,“前两日买的话本子,打发时间罢了。” 陆长宁只是随口一问,对话本子不感兴趣。 见状云挽直起身问道:“来找我有事?” 陆长宁嗯了声,正欲开口,谁承想眼前一晃,她眨了眨眼羞怯道:“三婶婶,您的衣裳.......” 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瞧,衣襟竟垂了一截,她不好意思地转过身,赶忙整理好。 “抱歉,让你见笑了。” 陆长宁摇头,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在闺房里,尤其是夏日酷暑时节,她也喜欢脱了鞋袜,将袖子挽起,睡在竹席榻上,吹着外头的风,别提有多惬意了。 只是...... 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胸脯与肤色,陆长宁微啧,决定回去后便坚持每日喝牛乳。 重新系好腰带,云挽下榻从红木架上挑了件青色外裳披上,回到案几前给陆长宁倒了杯花茶。 陆长宁正色道:“三婶婶,长宁今日是来道谢的。” “上次您同说说的那番话令我茅塞顿开,回去后我深思熟虑许久,前两日便寻了个时机同父亲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回。” 她忍不住笑容满面。 云挽眉眼含笑,温柔似水道:“你这么高兴,想来结果是好的。” “嗯!”陆长宁重重点头,俏丽的脸庞上满是喜悦:“您说得没错!我终归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他还是关心我的,在听了我的想法后他便将钟姨娘叫去训斥了一番。” 想到那日的场面,她心中一阵畅快,闷堵许久的郁气终于散去。 她语气轻快道:“父亲答应关于我的婚事待我及笄后再议,到时会征求我的意见,就连祖母也不能随意决定。” 有父亲的承诺,陆长宁总算了结一桩心事,浑身散发着少女气息。 云挽为她感到高兴,“那真是件好事,恭喜长宁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感谢三婶婶,若不是您,恐怕我也要钻牛角尖了。” 陆长宁感激地看着云挽,真切道。 “哦对了,父亲特意赏了我一批料子,很适合做春夏的的衣裳,长宁想让您挑几匹,算是谢礼。” 云挽摇头:“谢礼就不必了,那是国公爷送于你的。” 陆长宁:“不打紧不打紧,既然是给我的,自然是归我处理,我就想送给三婶婶,您就莫要推辞了!” 说着她朝外喊道:“快快,把东西拿进来!” 屋外等候的下人陆续捧着布匹样料进来,一一站好。 见拗不过她,云挽便指了指其中两块,“那就这两样吧。” 陆长宁皱眉;“这也太素净了些,我倒是觉得这几匹很适合三婶婶,艳而不妖,花色好看,颜色极衬您的肤色。” 云挽看了眼她挑的那几块料子,缓缓摇头:“太艳了,我穿着不合适。” 胭脂红、丁香紫、湘妃色,哪里是她如今能穿的? 她要是穿了,当天老太太就要把她喊去慈心堂念叨了。 陆长宁不赞同,拿起那几块布料往云挽身上试,“哪里不合适?三婶婶这么美,合该穿得漂亮,管那些人说什么?” “再不济您就做了新衣裳在自己院子里穿,那也会心情极美的!” 料子一披在云挽身上,陆长宁目露惊艳,倒吸一口气说:“瞧,我就说这些花色很适合您吧?仅是一块布披在您身上就美成这样,若是做成衣裳三婶婶穿上岂不是成了天仙?” 她扭头问屋子里的其他人:“你们说是吧?” 月牙忙不迭点头,很是赞同:“大小姐说的是,这料子极适合夫人您。” 月娥:“大小姐说得有道理,您的衣裳都是些素雅清净的,不妨今年便做些其他花色的,若不穿就放在柜子里好了?” 云挽被她们说的意动,无奈道:“你们这左一句右一句的,我若是不收了岂不是要被你们念叨得耳朵起茧了?” 她这是同意了,陆长宁连忙吩咐人把库房里的布匹送到翠微苑。 每一匹成色都极好,她穿明显撑不起来,也不知父亲怎么会想到送给她? 不过倒是格外适合三婶婶! ------------ 第32章 裴谦 弘文馆,启蒙堂。 午憩时间,学室内空空荡荡,桌凳东倒西歪,唯余讲堂前靠窗的位置还坐着个小小身影。 阿绥不爱午睡,也不愿打扰学舍内的其他同窗,因而吃完午膳便回了学室。 陆长泽年纪比他大,两人不在同一个班,三皇子与太子禁足未解除,所幸阿绥这段时间颇为清净。 此刻他端正地坐在方凳上,脊背挺得笔直,手握狼毫笔,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他专注练字,未曾注意到支摘窗棂外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就是他?”为首的锦衣小豆丁趴在窗子前,盯着里面的人小声问道。 与他同样姿势的小跟班点头:“没错世子,就是他!” 被称为世子的小少年探头观察:“他在干什么?” 小跟班:“好像在练字.......” “嘶。” 小世子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他怎么这么勤奋?看起来就是个三岁奶娃娃,练得明白吗他?” 别人下了学堂都是到处玩儿去,怎么这小子还这般刻苦? 小世子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决定会会对方。 打定主意,身着锦衣华服,一眼便知其出身不凡的小世子弯腰捡起的小石子朝里扔了进去。 ‘啪嗒’,小石子砸在阿绥脚下,他停下笔扭头看向窗子外。 四目相对,阿绥眨了眨眼,见对方不说话,便又转回身继续方才未写完的字。 ??? 小世子与小跟班对视一眼,俱从中看到了震惊。 这弘文馆竟然还有敢无视他裴谦的人? 小世子裴谦大怒,一巴掌狠狠拍在墙上,大喊道:“喂!” 在阿绥再次转身之际扬了扬下巴,问:“你就是陆长绥?” 他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看上去威风凛凛,如果忽略脸上一瞬间扭曲的表情的话。 小跟班担忧地看着他通红的手心问道:“世子您的手还好吧?” 裴谦扭头瞪他一眼,“闭嘴!我的手好得很!” 阿绥奇怪地望着这两人。 裴谦改叉腰为双手环胸,神情高傲中透着不屑道:“听说你是个神童,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阿绥:“我是陆长绥,但我不是神童。” 裴谦冷哼:“少来这一套,你既然是陆长绥,那就是传说中的神童了!” “正好,让本世子来考考你!” 话落他双手扒上窗子,一个翻身落地,却因落脚的地方的过于狭窄而撞上角落的立式书柜。 “砰!” 小跟班惊呼:“小世子!” 阿绥露出震惊的表情,伸手指了指门口提醒道:“那里有门的。” 裴谦揉着额头龇牙咧嘴,闻言嘴硬道:“少废话!本世子就喜欢翻窗!” 这弘文馆就没有他翻不过去的窗子! 阿绥抿了抿唇,觉得这人好像不大聪明。 不知道自己被看轻了,裴谦佯装无事发生,一屁股坐在阿绥面前。 又从小跟班手里拿过一本书,眼睛斜睨向阿绥问道:“中庸学了吗?” 阿绥摇头:“尚未。” 裴谦眼神骤亮,‘啪’地一下把书放在阿绥面前,“那正好,你看一遍,然后背给我听。” “本世子倒要看看,你是真神童还是假神童!” 半个多月前他闯祸被承恩公揍了一顿,那几天在家养伤,没想到竟然错过了那么多趣事,其中他听的最多的就是弘文馆来了个年仅四岁的小神童,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听得多了,裴谦便对那‘小神童’来了兴趣,待打听到了对方的行踪,一吃完午膳趁着人少就过来了。 自从上次斗殴一事后,阿绥已经习惯了时不时被人‘考一考’,就连在课堂上,授课的学士也喜欢点名阿绥背诵课文。 翻开书本,阿绥一行行认真地阅览,片刻后合上书在裴谦质疑的目光下朗朗背诵:“天命之谓性.........” 吐字清晰、句句流畅,仿佛照书念一样胸有成竹。 小跟班扯了扯裴谦,小声嘀咕:“世子,他好像真的过目不忘,一个字都不差诶.......” 表情从怀疑到惊愕、震惊、呆滞,裴谦剜他一眼:“要你说?本世子耳朵又没聋!” 可恶,他竟然真的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了! 裴谦郁闷。 要知道他被母亲押着背了三天三夜,也才把前三篇背出来而已。 忽然被打击到,等阿绥背完最后一个字,裴谦哼了声:“算你厉害!我们走!” “两位请稍等。” 阿绥出声叫住他们。 裴谦抬抬下巴:“还有事?” 阿绥站起来,叉手朝两人作揖,礼貌道:“我可以向你们请教一番吗?” 两人蓦地一愣,“请、请教?” 阿绥点头,目露期待。 裴谦虚荣心顿时膨胀,拍拍胸脯自信道:“你说吧,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本世子!” 阿绥翻开那本《中庸》,虚心请教:“这一篇我虽然能将其一字不落背下来,但实则不解其意,你们可否为去解释一番?” 两人愣怔。 “呃...这这这。”小跟班目光游离,他向来不是读书的料,学末考丁等,哪里知道这书上讲的什么意思? 他忽然弯腰捧着肚子面露痛苦道:“世子我突然肚子痛,憋不住了,就先走了!” 还未说完,整个人便蹿出门,溜得飞快,哪里有半分肚子痛的样子? 裴谦心中大骂。 阿绥突然道:“你也不会吗?” 对上他清澈狐疑的眼神,裴谦咬牙:“谁、谁说本世子不会的?本世子聪明绝顶,不过一篇文章释意而已,有何难?” 清了清嗓子,他努力回想课堂上学士说过的话:“这说的大概...也许就是说.......真正的君子就是在没有人的时候也是小心谨慎的.......在别人听不见的地方也要有所戒备与恐惧.........” 磕磕巴巴解释完,裴谦一阵虚脱,强撑着问他:“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听懂了吗?” 阿绥若有所思道:“似有所悟,多谢。” 裴谦丢下书,很不爽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绥摇头。 裴谦洋洋自得:“我乃承恩公府世子,承恩公府你知道吧?” 阿绥:“不知道。” 裴谦:“京城裴家呢?” 阿绥再次摇头。 裴谦:“永泰公主你总该知道了吧?” 阿绥无辜脸。 裴谦嫌弃:“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进弘文馆的?” 阿绥:“我是三皇子殿下的伴读。” 但因为三皇子尚在禁足,阿绥年纪又小,所以平日里几乎没他什么事。 裴谦高声自我介绍道:“我乃承恩公府世子裴谦!永寿公主是我母亲,陛下是我亲舅舅!怎么样?这下怕了吗?” 阿绥揉了揉耳朵,确定没听错。 “赔.....钱?” ------------ 第33章 抢夺 一句‘赔钱’成功将承恩公府小世子气跑了,阿绥终于得了清净。 接下来几日阿绥再未见到对方,直到一旬末,休沐归家这一日。 距离下学还有三个时辰,上午结束课堂,下午学子们自行安排。 阿绥坐在位置上认真完成上午学士安排的课业,手边放着一白玉小瓷瓶。 春季易犯困,尤其是晌午后,阿绥时不时拧开瓶塞闻一下,然后放一旁继续写课业。 小世子裴谦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看到阿绥手上的小瓷瓶,时不时打开闻一下,当即起了好奇。 他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阿绥对面的位置,盯着案桌上的白瓷瓶问:“这小瓶里装的什么?” 阿绥头也未抬道:“醒神露。” 裴谦:“醒神露?有什么用?” 阿绥一顿,清秀的脸蛋上难得出现嫌弃,心想这小世子果真不大聪明,都说了是醒神露还能是什么用? “醒神。”他言简意赅道。 默了默阿绥又补充了一句:“还能驱蚊制凉。” 裴谦惊讶:“还有这好东西?本世子怎么没听过?” 以他的家世身份,这样的好东西他早就该用过才是。 闻言阿绥抬头,下巴微扬,略带婴儿肥的脸庞上出现骄傲:“我阿娘做的,外头没得买。” 听说阿绥住的学舍后有一片树林子,偶尔有蚊虫飞进,熏艾草也无用,云挽便花了几天时间琢磨出了这醒神露。 用薄荷、香茅、龙脑、细辛等香料进行瓮蒸,反复多次,最终得了这小小一瓶,让阿绥带在身上。 裴谦哦了声,低头瞧见桌上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不禁脑壳疼道:“你在写学士布置的课业?” “嗯。” 裴谦啧了声,不是很理解道:“急什么?反正明日休沐,照样能写。” 像他就是,不管有多少课业,总能在最后一晚写完,其他时候都用来玩。 阿绥摇头,语气坚定:“休沐我要陪阿娘,不写功课。” 这点功课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与其留着带回家,不如趁现在有时间写完,反正就是顺手的事。 裴谦咬牙,这说的是人话吗? 难道这就是神童的实力?竟恐怖如斯! 同时他不免遗憾,要是陆长绥这小子与自己同班就好了,等他写完自己就能带回家抄! 阿绥不知他心中想法,说完拨开瓶塞抹了点醒神露在太阳穴,凝神静心继续写。 裴谦面露怀疑:“真有这么有用?给我试试!” 他伸手抢走醒神露,亲自试了试。 醒神露气味清新淡雅,带着薄荷的清凉,闻着还有一丝甜,裴谦咦了声,表情骤亮。 “果真是个好东西!” 他觉着有趣,便毫不客气道:“借我用用,下次还给你!就这么说定了!” 说不定他用完也能下笔如有神。 不等阿绥反应过来,裴谦像个小霸王一样,抢了醒神就露跑了。 气得阿绥直跺脚。 ........ 裴谦离开弘文馆,经身边伺候的下人提醒想起母亲的嘱托,转道去了大内。 勤政殿,守在殿外大门处的江福盛打了个哈欠,眼尖瞧见来人,笑呵呵迎了上去。 “小世子怎么过来了?” 裴谦昂首挺胸,精气神十足道:“江公公,我有事找皇舅舅!” 江福盛:“陛下正在处理朝务,请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裴谦点头,站在门外等候。 片刻后,得到应允他进入勤政殿。 “裴谦给皇舅舅请安。”他像模像样地向景宣帝行礼。 不得不说,除却他不着调的小纨绔形象,乍一看的确是个锦衣小少年,贵气十足。 对这个外甥还算亲近,景宣帝抬首询问:“找朕有何事?” 裴谦低头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金帖,笑嘻嘻说:“皇舅舅,过几日是母亲的生辰宴,母亲特意让我前来邀请您。” 当今天子景宣帝自登极后,若干兄弟姊妹中,唯有非一母同胞的永寿公主能在他面前说上几句话,因而连带着承恩公府也长脸。 作为永寿公主的独子,裴谦乃京中有名的小霸王,常在京城与皇宫横着走。 景宣帝嗯了声,指节敲了敲桌案,语气淡淡:“放这儿。” 裴谦捧着金贴上前,正要放下时便听到: “你身上什么味?” 景宣帝蹙额,眉眼压低,吓得裴谦手抖了抖。 抬袖闻了闻,裴谦恍然大悟,向他解释道:“皇舅舅,您闻到的应该是醒神露的味道。” 他赶忙从怀里掏白瓷瓶递给景宣帝看:“就是这个,还挺有意思,是陆长绥的母亲给他做的,我觉得有趣,就借来用用了。” 景宣帝扫他一眼,“借来还是抢来的?” 裴谦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嘿嘿,都差不多,舅舅您闻闻,的确很醒神!” 他说着客套话,却不想景宣帝还真拨开瓶塞轻嗅了嗅,接着眼睁睁见对方将其握在了手心。 “是不错。” 裴谦愣在原地,见景宣帝丝毫没有还给他的意思,欲言又止。 指尖摩挲光滑的瓶壁,景宣帝凤眸狭长,斜睨一脸纠结的外甥:“还有事?” 裴谦正欲开口,就听到景宣帝嗓音闲散道: “你近日功课做得如何?听永寿说你在家不看书不练字。整日舞刀弄枪........” 眼见他面色越发冷肃,裴谦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没、没什么事。” 他吓得咽了咽唾沫,强颜欢笑道:“皇、皇舅舅,裴谦突然想起学士布置的功课忘了拿,再晚点去学室怕是要关门,这、这就先退下了!” 他一口气说完,抓耳挠腮地溜了。 至于什么醒神露,更是忘了要回。 皇舅舅虽不会揍他,却比揍他还恐怖。 殿内安静下来,江福盛从外面进来,正目睹陛下将什么东西放入怀中。 他轻声问:“陛下,奴才适才见小世子慌手慌脚地离开,可是出什么事了?” 景宣帝:“那小子心虚得很。” “去查查裴谦这几日都干了什么。” 江福盛疑惑地应下。 待查清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与陆夫人的孩子有关。 ------------ 第34章 永寿公主 弘文馆前,云挽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撩开绸帘往外瞧一眼,寻找阿绥的身影。 她答应过阿绥来接他回家,自他离家后便数着日子,今日午憩醒来,盘算着时辰,云挽便乘坐马车前来等候。 彼时周围停候着各家王公贵族的马车,均是前来接自家孩子下学归家。 “夫人,两位少爷来了!”一直注意外头情况的月牙忽然激动道。 到了时间,陆长泽主动去找阿绥,两人收拾好要带回家的行李,一同来到会昌门。 阿绥一见到自家马车,以及站在车旁的月牙便眼眸骤亮,松开陆长泽的手,迈着腿飞快奔去,他知道定是阿娘来了。 “阿娘!” 他迫不及待喊了声,一到马车前便双手双脚地往上攀。 “小少爷小心!”月牙着急地去扶他,接着将他抱上马车。 他跑得小脸红扑扑,云挽心疼地搂进怀里:“急什么,阿娘又不会跑。” 阿绥呼着气,笑容灿烂道:“我想快点见到阿娘!” 云挽摸着他的小脸,仔细打量片刻后道:“瘦了,也高了点,平时读书是不是很辛苦?”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上了十天学,一张奶呼呼的脸蛋肉眼可见地小了。 不过长高也是真的,如今阿绥同云挽坐在一边,身量超过她的肩膀,显然是拔高了些。 阿绥却摇头,一双凤眼亮晶晶:“孩儿觉得还好,学士讲课很有意思,同窗也很好,不觉得苦。” “不过.......”他皱着眉,不大高兴说:“阿娘,您给我的醒神露没了。” 云挽伸手摸他的后背,检查他的衣服有没有湿,闻言便道:“用完了?回去阿娘再给你拿几瓶。” 这段时间她有空便捣鼓,累积下来已经收集了好几瓶,够阿绥用很久。 阿绥却说:“不是,是被人抢了。” “被人抢了?”云挽反应过来,面露愠怒:“有人欺负你了?是谁?” 阿绥还未开口,刚上马车的陆长泽替他说:“是承恩公府的世子裴谦,他抢了堂弟的东西。” 裴谦去找阿绥的事,陆长泽这几日略有耳闻,两人同行出来的路上,他便顺口问了。 阿绥没有隐瞒,将下午的事简略告诉了他。 裴谦? 姓裴,又能入学弘文馆,云挽能想到的只有京城裴家。 陆长泽在一边解释:“三婶婶或许不知,这裴谦是永寿公主与承恩公的独子,一向被惯坏了,性子霸道得很。” 提起裴谦,他露出不屑的表情。 这种仗着家世和宠爱的纨绔,陆长泽一向看不上,不过是命好罢了。 这裴谦占着承恩公世子的身份,父亲是承恩公,母亲是公主,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非但不勤恳念书,还成了斗鸡走狗的纨绔,简直是苍天无眼。 云挽听到对方性子霸道,愈发心急,握住阿绥的胳膊,把袖子往上推,仔细检查上面有没有伤痕。 “他欺负你了?伤你哪里了让阿娘看看!” 阿绥抱住云挽,摇头说:“他没伤我,只是把阿娘给我的醒神露抢了,说给他用用。” 云挽皱眉,“那这也不对,哪有不经过同意便抢的道理?” 陆长泽叹息:“三婶婶息怒,那裴谦一贯如此,幸好只是抢的东西,没有伤害堂弟,咱们也不好为了一点小东西上门,不然旁人只会笑话我们小家子气。” 这话听得云挽皱眉,不过也不好反驳。 搂着阿绥她闷闷道:“阿娘无能,让阿绥受委屈了。” 阿绥安慰她:“没事的阿娘,我只是生气他把阿娘给我的东西抢了。” “我上次叫裴谦‘赔钱’,还把他气跑了。” 那次他是故意的,谁让裴谦莫名其妙地想考校他? 阿绥还是很记仇的。 云挽点了点他的鼻梁:“你个促狭鬼。” 裴谦的事,虽然是小事,但云挽还是准备知会陆老夫人一声。 别的不说,倘若老太太护起短来,还是有点胡搅蛮缠的能力在身。 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老太太总归不能眼睁睁见阿绥受委屈。 然而不等云挽开口提,翌日上午承恩公府便派人前来。 前来的是承恩公府的管家,对方见了人很是客气,说明来意: “老夫人,三夫人,我家公主与公爷得知小世子抢了陆小少爷的东西后,过意不去,特意让奴才来赔礼道歉,还望见谅。” 他放下手中的歉礼继续道:“小世子已被我家两位主子教训过了,待下次见面,小世子会同小少爷当面道歉,这样的事今后不会再发生。” 他的态度好的令云挽诧异。 在她看来,能将孩子养成随意抢夺别人东西的性格,其父母也应当差不多,不会轻易向人道歉,尤其对方还是公主。 云挽略有耳闻,在当今所有外嫁公主中,唯有这位永寿公主在圣上面前最得脸,盖因其母妃曾对景宣帝有过恩惠。 管家说完笑吟吟地拿出一份烫金贴,递给云挽道:“过几日是公主生辰宴,公主请了扬州最有名的戏班子准备在府上热闹热闹,特命奴才给三夫人送宴贴,届时还望三夫人赏脸。” 陆家的人面面相觑。 裴家来人道歉就已是出乎意料了,没想到公主竟然还派人亲自给云挽送帖。 永寿公主生辰宴她们是知晓的,每年那一日公主府都极为热闹,京中有头有脸的豪门女眷皆会前往,这可是许多未婚贵女露脸的好时机。 若是入了公主的眼,往后在京城也能吃得开。 以往陆国公府自然也会收到邀帖,只不过是送到老太太手上,至于那日哪些人去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总之这些年云挽不曾去过。 云挽接下烫金贴后客气道:“不敢,公主言重了。” 任务完成,管家作揖:“那奴才便回去复命了。” 承恩公府的人离开后,最先按捺不住的是钟姨娘。 她语气怪里怪气道:“三弟妹,公主殿下不过是客气,到时你该不会真去吧?” 云挽收好烫金帖,“既是公主相邀,自然要去。” 钟姨娘:“可你是寡妇!” 云挽轻笑,扫了眼钟姨娘似是嘲弄道:“寡妇如何?你都能去,我为何不能去?难道大齐有律令,规定寡妇不能赴宴?” 钟姨娘咬牙:“母亲,您瞧三弟妹不过得了张帖子便嚣张起来!” 老太太正要开口,云挽起身道:“母亲,二嫂嫂,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话落,她微笑离去。 ------------ 第35章 赴宴 陆家人没想明白的事,永寿公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家里的混世小魔王归来,随行的宫人提起他这几日在弘文馆的表现。 起先永寿公主只以为是宫人怕她这个母亲担心,所以随口一提,可回去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 她若没记错的话,那是御前宫人。 本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向来心思细腻的永寿公主顿觉不对劲,随即让人去打听了一番,又捉来儿子问话后,才知道这混小子今天抢了人陆家孩子的东西。 按理说只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口角都算不上,更为动粗,永寿公主大可当作不知,想来对方也不会计较。 可她向来心思敏锐,直觉御前的宫人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一茬,背后是谁授意,不言而喻。 当务之急永寿公主赶忙派人去陆国公府赔礼道歉,并且特意邀请对方的母亲参加自己的生辰宴,以示诚意。 可做是一回事,想是一回事,永寿公主能将此事处理妥当,却仍心存疑惑。 待丈夫承恩公下值回来,永寿公主将此事告诉对方,满腹困惑问:“夫君,你说皇兄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因上次两位皇子掐架斗殴,太子构陷三皇子一事对太子生了厌?转而怜惜起三皇子,有心弥补,这才关照起陆家了? 可他们承恩公府一向遵从圣意,从不站队,参与任何皇嗣党派的。 承恩公:“听说陆家那位遗腹子是个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的孩子,上次正因有那孩子在,才还了三皇子清白,圣上一向惜才,许是对那孩子有了好印象这才有心维护罢。” 想起自家逆子,他狠狠皱眉:“何况这事本就是裴谦那臭小子不对,抢人家一四岁奶娃娃的东西,亏他干得出来!” “从今天起,不把他那手狗刨的字练好,就不准出他的院子!” 自家儿子什么样永寿公主也清楚,向来是个无法无天的,对丈夫的决定并无意见,能治治那小子的臭毛病,压压他的性子也好。 .......... 转眼永寿公主生辰至,京城有头有脸的官宦女眷皆在受邀之列,这一日京城街道上多了不少豪华马车。 陆国公府中,此次老太太打算带大房的陆长宁与二房的陆长玉前往,钟姨娘不在其中。 此外,云挽自是不必说,她手握单独一份邀帖。 永寿公主生辰宴会地点在公主府,早晨几人向老太太请安后,一同乘车前往公主府。 因是赴宴,陆家两位小姐都穿上了新衣裳,尤其是陆长玉,头一次参加公主生辰宴,整个人充满雀跃与期待,一身鹅黄色长裙衬得她俏丽活泼。 出发前,云挽姗姗来迟,盖因许久未如此精心地打扮,月牙梳妆手艺生疏了些,耽搁了片刻。 慈心堂大门有高高的门槛,云挽提裙跨过门槛,步步生莲,一出现便令整个屋子瞬间亮堂。 一袭丁香紫云绣长裙剪裁合体,将她的身量衬得淋漓尽致,腰似杨柳,肩背薄削,凤尾罗裙上缀着朵朵海棠花,随着她每一步,犹似绽放,摇曳生姿。 这些年见多了云挽每日素装简扮却依然美如画的模样,如今这一精心打扮,竟然瞬间将一屋子的人都比了下去。 云挽青丝如瀑,乌亮而厚重,此刻高高盘在头顶,左右一支缠丝镶玉步摇,两三朵绒花点缀,白玉梨花簪藏于发髻,典雅庄重又不喧宾夺主。 美得让人很不是滋味。 唯有陆长宁围着云挽转了圈,发自肺腑地感叹:“三婶婶,您今日的扮相也太美了吧!” 作为陆家嫡长女,京城贵女之一,陆长宁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宴会,见过不少美人。 可论美貌身量气度,她认为无人能比得过她家三婶婶,也难怪以前常听下人们八卦说三叔对三婶爱若珍宝。 她注意到云挽衣裳的料子,微微惊讶:“这衣裳是.........” 云挽被她夸得眉眼弯弯,清莹眼眸闪烁笑意,闻言冲她点头:“正是你上次送于我的料子,没想到今日用上了。” “我就说嘛,这料子和颜色肯定很适合您,我的眼光果然很不错!” 陆长宁得意道。 云挽与其他人顺着她夸了好几句,直到陆老夫人板着脸打断: “行了,时辰不早了,莫要耽搁下去,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 今日难得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万物明媚,陆家马车穿过一条条街道,抵达公主府。 下车前陆老夫人扫了眼三人,眼神矍铄,语气沉沉告诫道:“公主府不比自家,进去后跟在我身边,莫要乱跑。” 说着浑浊的眼睛一眯,语气警告:“若是谁惹了事,回去我决不轻饶!” 陆长宁/长玉正色:“孙女记住了。” 老太太这才满意,随即斜眼睨向一旁未应声的云挽:“绥哥儿她娘,你听到了吗?” 话落外头鞭炮声响起,云挽淡声道:“母亲,咱们再耽搁下去便要堵在公主府门口,遭人怨怼了。” 老太太一噎,冷着脸下了马车。 云挽几人紧随之。 今日公主府热闹非凡,赴宴贺寿之人络绎不绝,在大门口迎客接待的管家见到几人,很是客气,吩咐了一丫鬟带几人前去宴厅。 彼时宴厅已到了大半客人,均是女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云挽一出现,瞬间夺去了诸多视线。 有人不认识她,好奇询问:“那是谁?长得如此美,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为首的是陆家老夫人,看她盘着发,妇人打扮,想来应该是陆家哪位女眷。” “她长得可真美,身上的衣裳也好漂亮,真想去的问问她在哪儿做的.........” “我倒是想问问她平日如何养颜的,为何肌肤能那般白皙?” 爱美的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此时一道不屑的声音插入: “长得美又怎样?还不是一身晦气克夫又克母?我劝你们少接近她。” ------------ 第36章 当枪使 “你又是谁?说话怎这般刻薄?” 小娘子中为首的嘉义郡主旋身看向来人,一袭胭脂石榴裙,头上珠钗环绕,浓妆艳丽,眼角飞扬睨向来人,神情中透着不悦。 云诗玥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目光扫了眼云挽的方向,复杂中透着不屑: “刻薄?我可都是为了你们好,说的都是实话,她云挽小时候克死自己的母亲,成婚后又克死了自己的夫君,不是晦气不详是什么?” 收回视线,她好言相劝道:“我呀,还是奉劝你们几位小娘子莫要靠近她,免得沾染了晦气,对自己不利。” 听了她这话,几位年轻的小娘子面露惊恐,像是听进去了,原本想上前的顿时止步。 嘉义郡主倒是未被唬住,她双眼微眯,警惕地看向云诗玥:“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云诗玥的婢女闻言略有些得意道:“我家主子乃文昌伯爵府大公子的夫人,乃云家二小姐,与你们口中的陆三夫人是姊妹。” “至于大小姐的事.......我家主子的也是出于好心,还望郡主与几位小姐莫见怪。” 这话挑不出错,旁人听了也只会以为对方是好意提醒罢了,毕竟谁都怕靠近命格不详之人,生怕被牵连。 然而嘉义郡主却道:“原来是亲生姊妹啊,不知道还以为是仇人呢,说话这般难听,本郡主看你是嫉妒人吧?” 都是从吃人不吐骨的深宅大院出来的,平日里没少同自家姐妹斗,嘉义郡主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云诗玥对自家长姐的恶意? 还想背后说人小话故意使坏,拿她们当枪使?做梦! 亲妹妹当众说亲姐姐的短处,这样的人能是什么都好东西?她最瞧不上这种人了! 嘉义郡主鄙薄地看了眼云诗玥,对身旁交好的小娘子们说:“我们走!” 这些人平日里皆以嘉义郡主为首,闻言瞬间反应过来,对云诗玥面露鄙夷,越过她乌泱泱地走了。 文昌伯爵府又如何?不过四品罢了,在场的哪个不是出身高贵,门第显赫?犯不着看这人的脸色。 小心思被拆穿,云诗玥气得直跺脚:“你们!” “不识好歹!” 说着恶狠狠地瞪了眼云挽的方向,都怪她!狐狸精一个!到哪都要出尽风头!都成寡妇了还不安分! 似有所感,隔着长廊与花草盆栽,云挽目光望了过来。 正对上云诗玥凶恶的眼神,她反应平平,并不意外。 月牙低声道:“夫人,二小姐看起来很生气。” 云挽笑了笑,不以为意:“她哪次见了我不生气?随她。” 不用细想,云挽也大致能猜到云诗玥方才做了什么,无非是同旁人说了她的坏话。 不过目前看来 ,她的打算似乎落空了。 毕竟,别人也不是傻子。 不止嘉义郡主等人,前来赴宴的其他未见过云挽的人同样被她容貌所吸引。 见她粉面淡妆,眉眼如画,体态婀娜大方,未着华丽衣裳,珠钗缠绕却美得惊心动魄,整个人犹如一株灼灼绽放的芍药,令人难以移目,不由羡慕,发出喟叹。 周围若隐若现的打量,云挽佯装未觉,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不时同陆长宁说两句话。 多年的深居简出,让云挽对这样繁华隆重的场合无感,若不是不好拒绝永寿公主的好意,她今日也不会出席。 所幸有老太太在前,云挽只需要安安静静当根木头,待宴会差不多散去,便能回去了。 她如是想道,这边戏台子上的扬州著名孔雀戏班子人员已准备好,就差主角儿永寿公主了。 约莫半刻钟后,游廊处一阵骚乱,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盛装打扮,气度华贵的妇人出现,正是永寿公主。 她身着锦绣华服,衣领高耸,袖口宽大,行动间裙摆拖曳,尽显皇家气派。 众人起身,纷纷行礼贺寿。 永寿公主美目凌厉,端庄威严的面容上噙着一抹浅笑,朝众人笑道:“本宫让诸位久等了。” 平日里同永寿公主亲近的几位官眷笑着应声,双方互相寒暄了几句。 直到时间差不多,永寿公主发话:“今日本宫生辰,邀诸位前来也是热闹热闹,这戏班子准备好了,话不多说,诸位便与本宫一同欣赏这扬州大名鼎鼎的孔雀班的戏!” 长裙逶迤,永寿公主由宫人搀扶着走向高台座位,途中经过陆家席位,她步伐忽顿,停了下来,一双飞扬眼眸望向云挽: “想来这位便是陆家三夫人了,果真如传言般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饶是她自小住在宫中,见识过先帝美人如云的后宫,出嫁后又以承恩公府主母的身份办过大大小小不少的宴会,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感叹这般美貌。 且对方还不是花瓶美人,有几分才能,在调香一道上颇有名气与天赋。 从小见惯了各种等候旁人垂怜,像笼中雀一般的女子,像云挽这样的,永寿公主倒是有几分敬佩。 好话谁不爱听?云挽扬唇盈盈一笑,“殿下谬赞了。” 她一笑,眼波柔软,本就动人的五官越发昳丽,霎时间似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永寿公主被惊艳,忍不住朝陆老夫人打趣道:“老夫人,早知你家藏着这么个美人儿,就该多带出来走动走动,也让咱们有机会多瞧瞧美人。” 陆老夫人神色顿了顿,随后拉着云挽的手无奈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这儿媳妇是个性子内敛,不爱走动的,老身这些年把她当亲生女儿,便也随她意愿去。” 陆家的事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永寿公主也清楚云挽是丧夫之身,闻言只道了句:“老夫人慈悲心肠。” 云挽面上含笑,扮着静美人,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抽出被老太太握住的手。 一旁的长宁见状,忍不住嘴角抽搐。 祖母这话也真说得出口。 “我家小子是个混帐的,也不知前些日子可有把陆小公子吓到?” 永寿公主这话是对云挽说的。 云挽摇头温声道:“劳烦殿下惦念,小儿并未受惊,他是个心大的,次日醒来便忘了。” 永寿公主:“那便好,夫人请随意。” 待她一落座,戏台上响起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今日的贺寿开场戏正式开始。 ......... 公主府里院,隔着半个府邸多堵墙,唱戏声仍不绝于耳。 ‘啪嗒’,承恩公落下一子,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却见对方未动,不由浅笑道: “陛下有心事?” ------------ 第37章 嘲笑 黑子落下,景宣帝屈腿换了个姿势,上身稳坐,金丝墨袍勾勒出他修长挺拔如苍松的身躯,寻常装束,难掩周身帝王之息。 他缓缓掀动嘴皮,嗓音冷冽如风,“何出此言?” 承恩公看向棋盘:“容臣斗胆,您已经三次忘记落子了。” 若不是他提醒,也不知这盘棋得下到猴年马月。 帝王难得的异样,身为臣子又怎会察觉不到? 难道近日朝政上出了棘手之事?亦或是陛下有新政颁布? 尽管心中有万般猜测,承恩公敢说出口的也不过一句似是而非的关切。 神色毫无波动,景宣帝剑眉凤目,鎏金冠束发,眉宇间透露着刚毅与果决。 “子苏心细。”他声线淡然,未作他言。 承恩公遗憾,明白这注定没法得到更多讯息了。 亭中四面环水,景致秀丽,徐徐微风掠过湖面,钻入帷幔,捎带而来不仅有花香,更有抑扬顿挫之音。 心思回转间,承恩公便听景宣帝道:“这戏虽听不出唱的什么,情绪却激昂亢奋,像是在痛斥世间何种不公之事,倒是符合永寿的喜好。” 提到妻子,承恩公眉目含笑,清俊的面庞倏然变得柔和:“为这次生辰宴,永寿请了江南有名的孔雀班,陛下若是有兴趣,待结束后让他们进宫为您和娘娘们唱上几折?” 景宣帝蹙额,扯唇道:“不必,咿咿呀呀听得朕头疼。” 承恩公一愣,见他眉心聚拢,眉骨压低,细看瞳仁中充斥血色,不由心惊:“陛下身体不适?微臣命人去请太医过来!” 他起身便要动作。 景宣帝挥手,“朕无事,头疼罢了。” 他已经习惯了。 承恩公拧眉:“这戏.....微臣去知会一声,让永寿叫人暂时停了?” 景宣帝摆手:“罢了,今日是永寿的生辰,朕就不扫兴了。” 承恩公:“既如此,微臣让人去准备周遭清静的厢房,陛下先休憩片刻?” 见景宣帝未出声,承恩公了然,起身出门召来人,安排厢房的事。 ........ 前院宴厅,这场戏结束后,有宫女匆匆赶来,在永寿公主耳畔低语几句。 随后永寿公主便向众人道:“戏虽好,却也不能总听,听多了难免枯燥乏味,不如各位自行安排?游园好,赏景也罢,我公主府定不会让诸位白来!” 众人:“尔等正有此意,这厢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年轻些的小娘子早就坐不住了,当即知会完家中长辈,便拉着好姐妹溜了。 年长些的不爱动,便前前后后地去了厅堂喝茶聊天。 待人散去,永寿公主吩咐下人:“让人看着些,莫让人靠近西厢房,若是扰了皇兄清净,本宫决不轻饶!” 云挽原先想去厅堂坐着,无奈被陆长宁拉到了公主府的花园。 正值春日,公主府内花团锦簇,亭台楼阁,水榭湖轩,处处充斥着勃勃生机。 公主府仿造江南园林,路径曲折,景色宜人,两人欣赏了好一会儿,忽然陆长宁朝湖畔对面的人招手,对方回示。 陆长宁:“三婶婶,我好像看到湘雪了!” 湘雪是她的手帕交,平日里难得见一面,此刻见到对方陆长宁格外兴奋。 瞧她如此急切,云挽颔首道:“去吧,不要走太远,莫忘了回府的时间。” 陆长宁回首扬了扬手帕,语气雀跃:“放心吧三婶婶,我记着呢!” 说完踏上湖心桥,跑得没影儿了。 云挽无奈摇头。 只剩她与月牙两人,索性闲来无事,天色尚早,两人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时辰逛了半个园子。 月牙见她面色泛红,步子慢了下来便提议道:“夫人,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云挽没意见:“也好,再待会儿便回去。” 她瞧这天色有些变化,日光遮蔽,浓云聚集,怕继续走下去半路遇上下雨。 两人寻了块干净的石凳,结果才坐下便有不善之声入耳: “大姐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赏花?也不去寻人说话?” 云诗玥悠悠出现,下巴高高扬起,秀丽的脸庞上洋溢着嘲笑,一身桃红色的衣裳艳丽张扬。 云挽保持着坐姿,淡淡道:“二妹妹不是知晓我性子内敛,不爱与人说话?何况.......” 她下颌微抬,目光落在云诗玥身上,精致的面颊上神情似笑非笑:“便是我不去找人说话,不也有人主动找上来?” 云诗玥面色一僵,想到什么她又不气了,抬手扶了扶发簪,冷哼道: “自姐夫去世后,这几年妹妹想见姐姐一面都难,父亲前些日子还担心姐姐在陆国公府受尽欺负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云挽的眼神充满轻视:“不过现在看来,是父亲多虑了,姐姐这模样打扮哪里像是守寡之人该有的?” 云挽任由她打量,闻言反问:“那妹妹说说,守寡之人该是怎样的?” 云诗玥啧啧道:“自然是面带愁苦,形消枯槁,因独守空房而幽怨哀怜,这么一看姐姐对姐夫的情意,也不过如此嘛。” “这形容.......”云挽语气一顿,上下扫了眼她,轻笑道:“妹妹是在说你自己吗?” “该不会是妹妹整日对镜自怜,所以才形容得这般到位?” 听懂话中含义的月牙忍不住扑哧笑了。 反应过来云诗玥铁青着脸,抬手就要扬出去,“你个贱婢!” 结果月牙早有准备,身子一侧,云诗玥落了个空,差点摔倒。 她的贴身婢女连忙抱住她:“小姐冷静!这里是公主府!” 在公主府动手打人,这与跑到别人的家里撒野有什么区别?事情真闹大了,她们讨不到好! 云诗玥冲动,但还有脑子,闻言不敢动了。 见状,云挽起身扫了她一眼,眸色带着轻蔑:“这满园春色,本想安静欣赏,可惜被破坏了。” “既如此,这儿就留给妹妹好好欣赏。” 说完,她带着月牙消失在转角。 云诗玥目光像淬了毒,盯着云挽的背影咬牙切齿:“贱人!狐狸精!狐媚子!” 一旁的贴身婢女叹息。 二小姐何苦呢?从小到大二小姐在大小姐面前逞口舌之快就没赢过。 大小姐看着温温柔柔,实则根本不是什么软柿子。 不好捏。 ------------ 第38章 避雨 轰隆—— 一道惊雷落下,顷刻间风云变幻,天际黑压压,乌云遮蔽,霎时间晴空万里的天气骤变风雨欲来。 云挽主仆二人加快步子,循着来时的方向回去,神色略急。 忽而狂风大作,园中树木摇曳,吹得簌簌响,光亮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 月牙一边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一边护着云挽,避免被风折落的树枝伤到她。 可越走她们越感到不对劲,月牙拉住云挽,面色迟疑道:“夫人,咱们来时好像走的不是这条路.......” 公主府比国公府还要大,加上层层叠叠、蜿蜒曲折的小路幽径,一不留神便走岔了。 云挽对认路一事向来迟钝,除非是走过数次的路,否则她从来都是凭直觉横冲直撞。 此刻听了月牙的话,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眼下她隐约意识到,的确不对,她记得来时经过了一四角亭,可如今走了一路什么也没瞧见。 恰逢有公主府的丫鬟经过,月牙忙拉住对方问道:“我们是今日参加公主殿下生辰宴的客人,如今迷了路,想回前厅,可否为我们领路?” 丫鬟突然被拦下顿时不太高兴,听闻对方是公主的客人,便只好客气道:“抱歉,奴婢还有急事,没法为贵客领路,你们想回前厅的话从这儿直走,然后拐弯......” 她伸手为两人指了路,语速很快,说完不等两人应声便匆匆离开了。 听完后,云挽与月牙相视一眼,俱从中看到了茫然。 云挽干脆道:“罢了,咱们先走便是!” 沿着丫鬟指的路一直走,周遭树木却忽然多了起来,所到之处安静得不可思议,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地方。 月牙担忧:“夫人,咱们好像走错了.....要不咱们原路返回吧?”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砸在两人身上,紧接着雨点哗啦啦,瞬间打破了此地的寂静。 雨势越下越大,顷刻间打湿了云挽的半边袖子与鬓发。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倏尔春雷砸下,电闪雷鸣将主仆俩吓了一大跳。 原路返回是不妥了,方才她们一路上就没见到有能躲雨的亭子或檐角。 云挽:“去前面看看,先找个地方躲雨!” 否则再这样下去她们会淋成个落汤鸡,若是着了凉回去将感染风寒。 月牙四处张望,忽地眼睛一亮,声音雀跃:“夫人,那儿有个院子!” 顺着她指的地方,云挽也看见了,果断拉着月牙朝那院子奔去。 离得近了,院子露出了全貌,是一座雅致清净的小院,里头的布置格局与厢房类似。 云挽猜测这儿应该是为客人提供歇脚休憩的地方,只是不清楚为何设在这几乎称得上偏僻的地方。 月牙:“夫人,这雨越来越大了,这院子没上锁,咱们去廊下避雨吧?” 云挽没意见,两人沿着墙角进入廊亭,终于不用淋雨。 月牙盯着眼前的雨幕,喃喃道:“也不知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若是错过了回府的时辰,老夫人又该念叨您了.......” 云挽倒是镇定:“别慌,瞧这雨来得快应该也去得快,何况今日客人这么多,肯定不止我们被这雨困住。” “您说得也对,再晚些公主殿下该会派人来寻了。” “...........” 大雨滂沱,哗哗的雨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入厢房,如同蚊虫绕耳,片刻不得安宁。 方榻上,双眸紧闭的人倏然睁眼,幽深冷沉的凤眸中划过冷戾,周遭气压降至极点。 “江福盛。” 他缓缓开口,语气冷若冰霜。 正心下踌躇准备去将外头之人赶走的江福盛冷不丁听到听到主子唤自己,战战兢兢地进入内室,停在屏风后等候吩咐。 景宣帝揉了揉胀痛的额角,龙颜不悦:“去瞧瞧谁在外头喧哗,给朕赶走。” “奴才这就去。” 得了吩咐,江福盛板着脸往外走,整个人脚下生风,夹杂着怒气。 他倒要看看什么人竟胆大包天扰了陛下的清净! 片刻后,江福盛唯唯诺诺回来,小声回复:“陛下,是陆夫人和她的丫鬟在廊下避雨。” 屏风后寂静无声。 江福盛心思转圜,大着胆子揣测圣意,小心翼翼道:“奴才远远瞧着,那廊亭不避风雨,陆夫人的衣裳似乎被雨淋湿了。” 说完他心中忐忑,生怕自己这一句多嘴,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静谧四处蔓延,就在江福盛一颗心七上八下悬空不落时,屏风后传来低沉清冽的声音: “叫她进来。” 猜对陛下的心思,江福盛浅浅松了一口气,握着浮尘再次出去。 长廊下,云挽已经退到了最里处,无奈风大,裹挟着雨斜瓢进来,不可避免的,主仆俩的衣裳被打湿了大片。 躲无可躲,除了屋子里,可贸贸然的,也不知厢房里是否有人,打扰别人总归不好。 犹豫间,江福盛出现,在云挽愕然的目光中温声问候道:“陆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云挽愣怔:“江公公?您怎么在此处?” 她下意识看了眼厢房的方向,既然江公公在这,是不是说明他的主子也在这儿? “里面的人........?”她指了指厢房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江福盛颔首:“陆夫人猜得不错,正是陛下。” 言简意赅解释了两句,他说明来意:“陆夫人,陛下请您进屋避雨。” 云挽:“陛下好意,臣妇心领了,我们在这就行,不叨扰陛下了。” 对于要出现在景宣帝面前,云挽是抗拒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公主府偏僻的小院子里,会遇上他。 江福盛摇摇头,坚持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奴才不敢违抗,陆夫人请——” 他侧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张圆润的脸上堆着笑。 看上去不是好人。 见状,云挽清楚是没法拒绝了,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像赶鸭子上架似的,云挽来到厢房门口,在江福盛笑眯眯的表情中缓慢推门。 ------------ 第39章 头疾发作 ‘吱嘎’一声,门扇发出轻微的声响,缝隙由小变大,属于室内的暖香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缕象征着帝王身份的龙涎香。 浅色软底绣花鞋跨过门槛,屋内微微昏暗的光线犹如一只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寸寸没入。 云挽脚步一顿,心底蓦然生出几分颤意。 江福盛见她进了屋子,拂尘一甩贴心地关上了门。 转身对上月牙又惊又忧的目光,他笑得灿烂:“月牙姑娘且放心,屋子里有炭火,不会让你家夫人受凉的。” 月牙蠕动嘴唇,欲言又止。 感觉不大放心呢。 ....... 身后的门扇骤然关上,云挽下意识回头,见只是虚拢着,并未锁死,才稍稍安心。 莲步轻移,云挽来到一人高的屏风前,对着内屋的人欠身道:“谢陛下,臣妇叨扰了。” 景宣帝未置一词,想来是懒得搭理自己,云挽扫了眼屏风后榻上隐隐约约隆起的身躯,美眸流转,悄声后退。 谁知才动,景宣帝倏忽开口:“夫人这是去哪儿?” 冷淡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细微的沙哑,似沙砾划过耳廓,慵懒中带着一股调笑劲儿。 云挽一顿,后足跟轻轻落下,镇定道:“臣妇不敢打扰陛下,想在外头找个地方坐下。” 最好是找个离得远的,她也自在。 念头刚起,屏风后人影晃动,景宣帝幽幽出声:“夫人身后便有一张椅子,何不坐下?” 他望了过来,隔着屏风,云挽也能感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令人无处遁形。 她回头看了眼,果真看到了一张圈椅,距离自己半步之遥。 云挽咬了咬唇,娇白的面庞上流露出不情愿。 要是坐在这儿,一举一动岂不是就在他眼底了? 可她不动,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岿然不动,看得云挽肌肤起了颤栗。 终是败下阵来,云挽后退半步,索性坐下。 屋子宽敞,四下却只点了两盏灯,幽暗昏黄的光线下,云挽百无聊赖地垂眸盯着地上自个儿的影子。 不知是点了炭火,还是烧了地龙,云挽只待了片刻,不久前在外面被雨淋湿的外裳已经干了半成。 只是鞋袜已经湿透,鞋底沾了污泥,一时半会没法干透,有些难受。 见她乖乖地坐下,景宣帝收回视线,随即浓眉骤,一股无形的胀痛自从太阳穴蔓延,如同尖锐的锥刺重重地扎入头颅。 景宣帝额头布满阴霾,刚毅冷峻的脸庞一寸寸变白,冷汗如同水珠顺着轮廓下落。 他咬紧牙关,死死克制着这份阵痛。 然而越是压制,那股子疼便如钻心蚀骨般愈演愈烈,来势汹汹,深入脑髓。 饶是坚毅如景宣帝,也不免泄露了两分气息,呼吸因疼痛变得粗重。 云挽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那明显不对劲的呼吸显然来自屏风之后。 云挽站起身,朝着屏风靠近两步,低声询问:“陛下.......您怎么了?” 她一动,景宣帝便立刻察觉了,然而他的眼中如蛛网的血丝加深,眼前世界微微模糊,彼时他看得不大真切。 “夫人可还记得朕的头疾之症?” 他一开口,声音已沙哑地不成样子,像是在极力忍耐某种疼痛。 云挽立刻明了,无意识又走近两步,“难道是您的头疾犯了?” “嗯。” 得到答案,云挽蛾眉轻蹙,盈盈眉目间犹似罩上一层浅浅的担忧。 踌躇片刻,她低声开口,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关切,声音如泉水沁人心扉:“臣妇能为您做些什么?要不让江公公去——” 她想说让江福盛去请太医过来,然还未说完,景宣帝开口命令: “过来。” 云挽再次靠近屏风,身影骤然放大,景宣帝却不满意,命她绕过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遮挡之物兀然消失,那张苍白却不失威严的俊颜映入眼帘,汗水打湿了他的鬓角,额角青筋暴起,眼底一片血红,看得人心惊。 云挽愣原地,朱唇微动,却又不知说什么。 这就是他头疾发作的样子?比她设想的还要深刻。 景宣帝凝望着她,眸光猩红,深不见底,嘴唇泛白却噙着一抹笑:“夫人想帮朕?” 云挽迟疑了下,蜷在袖中的手心屈了屈,她微微点头。 就当是偿还他那日载自己回府的恩情罢。 景宣帝勾唇,似笑非笑道:“夫人想如何帮朕?” 怎么帮? 云挽能想到便是为他尽快找太医,待太医诊治后早点喝药早点免去苦楚。 但目前看来,云挽猜测他并不想对外声张,就连永寿公主亦是,否则此处定已被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景宣帝:“按揉之法夫人可会?” 云挽轻点头,“会一些。” 景宣帝:“那便劳烦夫人了。” 话落他变换姿势仰卧于榻,上半身靠在玉枕上,墨色锦绣华袍坠落榻沿,腰间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云挽领略他之意,吓得后退几步,“陛下。” “这、这不合规矩。” 不说二人身份之别,自己作为他妇,怎能近他的身?传出去受影响的只会是她。 就说万一自己揉得不好,把他按坏了,加重了病情,这样的罪责她云挽怎么承担得起? 云挽满脸抗拒,试图与他分析利弊。 不对,没有利。 难得从她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神态,景宣帝双眸微阖:“难道夫人方才是在诓朕?夫人可知欺君之罪?” 散漫的语气下是不容拒绝。 云挽别无他法,踩着半湿半干的绣鞋挪步到榻前。 她站着是没有办法为其按揉额角的,云挽只好小心地坐在榻边,随后折起袖口,露出一截凝霜皓腕。 观察片刻,云挽一双手靠近景宣帝。 柔软中带着微微凉意的指腹贴在太阳穴,景宣帝眉宇舒展。 见状云挽放下心,接着指腹使了点力,一边打圈按揉,一边注意景宣帝的反应。 淡淡的幽香钻入鼻尖,不知何时,景宣帝已睁眼。 “夫人这手法倒是娴熟。”他扯了扯唇,扬起一抹弧度。 云挽垂眸:“夫君在世时看书久了亦会头疼,臣妇便同郎中学了这按揉之法,没想到的确能缓解一二。” 闻言景宣帝嘴角的笑意霎时消失。 他薄唇紧抿,眼底一片冷然。 ------------ 第40章 牙印 都说帝王心思难测,察觉到他龙颜不悦,心绪不佳,云挽微垂的睫羽轻颤,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窗外大雨倾盆,狂风肆虐,无情地拍打门窗,发出骇人的咿呀响,平白添了几分可怖之息。 相较于寒凉刺骨的外头,屋子里温暖舒缓,婴儿手臂粗的白烛在火光的融化下偶尔发出油滋声。 余光瞥见景宣帝双目紧合,面容似有舒展,呼吸平稳,云挽刻意减缓动作,微微半悬的足尖下落踩在地面上,准备离去。 “陛下?” 云挽吐气如兰,轻声唤了声。 无人应答。 云挽内心一喜,抬起贴在景宣帝的额角的手,扭身便要起身离开方榻。 然而才起身,手腕便被攥住,力道狰狞,滚烫的温度宛若烙铁,烫得云挽呼吸一滞。 回首对上景宣帝猩红的眼眸,深邃幽沉,锐利如寒芒,唯独没有丝毫惺忪困倦,云挽心底颤巍巍。 “陛、陛下?”她低声喃喃,神情微讶。 他不是睡着了吗? 景宣帝握住她的腕骨,贴在肌肤上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雪白与深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敛眸扫了眼这截雪色皓腕,抬眸紧紧盯向云挽的眼睛,语气漫不经心:“夫人要去哪?” 微弱的光线,映衬着他那张俊美凌厉的脸庞,狭长的凤眸中,仿佛蛰伏着一头猛兽,蠢蠢欲动。 而云挽,便成了那猛兽的猎物,压迫感犹如潮水般,顷刻间朝她涌来,瞬间吞没。 云挽轻咬下唇,避开他颇具侵略性的目光,红唇微张柔声道:“我以为您睡了,不想打扰陛下。” 景宣帝眉头轻挑,指腹重重揉搓着她手腕内侧的那颗红色小痣,慢条斯理道:“夫人手法精湛,的确有减轻朕之头痛的作用。” 想必她那亡夫没少享受。 景宣帝皱起眉头,心中轻嗤,手上力道不减。 云蹙眉敛黛,纤细的手腕被他揉得发痛,内心没来由地升起一阵郁闷。 “继续。” 耳畔传入他的命令,伴随着桎梏手腕的力道骤然消失。 云挽瞄了眼,果不其然红了一圈。 她动了动唇,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不大高兴。 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云挽继续按揉穴位,从额角至眉心、眉骨.......最后落在头颅。 云挽动作停顿,“陛下,若再继续的话,需要为您卸冠。” 若要缓解头疼之症,按揉百会穴是重中之重,而这个穴位正在头颅顶端。 景宣理所当然道:“劳烦夫人了。” 云挽思忖片刻,循着记忆里过去为丈夫卸冠的步骤,一点点将景宣帝的束发放下。 鎏金玉冠拆下的一瞬,粗硬厚重的墨发垂自肩头垂落,肆意披散,眉如剑锋,五官分明,无形中少了几分肃冽,多了些清冷贵气,宛若世家如玉公子。 云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对面的铜镜将她的神态照得一清二楚,景宣帝尽收眼底。 他狭眸微动,身体侧了侧,换了个姿态。 从云挽的角度看去,恰巧目睹他敞开的衣领,以及底下宽阔健硕的胸膛。 那线条流畅分明,蜜色的肌肤上泛着迷人的色泽,无端中透着魅惑。 目光一触看即离,云挽别开眼看向别处,红晕却悄然爬上耳垂。 不敢再乱看,云挽垂着眼,手上动作不停,却感到一股燥热。 藏匿于阴影中的嘴角微微勾起,心底油然而生的愉悦柔和了眉眼,景宣帝忽然起身。 手心没了支撑,云挽一个扑空,整个人猛地前倾。 若不是她反应迅速,便要扑进他的怀中。 即便如此,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云挽的额头撞在景宣帝的肩头,远远望去便像极了被他揽在怀中。 她吃痛一声,抬头语气急切:“陛下?” 雪白无瑕的脸庞近在咫尺,细眉如黛,眼含秋水,丹唇如花瓣,娇艳饱满,透着甜腻的光泽,一颦一簇尽是风情。 景宣帝目光低垂,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每一处,猩红的瞳孔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眸色翻涌,晦暗不明。 “夫人身上搽了什么?” 喉结滚动,他长臂一揽,扣住她的杨柳腰,音色低哑。 云挽浑身一颤,变得僵硬。 腰间的手存在感极其强烈,她挣扎了片刻道:“陛下,请您放开臣妇,这.......” 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这于礼不合。” 谁知话落,手腕上一疼。 见他干了什么,云挽目光骤缩,声音拔高:“陛下!” 景宣帝缓缓松开,云挽如凝霜的腕骨上多了一枚牙印。 毫无疑问,是被谁咬的。 “抱歉,冒犯夫人了。” 景宣帝扯唇,却让人听不出丝毫歉意,整个人宛若一个放浪形骸的浪子。 或者说,登徒子! 云挽粉面薄红,眉眼染着愠怒,生动极了。 然而却因为对面这人是景宣帝,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她硬生生克制着,一双美目圆睁,瞪着这人。 “请陛下放开臣妇!”她语气硬梆梆。 早知会莫名其妙被啃一口,云挽说什么也不会踏进这个小院,宁可淋雨好了。 景宣帝纹丝不动,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 他不依不饶:“夫人还未告诉朕身上搽了什么?为何如此香?” 身前的灼热,以及男人身上的龙涎香,刺激地云挽难受不已。 闻言她咬牙道:“只是寻常润肤膏罢了。” “陛下若是头还疼,臣妇这就去请江公公!” 景宣帝轻笑一声,抬手帮她挽起鬓边的碎发,语气缠绵暧昧:“只有夫人能帮朕。” 云挽怒目而视:“陛下,臣妇乃有夫之妇!” 景宣帝嗤笑:“可夫人的夫君不是已经死了?”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云挽的耳际,瞬间染红了瓷白的肌肤。 景宣帝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他闭了闭眸,压制下潜藏在身体里的那头猛兽。 僵持间,门口传来:“陛下,陆夫人,外头雨停了。” 江福盛的话对云挽来说宛如天籁,她什么都不管猛地推开景宣帝:“今日叨扰陛下了,母亲还在等臣妇,臣妇告退!” 说完她匆匆离开,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 第41章 生病 出现在门外的江福盛说完,只觉眼前门扇大开,接着陆夫人的身影如一阵风似的远去。 江福盛不明所以,踏进屋内,一抬头便对上了景宣帝吃人般的眼神,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陛下?” 他干了什么,哪里惹怒了陛下? 景宣帝揉了揉眉心,呵斥一声:“滚出去!” 江福盛忙不迭点头,“是是!奴才这就滚!” 他正要退下,院子里响起永寿公主的声音:“皇兄?” 江福盛停在原地,瞧了眼外面说:“陛下,公主殿下来了。” 话落,换了身常服的永寿公主来到门口,对景宣帝行礼后关切道:“皇兄,夫君说您头疼发作,您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说话时永寿公主惴惴不安,夫君说皇兄是被她戏班子的唱戏声吵得头疼,念及今日是她的生辰才作罢。 永寿公主内疚不已。 景宣帝从内室出来,语气淡淡:“不必了。” 永寿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他披散着发,顿时愣怔。 “皇兄您的头发?” 她记得皇兄向来重视冠容,不喜衣着凌乱之人,这次怎么未束发? 她犹豫着是否要让梳洗丫鬟为皇兄梳发理容,这厢景宣帝已踩着长靴,大步流星离开了。 “江福盛,回宫。” 秉着谨慎,永寿公主询问下人:“皇兄歇息时,没有人来打扰吧?” 下人迟疑了下点头:“方才下了雨,客人都在前厅与花园,应当是没有人来这边。” 闻言永寿公主扬眉冷声:“应当?” 下人战战兢兢:“殿下息怒,若真有人扰了陛下的清净,江公公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奴婢瞧着江公公并无异色。” 永寿公主回忆了下适才江福盛的反应和景宣帝的脸色,稍稍放心。 她之所以如此谨慎,全因去年景宣帝来公主府时,有胆大包天,一心攀高枝的丫鬟趁着奉茶之际自荐枕席。 景宣帝虽未说什么,永寿公主却觉得丢了好大的脸,生怕被皇兄误会丫鬟是她安排的,事后便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杖毙了。 此后越发小心谨慎,就怕重蹈覆辙。 永寿公主清楚皇兄之所以厚待自己,全因母妃的缘故,此外也是因为自己懂得审时度势,从不忤逆他。 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永寿公主忽而皱眉。 为何她闻着这屋子里有一股女子香呢? 可怎么会呢?皇兄不是一向厌恶女子擅自近他的身? ....... 正在亭角下等候的月牙回头见自家夫人脚步踉跄地走来,赶忙上前搀扶。 她观察着云挽的神态,目含担忧道:“夫人您脸色好白,可是身子不舒服?” 出了院子,云挽松了口气,闻言摇头道:“我没事,只是累了,咱们赶紧走吧。”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雨过天晴,碧空万里,乌云散去后日光普照,天际云彩中出现一抹虹光,绚烂梦幻。 云挽此刻却没这等心思欣赏什么美景,她只想尽快回府。 无奈雨水冲洗过后的石子路湿滑,云挽穿的是软底绣花鞋,即便有心走快,避免摔倒或崴脚她也快不到哪里去。 雨水冲刷后的树木清香,混杂着泥土腥,闻着倒是驱散了云挽的不安。 走在鹅软石小径上,云挽摁住月牙的手叮嘱道:“陛下不愿透露行踪,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知道吗?” 她认真地盯着月牙,语气郑重。 月牙点头:“奴婢记住了。” 左拐右拐终于回到熟悉的花园,找了几个下人问路,两人终于回到公主府前厅。 云挽一出现,陆长宁如释重负般抱住她的胳膊,娇声道:“三婶婶您方才去哪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云挽神色镇定,淡笑道:“逛着逛着迷路了,又恰好碰上下大雨,便找了亭子躲雨。” 因为突如其来的这场雨,前来赴宴的宾客玩得不大尽兴,在雨停后便陆陆续续离去。 陆家因迟迟未等到云挽因而暂且还留在厅堂。 陆老夫人顾及是在外头,便关切问:“身上没淋湿吧?” 云挽:“谢母亲关心,儿媳幸运,身上未淋湿。” 陆老夫人嗯了声,“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乘坐来时的马车回到陆国公府,一路上云挽神色如常,直到回到翠微苑,她强撑着的笑容骤然消失。 紧绷的心弦陡然松弛,整个人泄气般瘫软,趴在软榻上。 然而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在公主府屋子里的一幕。 云挽睁开眼,狠狠地拍打着旁边的软枕,发泄心中的郁气。 “嘶。” 手腕内侧一阵刺痛,云挽倒吸一口气。 月牙从外面进来的,见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疾步到她身边。 目光注意到云挽手上的牙印,她吓得面色大变:“夫人您受伤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云挽的手,心疼又自责:“您这怎么伤的?奴婢竟然没注意。” 云挽沉默片刻,小声嘟囔:“.......被狗咬了。” 她不知堂堂皇帝竟然还有这等癖好。 一想到景宣帝危险的眼神与语气,云挽便心生不安。 她不是什么天真无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少女,那样的眼神与行为她再熟悉不过,那是男子对女子的眼神,可如今出现在景宣帝身上...... 云挽不敢置信,并下意识想逃避,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当年。 可皇帝会轻易放过自己吗? 云挽心生茫然。 她不明白堂堂天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会对自己起了意? 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云挽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愣神间,月牙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瓶药:“奴婢找了膏药来给您敷上,免得留疤。” 虽然夫人说是狗咬的,可她在夫人身边从未遇到狗,而这伤口怎么看都像是人咬的。 月牙惊觉有了大胆的猜测,但不敢说出来。 云挽心不在焉,任由她给自己涂了药。 今日云挽着实受了一番惊吓,加之或多或少淋了雨,吹风受了凉,翌日身子便有些不适。 许是她心里装着事,心思沉重,请郎中抓了几贴药,喝完后也不见好,当晚深夜便发起了高热。 ------------ 第42章 派人 云挽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起初以为仅是受凉染了风寒,喝上几贴药便能痊愈,谁知一连几天过去,病情丝毫没有减退。 静悄悄的屋内,只留了一盏灯,其余皆灭了,大夫诊断云挽是邪风侵体,这会儿下人们将屋子里外的窗棂都关了,只留了一条缝隙,用作通风。 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浅色床幔随微风浮动,床上鼓起一团,偶尔有咳嗽声传来。 月牙轻叩门进来,“夫人,药熬好了。” 听到咳嗽声,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托盘,来到床榻前撩起幔帘。 一张粉白小脸映入眼帘。 云挽躺在床榻上,整个人蜷缩在柔软的蚕丝被中,如瀑青丝肆意铺在软枕上。 藏在被角下的面庞紧闭双眸,鬓角汗涔涔,细腻雪白中透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小巧檀口红艳艳。 细眉时不时蹙起,此刻她忽冷忽热,头昏脑胀,睡得并不安稳。 眼底划过浓浓担忧,月牙取来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颈窝的盗汗,动作轻柔仔细。 云挽逐渐醒来,抬起沉重的眼皮,半睡半醒中开口问:“送阿绥去了没?” 一出声喉间如刀割般难受,嗓音细弱而沙哑,透着病中的疲倦。 月牙:“半个时辰前月娥送小少爷上了马车,想来这会儿小少爷该到了。” 想起自家聪灵隽秀的小少爷,她眼中含笑,有意同云挽多说道:“月娥说小少爷上马车前还担心您的身体,问您的病何时能好?叮嘱奴婢们要好生照顾您呢!” 听到儿子,云挽勉强露出抹笑容,语气无奈:“这孩子!怎么还操心起大人的事来?” 前日阿绥从弘文馆回来,得知阿娘生病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哪儿也不愿意去。 昨日他本该回去,但由于担心云挽所以告了一日假。 今日假结束,不得不回去。 这两日云挽怕将病气过给孩子,因而母子俩见面的次数骤减,晌午也是吩咐贴身婢女送阿绥乘坐马车离家的。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侧边脸颊,她一身冷白皮子,因病而泛着粉意,幽香袭人。 翻了个身,四肢一阵酸软,云挽抬手:“躺累了,扶我起来。” 月牙小心翼翼扶她起来,继续道:“小少爷是放心不下您呢,所以夫人您还是安心养病,尽快好起来,免得小少爷牵挂。” 云挽幽幽叹了口气,神色恹恹:“总归是要慢慢养的。” 平日里云挽注重养生,极少生病,却不想一病起来便这般凶猛。 她端起热气腾腾的药,皱着脸忍着苦一口气喝完。 生病的滋味不好受,云挽也想尽快痊愈,然而事与愿违,半月过去她依旧病怏怏,病情反复。 一时间,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起初老太太未放在心上,毕竟这人谁不生病?她本就不喜云挽,一点小病小痛罢了,请郎中扎上几针,灌几贴汤药熬一熬不就好了? 可如今云挽的病迟迟不见好,她也不免上了心。 当然,并非说她有多关心云挽,纯粹是心疼小孙儿阿绥,还未出生父亲便没了,若是母亲又去了,小小年纪便遭受丧母之痛........ 天可怜见的,阿绥便真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了。 可惜即便是请了京城中最好医馆的大夫为其诊治,也是治标不治本。 在陆国公陆元铎准备递牌子请太医时,守门的小厮迈着两条腿,气喘吁吁来报: “国公爷,宫里来人了!” .......... 看到一行人,尤其是为首的江福盛,陆元铎着实惊讶。 他出现,必然是传授圣上旨意。 “江公公您这是?”他迟疑中带着不解。 江福盛笑眯眯道:“听闻贵府三夫人久病未愈,陛下特遣周太医前来为夫人诊治。” 周太医,便是跟随其后,蓄着山羊须,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其身份乃太医院院正,更是御用太医。 换言之,这位周太医医术高超,且只为圣上一人诊治。 陆元铎心中掀起惊骇,面上却一头雾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还请江公公解惑。” 云挽生病,怎么还惊动了圣上?甚至派遣了周太医前来,这可是朝中重臣或后宫妃嫔都不一定享有的殊荣。 想到自家主子‘见不得人’的心思,身为御前总管江福盛自然是一清二楚,然他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含笑道: “这说来话长,同陆小公子与裴小世子有关,具体的杂家在路上同您细说,如今为陆夫人看病要紧。” 陆元铎道是,领着两人前往翠微苑。 一路上,听江福盛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陆元铎的困惑才慢慢解开—— 由于牵挂云挽的病,一连几日阿绥都在学士的课堂上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今日午膳后,阿绥哪儿也没去,就躲在学舍后的角落里发呆。 那是个死角,附近有杂草,位置隐蔽,很适合一个人安静独处,这里也是阿绥偶然间发现的地方,有时不高兴时便会一个人默默过来坐在石头上长蘑菇。 他想阿娘了。 也不知阿娘的病有没有好? 临走前月娥姐姐说只要他乖乖的,等这次回去后阿娘的病就好了。 可昨晚阿绥梦到阿娘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吓得他半夜醒来,抱着布偶狸奴偷偷哭了。 蹲在地上,肉乎乎的小手拔着草,阿绥白净可爱的脸上满是失落与思念,精致的眉眼红了一圈。 忽然,墙角草丛里传来一阵细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阿绥立马从石头上站起来,警惕地看向声源处。 杂草被扒开,露出一张黑黢黢的脸,对方看到阿绥很是惊讶:“咦?怎么是你?” “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阿绥绷着脸,“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为何钻狗洞?” 裴谦嘿了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爷这不是闲着没事干吗?看到这儿有个洞就想钻一钻,看看这后面是什么。” 裴谦喜欢斗鸡走狗,翻墙爬树,偶尔钻个狗洞都是不稀奇的。 他性子坦率赤诚,父母位高权重,景宣帝对这个外甥也不错,因此只要他不惹事生非,众人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杂草里跳出来,他盯着阿绥欸了声:“你哭了?” 阿绥身体僵硬,下意识抹了抹眼睛。 裴谦拍拍身上的尘土,啧啧道:“你不会是想家了吧?” 阿绥抿了抿小嘴没有否认,“我来时阿娘还在生病,看了大夫喝了很多药都不见好。” “.......我想她了。” 裴谦抓了抓脸,忽然灵光一闪:“这好办呀!” “你随小爷来!” 他抓住阿绥的衣服往外走。 阿绥被他拽着走了几步,“去哪儿?” 裴谦理直气壮:“找皇舅舅!” ------------ 第43章 子求父 “?” 阿绥圆圆的脑袋升起大大的疑惑。 他在说什么?为何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 阿绥停下来站在原地,两条秀气的眉毛皱成毛虫:“我想我阿娘找圣上做什么?” 圣上又不能帮他阿娘治病! 裴谦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他:“你不是说你阿娘病迟迟不好么?咱们去找皇舅舅请他帮忙下旨,召一个太医去你家给你阿娘看病啊!” “这天底下要说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肯定就在太医院,只要舅舅一声令下,还怕你阿娘不药到病除?” 想到有事干,他眼珠子转得滴溜,搓了搓手道:“对了,待会你记得哭惨一点,说不定舅舅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就让学士给你告假让你回家看你阿娘去了!” 到时候—— 说不定他也可以告假了! 裴谦满怀期待。 不等阿绥说话,他突然重重点头,自我夸赞:“就这么办!我果真是个天才!” “.........” 阿绥一时无言以对。 两只小孩迈着短腿从学舍走到紫宸殿,途中羽林军见是两孩子,为首的又是裴小世子,询问了几句便放他们进去了。 待到了紫宸殿外,两人则被御前宫人拦下了。 小内侍禀了师父江福盛,对方怀揣着满腹诧异过来。 裴谦眼睛骤亮:“江公公!” 阿绥对这个白白胖胖的公公有印象,也跟着喊了声江公公。 江福盛笑呵呵:“奴才见过两位公子,不知两位公子前来是为何事?” 见到裴谦他不稀奇,可这陆家小公子嘛........ 自从察觉到陛下的某些心思后,江福盛看这位早已丧父的小公子便多了几分复杂情绪。 尤其对方聪慧伶俐,长相俊俏,一双眼睛看得人无端生出几分莫名的亲切,江福盛对阿绥多了些客气。 裴谦昂首挺胸,嗓音像小牛犊一样,中气十足道:“劳烦江公公通禀一声,我们找舅舅有大事!” 他朝阿绥扬了扬下巴,“对吧!” “嗯!”阿绥板着包子脸,重重点头。 和阿娘有关的事是大事! 江福盛嘴角微抽,低头瞧了眼这俩才半人高的小孩,终是应承:“两位公子请稍等。” 话落,转身进了紫宸殿。 富丽堂皇的寝殿内静悄悄,景宣帝落座于御案后,身姿挺拔如松,下颌微收,正执笔在折子上批注。 江福盛脚步悄声进来,如实向玉阶之上禀报:“陛下,裴小世子与陆小公子在殿外求见。” 朱笔倏顿,景宣帝抬首,目光如炬。 “谁?” 江福盛埋头重复道:“裴小世子的与陆小公子。” 搁下手中的笔,景宣帝淡声:“让他们进来。” 意料之中,江福盛道是。 片刻后,江福盛领着两小孩进来,远远瞧去,一白一黑,倒像是兄弟。 景宣帝仰靠在金雕砌玉的龙椅上,焦黑的眸光扫向两人:“你俩有事找朕?” 话音刚落,就见裴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鬼哭狼嚎道:“舅舅求您救救陆长绥的母亲吧!” 阿绥简直被他的操作惊呆了,梗着脖子愣在原地。 他抬起悄悄去看景宣帝的反应,结果一大一小,视线正好相撞。 尽管裴谦嚎得很难听,但景宣帝还是捕捉到了重点。 云挽出事了。 他脸色微变,刚毅的面容越发冷峻,目光沉沉地问阿绥:“你娘怎么了?” 有过多次同景宣帝交流的机会,阿绥畏惧之心不甚最开始。 闻言他小脸上浮现难过,语气低落道:“陛下,我阿娘自从生病后就一直没好,大夫看了,药吃了,还扎了针,结果都没好,我很担心.......” 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眼眶中泪光闪烁,泪水欲落不落,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与他娘如出一辙。 景宣帝心道。 阿绥跪在地上,仰着头颅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渴求:“长绥知晓太医院太医医术高超,因此恳求陛下给我阿娘找个太医,长绥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从糯米团大的四岁小孩口中说出,怎么听怎么滑稽。 一旁的裴谦满脸震惊,盯着阿绥都忘了哀嚎。 景宣帝沉着脸,朝外喊了声:“江福盛!” 顷刻间江福盛脚步匆匆进来,他清楚主子想知道什么,一出现便赶紧开口道: “回陛下,奴才方才去派人去打听了,陆夫人的确病了有一阵子了,据说是.......” 他语气一顿,瞄了眼景宣帝小声道:“从公主殿下生辰宴回去后染了风寒,迟迟不见好。” 这也是他刚刚得知的,此前陛下从公主府回宫后,虽浑身洋溢着愉悦之气,却未提及过其他。 江福盛便不敢擅作主张,未得景宣帝吩咐,不敢随意打探些不该打探的事。 譬如与陆夫人有关。 可谁知,这就出事了? 陆夫人竟病倒了!还病了好一阵子了。 这样重大的消息他竟然错过了,江福盛简直想狠狠扇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若是陆夫人出了什么事,他真不敢预料自己这大总管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 毕竟他不坐,有的是人想使出浑身手段只为坐这个位置。 为弥补过失,江福盛转动脑筋,急忙道:“陆国公上午也递了牌子,想请太医去一趟。” 既然陆家有人递了牌子,那就好办了。 景宣帝肃着脸开口道:“传朕口谕,命周如秉去陆家一趟为陆夫人诊治。” 他望着远处的烛台,狭眸微眯,口吻刚硬:“让他好好治,务必治好,可莫要堕了太医院之声名。” 江福盛乍舌,这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罢? ------------ 第44章 心病 翠微苑,隔着烟罗床幔,周太医为云挽诊脉施针。 露在外头的那一截手腕纤细雪白,薄薄的肌肤下青色经络清晰,圆润的指尖透着淡淡粉意,脆弱而又惹人怜惜。 施完针,周太医长舒一口气,随身小药童上前为其拭汗。 从内室出来,月牙一脸焦急问:“太医,我家夫人怎么样了?” 两个时辰前夫人突然起了高热,可把她们吓坏了,幸好这位太医来得及时。 周太医对上几双焦灼不安的面孔,摆摆手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我已为陆夫人施过针,将体内的邪热散去部分,病情暂时稳定了。” 闻言几人蹙眉,陆元铎正欲开口,月牙已先一步道:“只是暂时?那若是我家夫人半夜或明日病情又复发的话该怎么办?” 她神色焦急。 自从夫人病后,这些日子病情反反复复,她们一刻也不敢松懈。 如今听周太医说暂时压制病情,她们怕又是治标不治本,险些急得团团转。 被几双眼睛盯着,周太医汗颜:“稍后我开上一贴药,待你家夫人醒来后让其服下,今晚便无大碍,至于明日,我再来一趟,先施针三日看看情况。” 这位陆夫人如今身子骨弱,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保守治疗,先将高热退下,之后一切好说。 将前因后果说与几人听,陆元铎悬着的心回落,朝周太医客气道:“周太医,麻烦了。” 周太医回礼道:“陆国公言重了,老夫也是奉命行事。” 起初见到行色匆匆的江福盛,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还以为是陛下圣躬出了问题,等被人急忙忙拽着上了马车,出了宫,他才意识到想岔了。 陛下虽未明说,可他却明白,若是治不好这位夫人,他周如秉的院正位置恐怕就不保了。 他喟叹,陆家果然圣眷正浓,就连陆家一个孀居多年的宅妇都能得陛下关照。 这陆国公府呀,今后还是交好为上。 一本正经的周太医不作他想,他捋了捋胡须,提笔写下药方。 出了陆国公府,江福盛站在马车旁招呼:“周太医,这边请。” 上了马车,他忽然道:“若陛下召见,烦请大人将陆夫人的病情一五一十详细告知。” 周太医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陛下会专门过问这陆夫人的病情吗? 答案是—— 会。 ......... “心病?” 如江福盛所言,周太医一进宫,便被景宣帝召见,问了云挽的病情。 得知致病成因后,他皱了下眉头。 周太医如实点头。 那陆夫人的病由受寒引起,之所以后来加重,反复无常,很大成因是惊惧下忧思过重导致心脉堵塞、肝郁气滞,体内病热难以纾解,俗称‘心病。’ 摩挲着指节上的蟠龙纹玉扳指,景宣帝面色沉着,眸光晦涩。 心病。 因何而惊惧,因何而生了心病,心知肚明的景宣帝倏然沉下了脸。 玉阶之下的周太医只觉周遭突然无比安静,明明是五月艳阳天,他却感到置身于寒冬腊月,惴惴不安。 他不由深思,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陛下不悦? 可他方才说得句句属实,皆是实话啊? 直到出了紫宸殿,周太医仍一头雾水。 “江公公,陛下这是.....?”他忐忑试探道。 江福盛一脸笑眯眯地打着哑谜:“大人心里有数就成,可莫要透露分毫。” 周太医:? 送走周太医,回到紫宸殿,见景宣帝薄唇微抿,不苟言笑,周身散发着冷沉气息,江福盛宽慰道:“陛下,陆夫人的病有诸多因素,心病也全然是因为您,还望您宽心。” “放肆!” 景宣帝脸色微变,目光如寒风射向他:“朕何时说过夫人是因朕而生病?” 江福盛吓得跪下,“陛下恕罪,奴才失言,求您责罚!” 他匍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懊恼不已,明知陆夫人的病与陛下脱不了干系,他竟还敢提,简直不要命了! 景宣帝心中虽恼,却也没有到震怒的地步。 他冷冷扫了眼道:“自行去领罚。” 察觉到主子心情正阴晴不定,江福盛正要退下,却被喊住。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景宣帝神色如常,搭在龙椅扶手上的双臂曲起,十指交拢,深邃的眉眼微阖。 他语气不明道:“上回朕头疾发作,夫人那时帮了朕,如今她病了,朕是不是该去探望一番?” 江福盛愣怔,“这........” 对上景宣帝无波无动,却颇具威严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强笑道:“陛下言之有理。” 虽然,他打心底认为陛下这是恩将仇报。 只怕陆夫人见了陛下,这病更难好全。 傍晚时分,云挽从沉睡中醒来。 她动了动四肢,发觉浑身除了有气无力外,竟没有一丝动弹不得的酸痛,整个人轻松许多,有种一觉醒来病已痊愈的错觉。 靠在床榻边守着她的月娥惊喜道:“夫人您醒啦?有没有感觉好些?” “是感觉好了些,没那么难受了。” 云挽朝她伸了伸手,月娥赶忙将她扶起,并在她腰上塞了软枕。 喝了半杯热水润嗓子,云挽虚弱道:“怎么回事?我睡着时似乎听到了很多人在说话。” 月娥点头:“您睡着的时候,宫里的江公公和御医来过,那周太医不愧是太医院院首,医术高超,扎了几针您就退热了,可比那些庸医厉害多了!” 她口中的庸医自然是这阵子为云挽看病的府外郎中。 闻言云挽白如雪的脸上出现一丝变化,“江公公和御医?” 月娥:“是呀,据说是裴小世子与咱们小公子去了圣上那说了您生病之事,恰逢国公爷递了牌子打算去请宫中太医,两厢下圣上索性拨了周太医前来。” 云挽一怔,迟缓的大脑一时未反应过来,这厢便听到屋外月见喜悦的声音: “夫人,小公子回来了!” 紧接着是阿绥响亮的呼喊: “阿娘!” ------------ 第45章 惊涛骇浪 “阿娘!” 伴随着阿绥清脆急切的喊声,他小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冲进来,出现在云挽床榻前。 云挽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乖宝,阿娘没看错吧?你怎么回来了?” 阿绥紧紧抱住她,乖乖道:“阿娘放心,我告了假,陛下准许我回来的!” 云挽来不及细问,阿绥便松开她趴在床榻边沿,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阿娘您怎么样了?是不是很难受?” 阿绥知晓生病的感受,吃不好睡不好,不仅要扎针还要喝很苦的药,整天只能没有力气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他以前生病的几日便是如此的,不敢想象阿娘病了这么久,那该有多痛苦? 他光是想到,就红了眼睛,哭着说道:“阿娘,要是能让我代替您生病就好了,我身体好,不怕难受!” 云挽一颗心又酸又甜,如同泡在糖醋里的,道:“傻孩子,阿娘不许你胡说,这样的话以后不能说了知道吗?不然阿娘会生气。” 她故意板着脸语气严肃,捏着阿绥一样瘦了许多的脸蛋。 阿绥瘪瘪嘴:“知道了.......” 郁闷了一瞬他又眼眸晶亮道:“那阿娘您快好起来,我还想和您去踏青!” 云挽揉揉他的脑袋,神色温柔缱绻道:“好,阿娘会努力好起来的。” 这边母子俩说了好一会儿话了,那边门口就传来裴谦气喘吁吁的哀嚎: “陆、陆长绥!你等等小爷!你怎么跑这么快!” 裴谦想不通,明明他比自己还小还矮,怎么就能跑那——么快? 从下马车,这人就跑没了影,一路跟在他后面狂追的裴谦一进门就瘫倒在地上。 阿绥心虚了一下,过去扶他起来,并解释道:“抱歉,我想早点见到阿娘。” 于是就不小心跑快了一点,绝不承认自己是把他忘了。 裴谦一张脸跑得又黑又红,闻言白了他一眼:“那你也不用跑这么快吧?你阿娘又不会跑!” 几个婢女见到这个长得有点黑,却浑身贵气的小公子有些好奇。 云挽从内间出来,笑着看向裴谦,声音柔和:“这位就是裴小世子吧?” 她打扮素净,秀发用簪子随意挽着,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病容,然而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说话间眉眼温柔,噙着淡淡的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长辈,一向虎虎生威的裴谦小世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打招呼:“陆、陆婶婶好,我就是裴谦,您喊我裴谦就行。” 未见这位小世子前,云挽先入为主,以为是一个桀骜不驯、嚣张跋扈的小孩,如今瞧着,也是个有礼貌的小孩。 眉眼间与永寿公主相似,透着一股英气,浓眉大眼,肤色略深,看着不像是天生的,更像是晒黑的。 云挽颔首,喊了他一声裴谦。 裴谦眨了眨眼,凑到她面前盯了一会儿问:“婶婶你是天上的仙女吗?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美?” 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对美丑有了概念,裴谦只觉得眼前的云挽就像他在说书人那听到的美如天仙一样。 云挽愣了下,一旁的月娥笑着道:“小世子说笑了,我们夫人可不是什么仙女,而是活生生的凡人!” 月牙也打趣道:“夫人要是仙女,那咱们小世子可不就是小仙童了?” 云挽无奈地斜了她们一眼,“好了,还不快去拿些吃的过来?” 与两人说了会儿话,云挽怕过了病气给他们,便让他们去外头玩,轻声细语地叮嘱阿绥好好招待客人。 下人端来了点心蜜饯,又上了两碗酥酪。 裴谦早就饿了,他又不挑食,这会儿把半盘豌豆黄都吃了。 喝了一口新鲜的酥酪,他好奇问:“陆长绥,你阿娘好温柔啊,她是不是从来不骂你?” 相比之下,阿绥的胃口小的许多,他咬了一口栗子糕重重点头:“当然!阿娘最好了,就算是我做错了她也从来不骂我,都是和我讲道理。” 闻言裴谦幽幽叹了口气,小脸上满是羡慕:“我娘要是也只和我讲道理就好了。” 阿绥不懂他的苦恼,放下手中的栗子糕认真说:“今日多谢你了,裴谦。” “上次是我不对,不该叫你‘赔钱’,对不起。” 阿娘教导他要明辨是非,道谢与道歉并不冲突,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就好,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阿绥很感谢裴谦今日拉着他去了圣上那,虽然有点冲动,但结果是好的。 裴谦被他正式的样子吓了一跳,“哎呀都过去了你干嘛突然提起来?我都快忘了!” 说完他哼了声,有些别扭道:“不过之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抢你东西,所以我们扯平了!” 阿绥点头,“好。” 裴谦摸了摸下巴,瞥了眼阿绥,接着像大人一样深沉道:“看在你还不错的份上,小爷勉为其难把你当兄弟了,以后在弘文馆......” “不对,在京城我都罩着你,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报小爷的名号,谅他们也不敢动你!” 阿绥:“好,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 在陆家待了一个时辰,裴谦坐马车回了承恩公府。 一进院子便见永寿公主叉腰盯着自己,横眉冷竖问:“你今日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却不想裴谦像猴子一样蹿到她跟前,笑嘻嘻道:“娘,我可以和你商量个事吗?” 永寿公主斜睨他:“你说。” 裴谦嘿嘿笑:“就是......以后我要是闯了祸,娘你能不能别揍我,而是和我讲道理?” 永寿公主冷笑,“你也知道是闯祸?” 知子莫若母,她就知道这小子一装乖肚子里准没憋好事。 永寿公主拽着儿子的耳朵,“明知闯祸还要闯,你还想我和你讲道理?我看你是皮痒了吧?嗯?” 裴谦吃痛,歪牙咧嘴:“娘!娘!轻点!” “人家陆长绥的娘亲又美又温柔,陆长绥犯了错他娘都从不揍他!都是和他讲道理!” 闻言永寿公主冷呵一声:“人家陆长绥读书写字从不让人费心,你呢?” “你个泼皮还和人家比?千字文你背得出来吗?” 裴谦心虚地不敢回嘴。 永寿公主嗤笑:“不能对吧?人陆长绥小小年纪倒背如流!” “等等!你今日去了陆家?” 她双眸微眯,勒令裴谦把今日发生的事说清楚。 听完后,她表情惊愕中透着不可置信:“你是说你皇舅舅派了周太医去给陆夫人治病?” 裴谦揉着耳朵,嘟囔道:“对呀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 永寿公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了解景宣帝,她这位皇兄就不是个什么心慈手软、怜香惜玉之人。 粗思细思,浅思深思,永寿公主都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 第46章 浴佛节 隔日,周太医如约而至,为云挽复诊,之后回宫复命,如实禀告她的病情,并提议云挽需静心养身,以复元气。 许是如此,景宣帝欲探望之事搁置。 恰逢前朝事多,政务繁忙,江南突发春汛,当地官员疏于职守,导致一座堤坝塌陷,致使洪水泛滥,淹了下游一座村子与良田千亩。 景宣帝震怒,下令罢免了一干人等,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以至于这段时日前朝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当然,这些都与云挽无关。 周太医一连七日,每日前往陆国公府为她复诊,在他的诊治下,云挽病情逐渐稳定,身子痊愈。 直至五月下旬,经过近半月的调养,云挽身子骨大好,气色恢复如初。 临近季夏,天气越发炎热,正巧过几日菩提寺举办浴佛节,向来信佛礼佛的陆老夫人决定趁此机会带府中一众女眷前往京郊菩提山。 正屋里,月牙几人各司其职在收拾云挽外出的行李。菩提寺位于山腰,早晚寒凉,仅穿夏衣是不行的,还得准备薄绒外裳。 月娥叠好换洗的衣裳,想了想又加了件藕色薄纱内裳进去。 一旁的月牙见状蹙眉:“这件放进去做什么?夫人不会穿,带了也是累赘。” 月娥哼了哼:“那可不一定。” “我听说那山顶有一处庄子,里面有温泉汤池,那汤池泡了能美容养颜、疏经活血,对身子骨有好处,总之益处多多,若是得闲,说不定夫人也能去泡一泡!” 若是泡汤池,自然不能穿厚重的衣裳,这薄纱正正合适。 月牙倒是不知还有温泉汤池这回事,听她这么一说,便也觉得有道理,没有阻止,左右不过多带一件的事。 她们都没想到的是,这薄纱衣还真派上了用场。 次日清晨从陆国公府出发,晌午前一众人抵达菩提寺,住进了寺中厢房。 统共三间厢房,云挽与陆长宁同住一间,陆长玉与她母亲二夫人、老太太与钟姨娘。 舟车劳顿一上午,老太太率先扛不住,用过斋饭后便回了屋子休息,其余人无所事事,也回了各自厢房。 “这浴佛节持续十日,祖母说我们要在这儿待上至少七日,这也太久了.......” “从山下上来时我见这儿都没什么能玩的地方,三婶婶,难不成咱们真要在这诵经念佛七日?” “嫌无聊了?” “我怕我待不住,尤其是我一听诵经声便昏昏欲睡,这对佛祖可是大不敬。” “佛祖仁慈,不会怪罪你的。” “何况届时老太太忙起来,恐怕也没空管你。” 闻言陆长宁眼眸骤亮。 云挽猜得不错,一连几日,老太太都忙地脚不沾地,从参加浴佛仪式,到斋会、放生、结缘等习俗活动,她根本没空管陆长宁。 这日云挽从供佛大殿出来,就见陆长宁满脸笑意从远处过来。 “三婶婶!我发现了个好地方!” 她穿一身淡粉色桃花裳,圆圆的杏眼亮晶晶。 云挽拂去袖口的灰尘,浅青色宽袖衣裙衬得她体态纤细轻盈,温婉中透着一丝清冷。 她面带疑惑问:“什么好地方?” 陆长宁语气激动:“我听寺中的小僧人说山顶上有一处温泉庄子,周围还有一片桃林,煞是好看!” 虽说现下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略有些遗憾,但能看到一树的桃子也是不错的。 “我方才还见到了湘雪和嘉义郡主,她们也跟随家中长辈一起来了。” “我们约好亭午后去山顶游玩,再去泡汤池,三婶婶你也一起来吧!” 陆长宁主动邀请,期待地看着云挽。 热汤池? 云挽有一瞬意动,但还是道:“你们几个小娘子去便是,我去不大合适。” 陆长宁瘪嘴,“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都是女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就要玩个尽兴?” 她知道三婶婶因身份缘故受限多,可正因如此,陆长宁才越发心疼她。 主仆多年,月娥早就看出云挽的心动,于是笑嘻嘻道:“夫人,大小姐说的是,您与其呆在屋子里,不如去泡泡汤池?也好松乏松乏筋骨?” 说着她给月牙使眼色,对方帮着道:“听说那汤池具有驱寒生息、延年益寿之效,您大病初愈,不妨就去试试?” “对啊,就去试试嘛!” 陆长宁似撒娇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云挽无奈地斜了她们一眼:“我看不是为我好,是你们两个想去吧?” 月娥不好意思地笑。 不作纠结,云挽答应下来:“也罢,来都来了,便去试试。” “不过待会儿我恐怕没空,还得继续供香,没法与你们一同去游玩了。” 云挽趁此机会,在佛祖面前许了‘愿她与阿绥母子俩一生平安顺遂’的愿望,并行了供香祭拜三日的承诺,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陆长宁:“那您晚些同我们泡汤池好了,您到了庄子与那儿的下人报我的名字,到时她会带您过去。” 云挽颔首记下。 ......... 酉时末,云挽带着月牙月娥两人上山。 温泉庄子位于山顶位置,从山下到山顶皆修了青石小道,路面平坦好走,从菩提寺步行至那不过半个钟头。 一路过去,日光正好,沿途有不少上山下山的游人,大多是前来参加浴佛节,顺道赏景。 金色日光高悬于天,穿透层层白云,余晖挥洒人间,山顶视野开阔,极目远眺,能望见大半京城布局景象。 说是温泉庄子,实则占据了半个山头,自地下引出的热泉,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 进入庄子,月娥说明来意,报上陆长宁的名字。 迎接的蓝衣丫鬟一顿,看向云挽:“您就是陆大小姐的三婶,陆家三夫人?” 云挽:“正是。” 丫鬟朝她欠了欠身,微笑道:“夫人请随奴婢来。” 她走在前头,脚步轻盈中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利落感,不像是寻常的丫鬟,倒像是经过严格培训的丫鬟。 云挽心想,这处温泉庄子的主人应是个极为讲究的人。 ------------ 第47章 夫人,冒犯了 跟在蓝衣丫鬟身后,走在庄子里,穿过长廊水榭、石径小轩,最后进入一扇月洞门。 门中平坦开阔,高墙砌周,中央水汽缭绕,热气腾腾,是一眼汤泉。 汤泉周围摆放人高的花鸟屏风,边上是一座四角小亭,有浅纱垂落,其对面则有一棵花朵绽放艳丽灼人的石榴树。 蓝衣丫鬟引云挽进入小亭,回头对月牙二人道:“二位止步,此处汤泉只有贵客能踏入。” 尊卑有别,主子不与下人共用汤泉,两人不疑有他。 丫鬟恭声介绍道:“陆夫人,此处汤泉引自泉眼,乃精华之水,且周遭隐蔽,夫人尽管放心泡,如有吩咐,只需摇下此铃,奴婢自会出现。” 一眼望去,云挽发现这汤泉边缘并怪石堆砌,而是玉石,顿时对这儿主人的财大气粗有了新的判断。 不过—— 云挽疑惑:“长宁与几位小娘子还未到吗?” 丫鬟含笑道:“贵人稍后便至,夫人可先入泉。” 她合掌轻拍两下,顿时有一排着粉衣的丫鬟出现,每个人手上端着木制托盘,上面放着不同物件。 长巾、帕子、花瓣、瓜果酒水等,候在一旁。 蓝衣上前询问:“夫人可要奴婢为您更衣?” 看着眼前这一排垂首恭候的丫鬟,云挽摇头,略有些不自在道:“不必了,你们把东西放下,我自个儿来。” 平日里习惯了月牙她们伺候,云挽不喜欢陌生丫鬟近身。 蓝衣没有勉强,让丫鬟们放下东西,便出去了。 “若夫人需要,记得摇手铃,奴婢会立刻出现。” 云挽道了声多谢。 没了外人,云挽踱步转了一圈,发觉此处颇为雅致,各处细节透着精致,身处其中不自觉心绪宁静。 汤泉中水干净清冽,云挽俯身捧了一鞠,泉水温热,水温适宜,散发着特有的气味,闻着便令人心旷神怡。 云挽脱了衣裳鞋袜,只留下一件贴身纱衣,踩着玉石砌成的台阶步步踏入汤泉中。 温暖柔软的泉水没过脚踝、小腿....直至她的胸口,一股难以言说的舒坦传递四肢百骸,云挽靠在汤池壁上,心中喟叹一声。 这泡汤泉果真舒服,如同浑身经络疏通,瞬间去除了一身的疲惫,这样的体会令人贪恋。 清澈的热水徜徉,将云挽包裹其中,打湿了她身上的薄纱,藕色布料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上,粗看浑然一体,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人一旦松懈下来,便容易犯困。 泡在汤泉中,不到片刻钟,云挽便困了。 四下寂静,偶尔能听到清脆的鸟雀声,渐渐地,一身疲惫洗去,云挽后背靠着玉石壁睡着了, 扶光西斜,天色一寸寸暗淡,月洞门口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抹玄色身影出现。 守在外的蓝衣慌忙行礼:“爷金安。” 玄衣男子侧首看了眼,薄唇微启:“夫人呢?” 蓝衣恭敬道:“陆夫人还在汤泉中,奴婢方才去瞧过,她睡着了尚未醒。” 闻言男子抬手,淡声吩咐:“都下去。” “是。” 踏入月洞门,丝织金纹靴踩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路行至四角小亭,在一人高的屏风后,男子驻足。 狭长凤眸微抬,视线掠过一旁随意搭在屏风上的青色衣裳,他眸色一顿,渐渐凝深。 云挽睡得不深,耳畔在听到鞋履碾压石子的声响后醒来。 起先看到天色昏沉她一懵,随后感到胸前微凉,云挽蓦然想起自己竟在泡汤泉时睡过去了。 她睡了多久? 为何这只有她一人? 长宁与其他人呢?为何未出现? 清醒后云挽四下张望,陡然生出惊慌。 双臂抬起忽然碰到手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云挽猛地从水中站起,却不想久坐双腿发麻,加上他汤泉底部光滑。 一个不注意,云挽身子往前倾,扑通一声掀起水花。 与此同时,屏风后伫立的身影瞬间晃动,腰间的蹀躞腰带与玉佩相撞发出突兀之声。 “谁?”云挽慌张喊道。 她趴在玉石上,身体紧绷,警惕地盯着屏风后。 倏尔,眼前赫然出现一双男子鞋履。 她仰头,对上来人深邃的眼眸。 四目相对,云挽呼吸微滞。 景宣帝弯腰,朝她伸手,“夫人这是摔傻了?” 云挽不动,一双清莹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眸色难掩戒备。 在看到景宣帝的那一刻,云挽心底所有的困惑迎刃而解。 不需解释,她便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无怪乎此处富贵奢华,无怪乎这儿的婢女训练有素,无怪乎这儿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人。 景宣帝扯唇,眸底闪过一道戏谑:“夫人是不认得朕了?” 云挽又气又急。 尤其是她如今身上仅有一浅色纱衣遮身,湿水后无异于将整具身子暴露于他的眼前。 因而她只能保持着俯趴的姿势,以此在遮挡身躯。 胳膊开始发酸,云挽仰着头望他,脊背单薄,眸光盈盈中夹杂着愠色: “陛下贵为天子,身份尊贵,我不过一介孀妇,您可止于煞费苦心地引我于此?” 汤池泉水在落日下波光粼粼,云挽半个身子浸没,整个人如同披上金光霞衣,柔美中透着神圣。 景宣帝眉眼低沉,盖住了一闪而过的晦涩,他语气幽幽:“夫人认为这是朕一手设计的?” 云挽抿唇不言,脸上表情却暴露了她的想法—— 难道不是吗? 见状景宣帝嗤笑,“夫人误会了,朕每年都会来这个庄子待上一阵子,今年倒是巧了,前几日朕听闻夫人亦在此山,我知若是诚心相邀,夫人定会推脱,不愿见朕,所以.........” 他语气一顿,幽深如潮水的眸光直勾勾地落在云挽身上,薄唇忽而勾出一抹弧度笑道: “朕忍不住耍了几分手段罢了。” 云挽:“长宁与我的丫鬟呢?她们人在哪?” 景宣帝:“夫人且放心,此处有汤泉无数,她们正玩得尽兴。” 他视线落在她的唇上,经过热水充盈,形如花瓣的檀口饱满莹润,红艳艳的犹如一枚浆果,令人垂涎。 喉结滚动,景宣帝深邃的眉眼染上几分欲色。 “夫人,冒犯了。” 话落,他宽厚的掌心捧起她的脸,俯身而下,难以克制地吻了上去。 ------------ 第48章 欢愉 掌心托起她的侧颜,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云挽被迫仰头,纤细的脖颈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雪白精致的芙蓉面暴露于暮色下。 汤泉热气若仙雾,氤氲袅袅,模糊了她的五官,红晕爬上雪腮,明眸似水,清澈盈润,睫羽微颤,附着在上头的晶莹水珠簌簌落下。 水珠顺着云挽的脸颊滑落,停留在上唇角,下一瞬便被男人舔舐干净。 景宣帝嘴上说着冒犯,实则干着过分的事。 他吻得又凶又重。 薄唇微凉,含住她的唇珠,开始攻略城池,舌尖描摹着她如花瓣一样唇形,强势霸道的气息无孔不入。 凛冽的龙涎香与独属于女子的甜香交织交缠,滚烫的舌似蛇般灵活,细细勾勒,渐渐开始更深入的探索。 景宣帝的手渐渐收紧,扣住云挽后脑勺的掌心缓缓下移,从后颈一路下滑,所过之处似点起一簇簇火。 藕色的薄纱裙包裹住云挽的身躯,然而在汤泉水的打湿下严丝合缝紧贴在她的肌肤上,玲珑曼妙一览无余。 他的手不像是寻常富家公子般柔软,掌心与指腹带着常年握兵器锻炼留下的茧子。 尽管自登基大权在握后他养尊处优,茧子已淡了许多,然对于浑身通透白皮子,肌肤娇嫩似婴孩的云挽来说,所过之处摩挲起阵阵颤栗。 这与浑身赤裸有何区别? 云挽想要躲开却被禁锢,无处可逃,前后夹击,踩在汤池底部的双腿隐隐颤抖,整个人似风中小花,摇摇欲坠。 察觉到她的无力,景宣帝凤眸中闪过一丝靥足,随之英姿勃发,动作越发凶狠强势。 口中气息被夺走,随即又渡来新鲜的空气,如此循环往复,云挽呼吸急促,雪肤薄红一片,眉眼柔媚娇艳,似池边绽放绚烂的石榴花。 不,许是这一树开得火红热烈的石榴花也不及她眼尾的半分风情。 倏然她浑身一颤,眼眸瞬间清明,阻止不了在腰腹作乱的手,云挽眼角溢出一抹湿润。 “不、不行......” 艰难吐出抗拒的话,她伸手推搡景宣帝,同时身体后退,想要远离这危险如虎狼豺豹一样的人。 云挽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身前的人如同野兽般,凶猛地令人招架不住,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而自己不过是他猎物,任人宰割。 她抗拒的手才抵住他的胸膛,便被景宣帝握住了。 他一出手,牢牢擒住她一双手腕,云挽动弹不得。 急促的呼吸令她胸脯起伏,雪山为双,高耸皎洁,只一眼,景宣帝便赤了眼,眸底有潮涌翻滚。 云挽顿时有种顾得了上却顾不了下,顾得了前却顾不了后的荒谬感,她心生悲戚,眼角滑落一串泪珠子。 景宣帝一顿,停下了动作,凝眸望她。 浓密睫羽颤动,泪珠悬在颧骨,云挽红肿的唇瓣翕张,眼神哀怜道:“陛下若是喜欢这具身子,拿去便是,只求您尽兴后放过臣妇.......” 云挽知晓天下男子就没有不好美色的,而自己又恰恰姿色尚可,她思来想去,明白景宣帝如此,不过是看中她的美色,想要攫取一二罢了。 她自问不是什么贞洁烈妇,若他非要,她也不会寻死觅活。 可她也绝不能白给,势必要从他那儿争取到利处的。 放过吗? 景宣帝视线凝着在她泪痕交织,哭得梨花带雨,神情脆弱,楚楚可怜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我见犹怜。 绝无可能。 他有着这世间所有男子的劣根,对夫人的美色生出了强烈的占有欲,他势在必得。 眸色晦涩,景宣帝忽而勾唇:“夫人不愿,朕亦不会强人所难。” 说完他松开了她。 得到自由,云挽心生喜意。 心道自己的以退为进果然有效,身份高贵的男子总是心存傲气,不愿强迫女人,而是总想要令女人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们。 双手撑在汤池岸边缓息片刻,云挽胡乱想着。 忽而听到的一阵水声,她扭头望去,清眸倏然睁大,脸色骤白。 “您——” 不知何时,景宣帝已褪去外裳鞋袜,只着一身墨色里衣,随意罩在挺阔健硕的身躯上。 领口微敞,腰带松垮,蜜色肌肤若隐若现,一头墨发披散,垂在宽阔的肩膀上,周身散发着男性特有的雄性气息。 他迈着修长的双腿,顺着玉台而下,朝云挽漫步去,如墨点漆的狭眸紧紧地盯着她,眸底闪烁着危险光芒。 那眼神看得云挽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陛下您......” 这是要干什么? 喉中艰涩,剩余的话哑然堵住。 景宣帝如在闲庭散步,步伐缓慢沉稳,汤泉热水没过他的小腿,丝毫未影响他的动作。 被他盯着,宛若被钉在原地,越靠近自己,云挽便越想要逃离,无奈汤泉池底深,上去只能通过景宣帝身后的玉阶。 云挽继续后退,直到后腰抵在温暖的池壁,她退无可退了。 此刻景宣帝已行至她面前,高大挺拔的身躯犹如一座高耸的山,挡住了她眼前的视线,投下一大片阴影,将云挽笼罩其中。 苍穹之上,最后一抹斜阳隐去,琼钩渐现,无声地俯视着这对男女。 景宣帝缓缓开口:“朕不强迫夫人。” 云挽屏住呼吸,直觉他还未说完。 果不其然,景宣帝眉色微动,冷冽的目光扫过她红肿娇艳的唇瓣。 方才他已经很克制,却还是伤了她,此刻下唇中间有一点深红,好似一颗唇间痣,魅惑动人。 景宣帝扯了扯唇,“可夫人难道就未体会到一丝欢愉?” 云挽面色一僵,矢口否认:“.....当然没有!” “是吗?” 景宣帝不信。 他屈指托起云挽的微垂的下颌,迫使她只能看着自己。 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晰地映着他,景宣帝直勾勾地盯着她,忽地笑了。 “夫人为何不敢看着朕的眼睛回答。”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诱人,面若桃李,唇红如血,眼含春水,似一株喝饱水的娇艳之花。 光着就这样看着她,景宣帝漆黑的眸子里窜起一簇暗火。 云挽别开眼,冷淡道:“陛下如此冒犯,我怎会感到欢愉?” “是不能,还是没有?” ------------ 第49章 妒火中烧 景宣帝话落,将她的脸扳正,寸步不让地看着她。 云挽不可置信他这般追问。 “陛下您是君子,可这般行径却并非君子所为!” 云挽又气又急,恨他为何能如此口出狂言,没有丝毫的矜贵自持,气得薄薄的脸皮泛红,水汪汪的眸子瞪他。 可她还记着眼前这人乃大齐天子,手起手落间便能决断人的性命,因此只敢轻轻地瞪,眼中的怒气毫无威慑力。 闻言景宣帝轻笑一声,似嘲弄般语气慵懒道:“朕从未想过做什么君子,朕只知想要的便要伸手去争。” “君子?”他冷声嗤笑,目光越过她望向远处的天际,“朕已是这天下君主。” 还在乎什么君子行径? 譬如这个位置,便是他争抢来的,否则他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朕若是君子,哪里能遇上夫人?” 这恍若是一句极为动听的话,可云挽却道:“您贵为天子,世间万物自然唾手可得,可臣妇乃一介孀居之身,名节于我而言大过天,若是传出去,您让臣妇如何做人?” 云挽清楚,她可以无视旁人的目光与言语,可以对所谓禁锢女子的名节嗤之以鼻,可世人的流言蜚语是能逼死人的。 她可以不在乎,可凭什么要让她承担这样的后果?她若是背上不守妇道、勾引圣上的骂名,她的阿绥也将会面对无数异样的眼光。 她堵不住世人的嘴。 窥见她眼底的瑟然,景宣帝沉声:“朕在,谁敢胡言乱语?” 云挽垂眸,没有接话。 男子,怎会理解身为女子的苦楚? 见她明显不信,景宣帝阖唇,万千心弦忽而牵动。 他知晓今日是从她口中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松开手转而言他道:“夫人可想过改嫁?” 不知他为何提起这茬,云挽斩钉截铁:“不曾,臣妇绝不改嫁。” 景宣帝蹙眉:“为何?” 云挽不语。 为何? 因为她明白不管是陆家亦或是云家,都不会同意她改嫁。 云挽与陆丰澜成婚,本就是两家利益捆绑的结果,她改嫁了,两家的关系更加淡薄。 何况即便是改嫁,云挽也是要带走阿绥,不可能把他孤零零留在陆家。 光是这一点,陆家就绝不可能答应,新的夫家也不会接受阿绥。 与其两厢为难,不如维持原状。 至于进宫,云挽从未想过。 她笃定如今皇帝不过是贪恋她的美色罢了,想要来一段露水姻缘,谁知哪日便忘了。 她的沉默在景宣帝看来便是不愿说,他蓦然想起那些传言,脸色渐沉: “陆三去世多年,难道夫人还惦记着他?难不成还要为他守节一辈子?” 云挽:“有何不可?他是臣妇的夫君,臣妇本就该为他守节。” 景宣帝呵斥:“愚昧!” 云挽淡声:“陛下认为这是愚昧,可臣妇甘之如饴。” 这宛若宣誓真情的话落在景宣帝听来格外刺耳,他不懂这张软嫩香甜的嘴怎能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景宣帝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眸森然,透着浓浓的不悦。 他冷笑:“夫人瞧着温温柔柔,说出的话却如此呛人,朕听得着实不舒坦。” 烧心得紧。 不过一个死去多年,恐怕早已投胎成个奶娃娃的人罢了,凭什么能在她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 就因为他们曾是夫妻? 景宣帝胸口宛若堆积着一团火,越烧越旺,恨不得将一切燃烧殆尽。 猝不及防撞进他深沉的眼眸,云挽感到危险来临。 紧张之余她做了个幼稚的决定,躬身便朝前方跑去,想踏上玉阶。 然而这点速度在景宣帝看来简直雕虫小技,长臂一伸,云挽便带入了他怀中,暴雨般的吻落了下来。 “朕不愿令夫人为难,可总要收些好处不是?”他含住她的唇,嗓音沙哑含糊。 话落,他扣住云挽的腰肢,薄唇顺势而下,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一朵朵花痕。 云挽从未被人如此粗鲁地对待,她的丈夫陆丰澜在世时,因身子孱弱的缘故,对她一向是轻柔缓慢的。 更不会像鬣狗一样到处舔舐疯咬。 云挽通身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渴求什么。 偏偏他兑现诺言般只浅尝辄止,弄得她不上不下。 云挽更难受了。 这时景宣帝抬头,闷笑道:“夫人,舒服吗?” “不........” “臣妇——” “朕不喜欢这两字,夫人换一个。” “.........” 一阵晚风拂过,身后的石榴树簌簌作响,朵朵石榴花坠落,随风飘入汤泉,犹若缀了满池子红宝石。 恰逢一瓣落在景宣帝头顶,却在他低下头颅的一瞬,火红灿烂的石榴花瓣顺势滑落,最后沾在云挽的胸前肌肤上。 雪白与艳红交织,美得似妖精,无形中勾起人心中最原始的兽欲。 ......... 一出汤泉,云挽捡起衣裳胡乱地往身上套,在听到身后人的轻笑声动作越发迅速。 甚至连罗袜都忘了穿,便逃也似地离开月洞门。 “夫人!” 月牙与月娥见到她,喜极而泣。 月娥:“您在里面没事吧?她们有没有把您怎么样?” “都怪奴婢,就不该离开您,那蓝衣丫鬟着实可恨,奴婢与月牙想来寻您,她却推三阻四,等我们发现不对,她竟然找人关着我俩!” 她咬牙切齿道。 月牙扶着云挽担忧道:“夫人,那蓝衣说您与贵客在一起,不会伤害您,那贵客是何人?” 云挽此刻浑身酥软,只虚虚道:“我没事,回去再说。” 主仆几人打算趁着月色离开此地,在庄子门口被拦下,对方仍是蓝衣。 “夫人,奴婢命人准备了您的厢房,不如您留下——” 云挽冷脸打断她的话:“不必,我们现在就走。” 于是蓝衣招来一辆马车,恭敬道:“那您请上马车,七爷安排人送您下山。” 云挽没再说什么,径直上了车。 这厢蓝衣对月娥二人道:“二位姑娘,方才事出紧急,迫不得已冒犯二位了,还请原谅。” “哼!” 回到普陀寺厢房已是戌时末,三人在门口碰到了钟姨娘。 对方扫了眼几人,诧异地看向云挽:“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云挽:“山顶有个温泉庄子,去那玩了玩。” 钟姨娘感到奇怪:“长宁上午也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云挽冷声:“她与嘉义君主她们在一块,我待着不合适就回来了。” 说完她扫了眼钟姨娘,语气不耐烦:“还有问题吗?” 钟姨娘冷哼,甩了甩帕子扭着腰走了。 不就是温泉吗?谁没泡过? 云挽在原地驻足片刻,轻轻呼了一口气。 ------------ 第50章 熟悉的味道 厢房内,陆长宁不在,云挽脱下外裳,只着一件轻薄纱里衫。 月牙打了热水,进来看到她身上的痕迹时忍不住惊呼一声。 想到这儿不是自家院子,隔壁住的就是老太太与钟姨娘,她忙捂住了嘴,免得惹人注意。 放下手中的铜盆热水,她来到云挽身边,盯着她肩头以及领口的红痕,既羞恼又心疼: “夫人,您身上这些印子........是下午弄的?” 她观察着云挽的脸色,小心翼翼问。 电光石火间,她猛然想起什么立刻问道:“是那蓝衣口中的七爷?他欺负您了?!” 云挽启唇:“是他。” 见她如此镇定,月牙忽然觉得这称呼有些耳熟,似乎听月支提起过。 对了,就是上回寒食节送夫人回来的一位贵公子,月支说那人被唤作‘七爷’! 如此看来,那是夫人相熟之人了。 “夫人,那七爷是什么来头,他怎么能?” 月牙目光再次落在云挽身上的那些斑驳痕迹上,她自然清楚这些痕迹从何而来。 从前三爷还在时,他与夫人恩爱,即便身子孱弱,每隔几日夫人身上也会出现或多或少的痕迹。 只是哪里会有这么多?乍一看还以为是夫人被蚊虫围着叮咬了一下午。 云挽朝她招了招手,月牙俯身过去。 只见云挽同她低声耳语了什么,月牙愕然失色,呆立不动。 震惊之余,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马保证道:“夫人放心,此事奴婢会烂在肚子里,绝不泄露分毫!” 云挽嗯了声:“月娥那丫头是个咋咋呼呼的,抽空你与她私下说一声,免得她露了馅。” 月牙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盈盈烛光下,云挽素衣素面,清冷若仙,唯有脖颈上裸露在外的几枚淡红印记,无端添了几分暧昧缱绻。 月牙拧了热帕子为她擦了脸,见状小声道:“奴婢去找点舒缓膏给您抹上,免得明日这痕迹加深,被人看出什么。” 尤其是那喜欢挑刺,看不惯自家夫人的钟姨娘,要是让她起了疑心,那定会给夫人带来麻烦。 也幸好方才在门口时她离得远,又是晚上,否则再走近些定会察觉到异样。 “去吧。” 征得同意,月牙脚步轻盈地出去,准备去找放在行李箱笼里的药。 霎时间,屋子里只剩云挽一人,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透过面前的铜镜凝望着自己。 乌发雪肤,面带桃花,粉面薄红,眉梢染着说不上来的动人媚意,一张樱桃小嘴红肿饱满,整个人看上去气血充盈。 不像是大病初愈,倒像是饮了什么大补之物补过了头似的。 一抹叹息声自唇畔溢出。 ...... 山顶,自云挽离开后,月洞门内恢复寂然。 景宣帝和衣坐在汤池内,挺阔的脊背靠在玉石壁,正是云挽不久前待过的位置。 墨发披散浸在水里,冷硬刚毅的俊脸上透着几分惬意,薄唇猩红,眉宇间染着野欲,漆黑乌润的眼眸微垂,正打量着他手中的一抹粉色布料。 江福盛一袭常服,悄声出现,站在岸上屏风旁低头复命道:“爷,玄龙卫已将陆夫人安全送回,未引起他人注意。” 似有哗啦水声响起,景宣帝长腿交替换了个姿势。 闻言他嗯了声:“做得很好。” 衣衫尽数湿透,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一道抓痕,被水浸泡后愈发明显,边缘红肿,景宣帝恍若未觉。 他目光远视,落在悬于夜幕的玉轮上,月辉孤冷,却挥洒人间,普照世人,清冷又温柔,像极了夫人。 “朕把夫人接进宫如何?夫人会高兴吗?”景宣帝倏然道。 他觉得不会。 但这话江福盛哪敢直白地说出来,于是他面带迟疑: “奴才不是陆夫人,因此不敢妄言,但伴君一事乃幸事,没有女子会不愿,想来陆夫人也会高兴。” “只是陛下若真心想待陆夫人好,不妨亲自问问陆夫人的意愿?” 景宣帝扯了扯唇轻笑,眸底是化不开的浓浓幽深:“她自是不会答应。” 那女人心里只有她的亡夫。 江福盛嘴角抽搐,心一上一下的。 既然您都知道,何必还要多此一问? 景宣帝敛眸,似自言自语般道:“朕既想要夫人伴在左右,又不愿伤了夫人的心,这该如何是好?” 他若是强行把夫人囚在宫中,似乎便与强盗无异,这不是他想要的。 可久久不见夫人,他又想念得紧。 这时江福盛出声:“奴才前两日听闻司香局有一香师因家中老母重病,不得已告假还乡,这空下来的位置暂时无人顶替.........” 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景宣帝扫了他一眼,哼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江福盛笑得谄媚:“这都是奴才的本分,能为爷分忧是奴才的荣幸。” 提起司香,景宣帝捏着粉色布料轻嗅。 是错觉吗?为何他竟感到一丝熟悉? 可怎么可能? 一旁的江福盛见此一幕,吓得赶忙低下头不敢乱看。 他没猜错的话,陛下手中的是一件妇人的小衣? 至于是谁的,根本用不着猜。 ....... 出乎意料的,昨晚云挽难得睡了个好觉,既未梦魇也未被吵醒,睡得极沉,导致翌日临近晌午她才醒来。 一夜过去,身上的印子只淡去半分,乍一看依旧明显的很,尤其是在云挽这身细若凝脂,珠玉生辉般瓷白的肌肤上。 月牙:“奴婢去拿脂粉给您遮一遮。” 然脂粉效果有限,扑了一层也没法全盖住脖颈上的痕迹,云挽只得换了身立领衣裳。 梳洗完出门,在门口又恰好遇上同时出门的钟姨娘,对方还记挂昨晚的事,看了眼云挽便扭头走了。 云挽不做理会。 抬头见月娥抱着一个大筐走得慢吞吞,“夫人,有人送了新鲜的桃子和石榴过来!” 云挽扫了眼筐中卖相极好的果子问:“谁送来的?” 月娥犹豫了下,小声道:“是山顶庄子的人,说是给夫人您尝尝鲜,他一见奴婢就把这筐放下,然后跑了。” 仿佛生怕她们不收一样。 月娥询问:“夫人,咱们还要留下吗?” “留。” 为何不留? 云挽吩咐:“挑拣出来,给老太太和二嫂房里送些去。” 处理好果子,一夜未见的陆长宁才姗姗回来。 ------------ 第51章 那个男人是谁? “长宁,你吃酒了?” 大老远的,云挽就闻到了她身上的浓浓酒气,不禁诧异道。 陆长宁一进屋子便端起桌上的茶水狂饮,喝完一屁股坐下,仪态东倒西歪。 喝完茶她揉着胀痛的眉心,有气无力说:“三婶,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沾酒了,喝完忒难受了。” 云挽愣了下:“昨日你不是去泡汤泉了?怎么会又喝上酒了?” 陆长宁:“一开始的确是,但也总不能光泡汤泉吧?所以嘉义郡主就让人搬来了一坛酒,说是叫桃花酿,是她哪位长辈赏赐的,格外珍贵,便邀我们一同品酒,还命人上了疆北那边特有的炙肉.........” 都是一群平日里的被拘在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难得有这样畅快、不受拘束的机会,她们很快便热闹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三言两句解释完,陆长宁托腮问道:“对了婶婶,昨日你去找我了吗?我好像一直没见到您。” 她拍了拍额头,不大确定。 “去了。” 陆长宁愕然。 云挽解释:“不过那庄子的下人带错路了,我迟迟没见到你,泡完汤泉便回来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从进入庄子开始她走的方向便是错的,整个温泉庄子占了半个山顶,分为东西两侧。 东侧汤池不待客,西侧若有足够的银子,便会招待,也就是长宁她们昨日所去的地方。 而蓝衣丫鬟在得知云挽的身份后,便将她带去了东侧。 陆长宁听得一愣一愣的,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您有事耽搁没来,原来是下人们弄错了!” 云挽指了指盘子里新切的果肉:“这是庄子的人送来的,说是赔礼。” 陆长宁用银签尝了块桃肉,哼声道“味道不错,还算他们有心。” 见她未起疑,前前后后总算圆了回来,云挽放下心,与陆长宁聊起其他。 两人闲聊了片刻,陆长宁起身道:“不聊了婶婶,我先去换身衣裳,免得被祖母知晓我带着一身酒气进寺,肯定要责骂我了。” 云挽颔首:“去吧,我让月牙给你准备热水。” “谢谢三婶,你最好了!” ........ 尽管很小心,陆长宁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事还是被老太太知晓了,勒令她不准再外出,直到明日回府。 因而下午的斋宴除陆长宁外,陆家几人皆参加了。 斋宴设在普陀寺禅园,由宣王妃牵头,邀请了此次前来参加浴佛节的京中女眷,包括陆国公府在内。 斋宴上,宣王妃含笑朝众人敬茶:“前几日不得空,今日终于能与各位小聚一番。” 说着她看向老太太问:“陆老夫人,今日怎么不见你家长宁啊?” 老太太面上滴水不漏,无奈摇头道:“她昨日玩累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出来了。” 宣王妃:“长宁性子娴静,不像我家嘉义,简直就是个泼猴,哪里有热闹都要凑上去瞧瞧。” 刚说完,嘉义郡主便来了,她佯装不高兴道:“母妃您又在说儿臣的坏话了。” 宣王妃斜她一眼,朝众人叹息道:“瞧瞧,我就说,哪哪都能见到这孩子!” “........” 一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从聊起这几日浴佛节的盛况,到如今京中哪家女儿郎君年几岁,尚未婚配的,接着又是哪家何时添丁了......... 云挽安静听了半晌,听到后面已经乏味了。 若是有陆长宁在还好,两人能说话,如今她不在,云挽也待不住了。 于是她知会老太太一声后,起身朝外走去。 普陀山多树,尤其是桃树,不过五月份桃花已谢,看不到大片桃花盛开的景象了。 没有桃花,却还有槐花,以及开得灿烂绚丽的蔷薇,成了一道颇为养眼的风景线。 月牙忽然诶了声:“夫人,您瞧那边。” 云挽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成片槐花下站着的,赫然是景宣帝。 他负手而立,身着一袭青色长衫,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抛去那周身冷冽锋芒之息,倒是格外养眼。 月牙忍不住嘀咕:“那位公子在那站了许久了,他.......是人是鬼啊?” 槐树一直有‘鬼树’之称,阴气重容易招致邪祟,因此寻常人家很少会将槐树种在自家门口或院子里。 从小听过这个说法的月牙不禁忐忑,浑身打了个寒颤。 云挽不免好笑,“胡说什么,这里是佛家圣地,哪里会有邪祟敢出现?” 想到早上醒来发现少了的东西,她咬咬牙叮嘱月牙:“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云挽进入槐树林,转了一圈却未见到那抹青色身影。 在她以为对方已经离去,准备离开之际,面前出现一身躯,挡住了她去路。 头顶传来景宣帝悠悠声音:“夫人在找什么?” 云挽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喊了声:“陛下。” 闻言景宣帝勾唇:“原来夫人在找朕。” 时间紧迫,云挽佯装没听到,开始说明来意:“陛下,臣妇有一物落在汤池,陛下可否差人送还?或者烧毁亦可。” 景宣帝目光暗了暗:“朕说过,不喜这二字。” 抿了抿唇,云挽重复说了一遍:“云挽有一物.........” 景宣帝目光描摹她的眉眼,挑眉问:“是何物?” 云挽翕张唇,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忍着赧意如实道:“......我的小衣。” 她也是今晨起来才发现,昨晚自己竟把贴身的小衣落在了汤池。 原想算了,可又担心那小衣落入他人之手,到时就解释不清了。 心烦意乱中,听景宣帝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攥在手心,问她:“夫人说的是此物?” 看到他手里的粉色丝绸一角,云挽耳根子骤然爆红。 这堂堂帝王怎么还把女子的贴身衣服随身携带?! “请陛下还于我!” 景宣帝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她。 “陛下,冒犯了。” 话音刚落,云挽踮起脚尖伸手去抢。 然而景宣帝比她动作更快,一个躲闪便让云挽扑了个空。 云挽急得哪里顾得上什么尊卑,一手抓住他的胸前的衣襟,一手伸长企图夺回。 如此几个回合,云挽皆以失败告终,直到远处月牙冲她招手。 “夫人——” 她指着一个方向,那儿似有人过来。 云挽一看有人来了,当即推开景宣帝,提起裙角朝着来时的方向逃也似地离开,步履飞快。 “.........” 景宣帝望着上一刻还在扒着自己衣领不放,下一刻便冷漠离开、头也不回的云挽,气笑了。 云挽迅速离开后,却在蔷薇花墙转角处被人拦下: “云挽,刚才和你说话的男人是谁?” ------------ 第52章 证据 钟姨娘一身桃红,如鬼魅般出现,拦住云挽的去路。 心咯噔了一下,云挽面上镇定,奇怪地扫她一眼:“什么男人?” 钟姨娘冷哼一声,不吃她这套,“别装傻了,就是刚才在槐树下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 她身量比云挽稍矮些,此刻像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一样下巴微扬,涂抹精致妆粉的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 月牙心生紧张,正要为自家主子解释,云挽不动声色地拉住她,旋即神色淡然地看着钟姨娘: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与男人说话了?” 钟姨娘伸手指向槐树林,冷笑道:“就刚才,我都看见了,你俩眉来眼去、拉拉扯扯,你休想狡辩!” 她只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竟窥见了这一幕,云挽这个小寡妇竟然红杏出墙,和外男私下见面,简直太胆大包天了! 一想到自己发现了云挽的秘密,钟姨娘异常兴奋。 心口微沉,云挽盯着她反问道:“你有证据吗?” 钟姨娘得意洋洋:“我都看见了!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不算证据?” “你最好如实交代,否则我就去告诉母亲,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云挽和外男私会,绝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可如果云挽能求她,拿出诚意,钟姨娘就考虑考虑放过她。 那就是没有实际证据了。 钟姨娘心中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却听云挽蓦然开口:“我也看见了。” “什、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钟姨娘一头雾水。 云挽掀起薄薄的眼皮,定睛看着她,语气似是而非:“正巧,钟姨娘,我前天亲眼看见你与来上香的男香客说话,两个人眉来眼去、拉拉扯扯的,简直不成体统!” 她的眼神透着鄙薄,钟姨娘瞬间懵怔。 反应过来,她气急败坏,指着云挽大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和男香客——” 云挽反唇相讥:“前天啊,我亲眼所见。” “对吧月牙?咱们都看见了。” 对上她投来的眼色,月牙点头笃定道:“是啊夫人,奴婢也看见了。” 云挽目光扫向钟姨娘身后,“你说看见我与外男私会,你有人证吗?” “我——” 钟姨娘回头猛然发现,自己出现时未带贴身丫鬟! “你!” 她面色铁青,“云挽你不承认是吧?等我揪出那个奸夫看你还怎么狡辩!到时候你求我都晚了!” 云挽:“随你。” “但在那之前倘若让我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你与男香客的事.........”她眸色骤冷,语气暗含威胁。 听懂她的意思,钟姨娘攥紧了帕子,怒目圆睁道:“你敢!你是在散布谣言!” 云挽冷着脸:“你能做的我为何不能?” “你可想清楚了,我是陆家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名声受损,你看老太太与国公爷到时会不会放过你?” 言外之意,她不好过,钟姨娘也休想好过。 留下这句话,云挽头也不回地离去,徒留钟姨娘愤懑不已。 等离得远了,月牙悄声道:“夫人,您不怕钟姨娘她真查出来........” 没有拿回自己的东西,还被钟姨娘察觉了,云挽心绪不算好,只言简意赅道:“他是七爷。” 月牙骤然明白,“您、您是说刚才那树下的男子是——” 她用口型说出那两个字。 云挽点了下头:“她若是要查,就让她去查好了。” 她不信以钟姨娘的本事真能查到景宣帝头上,唯一谨防的是她栽赃陷害。 “以后在府里多留意钟姨娘的动作。” 这厢,景宣帝重新将那抹丝绸布料贴身放好,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皇叔?” 待看到景宣帝的正脸,嘉义郡主忙恭敬行礼:“嘉义拜见皇叔。” 景宣帝语气淡淡:“昨日玩得可尽兴?” 突然收到来自皇叔的关怀,嘉义郡主受宠若惊,忙回道:“嘉义谢皇叔厚爱,那汤泉泡得人格外舒坦,还有皇叔赏赐的桃花娘与炙肉,滋味极好,大家皆赞不绝口!” 喝完她们几个小娘子都醉了。 景宣帝:“喜欢便好。” 话落他挥袖离去。 嘉义郡主望着他的背影感叹:皇叔这般光风霁月、心怀天下的人,才是世间男子的楷模啊! 不过皇叔怎么突然赏她一坛酒?难道是打算重用自家父王了? ........ 次日回府,清早在普陀寺用过素斋,一行人下山,临近午正终于抵达国公府。 回到翠微苑第一件事,云挽命人将从浴佛节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大多都是给阿绥带的,因此着人放去他的屋子。 “夫人,还有两筐新鲜的果子该如何处理?” 时下不是盛夏,天气不算炎热,但两筐果子也存放不了太久,容易腐烂。 “挑些品相好的存放到冰窖,剩余做成果脯给阿绥当零嘴。” 至于存在冰窖的,等阿绥回来也能吃上,还能制成饮子尝尝鲜。 许是因为被惦记,正在前往藏书阁路上的阿绥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见状领路的小内侍关怀道:“陆小公子可是受凉了?” 阿绥揉了揉鼻子,“我没事,回去多喝点热茶就好了。” 小内侍未再多言,走了片刻他停下对阿绥说:“前面拐个弯就是藏书阁了,那儿是重地,奴才品阶不够不能进去,只能送小公子到这了。” 阿绥朝他道谢,又从书袋里掏出两片银叶子递给小内侍。 阿娘说在人多的地方处处都是人情世故,需要打点,而银子便是最直接最受人喜欢的好处。 若是出一点小钱便能让人尽心办事,那这点银子花得也值了。 阿绥觉得有道理,所以身上时常会携带一些阿娘准备的银叶子银豆豆。 果然小内侍含笑收下,对阿绥的好感越甚,真心道:“以后小公子若需吩咐,尽管找奴才!” 阿绥点头应下,挎着书袋子根据他指的路继续前行。 转过一个大弯,入目的是一座有着三层高的大气阁楼,悬挂的匾额上写着‘藏书阁’三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 ------------ 第53章 藏书阁 “藏书阁重地,来者何人?” 值守的带刀侍卫肃着一张脸,上前拦下阿绥。 阿绥报上名号。 侍卫看了眼身后,语气冷酷:“今日藏书阁闭阁,还请小公子请回。” “借书也不成吗?” “不成。” “为何?” “因为藏书阁今日闭阁。” “为何闭阁?” 阿绥记得清楚,今日不是藏书阁闭阁的日子呀。 侍卫被他问得不耐烦,眼睛瞪得像铜铃:“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你这小孩怎么听不懂人话?” 阿绥眨眼不动。 他只是想问个缘由罢了,这个人为何这般凶? 两人一高一低,大眼瞪小眼。 僵持中,吱呀声响起,藏书阁大门打开,江福盛从里面出来。 他朝阿绥招手道:“陆小公子,进来吧。” 侍卫:“江公公这——” 江福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李统领,这是陛下的旨意。” 侍卫赶忙低下头道是。 领着阿绥进入藏书阁,江福盛转头对他笑眯眯道:“小公子进去吧,想看什么书自个儿寻,只是切记莫要扰了陛下清净。” 阿绥首先被这满屋子的书震撼住,闻言乖巧道:“我明白,多谢江公公。” “小公子客气。” 江福盛含笑,许是合眼缘,他很喜欢这位长相秀气,又聪慧伶俐的陆家小公子。 阿绥如同进了浩瀚书海,迈着小短腿在书架之间穿梭。 藏书阁内有专门负责整理的书籍小内侍,转了一圈阿绥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书便主动询问小内侍。 小内侍是个孤僻不爱讲话的,他对阿绥指了指三楼的方向。 阿绥当即迈开腿朝着三楼去。 小孩子的脚步一向重,尽管阿绥已经努力克制,但爬阶梯时仍咚咚作响。 一下一下,由远及近传入景宣帝耳中。 额角狂跳,他抬眸扫去,正好看见挎着书袋,爬楼爬得气喘吁吁的阿绥。 他见到景宣帝,小步过去叉手作揖:“陛下,长绥打扰了!” 有了上次的经历,景宣帝在阿绥心目中的印象不仅是威严的天子,更是一个好人,因此面对他,阿绥胆子更胜从前。 景宣帝扯了扯唇,一时无言。 这小子还知道自己打扰了。 不过看在他是黄毛小儿的份上,景宣帝懒得同他计较。 收回视线,继续看书,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结果不到一刻钟,眼前落下淡淡阴影,景宣帝抬头对上阿绥白净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珠子望着他,好似有话要说。 景宣帝挑眉:“有事?” 阿绥捧着书,“陛下,我可以坐这儿吗?” 他看向角落的案几,目光希冀。 “随你。” 话落景宣帝斜眼睨他:“若发出噪声,朕让人把你丢出去。” 阿绥挺着胸膛,神色郑重承诺道:“长绥保证不发出声响!” 在案几前盘腿坐下,阿绥坐姿端正,解下身上的书袋轻轻搁在一旁,接着从里面掏出纸笔,准备记录下阅书心得,很快注意力便集中在书本上了。 景宣帝期间偶尔投去一眼,心道这小子看书倒是有模有样,比太子和三皇子这两小子认真多了。 打量他的样貌,景宣帝从中能存到几分夫人的影子,譬如嘴巴鼻子白皮子。 唯独一双眼睛不像夫人,想来是随了他那死鬼父亲。 正要收回目光,余光瞥见阿绥盯着书本上一处紧皱眉头。 景宣帝扫了眼,忽然嗤笑道:“这么简单的字不会,你阿娘若是知道她便该失望了。” 阿绥在空白宣纸上写下那个认不得的字,闻言他抬起头坦坦荡荡道:“这个字我是第一次见,不认识是很正常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等我学了就会了。” “阿娘不会失望的,她说我是她见过最聪明最优秀的孩子。” 他声音软糯,说话不疾不徐的,颇有小大人的气势。 景宣帝眼底闪过一丝欣赏,嘴上却道:“你是她的孩子,她自然夸你。” 阿绥:“我明白,阿娘总是喜欢夸我,她说每个孩子阿娘都是这样,陛下您的阿娘没夸过您吗?” 话一出,景宣帝倏然脸黑。 后知后觉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了,阿绥心虚地捂嘴,“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长绥向陛下赔礼道歉。” 景宣帝冷冷盯着他,倒要看看他怎么赔礼道歉。 只见阿绥打开书袋,从里往外掏出一样样东西,摆在案几上,随后双手揣在身前,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看着景宣帝: “这些是我最珍贵的东西,陛下若是不介意的话,请挑一件!” 书袋、笔袋、书签、荷包....... 都是些寻常玩意儿,也不知珍贵在何处,景宣帝随意挑了一样打量。 阿绥脸上浮现一抹肉痛。 见状景宣帝轻嗤:“怎么?不舍得了?” 阿绥鼓了鼓脸颊如实道:“有一点点,因为这些都是阿娘亲手做的。” 骨节分明的手一顿,景宣帝瞬间觉得这桌上摆着的每一样物件都分外珍贵。 “既然道歉,便要诚意十足,这些东西甚好,就当是你给朕的赔礼。” 他大手一挥,将所有东西收走。 阿绥:.........? ...... 翌日,阿绥两手空空回到家,他神情沮丧地把这件事说给云挽听。 云挽霎时无言。 “没了便算了,阿娘给你做新的。” 阿绥抱着她:“辛苦阿娘了。” 云挽怜爱地摸摸他的头,“不过以后你不许说那样的话了知道吗?圣上见你还小不同你计较,但旁人可不一定,谁听到那样的话都会不高兴的。” “好在你及时知错,道了歉。” 阿绥:“阿娘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这次的教训已是非常惨痛! 云挽:“作为惩罚,明日你多写两张大字。” 阿绥没有意见。 “以后见到圣上不能这般放肆了,他是君,你是......” 对上阿绥澄澈好奇的目光,云挽抚了抚他的眼廓,“长大你就明白了。” 阿绥似懂非懂,忽然又问:“那圣上若是问我关于阿娘的问题可以说嘛?” “什、什么?”云挽愣了下。 阿绥挠了挠头说:“昨日圣上问我阿娘喜欢什么,我说阿娘最喜欢各种香料和五香斋的酥油栗子糕。” 云挽:.......... 她就说今早香室内为何莫名其妙多了一箱香料和一包栗子糕。 ------------ 第54章 香师 六月初,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负责司香局香料采购的太监,某日多喝了几两猫尿吃了几颗花生米便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像倒豆子一样全嚷嚷了出来。 言自己虽然只是个负责采买的小太监,却已经有家财万贯,其中全靠‘捞油水’。 不仅与宫外的香料商勾结,好次掺卖,做假账从中牟取私利,还与司香局的香师串通一气,昧下贵重香料自用。 甚至将宫廷香料偷运到宫外进行倒卖,空手套白狼,赚的钱各自平摊。 这种‘捞油水’的事在内廷各局多少存在,可谁不是低调做人,平日里只字不敢透露,夹着尾巴做人。 只要不过分,上头的主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知,那司香局的小太监喝醉了酒大肆嚷嚷,结果传到圣上耳朵里了。 圣上得知后雷霆大怒,下令彻查内廷各监各局,其中司香局一撸到底,下狱无数,近半以上的香师手上不干净,进了皇城司受刑。 上头的人出了事,底下的人只能顶上,可惜这些人技艺不精,调制的香令圣上不满意,遭到无情贬斥。 宫里人心惶惶,其中执掌大权,共同协理六宫,处理庶务的三妃最为头疼。 出了这等事,无疑是在打她们的脸,让人怀疑她们管理六宫的能力。 可当务之急,是先找能力出众的香师顶上,以消圣上心头之怒。 长春宫,接二连三的事令淑妃头疼,脸色憔悴不已。 贴身大宫女春棠给她倒了杯热茶,心疼道:“娘娘,您要不还是去歇会儿吧?” 淑妃摆摆手,接过热茶一饮而尽。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未处理好,本宫哪里能歇得安稳?”她叹气无奈道。 知道劝不住,春棠索性绕到后面为她捏肩,闻言忍不住小声抱怨: “明明是贵妃娘娘管辖的司香局捅的篓子,偏偏连累娘娘您,害您一同被圣上训斥。” 要不是司香局的人太过张扬,何至于惹出后面这些事?令娘娘焦头烂额。 淑妃心里听得熨帖,面上横她一眼:“这样的话在自己宫里说说就算了,在外你可得给本宫注意些。” 春棠嬉笑:“娘娘放心,奴婢可不敢出去胡咧咧。” 这司香局可不就是前车之鉴? 坐了会儿淑妃散去不少疲惫,她摩挲着手上的护甲,目光盯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语气幽幽: “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让圣上满意的香师,解决了这事,陛下不再生气,其余的那些事才有转圜的余地。” 否则这后宫再闹出点什么出来,她手上这点权力,难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关键是从哪里找令圣上满意的香师。 春棠应和点头,“不过近些日子司香局送来的香的确不咋样,烧着烟大味重,还不如先前三夫人——” “嘶。” 她灵光一闪,激动道:“娘娘,奴婢有一想法!” 淑妃一顿,“你说。” 春棠斟酌片刻道:“娘娘,如今司香局人手紧缺,原先的香师下狱的下狱,能力不精的不精,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调的香能令圣上满意.......” 联想起她刚才提到云挽时的异样,淑妃眼眸一眯,精光闪烁:“你是说?” 春棠点头:“奴婢指的正是三夫人!” “三夫人调的一手好香,此前就连陛下都夸赞过赐过名,若是让她进司香局,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在司香局安插了娘娘您的人,一来二去,岂不完美?” 淑妃:“可云挽她是本宫的三弟妹,是陆家的三夫人..........” 她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春棠低声继续道:“奴婢明白娘娘的顾虑,三夫人是孀居之身,这些年难免被人诟病晦气,可咱们是在皇宫,有圣上的真龙之气庇护,什么邪祟能伤咱们半分?谁又敢胡言乱语?” “小公子是咱们殿下的伴读,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将来定能为殿下分忧,若是三夫人亦能为您分忧,咱们何惧瑶华宫那位?” 她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 “你让本宫好好想想。” 春棠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且极具诱惑力,淑妃陷入沉思。 一旁的嬷嬷不由皱眉,可见淑妃面上虽犹豫,但看上去实则已有决断,她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她没记错的话,那位三夫人容颜绝色,满宫都不及她的芳华。 思虑再三,淑妃还是对春棠的提议动心了。 不等第二日,当日下午她便迫不及待去请示景宣帝。 对方表示无异议,司香局一事交由淑妃全权安排。 淑妃受宠若惊,认为圣上此番放权是看重自己,高兴地整晚睡不着,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在最短时间内办妥,免得贵妃中途使绊子。 于是第二天便宣了云挽进宫。 “香师?” 来前云挽一头雾水,来后听了淑妃的打算她更是懵怔。 淑妃嗯了声,同她解释道:“如今司香局人手紧缺,本宫思及你在制香一事上颇有天赋,便亲自向圣上举荐了你,命你暂任香师一职。” 云挽扯了扯唇,不大笑得出来。 她低眉顺眼道:“娘娘,妾身不过是雕虫小技,哪能与司香局香师相比?何况妾身乃孀妇,更不适合居任这等要职。” 淑妃不以为意:“这些都不成问题,有本宫在,没人敢议论你的身份,你只管做好本分工作即可,其余的事不用你操心。” 她看出云挽的拒绝之意,只以为她安于现状,性子胆小怕惹事,于是抛出诱饵: “我知你时常牵挂长绥那孩子,若你成了香师,本宫准许你们母子俩每隔三日见一回,要知道平日里长绥十日才能回一次家,这已经是恩待了。” 她叹了口气,态度却不容置喙:“弟妹,此事本宫已请示过陛下,如今邀你前来是希望你回去做好准备,三日后本公会派马车去接你。” 话已至此,不过是在通知她,云挽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她突然痛恨,为何自己还是这般弱小,只能任人摆布? 如果她身份足够高贵,足以蔑视他们所有人,她是不是就有说‘不’的权力?无人敢决定她的事? 老太太不敢、陆元铎不敢、淑妃也不敢? 将万般厌色藏于眸底,云挽低声问:“妾身有一问,还请娘娘明示。” 淑妃:“弟妹你说。” 云挽:“妾身接下来住在何处?将在司香局任职多久?” ------------ 第55章 心生不甘 这倒是个问题。 淑妃沉吟片刻道:“按照宫规,作为香师你该住在司香局,与其他人一样,但同样你也是本宫的弟妹,与一般香师不一样,所以本宫将长春宫的偏殿给你留着,至于到底住在哪儿,全由你自个儿心意。” 说完她又对云挽说:“不过本宫承诺于你的与长绥那孩子三日一见的机会,本宫则安排在长春宫,一来在长春宫方便,二来免得肆意走动,落别人口舌。” “至于你在司香局呆多长久,本宫能告知你个大致时间,长则半年,短则三月,毕竟物色新的香师需要些时日。” 她前前后后地说完,云挽默默颔首:“妾身记下了。” 见她并无不满,淑妃眼中闪过满意。 果然,她的这位三弟妹是个好拿捏的性子,她这个决定是对的。 达成想要的结果,淑妃爽快地放云挽离开。 从长春宫出来,已是黄昏,一路上云挽格外冷静,内心竟生不出丝毫波澜。 天边残阳似火,鎏金赤红交织,半个皇城漾满了橙彤云霞。 踏上马车之际,云挽骤而回首,只见血红晚霞,犹如在天穹洒了一碗血,映衬着朱赤宫墙,神秘又威严。 云挽凝视这高高的宫墙片刻,直到月牙出声提醒,才钻入车厢。 ........ 城墙之上,威武高耸恰似近天,景宣帝身着玄金衮服朝着宫门的方向凝眸远视,瞳仁中聚焦的一点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江福盛悄声出现,“陛下,都安排妥当了。” 景宣帝长身玉立,背影威严赫赫,闻言嗯了声。 他冷声吩咐:“夫人喜白玉物件,屋中器具以此为主,不够从朕的私库出。” “夫人喜静,伺候的人不得过于话多聒噪,更莫让不相干的人前去打扰。” “夫人喜浅色,送去的衣物莫要混了......罢了,夫人美穿什么都好看,各色都掺杂些送去给夫人。” “夫人口味淡,调香易忘了时辰,记得命人时刻准备着点心茶水。” “.........” 江福盛静静地听着,忍不住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道陛下想的竟比他还要周到。 早知如此,他便不煞费苦心地布置一通,这下倒好,还得重新动工。 “夫人啊夫人……” 景宣帝口中喃喃,眉眼闪过一丝柔和。 他知夫人不高兴,可让他放手如何甘心? 抵达陆国公府,云挽从马车上下来,门口等候的小厮赶忙上前道:“三夫人,国公爷有请。” 云挽淡淡应声,跟随他前往前院。 前厅,陆元铎已等候许久,他身着深紫色祥云纹朝服,腰佩跨金玉带,看样子刚下值归来。 见到云挽,他开门见山问道:“今日淑妃娘娘找你所为何事?” 细看他眉宇间藏着担忧。 云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语气一反常态冰冷道:“国公爷不是清楚吗?何必多此一问?” 陆元铎神色愣了下,旋即拧眉:“你这话是何意?淑妃召你进宫一事,我亦是下值后才知悉。” 云挽:“司香局缺香师,淑妃娘娘命我三日后入宫顶替此位。” 她懒得多费口舌,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道出。 听完陆元铎脸色骤变,“胡闹!” “你是陆家女眷,不是外边什么不相干之人,宫中水深,即便是司香局也不遑论,她怎能随便让你入宫受差遣?!” 他这一通怒气全然是朝着淑妃而发的,不必深思,光是一听他便能猜到淑妃在打什么主意。 倏地,他猛然看向云挽,“所以你是在怀疑我与淑妃串通一气?” 云挽不语,可脸上明晃晃写着:难道不是吗? 陆元铎一窒,难得气闷。 他深吸两口气,平复翻滚的心绪,尽量以温和的语气向她解释:“云挽,我同你保证,此事绝非我之愿,若你不说,我亦是被蒙在鼓里。” 淑妃是他的妹妹,陆家与淑妃、三皇子从来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过往任何重要的事,淑妃都是与他这位兄长先商量。 可这次不管是召见云挽,亦或是命她入司香局,他陆元铎都是后一步才知。 简而言之,淑妃从未想过与他商讨,或者说她只把云挽当成博得圣上好感的工具。 陆元铎面色难看,心落谷底。 他自问对淑妃这个亲妹妹并无薄待,他如今在朝中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陆家,亦是为了淑妃与三皇子。 可淑妃如今的所作所为,无疑令陆元铎心寒。 云挽愣了下,仿佛是对他这番解释的惊愕,然而很快便自嘲道:“是与不是,也不重要了,此事淑妃娘娘已请示过圣上,金口玉言,我不去也得去。” 她这般说道,眼眸却泛起水光,偏又强忍着不敢落下。 陆元铎胸口钝痛,他抬起手又落下,一双黑沉的眼眸透着认真: “你不愿,我去同圣上说,香师罢了,京城没有,其他地方总有,我托人四处走寻,总能寻到合适的!” 清莹的眸子泛起希冀,接着又很快消散沉寂,云挽强颜欢笑道:“不必了,我已经答应娘娘三日后入宫,国公爷不必再费心,告辞!” 话落她迫不及待地离开,仿佛生怕下一秒失态。 可陆元铎分明瞧见了她转身之际眼角滑落的泪珠。 这日,前院书房的烛光燃了一夜。 次日清晨,前院送来补偿之礼。 月牙匆匆进来,神神秘秘地将一纸条递给云挽,“这是国公爷在国公爷送来的首饰盒中发现的。” 云挽打开纸条,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 只见上方写着两个人名与所对应的宫殿,以及联络方式。 月牙:“夫人,这上面写的是何意啊?” 云挽盯着上面最后一句—— ‘唯尔差遣’ 她勾唇轻笑:“陆家埋在宫里的线人。” 如今有两人只供她使唤。 云挽清楚,这是陆元铎的歉疚与补偿。 她心知肚明,陆元铎始终是站在亲妹妹淑妃那一边,可只要能有一丝令两人产生嫌隙的机会,云挽便满意了。 ------------ 第56章 入宫 三日后,淑妃安排的马车前来接云挽。 骄阳似火,惠风和畅,马车内,阿绥依偎在母亲怀里,仰着圆圆的脑袋好奇问:“阿娘,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天天见面了?” 他不懂司香局是什么地方,只知道阿娘要在皇宫这一段时间,自己与阿娘离得更近了。 想到以后能日日见到阿娘,阿绥表情鲜亮,充满期待。 “等我下学后就去找阿娘!” 云挽揉了揉他的脸,忍不住道:“宫中规矩森严,不能随意走动,天天见面是不大可能。” 眼见阿绥面露失望,她话锋一转:“不过三日见一回还是可以的。” 阿绥惊呼:“真的?以后我可以三天见一次阿娘?” 自阿绥进了弘文馆,与其他同龄小孩相处久了,性子似乎也变得更活泼些了。 云挽很高兴儿子这样的变化,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嘛。 把他抱进怀里,她温声道:“当然是真的,阿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外头驾车的小内侍回头道:“陆夫人,要进入皇城了。” 云挽吩咐:“先送我儿去弘文馆。” “好嘞!” 马车抵达弘文馆前的安庆门,正好遇上了承恩公府的马车。 裴小世子不愿听母亲唠叨,马车一停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在下人的惊呼中还摆了个从武学师父那新学来的招式,成功耍了个帅。 “裴谦!”气得永寿公主险些失态,就要破口大骂。 心知再不走就要挨骂了,裴谦赶忙道:“我看到陆长绥家的马车了,我去找他!母亲您先回去吧!” 还未说完,就朝着陆家的马车奔去。 陆家? 永寿公主出于某种探究心思,抬手撩起帘幕,望了过去。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阿绥就知道肯定是裴谦。 也只有他整天一身使不完的牛劲,风风火火的,声音震如雷,喊一声仿佛整个皇宫都能听见,令人侧目。 停在陆家的马车前,裴谦叉腰大声道:“陆长绥我知道你在里面,快下来!” 阿绥:......... 无奈下车,他鼓着脸,肉嘟嘟的,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小点声?皇宫内禁止大声喧哗。” 裴谦摆摆手:“没事,反正他们都习惯了。” 阿绥:........可我不习惯。 他气鼓鼓地瞪着对方。 这时云挽掀起垂帘子,“阿绥,你东西落了。” 裴谦:“陆婶婶您来也来啦?” 云挽朝他笑了笑:“小世子好。” “婶婶在家做了些点心,放在阿绥的行囊里,小世子若是不嫌弃,你们便一同分着吃了吧。” 自从上回尝过陆家好吃的茶点,回去后念念不忘的裴谦一双虎目瞪如铜铃,当即笑嘻嘻摇头:“不嫌弃不嫌弃,陆婶婶长得美,做得点心肯定也很美味!” 这话逗得云挽掩唇笑,也不知这小世子随了谁,说的话如此哄人开怀。 “喜欢的话,下次与阿绥一起来,婶婶还给你们做。” 裴谦说好,阿绥挎上云挽给他做的新书袋,拉着人走了,“阿娘,那我们走了,三日后见!” 云挽招招手:“路上小心。” 望着两个小不点并肩远去,云挽眉眼含笑。 收回目光,正要放下垂帘,不期然对上永寿公主投来的视线。 云挽朝她微微颔首,眼波柔软,本就清艳的五官越发昳丽动人。 永寿公主心中喟然,不怪乎被皇兄惦记上了。 前些日子宫里闹得那一出,看似是皇兄要肃清内廷,永寿公主一开始的也是这般想的,可知道她听说陆家三夫人要入宫顶替香师一位置,她便猛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思来想去,她啧啧摇头,为皇兄竟大费周章将人弄到离自己近的内廷而震惊。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管的。 因而永寿公主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 马车不能入内城,云挽一下车,便有司香局的宫女带她前往住所。 司香局位于皇宫内廷西北角,同司珍局、司衣局等内廷六局在一处,有各自的领域,当值宫人各司其职,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 而在内廷六局后,则有宫人所住的罩房,通常为大通铺,十几个宫女挤在一个屋子。 级别高些的,譬如管事姑姑之类的宫人,则有单独的屋子,运气好些的还能住在离水房近的屋子。 与以往进宫的感受不大一样,跟在宫女身后,穿过一条条甬道,路过全然陌生的地方,云挽在心中默默记下路线。 领路的宫女笑道:“司香局距宫门有些远,但前往各处娘娘们的宫殿的路还是挺近的,陆司香今后走多了便不会忘了。” 云挽颔首。 穿过一条甬道,目之所处多了成排的统一规整的宫殿, 宫女开口:“前面就是了,咱们约莫再走一刻钟便到了。” 靠近内廷六局,云挽明显感受到宫人多了起来,不论是宫女还是内侍,见到云挽皆投以隐晦好奇的目光。 宫女驻足,朝她们严色介绍云挽:“这位是淑妃娘娘请进宫的香师陆夫人,今后你们唤陆司香便是。” 闻言宫人行礼恭声:“陆司香安好。” 云挽:“不必多礼。” 有司香局的宫女悄悄地偷看云挽,见她容色惊人,神情平缓柔和,面相不像是刻薄之人,不由稍稍放心。 若是再来个不省油的上司,她们真怕再受到牵连。 路过六局,最终来到一处清雅小院,宫女朝里喊道:“茯苓!” 片刻后一身穿浅粉色,长相清秀可爱的小宫女出来,“杏花姐姐?” 旋即她立刻注意到云挽,圆圆的眼睛骤亮,福身拜礼道:“这位便是陆司香吧?茯苓见过陆司香,奴婢是伺候您的宫人,今后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 她眉目清明,长相讨喜,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云挽:“那我以后便唤你茯苓。” 任务完成,杏花告退,茯苓带云挽进了小院,笑着问:“陆司香,那奴婢以后是唤您司香还是姑姑啊?” 云挽打量着自己的住所,闻言看向她问:“有何区别吗?” 茯苓嘿嘿笑:“区别倒是不大,不过奴婢觉得唤您姑姑更为亲切。” 云挽知晓一些宫里的规矩,低阶的小宫女一般唤品阶高或者年长些的宫女管事为姑姑,以显尊敬。 “那随你。” 茯苓眼睛一亮:“那奴婢便唤您姑姑了?” 云挽颔首同意,反正至多待半年,一个称呼而已。 茯苓有一亲近这位上司,主动道:“姑姑,那奴婢带您瞧瞧您的屋子?” 推开主屋,云挽顿住。 “宫里的管事姑姑住的都是这样的屋子?” ------------ 第57章 用膳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屋里的器具皆是金玉材质,譬如桌上那套茶盏,便是白玉所制。 落地箱柜上的图案用的是螺钿工艺,周围镶嵌的是珍珠宝石。 还有床前那扇半人高的屏风,用的是双面苏绣,绣的是历朝名画——洛神美人图。 这些物件光是看着便华丽复杂,非比寻常,装点比她的翠微苑还要奢华。 茯苓一顿,复又笑着说:“当然不是,只因您身份贵重,乃陆家夫人,又是淑妃娘娘请进宫来,自然与寻常宫人不一样,这是特意给您安排的,希望您能住得惯。” 云挽眉宇间神色淡淡,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茯苓心里打鼓,犹豫了下小声问:“若姑姑不喜欢,那奴婢叫人去换了?” 她牢牢记着江公公的提点:一切以陆夫人的意愿为主。 茯苓不懂这位陆司香身份有何异处,但她知道听江公公的准没错。 把陆司香照顾周全,便是她的职责。 虽心里疑虑尚未打消,但云挽也知换来换去没得麻烦,她摆摆手:“不必了,就这样吧。” 茯苓点头:“欸好!那夫人您先歇着,奴婢去给您沏壶茶!” 喝茶期间,茯苓在帮云挽整理带进宫的行囊。 不大不小,都是些日常用惯的小东西,还有一套香具,至于其他的,带不进来,也没必要,一切吃穿用度宫里皆有安排调度。 初入宫,云挽没有带身边的丫鬟,怕她们不熟悉宫里的规矩,一不留神犯了忌讳,冲撞了这些主子贵人。 宫里不比外头,规矩森严,打骂丢性命的事不在少数。 行囊收拾地差不多,云挽也歇息够了,在茯苓的陪同下去了司香局,参观完接下来几个月共事的地方,见了几个主事人,便去了淑妃的长春宫。 长春宫前,惠嫔停下脚步问身边的大宫女:“刚才进去的女子是谁?本嫔以前怎么没见过?” 难不成是圣上新纳的女人? 可她这些日子也没听说过圣上纳了新人,就连这些年圣上都几乎不曾临幸后宫,她们嘴上不敢说,可实际心里都怀疑圣上是不是得了隐疾? 难道其实圣上根本没有隐疾?平静多年宛若一潭死水的后宫终于要不平静了? 惠嫔心中暗暗腹诽。 大宫女:“小主,那是淑妃娘娘从宫外请来的香师。” 闻言惠嫔瞠目:“她疯了?!请个这么漂亮的进来?” 她适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过去的女人香气飘飘,雪肤乌发,五官精绝,气质若仙,打扮素净却难掩仙姿,是个难得的顶尖美人。 这淑妃召这么个绝色进来,她是想干什么?这些年的平静日子过得她脑子糊涂了? 眼见她想岔了,大宫女赶紧解释:“小主安心,这位陆香师是淑妃娘娘的弟媳,陆家的三夫人,据说还是个寡妇。” 惠嫔蹙眉:“寡妇怎么了?这古往今来纳寡妇为妃的皇帝还少吗?” 大宫女:“奴婢听说这位陆夫人命格不详,克夫克母,甘愿为亡夫守节,又育有一子,旁人都敬而远之,咱们圣上最重规矩,小主放心好了,圣上身份尊贵,怎会看上这样的女子?” 惠嫔眉头紧皱不语。 是吗?她怎么觉得还真不一定呢? 克夫克母,命格不祥,为夫守节,又容色倾城,怎么听上去还更让人有征服欲呢? ......... 长春宫主殿内,云挽行完礼,淑妃亲自扶她起来,温和询问: “如何?住的地方还满意否?若不满意尽管说,本宫让他们给你换,或者你住到长春宫也是一样,只是平日里去司香局远了些。” 云挽保持着温顺的模样,淡笑道:“回娘娘,妾身很满意。” 淑妃大方道:“满意就好,若缺什么你只管说,本宫命人给你送去。” 她眉宇间神色松快,不见阴霾,看上去这几天休息得很好。 也确实如此,解决了几桩心事,得了圣上称赞,又压了瑶华宫那位一头,这几日淑妃可谓是满面春风。 尤其是听底下负责内苑的管事说知晓云挽是她的人,不敢慢待,所以特意选了一处独立的小院子拨给云挽,淑妃便更高兴了。 这些子卑贱的宫人平日里惯会见风使舵,踩低捧高,如今这般有眼色,还不是想奉承她? 心情好了,看万事万物都格外顺眼,淑妃眼中充斥自信与张扬。 她轻拍着云挽的手和气道:“弟妹你放心,待此事了结,本宫就去求圣上,让徐大儒做阿绥的老师,为他授课。” 淑妃知晓阿绥崇敬徐大儒,渴望能拜访对方,可徐大儒那般德高望重的人物,又早已致仕,哪里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可看在云挽是自己人的份上,她不介意去求求圣上,至于圣上是否会答应不重要,能让云挽看到她尽力了就行。 果然,云挽面露感激:“娘娘厚爱,妾身没齿难忘。” 两人寒暄片刻,淑妃便吩咐宫人:“时辰不早了,春棠快去传膳。” “御膳房近日新上了几道菜,说是南方那边的吃法,正好你也试试。”她对云挽说道。 这是要留她用午膳了。 云挽刚应下,外头的传唤声如雷贯耳—— “陛下驾到——” 两人愣了下,随即反应各不同。 淑妃欣喜若狂,起身便要去门口迎接,未注意到一旁云挽脸色微变。 景宣帝来得很快,身上的朝服还未褪下,金色龙纹长靴踏入殿内的一瞬,衣袂飞扬,贵气逼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云挽,旋即被打断。 淑妃笑意盈盈迎上去:“陛下来得正巧,臣妾传了午膳,您便留下来一道用午用?” 景宣帝淡淡应了声,目光停留在她身后。 见状淑妃才想起云挽的存在,便笑着向他介绍道:“她是臣妾已过世三弟的孀妻云氏,也是臣妾向您举荐的香师,陛下先前还夸过她制的香不错。” 景宣帝似是恍然:“朕记起来了,是由这么回事。” 被他的视线注视地浑身不自在,又怕露出异样被淑妃察觉,云挽起身便要告退。 淑妃寻思也不急这一时,正要应下,却见景宣帝忽然出声: “是朕来得不巧了,打扰你们姑嫂用膳了。” ------------ 第58章 美味珍馐 闻言两人皆愣了下。 正欲同意云挽退下的淑妃话到嘴边,旋即改口:“陛下哪里的话?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臣妾巴不得盼着陛下来呢!” 为免景宣帝多心,淑妃笑着对云挽说:“弟妹便留下一同用膳,免得来回折腾。” 若是陛下一来,她就要走,这样岂不是显得陛下在驱赶人? 对上她笑岑岑却不容拒绝的目光,云挽意识到这顿午膳是非留下来食用不可了。 多说无益,她复而坐下。 午膳摆在膳厅,因景宣帝驾临的缘故,御膳房多添了几道菜肴,呈上来时依旧热气腾腾。 景宣帝坐于主位,淑妃在他左侧,云挽则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用膳时,淑妃主动为景宣帝布菜盛汤,“陛下,如今这天儿热起来,这老鸭汤最是清火爽口,您尝尝。” “还有这水晶玉肉脯与烩金银丝,您也试试。” 陛下难得来她这儿用膳,淑妃可谓是费尽心思想让景宣帝感受到她的妥帖与细致,这午膳吃得满意。 她的殷勤倒是令一旁的江福盛没有发挥的余地,只好候在一旁垂首不语。 眼见她还要继续介绍,景宣帝淡淡道:“淑妃,食不言。” 言外之意,你太聒噪了。 淑妃僵住,面色讪讪,不敢再多言。 而自始至终,一旁的云挽不语,默默吃着自己的。 她只盼能尽快结束这午膳,然后离开。 可显然,有人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偏不如她意。 圆形餐桌下,云挽的绣花鞋尖似被触碰,蜻蜓点水般。 云挽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咬了口碗里的笋片,同时双腿并拢往后挪了小寸,不动声色地躲开。 可对面长靴的主人却长了眼睛似的紧追不放, 一寸寸逼近,最后逼得云挽退无可退,双腿并拢紧贴凳腿。 云挽心中郁闷,抬腿踢了踢长靴的主人,又不敢动作幅度过大,生怕引起淑妃的注意。 长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云挽恼羞,手上用餐的速度加快,结果未注意吃进一块辛辣姜片,她面色微变,瞬间刺激地脸皮起红。 一旁的淑妃见状,投去疑惑视线,问道:“怎么了?吃到辣子了?” 宫人连忙上茶,云挽强忍着口中不适喝下一杯温茶水,待压制下舌尖的那股辛辣才解释:“妾身失态了,方才吃了一姜片。” 淑妃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景宣帝,怕他生出不喜。 景宣帝神色淡然,仿佛未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尝了一片玉肉脯后抬眸随口问道:“陆夫人觉得这御膳房的菜肴如何?” 云挽垂眸:“回陛下,自然是美味。” “与陆家厨子的厨艺相比呢?” “御膳房珍馐美馔,陆家清粥小菜,各有千秋。” 云挽回答地滴水不漏,淑妃轻笑道:“弟妹说的不错。” 景宣帝目光扫过云挽,再未言语。 一顿午膳用得七七八八,云挽盘算着说辞起身告退了。 从长春宫出来,云挽微微吐了一口浊气。 方才那顿午膳她吃得可谓是颇有压力,生怕景宣帝不管不顾,问得多了引得淑妃起了疑心。 回去的路上途经御花园,远远地,云挽瞧见几位打扮精致的女子,看样子应该是后宫妃嫔。 茯苓也看到了,便向云挽小声解释道:“那几位是贵人才人小主,看样子应该是听到了圣上在长春宫用膳的消息,特意在这等着。” 这种事在后宫稀疏平常,不过是后妃们争宠的小手段罢了。 若能等到景宣帝最好,若是等不到也不失望的,反正都习惯了。 回到小院,这里清净,除了自己就是茯苓,再无其他人,云挽紧绷的心弦终于能放松下来。 茯苓是个眼里有活的,忙前忙后收拾完屋内,转身见云挽静静坐在榻上,便主动问:“姑姑要喝茶水吗?要的话奴婢去新沏一壶来。” 上午的那壶茶已经凉透了,再喝有损肠胃。 云挽摆摆手,掩唇浅浅打了个哈欠,“不喝了,我想要休憩片刻,你先出去吧。” 茯苓:“奴婢就在隔壁的配房,姑姑有事就喊一声,奴婢会立马出现。” 奔波了一上午,见了许多人,云挽早已疲惫不堪,一沾枕头很快便睡着了。 这厢景宣帝吃了个七八分饱便搁下了筷子,见状淑妃也停下,关切询问:“陛下吃饱了?” 景宣帝嗯了声,“朕还有事,不必送了。” 出了宫门,他侧头吩咐:“告诉御膳房这夏日的菜少放些姜片,非秋非冬的,没得吃的人上火。” 江福盛默默记下。 是怕陆夫人辣着吧? ......... 云挽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下意识喊了声‘月牙’,无人应声,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宫里。 茯苓进来:“姑姑您醒啦?” 云挽支起身,问她:“茯苓,我睡着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有。” 茯苓解释道:“内苑的人和司香局的几个宫女来过,前者是想问问您还缺什么,后者是给您送了些礼。” 云挽一顿,“送礼?” 茯苓:“姑姑放心,是小宫女们的心意,她们自个儿做的东西,因今后她们在您的手下做事,想孝敬您罢了。” 这在宫里是常有的事,若想过得舒坦,少不了向上‘孝敬’。 茯苓:“姑姑要收下吗?若不收的话奴婢明日给她们退回去。” 思忖片刻,云挽缓缓道:“收着吧,放我的箱笼里去。” 比起退回去,云挽心想还是自己收下更能让那几个小宫女安心。 她又补充了句:“明日你从我首饰盒里几样合适的给她们,算是回礼了。” 茯苓笑着诶了声。 “对了,宫里的晚膳大概是什么时辰?”云挽问起来。 茯苓:“约莫是申时末酉时初,姑姑饿了?” 云挽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中午在长春宫她未食用多少,又从那走回来,如今睡了一觉醒来,倒比平常饿得更早。 茯苓笑眯眯道:“那奴婢去御膳房瞧瞧,尽快把晚膳拿回来!” 她出去后,云挽在院子里转了圈又回到屋内,正好瞧见博古架上放了两本书。 闲来无事她取下一本,倚靠在软榻上翻阅。 不知看了多久,天色渐昏,屋内光线不足,云挽下榻准备点烛台。 这时屋外敲门声起,心想应该是茯苓回来了,云挽便道:“门未锁,进来。” 话落门扇从外推开,霞光乍现,玄金衣袍飞舞,广袖如云。 ------------ 第59章 牛乳 啪嗒。 火折子毫无征兆的掉落在地,云挽望着门口欣长高大的身躯,张了张口,讷讷无言。 很惊讶,又似乎不那么惊讶。 景宣帝放下手中食盒,大步流星朝她迈去。 云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景宣帝捡起地上的火折子,点燃烛台,见她呆愣愣的不说话,他喉间溢出一抹闷笑,低沉悦耳的嗓音随着屋内明亮渐起而落下: “夫人怎不出声?” 烛光照亮屋子,不大的空间在他出现后稍显局促,就连气息都仿佛变得稀薄。 云挽挪了挪位置,看了眼桌上的食盒问:“茯苓呢?” 明明该提着食盒出现的人却没出现。 景宣帝随手挑了挑灯芯,促使烛光越亮,闻言沉吟道:“她不愿打扰朕与夫人,便回去了。” 这话令人侧目,云挽启唇:“她是陛下的人?” 语气带着疑问,眼神却过分笃定,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清澈若琉璃的眸子,景宣帝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顿时有种夫人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错觉。 他倏尔弯唇,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深邃立体的眉眼投下淡淡的阴影印在眼睑下方。 “夫人聪慧,这么快便猜到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云挽,语气中含着几分戏谑。 云挽抿了抿唇,这还需要猜?结合前前后后的反应,结果不显而易见?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又问:“还有这屋子也是陛下安排的?” 包括这一切的一切,一环接一环,皆同他有关。 景宣帝未置一词,更未反驳。 尽管早就有所怀疑,如今得到确认云挽还是不免倒吸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神微变。 眼底笑意淡去几分,景宣帝敛眸出声:“夫人生气了?” 云挽仰头:“若是生气,陛下会放我离开吗?” “不会。” 墨深的瞳仁淬着冰冷,语气危险而不容置喙:“离开的事夫人休想。” 那他问这话还有什么意义? 云挽不由气闷。 顾及他的身份,她皱了皱眉,索性扭过身去。 景宣帝身高八尺有余,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捕捉到她闷顿的表情,不由心口微陷一角。 “夫人想说什么便说,莫要藏在心里。” 他跨步绕到云挽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肩头。 隔着衣料灼热的温度清晰传递,云挽微垂的睫羽轻颤,嗓音清泠悦耳:“陛下怎么过来了?” 景宣帝:“想见夫人便过来了。” 他抬手落在她的发髻上,轻轻一推将那支午睡后歪歪扭扭的金钗扶正。 指尖抚过她秀丽乌黑的发丝,一路下移,停留在白皙柔软的耳垂,她那浅蓝色的耳坠不知何时缠绕上一缕发丝。 云挽只觉耳朵一阵痒意,她下意识偏头却被制止。 “别动。” 景宣帝掌心拢在她的脸颊,指腹在她耳垂上摩挲,片刻后取下了被发丝缠绕的耳坠。 云挽摸了摸耳朵,伸手去拿自己的耳坠。 指尖触碰到耳坠的瞬间,他忽然收拢五指,不期然握住了她的手指。 接着是一寸寸地力道攀升,云挽整只手被他包裹。 用力未抽出,相反他握得越发紧,云挽手心一阵潮热,索性不再挣扎。 她喉间轻咽,低声道:“......午间已经见过了。” 轻笑声起,景宣帝似笑非笑道:“那不算,夫人可是连个正眼都未给朕。” 那还不是因为他非要捉弄自己? 她如今小腿还是酸的,全拜他所赐! 似有所感,景宣帝狭眸微眯,光芒一闪而过:“夫人难不成是在心里骂朕?” “云挽不敢。” 景宣帝垂首,视线落在她珠玉生辉的侧颜上,“夫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口是心非的时候便是这副模样。” 双颊微鼓,黛眉轻蹙,眼神瞥向别处,就是不愿瞧人。 看似娴静内敛,实则脾气比谁都倔。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便说明她是个情绪的人,而非对谁都一副表情的玉菩萨。 有吗? 云挽顿了顿。 她暗暗思索间,景宣帝已经拉着她来到桌前。 两层高的食盒一打开,浓郁的食物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勾起了云挽腹中的馋虫。 景宣帝碰了碰碗壁,悠悠道:“还热乎着,趁热吃了。” 本就是自个儿的晚膳,云挽顺势坐下,捧起盛着粥的青瓷碗,慢吞吞吃了起来。 粥是牛乳蜂蜜梗米粥,炖得软糯,口感醇香清甜。另外两碟分别是山药糕与水晶虾仁,均是清淡的口味。 云挽很喜欢。 只是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如影随形注视着,她无论如何也吃得不自在。 咽下一口粥,云挽似关怀般问候:“时辰不早了,陛下您是不是该用膳了?” 她目光充满真诚,希望他赶紧回去,免得耽误了晚膳。 景宣帝目光在她脸上转圜,“夫人是在关心朕?” 这么说倒也没错,云挽微微颔首。 景宣帝倏尔开怀大笑:“夫人一说,朕倒是有几分饿。” 云挽眸光难掩希冀。 却听他问:“夫人喝的粥味道如何?” 云挽愣了下,如实道:“很香...很甜。” 不知御膳房的厨子是怎么处理的,牛乳的滋味除了醇香外并无腥味,就连云挽平常不爱吃掺杂牛乳食物的人,都已经喝完了半碗粥。 景宣帝目光幽幽,凝着在她唇畔的位置,无奈喟叹:“夫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喝碗粥也能在嘴角沾了牛乳?” 闻言云挽一惊,下意识要寻镜子。 然而才稍有起身意图,景宣帝便扣住了她的肩头,神情如狼似虎: “朕帮夫人。” 话落,他挑起云挽的下颌,俯身舔舐了上去。 滚烫的舌尖带着强烈而霸道的气息,舐去她唇角的牛乳。 景宣帝眸光一暗,含糊低沉的声音出现:“果真如夫人所说,又香......又甜。” 呜咽声溢出,半晌便被吞噬入腹。 ------------ 第60章 情动 云挽宛若溺水之人,稀薄的空气被男人夺走,却又在她微窒之际,将源源不断的气息渡给她。 凶猛的吻犹如暴风雨点,拍打蹂躏碾压着她花儿一样的唇瓣,激烈得云挽难以招架。 红云晕染了她瓷白透亮的肌肤,云挽美眸微阖,眼尾薄红,噙着水光,细细的秀眉似蹙似颦,仿佛藏着钩子,柔媚惑人,美得令人移不开目。 景宣帝眸底闪烁欲色与暗光,宽厚掌心牢牢扣在她后脑勺,另一手掐握那柔软的不像话的纤细腰肢,加深唇齿间的掠夺。 在云挽舌尖发麻,险些要昏过去之际,景宣帝终于松开了她。 紧贴粘连的唇瓣缓缓分开,唇角的银丝却是藕断丝连最好的证据。 景宣帝仅仅是给了云挽喘息的空隙,双手依旧紧紧地拥着她,轻轻一提将她带到了自己大腿上。 身下的硬板凳变成了坚硬滚烫的躯体,云挽不自在地动了动,结果浑身顿震,神情一僵, 她自然知晓那是什么? 只是她不明白他这物什怎就起了反应?未免太敏锐了? 她的反应景宣帝尽收眼底,他深幽的眉眼间尽是欲念,勾唇一笑:“这是夫人点起的火,合该由夫人灭了。” 喑哑低沉的音色掺杂着无限旖旎与暧昧,话落的瞬间,景宣帝握在云挽腰侧的掌心缓缓移至前腹。 接着指节张开,覆住她的小腹,再微微用力,一寸寸按下。 无法抵抗的力道,促使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块,隔着两人的衣裳,寸寸摩挲,云挽进一步感受到后腰臀下强烈的刺激。 刹那间浑身一颤,仿佛有万千羽毛轻抚肌肤,引起一波又一波的酥麻。 云挽直挺的腰肢渐渐塌软,整个人陷在景宣帝胸膛前,洁白的贝齿咬住朱唇,水雾弥漫的眼眸中划过一道不可置信。 她竟然......... 克制住生理的冲动,景宣帝微微垂首,看着怀中因情动而越发娇艳的美丽妇人,抬手抚过她潮湿滚烫的脸庞。 随即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眼尾,闷笑声溢出:“夫人不必惊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云挽面红耳赤急忙打断:“陛下莫要说了!” 见她恼羞成怒,掩耳盗铃般的行径,景宣帝神色越发愉悦。 这说明夫人对他也不全然无反应,至少他嗅到了夫人身上的甜香腥腻之气。 夫人动情了。 这个认知令景宣帝开怀兴奋,冷峻的面庞变得柔和,敛去了一身的凛冽锋芒。 而一兴奋,他便又想亲夫人了。 当然,他也是这么做的,从云挽的眼睛一路往下,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最后贴上他目前暂时最爱的唇瓣。 又来。 云挽才恢复片刻的嘴唇,又遭到了无情蹂躏。 好在他这次有分寸,很快松开了她。 尽管如此,云挽还是第一时间大口喘气,平复晕晕的头。 见状景宣帝轻啧:“以前无人教过夫人要换气?” 云挽挑起秀眉轻瞪了他一眼,薄嗔浅怒:“夫君他——唔!” 直觉这香甜小嘴说不出自己想听的话,景宣帝干脆低头封唇,用行动不让她有吐刀子的机会。 云挽:......... 她就说,陆丰澜才不会这般粗鲁对她,他本就体弱气短,哪里会这般火急火燎、无所顾忌的? 他喜欢亲自己的额头、面颊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是一触即离,哪里会像他这般钻来钻去、啃来啃去的? 贴个嘴,偏他花样多! 烛光影绰,地上映照出两人紧贴的影子,耳边是无声的静谧,偶尔余下粗重的喘气。 恰在此时,有人来寻云挽。 听到动静云挽犹如惊弓之鸟,伸手推搡面前的人,声音含糊娇怜:“有、有人。” 听声音,是淑妃宫里的春棠! 景宣帝不悦,没有松开她:“不必理会。” 院子里的人喊了几声未得到回应,犹豫了下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敲门。 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云挽心急如焚。 生怕春棠推门而入,发现景宣帝的存在。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春棠喊道:“三...云香师在吗?奴婢是春棠,奉淑妃娘娘之命前来送东西。” 想到云挽如今的身份,她立马改口。 云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偏偏景宣帝不放开她。 她情急之下心一横,张嘴咬下。 景宣帝闷哼一声,眼神变得无比危险。 与此同时,也放开了她。 云挽避开眼不敢看他,压着声音小声哀求:“陛下,是淑妃娘娘的人,我不得不见,求您莫出声。” 她双手合十,明亮的双瞳凝望他,写着‘拜托了拜托了!’ 景宣帝冷哼,揽住她的双臂松开,算是勉强同意。 得到自由,云挽从他身上下来,飞快地理了理衣裳与容发,深吸一口气来到门口。 门扇半开,云挽揉了揉眼睛,神色讶然:“春棠?你怎么来了?” 话罢她浅浅打了个呵欠,看向春棠的目光带着歉疚:“抱歉,方才看书睡着了,让你久等了。” 春棠不疑有他,忙恭敬道:“您客气了,是奴婢来得不巧打扰您了。” 她打开怀里捧着的锦盒递给云挽,说明来意:“这是娘娘命奴婢给您送的腰牌,原本是白日在长春宫就该给您了,结果陛下来了,娘娘便忘了这茬。” “有了这腰牌,宫里大部分地方您都可以来去。” “还有这盒首饰,也是娘娘的心意,还请您收下。” 东西贵重,因而此番是春棠这个贴身大宫女亲自来的。 云挽接过她带来的两个盒子,抱在怀里倒有些沉甸甸。 她含笑道谢:“劳烦春棠姑娘走一遭,替我谢过娘娘。” 春棠笑了笑,表示会的。 正要转身她脚步一顿,略带犹豫道:“您的嘴唇.......” 她迟疑地看着云挽嘴巴的位置,黄昏日落下,云挽粉面薄红,发髻凌乱,一张樱桃小唇肿胀赤红,看上去颇为妩媚诱人。 莫名看得人脸红心跳,春棠乍舌。 云挽心里一紧,摸了摸红肿的嘴唇,面露无奈道:“天热傍晚蚊虫多,方才忘了放下垂帐,没想到就被蚊子咬了,让春棠姑娘见笑了。” 春棠:“那您屋里可有膏药,若没有的话奴婢待会让人送来。” 云挽颔首说有。 春棠:“那便好,不打扰您了,奴婢回去了。” “春棠姑娘慢走。” ------------ 第61章 上药 目送春棠离去的背影,直到远远地瞧不见,云挽才抱着东西转身回屋。 门扇关上的瞬间,身后幽幽传来: “蚊虫?” “夫人口中那咬人的蚊虫是朕?” 云挽一顿,眉宇间充斥着一抹心虚,她温声解释:“这不过借口罢了,您怎么还当真了?” 她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眉宇间神色温婉,看上去是如此地真切。 景宣帝轻呵一声:“朕是不当真,只怕在夫人心中朕或许便与那咬人的蚊虫无区别罢?” 此刻他霸占着云挽的床榻,一条腿屈起,姿态慵懒而优雅,本就不大的罗汉床,更显逼仄。 他撩起眼皮,朝云挽看过来,幽深的眼眸锐利冷峻,仿佛能一眼洞察人心。 云挽微讪,笑了笑未接话。 她不承认,又能奈她何? 知她狡黠,也懒得同她追问,景宣帝自嘲似地扯了扯唇。 结果牵扯到唇角的伤,一抹血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溢出,像极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 云挽愣了下,旋即蹙眉:“您的嘴角流血了!” 景宣帝抬手一抹,果真流了血,他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相比之下,云挽比他紧张多了,赶忙掏出干净的帕子帮他擦去唇角的血渍,以及手背上的血痕。 盯着那细微伤痕的位置,云挽想了想小声问:“难不成是....我方才咬的那一下?”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否则无缘无故的他嘴上怎么会破口? 可她记得自己只是咬了下。 景宣帝冷哼了声,表情似笑非笑,“夫人牙倒是尖。” 他再孟浪也未伤她分毫,她倒好咬起人来不留情,让他嘴上留下这么个伤口,这还怎么见朝臣? 意识到自己干了损伤龙体的事,云挽心生寒意,二话不说跪下认错: “伤了圣躬,是云挽之过,但云挽绝不是有意的,望您恕罪!” 其他都可以算是小事,可看过宫规的云挽深知,若追究起来,她咬伤景宣帝是可以被拉去打板子的,所以她跪得很干脆,认错亦是。 这番行径却令景宣帝倏地沉下了脸。 正欲开口,又听她怯懦道:“只是话说回来,这也不全是云挽的错.......” 若不是他不放开自己,她也不会为了避免被春棠发现景宣帝的存在,云挽也不会出此下策。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牙齿这般锋利,不小心把他咬破了。 见她看似唯唯诺诺,实则理直气壮的样子,景宣帝轻啧,脸色缓和了些。 伸手把她从地上拽起,他哼笑:“这点小豁口,明日便痊愈了,朕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夫人这般严肃做什么?” 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又听到他这话,云挽抿了抿道:“谢陛下。” 扫了眼她柔和的眉眼,景宣帝改拽为握,握住她的腕骨,把人带到身边。 “方才胆子挺大,能说会道,谎话信手拈开的,怎么现在就成鹌鹑了?” 云挽不知该如何回答,抬眼觑了眼那明显的小伤口,她挣开桎梏进了内室。 再出来她手上捏着一瓷瓶,走到景宣帝面前说:“我给您上药。” 景宣帝身量高大,两人站在一处,云挽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因此说话时她需要仰起小脸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和脸上的表情。 景宣帝忽然觉得这样的云挽可爱极了,尤其是在直勾勾盯着自己说要给他上药的时候。 内心就像是一面平静的湖,突然夫人闯了进来,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朝湖面扔了进去。 顷刻间,死水般的湖面泛起涟漪,荡起波纹,一圈又一圈。 他启唇,嗓音微微沙哑:“好。” 云挽拨开瓷盖,挑起一抹浅色膏体靠近他,指尖屈了屈把药抹在了他的唇角。 柔软的指腹轻轻打圈,温度融化了药膏,变得透明。 她动作轻柔,神色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周遭一切皆变得缓慢寂然。 “好了,明日应该便会结痂。” 云挽收回手,眸光盈润清澈。 喉结律动,景宣帝扫了眼窗外高悬皎洁的月盘,“时辰不早了,朕该回去了。” 云挽点头,给他让开道。 跨出门槛,景宣帝忽而回首,眼角骤挑:“夫人就没什么想同朕说?” 迟疑片刻,云挽眨了眨眼道:“陛下路上小心?” 景宣帝浓眉顿时聚起,似是不满,却未置一词,沉静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站在原地,凝望着他步步离去,云挽神色微怔。 在景宣帝即将踏出院子瞬间,她倏忽开口:“陛下等等!” 说完她转身回了屋子,很快又出来,提裙追上景宣帝,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 “这是我翻阅典籍制的香丸,大概能减轻您的头疼之症。” “您上次命我仿的香尚未有头绪,望您见谅。” “天色晚了,您快些回去吧!” 一股脑地说完,云挽也不看他的反应,转身迅速回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上门扇。 ........ 紫宸殿前,江福盛愁眉不展,背着手来回踱步。 日入前陛下离开时不让人跟着,他用脚趾头想想便猜主子是去寻陆夫人了。 细数这都快过去两个时辰了,天色也黑了,陛下却还未回来,江福盛提心吊胆,生怕景宣帝今晚就留宿在陆夫人那不回来了。 发愁间,余光瞥见一抹玄金色,江福盛愁眉瞬展。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景宣帝睨了他一眼,递出一方雕花木盒,淡淡吩咐:“去换上。” 江福盛小心接过,“这是?” 眼眸微动,透着一抹浅浅的暖意,景宣帝缓缓勾唇:“夫人心疼朕受头疾困扰,特意翻阅古籍制的香,主动送给了朕。” 江福盛哎哟一声,笑容满面道:“看来陆夫人心里时刻惦念着陛下,恭喜陛下了!” 这话说得在理,景宣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 “赏!” ------------ 第62章 慎嫔 翌日云挽正式进入司香局当值,晨起便换上了专门的衣裳,腰间系着以示身份的腰牌。 司香局如今的宫正姓林,此前一直是这儿的管事嬷嬷,原先的宫正因管束手下不力、又查出贪污受后便入了大狱,至今生死不明。 司香局包括六局在内均盯着这个位置,没想到最后却被林嬷嬷捷足先登了,私下有传言说前任宫正之所以被查处,是因为林嬷嬷拿着证据亲自告发。 众说纷纭,云挽平日里听了不少不同的说辞,不过这些皆与她没什么干系。 林嬷嬷是个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话不多却莫名令人生惧。 对于云挽,她既没有过于热情,亦没有故意冷待,和对待其他人并无区别。 司香局原有五个香师,加上云挽一共六个,各司其职。 云挽主要负责御前用香事宜,譬如焚香、香品供应、香具香案的使用搭配等,其余不在她的职责范围。 半个月下来,云挽已经完全熟悉了手头上的活计,比她预想的要轻松简单,原先紧绷的心弦逐渐松弛下来。 “姑姑,这是御膳房今日做的点心,奴婢给您放这儿了!” 茯苓贴身伺候,负责云挽的一切日常事宜,她说完放下托盘便出去了,没有打扰她。 云挽的香室位于司香局东北一角,是个独立的小屋子,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待在这儿。 正在挑拣香料材的小宫女将按照吩咐挑好称好的香料拿来给云挽检查:“姑姑,您看奴婢做的对吗?” 云挽仔细看了下,“不错,这次没有出错了,下次便按照这样继续努力。” 得到夸赞,小宫女心花怒放,脸颊红扑扑的,忙点头道:“奴婢会继续努力的!” 另一边正在按照香方研磨调配的小宫女也道:“姑姑,您也帮奴婢瞧瞧吧?” 云挽过去看了眼,“粉末粗了些,还需继续研磨,直到细腻如灰,其他倒没什么问题,做的不错。” 小宫女:“欸好!奴婢再磨几遍!” 说完她做得更认真了,云挽满意。 林嬷嬷给她分配了三个打杂的小宫女,都是手脚勤快的,暂时没什么问题,云挽与她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她们有问题来问自己都是耐心解答。 而几个小宫女也是这样想的,新来的香师人美心善性子温柔,从来不会仗着身份对她们颐指气使,可比她们以前的上次好多了。 六月天骄阳似火,尤其这几日格外闷热,仿佛随时会下一场大雨,宛若小孩说变就变的脸。 因需放置各种香料,其中不乏名贵珍奇的,需置于阴凉处,因此司香局构造独特,内外通风,冬暖夏凉。 吃了碗紫苏饮子,云挽起身出门透气,远远地瞧见朝这里疾步的宫女。 对方看到云挽,停下脚步大声道:“云香师,前殿有人找您!” ........ 云挽来到前殿,站在中央等候的宫女转身,看到来人时愣了下,眼中闪过惊艳。 “你就是淑妃娘娘召进宫的云香师?”宫女盯着云挽问道。 这是个陌生的面孔,云挽确信自己不认识她,闻言下颌轻点道:“正是。” 宫女扬了扬下巴,朗声道:“我是慎嫔娘娘身边的红袖,听闻云香师调香技艺高超,所以想请您为我家娘娘制一款香。” 慎嫔? 云挽并未听过,更不认识,不知为何要找自己制香? 不等她开口拒绝,一旁的小宫女主动为云挽解释:“红袖姐姐有所不知,我家姑姑只负责御前香事,慎嫔娘娘需要特调香应该寻关香师。” 关香师是专门为各宫娘娘侍奉香事的人,包括平日里娘娘突发奇想要何种类型的香品,一向是由关香师负责。 红袖扫了眼那宫女,并未理会,而是看向云挽道:“话虽如此,可我家娘娘已经打听过了,云香师平日里所负责的活不多,时间充裕,且娘娘对您的调香之术尤为好奇,还请云香师通融一二。” 云挽蹙眉,目光染着疑惑:“云挽只是一香师,技艺自然比不上几位大师,不知慎嫔娘娘为何会选我?还请红袖姑娘解惑。” 红袖微笑,态度恭敬道:“云香师谦虚了,您的制香手艺连圣上都称赞过,我家主子自然是慕名而来,觉得只有您才能调出她想要的香。” 云挽面露迟疑,还是不大信。 红袖看似恭维,实则态度坚决,一心要她应承下此事。 见状红袖敛了敛笑容,语气少了几分温和,对云挽道:“云香师,我家娘娘身份虽不及淑妃娘娘贵重,却也是一宫之主,难道连吩咐云香师做点小事的权力都没有吗?” 这话惹得其他人侧目,看出这红袖是打算以身份压人了。 茯苓听得心生恼火,“我家姑姑——” “茯苓。” 云挽及时喊住她,示意她稍安毋躁,接着转眸看向红袖,语气淡然:“你们慎嫔娘娘想要什么样的香?” 红袖面色缓了缓,笑容复起,“还请云香师进一步说话,我家娘娘的要求只说与您一人听,免得被闲杂人等听去了被人仿了去!” 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横扫殿中的其余人,惹得不少人偷偷翻白眼。 云挽若有所思。 仅从这宫女行事她判断,那位慎嫔应是位性子骄傲的娘娘,没得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 小隔间里,红袖将慎嫔的要求告诉云挽,末了又面带迟疑。 云挽:“红袖姑娘还有话想说?” 红袖犹豫片刻,咬了咬牙道:“主子的事奴婢本不该告诉旁人,只是奴婢观您面善,又希望主子届时能高兴,所以便想告诉您我家主子平日里还挺喜欢丁香花的气味,所以请云香师多多费心了!” “若您制的香令我家主子满意了,她绝不会亏待您!” 云挽颔首:“云挽尽力一试便是,不知慎嫔娘娘期限为几?” 红袖:“五日。” 云挽顿了顿,“请红袖姑娘五日后来取你家主子要的香。” ------------ 第63章 毁容 送走红袖,茯苓来到云挽身边,神情愤愤道:“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姑姑您怎么就轻易答应了啊?您若是不愿,不如去和陛下说?” ‘陛下’二字她声音压得低低,说的含糊。 云挽充耳不闻,目光望向远处的地方,陷入深思喃喃道:“茯苓,你没看出来这慎嫔娘娘是铁了心想让我为她制香?” 看那宫女的态度,这次拒绝了还有下次,虽然不清楚她们在打什么主意,但云挽也不想把场面闹得太僵,给人留下藐视皇妃的印象。 茯苓一想,的确如此,不过她不解:“您与慎嫔并不相识,这无缘无故的,她为何突然指名道姓要您?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无怪乎茯苓多心,实在是身处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不多心不行,没点心眼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挽缓缓摇头:“多虑无用,先应付着吧。” 五日后,慎嫔身边的红袖亲自前来,彼时云挽正与林嬷嬷聊正事。 听到红袖前来,她命手下的小宫女将装有香丸的精致香盒交给对方。 此事了,云挽将其抛之脑后,转而专心起更要紧的事。 一日过去,本以为慎嫔的事已然结束,却不想竟突掀波澜。 傍晚下值回来,云挽正欲小憩片刻,茯苓神色焦灼从外归来。 “出事了姑姑!慎嫔出事了!” 云挽心头咯噔了一下,困意全消,忙问:“出什么事了?” 茯苓气喘吁吁,脸色苍白道:“奴婢回来的路上遇上有太医匆匆忙忙赶路,便留心打听了一番,结果得知是慎嫔娘娘出事了!” “据说今日午睡前慎嫔娘娘用了您的香,醒来后便毁容了!那太医便是去为她诊治的!” 云挽心震,愕然问:“毁容?” 茯苓点头,脸上满是担心:“若真是如此,姑姑这该如何是好?” 事情过于突然,云挽一头雾水,不等她理清前因后果,小院来人。 “云香师何在?” 说话的是一位嬷嬷,身后跟着几个强壮的宫女,看上去来者不善。 云挽出现,“我是。” 为首的嬷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奴婢是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带云香师前去问话。” 云挽看着她问:“敢问可是与慎嫔娘娘有关?” 嬷嬷:“看来您都知晓了,的确是为慎嫔一事。” “慎嫔娘娘用了你制的香却险些毁容,此事干系重大,贵妃娘娘务必要给慎嫔一个交代,还望您配合!” 她盯着云挽,身后的宫女严阵以待,大有云挽不配合便要动手的意思。 然而出乎她们意料,云挽再未说什么,安静地跟着她们走了。 长庆宫主殿,慎嫔寝宫。 云挽一踏入殿中,便听到了凄厉的哭喊声,来自内室。 慎嫔醒来看到自己的脸后,大哭大闹好一阵子,听的人心颤颤。 除此之外,殿中坐着李贵妃、淑妃、惠嫔等人,自云挽出现,便有数道神色各异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云挽站在殿中央,抬头便对上李贵妃威严的目光:“陆夫人....不、本宫该唤你云香师,你可知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 蝶翼微垂,云挽仪态挺拔,颔首温声道:“云挽来时略有所闻。” 李贵妃:“既然你知道,那本宫且问你,对于慎嫔用了你所制的香而毁容一事,你有什么要说?” 她目光如炬,看向云挽的目光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淑妃反驳:“贵妃娘娘此话不妥,慎嫔是不是用了云氏的香而毁容一事还尚无定论。” 她一出声,云挽便噤声。 李贵妃瞥了眼淑妃,眼神透着指责道:“淑妃,我知云氏是你弟媳,可太医已确认,慎嫔的确是接触了她制的香而毁容,本宫此番带她前来问话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说完她继续质问云挽,语气沉沉:“还希望云香师如实告知,慎嫔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害她?难不成是受人指示?” 她意有所指。 云挽一颗心沉入谷底,意识到什么。 但她只回道:“两位娘娘明鉴,云挽从未想过害慎嫔娘娘!” 一旁的惠嫔忍不住开口:“可她是因为用了你的香所以毁容。” 云挽抬头看着她,神色认真道:“敢问娘娘,慎嫔妃娘娘的毁容是何症状?肌肤腐烂还是其他?” 惠嫔皱眉:“本嫔方才瞧过了,慎嫔浑身长满了红疹子,没一块好皮子,好几处被抓出了血痕,触目惊心。” “慎嫔一向爱美,这与毁她容颜有何区别?” 云挽:“太医诊断娘娘起疹子的成因是什么?” 惠嫔正要说,慎嫔身边宫女红袖从内殿冲出,扑通一声跪在李贵妃面前,然后拼了命地磕头,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道: “贵妃娘娘求您做主,我家主子自小便碰不得与丁香有关的任何东西,奴婢在云香师答应为我家主子制香后已告知过此事——” 她抬头看了眼云挽,目光憎恨道:“谁知这云香师竟故意在香丸中添了丁香,这才导致我家主子不仅毁容,还险些丧命!” 丁香? 云挽死死盯着她:“你是说慎嫔娘娘是碰了丁香才如此?” 红袖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不然呢?云香师你还在这装傻,此事那日我明明告知地清清楚楚,说丁香对我家主子轻则毁容,重则丧命,您怎还故意害我家主子?!”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云挽盯着她,眸底流露着难以置信。 李贵妃发话:“云氏,可有此事?” 云挽:“红袖,我记得你那日同我说的是你家主子平日里喜爱丁香的气味,闻之心情喜悦,让我多多费心!” 红袖悲痛哀戚:“云香师,奴婢从小伺候我家主子,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何况奴婢与您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陷害您?” 是啊,无冤无仇,怎么会莫名其妙害她? 明眼人都看出云挽应是被人设计中了圈套,其目的........ 隐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旁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淑妃。 淑妃面色铁青。 李贵妃扫了她一眼,视线转而睨向云挽:“云氏你残害宫中妃嫔,你可知罪?” “云挽不知。” 顶着重重目光,云挽掷地有声:“在场的诸位娘娘,云挽对天发誓,残害慎嫔娘娘之人不是我!” 平日里与慎嫔交好的妃子冷笑:“证据确凿,你还狡辩?” 云挽:“若我有证据自证清白呢?” 李贵妃眼睛一眯:“你说什么?” 云挽启唇,殿外传来江福盛的高呼声: “圣上驾到——” ------------ 第64章 她说不是她 景宣帝一出现,长庆宫霎时安静,个个安分下来。 “慎嫔如何了?” 景宣帝掀了掀眸,目光扫向众人,在云挽身上停留一瞬,神色如常问道。 众妃之首的李贵妃叹了口气道:“回陛下,慎嫔妹妹方才醒来后看到自己的脸,悲惧交加后又昏过去了。” 她面上染着担忧,愁眉不展。 景宣帝屈指敲了敲扶手,语气淡淡:“她的脸怎么样了?” 李贵妃:“太医说险些毁容,若是再晚一步,便彻底毁了没法恢复。” 说这话时她松了口气,似乎是为慎嫔妃庆幸般,要知道容颜于女子来说堪比性命一样的存在,没了美貌,在后宫的处境可想而知。 闻言景宣帝扯了扯唇角,“险些?也就是说没有毁容?” 李贵妃包括其他人在内均是一愣,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对上景宣帝平淡无波,威严赫赫的目光,李贵妃硬着头皮点头:“呃.....是的。” 忽而一道嗤笑声,听得众人心口一紧,头皮发麻。 景宣帝倏然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眸森然: “既未毁容,那这满宫‘慎嫔毁容’的谣言是怎么回事?为何就传得沸沸扬扬,阖宫上下议论纷纷?” “是不是再迟些满京城都要知晓‘慎嫔被人残害毁容’一事了?” 他冷笑一声:“贵妃、淑妃,这便是你们协理六宫的结果?” 他声音沉沉,听上去无喜无怒,甚是平静,然而却如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众妃心头,尤其是李贵妃。 顷刻间,光滑冰凉大理石地板上跪满了人。 一众后妃,包括在场的所有宫人均跪下,战战兢兢。 云挽原先站在殿内中央,如今这一下,倒是被挤在了后面,一身略显老气的群青色,看上去不算显眼。 “陛下恕罪!” 乌泱泱一群人匍匐在地上,求景宣帝息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没有人敢挑战景宣帝的怒火,一时间众人心下颤然,努力缩小错在感。 云挽不是后妃,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景宣帝此刻动怒了,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光是听语气便是扑面而来,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 淑妃率先开口:“陛下,臣妾在得知慎嫔妹妹容颜有损后便勒令宫人不得议论此事,可臣妾也只能管身边的宫人,这在六宫发号施令的权力.....” 她看了眼李贵妃,小声道:“也只有贵妃姐姐才有。” 看似是在为自己辩解开脱,实则是将李贵妃推到景宣帝眼前,暗指她的失责。 李贵妃面色微变,颤声道:“陛下息怒,臣妾先前一心牵挂着慎妹妹的伤情,以至在流言上有所疏漏,请您给臣妾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明日前定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去,以免损伤皇家威严。” 对于两人的小心思,景宣帝不以为意,久久未开口。 众人备受煎熬,垂下头不敢出声,生怕这火便烧到了自己身上。 早知道,她们就不来凑热闹了。 良久,众人终于听到景宣帝叫起,一干人纷纷坐回原位。 如此一来,被叫来问话的云挽便成了鹤立鸡群的存在,格外显眼。 李贵妃正想汇报事情进展,还未出声便听景宣帝蓦然道:“愣在那做什么?不找个位置坐下?” 她一愣,循声望去,发现他这话是对孤身一人站在大殿中央的云挽说的。 其他人亦是愣怔,瞬间将目光聚焦在云挽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她们无聊久了,甚至感觉到陛下语气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奈。 念头一出,她们都觉自己疯了。 李贵妃以为景宣帝不知前因后果,便出声提醒道:“陛下,这云香师便是致使慎嫔遭难的罪魁祸首,臣妾此番叫她前来便是问话。” 不曾想景宣帝瞥了她一眼,“证据确凿,她认罪了?” 李贵妃一噎,如实道:“.....尚未,您来前臣妾还在问话。” 闻言景宣帝嗤笑,语气夹杂着嘲弄:“既未认罪,何来罪魁祸首一说?” 李贵妃脸色顿时一僵,接而涨红。 陛下今日这是怎得了?为何总是当着众人的面下她的脸面,难道是她近日哪里做得不对,惹得陛下不悦? 李贵妃内心沉闷,又惴惴不安,一时间不敢再轻易说话。 一旁的淑妃面露讥讽,随即又笑不出来了。 今日若是云挽洗不清嫌疑,定会连累自己。 想到这她不免心烦,这云挽也真是,好好的为什么要答应给慎嫔那个贱人制香? 吃力不讨好不说,害得她此刻陷入被动。 云挽此刻没有心思去管别人怎么想,自景宣帝看向自己说话时她便心生忐忑。 此刻坐在宫人搬来的凳子上,她亦是坐立难安,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搅弄,黛眉似蹙,不安之色溢于言表。 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景宣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慎嫔一事,是你做的?”他冷着脸,语气威严。 云挽摇头否认,看向他的目光坚定不躲闪:“不是,云挽绝没有害过慎嫔娘娘!” 景宣帝敛眸,对众人道:“听到了?她说不是她。” 众妃:......... 不是,她说不是她就不是她啊? 真要那么简单,这世上的杀人凶手便不是凶手了。 李贵妃胸口一窒,看向景宣帝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她不明白,陛下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唯有淑妃神情骤亮,直觉事情尚有转机,陛下是在帮自己。 云挽心突突的,高高悬起,随即又听他语气冷沉反问:“她若有能力给慎嫔下药,那朕岂不是也危险了?” 众人一头雾水,听得不大明白。 这时江福盛出声解释道:“各位娘娘有所不知,前几日陛下用了云香师制的香后龙体康泰,睡得比以往安稳,处理政务亦是极少感到疲倦。” “太医查验后,确认云香师制的香并无害人之效,能长久使用。” 言外之意,陛下用了云挽的香没有任何问题,怎么独独慎嫔出事了? 此话一出,众妃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 第65章 危机解除 捕捉到江福盛投来的隐晦视线,云挽意识到这是在帮自己,当即便抓住机会出声: “陛下、娘娘,慎嫔娘娘的宫女红袖适才口口声声说她家主子自小碰不得丁香一物,可那日却是她亲口同妾身说慎嫔娘娘喜爱丁香,话里话外提示妾身能以丁香入香,令慎嫔娘娘满意。” 她这番话是第二次说,与第一次景宣帝不在时不同,这次李贵妃只皱眉狐疑道:“云香师,你这话着实牵强,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云挽垂眸:“当时我们是在小隔间说的,在场并无第三人。” 果不其然,李贵妃叹了口气道:“陛下,不是臣妾为难,实在是她这话难以服众.......” 平日里与慎嫔交好的张贵人弱弱出声:“云香师的话难以服众,那红袖的话也未免可信啊.......” 她声音很小,小到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李贵妃美眸飞扬,冷冷地扫了过去,吓得张贵人肩膀瑟缩,头快要垂到胸口去。 景宣帝冷声:“红袖何在?” 自景宣帝出现后再无存在感的红袖跪在地上,“奴婢红袖拜见陛下。” 景宣帝:“你家主子自小碰不得丁香?” 红袖往下埋了埋头,声音颤了颤:“回陛下,正是。” “奴婢发誓,此事奴婢同云香师说过,可谁知......她竟敢害我家主子。” 她声音哽咽,端得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 云挽心想自己竟看走了眼,以为这红袖是个张扬直性子的人,实则不去当戏子可惜了。 她高声为自己辩解:“陛下、娘娘,妾身与慎嫔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有何理由害她?若真要害人,妾身又怎会蠢到在自己制的香中加丁香?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 红袖嗫喏道:“万一您就是利用了人心,反其道而行之呢?” 景宣帝眸光骤冷,看向红袖的目光宛若死物:“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严刑审问,朕要听到从她口中说出全部实话。” 红袖猛然抬头,脸色煞白:“陛下饶命啊!饶命啊!奴婢说得句句属实、绝无虚言!饶命啊陛下!娘娘!” “贵妃娘娘救——唔唔唔!” 守在外头的内侍得到命令,眼疾手快地将人拖了出去。 这变故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又惶恐不安。 这刑狱司,向来是人站着进去,横着抬出来。 能保住一条命便是大幸。 李贵妃艰难开口:“陛下您是怀疑红袖撒了谎?” 景宣帝眉宇间神色深沉:“是否撒谎去刑狱司走一遭便清楚了。” 那怎不把云挽也送去刑狱司走一遭?独独送红袖进去? 李贵妃很不是滋味。 她犹豫半晌道:“可这红袖终归是慎嫔的人,平日里尽心伺候主子尚无过错......” 她面色带着为难,尽心伺候的下人落得如此下场,传出去难免令人寒心。 “尚无过错?” 景宣帝抬手,汝窑瓷杯盏狠狠砸落在地,四分五裂,嗓音沉如水: “明知主子碰不得丁香,还令含有丁香之物近了主子的身,这便是无过错?” 众人吓得大惊失色。 不等她们镇定下来,景宣帝脸色微收,“云香师有话说?” 云挽抿唇道:“陛下、贵妃娘娘,倘若妾身能证明妾身未在给慎嫔娘娘制的香丸中添加丁香,是不是便能洗脱妾身的嫌疑,还妾身的清白?” “自然。” “敢问娘娘可否将那盒香丸给妾身瞧瞧?” 李贵妃使了个眼神,让人把东西拿出来,交给她。 云挽仔细闻了闻,的确闻到一股浓浓的丁香,她放下香丸对二人说:“陛下、贵妃娘娘,这香丸中的确掺有丁香。” 话锋一转,她神色镇定道:“但并非是妾身在制作过程中所加,而是有人在香丸表面涂了一层丁香粉,凝固后看上去无异,慎嫔娘娘这才中了招。” 淑妃:“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上面加了丁香,所以慎嫔才中了招?” 云挽颔首,又问长庆宫的宫女:“请问这香盒中原先统共有几枚香丸。” 宫女回想了下道:“红袖姐姐拿回来时一共有九枚,我家主子今日用了一枚,还剩八枚。” 云挽勾唇:“那就是了,数量对得上。” “但妾身实则一共制了十一枚香丸。”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俱有惊讶。 李贵妃呼吸一滞,便听云挽继续道:“其中一枚放在林宫正那,另外一枚则还在妾身的屋子里。” 面对众人疑惑的表情,她如实道:“妾身与慎嫔娘娘素不相识,那日她却铁了心要让妾身为她调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妾身感到疑惑,便留了个心。” “在香丸制好后,红袖姑娘亲自来取前交由林宫正过目检查,并由她挑出两枚留作记档,确认无异后便将香盒封好让人交给了红袖姑娘。” “在这期间,妾身再未碰过香盒与香丸,因此只需要将这盒香丸与另外两枚进行比对,便知妾身有没有撒谎了。” 事实证明,云挽的直觉没有错,并在听了红袖倒打一耙,颠倒是非的话后,她便在脑海中迅速将所有事情与细节捋清了。 自始至终,这都是一个圈套,明晃晃的圈套! 并且这圈套只是表面上冲着她来的,实际上是冲着淑妃去。 可惜云挽也同样意识到,淑妃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能救自己。 很快,林宫正带到,除此之外,她还带了两个方形小盒子。 江福盛发话:“林宫正,你将那日云香师去找你时的前后经过说出来。” 于是林宫正徐徐道来,大致经过与云挽说得无二。 最后她肃着脸补充道:“香师制香的经过有记录在册,其中用了哪些香料、进行了哪些步骤,一直到完成均有记录,云香师在为慎嫔娘娘制香过程中从未碰过丁香,此事奴婢能证明。” 这时拿去鉴定的香丸也有了眉目,传话的内侍如实道:“陛下,经过几位太医确认,这两枚香丸中并无丁香,于身体无碍。” “反倒是这一盒,表面上的确的有涂抹丁香的痕迹。” 他说得正是慎嫔使用过的那盒。 李贵妃淡笑:“如此看来,是红袖撒谎了,她的嫌疑最大了。” “不过本宫好奇,红袖故意与你说了丁香一事,你怎么反倒没用上?难不成云香师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慎嫔?” 她直直看向云挽。 云挽:“娘娘误会了,原本妾身也是想迎合慎嫔娘娘的喜好以丁香入香,可这样一来香丸的香气便与慎嫔娘娘想要的效果相差甚远。” “妾身深思熟虑后,还是选择舍弃丁香,想着若慎嫔娘娘不喜,妾身再改进。”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即使妾身舍弃了丁香,未如贼人所愿中了圈套,慎嫔娘娘却还是受了难。” 片刻后,有内侍带着一身血腥气进来,禀报: “陛下,刑狱司那边有结果了!” ------------ 第66章 畏罪自尽 “说!” 霎时间众人看向进来的刑狱司内侍,目光灼灼,等待红袖的审讯结果。 内侍顶着压力,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战战兢兢道:“红袖自尽了,临死前承认是她故意在香丸上加了丁香粉,然后嫁祸给云香师。” 听到红袖死了,众人倒吸一口气。 没想到一个时辰前人还好好的,这会儿便没了。 她们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便是红袖一个娇弱女子承受不住刑狱司严酷的审讯手段,痛苦下干脆一死百了。 云挽瞳孔瑟缩,顿时通体寒凉。 如果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是不是今日死的就是自己了? 她抬头看了眼淑妃的方向,发现她脸上充斥着幸灾乐祸,像是看好戏般当个局外人,全然没有担心与害怕。 倘若今日受审的她,淑妃会为她据理力争吗? 云挽内心沉重,丝毫生不出痛快。 人命在这皇宫里,并不值钱。 景宣帝对红袖的死无甚反应,一个心术不正的奴才,死了便是死了,但他不满刑狱司竟让人这么快就死了。 “理由。”他冷声问。 内侍:“她说慎嫔娘娘性子跋扈,这些年一旦心情不好便对她非打即骂,红袖怀恨在心,便想给慎嫔娘娘一点教训。” 说着他赶忙掏出一份状纸呈了上去:“这是红袖的口状,上面是她的手印。” 景宣帝扫了两眼便传了下去。 李贵妃看完后神情愤然:“竟是如此!没想到这红袖如此深藏不露,咱们这些人都险些被她骗了。” 愤怒过后,她问刑狱司的内侍:“那她死前可还有说什么?” 内侍摇头如实道:“红袖自知难逃一死,按完手印便咬舌自尽了。” 也是审讯的人麻痹大意,忙着交差,下手没轻没重的,更没有注意到红袖的求死之心,等回头发现后,红袖已失血过多,没有生还的可能。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尽管这人是畏罪自尽,众人还是不免唏嘘。 见景宣帝默不作声,其他人也不敢出声。 与底下嫔妃交换了个眼神,李贵妃细声斟酌道:“陛下,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下药的罪魁祸首找到了,却死了,原先作为有嫌疑的云挽已成功辩白,此刻的热闹宛若一场闹剧。 “娘娘!娘娘!您慢些!” 内殿传来宫女的惊呼声,旋即慎嫔跌跌撞撞地出现,见到景宣帝后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委屈哭喊道: “陛下!求您为嫔妾做主啊!您瞧嫔妾的脸.......” 她脸上挂着遮帘,遮挡了大半张脸,然而尚未遮挡的地方,譬如额头,如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点,就连她一双裸露在外的眼睛,也格外肿胀。 若不是听声音,她们哪里认得出来这是慎嫔? 淑妃只瞥了一眼便嫌恶地移目,神色不悦道:“慎嫔你不好好在里面养着,出来做什么?这番模样没得冲撞了陛下!” 闻言慎嫔脸色大变,目光悲戚地望向景宣帝:“陛下,贵妃娘娘,求你们为嫔妾做主,有人故意要害嫔妾啊!” 景宣帝眸色微动,视线低垂落在眼前慎嫔身上,挑眉问:“有人要害你?你指的是谁?” 李贵妃顿了顿,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便听到慎嫔心直口快道:“就是那新来的云香师!嫔妾就是用了她制的香才变成这样,求您为嫔妾做主!” 说完她碰了碰自己的脸,眼泪哗啦啦地流下,丝毫没有注意到景宣帝晦暗不明的脸色,与一旁闭了闭眼的李贵妃。 这蠢货! 与此前相比,云挽镇定不少,便坐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位慎嫔娘娘。 景宣帝语气幽幽道:“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慎嫔眼皮肿,又浑身难受着,根本未察觉到周围的异样气氛,闻言便声泪俱下:“那定然是受人指使!她背后之人想害——” “慎嫔!” 李贵妃打断,有心提醒道:“话可不能乱说,好好掂量掂量莫要胡乱攀扯。” 慎嫔愣怔,不明所以:“贵妃娘娘?” 李贵妃却懒得理她。 淑妃轻笑一声,告诉她:“慎嫔妹妹,你的宫女红袖已经招了,她承认是自己对你心生不满,故意在香丸上抹了的丁香粉要加害你。” 慎嫔面色大惊,脱口而出:“不可能!” “红袖与嫔妾自小一起长大,她怎么可能背叛嫔妾?” 惠嫔一向与她不大对付,见状悠悠道:“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个儿了,好端端做什么打骂宫人,的没得令人心生怨恨?” “不过慎嫔姐姐脾气向来如此,如今这是不是叫做‘自食恶果’?” 她眼中的嘲弄不加掩饰,慎嫔气闷:“惠嫔你!” 她尚存理智,咬咬牙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抬头,恰好对上景宣帝面无表情,心下颤了颤。 景宣帝:“说够了?你想让朕给你做什么主?” 慎嫔咽了咽唾沫,“陛、陛下.......” 她想解释什么,喉间却艰涩地紧,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畏惧萦绕在心头。 景宣帝目光冰冷:“你无端打骂身边伺候的宫女招致报复,不仅不反思还胡乱攀扯,险些冤枉人。” “香是你非要人家给你做的,出了事你却一口咬定是人家要害你,无凭无据便叫嚣着要朕给你做主?” “慎嫔,你当皇宫是闹市?当朕是那可以肆意耍弄的戏猴?” 最后一个字落下,慎嫔面色煞白血色全失,整个人惊恐万分,吓得瘫软在地。 “陛下恕罪!是嫔妾失察,听信了红袖的谗言,求您饶恕嫔妾,求您息怒!” “息怒?” 景宣帝沉下脸,风雨欲来,“贵妃方才也是说自己失察,望朕息怒,一个两个的.......” 他眼眸倏然冰冷,语气夹杂寒霜,威严冷沉:“看来是朕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 寂静森然在殿中蔓延,众妃包括李贵妃在内不敢言语。 景宣帝目光扫过下方,良久道:“慎嫔,朕之所以当初给你这个封号,便是希望你谨言慎行,既然你做不到........” 他冷笑一声,“那便褥夺嫔位,将为答应,移出长庆宫,封号不变,望你今后将谨言慎行铭记于心。” 悬在头顶的刀剑落下,慎嫔晕了过去。 然而无人在意。 随即景宣帝目光投向李贵妃,冷峻的脸庞上俱是不悦: “至于贵妃,朕将凤印交由你代管,行理六宫之权,可近日后宫却风波不断,频频出事,你太令朕失望了。” “即日禁足三月,除去其六宫之权,移交凤印,由淑妃与贤妃代为保管,宫务由二妃分担。” “陛下!” 李贵妃不可置信。 她想为自己辩解,却在对上景宣帝冷酷的神情时,心下戚戚然,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臣妾遵旨。” ------------ 第67章 委屈 一场闹剧,最终在意想不到的结局下结束。 慎嫔晕倒后被宫人抬进了内殿,众人在景宣帝甩袖踏出殿门后也纷纷起身。 踏出长庆宫,危机解除,紧绷的心弦随之松下来,云挽眼前一晃,险些摔倒。 “小心!” 与她走在一起的林宫正伸手扶住云挽,让她免遭摔跤。 林宫正严肃的容长脸上浮现淡淡的关切:“没事吧?” 停在原地缓了片刻,云挽抚额摇摇头:“我没事,今日多谢林宫正为我作证,云挽感激不尽。” “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林宫正语气淡淡,扫了眼云挽她又补充道:“你行得正坐得直没有做错什么,我自然会帮你。” 与林宫正接触下来,云挽知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闻言朝她笑笑,两人朝着司香局的方向去。 夜色下,景宣帝驻足。 片刻后确认那抹窈窕的身影无事后才抬步消失在转角。 站在长庆宫分叉道上,惠嫔回想方才撞见的一幕,若有所思。 ......... 云挽回到小院已是亥时。 皎洁月色下,茯苓在院中来回踱步,心神不安。 忽然听到前方脚步声,她面色骤喜:“姑姑您回来了!” “您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您怎么样?残害慎嫔娘娘的凶手找到了吗?” 云挽靠在茯苓身上,任由她搀扶着自己。 闻言拍拍她以示安抚道:“我没事,凶手找到了,就是那红袖,我的嫌疑洗清了。” “啊?” 茯苓震惊:“竟然是红袖?奴婢就知道她们突然来找您准没好事!” 说着她崇拜地看着云挽,与荣有焉道:“还是姑姑聪明留了一手,不然就着了她们的道了!” “不过话说回来,有陛下在,姑姑您也肯定不会有事的。” 云挽顿住,侧头看她问:“是你去找了陛下?” 茯苓嘿嘿笑,不好意思道:“姑姑您被带走后,奴婢心急如焚,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只好冒险去找江公公了。” 果然,江公公一听姑姑出事了脸色都变了,连忙进殿禀告陛下。 云挽嗯了声,未再说什么。 进了屋,她看向茯苓,眼中充满疲倦,有气无力道:“我累了,想歇会儿,你先出去吧。” 茯苓点头:“那姑姑您先歇着,奴婢去帮您打些热水洗漱。” 门扇关上,云挽整个人趴在榻上,脸埋在软枕里。 疲惫、后怕、委屈.......犹如汹涌奔腾的江水,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 从长庆宫回来,明明离开不过几个时辰,此刻看着屋子里熟悉的布置,云挽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得知慎嫔因自己的香丸而出事的震惊、茫然,到被带走路上的恐惧害怕、被一众妃嫔审视、询问的孤立无援........ 各种负面糟糕的情绪犹如一团乌云,深深地笼罩在云挽心头,直至形成一道阴影。 云挽生出一阵无力感,这种感觉犹如丝线,根根穿透进提她的胸口,直达心脏,肆意缠绕、扯动,难受地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眼角倏然湿润。 心口酸涩,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珍珠肆意落下,委屈愤怒无限放大,占据了云挽整个胸腔。 “呜——” 呜咽声自唇畔溢出,云挽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 她想回家了。 她想她家阿绥了。 她想吃栗子糕了。 她不想待在这儿了。 ...... 夜深人静,即使云挽已经刻意压制声音,哭腔仍断断续续,尤为清晰。 屋门外,茯苓抱着木盆叹了口气。 转身余光映入一片玄色,她吓得险些发出尖锐爆鸣声。 她咽了咽嗓子,虚声道:“陛、陛下?” 这么晚了,陛下来做什么? 夜幕下,修长挺阔的身影赫然是景宣帝。 他扫了眼茯苓,吐出两个字:“下去。” 茯苓瞧了眼屋里的烛光,犹豫了下悄声退下。 姑姑哭得这般令人揪心,就让陛下心疼去吧! 迈步来到门口,景宣帝静默伫立,耳畔是低低的抽泣声。 冷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镀出一层银辉,半个身子藏匿于阴影处,俊挺的五官越发深邃而冷硬。 长庆宫事了,在紫宸殿的途中,景宣帝不知不觉中绕道来了此处。 终究还是不大放心。 此刻独自站在门前,他幽幽叹息。 云挽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觉眼泪似乎怎么也流不尽,满腔情绪无法发泄。 她心想自己这么大个人了,都是个四岁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哭呢?要是阿绥知道了,肯定会笑话她这个做阿娘的吧? 不过就是受了点委屈罢了,有什么好哭的?反正结果对她来说不是已经很好了么? 她哭有什么用?眼泪可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了....... 云挽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开解自己,然而越是如此,眼里便越止不住,到最后仿佛成了决堤的洪水,倾泻不止。 直到哭累了,大脑昏昏沉沉的,云挽渐渐睡了过去。 呜咽声骤停,四周沉寂下来,景宣帝犹豫半晌,推门而入。 门扇推开又合上,给人错觉般,唯有烛火轻晃,刹那间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抬手挑起烛芯,微弱的光线瞬间明亮,景宣帝悄步来到榻前。 蜷缩成一团,侧卧在榻上的娇小身影映入眼帘,云挽未脱鞋袜,发髻未除,整个人似婴儿般。 寻了个位置坐下,景宣帝掌心握住她的脚踝,轻轻拨弄便脱去了她的绣花软鞋。 倾身靠近她,接着伸手拨了拨云挽散落在侧脸上的碎发。 入目的一张梨花带雨的美人面,雪白肌肤上染着薄薄红晕,眼尾、鼻尖俱是微微泛肿,低垂的睫羽上沾着晶莹泪珠,欲坠不坠,看上去可怜又娇媚。 景宣帝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喟叹声响起。 “怎么还哭得像个小孩?” 不,小孩受委屈了还知道找家长。 夫人却只敢躲起来偷偷哭。 ------------ 第68章 起了疑心 次日,云挽是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醒来。 外头日光乍泄,透过窗纸照射进,屋子里骤然亮堂。 云挽支起身子下榻,蚕丝凉薄被从她胸前滑落,一头乌黑青丝如瀑,垂落在肩头。 “茯苓?” 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嗓音,喉间干涸,云挽瞬间合上了嘴。 屋外的茯苓听到动静,端着热水帕子推门而入,“姑姑您醒啦?” 侧身倚靠在床栏上,云挽一身浅色中衣,眼皮略有些不适,她视线低垂问:“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茯苓递给她漱口的盐水,又拧了帕子候在一旁笑道:“姑姑放心吧,林宫正说您昨日受到惊吓,身子恐不爽利,便主动给您批了一日假。” “奴婢见您睡得沉,便未打扰。” 得了一日假,云挽眉间舒展,她低头看了眼床榻,抬眼看向茯苓:“昨日是你把我移到床上的?” 还有她的鞋袜衣裳头饰都卸了,一觉醒来云挽身上未感到一丝难受,相反轻松得很,就连眼皮子也没有她想象中哭过后的肿胀沉重。 她隐约记得自己哭了很久,然后便睡过去了,其余便无什么印象。 “呃......” 茯苓面带迟疑,她摸了摸鼻子朝云挽不好意思说:“奴婢不敢撒谎骗姑姑,昨日奴婢给您打水回来,正看到陛下站在门口。” 云挽神色一顿,“他来了?” 茯苓点头,将昨晚的大致情况说与她听。 “陛下怕您睡得不舒坦,便把您抱去了床上,身上的外裳和首饰也是陛下帮您褪下的。” 原本茯苓以为自己打来的那盆水用不上了,没想到不久后陛下又喊她重新打了热水。 就这样,她亲眼目睹身份尊贵的天子仔细给姑姑擦了脸,除了外裳,抱到了床榻上。 整个过程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未惊醒沉睡的人儿,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可把茯苓震惊坏了。 “他何时离开的?” “约莫子正时间。” 那就是大概待了一个时辰,云挽唇线抿了抿,内心升起一股复杂情绪。 “我知道了。”她语气淡淡。 见她没有预想中的欢喜高兴,茯苓感到疑惑的同时,又道:“哦对了姑姑,彩叶那几个丫头担心您有事,早上抽空来过一回,听闻您安然无事在休假便回去了。” “还有在您未醒前,淑妃娘娘派人告诉奴婢,说让您午后前往长春宫一趟。” 她猜测淑妃娘娘找姑姑是为了昨日慎嫔一事,今早茯苓可是听说了,慎嫔娘娘御下苛刻害了自己,又因胡搅蛮缠乱攀扯惹得陛下生厌,已经降为答应了。 虽说还保留着封号,可经陛下金口玉言,‘慎’字便显得无比讽刺,还不如不要。 众所周知,陛下子嗣不丰,又在女色上向来淡薄,慎答应这回算是彻底失宠了,连带着主持此事的贵妃娘娘也栽了跟头,夺去了宫权。 如今这后宫里,最风光的莫过于淑妃娘娘了。 不仅有三皇子傍身,母家显赫,这次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成了赢家,扳回了一局。 可只有淑妃清楚,她‘赢’得莫名其妙。 尤其是回想那日的经过,她心底便生了疑。 真的是因为自己,陛下才对云挽如此信任? 疑心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因此当云挽过来,淑妃下意识地对她进行打量,目光灼灼,眼神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云挽垂眸,蝶羽微颤,似是不安问:“娘娘为何如此看妾身?可是妾身哪里不妥?” 轻声细语的嗓音犹如春日泉水,潺潺清澈,柔和动听。 未看出什么,淑妃收了目光,招呼她坐下,随即换上一副笑盈盈的面孔:“昨日吓坏了吧?” 云挽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是有点,不过托娘娘的福,妾身洗刷了冤屈。” 淑妃面露愧疚,“让你受委屈了,平白无故让你陷入这些纷争,是本宫大意了。” “说来还是你聪慧,知晓留一手,否则真傻傻地着了她们的道,本宫也救不了你。” 闻言云挽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道讥讽。 救她? 若真到了那地步,她只会想尽办法和自己撇清关系吧? 她面上不显,眼帘低垂。 察觉到她的低落情绪,淑妃心思转圜,叹了口气似庆幸般道:“不过说起来,还是该感谢陛下,若不是陛下一眼看穿慎嫔主仆的嘴脸,手段雷霆,你怕是免不了挨一顿板子了。” 她捂了捂胸口,余光观察着云挽的反应。 云挽只颔首,赞同地附和道:“陛下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妾身感激不尽。” 淑妃端起茶抿了小口,语气随意道:“本宫观那日陛下对你制的香颇为满意,又对你多有维护,想来平日里你去送香时没少喝御前的茶罢?” 闻言云挽表情疑惑,不解地望着她,目光澄澈无躲闪:“娘娘说笑了,平日里妾身制好香后,皆是命身边的小宫女送去,哪里有荣幸能喝上御前的茶水?” 许是昨日受惊,她没睡好,眼下还有一道乌青。 云挽掩唇浅浅打了个呵欠道:“陛下对妾身的信任也不过是因为娘娘罢了,毕竟妾身可是您向陛下举荐的。” 淑妃见提到景宣帝时她眼中既无欢喜羞涩,又无憧憬,不免怀疑自己多想了。 对上她清润明亮的眼眸,淑妃含笑道:“弟妹昨日做得很好,随机应变,算是帮了本宫,你想要什么赏赐?” 她语气一顿,深深地注视着她:“只要本宫做得到,你尽管说。” 闻言云挽脸上浮现欢喜,“妾身想阿绥了,娘娘可否准许妾身见他一面?不必叫他来这儿免得耽误课业,妾身去瞧瞧他即可。” 今日非休沐,阿绥下午有课,来回未免浪费时间,不如云挽去见他。 淑妃愣了下,“只是这样?” 云挽轻轻颔首,目光希冀。 见状淑妃爽快同意:“那好办,正好本宫也有些日子未见晖儿了,你拿着本宫的令牌,以替本宫探望三皇子的名义去弘文馆一趟。” ------------ 第69章 一群小豆丁 午后,云挽先去了趟御膳房,盘算好时间便带着淑妃给的令牌前往弘文馆。 一路上提着东西,跟在后面的茯苓心情隐隐激动。 当初江公公看她性子活泼但不聒噪,将她派到了司香局,说是伺候一位从宫外来的夫人。 起初茯苓并不知云挽的身份,只觉得提起这位夫人,江公公语气很重视。 后来她亲眼目睹陛下对这位夫人的关切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陛下的意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让她震惊的是,这位夫人不仅是淑妃娘娘的弟妹,还育有一子,并且还是三皇子殿下的伴读! 这混乱的关系........茯苓激动又兴奋,可惜她只能深埋心中不敢透露给任何人。 “姑姑,奴婢打听过了,今日小公子他们应当在武场,咱们不用去学堂了。”茯苓悄悄道。 弘文馆武场,一片火热朝天。 除却文识,阿绥他们还必须学君子六艺,其中一项便是射艺。 八岁以下均由武学师傅教学,而武学师傅亦不是寻常人,乃禁军出身,一般不是禁军统领,便是副统领,武艺高强。 云挽抵达武场时,正值半个钟头的休息时间。 没了管束,一群小豆丁累得七扭八歪地倒在柔软草地上,个个小脸通红,大汗淋漓,一张张包子脸扭曲。 云挽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阿绥,穿了一身靛蓝色武服,盘腿坐在草地上。 倒不是她目力有多好,而是在一众小豆丁中,阿绥像极了颗白白净净的窝窝头,尤其是在身边裴谦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看到这画面,云挽忍不住笑了起来。 似有所感,正在听裴谦抱怨哀嚎的阿绥猛地抬头望了过来,旋即眸光骤亮。 “阿娘!” 喊完他噌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迈地飞快冲向云挽。 什么疲倦、稳重、优雅,在看到云挽的瞬间统统消失,像颗被发射的弹珠冲向云挽。 云挽早有准备,阿绥激动之余也控制了速度,没有一下子扑进阿娘怀里,把她撞倒。 抱住云挽的腰,阿绥扬起脑袋,露出一张红扑扑的秀气脸蛋问:“阿娘您怎么来了呀?” 突然见到母亲,阿绥忍不住带上了撒娇语气,声音软哒哒。 云挽爱的不行,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温声细语道:“今日阿娘休假,太想念我们乖宝了就来了呀。” 阿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背着手小声嘟囔:“阿娘我身上太脏了,脸上还有臭臭的汗.......” 云挽扑哧一声,“阿娘又不嫌弃。” 身旁的茯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然,姑姑长得美,生的小公子也玉雪可爱,比她见过的所有小孩都要漂亮,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掏出帕子擦干净阿绥脸上的汗,云挽牵着他到一旁阴凉的地方问:“阿娘没有打扰到你吧?” 阿绥摇头,乖乖地站在她身边,“不打扰,卫统领给了我们半个钟头歇息。” 卫统领便是今日为他们教授射箭的武学师傅,是个五大三粗的糙爷们,因教授对象是他们一群小孩,所以格外宽容,每学一个钟头便让他们休息半个钟头。 云挽放下心来,“那就好,是不是累了?阿娘做了些解暑的饮子点心,拿去和你的同窗分分。” 话落,原本被阿绥抛下的裴谦跑了过来,因为在早地上躺过,衣裳上还沾了不少草屑。 “陆婶婶!您是来给我们送吃的吗?” 他晒得肤色黑红,一双虎目却炯炯有神,期待地望着云挽。 云挽弯腰替他拂去袖口上的草屑,含笑点头:“小世子来的正好,这儿有解渴的茶饮,你瞧瞧想喝哪种?” 除了茯苓,还有两个小太监手上提着吃食,打开盖子一阵清爽扑面而来。 裴谦大喜:“还有冰镇果子!” 这儿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其他小豆丁的注意,远远的一听到他的话,以三殿下为首的小孩蜂拥而至: “在哪里在哪里?我也想吃!” “我也是我也是!” “我想喝豆儿水!” “我要吃冰酪!” “.........” 听到有好吃的,一群小豆丁从草地上飞快地跑过来,探头探脑,叽叽喳喳的,像极了寻常百姓家聒噪的小鸡崽。 看着这一幕,云挽昨日的糟糕情绪一扫而空。 被围在中间忙活的茯苓无奈喊道:“各位小公子莫急,一个个来,想吃什么奴婢给你们盛!” 按理说都是家里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这些不算特别的茶饮糕点他们自然都吃过,可坐在家里吃与在武课上吃是不一样。 前者只要吩咐一声家中下人便会送来,而后者却难得,尤其是在大太阳底下,别提滋味有多爽快了! 捧着一碗冰酪的青衣小豆丁忽然出现,盯着云挽好奇问:“您就是陆长绥的阿娘?” 看着眼前比阿绥大几岁的小孩,云挽扬起一抹和蔼的笑:“对,你们可以和小世子一样喊我陆婶婶。” 豆丁顺势喊了声:“陆婶婶,我吃过你做的珍珠糯米丸子,很好吃!是陆长绥给我的。” 云挽笑意加深,摸了摸他的头:“喜欢下次婶婶让阿绥再给你带点。” 另一个豆丁也溜达过来,仰头问:“陆婶婶,陆长绥为什么能过目不忘?他小时候您给他吃了什么?过目不忘的灵药吗?” 说完他就被同窗挤走了,对方期待地望着云挽:“对啊对啊,这样的药婶婶您还有吗?能不能卖我一颗?我也想过目不忘!” “我先来的你一边去!” “你是不是想打架?” “.........” 见状,云挽汗颜。 一旁捧着酸梅汤小口喝的阿绥听完了全程,顿时小脸一黑。 早知道就不给他们吃了!肯定是吃太饱了! 远处看台上,站在景宣帝身后的卫统领将这群小孩天马行空的异想看在眼里,嘴角抽搐。 他瞄了眼负手而立的景宣帝的,粗声粗气道:“陛下,要不要属下去——”给他们加训。 话还未说完,景宣帝眼中闪过兴味,转身道:“过去瞧瞧。” ------------ 第70章 射箭 校武场,清爽可口的茶点瞬间俘获了小豆丁们的心,个个乖巧地坐在树荫下排成一排,捧着小碗说着闲话。 看到云挽对陆长绥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给他擦汗揉手,又是喊他‘乖宝’的,心里既唾弃又羡慕。 陆长绥都四岁了,他阿娘怎么还喊他‘乖宝’?恶心!羞羞脸! 可是—— 他阿娘好温柔啊!陆长绥啰里吧嗦说这么多她都听得那么认真,他们怎么不知道陆长绥这小子话这么多?他阿娘还总是夸他! 心理不平衡的小豆丁忿忿啃了一大口林檎果。 正低头听着阿绥将在弘文馆趣事的云挽察觉到灼灼视线,她一抬头便同坐在对面的小孩对视。 对方似乎没想到云挽会忽然抬头,顿时小脸蛋骤红,慌得赶忙收回视线,四下躲闪。 云挽朝他招了招手,小孩愣住。 阿绥注意到阿娘的动作,他看了过去,便喊声:“吴峮,我阿娘叫你过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吴峮犹豫了下,还是起身走到云挽面前,“陆婶婶,您找我有什么事?” 云挽打量着眼前的小孩,看身量大致六七岁,比阿绥大了两三岁的样子。 “你叫吴峮?”云挽温声问,语气如沐春风。 吴峮垂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揪了揪,点头嗯了声。 “婶婶你还可以喊他吴小六!”一旁的裴谦探头,啃着脆果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云挽:“走近些,你脸上沾到了灰尘,婶婶帮你擦一下。” 吴峮抿了抿嘴,小步挪了过去。 距离拉近,云挽一手握住他的肩膀,一手拿出帕子碰了碰他脸上的灰尘印子。 发现这样简单的擦拭没法擦干净,云挽便沾了点茶水打湿帕子,抹去了那道灰印子,动作轻柔。 “好了。” 然而只是简单的一个举动,吴峮小豆丁却蓦然红了眼睛。 云挽不解,“抱歉,是不是婶婶弄疼你了?” 吴峮摇头,抹了把眼角闷闷道:“谢谢婶婶,你和我娘亲一样,我脸上沾了灰尘,她也是这样帮我擦的,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原来是这样,云挽笑道:“你娘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她定会高兴的。” “若是有机会见了你娘亲,我肯定要将你的话转告给她听。” 她想要是哪天听到从旁人口中夸耀阿绥的话,自己定然能高兴地吃上两碗饭,云挽想这吴小六的母亲也是。 却见吴峮面上流露出失落难过,他闷闷不乐道:“婶婶恐怕见不到我阿娘了。” 云挽愣怔,“为、为何?” 吴峮低头不语,是阿绥踮起脚尖在她耳边解释道:“阿娘,吴峮的娘亲去年病逝了。” 吴家孩子多,听吴峮在家中排行为六便知,且只是他父亲这一脉,不包过他那些叔伯。 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云挽深有体会,知晓这孩子在家里应该没少受委屈。 当即叹了口气,将他搂在怀中,怜爱道:“好孩子,让婶婶抱抱你。” 阿绥瘪了瘪嘴,不过看在吴小六情况特殊的份上没有推开他。 而一旁的裴谦是个无热闹不凑的小孩,见状迅速凑了上去:“婶婶我也要抱!”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喜欢跟风的小豆丁围在云挽身边,叽叽喳喳道:“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阿绥气得叉腰,护在云挽身前,凶巴巴道:“你们自己抱自己!身上那么臭不许熏着我阿娘!” “陆长绥小气鬼!” “陆长绥你好凶!” “...........” 面对一众控诉,阿绥板着脸寸步不让。 他才不管呢,这些人明明自己有娘亲,还非要来和他抢! 别看阿绥人小,力气可大着,有他拦着没人能靠近云挽,像个勇猛的小护卫。 小豆丁们气得跺脚,云挽无奈笑,感到好笑又温情。 直到一声暴吼:“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小豆丁们回头一看,瞬间惊恐如鸟兽般扑散,嘴里嚷嚷道:“卫统领来啦!卫统领要骂人啦!” “卫统领生气啦!他要揍人啦!” “.........” 卫统领:........这群小兔崽子一天天的净造谣。 云挽回头,循声望去,见到了他们口中的卫统领。 远远的看起来像一座山,虎背熊腰,脸大而方,眉毛浓密,眼大如牛,矍铄有神,下巴上一圈胡络腮,声音洪亮,很符合云挽对禁军统领的印象。 裴谦天不怕地不怕,端着小盘凑到卫统领面前,嬉皮笑脸道:“卫统领,这是陆长绥他阿娘做的点心,特好吃你尝尝!” “谢——” 卫统领虽是个糙老爷们,却很喜欢吃甜叽叽的食物,他抬手正要拿,那盘中点心已被人捷足先登。 他愣在原地,胡络腮难掩他脸上的惊愕。 两口吃完一块粉糯的糕点,景宣帝眉眼舒展,开口夸了句:“的确美味。” 他今日着了身墨青长袍,广袖如云,绣着大片麒麟瑞兽纹,腰缠金玉皮革蹀躞,墨发冠玉。 日光下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势非凡,宛若天神降临。 他捻了捻指尖残留的屑末,踩着绣金云纹靴履踱步至云挽面前长身玉立,悠然道:“朕竟不知夫人手艺竟如此好。” 说着他目光扫了眼放置在一旁的剩余糕点,淡声吩咐宫人装了一盒。 这番举动出乎卫统领的意料,他顿时一头雾水。 裴谦倒是习惯了,反正舅舅抢东西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他干脆把手里盘子也塞给了正在装盒的宫人。 躲无可躲,云挽垂眸欠了欠身,嗓音淡淡:“见过陛下。” 捕捉到她眼下的乌青与神色间的躲闪,景宣帝眉头微动,“夫人昨晚没休息好?” 他语气中夹杂着未遮掩的关怀,听得卫统领心突突,眉头紧皱,一双牛目在两人之间游移。 云挽退了半步,语气恭敬道:“谢陛下关怀,妾身昨晚睡得很安稳。” 见状景宣帝眉峰聚起,眸光在她冷淡的侧颜转圜,神色稍沉。 察觉到陛下此刻不大畅快,卫统领朝着那边在树下躲懒的小崽子们,大吼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拜见陛下?” 他一吼,小豆丁们一溜烟飞奔过来,朝景宣帝行礼。 没见过景宣帝的碍于他一身威严气势,低着头不敢乱看,就连最活泼调皮的几个也瞬间安静下来。 景宣帝的出现,让他们比见到自家严厉的父亲或祖父还紧张。 景宣帝倒是淡定,因为他们的父亲或祖父见到自己更紧张。 “这么热闹在做什么?”他背着手,垂眸扫了眼这些半大小子问道。 三皇子为首,如实回答。 景宣帝:“方才都学了些什么?” 三皇子感到压力,“回父皇,我们学了射箭,卫统领教我们射箭!” “哦?”景宣帝挑眉,“成效如何?” 闻言三皇子表情明显一僵,小声回道:“儿、儿臣射中五环.......” 听到五环,景宣帝虽未置一词,可显而易见的,冷峻的眉眼昭示他并不满意。 这个时候三皇子就无比想念他那个整天眼高于顶,看不惯自己的太子二哥。 若是由他在,自己就不用独自承受来自父皇的威严了,因为太子的箭术只比他好了一点。 而这点差距,三皇子可以用年龄差的理由说服自己。 “舅舅,我射中了八环!” 裴谦开口,夺去了景宣帝的注意。 他赞了声:“不错!” 裴谦这小子,文识课业成绩不行,但在武课上却表现甚佳,不管是舞刀弄枪,还是骑马射箭皆有模有样。 不用顶着来自父皇的威压,三皇子骤然松了口气。 这时其他人也向景宣帝汇报自己的成绩: “我射中了三环!” “我六环!” “........” 听了一圈,景宣帝目光落在白净秀气的阿绥身上,慢条斯理动了动唇:“你呢?” 阿绥还未开口,便有人忍不住开口替他回答:“陛下,陆长绥他没射!他拉不动弓哈哈哈!” 这笑声着实气人,若是个心思敏感的小孩此刻指不定被羞地面红耳赤。 但阿绥生气归生气,不忘扭头瞪对方一眼,解释道:“我才不是拉不动弓,是因为卫统领说我还小拉弓容易受伤,让我先不碰弓箭!” 卫统领点头,向景宣帝解释道:“的确如此,这小子年纪最小,胳膊经脉尚未长好,太早拉弓容易拉伤,属下便让他在一旁观望。” 说完他训斥了那笑得大声的小子,“你个射三环的有什么资格笑别人?等下加训!不射到六环不许回去!今天做不到明天接着练!” 三环小子:........ 阿绥冷哼一声,扯了扯云挽的袖子,悄声说:“阿娘,要是有合适的弓箭我肯定能中环,而且不止三环!” 云挽拍了拍他的背,神色骄傲:“阿娘相信你。” 两人声音不大不小,旁人尽收耳底。 景宣帝瞧了眼阿绥一眼,似笑非笑道:“瞧你小子这般自信,来人,将朕库房里那只黑漆羽弓拿来!” 江福盛心中乍舌,那虽是把孩童用的小弓,可威力不凡,价值连城,就连当初太子殿下开始学射箭时,陛下都没有想过拿出来呢! 其他人不清楚是什么弓,但明白能被景宣帝收进库房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很快,宫人动作迅速利落地送来一把弓,约莫成人一臂长,可弓身通体为黑,触手冰凉有纹路,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奇怪图案,看上去神秘而锐利。 景宣帝伸手将抹黑漆羽弓握在手中,宛若一件孩童玩具,但这弓周身所散发的寒芒,没人敢小觑。 他嗓音低沉,淡淡解释这把弓的来历: “这把弓是朕当年出征北疆,灭了一小国得来的战利品,是那小国君主命人精心打造送给他三岁小儿子的生辰礼。” 虽然还未送出去便被他灭了国,这把由顶尖工匠精心打造的黑漆羽弓自然也落入了景宣帝手里。 他抬眸目光看向阿绥,缓缓道:“这把弓便是寻常三岁孩童也能拉开,今日你若能用它射中靶子,超过三环,朕便将他赠于你。” “陛下!” 云挽一听,忍不住出声制止。 对上她不赞同的眼神,景宣帝勾唇,夫人终于正眼看他了。 他沉吟道:“夫人不必忧心,这弓便是那小国君主为他三岁儿子打造的,构造巧妙,毋需太费力,不会伤了他。” 可云挽担心的是这个吗?她是担心景宣帝这话会引起两位皇子的嫉恨,让阿绥过于高调。 两位皇子都没有拥有的东西,给了阿绥真的对他好吗?她不信这个男人不明白其中道理。 景宣帝自然明白,但他也有他的考量。 “夫人放心,只是一把较独特的小弓罢了,太子兄弟二人也用不上,留在朕的库房不过是积灰。” “若不是这小子,朕也想不起朕那还有这么件玩意儿,既适合他朕送给他也无妨。” 言外之意,即便这弓珍贵又如何?也不过是一份战利品罢了,与其留着无用,不如给需要、适合它的人。 譬如阿绥。 这儿也只有他年纪最小,多包容些又何妨? 这样一把专门给三岁小儿打造的弓,其他大点的孩子包括三皇子在内即便稀罕,也不会真的拿来用,否则就要被耻笑了。 眼见她眉宇间神色有所松动,景宣帝幽幽道:“难不成真要让这小子在一旁眼睁睁看别人亲自拉弓射箭?夫人难道不心疼?” 此话一出,成功说服了云挽。 景宣帝心中冷哼,也就只有这小子能让夫人百般思量。 他垂眸,将弓递至阿绥眼前,眉头挑了挑问:“敢不敢应战?” 方才陛下与阿娘的对话阿绥都听见了,他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中环,便昂首挺胸道: “我敢!” 接下黑漆羽弓以及箭矢,阿绥前往靶场,身后乌泱泱一片人跟上。 靶场上,阿绥根据之前在一旁观望记住的动作,开始拉弓射箭。 “啪——” 一箭射出,对面宫人摇旗未报。 说明未脱靶,但一环都算不上,箭矢在木靶边缘摇摇欲坠。 阿绥面色失落。 景宣帝扫了他一眼,“三次机会。” 闻言阿绥一扫气馁,再次一鼓作气开始拉弓。 景宣帝盯着他,冷声指导:“姿势不对,迈开腿与肩同宽,左手抬高舒展,握住弓身,身体挺直莫动。” “右手抬高拉弓,保持呼吸,目视靶心,身心放松,全神贯注,莫要胡思乱想。” “砰——” “五环!” 裴谦以及三皇子纷纷惊呼,阿绥双眸骤亮。 景宣帝睨他:“继续。” “砰——” ------------ 第71章 小露一手 人群中,云挽怔怔出神。 尽管记住了射箭的要点,阿绥姿势摆得有模有样,第一箭还是射空了。 他气馁之后,重新一鼓作气。 这一次,景宣帝一改往日向来只旁观不表意见的习惯,开口纠正阿绥的姿势。 他上前站在阿绥后侧,足尖一点掌心一按,迫使阿绥下盘扎得更稳,拉弓姿势更为正确,整个人像棵拔地而起的小白杨。 远远望去,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竟格外吸睛。 茯苓心生感叹道:“姑姑,陛下对小公子可真好,竟亲自教导,奴婢瞧着与寻常人家父子无异。” 云挽瞳仁骤缩,面色微微变化。 她盯着茯苓,眉宇间蒙上一层凝重,眼中氤氲着旁人看不懂的复杂。 茯苓被她看得发怵,不明所以,“姑姑?” 云挽唇瓣阖动,只淡声道:“这样的话以后莫要说了。” 也幸好她们离得远,茯苓用的是虚声。 “目视前方,抛去一切杂念,只盯着靶心。” “待你觉得瞄准了,便不要犹豫立即放箭。” 景宣帝弯身握住阿绥的小胳膊,语气冷肃道。 阿绥板着包子脸,严肃认真地照做,待他点头后,景宣帝松开手任由他自己发挥。 “砰——” 这一箭,比第一箭好多了,竟中了五环! “五环!陆长绥射中了五环!比三环还多了两环!” “刚才是谁射了三环还嘲笑他的?” “........” 景宣帝浓眉轻挑,狭长凤目中闪过一丝满意。 还算这小子不错。 阿绥听到自己射中五环,白净小脸一愣,下意识看向云挽,脸上绽放笑容,仿佛在说:阿娘,我射中五环了! 平日里阿绥是个老气横秋的小小少年,长得灵巧可爱,却不爱笑,而此刻他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嘴巴咧开,脸庞俊秀白皙的,更像极了云挽。 抬眼望去,云挽此刻也满心满眼只有这小子,笑容灿烂如花,看不见其他。 景宣帝心底轻啧。 敛神收目,他扫了眼阿绥,淡淡道:“继续。” 三箭,还剩一箭。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对上阿绥明亮澄澈的眼眸,景宣帝扯唇:“若想让你阿娘再高兴些,就好好发挥。” 阿绥重重点头,一双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坚定道:“我会的,陛下!” 他觉得陛下果真是个极好的人,方才若没有他的指导,那一箭阿绥还不一定能中五环。 重新拉弓举箭,阿绥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对面的靶心,小小的身躯,一举一动带着说不出的贵气与凛然。 卫统领瞄了眼,这一大一小背影还真有几分相似,心想大概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缘故吧? “砰——” 阿绥在瞄准靶心的一瞬间放了箭。 箭矢划破长空,以雷霆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向靶子。 片刻后,宫人举旗报数。 “——八环!” 话音刚落,校武场顿时沸腾。 “八环!天呐是八环!” “陆长绥竟然射了八环!” “他第一次射箭,才射了三次竟然就射中八环了!好厉害!” “........” 阿绥愣在原地,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他竟然射了八环! 回过神来,他握住黑漆羽弓来到景宣帝面前,语气中难掩激动与感恩:“陛下,谢谢您!” 他以为自己今天能射中五环已经很满意了,因为这样他已经向同窗证明了自己,赢下了这把适合自己的弓! 景宣帝垂眼睨他,“若真想谢朕,就在你母亲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阿绥:? 大人的心思弯弯绕绕,阿绥再聪慧也没想明白。 于是他只纠结了片刻便将其抛之九霄云外,来到云挽跟前。 他精神奕奕道:“阿娘,我中了八环!您看到了吗?” 云挽蹲下身,摸了摸他柔软的脸蛋,捏捏道:“阿娘当然看到了,我家乖宝真厉害,阿娘为你感到骄傲!” 说着她哎呀一声,表情惊叹:“乖宝怎么这么厉害呀?这是谁家的小孩,这么厉害呀?” 阿绥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头扎进云挽的怀里,“是阿娘家的.......” 他仰头不忘把握在手上的小弓展示给云挽看,昂首挺胸子信道:“阿娘,以后我也可以练箭了,等我练得百发百中后我表演给您看!” 云挽眼中含笑,温柔似水道:“好呀,阿娘等着乖宝百发百中的那一天。” 话落,校武场上爆发雷鸣喝彩,隐约能听到裴谦的大嗓门: “舅舅好厉害!快给我们再露一手!” 三皇子亦是一脸崇拜:“父皇好厉害!” 卫统领感叹:“不愧是陛下,您的箭术果真天下一绝,不曾退减!” 曾跟随过景宣帝出征,卫统领对他的箭术十分了解,竟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已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在箭术上仍未懈怠,这令他既景仰又惭愧。 一箭射中靶心,景宣帝收回视线,不经意间瞥了眼远处,随即抬手准备再来一发。 茯苓张望了下,回头对云挽激动道:“姑姑,好像是陛下在射箭,还是命中了最远的那个靶心!” 要知道最远的那只木靶可足有百步之遥,他们寻常人恐怕连靶心都看不清! 阿绥震惊,陛下竟如此厉害? 他顿时备受鼓舞,扬起小脸问云挽:“阿娘,我们去看看陛下射箭吧?” 他瞳眸中充满期待。 云挽颔首应下,牵着他进了校场。 在母子俩踏进靶场的瞬间,景宣帝松开箭羽。 顿时‘咻’的一声,箭矢带着银光寒芒,以闪电般的速度直直地刺向远处,顷刻间一声‘咚’响,命中红心。 接下来,便是一箭接着一箭,景宣帝以令人想不到的速度出箭。 拉弓放箭,命中靶心,一气呵成,轻松地令人热血沸腾。 周围已是一片惊呼喝彩,细听俱是小孩的嗷嗷叫,其中以裴谦最激动,就差上蹿下跳了。 最后箭篓里还剩三支箭,景宣帝双指夹起,搭在弓弦上。 在众人屏息瞩目中,三箭齐发,射穿靶心。 下一瞬,在众目睽睽下,木靶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景宣帝面不改色,仿佛早有预料,均是胜券在握的从容坦然。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玩着弓身,长眉微挑,凤眸凛然,五官锋利俊美,尤其是高挺的鼻梁与硬朗的线条。 骄阳下,他胸膛挺阔,身姿挺拔,玉冠束发,墨袍飞扬,不过寻常装束,却掩不住周身的凛冽刚毅之气。 蓦地,云挽呼吸微滞。 ------------ 第72章 惹怒 似有所感,景宣帝侧头,不期然撞进一双水盈盈的美眸。 他一怔,忽而扬唇,将长弓递给宫人,大步流星朝云挽走来。 及至眼前,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周身气息清冽灼热,望向云挽的目光中似乎盛着一簇小火苗,将她的面容身影清晰地刻在眸底。 “夫人在看什么?” 一语惊醒,云挽意识到自己竟看他看愣了去,顿时耳根子一阵火烧火燎。 可别开眼未免有欲盖弥彰的意味,她咬了咬唇,淡声道:“陛下箭术了得,很厉害。” 她试图以平淡自然的语气阐述这个事实,来掩饰适才的贸然行为。 景宣帝盯着她赤红的耳垂,视线又回到她故作镇定的面容上,倏尔朗声大笑。 笑声传至四周,三皇子与裴谦相视一眼,皆面露震惊。 父皇/舅舅这是怎么了?怎么笑得如此大声?难道是有人要倒霉了? 唯有面糙心不糙的卫统领盯着两人,忽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景宣帝笑完敛声勾唇:“若能得夫人一句夸赞,朕心满意足矣。” 在他的笑声中,云挽越发不自在。 阿绥夹在两人中间,瞧瞧阿娘,又瞧瞧陛下,忽然仰头问景宣帝:“陛下,您也能百步穿杨吗?” 景宣帝挑眉不语。 一旁的江福盛含笑道:“小公子说笑了,陛下别说百步穿杨了,早些年陛下领军出征在外打仗时可是箭无虚发,百发百中,不知有多少敌军首级是斩在陛下剑下.......” 说起自家主子过往的光辉,江福盛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既是说给阿绥听,也是说给云挽。 毕竟江福盛深知自家陛下是不可能亲口说这些光荣历程的。 果然,母子俩听得认真,尤其是陆夫人,脸上露出讶然,似乎没想到陛下这般骁勇。 再一瞄,陛下神色倨然。 差不多了,景宣帝出声制止:“行了,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他低头打量被云挽牵着手的阿绥,难得夸了句:“朕瞧你小子资质不错,好好练,说不定也能像.....” 语气一顿,他哼笑:“做不到像朕一样,至少也能像卫统领那样。” 阿绥受到鼓励,“真的吗?” 景宣帝:“朕金口玉言,自然是真的,前提是你能吃苦。” 阿绥立即道:“我不怕吃苦!” 云挽瞧了眼卫统领五大三粗,一脸凶悍的模样,努力忍住反驳的欲望。 虽然卫统领很威武,但她还是希望自家孩子将来长成美男子模样。 ......... 时间差不多了,景宣帝率先离去。 云挽有意避开,特意迟了一刻钟才离开。 却不想,有些事有些人她是避不开的。 在快到小院子时,甬道转角那树下站立的赫然是景宣帝。 云挽愣在原地。 景宣帝信步悠悠而至,挡住她的去路,语气幽幽道:“夫人是在躲朕?” 她低下头,“云挽不敢。” 景宣帝嗤笑,显然不信,“朕岂会不知夫人说的‘不敢’便是承认的意思?” 因为‘是与不是’皆有冒犯或欺君之意。 云挽抿唇,扫了眼四周,转移话题道:“陛下找妾身是有何要紧事?若无事的话妾身便该回去了,否则被宫人撞见不好,于陛下名誉有碍。” 她说得言辞恳切,却令景宣帝生恼。 在云挽惊慌的神情中他步步靠近,直至将她逼到树下退无可退,才冷声道:“夫人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想避着朕?” 云挽唇瓣微阖,对上他冷冽的眼神,她表情淡去,闭口不语。 景宣帝扯唇,“夫人在生朕的气?” 眸光微动,云挽撇开眼看向别处。 景宣帝了然,“是因慎嫔之事?” 除了此事,他想不到云挽不高兴的理由。 “夫人放心,昨晚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他承诺道。 也是他大意了,以为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便不会有事,忘了人心难测。 至于云挽会害慎嫔这种说辞他从未信过,更未放在心上。 他说得直白,云挽索性也摊开说:“陛下既知,云挽也斗胆想同您说心里话,望您听完后莫要生气。” 眸色微动,景宣帝启唇:“夫人请说。” 云挽掀眸,凝望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道:“我知道,让我入宫任香师一职是陛下的意思,我此前佯装不知是想过安生日子。” “我无意掺入陛下后宫纷争,可.....” 她语气一顿,残余的恐惧逐渐攀升萦绕在心头,云挽声音微微颤抖:“可只因我是淑妃娘的亲眷,是借她之手召进内廷的,便被打上了长春宫的烙印,于是有了这桩祸事。” “陛下,您该知晓她们是想针对淑妃娘娘,我不过是、是被牵连的,可是经历了昨晚的事,我、我真的怕了........” 一想起昨日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画面,云挽便止不住害怕,她望着景宣帝,眸中有泪光浮现。 景宣帝心中钝痛,他脑海中骤然浮现昨夜云挽趴在榻上失声痛哭的场景,哭得那般哀戚,那般令人心碎。 喉间似有东西堵住,他张了张口,声音低哑:“昨晚的事,不会有第二次。” 他重复道。 “参与此事的人朕皆处置了。” 云挽摇头,泪水摇摇欲坠:“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夫人想要什么?” “我想出宫回家。” 脸色倏沉,景宣帝望着她,眼神深邃冷冽:“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云挽当然知道。 景宣帝定睛:“朕知夫人不愿入朕的后宫,做一笼中鸟,朕便做了这场戏引夫人入宫,以这样的方式拉近与夫人的关系。” “可夫人,却一直想逃离朕,将朕视作洪水猛兽,拒之千里,夫人是以为朕当真没有半分脾气?” 每说一句,胸膛便生出一簇小火,这些小火逐渐熔成一团巨火,在景宣帝的心口翻滚,烧得他五脏灼痛。 云挽身形一颤,望着他的眼睛渐渐低垂,“陛下是要....打板子吗?” 在她垂眸的一瞬,眼角的泪水凝成珠子滚落,在地上形成一抹深色。 景宣帝脸色阴沉,他咬紧牙关道:“朕再给夫人一次机会,夫人想要什么?” “出宫免谈,朕不会同意。” 云挽面露失望。 见状景宣帝心中怒意攀升,语气森然:“看来夫人是铁了心要出宫。” 他扫了眼茯苓,冷声下令:“送夫人回去,未经朕的允许,不得让夫人擅自走动!” ------------ 第73章 出宫 “姑姑,陛下好像很生气。” 回到静谧小院,茯苓斟了杯热茶,瞄了眼云挽平静的侧颜,惴惴不安道。 适才陛下不说是龙颜大怒,可也好不到哪里去,茯苓站在边上都吓得腿软,就怕陛下对姑姑生了厌。 而姑姑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 白玉茶杯中淡绿茶叶浮浮沉沉,在滚烫开水的冲沸下枝叶舒展,散发淡淡清香。 云挽垂眸凝视着这变化,瓷白纤细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精致清冷的脸庞神情平静,鸦青睫羽浓密低敛,遮住了她眸底的情绪。 她抬手按了按眼角,指腹的热意驱散了眼部的酸涩,瞬间舒服许多。 生气么? 圣上的忍耐程度似乎比她预想的要高。 ....... 那日起,景宣帝再未出现过,云挽倒也过得清闲,看上去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她每日除了呆在司香局,完成自己的事务,顺便指点手下几个小宫女调香外,便是安静地呆在小院。 茯苓从起初的心急如焚,到现今的心如止水。 她算是看出来了,姑姑对惹怒陛下一事丝毫不在乎,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坦然地像个没事人。 反倒是江公公每日一问,明里暗里吩咐她劝姑姑去向陛下认个错,显得陛下尤为在意,甚至急得江公公嘴上都起潦泡了。 可茯苓能如何? 姑姑看似温柔性子软,实则比谁都坚韧淡漠。 她原先也劝过暗示过,可姑姑温温柔柔地应下,然后什么也没干。 六月进入下旬,天儿越发热了,树上蝉鸣不断,一天中白昼时辰变长,云挽醒得也越发早了。 清晨天边破晓,天光乍现,薄雾尚未散去,屋子门扇从里推开,云挽衣着整齐地出现。 月白为衣,青色软烟罗为裳,乌发似瀑垂落,黑亮中散发着丝绸般的光泽,未施粉黛的面庞更是烛玉生辉,清雅中透着媚意。 站在晨光下,朦朦胧胧,美得不似真人。 云挽开口吩咐,嗓音清凉似水:“茯苓,替我梳妆。” 茯苓正在给院里的树浇水,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她的衣着愣了下,“姑姑您要出去?” 云挽嗯了声,“去长春宫。” “可是陛下说.........”茯苓面带难色地看着她。 云挽蹙额:“去见淑妃娘娘算随意走动?我已许久未去,这很不妥。” 茯苓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应声道:“那奴婢为您梳妆。” 长春宫,云挽见到淑妃后说明来意。 “出宫?” 淑妃拧眉,神情不大赞同,“这好端端的你怎么想出宫?” 闻言云挽眉间黯淡,愁绪萦绕道:“娘娘,明日是夫君的......祭日,妾身想去看看夫君。” 此话一出,淑妃愣怔。 她放下手中的玉滚轮,拍了拍额头懊恼不已:“真是,瞧本宫的记性,忙昏了头竟忘了如此重要的的日子。” 明日是陆丰澜的祭日。 云挽神色忧思,情绪低落。 想起自己那年纪轻轻便离世的胞弟,淑妃生出难过怅惘:“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三弟也......离开了这么多年。” 云挽:“是妾身不好,提起此事平白给娘娘徒增愁绪。” 淑妃摇头,看向她的目光颇为愧疚,“难为你与三弟情深意重,为他守身这么多年无怨无悔,还将阿绥那孩子生的这般聪慧。” 云挽笑了笑,露出思念的表情:“丰澜是妾身的夫君,他待妾身好,妾身自然念着他。” “可惜妾身福薄,没能与夫君恩爱长久。” 她语气低落,看上去遗憾又难过。 “三弟他.......” 话到嘴边,淑妃沉重地叹了口气,拉着云挽的手的和气道:“去吧,着本宫的口谕给你安排出宫的马车,趁着日头不晒,顺道去接阿绥一同回去,也替本宫向三弟问个好。” 云挽目露感激:“谢娘娘。” 淑妃摆摆手,胞弟的祭日,她岂有阻拦的道理? 殿外茯苓见云挽出来,未觉不对,直到走了好半晌,发觉不是回司香局的路后她心里咯噔一下。 “姑姑您这是?”她不解地看向云挽。 云挽拿出出宫的令牌,笑意盈盈道:“淑妃娘娘已同意我出宫,你先回去吧。” “啊?!” 茯苓大惊,犹如天塌。 她拦住云挽的去路,面带苦涩:“可是姑姑,陛下不让您出宫啊!” 要是让陛下知晓姑姑离宫了,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云挽:“我出宫有要紧事,娘娘已恩准,又不是——” 但茯苓满脑子都是‘姑姑要出宫’,顿时急得原地跺脚,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忽然她定睛看向云挽,语气急切道:“不行!请姑姑稍等片刻,奴婢去向江公公知会一声!” 话落,茯苓已转身朝着紫宸殿的方向奔去,速度快如影。 云挽在原地站了会儿,继续朝前走去。 抵达紫宸殿前时,茯苓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御前的小内侍惊讶,“茯苓姐姐您怎么来了?这么急是发生了何事?” 茯苓一手撑腰,一手挥了挥,语气艰难道:“快、快帮我叫江公公!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小内侍赶忙上前搀扶,也焦灼起来:“诶诶您稍等,江公公随陛下去了勤政殿,我这就是去通禀!” 茯苓抓住他,“我同你一起!” 一来一回得耽搁不少时间,她得抓紧时间。 勤政殿。 闲来无事,江福盛倚靠在殿外檐下柱子旁纳凉,偶尔听到殿内陛下训斥大臣的动静,无奈摇头。 陛下最近这火气越发旺了,可惜消火的人迟迟未来。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他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他打了个哈欠,不小心扯到嘴角的潦泡,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江公公!” 远远地,有人喊他。 江福盛回头,余光瞥见来人是茯苓,他一乐。 夫人终于想通了要来向陛下认错了? 他甩了甩拂尘,笑眯眯看着茯苓,语气和蔼可亲:“茯苓来了,你家姑姑呢?” 茯苓哭丧着脸道:“江公公不好了!姑姑出宫了!” 笑容骤然消失,江福盛眼前一黑,“什、什么?!” ------------ 第74章 备马 勤政殿内,几位大臣苦不堪言。 每人夙兴夜寐写下的折子呈上去,结果被景宣帝当面批得一无是处,让他们老脸通红、无地自容。 偏偏被斥责完后,陛下未置一词,将他们晾在一旁,连个冷板凳都没得坐,着实煎熬。 于是众目睽睽下,江福盛战战兢兢地进殿,在景宣帝耳边低语。 刹那间,殿中气压降至冰点,跪在冰凉玉石地板上的大臣莫名打了个寒颤,膝盖凉意沁入骨髓。 江福盛更不必说了,禀告完后背冷汗淋漓,血色尽失,等待着雷霆震怒降临。 出乎意料地,景宣帝除却一开始周身气势骤变,威压浓重外,语气冷静地可怕: “诸位爱卿起身。” 闻言几位大臣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颤颤巍巍从地上直起身。 景宣帝眸光扫过几人,语气威严冷沉:“朕容你们些时日,三日后的折子若还是令朕不满意.....诸位爱卿便礼贤让位罢。” 几位大臣顿时头顶一凉,头皮发麻,有种乌纱帽已落地的感觉,不忘躬身道:“谢陛下宽宥,臣等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景宣帝敛眸:“退下。” 几位大臣颤然告退,脚步匆忙地离开勤政殿。 大殿回归寂然,角落冰盆散发着浓浓寒气,与瑞兽香炉中的袅袅幽香交缠,吸入肺腔,冷冽刺骨。 从窗棂方格穿透进的一束光打在景宣帝身上,深邃高耸的眉骨落下夜幕般的阴影,漆黑的眼中浓墨翻滚,声音冷到极致,令人不寒而栗: “备马。” ........ 坐上出宫的马车,云挽率先去了弘文馆接阿绥,眼看便要出安庆门。 马车上,阿绥挎着天蓝色书袋,坐在软垫上双腿悬空,紧挨着云挽。 能与阿娘一起回家,他格外高兴,嘴里哼着云挽以前哄睡时给他唱的童谣。 哼完他扭头,带着几分肉感的小手摸上云挽的脸颊,扬声问:“阿娘,您不开心吗?” 脸上温暖的触感令云挽回神,她握住阿绥的小手淡笑着摇头:“没有,阿娘只是沉醉在你的歌谣里。” 阿绥有些害羞,“那我再给阿娘哼一遍?” 云挽柔声:“好呀。” 阿绥正襟危坐,揣着手清了清嗓子准备起哼,马车后倏尔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哒哒哒—— 由远及近,伴随着高昂的马鸣声在狭长的甬道内疾驰,仿佛有千军万马般寸寸逼近,给人无限的压迫感。 城门守卫持剑严阵以待,却在看清马上之人的面容时大惊失色,丢械下跪。 “是圣上!” 听到这三个字,云挽拢在袖口中的手颤了颤。 阿绥咦了声,掀起缎帘往后瞧了眼说:“阿娘,后面有马在追我们。” 在汗血宝马的对比下,马车的速度宛若龟速。 话落,他们所乘的马车猝然停下,接着一道森然冷酷的声音响起: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马车外,景宣帝高坐骏马之上,双目如炬,死死地盯着车厢,仿佛要穿透车壁直视里面的人。 他衣袍华丽,刻着金丝蟠龙绣纹的袖摆被风吹得鼓起,金阳照射城门,身下的高大骏马通体黑亮,马首长仰,喷出一声响鼻。 景宣帝凤眸眯起,握住缰鞭的手正要抬起,厚重的缎帘从里掀起。 下一瞬,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小脸。 阿绥脸上俱是天真无邪:“陛下您怎么来了?您是在宫中纵马么?” “我与阿娘正要回家咧!” 他趴在窗口,好奇地盯着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景宣帝。 还咧。 景宣帝脸色倏黑,扬声道:“江福盛!” 从后面紧追慢赶的江福盛闻言浑身一颤,从马上翻滚下来,气息坚挺道:“奴才在!” 景宣帝一个眼风扫过去,江福盛喘着大气来到马车前,对阿绥强笑道:“小公子,奴才抱您下来。” 还未触及到阿绥的衣角,坐在内侧的云挽搂住阿绥,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神情紧张地望向景宣帝:“陛下,稚子无辜。” 见状景宣帝冷笑,面色紧绷,一双乌黑眼眸寒风阵阵,“夫人以为朕要做什么?” 云挽动了动唇,还未出声,一旁的江福盛急得拍大腿: “哎哟夫人唷,您误会了,陛下的意思是有话要与您说不便让小公子听见,让奴才先带小公子在边上候着!” 否则两人若是拉拉扯扯起来,被纯真聪慧的小公子看去了,这不带坏小孩吗? 偏两人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江福盛顿时庆幸自己跟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挽一愣。 “阿娘?” 阿绥乖乖地看着她。 云挽犹豫了下,便松开他,“去吧,先和江公公过去,阿娘和陛下有话要说,小孩子不能听。” 两人离开后,此处顿时只剩二人。 景宣帝目光紧紧地盯着车厢内的云挽,脸色阴沉:“夫人忘了朕的吩咐?执意出宫?” 云挽抿了抿唇,淡声道:“妾身有要紧事,不得不出宫。” 闻言景宣帝面含怒气,语气无甚波澜:“夫人有何要紧事非要出宫?说与朕听听。” 他显然不信云挽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出宫,心中积攒着无限怒火。 云挽抬头,同他对视道:“明日是妾身夫君丰澜的祭日,于情于理,妾身与孩子都该去祭拜一番。” “此乃人伦纲常,陛下也要阻拦?” 她目光如水,盈盈地望着他。 面色一顿,景宣帝喉结滚动,眉间怒气微散。 不过—— 他冷声:“既如此,你为何不同朕说?” 难道她照实说了,以为自己就是那般不近人情,会不同意她去祭拜前夫的坟墓? 景宣帝自问自己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他身为一国之君,有的是心胸。 云挽蹙额,看向他的眼神似有控诉:“那日妾身想说,可您却勃然大怒,妾身自然不敢说了。” 景宣帝面色微僵,他绷着脸:“那之后呢?这么多天过去,朕也不见夫人来寻朕说。” 云挽垂眸:“您那日说,不允妾身随意走动,御前重地,妾身哪敢擅自前往?” 景宣帝气笑了。 ------------ 第75章 原谅 “依夫人的意思,还是朕的错了?” 景宣帝收了鞭绳,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面无表情道。 逆着光,云挽只看清他线条清晰的下颌角,语气听上去很是不悦。 她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眼眸看向别处,小声嘀咕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圣明神武,雄才大略,怎会有错——唔。” 声音戛然而止。 景宣帝听得额角狂跳,不等她说完便翻身下马,一个踏步踩上马车前沿,虎口张开掐住了她的腮帮子,似笑非笑道: “夫人这张巧嘴不去说书倒真是可惜了。” 表面溜须拍马,实则阴阳怪气,跟含了刀子似的。 云挽腮帮子酸痛,上下唇瓣被迫张开,配上鼓鼓的脸颊,包含愠怒的眼眸,像极了露出水面吐泡的鲤鱼。 景宣帝眼底闪过笑意,指腹故意捏了捏,似捉弄般。 夫人真可爱。 这人下手没轻没重,云挽吃痛,黛眉微蹙,水盈盈的眸子里染着薄怒,含糊不清道:“.......陛下放开却身!” “您弄疼唔了!” 手上动作一顿,力道微松,景宣帝瞥见她双颊的指印,轻哂一声‘娇气”,便收回了手。 云挽抿唇,揉了揉脸颊,敢怒不敢言。 景宣帝身量高大,云挽坐在软垫上,视线也不过与他齐平。 捕捉到她瞄过来的视线,景宣帝负手而立,慢条斯理问:“夫人要去多久?何时归来?” 云挽顿了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见状景宣帝眉宇间神色绷紧,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他扫了眼云挽发间那支眼熟的簪子,语气幽幽:“难不成夫人还真打算出去后便不回来了?”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危险,云挽喉间微哽,撇撇嘴道:“妾身何时说过的这样的话?陛下莫要冤枉人......” 她是想,甚至想过届时干脆以生病为由头,不再踏出翠微苑算了。 对上他寸寸逼近的视线,云挽咬唇给出答案:“后日。” 话落遭到了景宣帝的驳斥,“不成,最迟明日。” “明日傍晚朕派人去接夫人。” 他紧紧地盯着云挽,语气不容置喙。 “太早了些。” 云挽尝试说服他:“一日恐怕不够,何况到时宫门也落锁了。” 景宣帝可不会再被她糊弄,决心要治治她,不能让她过于放肆了。 他板着脸,睨她一眼:“不过祭奠前夫罢了,夫人何须花多长时间?” 云挽蹙额,出声纠正道:“不是前夫。” 她与陆丰澜又未和离,怎就成了前夫? 景宣帝扯唇,不以为意:“如何不是?夫人以前的丈夫可不就是前夫?难道夫人此生就他一个丈夫了?总要有所区分不是?” “......” 云挽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吗? 景宣帝出奇地坦然,身躯前倾,拉近与她的距离,凤眸灼灼:“夫人应还是不应?” 大有一副若云挽不答应便不放人架势。 云挽气闷道:“妾身答应便是!” 景宣帝勾唇,忽而俯身靠近她,半个身子都已钻入车厢,挡住了外头的光。 视线骤然昏暗,眼前的俊脸放大,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云挽下意识屏息。 “此、此处人多眼杂,还望陛下注意分寸,不然传出去有损伤您圣名。”她后仰了仰小声道。 景宣帝反手握住她的撑在软垫上的胳膊,轻笑一声:“夫人可知,朕来时在想什么?” 他的笑意短暂而不达眼底,带着几分瘆人,如墨的眸底此刻翻滚着复杂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人淹没。 云挽指尖蜷缩,面对这样的景宣帝,她心底生出几分瑟然。 念头一起,整个人便失去了自由。 景宣帝掌心下落,握住她的手腕,修长有力的手指步步挑开她握成拳的指节。 “朕在想........” 他语气一顿,手指穿插进她的指缝,紧紧交握后继而悠悠道: “既然夫人不听话,朕不如干脆把夫人绑了关进寝殿里,或者一道诏书下去,让夫人再无出宫的机会,在宫里永远做朕的女人好了。” “至于旁人如何想,于朕而言不痛不痒。” 景宣帝御极十余年,励精图治、兴邦立事,大齐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葳蕤繁祉,不过是纳一后妃罢了,虽说对方身份有些别异,可与景宣帝的功绩相比,这些不值一提。 甚至,前朝那群整日忧心皇嗣稀少的老臣,巴不得景宣帝能多沾女色,为皇室开枝散叶。 同时最好能分减景宣帝些许精力,在政事上勤勉虽好,可龙体也需要适当休息,此乃养生之道。 闻言云挽如坠冰窖,看向他的目光蕴含惧色。 她动了动唇,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景宣帝抬手轻抚她的面庞,喟叹道:“好在,夫人将朕的那些念头打消了,否则夫人便要恨朕了。” “吓到夫人了?” 云挽无言地望着他,眸光似蝶翼轻颤,不知该如何回答。 景宣帝下颌微抬,语气命令道:“亲朕一下,朕便原谅夫人,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云挽:......... 远处墙角,阿绥玩了会儿江福盛的拂尘,觉得没意思便还给了他,转头望向马车的地方。 他听不见两个大人在说什么,便想去找阿娘的身影,无奈半个车厢都被景宣帝挡住了,他踮起脚尖也没有看到云挽,不由得郁闷。 他伸手扯了扯江福盛的袖子,闷闷不乐道:“江公公,陛下和阿娘在说什么?为何我不能听?” 他瘪瘪嘴,不是很高兴。 江福盛看得心软,低头轻声细语道:“奴才也不清楚呀,不过两位主子应当是有很重要的事,咱们听不得哩。” 阿绥哦了声,踢了踢墙角。 江福盛忙阻止:“小公子轻点,可别踢疼了脚。” 他想了想又道:“小公子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奴才给您讲陛下年轻时的丰功伟绩如何?” 说不定小公子听多了陛下的光辉事迹,心中景仰越甚,便熏染了他母亲呢? 阿绥望着远处将阿娘挡得严严实实的景宣帝,撇撇嘴不是很高兴:“江公公可以下次再讲吗?今日我不大想听。” 江福盛摸了摸鼻子,讪讪笑。 ------------ 第76章 祭拜亡夫 尽管在安庆门耽搁了许久,云挽母子俩还是在正午前回到了陆国公府。 一进翠微苑,翘首以盼的婢女们热情地涌了上来。 性子活泼的月娥当即上前围在云挽身边,兴高采烈道:“夫人您终于回来啦!奴婢可想死您了!” 月牙斜她一眼,“呸呸!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月娥赶忙捂嘴。 月支:“夫人,奴婢就知道您肯定会回府,特意前两日将云香阁的账本整理出来,就等着给您过目!” 云挽无奈扶额,万万没想到回来还要看账本。 不过也正是这轻松的氛围,让她这些日子呆在皇宫紧绷不敢松懈的心也渐渐有了着落。 月娥看着云挽消瘦的下巴尖尖,目露心疼:“奴婢瞧着夫人您瘦了些,肯定在宫里很辛苦!” 云挽伸手拍了拍几人,柔声道:“我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知晓夫人是不想她们徒增忧心,月牙便主动转移话题,笑盈盈地看向阿绥道: “小公子倒是高了些,恐怕再过几月旧衣裳就该短了,奴婢得给您再量下尺寸。” 阿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抬头奶声奶气问云挽:“阿娘,我真的长高了吗?” 云挽搂着他同自己比划了一下,神情惊讶:“还真是,咱们阿绥长高了!” 闻言阿绥耳眼睛亮晶晶:“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比阿娘高?我想保护阿娘!” “嗯.....”云挽佯装思考,沉吟片刻道:“大概再过十年,到时阿绥就比阿娘高了。” “十年.......” 阿绥皱着眉头细数,“那要好久啊。” 他现在是四岁,十年的话岂不是要过两个四年,再加半个四年? 见他包子脸皱巴巴的一脸苦恼,云挽安慰道:“那也说不定,若是你好好吃饭,莫挑食,勤锻炼,说不定用不了十年。” 阿绥备受鼓舞:“那好吧,我以后一定不挑食好好吃饭,努力长得比圣上还高!” 在他见过的所有人中,圣上和卫统领是最高大的,但卫统领身躯太庞大了,阿绥不大想长成那样。 对上他纯澈的眼神,云挽笑了笑。 ...... 当日下午,下人们将准备好明日祭拜的东西给云挽过目,大体上的祭品府里会准备,她们只备了往年云挽会用上的。 次日清早,云挽母子俩乘坐府里的马车前往郊外陆家墓地,领行的是陆元铎,随行的有陆家其他孩子,一同去祭拜。 浩浩荡荡十余人,在陆丰澜墓前行完仪式,清整了一番周遭,摆上祭品。 做完一切,陆元铎转身,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一身缟素,怔怔出神的云挽身上。 他默了默,吩咐其他人:“走吧,让他们母子俩待一会儿。” 一时间,刻着‘陆丰澜’名字的墓碑前,徒留云挽母子二人。 阿绥乖巧地跪在蒲团上,将折好的金元宝一个个放入火盆,心中默念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保佑他与娘亲健康平常,长寿顺遂。 云挽则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夫君,你会怪我吗?’ 她心中默问。 会的吧? 可即便怪她又如何?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她能选择的。 若是陆丰澜在天之灵怪她背叛了他,那便怪吧。 她只想好好活着。 陆丰澜,再见。 云挽执起酒壶朝墓碑前洒了半壶,随着她的动作,宽大衣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腕骨处一枚淡淡的红印子。 那是昨日景宣帝留下的,也不知他是什么癖好。 她伸手将衣袖捋下,盖住了红印子。 从墓地回来,云挽睡了个我午觉,醒来后便抓紧时间想将累积的账本看完,她没有忘记昨日景宣帝话。 账本看了一半,慈心堂老太太派人来传,说有事找她。 云挽起身前往。 许是云挽不在的这些日子老太太病了一场,如今乍一看气色不如从前。 老太太卧在榻上,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向进来的云挽,语气冷淡道:“瞧着你在宫里过得不错,竟未有什么变化。” 云挽行完礼主动寻了位置坐下,闻言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落在她脸上,淡淡道:“母亲倒是憔悴不少,看上去消瘦许多。” 不知她这话是担心还是故意,老太太冷哼一声,“娘娘和三皇子还好吧?你没有给娘娘添麻烦吧?” 云挽执起茶杯抿了口,“母亲说笑了,我能给娘娘添什么麻烦?” 话不投机半句,老太太被她怼得哑口无言,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心道难怪云家也不在意她这个嫡女,在哪都不讨喜。 云挽不知她心中所想,嗓音清凌凌道:“母亲找我来不只是说这些吧?您若有什么正事直说便是。” 老太太:“前几日你娘家母亲来过一趟,她——” 她还未说完便被云挽打断,“我母亲已离世多年,您说的是哪位?” 云挽脸色骤冷,语气好不到哪里去。 老太太斜睨她:“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的是你父亲的那位续弦。” 云挽:“那您还是称云夫人为好。” 老太太也不与她争辩,只道:“总之她找过我,说是受你父亲所托,问你何时回去一趟?他惦念着你这个女儿。” 惦念? 云挽面上闪过讥讽,并未接话。 她不清楚那位曾经冷待她娘亲,对她这个女儿漠不关心的父亲为何突然‘惦念’起她,但云挽清楚,绝对是有事找她。 毕竟,她那位父亲向来无利不起早。 老太太向来不在乎这个儿媳与娘家的关系,便道:“总之话我已带到,去不去随你。” “不过还有一事。” 她眯起眼睛,看向云挽的目光带着探究,忽而巴掌重重拍在案桌上,口吻带着质问: “钟姨娘说你那日在普陀寺和外男拉拉扯扯,是怎么回事?!” ------------ 第77章 自欺欺人 出乎意料地,云挽格外镇定。 老太太的质问宛若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落入她的心湖,起初掀起淡淡涟漪,顷刻又恢复平静。 云挽撩起薄薄眼皮,清凌凌的瞳仁微光乍起,直直望向老太太,“这话是钟姨娘说的?” 老太太一张脸拉长,从榻上支起身子,目光死死地盯着云挽,口吻不善:“是谁说的不重要,你只需回答我有没有这回事?” 她的眼神仿佛夹着刀子,上下打量云挽,想从她脸上寻到异样。 她了解钟姨娘,对方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云挽任由她盯着,瓷白无瑕的芙蓉面上神情淡漠,朱唇微张,吐出几个字:“母亲以为呢?” 老太太面色一变,横眉冷竖:“你这是承认了?” 她厉声暴喝:“好啊!云氏你好大的胆子!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澜儿这才走了多久你就红杏出墙?” 她气得胸口起伏,指着云挽大骂:“你个水性杨花的贱蹄子!” 云挽倏地起身,对上她的震怒丝毫不惧,反倒面带嘲弄:“红杏出墙?水性杨花?丰澜若是知晓您这般贬斥他的妻子,他泉下有知,会心安吗?” “而且您别忘了,今日是他的祭日。”她冷声提醒。 云挽曾经不明白,自己自嫁给陆丰澜后便守着为人妇的本分,照顾丈夫,伺候婆母,从未逾矩,为何老太太总是对自己不满? 后来云挽想明白了,老太太对小儿子心里有愧,但她不承认是自己的缘故导致小儿子出生便体弱。 自己与陆丰澜成亲,她便痴心妄想地以为能冲喜,然而事实便是陆丰澜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看不到生还的希望,于是老太太便心安理得地将一切罪首转嫁给云挽,断定是云挽害死了自己的小儿子,从此老太太便心安理得了。 她的自欺欺人,云挽看在眼里。 清莹莹的眼眸仿若一面镜子,一眼能看穿的人心,老太太捂着胸口,目光吃人般瞪着云挽。 见她如此,云挽眼底浮现一片漠然与厌倦,不再似从前那般对老太太贴心侍奉。 她知老太太最会演戏,三分的病痛能演成十分,于是此刻只是站在对面冷眼旁观。 老太太恨道:“若不是你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钟氏她怎么会攀扯你?” 云挽眸光微动,缓缓道:“既然是钟姨娘说的,您便让她前来同我对峙,而不是光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定了我的罪。” 话落语气一顿,笑了笑道:“况且您这般笃定,难道是真想看我与旁的男人有牵扯?” 她眼中的笑意不达眸底。 老太太老脸骤黑,“你胡咧咧什么?” 云挽扯了扯唇,面无表情地凝视她。 明明还是这个人,可老太太却被她看得莫名心里发怵。 “没有最好,若是真有其事,我绝不轻饶!别以为在宫里待了几天便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不屑地哼了声,语气含着警告:“你生是我陆家妇,死是我陆家鬼,我陆家待你不薄,澜儿在世时更是万分爱重你,为了你都不曾纳妾,你可要对得起他,否则——” “否则什么?” 云挽冷笑:“难不成母亲还想旧事重演?” 老太太表情变了变,就知道她还记恨着当初的事,这样的认知令她隐隐有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对于她的沉默,云挽只当是心虚,懒懒收回视线,“您与其对我疑心疑神,不若好好管教下钟姨娘,免得她府里作威作福惯了,跑到外头胡言乱语,堕了陆国公府的名声。” “我是不大在意,反正不过一孀妇之身,可若是影响了几位孩子......您可就追悔莫及了。” 她语气慢悠悠,似讥似讽,令老太太堵心。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领情道:“钟姨娘自有我管教,你最好安分守己........” 她还想敲打一番,门口丫鬟前来传话:“老太太,宫里来接三夫人的马车到了府门口。” 早不来晚不来,老太太心生不悦。 “儿媳告退。” 云挽利落转身,没有丝毫犹豫。 老太太砸了杯子,表情阴鸷:“这个云氏!反了天了她!” ......... 云挽脱身,路上遇到陆元铎。 他停下脚步,扫了眼下人手上的行囊,浓眉皱了下问道:“去哪儿?” 云挽:“宫里的马车到了,我该回去了。” 闻言陆元铎愣了下,“怎这般匆忙?不能等明日?” 他知云挽在内廷司香局有要职,可也并非十万火急,何须今日便要走? 何况....云挽不过一小小的司香局香师,怎么还有宫里的马车亲自来接? 陆元铎心生疑惑。 云挽只摇头道:“我也不知,许是宫里的规矩。” 陆元铎:“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让人打发了,明日再派人送你入宫?” 云挽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若是自己未按照约定回去,谁知那人会做出些什么? 亦或是让陆元铎察觉什么,也不妥。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令陆元铎心口沉沉,面色不大好。 短短一月未见,她似乎越发生疏了。 思索间,云挽唤了他一声,“国公爷。” 她神色凝重,陆元铎敛下纷杂的心思,询问道:“怎么了?” 鸦青色睫羽颤了颤,云挽细眉微拧,“我不知哪里得罪了钟姨娘,竟让她在老太太面前胡言乱语,说我与外男有染.....” 陆元铎一顿。 云挽抿了抿唇,神色不大好看,继续道:“方才母亲将我叫去好一顿训斥,我着实心寒,还请您替我问问,我究竟哪里得罪了她?” 她点到为止,说完便越过他离去。 陆元铎脸色倏沉,吩咐道:“去钟氏那!” 给钟姨娘添堵,云挽没什么心理负担。 来到东侧门,巷子里果然停了辆马车,静静地候着,车厢上挂着内廷的木牌。 驾车的是个面生的小内侍,见到云挽脸上扬起客气的笑容:“云香师安好。” 云挽微微颔首,踩着马凳踏上车梁,提裙钻入车厢的瞬间,整个人愣了下。 ------------ 第78章 发现 月白色的衣袍勾勒出男人修长挺阔的身形,宽肩窄腰,袖口的暗纹滚边低调而不失贵气。 此刻他长腿微屈,威风凛凛地坐在那,顿时令空间有限的车厢显得逼仄狭小。 云挽身形停顿,表情愣怔。 景宣帝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长腿交替,朝她伸手:“夫人很惊讶?” 云挽点了下头,看着眼前宽厚的掌心,伸手搭了上去。 掌心的主人弯了弯唇,握住她的手故意使了点巧劲。 顿时云挽脚下踉跄,撞入了他的怀中。 景宣帝低头看着她,狭眸噙着笑,“看来见到朕,夫人迫不及待了?” 云挽一时无言,不大想理会他的自说自话、自导自演。 如果他能松开自己的腰还能有几分说服力。 挣扎了几下,结果这人的手箍得越发紧,云挽索性放弃,窝在他胸膛前仰头问:“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抬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景宣帝语气意味不明:“怕夫人来一招金蝉脱壳。” “........” 这是不信她了? 云挽抿了抿唇:“答应过陛下,妾身自然不会食言。” 倒也不必如此猜忌。 头顶忽而一道轻笑,方才为她整理碎发的手指移至脸颊,景宣帝轻轻摩挲,“与夫人说笑呢,朕自然是信夫人的。” 也不知这敏感的小心思,怎么养成的?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云挽哦了声,未再言语。 看上去有些理亏,又佯装若无其事。 景宣帝爱极了她这副样子,手上不断作乱,忍不住摸摸她肉肉的耳垂,光滑饱满的脸颊。 渐渐地游移至云挽的唇瓣,又摸又按,莫名带着蠢蠢欲动。 眼见他掌心升温,越发不安分,云挽被扰得不耐烦,当即握住他的手。 “陛下,妾身不是物件儿。” 景宣帝反手包裹住她的手,抵在唇下亲了亲,笑道:“物件儿哪有夫人惹人喜爱?” 直白暧昧的话令云挽生出一股燥意,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结果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合适的话,于是她干脆别开眼。 烦。 景宣帝勾唇,眼中笑意加深。 他主动松开云挽,在她狐疑的目光中抬了抬袖问道:“夫人觉得朕这身衣裳如何?” 云挽眨了眨眼,选择颔首。 总的来说,这衣裳自然不错,毕竟作为皇帝的衣裳,怎么可能会不好? 只不过这不同于以往深色的月白色,云挽是第一次见景宣帝穿,温润如玉的气质也难掩他从骨子里散发的霸气。 有一点违和,云挽不敢说。 景宣帝未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轻啧道:“朕让江福盛给朕拿件出宫穿的,他个狗奴才挑了这么件,没想到倒是与夫人穿的颜色一致。” 一致么? 云挽低头看着自个儿身上的素白衣裳,着实没看出来哪里一样了。 见她良久不出声,景宣帝垂首道:“夫人怎么不说话?” 云挽摇摇头,如实道:“不大想说,白日说了太多有些累了。” “说了太多?” 景宣帝双眸微眯,瞬间捕捉到关键信息,“夫人同谁说的?” 云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云挽一头雾水。 景宣帝扯了扯唇,目光在她脸上转悠,忽而幽幽一笑道: “朕想起来了,今日是陆三的祭日,夫人白日恐怕是在他墓前与他说了许多话,所以现下便不愿与朕说了?” 云挽叹了口气。 见状景宣帝更是冷笑,“夫人叹气,是被朕说中了?” “朕倒是想听听夫人与他说了什么?他口不能言,朕不一样——”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景宣帝瞳孔微震。 夫人,主动亲他了?! 唇上的柔软似一朵云,轻飘飘的,却又是如此真实的触感。 震惊之余,他欣喜若狂,化被动为主动,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云挽适才只是想学他之前那样,以行动干脆封住他叭叭说个不停嘴,却不想最后遭罪的自己。 整个人陷在他怀里,云挽被迫仰头,承受着他凶狠急促的亲吻。 ........ 直至月上梢头,伴随着马车悠悠的轱辘声,云挽趴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景宣帝小心仔细地拥她入怀,黑暗中冷硬的轮廓变得柔和。 - 深夜,长春宫,淑妃辗转难眠。 直到一阵匆匆脚步声,淑妃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迫不及待地掀开帷帐,问来人: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 春棠喘着气,小声道:“娘娘,奴婢亲自在守了几个时辰,结果您猜奴婢瞧见了什么?” 她面色震惊又激动,显然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淑妃这几日未休息好,头疼地厉害,闻言语气不耐烦:“废话少说,不要跟本宫绕弯子,你只管说看到了什么?” 春棠咽了咽唾沫,倾身在她耳畔低语道:“奴婢看到陛下抱着.........” 余下的话她声音越说越小。 淑妃大脑一片空白,抓住她的手目眦欲裂道:“你确定?” “你要是敢欺骗本宫,本宫可不会念及旧情!”她冷声警告。 春棠忙不迭点头:“千真万确!这等大事奴婢怎么敢骗您?” “陛下.....云挽.......”淑妃口中喃喃。 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陛下九五至尊,怎么会和云挽那个寡妇搅合在一块呢? 越想越惊心,淑妃忽而大笑:“原来如此!本宫竟被蒙在鼓里!” 她发了疯地捶打被褥,直到一阵脱力,她坐在篡床榻上失魂落魄。 这晚淑妃一夜未眠,翌日宫人见她面容憔悴暗自心惊,连忙寻了脂粉为她遮掩。 淑妃收拾齐整,沉着脸色正要踏出长春宫,忽然底下宫人激动来报:“娘娘,陛下擢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淑妃心生期许,结果打开锦盒,发现里头装着一柄玉如意。 “玉如意...玉如意.......” 想通什么,淑妃脸色难看。 她从来都不喜白玉物件,陛下这是在敲打她呢! 陛下是想如谁的意?! ------------ 第79章 云父 淑妃当晚便病了,次日云挽去探望时,长春宫主殿内萦绕着浓郁的苦涩药味。 淑妃躺在贵妃榻上一袭中衣裹身,素面朝天,眉眼间充斥着挥散不去倦怠。 这场景,云挽觉得有些熟悉,细思后想起那日老太太可不就是如此情形?病歪歪地侧躺在榻上? 面带关切地问候了一番,许是病中,淑妃不咸不淡地应声,一双染着血丝的眼睛注视着云挽。 目光复杂。 淑妃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乌发雪肤色、丹唇琼鼻、眉眼如画,一举一动皆美得让人移不开目,这样的美人,也难怪会引起男人的兴趣。 她心里妒恨又不屑,各种情绪纷涌而上,一时间脸色越发难看。 察觉到她的视线,云挽心里感到一丝怪异,面露疑惑问道:“娘娘怎么这般看着妾身?可是妾身脸上有脏东西?” 淑妃压下愤怒,勉强朝她笑了笑:“没有,只是瞧着弟妹气色越发好了,倒是衬得本宫容颜憔悴,没法见人了。” 她语气似开玩笑般。 云挽微怔,淡笑道:“娘娘莫要妄自菲薄,您不过是因病憔悴几分罢了,依旧是仪容万千,妾身怎比得过您?” 淑妃扯了扯唇,没笑出来。 “家里一切还好吧?母亲身子骨如何?可还硬朗?” 云挽:“娘娘放心,府里一切都好,只是妾身回去时母亲正病着,瞧着精神不大好。” 她语气停顿,似安抚般道:“不过娘娘放心,郎中看过,想来再过几日母亲便痊愈了。” “那就好.......” 淑妃口中喃喃,遂又盯着云挽问起:“在宫里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突如其来的问候令云挽不适,尤其是她感受不到其中的真切。 她心中转圜,谨慎回道:“虽不如家中自在,但也还算习惯。” 瞧她容色娇嫩,气血红润,淑妃越发酸涩,很想不顾一切地撕破一切,让云挽感到难堪。 可她不敢。 那柄玉如意便是陛下对她的警告,不容她放肆。 陛下向来严苛,眼里容不得沙子,淑妃细想这段时间以来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只觉自己像个蠢货。 串联起来如此多的巧合,桩桩件件与云挽有关。 偏自己此前还沾沾自喜,着实像个无知小丑。 见她面色变化多端,云挽关心道:“娘娘瞧着累了,那妾身便不多打扰了。” 她起身要走,淑妃脱口而出:“慢着!” 在云挽疑惑的目光中,她深吸一口缓缓道:“昨日陛下赏了本宫一柄玉如意,本宫还未来得及去谢恩便不凑巧地病了。” “今日正好命人备了些新鲜的茶点,就劳烦弟妹替本宫去御前走一趟,转告本宫的恩谢。” 云挽秀眉微蹙,“这......?” 淑妃笑意加深,解释道:“不过一点小事罢了,弟妹今日不也要去御前查验香具?就当是顺带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挽不好拒绝,只得应下。 她走后,淑妃脸色骤变,她抬手将枕头狠狠地砸在地上,来宣泄满腔憋闷。 贴身嬷嬷进来,见状心疼道:“娘娘您又是何必?白白给了三夫人接近陛下的机会?” 当初她就觉得把顶着这么一张美人脸的三夫人召进宫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可还真灵验了,嬷嬷一时后悔。 淑妃冷笑:“你以为这是本宫能决定的?” 陛下的心思再明显不过,想要什么人岂是她一介后妃能改变的? 她想通了,与其为难云挽,惹圣上不悦,不如遵从圣心,让圣上如愿。 至少这样,还能在圣上那博得几分好感。 否则,她就会是瑶华宫那位的下场。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无权无势,她有何可惧? 她最要紧的督促三皇子勤恳上进,免得被老二比下去了,这才是正经事! ......... 春棠取来茶点交给云挽,态度不似从前热络,“劳烦您了,奴婢还有事便不送了。” 云挽示意茯苓接下食盒,趁着日头不晒前往御前。 景宣帝平日里歇在紫宸殿,处理朝政或接见大臣则是在勤政殿。 云挽抵达勤政殿时,景宣帝正在见朝臣。 她想将食盒留下,让内侍待会儿送进去,不想对方感到为难,连连推拒,意图让云挽亲自送进去。 无奈之际,几位身着朝服的官员从殿中出来,看到云挽时颔首避让,唯有其中一人愣怔,目光激动。 见到他,云挽脸色冷了下来,转头看向别处,佯装未见。 中年男人云侍郎僵了僵,直到同僚问他怎么了? 云侍郎心不在焉地摇头。 同僚随口聊起:“也不知方才遇上的是宫里哪位小主,竟能到御前伴驾。” 云侍郎脸色大变,想也不想驳斥:“莫要胡说,那不是什么后宫小主!” 同僚递来好奇目光:“云侍郎认识?” 云侍郎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云挽的身份,最后甩袖离开。 突然见到云父,云挽心情不大美妙。 好在这样的情绪未吃持续多久,江福盛出来,笑盈盈地亲自迎她进殿。 一踏进殿,云挽便闻到了熟悉的、由自己调制的香料气味。 穿过屏风,景宣帝的身影出现,身着五爪金龙衮服,坐于桌案后,威严赫赫,气势骇人。 余光捕捉到云挽,他搁下手中紫毫笔,抬头冲她招手,“夫人。” “怎么突然过来了?” 云挽轻步移至她跟前,将食盒放在空白的位置,温声解释: “淑妃娘娘说您赏了她一柄玉如意,无奈生了病没法亲自前来,便让妾身给您送些茶点。” 景宣帝颔首,满意淑妃还算是个聪明人。 他对茶点不感兴趣,问她:“方才见到你父亲了?” “嗯。” 她声音有些冷淡,不带丝毫喜悦。 对上景宣帝探寻的目光,云挽故作轻松道:“不瞒陛下,妾身与父亲......关系不大好,我们已多年未见面了。” 也难为对方还能一眼认出她这个女儿。 她满不在乎地想。 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景宣帝唇角弧度渐深,语气慵懒道:“倒是巧了,先帝在世时,朕与他父子关系也不好。” 云挽一怔,这是她能听的吗? 景宣帝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朕七岁那年,父皇偏宠大哥二哥,有一次二哥捉弄朕,结果失足落于太液池,醒来后在父皇面前诬告是朕推他下水。” “父皇不但信了二哥,还罚朕跪了半月,就在这外面,那是朕一生中为数不多心生怨怼之时。” 他眼眸漆黑,望着云挽似玩笑般道:“若是那时夫人进宫,便能看到朕曝晒于烈日下,狼狈不堪的样子。” 云挽眼中划过一抹愣怔,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说得平淡,却也能让人从只言片语中感受他幼年时的愤怒、不甘、失望。 景宣帝侧头,低笑道:“夫人不必心疼朕,朕倒是要感谢二哥,让朕早早看清了父皇的偏心。” 云挽内心一动,忽然问道:“陛下,您七岁那年可是元平十八年?” 景宣帝颔首,“正是。” 瞄了他一眼,云挽小声嘀咕:“那年我好像还未出生。” 所以不可能有机会进宫看他受罚。 景宣帝:。 ------------ 第80章 年龄 沉默中,景宣帝捏着云挽的手沉吟道:“夫人年岁为几?” 云挽觑了他一眼,“今年正好双十有三。” “是么?” 闻言景宣帝忽而一笑,“倒与朕也未相差几岁。” 夫人二十三,他三十一,算起来也不过相差八岁罢了。 他七岁那年夫人未出生,八岁那年总该出生了。 区区八岁而已。 云挽低头瞧了眼被他攥得越发紧的手,心下后悔,早知便不提这茬了。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景宣帝扬声对外喊道:“江福盛!” 进殿便敏锐察觉到有异,江福盛躬身:“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景宣帝牵着云挽的手正襟危坐望向他,淡淡道:“你瞧朕与夫人站一块,能看出相差几岁?” “呃.....”江福盛傻眼。 他抬头瞄了眼景宣帝,又瞄了眼他身旁美貌动人,艳若桃李的云挽,飞快地转动脑筋。 顶着威压过甚,来自帝王的目光他后背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 深吸一口气,他豁出去般开口道:“请陛下恕罪,奴才着实瞧不出个准确的数,真要说起来,奴才倒觉得您与夫人更像是同龄之人,最多差了.......二三岁?” 江福盛语气中难掩谄媚。 实则他心中清清楚楚是八岁! 陛下与夫人相差足足八岁! 在年长几岁,陛下都能做夫人的父亲了!放在寻常百姓家,这是老牛吃嫩草! “果真?” 景宣帝眉头微松,神色却不信。 江福盛头点如捣蒜,笑眯眯道:“自然,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撒谎糊弄陛下啊!” 景宣帝冷哼一声,江福盛倍感压力。 云挽叹了口气,为江福盛说话:“陛下就莫要为难江公公了,年岁一事乃天注定,而非人为,何况您未蓄髯,瞧着也不像是——” 对上景宣帝幽幽目光,云挽感到危险,话锋一转笑道:“圣人云,三十而立,陛下正值盛年。” 不知哪几个字取悦了景宣帝,他神色缓和,挥了挥手让江福盛滚出去。 重获新生的江福盛感激地看了眼云挽,接着脚下生风般出去。 有心绕开年岁问题,云挽趁景宣帝不注意抽出手,绕到书案前打开带来的食盒,欠了欠身道: “茶点送到了,妾身就不叨扰陛下,先回去了。” 景宣帝摆摆手道:“无碍,夫人留下陪朕。” 云挽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案上的一堆奏折上,面露犹豫:“妾身能做些什么?” 景宣帝早有打算,伸手点了点砚台,“夫人替朕研磨。” 书案右上方的砚台中墨迹干涸,需重新添水研磨。 云挽只好重新回到他身旁,挽袖执起松墨条,安静地研磨。 起初有些生疏,渐渐地便熟练起来,握住墨条的力道掌握得正好,研磨时不曾发出丝毫刺耳声,墨水细腻而稠稀相当。 美人似柳,丰姿绰约,云挽指尖捏着墨条细细打圈,眉眼低垂,眼波流动,白腻如脂的一双手与漆黑的墨条相贴,处处透着美感。 景宣帝侧目,正好瞧见她腕骨的红色小痣,艳若朱砂。 忍不住瞧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夫人研墨的动作倒是熟练。” 云挽动作一顿,只淡淡嗯了声。 隔了片刻,感到一阵灼灼视线,她放下手中的墨条,转头无奈解释:“妾身怕说多了您不爱听,待会儿又不高兴了。” 毕竟她之所以如此娴熟地在一旁研墨,盖因陆丰澜。 粗略一想,景宣帝便明白了。 他不屑地冷笑:“朕岂是那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之人?” 云挽抬眸望着他,真切而认真点头:“您不是。” “........” 研完墨,云挽倍感无聊,征询景宣帝同意后抽了几张宣纸,闲来无事执笔在上面写字。 写字最能静心,越心浮气躁便越写不好,云挽一笔一划落笔,渐入佳境。 午后的天光浓烈灼热,勤政殿内放置了冰盆,加上巧妙构造,清凉而清静,令人感受不到一丝盛夏的闷热。 外头的宫人得了江福盛的吩咐,自然无人进去打扰,一时间偌大殿内余下温情静谧。 云挽写得手腕发酸,落下最后一笔她呼了口气,放下笔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景宣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垂眼看着桌案上写满的宣纸,微微挑眉道:“夫人这字很是秀气。” 说完他伸手指着几个字道:“只是这几笔有些怪异,夫人刻意模仿的?” 云挽诧异,没想到他竟一眼看了出来。 看了眼那几个字,她笑了笑:“模仿得是不是不像?看上去照猫画虎一样?” 景宣帝:“按照夫人自己的习惯写便是,为何要模仿?” 云挽眼中笑意淡去,抿唇道:“我自己的字......写得不够大气,看上去很小家子气。” 眉峰倏然紧蹙,景宣帝眼神暗了暗,“谁说的?” 云挽垂着眼帘,显而易见地不大想说。 景宣帝目光扫向宣纸,嗓音低沉稳重:“夫人的字隽秀灵动,清雅端正,怎就小家子气了?朕瞧着个格外好,柔美中不失坚毅,亦如夫人。” 眸光动了动,云挽仰头:“真、真的?” 她咬了咬唇,“您莫不是在故意夸大其词,逗妾身开心?” 景宣帝冷嗤:“说那话的人双眼有疾该去看大夫,他没眼光,不代表别人也是。” 指节微屈,他点着其中一个字,淡淡道:“反倒是夫人刻意模仿的这几笔,故作洒脱飘逸,实则不堪入目,不如夫人自个儿写的。” 闻言云挽盯着纸上自己写的字,神色愣愣。 忽而她弯了弯唇,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就连眉眼也弯若月牙。 景宣帝一顿,狭眸忽眯:“朕没看错的话,夫人方才笑了?” 云挽不语,眼中笑意加深。 景宣帝盯着笑得有些傻的夫人,轻啧一声:“夫人合该多笑笑。” 云挽此刻心情很好,轻轻哼了声。 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在自己面前渐渐变得自在,景宣帝勾唇,龙颜大悦。 他抬手欲拿起一张宣纸,宽大的袖口忽然滑出一抹浅青色,掉落在书案上。 云挽下意识拾起帕子,脸色猛然一变。 ------------ 第81章 凌迟处死 青色罗帕,丝绸材质,再寻常不过。 可罗帕下方角落的那朵刺绣小白花却深深刻入云挽眸底,她再熟悉不过。 因为这帕子是她的! 这花是她亲手所绣! 云挽清楚地记得当年事后她匆匆逃离竹林阁楼,回去后便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罗帕不见了! 她不确定帕子落在了何处,避免被有心人利用,云挽索性将所有绣了同样花纹的罗帕收了起来。 好在她向来不爱在帕子上绣过于复杂的花样,更不喜欢在帕子上绣与自己有关的字,就算帕子丢了,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云挽。 然而时隔五年,熟悉的花样再次映入眼帘,云挽惊得一颗心砰砰狂跳。 她死死地盯着手上的罗帕,甚至忘了呼吸。 为什么,这帕子会出现在景宣帝身上? 云挽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也是最糟糕的答案,便是五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她无意中把帕子落在了那阁楼! 见她低头不语,景宣帝关切询问:“怎么了?” 按捺住心底的慌乱,云挽稳住呼吸保持镇定,捏着帕子抬头,白皙的脸庞上挤出一抹笑:“这是陛下的帕子?” 她面带微笑,明亮水润的眸子里透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景宣帝面色一顿。 他微不可见地嗯了声。 云挽见他似是不愿多说,心口微沉,翻动帕子指腹摩挲着角落的刺绣小花喃喃道:“这帕子上的小花瞧着倒是别致,陛下又带在身上,该不会是哪位娘娘所送的吧?” 她眉眼含着探究,一副小心翼翼想问又不敢多问的模样。 景宣帝眼底闪过一道光,以为她是吃味了,顿时心里一喜。 夫人说这话......是不是说明她很在意这条帕子?心里还是在意他的?否则怎会探究一条罗帕的来历? 这个认知,令景宣帝心情大好。 不过—— 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景宣帝目光淡淡地扫了眼她手上的罗帕,未抬手去接,满不在乎道:“夫人莫要误会,这帕子也是朕偶然所得。” 在云挽疑惑不解的眼神中,他抬了抬下颌示意:“夫人闻闻上面的香气,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云挽迟疑照做,细细嗅闻后神情怔住。 这香气.......... 她眼眸缓缓睁大,呆呆地望着景宣帝。 景宣帝颔首解释道:“没错,朕此前命夫人仿制的香便是来源于此。” 得到确认,云挽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难怪当时她初嗅此香气时感到一阵熟悉。 电光石火间,云挽迅速地抓住了关键讯息,“也就是说,这上面所沾染的香气能缓解您的头疾?” 她不可思议,脸上表情呆愣,看上去娇憨地惹人怜爱。 景宣帝忍不住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接着轻轻将她抱起拥在怀中。 头颅埋在云挽颈窝处深深吸了口气,来自于她身上的馥郁芳香令景宣帝痴迷。 夫人好香。 眉宇间闪过餍足,景宣帝喉结律动,嗓音低哑迷人:“说来也不怕夫人笑话,朕五年前遭贼人设计,让那贼人近了身,事后那贼人逃离时落下了这方帕子。” 他说话时气息喷洒在云挽耳廓上,惹来阵阵酥麻。 云挽耳朵敏感,倏地一下便红了。 但她顾不上这些,听完景宣帝的简述云挽大脑一片空白后又乱成浆糊。 “贼、贼人?” “那贼人是什么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她语气磕巴,很是震惊。 景宣帝脸上划过冷然,语气犀利而凛冽:“左右不过是别有用心、包藏祸心的女人。” 闻言云挽高高悬起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指尖掐了掐手心,云挽温声询问:“陛下抓到那女子了吗?”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景宣帝开口:“尚未。” 话落他又道:“不过也快了,已经有那女人的消息了。” 说话间他垂眸观察着云挽的表情,怕她多想,以为自己有意放过那女人。 云挽抿了抿唇,说出心里最关心的问题:“若是抓到那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她眼帘微垂,语气与神态透着不一般的冷静。 景宣帝眉心骤跳,赶忙道:“自然是——” “凌迟处死。” 处死。 还是凌迟处死。 云挽面色苍白,浑身控制不住颤栗。 他连丝毫犹豫与顾及都没有,显然对那人、以及那晚的事深恶痛绝。 也是,他是帝王,手握天下权柄,本该掌控一切,结果却被人设计,在那样的情况下迫不得已与女人发生关系,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冒犯。 换做是任何男子,恐怕都不会痛快吧? 他说得这般果决,显然已经无数次想过要处死那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是她。 见状景宣帝心生后悔:“抱歉,吓到夫人了?” 摸了摸她冰凉的手,他命人撤下冰盆,出声抚慰道:“夫人放心,那女人胆敢设计朕,朕绝不会轻易饶恕,这帕子朕之所以还留着,不过是因为这上面的香于朕有些用处。” “夫人若是介意,朕扔了便是。” 至于头疼的毛病,反正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若是头疾发作,能惹得夫人心疼怜惜,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何况有夫人在身边,他已许久未感到头疼欲裂了。 看来,夫人便是他的良药。 殊不知,这番话令云挽毛骨悚然。 她定了定心,镇定地帕子叠好还给他,笑意盈盈道:“陛下不必如此,既对您有利,还是留着吧。” 景宣帝随手将帕子搁在案桌上,听她轻声细语问:“陛下怎知这帕子主人是别有用心,万一是她无意中........” 云挽语气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领会她话中的意思,景宣帝眸中寒光闪烁,冷笑道:“那日朕醉酒中了迷香,歇脚的地方隐蔽,旁人皆不曾闯入,怎么偏偏她闯了进来?” “何况当晚她能逃脱,定是有同伙协助,一藏便是五年之久,想来其背后势力庞大,图谋甚大。” 说到此处,他狭眸微眯,盯着帕子语气危险道:“这帕子,十有八九是对方刻意留下,巧的是上面不知涂抹了何种香料,正好能缓解困扰朕多年的头疾。” 视线收回,余光落在她雪白微红的双颊上,景宣帝目光柔了柔,“夫人你说,这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一件两件便罢了,可这桩桩件件加在一起,整件事便变得扑朔迷离,犹如迷雾,景宣帝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要解开这团迷雾,唯一且直接办法便是抓到帕子的主人。 ------------ 第82章 峰回路转 巧合吗? 云挽内心木然,今日之前,她也不信这世上能有如此巧合之事。 然而事实便是如此。 五年前一场宫宴,她无意中闯入景宣帝歇息的阁楼,与身中迷香的他有了肌肤之贴。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却不想景宣帝一直在找寻那夜的女人。 云挽想起他方才说的有消息了,难道真的要追查到自己身上了? 动了动唇,云挽未语,听他语气冷然狠厉道:“待朕抓住其人,定要将其背后势力连根拔起!” 景宣帝从来不信什么巧合?一切的巧合左右不过精心设计。 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中迷香,在他察觉到异常刻意歇在竹林深处的小阁楼,这样的情形依旧能近他的身,事后不知所踪。 这样的威胁,景宣帝绝不可能任其存在,否则于他、于大齐江山而言,后患无穷。 云挽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最后她不知怎么从勤政殿出来,浑浑噩噩地回到小院。 打扫院子的茯苓放下扫帚,兴高采烈地拉着她来到屋檐下,“姑姑您来得正好,花房送一批花过来,您瞧喜不喜欢?” 她伸手指着其中几盆笑道:“这几盆月季长得可真好,红艳艳的看着都让人高兴!” 云挽循着视线望去,原本光秃秃屋檐下,如今整齐地摆放了七八盆花,每一盆皆开得绚烂艳丽,煞是好看。 单调的小院得到点缀,花团锦簇的,然云挽此刻没有欣赏花卉的心思,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随后进了屋。 茯苓心生疑惑,姑姑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像是有心事。 云挽回到屋,便将门锁了,一个人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努力将今日之事捋清。 在看到五年前自己落下的那方罗帕后,她过往心存的侥幸皆被打破。 她以为深埋心中多年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应该是尘归尘、土归土,终归于寂然。 从今日景宣帝的态度中,云挽可知他一直在追查自己,甚至动了杀心。 若是让他知晓,自己就是那个‘包藏祸心设计他’的女人—— 自己、阿绥、以及其他人还能安然无恙吗? 他会不会认为这发生的种种,皆是自己故意设计?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自己?会不会接而迁怒阿绥?会不会........ 云挽在脑海中细数了几十种可能,然而没有一个问题她有把握。 因为帝王心思难测,云挽不敢赌。 寒意从心底深处生出,侵入骨髓,冷得她直打颤栗。 ........ 勤政殿,云挽走后,景宣帝心思全然不在奏折上,且心中的怪异越来越重。 夫人今日不大对劲。 起初还好好的,后来却频频走神,就连自己故意舔弄她的脖颈都无动于衷。 这令景宣帝心绪微妙,心底莫名升起一丝换慌乱。 纠结无用,他喊来江福盛:“夫人离开时有何异样?” 江福盛细细回想,“夫人离开时......似乎瞧着不大高兴,下台阶时还差点踩空,不过并无大碍,夫人未受伤。” 难道两位主子起了口角? 他瞄了眼神色凝重的景宣帝,心想这也不大像啊? 景宣帝浓眉紧拧,陷入深思。 若真要说起,夫人似乎是在见到帕子后便变得不大对劲。 难道夫人知晓这帕子的主人是谁? 可怎么会呢? 景宣帝疑心渐起,眸光忽明忽暗,晦涩难辨。 - 辗转难眠,思忖一夜无果,翌日云挽精神恹恹地抱膝坐在床榻上。 茯苓从屏风后出来,手上抱着她昨日换洗的衣裳,嘴里嘀咕道:“姑姑您身上搽了什么,为何连衣裳都带着香?” 都说美人香汗淋漓从前茯苓是不信的,可自从在云挽身边贴身伺候,她还真明白了什么叫‘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尤其是天气越发热,寻常人出一身汗换下的衣裳不知有多臭,偏偏姑姑不是,越热姑姑身上便越香,宛若天上的仙女,浑身又香又软。 每每伺候姑姑沐浴,茯苓都要惊叹于姑姑的美貌身段,羡慕陛下能拥有姑姑这样的美人。 猛然间想起什么,云挽叫住她:“茯苓,我问你个问题。” 茯苓:“姑姑请说。” 云挽看了眼她抱着的衣裳,略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说能闻到我衣裳带着香,可否能描述下是何种香?” 她叹了口气,神情无奈道:“说来也是奇怪,我竟然从未闻到过,此前我家丫鬟也说过,我还以为她们是在同我说笑。” “可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我着实好奇。” 闻言茯苓亦感到惊奇,她原以为是夫人在身上搽了什么香膏,或是熏了什么香料,结果竟是姑姑也不知晓? 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感觉像是有甜甜的果子香,又有点像苏合香?或者是花香........?” 茯苓未了解过香料,但这段时间在云挽身边呆久了,她也能辨认出一些香料,因此她用自个儿匮乏的语言努力向云挽描述。 绞尽脑汁形容完,她跺跺脚:“哎呀奴婢也不大形容的上来,总之很香就是了!” 云挽记下她的描述,在茯苓不解的目光下匆忙下了床榻,穿上绣鞋直奔小香室。 在香室不知待了多久,直到茯苓从御膳房取了午膳回来,紧闭的门扇才打开。 云挽冲她招手:“茯苓,你过来闻闻,可是这样?” 她手上端着一小瓷盒,里头装着研磨细腻的香粉。 茯苓轻嗅,表情惊讶:“诶?!” “姑姑您竟然真的调出来了?” 她看向云挽的目光俱是不可思议。 云挽含笑:“闻起来真是这样?” 茯苓点头:“千真万确!反正奴婢闻着是大差不差,姑姑好厉害!” 随后云挽又将香末添在香炉中,点燃后任其挥散,又问了茯苓一遍。 茯苓道:“点燃后这香气更浓郁了。” 闻言云挽松了口气,不久前萦绕在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她眸光闪烁,心想或许找到了办法。 ------------ 第83章 警惕试探 阳炭烹七月,大地酷暑。 随着天气炙热,云挽越发不爱外出,出门一趟便要被烈日晒得头昏脑胀,热出一身汗,除非必要她宁愿呆在屋子里躲凉。 这日休沐,云挽将最终确定下来的香丸盛入香盒,吩咐茯苓尽快送去御前。 茯苓前脚刚走,后脚淑妃宫里的人来寻她。 云挽以为是什么要紧事,顶着大太阳走了一趟,结果却是淑妃让她去给景宣帝送降暑汤。 “.........” 她一时无言。 上次便算了,情有可原,可这次又是为什么? 这宫里谁都可能缺降暑汤,就景宣帝不可能。 有什么降暑汤非得这个时候送?还要刻意叫她过来。 云挽疑心渐起,眼底闪过几分古怪? 难道是淑妃知晓了什么? 说来也不是不可能,那日景宣帝堂而皇之地在宫中纵马追赶她的马车,尽管当时有他下令戒备森严,可终归是人多眼杂,谁能保证无人透露给淑妃? 可真是如此,以淑妃的性子怎么还能如此淡定?还能对她笑脸相迎? 思及此,云挽心生警惕与试探。 “娘娘,这恐怕不妥。”她淡声拒绝道。 在淑妃的皱眉中她细声解释:“妾身非宫中女子,身份有别,若妾身前往御前的次数多了,即便是受娘娘之命,亦会惹来非议。” 她的说辞合情合理,倘若淑妃不是知晓内情的话。 淑妃脸色拉沉,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 都已经和圣上勾搭上了,竟还在这跟她装相! 在发作之前,她尚有理智,记起景宣帝的敲打,清楚眼下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何况她还需要云挽。 压下愤懑,淑妃面露亲近,“宫里规矩森严,谁敢乱嚼舌根?本宫第一次不会放过!” 说着她脸上带笑,这番转变令她面容说不出的怪异扭曲。 云挽心下了然,已经有七八分底。 正因如此,她更加小心,否则谁知道淑妃打的什么主意? 她垂下眼,一脸为难:“妾身还是不敢,万一陛下追究起来........” 似乎回想起什么,云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抬眼看向淑妃的目光饱含惊惧。 “不瞒娘娘,上次慎嫔娘娘之事,妾身心有余悸,着实吓怕了。” 随随便便一场纷争,一不留神便没了小命,她怎能不怕? 注意到淑妃被拒后不大好的脸色,云挽又轻声道:“陛下爱重娘娘,不若娘娘亲自送去,陛下定能领会您的心意的。” 去烈日下走一遭,淑妃就知如今外头有晒人了,别整天动不动将她喊来。 没有注意到她的不满,淑妃冷着脸,语气不咸不淡:“看来是真是吓坏了,本宫的吩咐也推三阻四起来。” “你既然不愿,本宫也不勉强。” 她性子高傲,尤其是在宫里养尊处优多年,底下人向来对她唯命是从,哪里会三番五次推拒? 她本是出于好意,给云挽制造机会,既然她不识好歹,淑妃也不勉强。 云挽看出她的不悦,站起身怯声道:“那妾身告退,不打搅娘娘了。” 她走后,春棠进来便听到淑妃冷笑:“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陛下不过是贪图她那张脸罢了。” 男人最是薄情,光靠一张脸她倒要看看云挽能笑多久? 春棠贴心安慰:“娘娘再忍忍,待云氏入了后宫,凭她的身份位分总不会越过您,到时她还不是得有您管教?” 只要入了后宫,过了明路,云氏便是后宫嫔妃,今后要遵循宫规,而她家娘娘位居妃位,有协理六宫之权,陛下再宠,也要是顾及祖宗留下的规矩。 她的意思淑妃自然明白,“可到如今地步,本宫也未见陛下有封她位分,迎她入后宫的打算。” 这是如今最令她担心的事。 春棠心一缩,脱口而出:“该不会陛下从未打算让云氏入后宫?” 毕竟纳孀妇为妃妾,还是臣子家中的,这怎么听都不大好。 那怎么行! 要是圣上不打算将云挽纳入后宫,那她的讨好,这些日子憋的气算什么? 真要如此,她的计划、盘算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淑妃噌地从凳子上站起,眉心紧拧,来回踱步。 “不行!本宫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她下定决心,在春棠耳畔道:“这样,你去........” 春棠听完愣怔,犹豫不决道:“娘娘,此事要不还是递话给宫外,您同国公爷商量一番吧?” 淑妃摇头:“大哥迂腐,所顾甚多,定然不会同意,与其多此一举,不如本宫先让此事成定局。” 到时就算大哥再生气,也无力挽回了。 ......... 御前,江福盛入殿后向上通禀:“陛下,云夫人送了一盒香丸过来。” 知晓主子介意陆三爷与夫人的关系,他特意以云挽的姓氏作称。 景宣帝很是敏锐,眼中浮现淡笑:“夫人来了?快请进来的。” 江福盛默默摇头:“并未,来的是茯苓,她受云夫人吩咐给您送香,说是夫人新制了一盒香,您定会满意。” 听到云挽没来,景宣帝恢复面无表情,“拿进来。” 江福盛朝外喊了小徒弟,对方捧着香盒进殿,呈给景宣帝。 云挽忽然送一盒香过来,景宣帝心生好奇。 弹开锁扣,浓郁而熟悉的香气钻入鼻尖,景宣帝眸光乍起。 捏起一枚香丸放在鼻下轻闻,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景宣帝朗声大笑: “夫人不愧是制香高手,天纵奇才,那帮废物没能仿制出的香,唯有夫人成功了。” 闻言江福盛便明白陛下手里的是什么香了,心中惊骇又欣喜:“奴才恭喜陛下了!” 景宣帝勾唇,合上盖子开口问:“朕已多日未见到夫人了,她最近在忙什么?” 江福盛迟疑片刻,顺势道:“许是这天儿热,云夫人不爱出门,陛下得空不若去瞧瞧?” “有道理。”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去。 景宣帝很快说服自己,冷声吩咐:“备辇,朕去看看夫人。” ------------ 第84章 帮她穿胸衣 灯辉绰绰,暗香浮动,比人高的薄绢折屏上映照出美人影。 从长春宫回来,云挽热出一身汗,她不喜周身黏腻,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褪下衣裳。 用湿帕子擦拭干爽身子,云挽伸手拿起胸衣,不想未拿稳,薄薄的布料落在地上。 地上有一小片水渍,是她方才拧帕子时弄出来的,此刻胸衣沾上水瞬间晕出来深色,没法穿了。 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恰好外头响起叩门声,云挽以为是茯苓回来了,当即道:“茯苓,帮我拿件干净的胸衣来,就在架子上。” 门开又关上,听到动静云挽干脆未出来,站在内室屏风后,等茯苓把胸衣送来。 隔着娟纱画布,她隐约瞧见茯苓朝着外头落地架子去,挑了件胸衣便缓缓朝她来。 奇怪的是,今日茯苓怎这般安静,不像平日里叽叽喳喳的。 疑惑间,桃色胸衣映入眼帘,云挽伸手去接,意外碰到一抹温热触感。 她一顿,茯苓的手有这么烫吗? 云挽回头,不期然看到一截还未收回的衣袖,金丝滚边,蟠龙祥云,她瞬间发出惊呼,整个人背过身去。 “怎么是您?!” 毋庸置疑,这满宫里也就只有皇帝会穿绣龙纹的衣服。 见被发现了,景宣帝格外坦然出声:“被夫人发现了。” 他站在屏风外,沉稳中带着戏谑的嗓音传入耳中,云挽捏胸衣捂住胸口,浑身不自在。 她软着声音商量同他商量:“妾身在换衣裳,您先出去可好?” 换衣裳这等私密之事,她没法在异性前进行。 虽两人间还隔着扇阻挡视线的屏风,但云挽还是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景宣帝盯着那朦胧婀娜的身影,耳畔是她颤颤然软乎的声音,难以控制的,眼神渐深。 衣袂晃动,墨绣金缕暗纹步靴向挪动,景宣帝语调幽幽:“伺候的人不在,朕瞧夫人自个儿换得艰难,不如让朕帮夫人一把。” 话落,不等云挽回声,他已绕过屏风,信步迈至云挽身后。 目之所及大片雪白细腻,肩胛伶仃,丰臀柳腰,丝绸做的薄衫半裹着身子,肩头微微颤动,露出一截秀美细白的脖颈,珠玉般的肌肤在暗色下熠熠生辉。 脚步骤停,景宣帝呼吸一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背影,漆黑的眸子越发深邃。 他一出现,云挽便如惊弓之鸟,上身倾俯瑟缩,努力将自己藏于角落深处,语气又急又闷道:“我自己可以换,不需要您!” 可已被这等美景吸引住的景宣帝岂会转身?他负手踱步,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眸光幽深,他双手握住她光洁的肩头,轻轻用力一掰,云挽被迫转身,撞上他的胸膛。 猝不及防,云挽发出一道吃痛。 毫无遮挡的肩头紧贴着他的掌心,滚烫的温度仿佛一把火,烫得云挽不敢乱动,僵在原地。 捏着干净胸衣的双手交握,拼命地挡在胸前,企图以此来隔绝男人直勾勾的视线。 殊不知越是紧张,便越容易出错。 雪峰高耸,在一双柔荑的挤压下软肉似流脂般溢出,峡谷深邃悠长,也不过堪堪护住两株红梅。 景宣帝垂眸,以他的身量与视线角度,目光轻而易举没入深处。 他却在锁骨处停住,呼吸变得粗重。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云挽头顶,见状她忍不住生出羞意,霎时间一身的白皮子泛起樱粉色,美得惊心动魄。 景宣帝浑身紧绷,面色肃然,眼底是强力克制的潮涌,手上动作更是不正经。 掌心下移,食指与中指夹在胸衣一角,他稍稍用力,稀少可怜的布料便缓缓往外抽,直至落于自己手中。 云挽只感到一个瞬间,手里便成了空。 景宣帝垂首,轻轻吐气:“夫人莫急,朕帮你。” 喑哑嗓音响起,低沉的尾音犹如砂砾摩挲,带着勾人而诱惑的质感,一点一点痴缠上来,撩拨得人耳尖发麻。 云挽耳阵阵发痒,想抬手却又犹豫,于是咬唇催促:“您快些。” 闷笑声起,景宣帝抬手,肆无忌惮地打量手中的胸衣,随后凭自觉将两个细细的绳捏在指腹。 在云挽惊慌失措的目光下,他拨开她交握的双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云挽不依,景宣帝眯起眼眸,掠过危险的光芒:“夫人护这么紧,朕该如何帮你?” 云挽寸步不让,另一手死死坚守,面对他的打趣,她得闲的手一把夺过自己的胸衣,胡乱裹在胸口上。 见状景宣帝不免失望。 不过他心知夫人面皮薄,凡事不能做得过火,只好抬手主动为她系上细带。 稀稀落落穿上衣裳,云挽不忘抬眸忿忿瞪他一眼。 这一眼,眼眸流转,眉梢染着潮气,媚意横生,看得景宣帝面色一顿,身体紧绷。 他喉结滚动,“夫人........” 一张口,声音哑得厉害,染着浓浓的情欲与抑制,情潮翻滚的双眸散发着幽光,昏色下犹如锁定猎物蠢蠢欲动的野兽。 云挽立刻明白他起了反应,迈开腿就想跑。 景宣帝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下半张脸埋进她的脖颈,深深吸气,眼中闪过痴迷:“夫人身上好香。” 闻言云挽身体微顿,眸光闪烁。 “许是调香时身上染上了。”她温声解释。 不止身上,还有这屋子里都被她点香熏了个遍。 这样,他就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了吧? 压下各种念头,云挽眼含期待问:“陛下对妾身今日送去的香丸可还满意?” 景宣帝嗯了声,“满意,夫人乃朕之福星。” “陛下满意就好。” 说完她娥眉轻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景宣帝挑眉询问:“夫人有什么想说?” 云挽露出淡淡的笑容,略不好意思道:“妾身有些好奇制这香的女贼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应该也是个懂香之人。” 眼中闪过一道光,景宣帝眯起眼:“夫人很关心那贼人的下落?” 见他没有正面回答,云挽眼帘微垂:“妾身只是想知她师从何方,在香道上造诣如何,陛下不愿说便罢了,是妾身逾矩了。” 她喜欢调香,对这样一个人好奇也是正常。 景宣帝心头一软,“告诉夫人也无妨,那贼人藏得严实,朕五年前派去的人仍无收获。” 云挽愣怔,狐疑道:“可您上次不是说已经有眉目了?” 景宣帝轻笑:“那次朕怕夫人多想,故意说的。” “也就是说,您还没有那人身份的任何线索?” 云挽喃喃。 景宣帝颔首。 云挽不知是该哭该笑,敢情上次自己被骗了,自己压根就没有暴露。 这个结果,令她悬着的心落地。 没有任何消息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低着头,未注意到身旁男人目光若有所思。 ------------ 第85章 心跳如雷 景宣帝还想与夫人亲热,谁知屋外院子里传来动静。 “阿娘!” 阿绥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入屋内,云挽反射性推开身前的男人,开始慌忙整理衣裙。 不设防被推坐在床榻上的景宣帝满脸黑线。 “夫人。”他盯着不管不顾要出去的云挽,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他伸手拉住云挽不让她离开,盯着她语气危险道:“夫人不管朕了?” 他意有所指。 云挽下意识瞄了眼他那鼓鼓当当的小山,理直气壮道:“阿绥在外面,他还是个孩子呢,被他瞧见了不好,陛下、陛下.......” 她咬了咬牙道:“陛下自个儿纾解一番吧!” 说完她跺了跺脚,提裙出去了。 门扇合上,景宣帝低头扫了眼快要爆炸的某处,脸色铁青。 这算什么? 他堂堂大齐天子整得跟偷情似的,偏偏还根本没偷着。 屋外,云挽拦下就要进屋的阿绥,蹲下给他擦汗,“乖宝怎么过来了?谁送你来的?” 阿绥从弘文馆过来,一路过来晒得满头大汗,一张小脸从白净馒头变成了红曲馒头。 他边仰着小脸方便云挽擦汗,边奶声解释:“下午没课,阿绥想阿娘了,便给了宫人银子拜托他带我来找阿娘。” 擦完汗,云挽理了理他的衣襟,柔声询问:“那你用膳了没,没有的话待会和阿娘一起吃。” 阿绥摇头,他就是想来和阿娘一起吃午膳,所以无情拒绝了裴谦的邀请。 云挽张口还想说什么,吱嘎一声房门打开,景宣帝施施然出现。 突然大变活人,阿绥茫然过后面露惊恐:“陛下您怎么藏在我阿娘屋子里?!” 对于这个打扰他与夫人的小子,景宣帝没给好脸色,二闻言冷哼道:“朕是皇宫的主人,自然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闻言云挽唇角微抽,无语凝噎。 “可是.......”阿绥包子脸皱起。 忽地他眉头一松,斩钉截铁道:“.......不对!” 景宣帝挑眉:“有何不对?” 阿绥叉腰大声道:“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女孩子的屋男子不能随便进,这样不好!陛下也不行!” 就像他,进阿娘屋子也是要叩门,经过同意才能进。 景宣帝嗤笑,宽肩微挺故意学他叉腰。 随后居高临下睨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微微啧声:“还教训起朕来了,谁给你胆子?” 他板起脸,周身的帝王气势扑面而来。 阿绥顿时不安,“对不起陛下,我错了。” 他仰头望着景宣帝的下颌,小声道。 云挽蹲下搂住他以示安抚,旋即扭头看向景宣帝:“陛下,阿绥还小不懂事,是妾身教子无方,他也是关心妾身,您要责罚便责罚妾身吧!” 她看得出来景宣帝并未生气,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然而不等景宣帝发话,阿绥展开双臂的抱住她,“阿娘,我不要你受罚!” “陛下,一人做事一人担,您要罚就罚我不要罚阿娘!” 他鼓起勇气,神情凛然地护在云挽身前。 云挽感动不已,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抱住阿绥泪光闪烁,“乖宝........” 阿绥亦红了眼眶,“阿娘........” 景宣帝:......... 望着这一唱一和,抱在一起眼泪汪汪的母子俩,景宣帝面无表情。 他似笑非笑:“朕是不是该给你们搭个戏台子?” 敢情他就是坏人。 母子俩愣怔片刻,耳尖泛红不大好意思。 扫了眼这面容相似的一大一小,景宣帝冷哼:“朕饿了,用膳。” 摆明了方才他在屋子里听到了母子俩的对话,要一同留下来。 摆好午膳,准备去喊云挽用膳的茯苓见到为首的景宣帝,很识相地候在门外。 云挽让她带阿绥去洁手,想到什么她隐晦地瞄了眼景宣帝。 时刻关注她的景宣帝狭眸微眯,语气森然:“夫人瞧哪儿呢?” 被抓包云挽朝他笑了笑:“陛下您.......还好么?您要不要也去洁个手?” 听懂她弯弯绕绕的话意,景宣帝冷笑:“夫人以为朕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他是难受,但也不至于在夫人屋里做些什么。 不过是生生灌了一盏凉茶下肚罢了。 云挽抿了抿唇,“陛下若实在难受,不如去六宫走一走,毕竟.......” “憋久了难免损伤龙体。” 尤其他已过三十。 云挽小声嘀咕。 她轻声细语的,说到后面含糊不清,景宣帝盯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语气狐疑:“夫人叽里咕噜什么呢?不妨大声些说给朕听。” 云挽微笑:“陛下辛苦了。” ......... 用膳期间,有一道菜是白灼虾,阿绥很积极地挽起袖子,亲自剥了只完整的虾肉。 不过他没有自己吃,而是蘸了汤汁伸手递至云挽嘴边,“阿娘您吃。” 阿娘喜欢吃虾,因此从阿绥三岁起,餐桌上有虾的话,他都是包揽了剥虾的活。 他太爱剥虾了! 阿娘也最爱吃他剥的虾! 短短一年,阿绥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剥虾这门技术。 云挽低头咬住虾仁,吃完不吝夸赞:“乖宝剥的虾是阿娘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阿绥嘿嘿笑,又拿了一只虾开始剥。 云挽则是低头将他碗里的花生碎挑拣出来,因为阿绥吃不得与花生有关的食物,否则便会肌肤红痒。 虽然不会太严重,更不会致命,但云挽还是很耐心挑出来。 挑完后阿绥还在忙着剥虾,云挽夹了他爱吃的菜喂他。 阿绥很配合地张开嘴,大口吃下。 一旁的景宣帝备受冷落,心情不大爽利。 这小子挑食也就算了,怎么这么大个人吃饭还要喂? 他扯了扯唇,语气阴恻恻:“夫人还是莫要过于溺爱这小子为好。” 话音刚落,他碗里多了一筷子菜。 “这道菜味道不错,陛下也尝尝。” 云挽朝他温声道,眉眼含笑,目光温柔。 景宣帝顿住,心跳如雷。 阿绥眨了眨眼睛,有样学样,把剥好的虾肉放进他碗里,奶声奶气道:“陛下吃。” 生平第一次,景宣帝唇角勾起,很快又平直。 “算你小子识相。” ------------ 第86章 中秋宫宴 熬过最热的酷暑,八月至,一场秋雨过后,京城气温骤降,昼夜需添薄罩衫。 临近中秋,皇宫内外张灯结彩,六局要为各宫筹备不久后宫宴所需内务,忙得热火朝天。 中秋之夜,皇宫举办盛大晚宴,京畿地区凡六品以上官员皆需前往赴宴。 为此,各宫妃嫔亦是做了十足准备。司衣局绣娘自从两月前便忙得合不拢眼,整日赶制各宫娘娘的衣裳;司乐局舞娘琴师亦是排练盛大歌舞...... 云挽所在的司香局同样闲不下来,不仅需要备好大量晚宴所需的规定香料,亦要检查各宫香兽香炉,确保万无一失。 忙碌中,中秋宫宴至。 晌午后,云挽被叫至长春宫,待夜幕降临随淑妃一同出席宴会。 彼时长春宫上下格外热闹,随处可见别致的花灯,御膳房送来的月饼精致多样。 云挽一踏进主殿,一身锦绣华服,头上珠翠环绕的淑妃笑岑岑拉起她的手将她往内殿带,态度热络:“累坏了吧?快坐下歇会儿。” 已习惯她忽冷忽热的态度,淑妃不觉尴尬,云挽自然也佯装迟钝。 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云挽小抿一口出声问:“娘娘着急找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自从上回拒绝淑妃后,对方的态度便冷淡下来,云挽有半月未踏足长春宫了,直到前几日淑妃留她在皇宫,说是参加今日的晚宴。 如今距离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早早把她叫来,云挽不确定淑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言淑妃斜眼嗔怪她:“瞧你这话说的,没有事本宫就不能喊你过来?” 云挽放下茶杯,笑得温温柔柔:“娘娘误会了,妾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淑妃盯着她的面容,眼中笑意加深:“在宫里这几个月辛苦你了,本宫可是听说陛下以及司香局上下对你赞不绝口,可见本宫当初召你入是个正确的决定。” 直觉她话中有话,云挽谨慎回答:“娘娘谬赞了,妾身不过是尽了本分。” 淑妃忽而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亲切中透着不舍:“本宫当初允诺你只待三月,如今本宫倒是不舍得了,要是能多留你些日子便好了。” 说着她面色一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不若本宫去求求陛下,把你留下来如何?” 云挽面上不显,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迎上淑妃笑盈盈的目光,她愣了下,以为是对方在开玩笑便失笑道:“妾身心知娘娘好意,不过妾身自知身份有异,不便在宫中久待。” “妾身也斗胆同娘娘说句心里话,宫里虽好,但妾身还是更喜宫外,妾身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将阿绥抚养大,亲眼看他成家立业,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便足矣。” 说起阿绥,她神情柔和,眉宇间夹杂着浓浓的爱意。 见状淑妃笑了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摆摆手,带云挽来到放置衣物的地方,“不说这些了,本宫前些日子命司衣局做了条新宫裙,结果那群奴才忙中出错,竟弄错了尺寸。” “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本宫也懒得同那帮狗奴才计较,今日寻你过来,便是想让你试试,看这衣裳合不合你身。” “若是合身,今晚的宫宴你便穿这身,免得留在本宫这儿也是浪费。” 云挽目光落在展架上的淡蓝色宫裙,眼中闪过迟疑,“娘娘,这衣裳太过华贵,恐怕不合适.......” 她还未说完,淑妃便出声打断:“有甚不合适的?过节就是要热闹些,你肤色白,本宫瞧这身倒是很适合你。” “春棠,带弟妹去换上。” 她喊来宫人,语气不容置喙。 云挽别无他法,只得跟着春棠去换新衣裳。 出乎意料地,这条宫裙在云挽身上格外合身,不论是长短、腰身大小都恰到好处,合适地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般。 湖水一样的清澈恬静的颜色将她的肤色凸显得越发白皙,衣身与袖口处的银丝流云纹散发着淡淡光泽,行动间莲步轻移,裙裾层叠,宛若湖水流淌,温柔清新,典雅不失华贵。 见到这一幕,淑妃目光闪烁,忽略心中的那丝嫉妒,她惊叹道:“本宫说得不错吧?这衣裙果然是合适你。” 被夸后云挽害羞得垂下了头,遮住眼中的思索。 酉正一刻,钟楼金钟响起,陆陆续续的马车停在宫门口,身着朝服,腰缠金鱼带的众臣携家眷入宫,前往太和殿赴宴。 夕阳西斜,华灯初上,紫禁城内灯火通明,朱红宫墙上琉璃瓦熠熠生辉,映照着恢弘大气的群楼宫阙。 太和殿,距宫宴还有一刻钟,殿内已座无虚席,百官及其家眷身着朝服入座,举杯寒暄,觥筹交错。 金丝楠木宴桌上佳肴琳琅、皆用雕花金玉器皿盛装,随着管乐丝竹起,气氛盛大而热闹。 陆家席位上,以陆元铎为首,另加陆长宁与阿绥,再无其他人。 老太太身体不适,钟姨娘尚在禁足,陆长泽与友人有约,都未赴宴。 阿绥与陆长宁共用一桌,席桌在陆元铎后侧。 他转身温声嘱咐女儿:“长宁,照看好阿绥。” 陆长宁塞了个月饼给阿绥,闻言点头:“父亲放心,我会看着阿绥的。” 自从陆长宁因自己的婚事主动与父亲坦诚公布后,父女俩关系较从前缓和不少,她在陆元铎面前性子也活泼了不少。 她是长姐,三婶婶不在,她自然会照顾好小阿绥。 阿绥捧着肉馅月饼咬了口,站起来左右环顾后面露失望。 他抬头问陆元铎:“大伯父,阿娘在哪里呀?我怎么没看见?” 以往中秋节他都是和阿娘一起过,大伯父说阿娘要在宫里过,于是他也跟来了。 陆元铎摸了摸他的头,神色和蔼:“你阿娘同你淑妃姑母一起,再稍等片刻。” “好叭。” 阿绥才坐下,殿外响起尖锐的高呼声: “圣上驾到——” “贵妃娘娘/淑妃娘娘驾到——” “.........” ------------ 第87章 风雨欲来 “诸位平身。” 景宣帝身着龙袍落座,气宇轩昂,这场宫宴才正式开始。 丝竹歌乐声起,舞女们衣袂飘飘,太和殿歌舞升平,金鼓齐鸣,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以亲眷身份坐于淑妃身后方的云挽无心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她吃了几口凉菜,便四下环顾,寻找陆家的席位。 她的位置不起眼,却阻止不了因非凡的容貌气度而引来的关注。 寻思了许久也没个印象的某家夫人忍不住向周围的人打探:“那位是宫里哪位主子?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有人笑着解释:“哪里是什么娘娘?是陆家那位三夫人。” “原来是她.....瞧这通身的气度,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也忒标志了。” “看起来年纪轻轻,云家就没想过让她改嫁?” 有人远远瞧着云挽,不免好奇。 闻言其他人嗤笑:“那也要陆家放人才行啊。” “陆家那老太太可不是好说话的人,这云氏生母又早早过世,谁还能为她打算?” 陆家不放人,云家不重视,没有能依仗的亲人,无外乎这辈子就当个寡妇过日子了。 话落唏嘘声起,有人心生可惜:“这般大好年华,难道就要守着陆家小儿的牌位嗟磨后半辈子?” “谁知道呢?” 一旁听了满耳朵的永寿公主轻轻挑眉,心中默道那可不一定? 没瞧见那高座之上,她那皇帝皇兄一双眼睛都要黏在人身上了? 也亏隔得远,有珠帘遮挡,否则她皇兄那点心思不消明日,便要被人窥得一干二净了。 而成为旁人议论对象的云挽在寻到陆家席位后,悄声冲淑妃道:“娘娘,妾身想去和长宁阿绥两孩子说说话。” 淑妃犹豫了下,想到此刻不过宴会开始,点头同意:“去吧,最多两刻钟记得回来。” 云挽颔首。 离陆家席位有些距离,云挽随宫人从不显眼的地方绕了过去。 “阿绥。”她看着眼前的远远后脑勺,小声喊道。 阿绥一惊,猛然回头,见到云挽喜出望外:“阿娘!” 云挽忙伸手捂住他的小嘴,“嘘,小点声。” 宾客众多,她不想引来旁人瞩目。 陆长宁见到云挽也很高兴,“三婶婶,许久未见,您又变美了!” 云挽含笑,“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你也是。” 都说女大十八变,一两个月未见,陆长宁明显身量拔高了,脸上的婴儿肥也褪去不少,多了几分独属于豆蔻年华的青葱水灵。 阿绥挪动给她让出位置,云挽顺势坐下,回头便同陆元铎对视。 她淡笑喊道:“国公爷。” 陆元铎深深地望着她,忽而开口道:“清减了。” 云挽略一迟疑,倏忽展颜:“许是前些日子天热,吃得少了。” 目光在她眉眼转圜,陆元铎沉吟道:“算算日子,宫里也该放人了。” 他温声嘱托:“哪日回府托人捎个话,你那院子许久不住我吩咐人提前打扫一番。” 云挽眉色微顿,扬唇笑了笑说:“麻烦国公爷了,具体何时归去还得由娘娘决定。” 未觉其中深意,陆元铎眉眼舒展。 “咚。” 高台之上,坚硬的酒杯与金丝楠木桌案碰撞,发出清晰的声音。 一旁倒酒的小内侍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为是自己哪里出错了。 景宣帝岿然不动,目光凝着在某处。 举杯一饮而尽,他冷声道:“满上。” 见自己未被问责,又受了大总管一记眼刀子,小内侍忙不迭起身继续斟酒。 景宣帝捏着酒杯,视线盯着有说有笑的两人,面色冷峻。 垂眸扫了眼桌案上,他冷冷道:“这蟹和石榴不错,给夫人送去。” 江福盛不敢说这些人云夫人那已经有了,赶紧应声去吩咐。 云挽正在用蟹八件剥蟹,八月的蟹肥美,自己动手别有乐趣。 身边的阿绥握着勺子时不时给她喂一口好吃的菜肴。 刮下一块蟹肉,云挽拨到了阿绥碗里,这时有小内侍前来,端着一木盘,上面放着两玉碟。 “云夫人,陆小公子,这是新鲜的蟹肉与石榴,请慢用。” 看着琉璃玉碟中的两样食物,云挽下意识扫了眼其他席位,发现并非大家都有。 她朝小内侍投去疑惑目光。 小内侍只得小声转告道:“主子说蟹肉寒凉,还望夫人少吃些。” 他口中的主子是谁不言而喻。 云挽只能想到景宣帝,她不动声色地抬朝主位望去,不期然对上他漆黑清冷的眼眸。 心下一怔,云挽赶忙垂眸,避开那道视线。 见她欲盖弥彰地遮掩举动,景宣帝薄唇微扬,心情大好。 下方在此次宫宴中格外沉默低调的李贵妃眸光闪烁,唇畔溢出一抹冷笑。 淑妃这个蠢货。 前后忙活一场结果为他人做了嫁衣。 起初李贵妃尚不明白自己如何栽了跟头,她自问在慎嫔事件中并未露马脚,结果却遭到景宣帝的贬斥,甚至还将自己手上的权力夺去了。 难道真是在为淑妃撑腰? 可她与淑妃这些年大大小小也有过不少争斗,陛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插手。 怎么偏偏这回插手了? 在瑶华宫禁足这些日子,李贵妃前思后想,最终将源锁定在陆家那位孀居的三夫人云氏身上。 加上她的眼线所述之事,李贵妃更加笃定了。 原来陛下不是在为淑妃那蠢货撑腰,陛下也不是因自己针对淑妃而不满,而是在慎嫔一事上,她将云氏扯了进来! 难怪!难怪! 李贵妃心中冷笑不已。 她扫了眼还一脸心大的淑妃,也不知事到如今,这蠢货有没有察觉异样。 若知晓了还要佯装不知,以她对淑妃的了解,这女人只怕心里怄得要死。 要不是她不敢轻举妄动,李贵妃真想问问淑妃引狼入室的滋味如何? 被仇敌惦记的淑妃盘算着时辰,召来春棠:“如何了?” 春棠点头小声道:“娘娘放心吧,一切准备就绪。” 淑妃松了松眉头,面色稍缓。 她瞄了眼云挽的方向,吩咐:“去将她叫回。” ------------ 第88章 醉酒 不消两刻钟,云挽重新回到了位置,彼时宫宴已过半,气氛热烈。 忽而管弦声骤停,取而代之的是激越的鼓点声,刹那间大殿中央的舞女踩着轻盈飘逸的舞步翩翩起舞。 其中数被众人簇拥的舞娘舞姿最为灵动,随着鼓点扭着腰肢,色彩鲜艳的舞裙堪堪裹在她身躯上,一抹轻薄的面纱遮住大半张脸,唯余一双魅惑勾人的眼睛在外。 宴席上,不少男子被这一幕勾得心痒难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可惜,为首的舞娘从头到尾便直勾勾地盯着上座的帝王,心思昭然若揭。 见状,在场不少人暗骂一声‘狐媚子’。 淑妃脸黑如锅底,死死盯着那舞娘。 这个贱人是从哪儿来的?竟敢坏她好事? 难道是贵妃? 她下意识看向李贵妃的方向,见对方脸色冷漠,倒是瞧不出个所以然。 李贵妃未开口,倒是其下侧的贤妃好奇出声:“陛下,这舞臣妾瞧着倒是不错,美轮美奂,很是新奇,不知是什么舞?” 一舞毕,为首的妖娆舞娘步伐轻盈上前,娇声如莺道:“回娘娘,奴家所跳的乃是源自西域的旋枝舞。” 李贵妃悠悠道:“旋枝舞?这名字本宫还是头一回听,都说西域之舞胜在大胆多变,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她看向上首,微笑问道:“陛下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皆竖起耳朵,好奇景宣帝对这妖媚的舞姿与舞娘是何态度。 台下舞娘心跳如雷,一飞冲天的机会,近在咫尺。 她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美眸盈盈。 景宣帝撩了撩眼帘,扫了眼底下一众人,语气淡如水,吝啬地吐出两个字: “一般。” 话落,大殿瞬间静谧,不少人幸灾乐祸地看着舞娘。 舞娘心生委屈,一双媚眼痴痴望向景宣帝,如泣如诉。 她不经意间扯落面纱,露出一张娇美的脸,满腹幽怨道:“奴家斗胆,不知陛下觉得奴家的舞哪里跳得不好?还请您指正,奴家回头改便是........” 这酥软的嗓音听得不少人耳尖发麻,心生怜惜。 譬如云挽,摸了摸微微发痒的耳朵,目光忍不住落在舞娘身上。 “你是在质问朕?” 冷冽的声音夹杂着浓浓不悦,景宣帝面无表情。 舞娘愣神,这与设想中根本不一样。 在景宣帝冰冷的视线下她双腿发软,面露恐惧,颤巍巍道:“奴家不敢!” 景宣帝:“没规矩,拖下去。” 一念之间,舞娘生死注定。 这一刻,众人仿佛被泼了盆冷水,尤其是那些心思浮动,觉得陛下不懂怜香惜玉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他们险些忘了,陛下不好女色,更别说对美人怜香惜玉了。 不管众人心思如何,景宣帝冷冷启唇:“继续。” 片刻后,管乐丝竹重新奏起,宴会复而热闹。 毫不留情的处置,淑妃对此脸上难掩幸灾乐祸,心觉痛快不已。 她贬斥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活该!” “弟妹觉得呢?”她扭头询问。 云挽未对舞娘行径作何评判,只道:“陛下英明神武。” 实则她景宣帝的冷酷模样心有余悸。 淑妃颇觉无趣。 正巧宫人添酒,闻到酒香她神情一亮:“这是月桂酒?” 宫人端着酒壶点头:“回娘娘,是的,今年开封的正是去年中秋酿的月桂酒。” 淑妃让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云挽看过去,鹅黄色的酒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月桂香。 淑妃侧首问:“弟妹可有喝过月桂酒?” 云挽摇头。 “既然未喝过,今日有机会便试试。” 淑妃示意宫人:“给她满上。” 云挽蹙眉,“娘娘好意,妾身心领了,但妾身酒量向来不行,恐醉后会失态,给娘娘惹麻烦。” 她说的是实话,云挽酒量的确不好,她也向来不爱沾酒。 淑妃不以为意:“无妨不打紧,这月桂酒不烈,口感醇佳,清甜爽冽不会醉人,弟妹大可放心。” “这中秋佳节不喝月桂酒,便不够意思了。” 她右手旁的惠嫔是个喜酒的,一场晚宴下来她已经将半壶酒喝完,见状面露不屑:“淑妃娘娘说的是,陆夫人何必推三阻四?不过一杯酒罢了。” 话罢,杯中酒她一饮而尽。 见她如此豪放,云挽拿起酒杯在鼻下轻嗅,随后浅酌小口。 淑妃勾唇:“如何?” 云挽:“口味的确不错,像是在饮果酒。” 淑妃:“本宫没骗你吧?那再来一杯。” 最后三杯下肚,云挽面色酡红,好在这酒不醉人,上脸不上头。 云挽只喝了三杯便说什么也不再喝了,见状淑妃一干人也不劝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得闲下来,云挽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发愣,双手托托腮,盯着大殿中央的眼神逐渐涣散。 脸颊滚烫,热的像一块烙铁,眼皮子也仿佛有千斤重,她掩唇打了个呵欠,有些无聊。 茯苓:“姑姑您的瞧着这般红,是不是醉了?” 云挽摇头:“没醉,只是有些闷热,透不过气。” 而且还很困。 茯苓小声道:“宴会还有一个时辰,要不咱们先回去?” 云挽扫了眼宴席,不大赞同:“未免太显眼,你去问问有没有解酒丸之类,没有便算了。” 茯苓应声,匆匆出去了。 这一等,云挽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茯苓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路上被耽搁了。 她想找人问问,却又困得厉害,一句话说不成样子。 淑妃回头见她脸色绯红,顿时诧异:“弟妹这是怎么了?” 云挽朝她笑笑:“抱歉,妾身失态了。” 见状淑妃愧疚不已,“没想到弟妹酒量这般差,是本宫的不是了。” “这儿离长春宫有些距离,本宫让人备轿辇送你回去。” “春棠,快扶陆夫人一把,送她上轿辇........” “..........” 她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了许多,云挽听得头疼,迷糊中她被人扶着上了轿辇,轻微的颠簸中她意识更加混沌。 半睡半醒中,有宫女扶她进了屋,上了榻。 云挽感到身下柔软,被褥上沾了好闻的气息,支撑不住渐渐睡了过去。 ------------ 第89章 阴暗黑化 太和殿。 一杯酒下肚,抬眼望去那里空无一人,景宣帝浓眉皱起,冷声问:“夫人呢?” 方才人还在,一转眼便不在席位上。 江福盛早派人去了问,此时小徒弟回来解释:“云夫人方才同淑妃惠嫔几位娘娘喝了点酒,云夫人不胜酒力,已先回去了。” 原来是喝了酒,景宣帝挑眉,难怪他适才远远瞧着夫人面含笑意,笑得有些呆傻。 醉酒的夫人他还未见过,一时间景宣帝颇有些心猿意马。 看出自家主子已经不耐烦呆在宴上了,江福盛很有眼色地主动递台阶:“陛下,奴才瞧您有些累了,不如先去歇歇?” 景宣帝眉宇间神色疏淡,“是有倦了,朕外出走走。” 宫宴盛大,却向来乏味,尤其临近末尾,众人皆感到倦怠。 景宣帝离去,高台之上位置空悬,一时间殿内气氛不减,甚至更加热闹几分。 殿外,秋风徐徐拂面,夹杂着丝丝寒凉,迎面吹来顿时令人清醒。 暮色苍穹之上一轮圆月悬挂于空,四周星子点点,璀璨耀眼,月辉倾洒,照亮人间。 景宣帝站在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步伐稳健带风。 江福盛嬉笑:“陛下这是要去探望云夫人?” “你这奴才又知道了?” 景宣帝斜睨他一眼,语气中并无不悦。 江福盛嘿嘿一笑,神情谄媚,“醉酒不好受,陛下对云夫人百般关怀,奴才便斗胆猜测一下。” 景宣帝不予理会,下了台阶大步流星朝向司香局的方向。 行至几丈外,他蓦然顿足。 江福盛不解其意,“陛下?” 只见景宣帝抬袖轻闻,倏尔拧眉,深邃的眼中闪过一缕纠结,转瞬即逝。 他转身道:“罢了,先回去换身衣裳。” 夫人爱洁,若是带着这满身酒气去寻她,免不了又是一顿嫌弃。 届时夫人嘴上不说,小动作却是实打实地不愿靠近他。 寝殿距离不短,景宣帝踏上銮轿消失在夜色下。 一刻钟后,銮轿抵达紫宸殿。 相比起喧闹的太和殿,这会儿紫宸殿格外清静。 江福盛见殿门前连个人影都没有顿时暗骂这群人,竟敢在这种时候玩忽职守,等着明天就打发去掖庭局干粗活去! 心中暗忖,他主动认错:“陛下,是奴才管教不力。” 景宣帝自然察觉到了,他敛眸吩咐:“自去领罚,朕要沐浴。” 至于什么其他人,他相信江福盛会处置好。 来不及为即将挨板子而悲伤,江福盛忙道:“奴才这就去让人准备热水!” 景宣帝踏入寝殿,径直朝内进入净室,脚下未停顿。 净室内热气氤氲,宽大的浴池中竟已备好了水。 未作他想,景宣帝褪下衣袍,踏入浴池。 热水没过腰腹,景宣帝脊背轻靠池沿,展臂端坐水中。 温度正好的热水极大地缓解了周身疲倦,他闭眸养神,眉头舒展。 殿中静谧,偶尔有蜡烛燃烧的油滋声,景宣帝心绪宁静,脑海中蓦然浮现从认识夫人开始,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顿时一颗心犹如在水中浸泡,鼓鼓胀胀。 只是........ 他剑眉微微蹙起,俊美冷硬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他曾答应夫人在情爱一事上遵循她的意愿,绝不勉强,他自问爱重夫人,因此也不会不顾及她的感受而强行纳她为妃。 可如今几月过去,夫人却仍未对他展露半点情意,更未有半分愿意入宫的迹象。 偶尔夫人对他露出些许温情,可景宣帝清楚那不过是夫人的无奈之举,并非她的初衷。 何况那样的温情,夫人并不独独对他,她待其他人同样温柔耐心。 夫人心中在乎的人太多,他既非头一位,更非最重要的。 这样的认知令景宣帝胸口闷钝,极不舒坦。 他睁开眼眸,眸色似点漆般幽深浓重,右手指节轻轻转动着龙纹扳指。 是时候该寻个时间同夫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思及此,景宣帝忆起今夜她同陆元铎说话时的笑颜。 这样的笑,夫人可不曾同她展露。 明日。 最迟明日。 他便寻夫人要个确切答案,不论她的选择是否令自己满意—— 景宣帝眸光闪烁,他都会令其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倘若是夫人不依—— 他眉眼压沉,心中闪过无数阴暗心思。 总之,他有的是手段—— 砰! 外间有什么东西被撞落在地,景宣帝眸光锐利,充满警惕。 “谁?!” 久久未听到动静,他眼中杀意渐起。 脑海中将今晚的一幕幕串联起来,心思不纯的舞女、宫人不在的寝殿、早早备好热水的浴池....... 仿佛一步步都在放松他的警惕,那么地似曾相识。 景宣帝面上浮现嘲弄。 看来这些人又按捺不住了,这是又安排了此刻想要他的命? 拾起地上的衣袍裹身,景宣帝手心的袖箭寒光乍现,只待刺客现身,便一击命中。 ......... 睡梦中云挽只觉浑身燥热,口渴难耐,整个人如同搁浅的鱼儿,极度渴望被水包裹,以此来消解周身的不适。 难受之下,她艰难睁开双眼,潜意识里起身下床寻找水。 结果才下床榻,她便晕乎乎地撞上了屏风。 短暂的疼痛促使云挽大脑瞬间清醒,沉重的眼皮睁开,周围的一切映入眼帘。 迟钝片刻,她眼睛倏然睁大。 周遭富丽堂皇,装饰陈设处处透着不凡,然对于云挽来说只有两个字。 陌生。 她无声尖叫,这是何处?绝不是她的住所! 她记得自己上了回去的轿辇,可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云挽用力掐了掐手心,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镇定。 当务之急她该先离开这儿。 可此处实在空旷,云挽转了一圈也未找到出去的门。 糟糕的是,她的身体由内而外散发一阵无力感,绵延不绝的潮热自身子深处涌出。 忽而听到水声,云挽生出无限渴望。 跌跌撞撞中,她推倒了遮挡的屏风。 ------------ 第90章 黑化中断 不知死活。 景宣帝冷笑,神情凛然。 在屏风轰然倒塌的瞬间他抬手对准那个躲藏的刺客,尖锐寒芒乍露。 千钧一发之际,耳畔钻入细微的呜咽声,跌落在地的淡蓝色身影映入眼帘,景宣帝面色骤变。 “夫人?!” 情急之下他扭转手腕,朝向虚空,刹那间蠢蠢欲动的袖箭划破夜晚的宁静,以闪电疾驰般速度扎在梁上,看得人生寒。 差一点。 只差一点,就伤了她。 景宣帝额角青筋暴起,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藏于宽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心有余悸。 云挽尚不知自己险些命丧黄泉,在屏风倒塌时她身体失控,整个人摔落在地。 体内的药性致使她意识浑噩,减弱了膝盖磕地生出的疼痛。 听到声音,她茫茫然抬头望去。 乌发雪肤,粉面薄红,她一双眼眸如湖水般清澈,清凌凌又似今夜的皎洁明月,宽大的衣裙包裹她的身躯,腰间盈盈一握裙裾袖摆散在地,恰似绽放极妍的花朵。 她跪坐在屏风上,发髻凌乱松散,绣着秀丽山川的丝绸屏面成了她的衬托。 在看到景宣帝的那一刻,云挽蓦然意识到这儿是哪里。 帝王寝宫。 怔怔地望着他,云挽未语泪先流。 晶莹的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从她眼眶落下,美眸不一会儿便通红不已。 景宣帝心口一紧,踏上池中台阶便要朝她走去。 云挽下意识朝后挪动,“陛下别过来!” 她脸上满是抗拒与警惕,景宣帝身形一顿。 体内热意似潮水,一阵阵涌出,仿佛要将她淹没,云挽咬唇,难以启齿般喃喃道:“我、我好像吃了脏东西.........” 景宣帝一愣,“什么脏东西?” 他这才注意到云挽的不对劲,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泪眼朦胧的,显然不正常。 心中有了猜测,他面色一沉。 云挽抬袖掩面,嗓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我不知道.......就是很难受.......”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几杯月桂酒有问题,云挽不清楚里头添了什么,可从自身的异样来看,恐怕是催情散一类的脏东西。 并且定与淑妃脱不了干系!她知晓自己能辨别香料,所以便从入口之物动手。 她坐在屏风上,双手撑地望着景宣帝的方向,满腹委屈道:“陛下,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在这儿....我不是故意闯入您的寝宫的,我醒来就在这儿了........” “我没有想勾引您.....没有想爬龙床呜呜呜——” 云挽难以控制地伏地哭泣,哭声中满是委屈与害怕。 她还记得今晚因想引起他注意,结果被拖下去的舞女。 所以自然而然地怕景宣帝把她也当成了怀着这样目的的女人。 景宣帝自然相信此事不是她所设计,夫人若想引起他注意,根本不需如此大费周章。 至于是何人给夫人下了腌臜药,他暂时不急着追究。 “地上凉,夫人先起来。” 云挽不让他靠近,景宣帝便虚虚抬手。 云挽也想要站起来,无奈浑身无力像面条似的软塌塌,根本起不来,只睁着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无助地看着他。 唇角溢出一抹喟叹,哗啦一道水声,景宣帝踏出浴池,大步流星朝她走去。 俯身展臂,柳枝般柔软的人儿纳入他的臂弯。 两具成熟的身体贴在一块,气息骤然交缠,变得滚烫无比。 相比起自己此刻身上的温度,景宣帝好似一块冒着凉气的降暑冰块,不断地吸收着云挽的热气。 太过舒服,云挽无意识地凑了过去,红彤彤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甚至还蹭了蹭,坦然地宛若一只汲取凉意的小猫崽。 裸露的胸膛上好似贴了一团云,柔柔软软,酥酥麻麻,景宣帝周身紧绷。 喉结滚动,他嗓音低哑地喊了声:“夫人。” 云挽双手扒着他的胸口,莺莺呢喃:“好热.......” 她唇瓣微张,轻喘着气,贝齿粉舌若隐若现。 景宣帝只一眼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龙头的抬起却难以控制。 情欲暗涌,他垂眸凝着她,语声喑哑:“朕去给你喊太医。” 云挽摇头,“不、不要太医。” 深邃的凤目闪过一道光,景宣帝弯了弯唇,近乎蛊惑般低问:“不要太医,那夫人要什么?” 云挽身躯越发滚烫,她翕张红艳艳的唇,眉眼流转间尽然显妩媚风情,“要水.......我想泡水。” “朕抱夫人去。” 话落,景宣帝抱着她再次踏入浴池。 水温不复先前,瞬间打湿了云挽的衣裙,驱散了她肌肤的潮热。 然而不过片刻,她舒展的眉宇复又紧蹙。 见状,景宣帝开口:“夫人怎么了?” 云挽紧咬下唇,“.....还是好热。” 她忍不住扭了扭腰肢,擦到某处景宣帝到倒吸一口气,按住她的后腰警告:“夫人莫要乱动。” “就要动就要动!” 云挽被折磨地开始发小脾气,对着他的身体上下其手。 一通乱摸后,景宣帝既欣愉又痛苦,当即握住她的双手,似笑非笑:“夫人,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合规矩。” 云挽胡乱摇头,“帮帮我、陛下帮帮我,我快要难受死了.........” 此话一出,景宣帝目光一暗,“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云挽吐气如兰,“我知道我知道,帮我!” 差一点,景宣帝便绷不住了。 可是—— “夫人若是答应做朕的女人,朕便帮夫人如何?” 景宣帝摩挲着她的腰际,忍着欲望,与她打着商量。 云挽自知没有退路,又嫌他啰嗦,当即双腿主动勾缠上他的腰腹,献上一枚香吻。 既然淑妃如此迫不及待地将她送上龙榻,她便如其所愿。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自己心仪的女人,身为一个成熟健全的男人,景宣帝哪里受得了? 什么阴暗手段您、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统统抛至九霄云外。 夫人心里有他,否则怎么只找他帮忙不找旁人呢? ------------ 第91章 得偿所愿 有温水药性相助,景宣帝额角、脖颈依旧青筋乍起。 “夫人。” 低沉沙哑的嗓音充满磁性,景宣帝拍了拍她的腰臀,尽量使双方好受些。 然而他越是如此,云挽越是不好受。 喉间溢出尖叫,很快便被他吞入腹中,她面若桃李,眼含春水。 从浴池、屏风至床榻,云挽整个人如同砧板上的鱼,颠来倒去,不知天地为何物。 ......... 紫宸殿外,一群宫人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靠前的小内侍瞄了眼殿门,小声问:“江公公,咱们还要进去吗?” 江福盛抬手送他一记暴栗,“进去你个头?!还不快去重新备好热水,待会陛下肯定要用!” 被敲的小内侍摸着脑袋,“噢噢奴才这就去!” 挥挥手让这些宫人退下,江福盛来回踱步,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这下好了,陛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见自家师父笑得瘆人,小徒弟忍不住好奇问:“师父,陛下这是幸了哪位主子?” 陛下许久不幸后宫,紫宸殿更是从陛下即位起便从未有后妃留宿,小徒弟倍感稀奇。 心想哪位主子竟有这通天本事,竟让陛下破了例。 闻言江福盛斜眼睨他:“甭管哪位主子,不该问的别问!” 小徒弟摸了摸鼻子,哦了声。 终归是自家徒弟,江福盛想了想索性告诉了他。 小徒弟瞠目结舌,“可云夫人不是已经回去了?” 江福盛冷笑,“我去问了,夫人未回去,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手竟然伸到了御前,不出意外明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扫了眼小徒弟,有意提点:“趁陛下还未兴师问罪,让慎刑司抓紧撬开那几个人的嘴,看是谁授意他们竟敢擅离职守,记住别把人弄死了!” 小徒弟是个聪明机灵的,稍点拨便明悟了,“师父放心,徒弟省得!” 在殿外候了一夜,直到天迹破晓,晨钟响彻云霄,紫宸殿内粗喘娇声渐渐停歇。 江福盛甩了甩拂尘,眼下青黑,昏昏欲睡中不免咋舌。 不愧是陛下,龙精虎猛的。 寝殿内,景宣帝唤来宫人收拾床榻,自个儿抱着已经昏睡过去云挽进内殿清洗。 昏昏沉睡的云挽感到一阵骚扰,不耐烦地将头埋进他挺阔的胸膛。 景宣帝低声闷笑,亲了亲她红肿的唇瓣。 心痒难耐,他薄唇渐渐下移,弄得怀中娇躯体软成一滩水。 从内室出来,已是卯时。 景宣帝再未打扰云挽,清洗完后将她小心放在龙榻,静静地盯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垂帘子,吩咐宫人: “仔细些,不得扰了夫人。” 宫人低声道是,上前为其更衣。 江福盛注意到景宣帝身前身后的数道抓痕,啧啧不已。 “陛下,奴才给您拿药抹上?” 景宣帝扫了眼床榻的方向,声音慵懒:“将药备好。” 其余他自有安排。 换好朝服,他大步朝殿外迈去,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彻夜未眠的力不从心。 - 云挽醒来时外头已是艳阳高照,殿内来往的宫人皆轻声聂步,不敢发出响动,以免惊扰了榻上熟睡的贵人主子。 睡眼惺忪,云挽盯着头顶明黄色的纱帐,愣怔出神。 昨夜一幕幕涌入脑海,既荒唐又肆意,她耳根微热。 强迫自己不去再想,云挽双手支撑想要起身,结果一动,浑身便酸软无力,重新倒了回去。 这边的动静瞬间引起了宫人注意,身着统一服饰的宫女上前,“主子醒了?” 云挽:“扶我起来。” 宫女掀起垂帘,小心握着她的手扶起。 起身的那一刻,丝绸薄衾从云挽肩头滑落,露出雪白肌肤上的斑驳红痕。 宫女脸颊微红,赶忙低下了头。 胸前一凉,云挽才发觉自己几乎丝缕未着,上身只有一抹小小的胸衣悬挂遮挡,并且目之所及,不是牙印便是吮吸留下的红印子。 云挽:......... 真的很像被狗啃了。 “我的衣裳呢?”她声音微哑问。 宫女:“奴婢已命人送来。” “主子莫误会,今晨陛下想为您穿衣,但您喊疼,陛下说原来准备的那些衣裳料子太过粗糙,会伤了您,便命人重新做了。” 话音刚落,有宫人送衣裳过来,云挽也有了衣服穿。 宫人为其梳洗打扮好,为首的大宫女恭声询问:“主子可是饿了?膳食已备好。” 云挽的确饿了,她颔首后问:“圣上呢?” 宫女:“圣上下朝后回来过一趟,见您睡得正熟待了半个时辰便去了勤政殿。” 云挽嗯了声,未再言语。 用膳间,消失一夜的茯苓出现,隔着老远云挽都听到了她急切的声音。 “姑姑!姑姑!” 云挽放下筷子,“茯苓!” 一见到她,茯苓明显松了口气,“姑姑您没事吧?让奴婢瞧瞧。” 云挽摇头,“我没事,倒是你,昨晚让你去取醒酒丸,怎么迟迟不见你人影?还有怎么这副打扮?” 不仅穿着昨日的衣裳,仪容也乱糟糟,衣摆上沾着泥土。 说起此事,茯苓一脸愤怒:“姑姑您有所不知,奴婢昨晚本随人去取醒酒丸,结果本路被人打晕了,奴婢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御花园的假山洞中,可把奴婢吓坏了!” 云挽愣怔,“打晕?那你现下感觉如何?没事吧?”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茯苓拍拍胸脯,“奴婢没事,就是脖子有点疼——啊啾!” 她打了个喷嚏,讪讪道:“在外睡了一晚上,好像有点着凉。” 云挽叮嘱:“待会儿记得喝碗姜汤,实在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 茯苓:“谢姑姑关怀!” 寒暄后,云挽细细拧眉,沉吟道:“昨夜打晕你的人,你可有见到对方面目?” 茯苓叹了口气,“那人是从奴婢身后冒出来的,可惜奴婢未看到样貌,还是今晨江公公带人寻到了奴婢,前因后果奴婢也同他们说了,只盼能尽快找到那杀千刀的狗东西!” 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 云挽还想说什么,殿外传来宫人的问安声。 景宣帝回来了。 ------------ 第92章 意味深长 “在聊什么?” 景宣帝朝服未褪,撩起珠帘大步入内,嗓音雄浑,气势凛冽。 他信步而至,一进来目光便直勾勾地看着云挽的方向,旋即很自然地坐在与她距离最近的位置。 在云挽面前叽叽喳喳活泼热闹的茯苓见到他顿时安静似鹌鹑,不敢吱声。 一见到他,云挽便想起昨夜的荒唐,下意识垂眸躲开他的注视,轻声细语道:“在聊昨晚打晕茯苓的人。” 她顿了顿,看了眼茯苓说:“此人敢在皇宫公然行凶,着实可恶,也幸好这丫头没事,否则妾身要内疚一辈子了。” 景宣帝眼中闪过冷光,“此事朕会查明,夫人勿忧心。” 瞥了眼站在她身旁战战兢兢地茯苓,他冷声道:“至于这丫头的失职之罪,看在夫人的份上朕就不追究了。” 夫人要护着这宫女,景宣帝不会拂她的面子。 茯苓如释重负,“谢陛下!谢姑姑!” 知晓是云挽在刻意为她说话,茯苓越发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决心以后定对姑姑忠心耿耿。 景宣帝皱眉,对她的称呼很不满意。 茯苓灵光一闪,赶忙改口:“谢主子!” 姑姑与主子可是有着天壤之别,一个表亲近的礼节称谓,一个则是代表了自身的立场。 茯苓明白,或许从今日起,她便是姑姑的人了。 云挽倒不在意茯苓是谁的人,对方未受到责罚她便也安心了。 面前的玉碗中还剩几块杏仁豆腐,乳白色小块状牛乳豆腐,撒上杏仁碎与淡黄色蜂蜜,瞧着令人食欲倍增。 云挽捻着小瓷勺,将豆腐递至嘴边,轻轻一含,入口即化。 乳白色的豆腐仁与红艳艳的朱唇相碰,瞬间裹上一层蜂蜜汁水,那本就饱满的唇瓣越发娇艳欲滴,诱人一亲香泽。 眼神聚焦在她一张一合的双唇,景宣帝不经意间随口问:“夫人吃的什么?” 云挽低头看了眼碗中,如实道:“牛乳杏仁豆腐。” “朕也想吃,夫人喂朕。” 景宣帝掌心撑膝大剌剌道,眼神丝毫不掩饰。 喂他? 对上他灼灼目光,云挽捏着瓷勺的手指不稳,感到难为情。 是个身体虚弱的病人,或者是小孩子便也算了,亲手给这般健壮雄壮如牛的男子喂食。 她目带犹豫,轻咬唇瓣不大情愿地挖了一勺伸手。 一旁的宫人恍若未闻,安静仿佛一根根柱子,若是嘴角没有控制不住上扬的话。 云挽见状,卷翘蝶翼轻颤,顿时收回了手。 景宣帝眼睛斜睨,冷冷吩咐:“这儿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 待宫人退下,景宣帝故伎重演。 云挽无奈亲手喂他。 景宣帝大口吞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吃的不是杏仁豆腐,而是她。 总之,看上去不大正经。 吃完剩下的杏仁豆腐,景宣帝一脸餍足,长臂一揽将人抱在怀中,紧紧相拥。 他浑身上下硬梆梆的,力道又大得惊人,云挽被他搂得不舒坦。 见状景宣帝眉眼柔和询问:“弄疼夫人了?” “有点。” 云挽小声道,尤其是昨夜被他紧紧掐握的腰肢,今晨她看了有好几道指印,此刻恐怕已经乌青了。 这也怪云挽肌肤过于娇嫩,宛如婴儿般,稍稍触碰揉捏吮吸,便容易留下印子。 “朕瞧瞧。” 景宣帝言简意赅道,握住她的腕骨,将宽袖往上推。 目之所及,均是自己留下的痕迹,他神色一顿,倏尔心底似潮水般汹涌澎湃。 这是他在夫人身上留下的痕迹,这个念头,令景宣帝心血沸腾。 他眼神严肃且灼热:“夫人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挽顿了顿摇头。 景宣帝的挑眉:“当真?” 云挽点头,表情无比真挚:“当真。” 不想他却道:“朕不信,夫人会撒谎,朕要亲自检查。” 话落在云挽惊呼声中,他将其打横抱起,径直朝向寝殿。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景宣帝拨开瓷盖从中挖了一坨玉白色软膏,旋即屈指抹在花瓣上,打圈按摩。 花瓣娇嫩,哪里禁得住他指腹薄茧的摩挲?不消片刻花瓣便似遭到了虫鸟的骚扰,不堪其扰,颤颤巍巍。 景宣帝颇觉可怜可爱,忍不住垂首亲了亲。 云挽瞠目,眼角逼出泪珠子,雪白的面庞哄得一下变成粉红,她揪住他的衣袖胡乱挣扎。 可惜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云挽眼神涣散而娇媚,微张的红唇轻吐兰息,粉舌若隐若现,宛若一条搁浅岸上的鱼儿。 反观景宣帝,衣冠整洁,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倘若他线条分明的薄唇上没有泛着水光的话。 他随手揩去唇角的水色,眼底欲色充斥,看上去涩气满满。 云挽只一眼,双颊便火辣辣的。 她迅速地转过身去,徒留他一个纤细不待见的背影。 一声闷笑哼溢出,夹杂着浓浓的愉快,景宣帝喉结滚动,伸手为她整理好裙摆,接着整个身躯贴了过去。 他长躯斜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她的碎发打圈,低沉的嗓音溢出,慵懒闲适: “夫人芳香宜人,似乎在夫人身边,朕的头疾已许久不曾发作了。” 他淡淡一句话,却令云挽警惕心骤起。 她含笑解释:“许是妾身身上沾染了那香的缘故,妾身觉得那香不错,平日里也会命茯苓点上一两颗,久而久之,香味便重了。” “陛下若是喜欢,也可命人用此香熏衣。” 闻言景宣帝眉头舒展,“是吗?” 他不过随口一说,可夫人这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垂眸望着她精致秀美的侧颜,景宣帝轻喟一声:“夫人可知,朕闻到这芳香最浓烈之际是什么时候?” 云挽侧了侧身子,“什么时候?” 景宣帝唇角弧度加深,“昨夜朕与夫人欢好时,馥郁芳香,朕沉醉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他语调闲散,意味深长。 云挽愣怔,不大确定他这话是何意? 是挑逗,还是暗藏深意? 不论哪种,倒是都不妨碍她腮边晕霞,眸中水光涟漪。 ------------ 第93章 金屋藏娇 午后,云挽想回原现在司香局的小院,结果被阻拦。 景宣帝伫立在她面前,拦下她的去路,神色淡淡,语气却幽幽:“夫人在朕的寝宫住的不舒坦?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朕让人备好。” 云挽摇头。 景宣帝一顿:“那就是这些人没能伺候好夫人,否则夫人怎么会想着离开?” 他语气骤冷,不怒自威。 话落,两旁宫人整齐跪地,垂着头颅,神色难掩紧张。 云挽不喜欢这样的无端牵连,或者说她不习惯,当即娥眉蹙起,开口向他说明缘由:“这儿是陛下的寝殿,妾身闯入已是大罪,再待下去恐惹来非议,妾身还是回司香局为好。” 留宿紫宸殿,就已经坏了规矩,景宣帝可以不在乎,云挽却不能视而不见,否则今后有人拿此事说事,备受攻讧就是自己。 至少,她不想留下任何能让旁人攻击自己的机会。 名声,她也要。 景宣帝不知她心中的弯弯绕绕,闻言便沉下了脸,步子朝前将她逼至狭窄角落,眉宇间神色不悦:“夫人难道忘了昨夜应允朕的承诺?” 云挽后退,直到后腰臀抵在坚硬的桌案,她退无可退。 景宣帝狭眸微眯,步步逼近,不容她逃避:“夫人答应,朕帮你解决情欲之难,让夫人舒服,夫人便要留在朕的身边,当朕的女人。” “夫人若是想不起,朕不介意帮夫人回忆一番。”他捧起云挽的脸颊,语气阴恻恻。 对上他幽暗晦涩的眼神,以及这副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模样,云挽眸色淡淡,红唇紧抿,看起来不大高兴。 她撇头嘟囔:“妾身又没说要离开您,只是觉得呆在您的寝殿终究不妥罢了,您何至于如此逼问妾身?” 闻言景宣帝愣了下,接着一喜,面上阴霾一扫而空。 他握住她的双肩,语气轻哄:“夫人莫气,那儿终归不是什么正经住处,朕已命内苑选出几处适合的宫殿,届时供夫人挑选。” 既然夫人成了他的人,景宣帝自然想要将一切安排妥当,捧上最好的,让夫人享受其中。 倘若夫人享受过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难道还会想要回到那酷似寄人篱下,不受待见的陆家? 云挽蹙眉:“妾身当真不能回去住?妾身倒觉得那儿挺好的。” 虽小却清静,免受人打搅。 景宣帝:“除了此事,夫人想要什么朕竭力满足。” 闻言云挽眼眸一亮,“什么都可以?” 景宣帝扬眉:“夫人是想到要什么了?” 云挽颔首,她的确有一件很想却迟迟难以实现的事—— “妾身想要徐大儒为我家阿绥授课。” 清凌凌的声音落入耳畔,景宣帝诧异:“夫人想让徐老收那小子为学生?” 他一口一个‘小子’的称呼,云挽习惯了。 景宣帝不可能亲昵地称呼‘阿绥’或‘乖宝’,也不会像同龄的裴谦那样喊全名,喊来喊去,如今便将‘那小子’喊顺口了。 云挽怔了怔,旋即忙问:“可以吗?” 她本意只是想让阿绥拜见一番徐大儒,若有机会得其授课再好不过,但此刻听来,陛下似乎还能让阿绥成为徐大儒的学生? 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景宣帝,清莹澄澈的明眸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黑白瞳仁中只映着他一人。 景宣帝顺从心意抬手抚了抚她的眼角,“此事说难不难,不难也难,主要难在徐老已有十年未曾收过任何学生,想要说服他收阿绥为学生,便是难事。” 他一说,云挽倒也理解,毕竟徐大儒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如今年事已高,早已致仕,不收学生情有可原。 景宣帝话锋一转:“学生身份有些难,但记名学生的身份倒不难,同样能得徐老亲自授课的机会。” 他未说的是,徐老向来欣赏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的人,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心性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更遑论是幼年孩童。 而恰好,陆长绥那小子竟都符合。 他不说是留有三分余地,免得届时未能如愿,夫人心里失望。 倘若能达成所愿,对夫人来说便是一桩出乎意料的喜事。 见状,云挽便知他起码有九成把握,剩余的一成.....恐怕是出自对将徐大儒的敬重,她愈发期待了。 ........ 内苑办事须得章程,即便是景宣帝下令,依旧花了些许功夫挑选出了几处符合他繁琐要求的宫殿。 譬如既不能离紫宸殿太远,又不能离六宫过近;既要冬暖夏凉,又要坐北朝南四季有光且清静;既要有足够的院子栽种花草,又得有空旷的地方晾晒香料......... 几经折腾后,内苑上下总算选出三处符合要求且名字优美有寓意的后妃宫殿。 宫殿重新主人,需得重新修缮整顿,大动干戈之下,陛下‘金屋藏娇’的消息不胫而走。 起初不少人嗤之以鼻,可随着流水般的珍宝衣裙送入紫宸殿,众人不信也信了。 若说这些年的后宫似一潭死水,底下许是有暗流涌动,表面上却至少是风平浪静的。 而如今,此事便宛若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直直投落进水面,掀起万般波澜,所有人都想知道被陛下‘金屋藏娇’的女人是谁?什么模样? 对于‘金屋藏娇’的传言,知悉实情的淑妃对此不屑。 什么金屋藏娇?人陈阿娇出身高贵,她云挽不过尔尔,也就是陛下一时贪恋她的美貌留宿了几日罢了。 不过留宿紫宸殿这样的殊荣,竟白白便宜了云挽。 好在淑妃已经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她听了一耳朵便不耐烦地让人下去,自己一个人靠在美人榻上拧眉思索。 “娘娘不好了!” 殿外骤然响起宫女的惊呼声与脚步声。 被惊扰,淑妃当即不悦,挥手砸了个杯子过去,“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额角被砸破,宫女吃痛不敢求饶,更顾不上什么体统,神色焦灼道: “娘娘,江公公带人把春棠姐姐抓走了!” ------------ 第94章 私藏禁药 淑妃脸色大变,猛然起身。 春桃出事,她心底油然生出浓浓的不祥预感。 不行,她得在人被带离之前拦下来。 一踏出主殿,迎面而来的正是江福盛与其身后被宫人扣押着的春棠。 对方见到淑妃,她惊恐慌张又泪流满面道:“娘娘救救奴婢!奴婢是被冤枉的!” 淑妃冷着一张脸,眉尾飞扬,神情不悦道:“江公公好大的胆子,不打招呼就把本宫的人带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面对她的质问,江福盛笑呵呵道:“淑妃娘娘误会了,奴才这不是来同您打个招呼?” 他回头扫了眼,正色道:“春棠犯事,奴才奉命前来捉拿。” “奴婢没有!奴婢是被冤枉的,娘娘救救奴婢!” 春棠挣扎出声,却被死死按住,她只能乞求般望着淑妃,泣不成声。 她真的不想死。 自己的人被这样对待,淑妃心中积攒怒气,强忍着问道:“江公公,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春棠乃本宫的贴身宫女,本宫对她再了解不过,她性子虽粗,却恪守宫规,绝不可能犯下大事。” “若是些小打小闹之事,还请公公高抬贵手,本宫自会责罚这丫头。” 没人不会犯错,通常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没有闹到外面去,对于犯错的宫人都是由这个宫的主子处理。 听到此话,江福盛笑意散去,“娘娘有所不知,这春棠犯的可是弥天大错。” 在淑妃不信的表情中,他板着脸高声数落:“她私藏禁药,涉嫌谋害皇妃,罪无可赦,人赃俱获,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淑妃娘娘莫要为难奴才!” “什、什么?” 淑妃一脸错愕。 他说得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怎么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什么谋害皇妃?什么私藏禁药? 淑妃转眸,看向春棠。 相比起方才的惊慌,此刻的春棠脸色煞白,目光躲闪。 淑妃心下咯噔,不安蔓延。 她艰难扯出一抹笑,对江福盛道:“还望公公解惑。” 江福盛:“娘娘有所不知,此宫女胆大包天,不仅给云主子下喜春散,还买通御前之人,使其擅离职守。” “这宫女好大的本事,若非陛下安然无恙,否则这宫女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就连娘娘您、以及三皇子、陆家,恐怕都要被其牵连,难得善终。” 这次能买通御前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下次就能买通杀手来行刺天子?往深了追究,春棠做的事是不是淑妃授意?是不是陆家的意思?说是意图谋反的也不为过。 闻言淑妃脸上血色尽失,这样的道理不说她也明白。 可—— “喜春散?” 淑妃不可置信:“公公确定是喜春散?” 喜春散是什么东西,她自然清楚。 江福盛甩了甩手中拂尘,不大高兴道:“娘娘是在质疑奴才办事的能力?经过搜查这宫女将未销毁的药物藏于花盆底下,经太医院鉴定正是前朝禁药喜春散。” “当然,奴才也不敢冤枉人,为春棠买药的采买宫人已经招供,说是当日春棠给了他一锭银子,嘱托他暗中买了喜春散。” 听到证据确凿,春棠身体抖如筛糠,再无侥幸。 见状淑妃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你!” 她指着春棠,气得浑身发抖,脚下不稳,只能被宫女搀扶着。 淑妃愤怒问她:“你为何要这么做?” 喜春散乃宫中禁药,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盖因其乃前朝妖妃命人所制,在鹿茸、虎鞭、狗骨中等制成壮阳药中添了一味喜春草。 此草源于西域,乃烈性催情药草,无色无味,与壮阳之物加在一起能发挥最大的药性,只需一指甲盖,便能使人陷入情欲,不论男女。 前朝妖妃郭氏便是因此而获得盛宠,令昏君梁帝整日耽溺女色,流连郭氏的床榻,直到暴毙而亡,前朝覆灭。 本朝太宗立国以来,便将此物列为禁药。私藏者,处极刑。 只是几十年过去,此禁令早有松动,喜春散逐渐在民间暗中流通,成了不举男子追捧的圣药。 譬如某家常年流连花楼,用此药后创下了一夜御七女的传言。 只是没有男子会承认是喜春散的作用。 即便如此,淑妃也是知晓轻重的,从未想过使用这等禁药。 她只是吩咐春棠去寻滋补药物,添入云挽喝的酒中,再把人偷偷送去紫宸殿。 倒是干柴烈火,她就不信两人能把持住。 前几日她还高兴此事已成,结果转眼便知春棠捅了篓子,淑妃顿感天塌了。 “奴婢也是为娘娘着想,奴婢想帮娘娘。” 陛下本就对云氏有意,此事过后定然会将人纳入后宫,届时若云氏不领情,不就是让自家主子多了个敌人? 可如果云氏中了催情之物,在陛下面前失了分寸,留下勾引魅惑爬床的不美印象,未来即使陛下再宠爱云氏,也不免产生轻视之意。 主仆多年,她未说明,淑妃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苦笑不已。 春棠,她是保不住了。 淑妃闭了闭眼,再睁开冷然一片,她对江福盛道:“公公,春棠犯下滔天大罪,本宫绝不包庇,将人带走吧。” “娘娘!”春棠难以置信。 淑妃注视她,冷冷道:“你我主仆多年,顾念旧情,本宫会照看好你的家人。” 话落她背过身去,不再看对方。 春棠愣怔,面如死灰。 “.......春棠谢娘娘,今生有幸伺候您,是奴婢的福分。” 说完,她便被带走了。 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淑妃红了眼眶。 春棠一心为她,她却护不住。 贴身嬷嬷叹了口气,上前安抚道:“娘娘歇气,莫伤了身子,好在春棠是个忠心,没有胡乱攀扯娘娘。” 也正因此,淑妃才道:“明日去备副棺材给她殓尸,再给她的家人多支些银子。” 算是全了她们之间的主仆情谊。 同时她又痛恨,若不是云挽,春棠不会死。 她只是中了点催情药而已,又没怎样,陛下却非要追究。 ------------ 第95章 阿娘的帕子 长春宫少了个宫女不算什么大事,可少的是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春棠,那可就值得人好好琢磨了。 可惜中秋宴那晚的事隐蔽,景宣帝吩咐不得张扬,而长春宫心里有鬼,因此没头没尾的,众人好奇也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 云挽午憩后闻此事,平静的脸上划过愣怔,“春棠没了?” 茯苓边为她整理睡散的发髻,边点头道:“她给您下药本就是难逃死罪,何况还是禁药。” 知晓云挽关心此事,是此事的受害者,便多说了些:“听闻她在慎刑司受了一夜酷刑,一口咬定是自己擅作主张,与她的主子无关,天亮后便气绝了。” “早上奴婢去打听了,淑妃娘娘在长春宫闭门不出,说是病了,倒是她身边的嬷嬷派人去给春棠殓了尸,送去了老家。” 说完她不由唏嘘一声,宫里向来如此,吃人不吐骨,春棠死后还能有一份体面便很不错了,换做其他人,旁人只会避之不及。 云挽微微失神。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即便对方并不无辜,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云挽还是感到寒意阵阵。 她意识到,在这深宫里,只有自己强大,才能立足。 只有站到无人可及,无人撼动的位置,她才能安然无恙。 云挽回神,听茯苓嘟囔,语气不大爽快:“主子,要说淑妃娘娘与您中药之事毫无干系,奴婢是不信的。” 春棠借着淑妃的势再手眼通天,也没法既下药又打晕她,还串通了紫宸殿的人。 何况那酒还是淑妃娘娘给她家主子倒的。 而打晕她的人,正是给春棠买禁药的太监,对方迫于春棠的威胁,听从吩咐参与此事一环。 云挽神色恬淡:“此事莫要再议论,就当过去了。” 信与不信的,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云挽也没想过只靠着这一件事就让淑妃的地位一落千丈,她在后宫多年稳居高位,是三皇子的母妃,有陆家倚靠,只需动动口,自然有底下人为其分忧,事后也不会有实质性的牵连。 这样也好,否则淑妃倒下,到时候在旁人眼里便是她的缘故,她再低调无辜,也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将此事抛掷脑后,云挽问起阿绥,眉间愁绪一扫而空,笑吟吟道:“许久未见乖宝,你去备些吃的,待弘文馆下了学,我去看看他。” 茯苓挑了朵珠花,给她别上,闻言笑着说:“主子有所不知,小公子现下不在弘文馆,而是在陛下那儿。” 云挽露出疑惑。 茯苓:“方才您睡憩时江公公托人来了话,说陛下召了徐大学士明日进宫觐见,现下陛下正在考校小公子的功课,许是帮小公子摸摸底。” “不过主子放心,有裴小世子在,咱们小公子不打眼。” 不会惹来过多关注。 她心想,陛下这是爱屋及乌了,爱重夫人,便对夫人所生的小公子也多有照拂。 都说三岁看老,小公子这般聪慧又刻苦,将来定有大出息! 云挽颔首,眉眼柔和。 小裴谦是个活宝,性子跳脱又不惹人厌,连带着阿绥脸上笑容也多了,不再像个小学究。 茯苓:“主子咱们要去看看吗?” 云挽摇头,“不了。” 她去了就打眼了。 阿绥的课业向来出色,与人交谈也是口齿流利,言之有物,云挽不担心他回答不上来。 她对自家孩子放心的很! “既然如此,备好的吃食便送去勤政殿,给他们垫垫肚子。”她吩咐道。 ......... 勤政殿。 景宣帝花了半个时辰考校两人的功课,阿绥对答如流。 裴谦也发表了一番自己对学习独到见解,被驳斥后心灰意冷,倒地呼呼大睡了。 他上身穿的褂子,腰带松垮,豪放的睡姿下上衣卷了出来,露出胖乎乎的肚子。 阿绥犹豫了下,还是掏出帕子给他盖住了肚脐。 殿中静谧,唯有棋子落盘声。 景宣帝命人呈上棋盘,叫阿绥同他对弈。 一大一小,相对而坐。 “徐老前几日写了一篇经论,回去有空瞧瞧。” 抬眸扫了对面的半大小子,他慵声淡淡道:“不指望你能看懂,有个印象也不错。” 若是他聪明,明日便会主动寻徐老解惑,一来二去,也能留下个好学谦虚的印象。 阿绥盘着腿,坐姿乖巧,他点点头,又略带着急问:“可是陛下,徐大学士的经论在哪里可以看?” “急什么?回去时朕让人给你誊抄一份带回去便是。” “谢陛下!” 阿绥感激道,白净软乎的模样像极了云挽。 景宣帝扯了扯唇,他也是看在夫人的份上。 不过这小子长得的确讨喜,光是这眉清目秀,眼神澄澈,一副好孩子的样子,就能让人生出好感。 落下一子,景宣帝随口问:“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把阿绥难住了,他思考了许久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我出生前父亲便去世了,所以我没见过父亲。” 景宣帝的一顿。 他倒是忘了这茬,夫人的前夫是个短命鬼。 “那在你心里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绥挠了挠脸,“.......应该是个学识渊博,爱看书的君子,虽然身体弱,但是很爱护阿娘,与阿娘是令人艳羡的夫妻。” “呵呵。” 这声冷笑,引来阿绥不解,他问景宣帝:“难道不是吗?” 景宣帝动了动唇。 当着人孩子的面说父亲的坏话的确有些卑鄙,他不至于这般低劣。 但要让他说对方的好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他随便笑了笑,极其敷衍。 “我虽然没亲眼见过父亲,但见过他的画像,只是印象不大深,阿娘说的我的眼睛最像父亲了,和父亲的一模一样。” 阿绥摸着自个儿的眼睛,奶声奶气道。 景宣帝睨他,语气凉凉:“那你可真不会长,你娘的眼睛最美了。” 偏偏他随了他父亲,否则自己也不会看了糟心。 阿绥主动忽略了前半句,赞同道:“阿娘的眼睛是天上的星子,最美了!” 景宣帝见他乐呵呵的,还想奚落两句,江福盛进来往他面前便是扑通一声跪地: “陛下,奴才罪该万死,方才收拾书案时,不留神让这帕子染了墨渍.........” “奴才这就去洗干净,再自行领罚。” 他满头大汗,显然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陛下有多珍视这帕子,江福盛是一清二楚的。 盯着他手上出现黑点的帕子,景宣帝良久未言。 沉默片刻,他摆摆手:“不必麻烦了,拿去扔了。” 曾几何时,他需要靠这帕子上的香气缓解头疾。 可如今,有了夫人,她能制出这上面的香,景宣帝的头疾已许久不曾复发。 他已经不需要这来历不明的帕子了。 江福盛错愕,但只能照着做:“欸好,奴才这就去扔了。” “不行,不能扔!” 阿绥突然站起来从江福盛手里抢过那方帕子,小脸很不高兴问: “陛下为什么要扔掉我阿娘的帕子?” ------------ 第96章 心神不宁 不知为何,整个下午云挽一股心神不宁,右眼皮子狂跳,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可思来想去,她也没想清楚哪里出了差错。 按了按跳动略急促的心口,她心想应该是睡久了,醒来又喝了一盏茶的缘故。 一旁的宫人见状,小心紧张问:“主子身子不舒服?” 紫宸殿谁不知陛下把这位云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宫人稍有怠慢,便要被打发了出去,运气好的能去六局或其他宫做事,运气不好的便只能去掖庭局干粗活。 因此如今御前人人皆知,怠慢谁都不能怠慢了这位云夫人,即使这位云夫人如今尚未有位分。 瞧她紧张兮兮的,云挽微哂,缓缓摇头解释:“只是有些心慌,不打紧,去看看茯苓有没回来?” 宫女松了口气:“那奴婢去瞧瞧。” 打发走宫女,云挽也没心思继续绣针,索性把绣棚收了起来。 ....... 勤政殿。 偌大的宫殿里陷入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为声,其中夹杂着绵长的呼噜声。 桌案上,黑白棋局胜负为分,旁边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上有一个名叫裴谦的小子呼呼大睡,睡得忘乎所以,天昏地暗。 玉阶上阿绥捏着青色帕子,小脸气鼓鼓。 阶下江福盛大脑嗡嗡叫,心里掀起巨涛骇浪,一张发面馒头似的脸庞上满是惊愕,说一句目瞪口呆也不为过。 这这这........他没听错吧? “你说。”景宣帝顿然,目光灼灼凝视着阿绥,语气艰涩:“这帕子是你阿娘的?” 阿绥隐隐感觉陛下和江公公的反应有些奇怪,为何他们好像很震惊似的。 闻言他点点脑袋,板着一张包子脸没有说话,他还惦记着陛下刚才说要把阿娘的帕子扔掉这回事,细长外挑的眼眸带着丝丝警惕。 景宣帝深吸一口气,嗓音沉如水:“你如何笃定这是你阿娘的帕子?” “就是阿娘的啊。” 被质疑,阿绥撇撇嘴不大高兴,包子脸皱巴巴道:“阿娘的东西我才不会认错!” 景宣帝蹙眉。 一旁的江福盛插嘴:“小公子,陛下是想问你是怎么一眼辨认出这就是云夫人的帕子?万一你认错了呢?” “不可能,阿娘绣的小花就是这个样子。” 阿绥信誓旦旦道。 他展开手里的帕子给他们看,指着右下角的小花朵说:“你们瞧,这上面的花是阿娘绣的桃花,阿娘嫌麻烦,所以绣的所有花都是只用一个颜色。” “而且花朵下面的绿色叶子和我帕子上的一模一样,因为阿娘只会绣这一种叶子,她说这样简单又特别,花朵和叶子加起来看上去就是一个‘云’字。” 江福盛探头瞄了眼发现还真是,上面的五瓣花用的是同一种颜色丝线,针法寻常,无淡浓色区分,平平无奇,像是初学者的作品。 再瞧底下的两片绿叶,两头尖中间宽,像掌心般托举中间的花朵,乍一看还有点形似‘云’字。 景宣帝抬手拿走那方盖住裴谦肚脐的帕子,摊在手心盯着良久,眼帘低垂,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忽而他开怀大笑。 夫人啊夫人。 原来是你。 难怪他遍寻五年始终无对方的消息,难怪初见时夫人对他那般害怕,难怪一提起帕子的主人她便如惊弓之鸟,难怪她三番五次地试探他寻人的结果,难怪这奇香旁人都制不出,唯有夫人成功了.......... 如今看来,早有端倪。 这上面的奇香便是来源于夫人本身。 夫人啊夫人,原来五年前闯入竹楼,与他颠鸾倒凤的女人是你。 这一切的一切,便有了解释。 从一开始,他怀疑的对象,追查的方向便错了,难怪迟迟毫无线索。 景宣帝紧紧捏住手里的帕子,脸上笑意愈深,凤眸似墨,深邃幽沉,细看透着几分兴奋与癫狂。 他笑得大声畅快,阿绥一脸懵怔,眼中甚至包含担忧。 陛下没事吧?为何笑得这般奇怪? 江福盛倒是能明白,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众里寻她多年,结果得知她已在自己身边’的惊喜与喜悦。 这就是缘分呐! “怎么了怎么了?!” 被笑声吵醒的裴谦一个鲤鱼打挺从梦中惊坐起,茫然四顾,“发生什么事了?” 舅舅为何笑得如此大声,像个干坏事成功的大坏人。 江福盛笑呵呵地拍了拍他,“无事发生,小世子继续睡吧,乖。” “哦哦。” 听到没事,裴谦挠挠头,左顾右盼见无人理他后倒头继续睡。 这一睡便睡到了天黑,回去后半夜他开始拉肚子,经太医诊断说是肚子着凉了。 夜晚裴谦躺在床上虚弱不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肚子着凉呢? 这一打岔,景宣帝笑意收敛,看向阿绥的眼神似笑非笑:“小子,你果真是你娘的好孩子。” 阿绥皱眉:“我当然是阿娘的好孩子了。” 这还用说吗? “不过陛下还未回答我,为何要扔掉我阿娘的帕子?我阿娘做女红很辛苦的。” 他小时候就听说府里有丫鬟姐姐家里拮据,她的娘亲为了多挣几个银钱便日夜做绣活,结果把眼睛熬坏了,如今目不能视。 他才知晓做绣活这般辛苦,很怕阿娘也过于劳累,因此给他做的每一条帕子,缝的每一件衣裳他都格外珍惜。 可陛下却仅仅只因为一点墨渍便要扔了!这让阿绥很生气。 闻言景宣帝长舒一口气,倒不觉得他冒犯。 他沉吟片刻解释道:“这是一个误会,朕先前并不知晓这是你阿娘亲手绣的,想着脏了便扔了。” “现下知道了,朕收回方才的话。” 至于什么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便要践行,他根本不在乎。 “这样么?”阿绥歪头,“那陛下您为何会有我阿娘的帕子?” 神色微顿,景宣帝脸不红心不跳撒谎:“你阿娘送朕的。” 阿绥更不解了,好端端的阿娘为何要送陛下帕子? 四岁的阿绥对男女情爱一事的概念尚且模糊,只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景宣帝有意岔开这个话题,便施施然同他说:“今日之事你莫要同你娘说。” 阿绥:“为什么?” 景宣帝:“因为朕不想让你娘知道扔帕子一事。” “我明白了。” 阿绥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摇头:“但不行。” “我是阿娘的好孩子,不会帮着别人骗她。” 不然阿娘知道了该多寒心? 这小子,一套套的还懂得挺多。 景宣帝换言道:“那朕与你做个交易,明日朕多留徐老一个时辰,今日之事先不要同你阿娘说,待下次你们见面再说。” 至于他们母子俩下次见面的时间,那就由他说了算。 他语气格外诚恳,阿绥便信了,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决定回去后在日薄上记下,等下次见到阿娘定要与她说这件事。 ........ 两小孩离开后,太阳已落山,暮色升起,殿中烛火不够,导致光线昏暗,恰似浓云笼罩。 景宣帝挥手打发了进来掌灯的宫人,独自一人坐在玉阶之上,整个人安静地如同一座雕塑。 神色沉着,目光冷凝,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一阵风从外面灌进,烛火晃动,江福盛微胖的身躯匆匆出现。 “陛下,玄龙卫玄一已召回。” 景宣帝起身,长身玉立,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他口吻淡淡道: “传朕口令,命他放下其他事,全力追查五年前朕的寿辰宴上,何时何地夫人都在做什么。” 既然知晓当年的人是夫人,此事便好办了,只要追查下去,不愁找不到蛛丝马迹,景宣帝反倒不急了。 在得知夫人便是那方帕子主人后,景宣帝很想此刻冲去紫宸殿同她对质,当面拆穿。 可脚步才抬起,便落下了。 夫人是只小狐狸,有几分狡猾,若是光靠这一方帕子便想她承认五年前的事,那是绝不可能的,说不定她早已备好了各种说辞糊弄自己。 只有在找到十足的证据,狡猾的夫人才逃无可逃。 想着这,景宣帝心生一阵悔意。 早知那日,他便不说什么要将人凌迟处死、千刀万剐的话了,这下好了,被夫人记到心坎里去了。 也难怪那几日她心神不定,起初他还以为夫人知晓那人的身份,却不想夫人便是那女子。 想起当日自己一口一个‘贼人’、‘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说辞,景宣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冷声警告:“仔细些,这些天莫要在夫人那露了馅。” 江福盛知晓事关重大,忙正色:“陛下放心,奴才绝不透露只字。” ........ 晚膳过后,依旧迟迟未见景宣帝,云挽心里泛起疑惑,召来茯苓问话。 “下午你去时可有见到陛下和阿绥?” 茯苓点头,笑着说:“奴婢见到了,奴婢进去时陛下正在同小公子对弈,气氛和睦,裴小世子还在边上呼呼大睡哩!”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场景,把云挽逗笑了。 “奴婢不敢多加打扰,放下东西便退下了。” 茯苓说完眨了眨眼,促狭问:“夫人可是在记挂陛下?奴婢瞧您一下午心不在焉,要不奴婢去知会一声?” “不——” 才启唇,外头宫女传话:“圣上回来了。” 景宣帝踏进,语气自然:“夫人可用过晚膳了?” 云挽点头,“陛下呢?” 景宣帝:“朕在勤政殿吃了些。” “阿绥呢?” 比起他有没有吃,云挽更关心自己儿子。 景宣帝坦然道:“那小子得了徐老的经论,早早回去准备了,说是待拜师之事有了结果,再来见夫人。” 云挽一听,颇为赞同道:“也是,此事迫在眉睫,拜师要紧,还是不打扰他了,免得分心。” 景宣帝牵起她的手,小心把玩道:“夫人若是得空,不妨多关心关心朕。” 云挽张了张口,想问难道她还不够关心吗? “陛下想妾身怎么关心?” “夫人手巧,就为朕做一身衣裳。” 景宣帝脱口而出,旋即皱眉改口:“罢了,成衣太过费神,还是亵衣亵裤。” 云挽:“........好。” 天色已晚,两人又都吃过了,便少了饭后消食运动。 云挽先沐浴,景宣帝落后一步,待他进去,云挽已经擦干身上的水,穿好了寝衣。 不能一同沐鸳鸯浴,景宣帝颇遗憾。 随意淋了个浴,他从净室出来时,云挽正在问宫人景宣帝的衣物尺寸。 出来的景宣帝轻笑:“夫人想知道,何不亲自来量?” 宫人很有眼色地递上软尺,然后默默退下。 几步之遥,景宣帝展臂而立,目光静静地望着云挽,等她来为自己量尺寸。 云挽无奈地拿着软尺上前,从他的手臂开始。 动作间免不了触碰身体,在肉眼可见下,景宣帝身体逐渐紧绷。 他双臂垂下,轻轻拢着云挽的腰,滚烫的掌心缓缓摩挲。 “夫人可还疼了?”他俯身垂首,唇畔贴在她耳际,呼吸间喷洒。 骤然间,气氛氤氲暧昧,独属于两人的体温与气息交织交缠。 云挽咽了咽嗓子。 不等她开口,景宣帝将她打横抱起,“不疼便请夫人疼疼朕。” 中秋宴那一回,云挽身上的红痕留了好几才消去,期间顾及她的身子,景宣帝能看不能吃,平日里打打牙祭也未能纾解几分。 云挽呼吸急促:“您先等等,妾身还未量完。” 景宣帝闷笑:“夫人以手丈量,岂不是能更准确?” 云挽脸颊燥热,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免得再说一些淫言淫语。 顷刻间她被钉在床榻上,浪潮阵阵。 失神间,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夫人可有什么事瞒着朕?” “没、没有啊。” 云挽艰难道,呼吸滚烫:“妾身的事,陛下不是都一清二楚,怎会有事能瞒过您?” 闻言景宣帝勾唇未语。 云挽心突突,“陛下怎么忽然这么问?难道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对,惹您不高兴了?” 俯身落下一枚吻,景宣帝轻笑:“怎么会?朕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夫人如此坦诚,朕高兴还来不及。” 闻言云挽稍稍安心,身体放松下来,这样顿时方便了景宣帝。 云挽一阵晕头转向,香汗淋漓,浑身恰似珠光,美不胜收。 “夫人愈发香了。” 听到‘香’云挽反射性生出紧张,而一紧张,便苦了景宣帝。 上方传来闷哼声,他额角狂跳,伸手掐她的腰肢。 云挽觉得今夜的景宣帝像是疯了似的,让她身心紧绷,没法彻底松懈。 景宣帝痛苦又欢愉,又颇觉夫人可爱可气。 他倒要瞧瞧夫人能瞒他到何时? ------------ 第97章 绝婚书 一夜折腾,果不其然第二日云挽睡到了日晒三竿。 房事真累人啊。 盯着罗纱床帐顶部,云挽发自内心地叹息。 她如今才知还能有正面、反面、侧面等各种姿态,快的慢的或者又快又慢的速度........ 她与陆丰澜向来是循规蹈矩,通常一次便结束,生怕过犹不及,让他的身子骨雪上加霜。 她原以为景宣帝好歹已过三十应该会体力不济,放在寻常百姓家恐怕都能当祖父的人,第一次他中了药,第二次是她中了药,两次她印象都不深,且有药物作用,他凶狠些也情有可原。 直到昨夜云挽才深刻地感受到身子骨壮实的男子的确不一样。 她仿佛成了烹锅里的菜,被翻来覆去地煎炒。 云挽扶着腰脸上露出浓浓担忧,再这般不加节制下去,恐怕未等到景宣帝肾精亏空,她就先肾虚了。 等下次她必然要同他好好商量一番,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是犁田,也要顾及田有没有犁坏,牛有没有累坏。 躺了约莫一刻钟,云挽虚虚然支起身,好在身上身下用的皆是最上等的被褥,晒在上面能极大缓解周身酸痛。 注意到动静,宫人悄声出现,挂起帷帐,眉眼低垂语气恭敬:“云妃娘娘晨安,奴婢伺候您洗漱。” 踩在地上的脚一顿,云挽猛然抬头:“你叫我什么?” “云妃娘娘。”宫人重复了一遍。 听着这个称呼,云挽脸上划过愣怔。 见状,宫人主动解释:“娘娘有所不知,今晨陛下已向六宫宣旨封您为云妃,入住栖云宫。” 云挽喃喃道:“云妃?确定不是........” 云贵人或者云嫔? 宫人点头,为她穿上绣鞋,含笑道:“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撒谎,圣旨正在外头放着,您不信可以亲自瞧瞧。” 宫女感慨,在宫里待了十年,这位云夫人...不,云妃娘娘还是头一次获此殊荣的人,一跃封妃,要知道其他娘娘,譬如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刚入宫时可都是贵人位分。 众所周知,陛下对后宫位分一向吝啬,只有在重大节庆或大齐风调雨顺有大好喜事发生时才会动一动位分,且也不过是动半级。 直到几位皇嗣出世,这后宫里才出现了妃位娘娘,且一待便是数年,听着都让人没有争宠上进的动力。 命宫人送来封妃圣旨,云挽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实是妃位,这出乎她的意料。 自中秋宴那晚后,云挽便知她入后宫之事成了定局。 期间她不曾向景宣帝提起过位份之事,一是认为她初封贵人、美人,顶多不过是嫔位;二是她清楚景宣帝心中有盘算,他若是不想给,自己提了也没用。 就这样,她等来的竟是一纸封妃诏书? 不过—— “栖云宫是何处宫殿?” 云挽在宫里待了几个月,对各处的宫殿布局也算是有印象,她不记得有这么一处。 她记得上次内苑来人,景宣帝让选住所时,自己选了‘永福宫’。 宫人笑意加深,“回娘娘,正是原先的永福宫,陛下嫌名字过于寻常,便亲自改了名唤‘栖云宫’。” 栖云宫,这一听就知道与云妃娘娘有关,仿佛那儿本就该是她的宫殿。 她话落,宫人们笑着道喜:“恭喜云妃娘娘、贺喜云妃娘娘!” 云挽低头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莞尔一笑。 “.......陛下费心了。” 今日秋高气爽,金乌悬挂苍穹,光芒盛大却不似夏日那般的炙热。 宫里有一处丹桂,如今正是桂子飘香时节,就连隔着老远的紫宸殿也能闻到。 晌午过后,茯苓正在和云挽商量摘些丹桂送去御膳房做桂花糕和桂花蜂蜜露的打算,宫人从外进来道: “娘娘,陛下说若您醒了便请您去前殿一趟。” ........ 前殿,云挽进去时景宣帝正端坐在雕龙画凤的四方椅上,手执毛笔,认真写着什么。 她一进来,他便察觉到了,脊背挺直朝她招手。 待云挽来到跟前,他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拍了拍结实的大腿示意:“夫人坐。” 扫了眼殿中无人,云挽才顺势坐在他腿上。 瞧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景宣帝扬了扬唇,将人往上提了提坐得更稳当。 云挽腰肢还很酸,忍不住靠近了些,以他为支撑点细声问:“陛下唤妾身来是有何事?” 景宣帝手上控制力道,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揉腰,闻言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诏书看到了?” 云挽点头。 景宣帝垂眸,目光注视着她的眉眼,凝声道:“夫人心里感觉如何?可高兴?” 云挽动了动唇,“.......高兴。” “只是您这样恐会引起其他娘娘不满。” 她嗓音细细的,尾音拖长,慵慵懒懒的像只困倦的白狸奴,缩在他怀里打哈欠。 景宣帝抚了抚她的鬓角,不以为意道:“不满便不满,朕与夫人满意便是。” 云挽蹙额,欲言又止,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忧愁。 见状景宣帝心底微叹,叫来江福盛,冷声下令:“吩咐下去,若谁有怨言,让她只管来寻朕。” 这么说谁敢露出不满?对云挽位份不满就是对景宣帝不满,这是一句话就把人给堵死了。 “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云’字最好,索性就未改了。” 至于什么‘端、顺、良、恭、康’,他觉得都比不上夫人之姓来得美妙动听。 云挽对封号叫什么不是很在意,她目光注意到书案上几份看起来一样的帛书。 循着她的视线,景宣帝勾唇:“夫人瞧瞧这是什么?” 他指着帛书头行几个字,云挽定睛一看愣住:“绝、绝婚书?” 她眼中透着不可思议。 继续往下看,帛书内容不多,重复来重复去就一个意思: 云挽和陆丰澜解除婚姻关系,今后婚嫁自由。 也就是说,云挽和陆丰澜不再是夫妻,她也不再是陆家媳妇,不需要再为所谓的亡夫守寡。 盯着短短几行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云挽内心恸然,神情呆怔。 奇怪的是,她心底生不出一丝不舍,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一下子,那沉甸甸的包袱便去了大半。 见她一言不发,景宣帝动唇:“内容朕已写好,夫人只需要按下手印,此后便与陆家再无瓜葛。” 准确来说,是夫人和陆三那个死鬼名义上再无夫妻名分,至于什么为其守节,更是不存在。 今后夫人要守,也该是为他守。 他摊开帛书,又悠悠道:“朕写了一式三份,一份夫人留着......不,还是由朕保管。” 免得夫人哪天看到这绝婚书上陆三的名字开始睹名思人。 “至于另外两份,一份送去陆家,另一份........” 景宣帝语气停顿,询问云挽:“夫人是觉得朕命人烧给陆三好,还是让陆家人给他烧去?” 云挽:......... ------------ 第98章 紫玉扳指 最后云挽摁下手印,选择让陆家人下次去扫墓时告知泉下的陆丰澜,不然像什么话? 谁知道他派去的人会做些什么? 对此,景宣帝感到遗憾。 至于留下的那份绝婚书,待墨渍干燥后他小心收好,放入了暗格,确保不会遗失。 在前殿待了小半个时辰,云挽心里惦记着今日徐大儒进京见阿绥,便问:“陛下,阿绥与徐大儒的会面何时能结束?妾身想孩子了。” 主要是想将她与景宣帝的事知会他一声,同时云挽有点担心阿绥没法接受,怕他今后不知如何自处....... 想到这些颇为棘手,云挽幽幽地叹了口气。 景宣帝从善如流道:“这两日他恐怕没空闲时间,等过几日朕命江福盛把他接来陪夫人用膳如何?” 不等云挽开口,他继续说:“方才朕在那瞧着徐老对那小子态度和蔼,询问的几个问题答得有模有样,不愧是夫人的孩子,同夫人一样聪慧。” 他满眼赞赏地看着她。 闻言云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纳闷。 以前可从来没听过他这般明目张胆地夸阿绥,今天是怎么回事? 她还想问什么,但心有顾虑,怕贸然打扰了孩子。 她神色纠结,景宣帝将其尽收眼底,眸光轻闪。 他揉了揉眉心,不经意随口道:“朕这儿也有一事想同夫人分享。” 云挽扭头,注意力被他口中的事吸引。 景宣帝屈起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案面,轻缓而富有节奏。 他沉吟片刻后拧眉严肃道:“朕忽然想起五年前那晚朕似乎遗失了一枚扳指,宫人找遍了皇宫也未找到,现在想来是被那女贼人偷了。” “扳指?” 云挽一颗心高高悬起,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她呼吸都漏了两拍。 掐了掐手心,她面上镇定如常:“什么样的扳指?” 景宣帝眉眼低压,神色沉沉,抬手露出手掌:“一枚紫玉扳指,刻着龙纹,和这枚别无二致。” 云挽视线下移,落在他戴在大拇指的扳指上。 不同的是,这是一枚帝王绿扳指,而非紫玉。 可上面的纹路,云挽还是能感到熟悉,除却玉质颜色,简直与她藏在翠微苑暗层中的扳指一模一样。 后背一阵阵发凉,云挽如闻噩耗。 她不敢表现出异样,因此只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她盯得认真,景宣帝弯了弯唇,伸手取下扳指放入她手中,淡淡问:“夫人在想什么?” 扳指一入手,如同烫手的山芋,云挽抖了抖,险些将扳指扔了。 好在理智尚在,她握住扳指,还能感受到上面留下的余温,她眼神带着疑惑问:“陛下怎么确定就是贼人拿了?万一只是遗漏在哪里呢?” 景宣帝:“那扳指此前朕时常佩戴,从未摘下过,即便是遗失也会有宫人发现,但这么多年没有消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勾了勾唇,慢条斯理道:“那扳指多半是被她藏起来了,知晓价值贵重,没法转手,看来是个聪明人。” 竟然猜的分毫不差! 可聪明人此刻只觉自己是个笨蛋,不够聪明. 云挽:“既然如此,陛下打算如何?”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她看上去有几分焦急。 云挽只想知道既然都查到扳指了,那么接下来这个男人会怎么做? 若是提前知晓他的计划,她或许就能想办法应对了。 景宣帝眉间掠过一道思考,陷入深思。 他未开口,云挽也不出声,紧张得手心冒汗,瞬间消磨了扳指上的余温,玉石变得通体冰块。 好在景宣帝未瞒着她,漫不经心道:“其一自然是顺着扳指的线索查下去,若是能找到那枚扳指如今何在,那就相当于能当场捉到她。” “那其二呢?”云挽望着他,神色专注。 景宣帝歪了歪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不改色道: “其二便是从当晚的女宴客入手,查查她们其中可有人离开席位后久久未归,若有且无人证明她那段时间做了什么,那么嫌疑.......可就大了。” 他语气清冷似水,夹杂着丝丝寒霜,听得人心口节节下沉。 倏尔他凝眸,眼中泛着一圈涟漪,“朕想起那晚夫人也在宴上,不知能否回忆下,那晚可有碰到什么可疑的女人?” 云挽笑不出来。 因为她碰到最可疑最坏的人不就是他?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免得露了馅。 于是她皱眉佯装思考,低声喃喃道:“妾身记性不大好,几年前的事早便记不清了,不过细想起来.........” 她摇了摇头道:“并无看见什么可疑之人,倒是记得当日宫中走水,宴会早早结束后妾身便出宫回府了。” 说完她目带歉意看着景宣帝,仿佛在为没能帮到他而感到抱歉。 景宣帝笑了。 看上去好真诚的夫人。 他差点就信了。 果然,只要一提起五年前的事,夫人便成了惊弓之鸟。 ........ 离开前殿,云挽长舒一口气。 玉扳指、女宴客。 再这样下去是不是就要直接查到她头上了! 这样下去不行,她得寻个机会去把那紫玉扳指扔了! 扔了总比被查到好。 回到紫宸殿,云挽见到桌上地上的方方盒盒,好奇问:“这些是什么?” 正在着手整理登记的宫回答:“回娘娘,这些都是各宫娘娘送来的贺礼,栖云宫尚在修缮,她们便差人把东西送到紫宸殿了。” 瞧这架势,是早就准备好了,只能一宣旨便迫不及待送了过来。 当然,这并非是对云挽的友好,不过是惯例罢了。 见她未言,宫人继续道:“贵妃娘娘说您如今是后妃中的一员,想来还不大认识人,想请您明早前往瑶华宫,其他娘娘都在。” 言而言之,无论如何明日云挽都得在后宫众妃面前亮相了,而对她好奇的人有不少。 心知明日瑶华宫不会平静,云挽颔首:“知道了,明早到时辰记得喊我起来。” 与此同时,当云挽封妃的消息和绝婚书一同抵达陆国公府,老太太听完后惊得晕了过去。 一时间,陆国公府上下一片慌乱。 ------------ 第99章 瑶华宫 瑶华宫前,云挽遇上姗姗来迟的惠嫔。 对方见了她,远远地停下欠身行礼:“嫔妾给云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云挽对她有印象,在慎嫔出事那晚她看似话很多,却都说在了要点上,并且好像看谁都不顺眼。 如今以另一种身份遇上她,云挽拿不准是凑巧还是什么,所以没有招惹对方的想法。 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见她要走,惠嫔忍不住道:“看来我没看错人,你果真和我想的一样,不简单。” 短短几个月入了后宫,且一初封便是妃位,这圣上偏心的程度她见了都格外嫉妒。 凭什么? 她当初入宫为妃子可是初封才人,后来靠着三年一小升,五年一大升,慢慢地才到了嫔位,拿到了还算可观的份例。 大家都一样便算了,就当是陛下后宫的规矩,可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屡屡令陛下破例,这就让人很不爽了。 惠嫔双手抱胸,打量着云挽。 当初淑妃召了这个美人进宫,她就觉得要坏事,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了这样的美色?至少她作为女子就不太能。 果不其然,陛下把人纳入后宫了。 对于她的暗讽,云挽只不咸不淡道:“惠嫔火眼金睛,竟能一眼看穿人心,云挽佩服。” 这么会识人,干脆去大理寺查案好了。 一眼看出嫌疑犯简不简单。 说完,她笑了笑踏进了瑶华宫的门。 惠嫔愣了下,扭头问贴身宫女,语气不确定:“她刚才是在嘲讽我吗?” 宫女迟疑了下点头:“应该是的,主子。” 惠嫔拧眉,神色不悦:“不是说她性子温和软弱,被婆母欺压了好几年也不知反抗?” 这下宫女又不确定了,犹豫了下还是改口:“呃......可能是奴婢想岔了,方才云妃娘娘是在夸您?” 惠嫔:.........好赖话她还是听得懂的,云挽刚才就是在讥讽她。 甩了甩袖子,她冷哼一声进了瑶华宫。 瑶华宫主殿,左右几乎坐满了人,颇有三庭会审的架势。 主位之上,贵妃一袭湘红色宫裙,大片芍药点缀,栩栩如生,头上珠钗环绕,面容威仪。 她表情冷淡,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此刻心情不佳。 底下打扮得姹紫嫣红的妃嫔们面色各异,有人看了眼贵妃,摇着团扇语气不满道: “这位云妃娘娘的架子也忒大了,明知我们在等她,这么晚了也没到,光让我们在这等她了。” 她一开口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有人附和:“人家呀,现在可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哪里是我们能比的?” “恐怕她就是故意来这么晚,好向我们炫耀!” “听说陛下还亲自给她的宫殿改了名,叫什么栖云宫,又不是凤凰,还取这么个名。” 说话的人嗤笑一声,没有注意到上方李贵妃由晴转阴的脸色。 右下方贤妃瞧了眼那支耀眼的朱雀金钗,端起茶抿了口,垂眸掩盖住一丝讥笑,但笑不语。 由着她们七嘴八舌说了一会儿,李贵妃才出声制止:“行了,少说两句,以后都是六宫姐妹,有什么话给本宫憋在心里,别传了出去让人误会。” 经过上一回慎嫔的事,李贵妃已经不想再让任何风波牵扯到自个儿身上了。 如今她也算是制止了,若是还有人在外胡说八道,那可就与她无关了。 她一出声,底下人便住了口,不免奉承道:“还是贵妃娘娘宽宏大量,有容人风范。” 虽说贵妃移交了凤印,又无六宫之权,可人家依旧是贵妃,亲儿子是太子,父亲是当朝太傅,依旧不容小觑,低位嫔妃还得在其手下讨生活。 殿内安静了片刻,云挽终于出现。 “云妃娘娘到——” 内侍传声止,云挽莲步轻移进入主殿,施施然一抹淡雅的青色进入众人视野。 柳叶秀眉,小巧鹅蛋脸,一双美眸似秋水,乌发雪肤,清艳动人,乍一出现,便让人眼前一亮,不自觉屏息。 明明并不算隆重华丽的穿扮,却将精心打扮的众人瞬间比了下去,众人心思浮动。 “云挽见过各位娘娘。” 她一出声,瞬间将众人惊醒,为首的李贵妃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云妃说的什么见外话,以后咱们可就是姐妹了。” 云挽:“贵妃娘娘说的是,妾身记下了。” 贵妃:“什么妾不妾身的,这都是宫外的称法,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如今你就是后宫嫔妃,该自称臣妾了。” 她挥挥手,便有宫人领云挽入座。 云挽坐下,神情恬淡:“臣妾记下了,谢贵妃娘娘教诲。” 她的位置正好在淑妃之下,如今淑妃没来,位置空了出来,云挽一抬头便对上了贤妃的视线。 她微微颔首。 相较于贵妃与淑妃,云挽对贤妃的了解不多,只知她向来深居简出,极少参与后宫争斗。 而她膝下,便只有大公主一人,也是景宣帝的第一个孩子。 众人心思还在云挽身上,稍后一步落座的惠嫔见她盯着淑妃的位置,于是出声:“云妃娘娘是好奇淑妃娘娘怎地没有来?” 她一开口,瞬间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去。 云挽抬眸看向她。 惠嫔抬手扶了扶步摇,语气悠悠道:“嫔妾听闻今晨长春宫叫了太医,淑妃娘娘身子不适怕是没法来了,这事儿云妃娘娘恐怕还不知道吧?” 对她的幸灾乐祸恍若未闻,云挽点头:“我的确不知,多谢解惑。” 见她如此,惠嫔颇觉没意思,冷哼一声不吭声了。 倒是角落里有道细弱的声音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真是好心性,把人气倒了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淑妃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引狼入室......” 忽感周围寂静,那人掩嘴没有再说下去,然而殿内就这么大,她的话早就被众人听去了,顿时表情变得微妙。 面对若有似无的视线,云挽神色如常,越过众人看向角落同为一身青衣的女人,朱唇轻启: “你是在说我吗?” ------------ 第100章 她们欺负你了? 众人包括青衣女人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云挽声音淡淡,继续道:“方才听你的意思,淑妃娘娘生病与我有干系?” 青衣女子,也就是胡贵人,看着她那张芙蓉面顿时生出忿然,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吗?” “若不是你爬.......” 她语气一顿,咬了咬牙道:“淑妃娘娘又怎么会气得病倒、卧榻多日?做人最重要的是坦荡,亏娘娘当初对你这个弟妹这么好!” 她就不明白了,凭什么一个生过小孩的寡妇能一朝飞上枝头,踩在她头上? 虽然那句话她未说出口,可众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瞬间四周气氛变得微妙。 “原来她是这般和你们说的?” 云挽扯唇,觉得好笑,不愧是淑妃,颠倒是非的能力非常人能比。 见她似有愠色,李贵妃开口安慰:“云妃,胡贵人性子直率,说话不经大脑,你莫要理会她。” 她觉得云挽应该不会将胡贵人放在眼里,便想着和稀泥,她可不想再出了什么事,没得被连累。 然而云挽却一改温和无害的面孔,神色变得冷淡。 她一张口便是冷然:“贵妃娘娘,您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那依照宫里的规矩,臣妾是妃她是贵人,她此等行径可算以下犯上、出言不逊?” 嘶—— 底下看戏的人虎躯一震,看向她的透着不可思议,没想到云挽会公然问罪。 贵妃迟疑:“这.......淑妃于胡贵人有恩,她这也是一时心急,回头本宫罚她抄写宫规,禁足便是,云妃就不与她计较了。” 她希望息事宁人。 可云挽答应吗? 她不答应。 “我若是要计较呢?这可事关臣妾今后的名讳,臣妾以为还是要好好计较一番。”云挽难得态度强势。 她清楚,若是今日胡贵人如此冒犯她却还能轻拿轻放,就变相地承认了她爬床的事,明日还不知有什么等着自己。 贵妃狠狠皱眉,很是不悦。 倒不是她想护着胡贵人,而是这云挽如此不给她面子,在她的瑶华宫放肆,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再如何自己是贵妃,是太子生母,而她不过是受了几日恩宠就忘了身份了。 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那你想如何?” 云挽动了动唇,还未出声,景宣帝在未经人通传的情况下大步流星入殿。 “什么想如何?” 他一出现,瞬间打破了僵持的气氛,众人起身行礼。 景宣帝摆摆手,越过她们直直朝向云挽,待走近一看他神色微变。 “夫人!” “她们欺负你了?” 众人:.......... 扭头望去,她们皆是一惊。 不知何时,云挽眼圈红了一片,泪光闪烁,在看到景宣帝的那一刻眼泪大颗落下,哭得梨花带雨。 见状众人顿时心口一沉。 不是,刚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她一哭,景宣帝心脏便钝痛,好似有一双手在拉扯。 众目睽睽下,他将云挽拉进怀里,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轻哄:“仔细眼睛不哭了,受了什么委屈同朕说。” 见状众人心已死。 她们何曾见过陛下这般耐心地哄一个女人? 云挽扑进景宣帝怀里,仰头眼中含着一包望着他,委屈巴巴道:“陛下,妾身没有爬床.........” “淑妃娘娘的病也不是妾身气的........” 两句话成功点燃景宣帝的怒火,他龙颜大怒,脸色沉下来。 “她们这么污蔑你的?” 云挽垂睫:“不是所有人.....” 那就是有人了。 景宣帝低沉的嗓音压抑着怒火,眼眸森然地扫向其他人:“诸位,给朕一个解释。” 不论是李贵妃还是其他人都暗道不好。 斟酌间,张才人小声道:“陛下,是胡贵人说云妃娘娘.....害得淑妃娘娘病倒在床。” 景宣帝扯唇,“胡贵人?” 被点名的胡贵人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顶着景宣帝冷峻的目光她身子畏缩了下,看上去弱柳扶风。 “嫔、嫔妾在。” 云挽看了她一眼,小声道:“算了陛下,是妾身恬不知耻,都是妾身的错,贵妃娘娘说胡贵人性格直率,不是有意的。” “性格直率?” 景宣帝冷笑:“性格直率就是以下犯上,肆意中伤他人的理由?” 他低头看了眼胡贵人,眸若寒霜:“朕看你是人如其姓,惯会胡言乱语,出言不逊!” 这话已是极重,胡贵人面色涨红,感到羞辱又心有不甘。 她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直直的,看向云挽的目光满是不屑与厌恶: “陛下,嫔妾说的不过是实话,这云氏明明是陆家妇,淑妃娘娘亲弟的妻子,都说夫妻二人情深意重,她这般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如何对得起淑妃娘娘?” 不说还好,一说景宣帝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神情阴沉,如墨深邃的眸子酝酿着风暴:“怎么?你觉得夫人同朕在一起就是对不起他们了?” “是朕觊觎夫人,是朕强取夫人,朕是不是应该写下忏悔书,给他们磕几个响头!啊?” 话落哗啦啦众人跪成一地,“陛下息怒!” 她们真是恨透了胡贵人,平日里怎么不知道她这么没脑子呢? 景宣帝握住云挽的手不让她跪,云挽挠了挠他的手心面含担忧,不想他太生气。 轻舒一口气,景宣帝语气稍缓:“夫人进宫是朕的旨意,是朕对夫人一见钟情、情难自矜,至于夫人爬床.......简直是无稽之谈!” “淑妃宫里的人给夫人下药,怎不见她来向夫人道歉悔过?” “听风是风,听雨是雨,朕看你们被猪油蒙了心,明辨是非不会,惯会搬弄是非!” 在他不留情地训斥下,众人低下了头颅,个个面红耳赤。 本只是想来看戏,这下好了引火上身了。 还有,竟然是淑妃亲手把人送上龙榻的? 景宣帝扫了眼,语气冷冽:“即日起,你们每人抄写十遍宫规,不得由他人代劳。” “至于胡贵人,按照宫规掌嘴十下,罚跪三日,每日跪满三个时辰,宫规抄写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出来。” 既然不省心,那就让她们忙起来好了。 睨了眼面色苍白的胡贵人,景宣帝面无表情:“你觉得淑妃可怜,那便搬去侍奉她,直到她病好。” 话落不再管她,“还有何异议?” 谁敢有异议? 众人纷纷摇头。 景宣帝牵上云挽的手,“夫人,咱们回去。” 众人:“恭送陛下!” 赶紧走吧。 ------------ 第101章 我装的 宽大的两片衣袖下十指相扣,云挽跟着景宣帝上了御辇。 秋风吹拂,送来阵阵凉意,她穿得单薄,身体下意识抖了抖。 见状景宣帝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抬手用宽大袖子挡风。 低头余光瞥见她脸上的泪痕,风干后薄红未消,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刮了下,嗓音低沉悦耳:“还在为刚才的事不高兴?” 想起方才在瑶华宫发生的一切,他眸中乍现暗芒,脸部轮廓随之紧绷。 忽而袖口传来一道轻微扯动。 “陛下。” 云挽扯了扯他的袖子。 景宣帝垂眸同她对视,发觉她的眼眸清亮亮的,如同一对被水洗去铅尘的黑曜石,凝聚着细碎的光芒。 云挽咬了咬唇,目光游移,声音细若蚊虫道:“其实我刚才没哭,是装的。” 说完她面颊红扑扑,不敢看他。 低头正好看见他袖口的金丝滚边,在日光下格外耀眼,她想绣娘可真厉害,一针一线恰到好处,也不知道中午吃什么?阿绥下学了吗?京城的秋天冷得极快,再过不久就要入冬了吧........ 她没头没尾地胡思乱想着,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景宣帝扫了眼快被她抠烂的绣纹,得空的右手捧起她的脸,语气轻佻道:“让朕瞧瞧,没哭怎么还掉小珍珠了?” 他的掌心干燥滚烫像一团火,云挽冰冰凉的肌肤瞬间也热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眸,纤长的睫羽似两把小扇子,“是假的,我装的,其实没有为此真的难过。” 云挽清楚自己演技拙劣,手段算不上高明,当时说得那些话更有煽风点火的嫌疑,她不信他没有看出来。 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女人天真无邪,与其今后哪天翻旧账,云挽想还不如现在说开。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澈地一眼见底,景宣帝摩挲着她的眼周的嫩肉,喟叹道:“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夫人掉的眼泪却是真的,难过是假,夫人受了委屈却是真的。” 他的态度很明了,假使夫人是装的又如何?假使夫人是故意那样做的又如何?自己见她掉泪珠子总归是心疼的。 若不是真受了委屈她又为何会装哭扮弱?总归不过是希望有人能为她撑腰。 想到这,冷硬的心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景宣帝轻叹气,语气柔和下来:“以后莫要傻乎乎地一味示弱,若朕没有及时赶到呢?她们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收手。” 只会看轻她。 将她当作是依附于自己的菟丝子,不成气候。 道理云挽自然懂,她唇角一扬,眉眼弯弯道:“陛下若是没有来,我便不掉眼泪了。” “正因为陛下来了,我才敢哭的。” 这话.......如同一罐蜂蜜全然倒进了景宣帝的心口,又像是一把火点燃了他心上的烟花,砰砰绽放。 他一把将云挽摁进怀里,心里是无限的满足。 夫人啊夫人。 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耳际贴在他胸膛,云挽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咚咚咚的,如悦耳的鼓点。 她仰头柔柔问道:“陛下还生气吗?” 她记挂着出来时他脸上未消的怒气,冷冰冰的面色。 “不气了。” 被她一说,景宣帝心里哪里还有怒气? 云挽:“所以陛下,妾身过几日想回去一趟可以吗?” 景宣帝:......... 他忽然明白什么叫图穷匕首见。 他皱了皱眉,不大高兴:“绝婚书已送去,还回去做什么?” 这是变相的拒绝。 但云挽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陛下,妾身与您说心里话吧。” 她黛眉似蹙,蝶翼轻颤,幽幽叹息道: “有些事......还是要亲自做个了断为好,府里还有许多妾身的东西,妾身想自个儿收拾,以及伺候妾身的几个丫鬟得安排稳妥........” 她叭叭说了很多理由,直到说得口干舌燥,可见回去之心强烈。 景宣帝掀了掀眼帘,冷脸硬梆梆道::“过几日寻个大好的日子,朕送你出宫。” “谢陛下。” 云挽眼眸骤亮,高兴地主动亲了亲他的脸。 相处多日,她已经知道如何能最迅速最简单地哄这个男人高兴了。 果然,获得一枚香吻,景宣帝开怀又激动,压着她又吻了许久,直到云挽气喘吁吁趴在他胸膛上。 ......... 瑶华宫一行,很快让人见识到了什么叫怒发冲冠为红颜,至此,满宫上下都知道了新晋的云妃娘娘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因此不少人心底浮动,找遍关系想调去栖云宫谋一份好差事。 譬如有曾经与茯苓一同共事的宫女塞了不少银子给她,就希望能转差进栖云宫。 可茯苓又怎敢擅作主张?统统以位卑人小为头打发了,回头再将此事禀告了云挽。 对于栖云宫的宫人安排,云挽并不打算插手,索性都交给内廷去安排,否则自个儿指手画脚一通,挑错了人届时出了问题也不好退。 外面的风风雨雨不久传进了长春宫,听完宫人的复述,淑妃气得面容扭曲。 “这个蠢货!” “本宫是让她见机行事,点到为止,她怎么还跟云氏呛上了?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至于什么胡贵人为她打抱不平的话,淑妃一个字儿也不信,这宫里哪有什么真心可言? 伺候的宫女低声道:“奴婢听说那日云.....氏穿了身青色衣裳,正好与胡贵人撞上了,您也知晓胡贵人那人拧巴要强,心思敏感,许是因此心里不舒服了。” 撞衫也就罢了,偏偏胡贵人容色一般,比不上云妃半分,又想的多,可不就钻牛角尖了。 淑妃冷笑:“本宫管她是什么原因,总之因为她害的本宫如今被人耻笑,以后她的事本宫不管了!” 管她是被人抢了新制的衣裳,还是克扣了份例膳食,统统与她无关。 宫女垂头,忐忑道:“可陛下已经下令命她来伺候您,您若是拒绝怕是被人误以为对陛下不满。” 闻言淑妃一脸膈应,气得发抖。 ------------ 第102章 不许想他 过了几日,天气大好,这日云挽收到了阿绥破例被徐老收为关门弟子的消息,她高兴地脸上笑容就未落下过。 可惜今日正是她出宫回陆国公府的日子,云挽不打算带阿绥一起回,免得到时发生什么吓到他。 坐在梳妆台前,梳洗宫女正为云挽上妆挽发。 不同于以往习惯的素净打扮,今日云挽涂了脂粉,抹了口脂,娥眉淡扫,眉心贴了一抹花钿,一袭百花云锦裙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淋漓尽致,高贵又不失典雅。 望着镜中浓妆艳抹,衣着华丽的自己,云挽微微失神。 她已许久不曾如此盛装打扮了,大概有五年?六年?她记不清了,以至于如今略感到一丝不自在。 身后的茯苓惊叹道:“娘娘真乃国色,美若天仙!” 梳妆的宫女问:“娘娘,还差一支簪子,您想要戴哪支?” 云挽看去,匣子里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簪子,金制、玉雕美不胜收。 她伸手一支支挑去,直到目光落在熟悉白玉簪上,她手指停顿。 只看了眼,正要越过它往下挑,忽然出现的大手比她先一步拿起旁边的金簪,交给宫女。 “这支极好,配得上夫人。” 景宣帝悄然出现,伫立于云挽身后,斩钉截铁道。 宫女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看向云挽。 云挽从镜子里望去,是一支累丝嵌宝石玉蝶簪。 采用金累丝、捶蝶、镶嵌等顶级工艺精心制成,点翠为叶、红宝石为瓣、金丝作蕊、珍珠相衬,石榴花上嵌着一玉蝶,簪容华贵,寓意美好。 云挽摸了摸那过于繁琐华丽的簪子,默了默还是没出声。 罢了,显眼就显眼吧。 她对宫女道:“戴上吧。” 簪子一戴上,瞬间多了几分光彩照人,景宣帝眼中闪过满意:“夫人甚美,合该如此穿戴。” 至于那什么白玉梨花簪,不管是听着还是看着都让人感到晦气。 他倒也没有要求云挽将其收起来,这样才能彰显他身为帝王的大度。 心知他又开始斤斤计较了,云挽无奈中不满问:“难道妾身平日里就不美了?” 她撇撇嘴,神态娇俏。 景宣帝一愣,忽而抚掌大笑:“夫人自然是时时都美,处处都美!” 他弯腰倾身直勾勾盯着她的面容,脸部倏然柔和下来:“今日便算了,下次朕为夫人描眉。” 民间夫妻间的情趣,他也要与夫人玩。 景宣帝眸光逐渐深邃。 总觉他话中有话,云挽不去深想。 她看了眼他的朝服,“陛下不换身衣裳?” 景宣帝幽幽叹了口气,虚虚碰了下她的脸道:“朕来便是想同夫人说一声,今日前朝有事,出宫之事朕没法陪夫人前往了。” 闻言云挽怔了下,旋即肉眼可见地笑起来:“不打紧,陛下还是先忙政事要紧。” 见状景宣帝冷哼:“朕瞧夫人倒是高兴,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云挽摸了摸嘴角,嗔怪道:“哪有?” 一眼风情,看得景宣帝心猿意马。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一触即离,沉沉道:“早点回,还有。” “不许想他。” 至于他是谁,不言而喻。 云挽胡乱点头,“知道了。” 待时辰差不多,她坐轿辇从紫宸殿前往宫门乘马车。 安华门前,香车宝马已等候多时,其后更有宫人数人,这俨然是宫中贵人出行高规格仪仗,毫无疑问,这是景宣帝的吩咐。 云挽一下轿辇,江福盛笑吟吟出现:“云妃娘娘金安。” “江公公?” 云挽诧异地看着他。 江福盛:“奴才该死,吓到娘娘了?” 云挽摇头,“只是您怎么会........?” 他不该是跟随在景宣帝左右? 江福盛:“这是陛下的意思,奴才代陛下送您出宫。” 云挽面露无奈:“那便劳烦江公公了。” 上了处处奢华的马车,一行人出宫而去。 城墙上,目眺仪仗队远去,景宣帝转身前往前朝。 交泰殿。 前奏已进行完,景宣帝见众臣中有人踌躇不决,剑眉微挑,锁定其人问道:“王御史有要事启奏?” 头发花白的王御史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上前躬身:“回禀陛下,正是。” “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王御史干脆闭眼念已背好的词:“臣听闻陛下纳陆家妇云氏入宫,且封为云妃,臣深觉不妥!” 景宣帝面不改色:“有何不妥?” 王御史:“陛下,云氏乃陆家妇,又是守寡之身,还育有一子,怎能入宫为妃?” 此话一出,不少人点头附和。 景宣帝目光冷凝,语气平静:“为何不能?” 王御史:“她、她乃您臣子之妻,若是让天下人知晓您抢夺臣妻,恐会有损您的龙威!” 他看似坚定,实则一脸为难。 其实圣上的私事他并不想管,毕竟再过几个月他都要致仕荣养天年了,谁知意外横生。 这两日同僚们纷纷登门,要求他劝诫陛下关于封妃之事,他不得不做啊! 可当今陛下又不是什么软弱之人,决定的事哪里是一两个人能动摇的? “臣妻?” 景宣帝勾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冷嗤:“陆三并未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云妃怎算是朕的臣妻?” “朕的龙威若是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损害,那便说明有人不安好心,故意在民间播散朕与云妃的谣言,其心叵测,其人该诛。” 一个‘诛’字落下,大殿瞬间静谧。 王御史硬着头皮继续背词道:“可、可云妃入宫前仍是陆家妇,与陆家三子并未断绝夫妻关系!” “哦?” 景宣帝挑眉,状似疑惑:“朕怎么听闻云妃在陆三去世后便写了绝婚书?这些年留在陆家不过是为了养育孩子,不忍留孩子一人在陆家?” “朕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云侍郎、陆国公,这是你们两家的事,你们来向众爱卿解释一下可有此事?” 他语气悠悠,扫向二人。 刹那间,所有人目光聚焦云父与陆元铎,好奇二人会如何回答。 ------------ 第103章 朕的皇嗣 云父汗流浃背。 他没有想到自己那个嫁到陆家不久后丧夫生下遗腹子,与娘家多年不曾来往的大女儿竟有这般造化,一朝飞上枝头入宫为妃,还是以孀妇的身份。 他更没有想到,面对御史谏问,陛下竟凭空捏造事实! 可抬头对上景宣帝淡漠平静,仿佛在说‘爱卿可要想好了再说’不是威胁更似威胁的神色,云父深吸一口气,垂下了挺直的头颅: “回陛下,........确有此事。” “在五年前臣的女婿丰澜去世后,臣的大女儿便与陆家没了关系,臣本想将她接回府里,无奈小女有了身孕,只好留在陆家安心养胎。” “待十月落胎,小女心软又不忍心留幼儿一人长大,于是主动留在陆家抚养孩子,对外宣称是为夫守节,实则夫妻名分已断。” 他前前后后说了一通,总结下来实则与景宣帝所言一个意思,不过是添了些让人更能信服的细节。 闻言一干人面露失望。 王御史硬着头皮问另一人:“陆国公,云侍郎所言可为真?” 众人看向陆元铎。 在众人眼中,他还是那个肃穆沉稳,年纪轻轻便坐上陆国公的位置,带领陆家一大家子的家主,可实际他此刻心神难定。 云挽被册封为妃的消息对陆元铎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不明白这些天他已经命人将翠微苑里外仔细打扫了一遍,为的就是迎她归府,怎么一转眼她便成了嫔妃,永远地留在了那堵红墙里? 此刻,朝臣就此对她的身份进行攻击、贬低,字字句句透露着‘一个寡妇不配为妃’的意思。 而陛下,为此编造了一段他们心知肚明的谎言。 他要承认吗? 陆元铎不甘。 可否认吗? 这不仅是在与圣上作对,更是将云挽推向不利的境地。 她还是陆家妇便成了后妃,如此高调而盛宠,可想而知那些打着天下人名义的酸儒会在背后如何议论她? 流言能杀人。 陆元铎闭了闭眼,有了决断。 他上前扬声道:“陛下,王御史,云侍郎所言为真,云妃娘娘确实早与臣弟解除了夫妻关系。” 简单承认完,他义正言辞直抒胸臆:“臣以为,陛下纳妃本该是陛下私事,乃为大齐皇室开枝散叶的好事,却不想平白无故遭人阻拦,居心叵测啊!” “至于云妃娘娘,只是不忍稚子年幼才甘愿留在夫家,却不想被有心人利用,成了不分青红皂白地攻讦云妃娘娘理由,着实令人心寒!” 他目光扫过某些‘有些人’,冷哼道:“若诸位不信,不妨下朝后来我陆国公府,我亲自将二人的绝婚书拿给诸位一览。” 被他凝视的官员讪笑,摆摆手道:“陆国公言重了,我们自然是信的!” “是啊,我们当然信了!” “陆国公的为人,我们是知道的。” “........” 事到如今,王御史羞愧地低下了头,甭管旁人如何使眼色,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要刚正的名声还是要命,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正值老年,还没活够呢。 见差不多了,上首的景宣帝淡淡出声:“两位爱卿已为诸位解惑,诸位可还有要问的?” 众臣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询问:“陛下,云妃娘娘才入宫便册封为妃,这位份......是否有些不大合理?” 这才刚入宫便是妃位,以后还了得? 闻言景宣帝眉梢微挑,似是诧异问:“不合理么?” 那人正想点头,便又听他道:“朕倒觉得很合理。” “况且朕的圣旨已颁布,难道爱卿要让朕收回成命,对云妃、对后宫食言?” 景宣帝下颌微抬,视线落在那人身上,面色冷峻。 那人以袖掩面:“臣、臣不敢!” 景宣帝轻笑,似讥似讽道:“朕看你敢得很,要册封云氏为妃是朕的意思,你们今天的行为若是传出去,朕的爱妃该有多伤心?” “说不定云妃肚子里已怀了朕的皇嗣,你们这是不仅要逼死朕的爱妃,还要逼死朕的皇嗣!” 他面露失望,看向朝臣们的眼神满是痛心,仿佛他们干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令大齐蒙羞。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众臣冷汗直流。 其实倒也没有这么严重,他们不过是怕陛下过于盛宠云妃,造成不良后果罢了。 顶着景宣帝寒心失望的眼神,诸臣面红耳赤:“陛下明鉴,臣等未有此意!” 景宣帝却不理会他们,怒而起身,拂袖离开。 众臣颤然,尤其是王御史一把年纪,肠子都悔青了。 ......... 云挽出宫的阵仗浩荡,一路上畅通无阻,经过热闹的朱雀街时早有羽林军提前清路,不曾耽搁片刻。 陆国公府前,一大家子在门口等候,神情各异。 说来也好笑,明明是陆家儿媳,进宫一趟却成了皇妃,回来却还要他们恭候。 以钟姨娘为首的几位妯娌,越想越觉得害臊,偏偏她们不敢不来。 叮铃铃—— 悬挂的金铃响起,阳光下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映入眼帘,车身以黑楠木为材,雕刻复杂纹路,覆盖珍贵丝绸,窗牖被蓝色绸缎遮挡,垂下宝石珠帘。 一丝一毫皆透着十足的奢华,众人心神一震,来了。 马车停在青石平地上,云挽在茯苓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恍惚间,众人呼吸一滞,以为是见到了天上神妃仙子。 “三婶婶!” 陆长宁看到云挽,脱口而出喊了声。 云挽朝她笑了笑,未说什么。 陆家人上前跪拜:“民妇拜见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云挽抬手淡声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众人稀稀落落起身,她侧头问:“江公公,进去喝杯热茶?” 江福盛:“娘娘好意奴才心领了,圣上那还有要紧事,奴才便送您到这,这就回宫去。” 众人闻言顿时心惊,这看着白白胖一团和气的太监竟然是御前大内侍江公公! 圣上竟然派他亲自送云挽出宫,果真如传言般盛宠在身。 云挽:“也罢,不耽误公公了,替我向圣上道谢。” 江福盛含笑点头。 ------------ 第104章 恐吓 一阵秋风吹拂,云挽主动握住陆长宁的手,笑吟吟道:“这儿风大,怎么不进去?” 感受到她手心的柔软温度,陆长宁笑着摇头:“我们不冷,娘娘是贵人,我们不能失了礼数。” 云挽嗔怒:“才几日不见,长宁同我都生分了。” 闻言陆长宁眼圈一红,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她想向从前那般喊一声‘三婶婶’,却也知晓不妥。 云挽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扫了眼转移话题:“老太太呢?” 这儿不少熟人,就是不见陆老太太。 陆长宁顿了下,不好意思道:“祖母前阵子病了,还不能下榻,还望娘娘莫见怪。” 她以及其他人都清楚,老太太是因何而病,也明白这个家里恐怕最难以接受云挽为妃的人就是老太太。 云挽嗯了声:“稍后我去瞧瞧,先进去吧。” 陆长宁展颜:“好!娘娘小心台阶!” 站在后面的钟姨娘翻了个白眼,没看出来这大丫头还这么会拍马屁。 进入陆国公府,云挽拒绝了设宴相迎的提议,直接先回了翠微苑。 最先看到她的人是月娥,“夫人回来了!” 喊完她‘呸呸’两声,“说错了,应该是云妃娘娘!” 另外几个丫鬟赶忙放下手里的活,一出来见到云挽便潸然泪下,“娘娘........” 云挽一个个安抚:“傻丫头们,好端端的哭什么?” 月牙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想哭。 “这是茯苓,在宫里是她一直在照顾我。”云挽向她们介绍道。 双方颔首打了个招呼,认了个脸熟,随后茯苓知晓她们有话要说,便主动说:“主子,奴婢去瞧瞧可落了什么东西。” 云挽点头:“瞧这天恐怕会下雨,记得早点回来。” 茯苓离开后,云挽把她们招呼到屋子里,坐下来说:“想来你们也知道,这次我回来后,以后恐怕便没有机会出宫了。” 闻言几个丫鬟神色低落。 月支:“夫人,您以后都要呆在宫里了吗?” 没有外人在,她还是喜欢像以前那样称呼。 月娥哼声:“这不废话么?你见过宫里哪个娘娘能天天出宫的?咱们夫人是去享福的,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 月支叉腰瞪她:“就你会说话!” 两人斗嘴惯了,经这一打岔,那点沉闷的气氛也散了。 月见稳重些,开口问:“夫人,我们可以跟您进宫,继续伺候您吗?” 云挽:“我正要说得就是这事。” “我知你们对我忠心耿耿,但进宫一事需要慎重,你们要仔细考虑。” 几个丫鬟陷入犹豫。 喝完一杯茶,云挽缓缓开口:“月支,我听说你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月支点头:“我娘说可能今年年底或明年开春,可是........” 她脸上闪过挣扎。 未婚夫很好,可她又舍不得夫人。 云挽一锤定音:“别可是了,你就留在宫外帮我继续收账本,待你出嫁时我给你添一份嫁妆。” 月支有家人有未婚夫,不久后又要完婚,云挽当然不会棒打鸳鸯,干脆替她做了决定。 果然,闻言月支松了口气。 云挽看向剩下几人:“月娥你们呢?” 月娥沉默片刻道坚定道:“奴婢放心不下家中母亲和妹妹,所以想留下来。” “好!” 月牙紧随之开口:“夫人,我与月见都是孤儿,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我们决定以姐妹相称,继续伺候您!” 云挽欣慰点头:“也好,到了宫里你们能互相扶持。” 事后她爽快地把月支月娥的身契还给她们,又签了一份与云香阁的契约,以后她们俩便不呆在陆国公府,而是去云香阁帮忙。 好在两人一个会看整理账册,一个能说会道,都能在云香阁发挥长处。 ........ 说去看望老太太,安排好几个贴身丫鬟的去处后,云挽便去了慈心堂。 屋子里散发着浓郁苦涩的药味,躺在床榻上的陆老太太睡得不踏实,当她睁开眼看到坐在床沿边的人更是吓了一大跳。 “怎么是你?!” 她死死地盯着云挽,脸色蜡黄,惊魂未定。 云挽端着一碗药,舀了一勺吹凉送至她嘴边,笑意盈盈道:“母亲喝药。” 老太太瞪着她:“我不喝!拿走!你这贱妇——” “哐当!” 云挽索性松开了手,药碗顿时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褐色的汤药洒了一地,同时溅湿了老太太的床褥。 丫鬟听到动静赶忙进来,云挽擦了擦袖子上药渍,淡淡道:“老太太不肯喝药,打翻了碗,收拾了吧。” 丫鬟不疑有他,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老太太的怪脾性。 收拾完地上的碎片,她愣了下看向云挽手上的一道划痕,“您的手........” 云挽用帕子按住,“不碍事。” 老太太目瞪口呆,这碗药明明是云挽她故意松手打碎的!怎么就成了她打翻的? 可看云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咬了咬牙忍下。 “你还有脸进我们陆家的门!” 止住了血,云挽收起帕子,慢条斯理道:“为什么没有?” 老太太气急败坏:“你对得起我儿子吗?!” 云挽弯唇,笑意不达眼底,语气凉薄:“对不起他的人是你女儿,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一壶酒把我送到了陛下的榻上,这个答案您满意吗?” “如今的局面可都拜你女儿所赐,母亲。” 她一口一个母亲,喊得老太太如鲠在喉,面色愈发难看。 望着云挽一身华丽,珠钗环绕,打扮地花枝招展的样子,她闭了闭眼:“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该说已经说完,云挽也不想多待,好整以暇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准备离开。 云挽承认,她就是故意的。 生病的人需静养,最忌动气,容易怒火攻心,所以她偏要告诉老太太真相,让她怨恨去。 “绥哥儿是我们陆家的孩子,你休想带走!”身后老太太歇斯底里道。 云挽语气淡淡:“这可由不得您。” 出了屋子,却又在院子里遇到了前来的钟姨娘。 对方见了云挽下意识转身,结果被叫住。 “钟姨娘。” 钟姨娘被迫转身,低眉顺眼道:“云、云妃娘娘有何吩咐?” 云挽信步朝她走去,在距离钟姨娘一步之遥停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日在普陀寺与我拉扯的男子是谁吗?我现在告诉你。” 钟姨娘直觉不妙,下意识想拒绝,云挽却已经在她耳畔低语:“那人便是........” “当今圣上。” 钟姨娘心里咯噔,血色渐失。 云挽笑了笑:“现在你知道他是谁了,还不赶紧去告诉老太太?” “哦对了,我记得你当时骂我们是奸夫淫妇,你说若是我告诉陛下钟姨娘你竟然骂他是奸夫........” 她语气森然道。 钟姨娘猛然抬头,眼中含着浓浓的恐惧,向她哀声求饶:“别说了!云妃娘娘,是妾身错了,之前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将此事告诉圣上!” 她清楚枕头风的厉害,要是云挽真的向圣上告状,她、以及儿子长泽都会受到牵连! 钟姨娘无比惧怕,乞求地看着云挽。 云挽垂眸:“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说完,她抬腿离开,任由钟姨娘瘫软在地。 对于钟姨娘,云挽其实并不打算做什么,可如果恐吓能让她心存顾虑,活在心惊胆战中从此不再给她添麻烦,那倒也不错。 再次回到翠微苑,云挽一个人静静坐在屋子里,叹了口气,颇有些意兴阑珊。 回想在慈心堂的一幕幕,她感觉自己好像学坏了。 吓唬老太太和钟姨娘的样子有点像某个男人。 都怪他。 果然不出所料,上午还是晴天,快到傍晚时京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云挽回宫的计划只能暂时延后,明早等雨停后再回宫,因此今夜便要在陆国公府住一晚。 夜深人静,皇宫。 躺卧在满是香气的床榻上,景宣帝掏出云挽的小衣深吸一口气,幽幽叹息。 夫人不在。 想夫人。 ------------ 第105章 处理扳指 雨打窗棂,夜风呼啸,许是如此,云挽一夜睡得不踏实,翌日天际露白便醒了。 一场秋雨过后,晨间寒凉透骨,打眼望去一片白蒙蒙浓雾,好在乌云已散去,今日应当不会再有雨。 月牙为她梳洗完,问道:“主子,还剩您的镜台妆匣未收拾,要奴婢现在收起来么?” 捏着木梳的手一顿,云挽缓声道:“不着急,待会儿收拾也成,我现在饿了,你去拿些吃的过来。” 月牙欸了声:“您稍等,茶房备好点心,奴婢这就是给您拿。” 等不见月牙人影后,云挽放下梳子,伸手在镜台最里端的内侧摸索,直到片刻后摸到一处微凸的地方,按了下去。 啪嗒一声,镜台侧面平整无瑕的地方弹出一层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除却一些零碎纸票之外,最显眼的莫过于一枚静静躺在那的扳指。 紫玉蟠龙纹扳指。 藏在暗格中多年,扳指的华贵光芒也未能消减半分,处处透着不凡。 云挽拿出这枚扳指握在手心,温润中带着冰凉的触感自手心传递,她微微叹息。 当日事后清醒后,她从竹林阁楼匆匆离去,直到回了家,褪衣沐浴时云挽才察觉不对。 胸前不知何时卡了异物,被小衣兜住,衣带一解,便咚咚地掉进了浴桶。 云挽当时伸手从水中捞出一看,也懵了。 本该戴在帝王拇指上的扳指,竟被她带了回来! 震惊之余,云挽便立刻冷静下来,当机立断将来历不凡的扳指藏进了镜台的暗格,谁也不敢透露。 镜台乃她娘亲岑氏嫁到云家时带来的嫁妆,云挽年幼时曾见娘亲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也见她打开过暗格。 甚至之后有一段时间小小年纪的云挽换牙,岑氏不让她多吃甜腻的糕点和糖,她便背着所有人将其藏在了此处暗格,每日偷偷吃一点。 小小云挽以为没人知道,直到有一天打开暗格发现自己偷藏的所有零嘴都不见了,她天塌了。 后来才知娘亲早就知道她的小动作,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最后一网打尽。 回忆起年幼时与娘亲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光,云挽眉眼柔和,挂着恬淡的笑容。 她掏出帕子将扳指包起来,纳入袖中。 ......... 知晓今日云挽要回宫,陆家在前厅准备了上等席面邀她入座。 原因很简单,不论云挽此前和陆家是什么关系,从今往后都只会是宫里的云妃娘娘。 能在高门大院里生存的人都不是傻子,即便以前与云挽不亲近,也不希望以后双方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差,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老太太卧病在床,席面便由陆家过世老爷子亲二弟的妻子陆二婶操办,请了所有妯娌来热闹。 席间所有人默契地没有提老太太和陆丰澜,仿佛两人从未存在过,因此一顿饭下来,倒也其乐融融,未生龃龉。 离开前厅后,云挽在府中随意走动,眉间微拧,神情略愁。 茯苓以为她是知晓今后不会再回来,所以看到这儿的一草一木后触景生情,顿时生出心疼。 实则云挽是在苦恼该如何不知不觉地将袖中的扳指扔了,以绝后患。 她此次回陆家本就是为了处理此事,无奈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地方。 回宫的路上人多眼杂,她更没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扔了。 再继续等下去,她只能将东西带进宫里。 太过危险。 走在鹅卵石小路上,云挽注意到另一头有身着粗布麻衣的小厮在卸货,看清是什么,她脚步停顿。 “这是豆料?”她上前问。 见到曾经的三夫人,如今的云妃娘娘,小厮战战兢兢回答:“回娘娘,是的。” “这些豆料是专门为马准备的,小的正要搬去马厩。” 要想马儿长得好,不仅要喂食马草,更少不了豆类。 闻言云挽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陆国公府的马厩附近,她眸光轻闪。 她状似随口问:“绥儿喂过的那匹马在么?我去瞧瞧。” 小厮点头:“在的在的,只是马厩脏乱,恐怕会污了您的衣鞋.......” 云挽摆摆手,说了句无妨。 站在栅栏外,云挽见到了那匹时不时被阿绥投喂的黑色马驹。 曾经憨态的小马驹已经长成了高大健壮的大马驹,黑色鬃毛乌黑光亮,眼如铜铃,睫毛卷长,四肢矫健,头颅昂扬,像极了威风凛凛的马中大将军。 见云挽盯着自己,大马驹扬起头朝她打了个响鼻,嘴巴嚼着马草。 “这马长得不错。”她淡笑着夸了句。 马奴忍不住露出憨厚的笑容:“娘娘有所不知,国公爷知道小公子喜欢这匹马,便吩咐小的每天喂最好的草料,吃得好马自然就长得好了!” 云挽嗯了声:“这些马每天都呆在这儿吗?” 马奴摇头:“自然不是,若是得闲小的每隔三日便要牵着马出去城外走一走,这样能减少马儿患病率。” 否则整日待在狭小的马厩,马儿也会不高兴的。 “若是明日不下雨,小的便要牵这几匹马去城外转转了。” 闻言云挽赞了句:“你费心了。” 扫了眼马厩里的几匹马,她温声道:“去忙吧,这儿不需要用人,我瞧着两眼便回去了。” 马奴道是,提着木桶离开。 他走后,云挽指了指远处屋檐下的绿色菜叶子,冲茯苓道:“茯苓,那儿有新鲜的草料,你拿一些来喂给它们。” 茯苓点头。 趁她转身之际,云挽眼疾手地掏出藏在袖中的扳指,接着往马厩草料堆里一扔。 待扳指混杂进草料里看不见后,云挽一颗心终于落下。 她思考过了,如今这枚扳指接下来会有两种情况:其一是混杂在草料中被马儿卷入腹中,明日由马奴领出去后排泄出体外。 其二便是被马蹄踏碎碾进地上的泥土里,销毁得一干二净。 无论哪一种情况,对云挽来说都是好的。 解决了一桩心事,离开马厩,云挽一身轻松。 走在半途,却遇上了从外归来,风尘仆仆的陆元铎。 ------------ 第106章 找到扳指 他看上去很憔悴。 玉冠微斜,鬓角发丝凌乱,下颌上满是青茬,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大相径庭。 事实的确如此,昨日从交泰殿离开后陆元铎把自己关在六部,强迫自己沉浸在公务里不去想与云挽有关的一切,因此错过了云挽出宫回府的消息。 直到今晨小厮来报,他匆忙骑马归来,迫切想要见她一面。 陆元铎清楚,若错过了今日,下一次他见云挽便只能是在宫宴上了。 身份天差地别。 云挽还是头一回见他仪容不整,着急忙慌的样子,哪里有平日里陆国公端庄方持、稳重冷静的影子? 站在不远不近处,她望着他,目光淡淡,未置一词,看他的眼神淡漠的像个陌生人。 陆元铎心中大恸,刹那间心口犹如被剜了一块肉。 血淋淋地疼。 见两人似有话说,茯苓识趣地退到远处等候。 沉默良久,陆元铎开口:“你的鞋脏了。” 他嗓音沙哑,视线落在云挽露在裙裾外,鞋尖沾满黄泥的珍珠绣鞋上。 那块黄泥本不该出现在她鞋上,格外碍眼。 他下意识地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 云挽未接,低头扫了眼道:“不用了,脏了回去换一双便是。” 陆元铎只好收起,又寻找话题问:“你去马厩了?” “嗯。” 陆元铎想起什么,眼中浮起淡淡的笑,“看到阿绥喜欢的那匹骊马了?等他长大些学会了骑马,我便送于他。” 那匹马是阿绥去年三岁时接到府里的,当时还是幼年的小小马驹机灵可爱,俘获了阿绥的心。 从那以后他时常关心小马驹的成长,偶尔有空便让人提了萝卜亲自喂养。 陆元铎得知后,吩咐人精心养着小马驹,之后便送给阿绥。 云挽:“看到了,长得很好。” 她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未说后半句好不好。 陆元铎笑意散去。 天晴后日光乍现,落在云挽身上,她头上的珠钗宝石璀璨夺目,耀眼得不可思议。 陆元铎望着她头上的石榴玉蝶簪,“这支簪子很美,很适合你。” 不止如此,还有她今日的衣裙、鞋子、首饰.......华冠丽服、珠光宝气,却不掩她的容色,仿佛一切皆是为她量身定做般。 这般丰秾昳丽的云挽,陆元铎只有在她与三弟陆丰澜大婚时见过。 云挽眼波微动:“谢谢,他挑的。” ‘他’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陆元铎呼吸一促,顿觉簪子刺眼得紧。 “是他逼你的?”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萦绕心头的那个问题。 云挽启唇,语气果决:“不是。” 陆元铎紧紧盯着她:“可我不信你会自愿入宫。” 云挽扯唇,抬眸凝视他,“对,我不是自愿的,我从未想过入宫。” 她的眼眸清澈明净,似一方明镜能照进人心。 “那晚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说让人把我的院子打扫干净,我便信了,我期待着回家,一切恢复从前的生活。” 说到此处,她脸上划过一抹动容。 很快,转瞬即逝,消失殆尽,变成一抹冷笑:“可结果呢?” 她看向陆元铎的模样满是冰冷,“您的好妹妹,淑妃娘娘,一杯酒将我送到了陛下的榻上。” “是她逼我啊!” 她眸中泪光闪烁,瞬间化作一把剑狠狠地扎进陆元铎心里。 他顿时哑然,内心震动的同时生出无措。 “对不起,我不知........” 他欲张口解释,却被云挽打断:“国公爷,你觉得我会信吗?” “她是你的妹妹,宫里有你的眼线,她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她字字珠玑,显然不信他毫无可信度的说辞。 云挽眨了眨眼压下泪光,喉间的哽咽却难掩饰:“也罢,你们陆家人向来如此。” “你的母亲为了她内心安宁,想要将我留在你们家一辈子。” “而你妹妹,为了巩固三皇子的地位,想要将我困在宫里一辈子。” 她的语气、神情充满了嘲弄、讥讽、与失望。 这是把他也算了进去。 陆元铎哑口无言。 有些事,他是知道的。 望着面前布满尖锐冰棱,充满攻击性的云挽,他只能苍白无力道: “云挽,......抱歉。” 云挽嗤笑:“道歉有何用?结果不都如你们所愿了?何须还要在我面前假惺惺?” “我只是没想到,你与他们是一样的。” 她落下一句话飘飘然而去,陆元铎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触碰到一抹披帛。 晃神间,披帛亦从指尖消失。 陆元铎怔怔。 他清楚,从此以后,他与云挽仅存的一丝微薄关系也断了。 她不再是陆家三夫人、他弟弟的妻子、他的弟媳,而是宫里盛宠的云妃娘娘。 他们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无法跨越。 有时候陆元铎扪心自问,是不是从他选择与恩师之女成亲的那一刻起,他与她此生便再无缘分。 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 ....... 皇宫。 一道似鬼魅般迅疾的身影出现,浑身遮挡得严实,只剩看起来憨厚的半张脸。 若云挽在此处,便会觉得他格外眼熟。 景宣帝吐出一个字,“说。” 玄一:“属下幸不辱命,在陆国公府找到了您遗失的扳指。” “在哪找的?” “马、马圈。” 景宣帝神情一顿,终于抬眼看他,“哪里?” 玄一:“如您所料,娘娘急着处理扳指,今日得了机会便将其扔进了.......马圈。” 他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垂下了头,遮住了憨厚的下半张脸。 天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辛苦,白天在陆家马厩当马奴,晚上当窃贼,寻遍了整个府邸也不见主子扳指的影子。 他猜到东西最有可能藏在从翠微苑主卧里,可主子未下令,给他十条命也不敢擅自对娘娘的寝卧翻箱倒柜啊! 好在,峰回路转,他在马厩遇到了娘娘,留了个心眼,于是成功完成了任务。 “马......圈。” 景宣帝咬着后槽牙,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好!好得很! 陆三的东西她百般珍视,他的东西就丢马圈。 ------------ 第107章 双双对峙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云挽身心放松,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车轱辘转动缓缓朝着巍峨皇城驶去,恰好经过繁华热闹的街市,缕缕酥香钻进垂帘。 云挽喊停,茯苓探头进来问:“主子有何吩咐?” 挑帘朝外看了眼,云挽吩咐:“我想吃酥油栗子糕了,去帮我买两份。” 她递银子给茯苓:“五香斋的其他点心味道也不错,喜欢的话你自个儿看着买。” 茯苓摇头拒绝了,接着从袖口里掏出装得鼓当的钱袋子,笑嘻嘻说:“出宫前江公公给的,管够!” 云挽微哂,随她了。 有钱支使,茯苓很快买了两包酥油栗子糕回来,包在油纸里,喷香软糯。 云挽拆开一包吃了两块后重新包好,打算剩下的带回宫去给景宣帝尝尝,也不知他有没有吃过。 另一包她没拆,交给随行的小宫女,待进了宫送去弘文馆。 吃完栗子糕,距到宫门还有小个把时辰,云挽浅浅打了个哈欠,支着胳膊开始小睡。 日落前,云挽抵达紫宸殿。 踏入殿内,光线昏暗,云挽顺手点上了烛台,火光骤明,转身之际余光瞥见景宣帝的身影,她吓了一跳。 拍着胸脯,她嗔怒道:“陛下,您在怎么也不出声?” 害她以为殿内无人,结果乍然看到他杵在窗棂旁险些没吓晕过去。 开着半扇通风透气的折形窗牖前,景宣帝负手而立。 黄昏的霞光透过窗外枝叶缝隙落在他身上,半边身子明朗清晰,半边隐藏在阴影中,地上的影子深邃欣长。 他转身,露出俊美英挺的脸庞,黑黢黢的眼眸凝望着她,淡声道:“夫人回来了。” “瞧夫人气色红润,眉带喜色,看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勾了勾唇,尽量显得真诚。 隔得远,又逆着光,云挽未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端着烛台走向案桌,坐下后笑吟吟道: “哪有什么好事,不过是解决了陈年旧事,心里宽泛许多罢了。” 她说得是陆家,听在景宣帝耳中却成了其他。 陈年旧事。 呵。 烛光下,他的脸色晦暗难辨,未发一言。 忽然沉默下来,寂静蔓延片刻,云挽终于察觉到他情绪有异,看上去颇有些奇怪。 她寻思,难道这两日谁干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 想了想,她端起茶盏扭头问他:“陛下喝茶么?妾身给您倒。” 喝茶去心火。 深色衣摆晃动,景宣帝踱步而至,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劳烦夫人了。” 云挽倒了一杯热茶,小心递给他,景宣帝伸手去接。 “有些烫,您——” 声音戛然而止。 目之所及他手上的一抹紫,轰地一下,云挽大脑一片空白。 她紧紧地盯着他拇指上熟悉的扳指,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端在手中的茶杯也摇摇欲坠。 景宣帝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热茶,一饮而尽。 “咚。” 茶杯扣在桌案上,他似笑非笑道:“夫人认得这枚扳指?” 云挽面颊的红润一点点淡去,脑袋似一团浆糊。 上午亲自丢掉的扳指,此刻完好无损地戴在它主人的手上,带给她的冲击不亚于人死而复生。 尤其是,她本就心虚。 听到他的话,云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表情惊愕未来得及收敛。 景宣帝笑了笑,好整以暇道:“夫人看起来很惊讶?” “朕不妨告诉夫人,此枚扳指正是五年前朕遗失的那枚,幸得找到了。” 他褪下扳指捏在指尖,状似观察,语气幽幽道:“夫人可想知道是在哪儿找到的?” 纤浓的睫羽轻颤,云挽眸光微动,“在、在哪儿?” 景宣帝:“在马圈。” 他语气稍冷,冷峻威严的脸上布满阴沉,却还是佯装平静道:“说来也巧,正好是在陆家的马圈。” “夫人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他撩起薄薄的眼皮静静看着她,狭长的凤眸渐渐深沉。 云挽脸色倏然苍白,“看来陛下都知道了。” “您早就知道那人是我,所以故意向我提起扳指一事对么?就是想看我惊慌失措地露出马脚?” 她看上去既害怕又镇定,心里已明白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要求证。 景宣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带着不悦,声音沉沉道:“夫人,是朕在问你。” “你竟然将朕的东西丢进马圈,真是好啊!夫人怎么不丢进羊圈、牛圈、猪圈?” 他的东西她弃之如敝履便算了,为何偏偏要丢在那样的地方,还是陆家的马圈!可见她心里没有一丝不舍。 这令身份尊贵,九五至尊的景宣帝难以接受。 尤其是越对比,便越气愤。 ........牛羊猪圈,因为没有。 云挽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又惧怕于他突然发怒。 景宣帝压抑着怒火,扣在桌案上掌心蜷握,青筋似树枝般游走,眉眼压得低低的。 云挽哑然:“那样的情况下,妾身只能这么做。” 景宣帝疾声质问:“那你为何不主动与朕坦白?” 云挽垂着头,“妾身不敢。” 话落周围气压骤低,景宣帝面色紧绷:“你若主动说,哪里还需担惊受怕?难不成还怕朕会杀了你?” 云挽猛地抬头。 她眼含泪水,无声地望着他,便说明了一切。 她怕。 她怕他会杀她。 景宣帝胸口顿时遭受重击,钝痛不已。 索幸他都知道了,云挽你也不再隐瞒,干脆道:“您对当年设计您之人深恶痛绝,口口声声说将她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难道您忘了吗?” “您如此厌恶她,我又怎敢自寻死路?” 帝王之心深似海,他那样说就证明他已经动了杀心,她又怎么敢在节骨眼上坦白? 景宣帝:“那时朕不知道她是你。” 更重要的是,当时怕她多想,才把话说重了。 谁知,听者有心,那人就是她。 云挽泪眼婆娑,神情难过:“那后来呢?陛下明明已经知晓了真相,却几次重提是为何,故意吓唬妾身?” 景宣帝沉默不语。 明明是他在质问她,为何如今好似反了过来? 他准备岔开这个话题。 于是他冷脸问:“夫人说说五年前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挽撇开头,“您不是已经查清了。” 景宣帝冷声:“朕想听夫人亲口说。” ------------ 第108章 无理取闹 说来也不可思议。 五年前景宣帝寿辰宴,云挽随陆老太太进宫贺寿。 宴会盛大,自晌午延续到了晚间,老太太同其他朝廷命妇吃了两口酒,到了傍晚便撑不住了。 云挽搀扶她去休息的偏房,伺候老太太睡下后便在周围走动透气,谁知意外听到有人的说着‘陛下’、‘时机’之类的字眼。 无意掺和,更对宫闱秘事没有兴趣,云挽打算尽快离开。 谁知越是小心,越是出错。 在察觉到脚步声朝自己而来后,云挽果断以袖掩面,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那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唯一的坏处就是没有藏身的地方。 云挽犹记得自己当时拼了命地往前跑,丝毫不知道身处什么地方,直到看见竹制阁楼。 身后隐约还能听到脚步声,于是云挽毫不犹豫地进了阁楼,希望能借此藏身。 阁楼只有一层,底部悬空,需爬阶梯而上。 一路奔跑本就累极的云挽在进入阁楼后掩门倒下,精疲力尽,未曾注意到屋中异样。 而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 她吸入了迷香,迷迷糊糊与醉酒又中迷香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 而这个男人,竟是今日寿辰宴的主人——当今圣上! 他身上的龙纹衮服,以及独特的龙涎香,无不昭示了他的身份。 云挽未吃酒,先一步醒来,旋即遇上了宫里走水、有刺客出现的事,趁着宫里大乱,她借此脱身,没有引起注意。 出宫回到国公府,云挽才惊觉自己随手携带的手帕不知落在了哪里,不仅如此,帝王的扳指也留在了她身上。 云挽不敢表露丝毫异样,也不敢让任何人察觉,她只当是大梦一场,梦醒后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以为自己可以藏一辈子,以为自己与皇城的主人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牵扯,谁知世事难料,阴差阳错。 她如今竟成了他的妃子。 “原来,它是卡在了夫人的胸口,随夫人回了家。” 景宣帝喟叹一声,视线落在她的领口,语气不明道:“它与夫人有了肌肤之贴,伴在夫人身边五年,夫人竟也狠心将它抛却,扔进马圈!” 云挽:.........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可对于这个问题,她无话可说,该解释已经解释了。 见她表情,景宣帝便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怒? 他怒气不消反长,云挽心道不妙。 难道他依旧不满?觉得屈辱? 在景宣帝冷沉的目光中,云挽起身跪地,态度柔顺道:“妾身无意隐瞒,更不是当年设计您之人,妾身本想将此事藏一辈子,谁知还是被您知道了。” 他正在气头,云挽心知当务之急是解除他的疑虑,不能让五年前的那件事成为两人之间的隔阂,就如爬床事件一样,不能给他留下自己很随便轻浮的印象。 不论如何,她都该是‘被迫’的形象。 “陛下若因此芥蒂,妾身无话可说,认罚便是,只求您莫要牵连无辜。” 牵连无辜。 景宣帝脸色微沉,倏然一顿。 电光石火间,景宣帝眼眸微眯,“夫人如实说,可还有事瞒着朕?” 云挽坦然摇头:“没有。” 景宣帝扯唇,“当真没有?” 云挽不知他是故意试探还是又知道了些什么,顿时小心谨慎道:“妾身此生最大的秘密已经同您坦白了,您觉得妾身还有什么事能瞒您?” 景宣帝:“陆长绥的生辰是几月?” 提到阿绥,云挽这才意识到他的敏锐,竟如此快便联想到了孩子。 “三月。” 此事没什么好隐瞒,一查便知。 闻言景宣帝目光灼灼。 云挽保持镇定道:“妾身知陛下在怀疑什么,但那日回去后妾身便抓了两副避子汤,所以阿绥那孩子......。” 她意思不言而喻。 “而且那时妾身夫君病重,老太太想让夫君留个后。” 言外之意,虽陆丰澜病重,但还是有行事的能力。 云挽模棱两可地说着,心道自己这也不算骗他。 避子汤是真,老太太想要留后也是真。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如今她才封妃,树大招风,阿绥陆家孩子的身份反而更能保护他。 听到她喝了避子汤,景宣帝生气又失望。 生气她如此地理智,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便要喝避子汤,失望陆长绥竟不是他儿子。 他冷冷道:“夫人与他的事情,莫要说与朕听。” 也罢。 “不是便不是,往后朕与夫人多的是时间,说不定夫人腹中已有了朕的子嗣。” 说完他哼了声。 云挽动了动唇,没有给他泼冷水。 今晨起来,她月事已至。 “朕还未问夫人,今日在陆家马厩附近与陆元铎说了什么?”景宣帝不经意间问起。 云挽一愣,“陛下的人难道没有告诉您?” 她知道陆家有他的人,可没想到自己同陆元铎说话的事也被他知晓了,顿时心里不舒服。 景宣帝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夫人是不愿说还是不想告诉朕?” 闻言云挽略感心烦,脱口而出:“这与此事无关,您不要无理取闹——” 景宣帝一怔,不可思议:“你觉得是朕无理取闹?” 自知失言,云挽忙否认:“不.......” 下一秒,他怒火冲天,噌地起身,“究竟是朕无理取闹,还是夫人心中有愧?” 男人看男人,一看一个准,他打一眼就能看出陆元铎心里有她。 “陛下!” 云挽难以置信:“您不能因为生气便诬蔑妾身!” 景宣帝张了张口,留下一句‘夫人好自为之’后甩袖离开。 看到自家主子气势汹汹地出来,江福盛忐忑不安。 他可是听到了,两主子方才争执不休,虽然结果是他家陛下气得离开。 出了紫宸殿,景宣帝顿时有些后悔,可他堂堂帝王也不可能再倒回去,否则脸面何在? 于是他索性去了勤政殿。 成堆的折子看不进去,景宣帝召来玄龙卫: “去查查夫人当年怀孕前后之事,以及陆长绥那小子从出生到现在的事,越细越好。” 他目光幽幽,脑海中闪过阿绥那双眼睛。 夫人否认地越快,他便越觉得有猫腻。 ------------ 第109章 朕去瞧瞧 玄龙卫离开后,景宣帝捞起一本奏折,越看眉头越皱。 这帮臣子越来越不中用了,洋洋洒洒几千字说不到重点。 废物。 他执起朱笔在上面画了一把叉,打回去重写,完全忘了自己几天前还夸过这人文采斐然,折子写得好。 批完大半奏折,景宣帝非但心里没有丝毫畅快,反而愈发心烦意乱。 江福盛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双手捧着一包黄色油纸,恭敬中夹着一次谄媚的笑:“陛下,这是茯苓送来的。” 景宣帝头也未抬,语气不耐道:“什么东西?” 江福盛:“酥油栗子糕。” 略感熟悉,景宣帝终于抬起了头,示意他继续说。 江福盛笑着解释:“茯苓说下午回宫时经过五香斋,云主子命她去买了这栗子糕,还特意留了些说是要带回宫给您尝尝。” 闻言景宣帝眼中划过光亮,“夫人特意留给朕的?拿来!” 料到如此,江福盛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呈给他。 还未揭开,景宣帝便已经闻到浓郁的酥甜香,顿时神情柔和。 夫人虽然狠心地扔了他的扳指,可心里还惦记着他,否则怎么会特意给他留这栗子糕呢? 他知道这是夫人爱吃的玩意儿,如今她愿意主动和自己分享,不就说明其实心里是有他的? 景宣帝唇角微微上扬。 他三两下将栗子糕解决了,吃完喝了一大杯茶,喟叹道:“果真美味,不愧是夫人喜爱的。” 放下茶杯,他问:“她还说了什么?” 江福盛:“茯苓说您离开后云主子独自坐了许久,看上去很是难过。” 景宣帝下意识起身,抬腿走了两步,旋即又倒了回来。 江福盛适时递台阶:“陛下可要回去看看?” 眼底闪过挣扎,最终归于寂然,景宣帝冷脸道:“夫人既然觉得朕无理取闹,朕还眼巴巴凑上去做什么?” 一想到云挽因为陆元铎说他无理取闹,景宣帝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过多问了两句,她便这般不耐,眼下若是他回去了,今后还了得? 江福盛:“陛下,奴才斗胆多嘴一句,云主子固然有错,可——” 还未说完,便遭到了景宣帝的怒瞪:“可什么?你觉得朕也有错?” 江福盛大喊冤枉,“奴才不敢!您是天子怎会有错呐!” “您真的冤枉奴才了,奴才是想说云主子固然有错,您气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您宽宏大量,饶恕云主子欺瞒之罪,岂不是更能令云主子觉得您心胸宽广,对您心存愧疚?” 一旦女人对男人有了愧疚,可不就想要尽心弥补?一来二去,真心真情可不就来了? 他江福盛虽是个身体残缺之人,可也看过不少痴男怨女的的戏和话本子,懂得多了去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往前三十来年陛下不是不重女色,而是根本没遇上心仪的。 如今好了,遇上了云主子,也算是让他见到了陛下‘为情痴狂为情怒’的一面了。 景宣帝冷静下来,觉得他说得对,自己不能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稳重。 有的人已经死了,有的人活着也没用,与夫人没有缘分,而自己不仅活着,还与夫人有斩不断的缘分。 凭这些,他已经赢了。 长舒一口气,景宣帝勾唇:“你说得对,可朕心里还有气,若夫人明日来寻朕,朕回去便是。” “.........” 江福盛自知适可而止,他再想两位主子重归于好,可也不能忘了身份,自己是陛下的奴才。 犹豫了下,他问:“那您今夜睡在哪儿?” 话落迎来了景宣帝的眼刀子:“没看到朕还有成堆朝务未处理?” 言外之意,不睡了。 江福盛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心疼主子,只是主子不睡,他也不敢回去睡啊。 ......... 翌日,景宣帝满心等待云挽主动来寻他服软,结果失望了。 从天晨到天黑,紫宸殿毫无动静,景宣帝只好在勤政殿将就睡了一晚。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过去好几天云挽都未出现,今天更是等来了栖云宫修缮完毕,云挽主动搬过去的消息。 景宣帝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低沉,宫人伺候地战战兢兢,生怕稍不留神脑袋就搬了家。 最苦不堪言的莫过于江福盛和一干大臣了。 以工部高侍郎为首的臣子惴惴不安,眼看就要到正午,他着实耐不住了苦着脸道:“陛下,臣苦思一上午,也未想明白臣做错了什么,还望陛下明示!” “你没错。” 景宣帝冷不丁道。 工部高侍郎更郁闷了。 既然没错,为何不放他归家?他在这已经干坐一上午了,他家娘子恐怕都要等急了。 正想着,头顶传来:“听闻高侍郎与妻子伉俪情深,上月添了一男丁?” 高侍郎愣了下,如实回答:“正是,臣与妻子自小认识,情谊深厚,上月臣告假便是内子生产,诞下一男孩,不想陛下还记得,臣之荣幸。” 景宣帝哦了声,“恭喜。” 高侍郎越发谨慎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陛下嘴上说着恭喜的话,神色却看不出有丝毫恭喜。 在他胡思乱想期间,景宣帝扫了他一眼,仿佛随口一问:“高侍郎平日在家可会与夫人发生口角嫌隙?” “呃。”高侍郎点头,“夫妻间有摩擦乃人之常理,若是有当日解释清楚便好了,可千万莫要留着过夜,否则太伤夫妻情分了。” 见景宣帝在听,他颇有心得般地忍不住多说几句:“俗话说有些事留着留着便成了隔夜仇,在夫妻和睦中亦是同样的道理。” 一旁卫统领颇为赞同,声音雄浑道:“高大人说得不错,我若是惹了娘子生气,主动让她揍两拳消消气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景宣帝心道他家夫人可不会动粗。 他睨了卫统领一眼,“若是你家娘子错了呢?” 卫统领脱口而出:“我家娘子怎会有错?” “我家娘子不会有错,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哎,我家娘子太辛苦了........”他说着说着耳廓泛红。 景宣帝听不下去,嫌他聒噪。 “好了,闭嘴。” “出去。” 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人嗓门如此大? 卫统领挠了挠头,不明白陛下这几日怎么火气如此重? 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地离开。 众人一走,候在外头的江福盛便进殿:“陛下,惠嫔娘娘去了栖云宫。” 景宣帝倏地皱眉,“她去做什么?” 不等江福盛开口,他一脸凝重道: “惠嫔一向跋扈,嘴上不饶人,夫人没得被她欺负了,朕去瞧瞧!” 话落他消失在门口。 江福盛:。 ------------ 第110章 阴阳怪气 栖云宫。 原名永福宫,上一个住在这儿的主人是先帝妃子,后先帝去世,封为太妃,景宣帝登基后便主动搬出宫同女儿住了。 经过一番精心修整,如今的宫殿模样大变,琉璃黛瓦、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奢华精致。 主殿前屋檐下摆满了花盆,花团锦簇的绽放地极好,不输御花园,东偏殿是给阿绥准备的,方便他来寻云挽时有个落脚点。 西偏殿改成了香室,地上与主殿一样铺了地暖,寒冬腊月云挽呆在屋子里调香也不会感到冷,还能保持香料干燥不受潮。 除此之外,正门与后门旁带有小花园,前院从别处移栽了一颗石榴树,后院则是支了架子棚,方便晾晒香料。 ....... 栖云宫的布局处处合云挽心意,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布置的。 至于内苑为何如此上心,自然是得了景宣帝的吩咐。 月见四处走动了一番,回来后对云挽感慨道:“娘娘,这儿可真宽敞!” 比得上十个翠微苑了,看着都舒坦。 月牙也是如此想,她知道别的宫里不止住了一个嫔妃,性子不和便极容易生嫌隙,起矛盾,幸好她家主子不用。 经过司仪处培训了几日,月牙与月见已经成了合格的宫人,能伴在云挽左右。 云挽也是满意的,花了小半个时辰在栖云宫逛了圈才回主殿。 刚坐下,茯苓便领着阿绥进来了。 “阿娘!我好想你。” 他见到云挽便迫不及待地扑进她怀里,抱住她撒娇。 云挽低头贴了贴他肉肉的脸颊,温柔似水:“阿娘也是。”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都隔了好多个秋了。” 阿绥嘟囔,掰着手指数,上一次见阿娘还是在上一次,已经隔了好多天了。 云挽失笑,摸到他的手不禁皱眉:“手怎么冰冰凉的,身上冷不冷?” 阿绥摇头,“外面有风,手吹凉了,但我身上不冷。” 入秋天气凉,他外面穿了厚外裳,手露在外面所以吹着了,但一张脸白里透红,精气神十足。 他仰头,神情带着困惑问:“阿娘,您以后就是宫里的娘娘了吗?” 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阿娘一眨眼就成了宫里的云妃娘娘。 云挽点了点他的鼻子,没有隐瞒:“对呀。” 阿绥嘀咕:“原来陛下真的想当我爹........” 他说得小声含糊,语速又快,云挽疑惑:“乖宝说什么?” 阿绥摇摇头,抓着她的袖子,语气闷闷道:“那我以后还能叫您阿娘吗?还是要向别人一样喊您娘娘?” 就知道他的小脑瓜乱想了,云挽一把抱住他,亲了亲额头说:“傻瓜,你是阿娘的孩子,自然是喊阿娘了,在阿娘心里,先是阿绥的娘亲然后才是云妃娘娘。” 她偷偷在阿绥耳畔小声道:“在阿娘心里,最重要的人是咱们阿绥。” 云挽希望这样能给孩子更多的信心与安全感。 阿绥眨了眨眼,眸光锃亮,他也学着云挽的样子在她耳边虚声问:“那阿娘,您以后还回去吗?” 回去哪里?自然是指陆家。 云挽不想骗他,如实告诉他:“阿娘应该不回去了,那里....不是阿娘的家了。” 阿绥鼓了鼓脸颊,下定决定道:“那我陪着阿娘,阿娘去哪我就去哪儿!” 他虽然舍不得大伯父、舍不得长宁堂姐、长泽堂兄.......可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而阿娘只有他一个亲人。 云挽握住他肉肉的小手,包在手心,说好。 阿绥嘻嘻笑,脱了鞋爬上方榻,紧挨着云挽坐,“阿娘,两日后孩儿要行拜师礼,到时您会来吗?” 云挽:“阿娘想去,不过得先请示陛下。” 阿绥咦了声,悬空的小短腿晃了晃问:“陛下还管这个吗?他不让阿娘去阿娘就不能去了吗?” 云挽点头:“天下间的事,陛下都能管。” 阿绥点头,似懂非懂。 原来当陛下权力如此大,什么都能管? “那待会儿我与阿娘一同去找陛下,让他答应阿娘的请示。” 闻言云挽表情微顿,为难道:“今日恐怕不行,阿娘与陛下........” “吵架了吗?” 阿绥歪头,脸上满是纯真与好奇。 云挽叹气:“......算是。” “好叭。” 阿绥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过他心中并未气馁,准备自己想个法子。 又猛然想起一桩要紧事,“对了阿娘,那日陛下想扔了您绣的帕子还不让我告诉您........” 他一张小嘴叭叭叭,听得云挽汗颜。 她总算知道好好的,自己怎么就暴露了? 下午有课,中午和裴谦约了饭,阿绥不能食言,因而在栖云宫只待了一个时辰便离开了。 云挽让人搬来绣棚,自个儿坐在的树下做针线活。 茯苓小声问:“娘娘,江公公已经找了奴婢好多回了,想知道您何时去寻陛下?” 云挽看了眼手中还未完成的衣物,轻声道:“再等等罢。” 茯苓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这不是云妃娘娘么?” 主仆二人望去,穿着一身鹅黄的惠嫔出现,自顾自地进来了,嘴上不停: “今日云妃娘娘乔迁之喜,怎么这栖云宫如此冷清?听说也不见陛下差人送贺礼前来?” 她状似打量了两眼,露出假笑朝云挽盈盈一拜:“嫔妾不请自来,云妃娘娘不会不高兴吧?” 云挽放下针线,“惠嫔有何事?” 惠嫔扶了扶鬓角,慵声慵气道:“嫔妾没事,只不过随处走走,没成想走到这儿来了,路过瞧娘娘孤零零的坐在这儿,好奇之下便进来了。” 无人阻拦,说着说着她就坐到了云挽旁边的位置。 她扫了眼云挽精致无瑕的侧颜,哼了声奚落道:“所以说啊,这世间最薄情的就是男子了,对你好时百般维护,对你不好时只余冷落。” “咱们女人啊,若是无权无势,也只有被辜负的份儿,空有天仙儿似的美貌又如何?还不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唔。” 她话还未说完,嘴里被塞了一块甜腻腻的东西。 惠嫔目瞪口呆。 云挽朝她淡淡笑了笑:“这饴糖味道不错,惠嫔尝尝。” 嘴里有东西,纵使惠嫔有万千言语也顿时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等她把饴糖吃完,想说的话也忘了,一时有些气闷。 她不说话,云挽也不理她,专心吃宫人端来的东西。 惠嫔瞄了眼,语气不高兴:“你吃的什么?” 云挽:“雪莲养身玉露,美容养颜的。” 听到能美容养颜,惠嫔眼睛一亮:“给我也来一碗。” “不白吃你的,我用镯子换。” 说着她脱下手上玉镯子,塞给她。 云挽想拒绝,江福盛尖细的嗓音传至栖云宫: “陛下驾临栖云宫——” “闲杂人等退散——” 惠嫔:? 闲杂人等? ------------ 第111章 和好如初 景宣帝大步踏入栖云宫,玄金色衣袍飞扬,气势凛然,尊贵无比。 越过众人,他一眼锁定云挽的身影,目光灼热地朝她步步走去。 几日未见,夫人似乎消瘦了。 他的目光贪婪而露骨,眼里再看不到其他。 云挽福身行礼,他停下摆摆手,矜持地清了清嗓子道:“爱妃免礼。” 他想伸手扶她起来,但狠狠地克制住了。 他端着一副清冷威严的样子,云挽眉眼温和问:“陛下怎么来了?” 她还以为今日他注定不会来了。 景宣帝负手而立,下颌微抬,淡声道:“朕闲来无事随处走走,没打搅爱妃吧?” 他语气随意,一双黑眸却紧紧注视着她。 云挽觉得这话好像听着有些耳熟,她摇了摇头,眼中浮现淡淡的笑容:“不打搅。” 一旁被无视的惠嫔见状,只好趁腿麻之前自己偷偷起身了。 她盯着含情脉脉、深情对望,像是八百年没见的两人,顿时如鲠在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简直有辱斯文,她暗暗腹诽。 忽觉一道锋芒刺来,惠嫔下意识抬头,不期然对上景宣帝锐利审视的目光。 “你在这做什么?” 他语气冰冰凉,哪里还有和云妃说话时的温柔似水? 惠嫔嘴角微抽,神情丧丧:“嫔妾无聊来寻云妃娘娘说说话。” 景宣帝:“说完了?” 惠嫔张了张口,老实点头,“说完了。” 景宣帝不耐摆摆手:“说完了便回去,无事莫要瞎逛。” 惠嫔:........ 一时无语,她气哄哄地走了。 脚上的翘头鞋履踩得梆梆响,但无人在意。 而后宫中那些还对云挽幸灾乐祸的人,听闻景宣帝去了栖云宫顿时失望不已。 总站在外头不像话,云挽命宫人将树下的东西搬了进去,自己与景宣帝也进了殿。 她坐在光线好的地方继续手上的针线活。 景宣帝随意扫了眼,寻找话由:“她没有欺负你?” 她自然指的是方才的惠嫔。 云挽:“没有,惠嫔只是寻妾身说了些话,她想喝妾身这儿的雪莲玉露,妾身正要吩咐下去您便来了。” 景宣帝嗯了声:“她说了什么?” 云挽应声:“她说了许多,妾身倒是忘了。” 她忘了景宣帝也不再追问,只要夫人没有受欺负即可。 他抬眸扫视殿内,眼中闪过尚可,心里盘算着再添些什么,嘴上顺势问:“夫人对这儿可还满意?” 云挽未抬头回答:“妾身很满意,劳您费心了。” 见状景宣帝浓眉微皱,“夫人这几日过得如何?可有烦心事?” 难道是心里对他还有气?所以才这般冷淡? 云挽注意力全在手头上,未察觉到不对,点头说:“妾身挺好的,没有烦心事。” 接着便没了。 景宣帝脸色渐沉,“夫人不问问朕过得如何?” 云挽顺着他问道:“陛下过得如何?” “朕——” 正欲开口,却见她语气敷衍,甚至都未抬头看自己一眼,一心捣鼓着她手里的针线,景宣帝气血翻涌,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 他猛地起身欲离开,脸色冰冷道:“既然夫人不欢迎朕——” “终于好了!” 两人异口同声。 甚至云挽雀跃的惊呼盖过了景宣帝的怒气,她剪断最后一根线,起身上前扯住他的袖子,笑吟吟道:“陛下来瞧瞧这亵衣您可还满意?” 景宣帝愣了下。 见他不明所以,云挽干脆拿起那件属于成年男子玄色亵衣抖了抖,在他面前摊开,轻轻呼了口气说: “上次妾身不是答应给您亲手做一身亵衣?忙了几日今日总算是做好了。” 说着她微微叹息,略带懊恼道:“原本想多绣些花样过几日给您送去,没想到您今日来了,索性您先试试看,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妾身再改。” 她自顾自地说着,眉眼弯弯,温柔似水,景宣帝怔怔,满腔怒火顷刻间泄了个一干二净。 “哦对了,妾身方才未听清,陛下您想说什么?” 云挽扭头问道,神色疑惑。 景宣帝僵硬,哪里还说得出要走的话? 他薄唇微动,“.....没什么。” 视线挪动,落在被她捧在手心的衣物,他略不可置信问:“夫人这几日一直在忙着给朕做亵衣?” “对呀。” 云挽点头,拿着亵衣往他身上比划,“原是想让您事先试穿一番,可这几日您一直歇在勤政殿,妾身不敢多加打扰,只好做宽了些。” 她咦了声,”好像还蛮合适的。” 闻言景宣帝既感动又后悔。 瞧他脸色有异,又不说话,云挽抿了抿唇,不安问:“这几日陛下不回紫宸殿.....是还在生妾身的气么?” “怎么会?”景宣帝语气急切地解释:“朕岂非那等小气之人?朕早就不气了,何况细想夫人的做法也情有可原。” 云挽垂眸,语气低落:“那陛下为何不回去?妾身还以为您厌了妾身,害您不愿回紫宸殿,想着栖云宫也修缮好了,便搬了过来,以后就不用碍您的眼了。” 她说着,眼角湿润,眼中有泪光闪烁。 哗啦,胸口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呼啦啦地灌风,干疼干疼的。 景宣帝眼中划过懊恼,着急忙慌地捧起她的脸,动作小心轻柔。 喉结律动,他声音略带嘶哑:“朕.....这几日忙于朝政。” “这群大臣也真是,什么事都办不好,尽会给朕添堵,害朕连夜看了几日折子,今晨更是闹心。” 云挽望着他认真倾听,景宣帝顿了顿,痛心疾首道:“夫人有多不知,这卫通与他娘子吵架,夫妻间生了嫌隙,被他娘子赶出了家门便跑到朕面前哭诉,着实不成体统!” 他摇头无奈道:“终归是朕的臣子,朕也不好赶他,便安慰了几句,让他待了一上午。” 这事听着稀奇,引起了云挽的注意,她神色好奇:“卫统领成亲了?” 见她不哭了,景宣帝松了口气,“她娘子将门出身,凶悍得很,不过要朕说,这卫统领也实属不易,常在家挨他娘子棒揍,他时常嚷嚷要和离。” 他面不改色地批判,“这就是他的不对了,这夫妻间哪有隔夜仇的?若是有矛盾坐下来说清便是,何至于闹到和离不死不休的地步,夫人说对吗?” 云挽点头,“陛下说得在理,是妾身狭隘了,以为您还在生妾身的气,误会您了。” “您心胸广博,妾身今后该多多向您学习。” 她主动搂住他的腰,脸颊贴在宽阔的胸膛上,闷闷道。 景宣帝愈发愧疚,“是朕错怪夫人了。” 夫人没有主动去寻他,是因为在亲手为他做亵衣,而他却深深地误会了她,实在不该。 这样的夫人,得之他幸。 ------------ 第112章 阿绥的脸 一身娘娘亲手做得亵衣亵裤,令两位主子重归于好,这对所有人来说可喜可贺。 看着捧着那身亵衣亵裤来回踱步,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景宣帝,江福盛擦了擦额头的汗。 总算雨过天晴云破出了。 与夫人解除误会后,景宣帝整个下午便呆在栖云宫不走了,不论云挽做什么他都要不经意地凑上去。 如果可以,他仿佛恨不得两人永远黏在一起。 深夜,男人化身为猛兽,凶悍地将心爱之人禁锢在自己的领域。 乌木床架咿咿呀呀似唱曲儿,湘色床褥堆成一团,云挽无处可逃。 景宣帝喟然,这栖云宫的床榻虽小,不如紫宸殿,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 云挽无比后悔告诉他自己月事已尽,如今倒好,有一种他在新账旧账俱算在她身上的感觉。 偏偏情到浓处,在云挽饱受折磨之际附身在她耳畔,故意问: “他大还是朕大?” 纵使云挽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这般逼问。 尤其是她不肯回答,景宣帝便强忍着,手段了得。 云挽只好羞红着脸如实回答。 她声如蚊呐,含糊不清,却遭不住景宣帝耳力过人,闻言勾唇,笑意越来越大,异常兴奋,越发凶狠。 事了,云挽躺在他怀中,昏昏沉沉中说出了心里话: “陛下,纵欲伤身.......” 与她的虚软无力截然不同,景宣帝精神抖擞,闻言喉间抑不住的闷笑:“夫人毋须操心,太医言此乃阴阳调和之术,适当纾解有益于朕之身心。” 云挽:。 这是适当么? 而且太医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自古以来不都是劝诫帝王莫要沉溺女色?修生养性为好? 实则,太医还真说过此话。 景宣帝初登基之时,后宫虚空,又患上了头疾的毛病,血气难疏,太医诊断后委婉地向他提出了阴阳调和之法。 景宣帝心想既能解决子嗣问题,又能缓解头疾,一举两得,于是便操办了选秀之事,宫中后妃严格按照规定的日子侍寝。 结果几年过去,不但他的头疾之病未解决,子嗣也不过得了三。 这就好比一头老黄牛,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犁田播种,结果颗粒艰收,旧疾加重。 景宣帝顿觉没意思,不想干了,决定罢工。 这一罢便是多年。 直到遇上夫人,他才领略到阴阳调和之法的妙处。 夫人与他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 翌日早朝,众臣发现陛下今日格外温和,罕见地没有批驳任何一个人,心中不免暗戳戳猜测难道有喜事发生? 对臣子们的面面相觑视而不见,下朝后景宣帝直奔勤政殿,打算尽快处理完政事后去栖云宫陪夫人用膳。 步至殿前,一颗豆丁映入眼帘。 阿绥坐在勤政殿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目眺远方,白净肉乎的脸蛋上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心事。 不知想到什么,他重重叹了口气。 “唉!” 他一叹气,包子脸顿时愁眉苦脸。 景宣帝在他面前停下,投下一道阴影,“你在这做什么?” 阿绥脱口而出:“等陛下。” “等朕?” 回神过来,阿绥眼睛骤亮,“陛下!” 他仰头去看面前人的脸,无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阿绥仰的脖子都酸了也只看到景宣帝的下巴。 眼见他身体就要往后倒,景宣帝眼皮子狂跳,眼疾手快揪住了阿绥的衣领。 “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他板着脸呵斥一声。 最重要的是,要是夫人的心肝宝贝在他眼皮子底下摔了,他找谁说理去? 说完他提着阿绥往前走,进了殿才把他放下。 阿绥羡慕地看了眼景宣帝强壮的臂弯,接着低头好脾气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领。 等他整理好,景宣帝已经坐在了书案后,阿绥凑了过去。 感受到强烈的注视,景宣帝扫他一眼,“盯着朕做什么?有事说事。” 阿绥扒在书案边缘,眼巴巴问:“陛下,你会欺负我阿娘吗?” 他个子只比书案高了一点,此刻他双脚踮起,努力探头。 景宣帝再次伸出长臂,把他提到自己边上,闻言嗤笑:“朕待你娘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 “站好。” 阿绥乖乖站好,揣着手说:“可我昨天去看了阿娘,她说你们吵架了。” 景宣帝心底道了句‘小漏勺’,面上挑眉睨他:“我们已经和好了,关系比以前还更好,用成语来形容便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懂?” 阿绥诚实摇头,“不懂。” 他养的好,秀气的小脸白里透红,双颊还有奶膘,摇头时一弹一弹的,看得人手痒。 “你个奶娃娃自然不懂。” 景宣帝状似不屑地戳了戳,继续道:“找朕就是为了说这个?” 想起正事,阿绥顿时忘了脸上作恶的手,望着他眼神希冀问:“陛下,后日我行拜师礼的时候,可以让我阿娘一同前往观礼吗?” “阿娘说她不能随意走动,要征得您同意,我就来问问您了。” 景宣帝瞟他一眼:“想你阿娘一起去?” 阿绥重重点头:“嗯!” 景宣帝:“那朕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得撒谎。” 眼见有希望,阿绥点头点得更厉害了,奶声道:“陛下请说。” 景宣帝:“你伯父待你可好?” “好。” “那朕呢?” “好。” “朕与你伯父,谁更好?” 阿绥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必然联系。 景宣帝似笑非笑:“想清楚了再回答。” 感觉到了危险,阿绥一本正经:“.....您!” 眉头舒展,景宣帝真诚地赞了句:“赤诚之心,眼光不错。” “朕准了。” 正事解决,阿绥饿了,肚子咕咕叫了声。 他摸了摸肚子,眼睛看向茶桌上的点心,大大方方问:“我饿了,可以吃吗?” “可。” 征得同意,阿绥拿起一块咬了口,不曾注意到里面是什么馅料。 等吃完一块,他抬头时吓了伺候的江福盛一大跳:“哎哟喂小公子您的脸!” “怎么回事?” 景宣帝循声望去,注意到阿绥脸上星星红点,心头一紧:“快传太医!” ------------ 第113章 花生过敏 阿绥突发红疹,御前方寸大乱。 如今谁不知这位聪慧讨喜的陆小公子可是云妃娘娘视若珍宝的孩子,就连陛下都对其爱屋及乌,宠爱得很。 他出事,众人也跟着着急。 顶着一张缀着红点点的白净脸蛋,阿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景宣帝单手抄起大步流星朝外走。 再回神,他已经躺在了紫宸殿偏殿的床上。 太医来得迅速,一进殿还未来得扶正歪掉的乌帽,就被拉到了内室床前。 “快给他看看!” 景宣帝面色紧绷,语气夹杂几分焦急。 “治不好,朕唯你是问。” 太医顿感压力,赶忙对着阿绥一番查看。 阿绥乖乖地躺在床上,脸上的红疹微微发肿,乍一看像是被夏日蚊虫围攻咬了满脸包。 可这是秋日,哪里来的蚊虫? 太医思忖后斟酌道:“不知小公子今日吃了什么,或者接触了什么?” “是花生!” 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云挽斩钉截铁道。 她来得急,脸上未施粉黛,装束亦是从简,眉宇间透着化不开的浓浓担忧。 看到她来了,阿绥委屈道:“阿娘......我好痒。” 云挽扑到床前,握住他的小手制止他要抓挠的动作,柔声哄道:“乖宝不能抓,阿娘给你吹吹,除了痒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绥摇头。 亲眼见到他的状况后云挽才扭头解释:“陛下,太医,我家阿绥自小吃不得花生,否则身上便会起红疹。” 这件事是在阿绥一岁时发现的,有一回他吃的米糊里掺了花生碎末增香,结果吃完浑身红星点点,可把云挽吓坏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让他碰任何带花生的东西。 太医眉头一松:“花生?看来是敏症了。” 从医多年,他自然见过不少天生对某物过敏的人,有些是会伴随一辈子,有些则随着长大成人症状逐渐消失。 景宣帝狭眸微眯,划过暗芒。 前去查验的宫人回来道:“还真是!小公子方才吃的馅饼是五仁的,有花生碎!” 知晓缘由,那就好办了。 太医开了退敏散和止痒药,原以为到此为止,不想下午开始阿绥开始起热,浑身滚烫。 云挽一颗心再次高高悬起,“怎么会这样?阿绥他去年起疹并未发热........” 去年陆家二房有人成亲,宴席上,阿绥偷吃了花生,然后顶着一脸包回来说他被花生咬了,此外再无其他症状,涂了药隔天就好了,更不要说起热了。 景宣帝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安抚:“莫急,方太医是多年儿科圣手,阿绥不会有事的。” 方太医颔首:“小公子起热并非因敏症,而是受了凉体内有邪热,只是通过这次敏症牵发了出来。” 简而言之,阿绥本就有生病前兆,即便没有这次误食花生,过几天也会如此。 云挽瞬间想到昨日,心生愧疚:“怪我,昨日他从弘文馆一路到栖云宫来寻我,手都吹凉了,我却未放在心上。” 如今正值换季,稍不注意幼童便容易引发风寒。 看着阿绥烧得小脸通红,睡不安稳的样子,云挽心如刀割。 景宣帝轻抚她的背,“夫人莫要太过自责,小孩生病是常有的事,以后多加注意便是。” 方太医也道:“娘娘宽心,小公子骨骼精壮,底子好,待身上热气退下后便无大碍,只是在红疹消退前肌肤会瘙痒,需时刻注意,莫要让小公子抓破了。” 初给阿绥把脉时,方太医感到诧异,这孩子看着清瘦,脉搏倒是强健有力,底子壮实比得上承恩公府似黑牛的小世子。 有太医的话,云挽心里总算有底了。 经过方太医施针,接着喝了一贴药,捂出一身汗,到了傍晚的时候,阿绥总算退热了,兴许这和他体质好有关。 云挽不放心,一天都守在床榻前,时不时观察阿绥的情况,一旦他睡得不安稳,便轻声拍着他的手,哼唱哄睡的小曲儿。 婉转温柔的曲调萦绕耳畔,从外头进来的景宣帝顿足,站在原地未出声打扰。 一曲完毕,阿绥淡淡的眉头舒展,云挽拿起太医开的药膏准备给他涂上。 景宣帝上前,夺走她手里的药膏,“夫人,朕来吧。” “陛下。”云挽小声喊道。 一天下来,她脸色带着疲倦。 见她如此,景宣帝目染心疼:“夫人守了一天,先去休息,朕来给他上药。” 按理说里里外外都是宫人,不缺照顾阿绥的人,但身为母亲,只有亲眼看着孩子心里才能真正放心。 夫人担心孩子,景宣帝则是担心她身体吃不消。 夫人精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云挽犹豫,景宣帝拍了拍她的肩头,“听话。” “朕可不想等这小子痊愈了,夫人又累坏了。” 云挽被说动了,顺势在他身上靠了靠,“那麻烦陛下了。” 她起身离开,景宣帝坐在她的位置,伸手掀起阿绥的袖子,用小竹片挖了药抹在起红疹的地方。 伺候小孩的活他还是第一次干,因此格外小心,控制手上的力道,免得药没上完,这小孩就痛醒了。 为免影响阿绥睡眠,殿内烛火只点了一半,景宣帝神情专注,避免漏了一处红疹。 盈盈光辉下,他周身气势消减,冷硬的轮廓线条似乎也柔和不少。 行至垂帘处,云挽回头,正好瞧见这温馨一幕,神色怔然。 ....... 将一瓶药用完,景宣帝轻呼一口气。 迎着烛光,他默不作声打量酣睡的阿绥。 该说不说,这小子长得的确顺眼,即便脸上生了红疹也不难看,反倒惹人心疼。 因在病中,他气色苍白,头上的两丸髻散在枕头上,睡容乖巧。 景宣帝盯了片刻,伸手捏了捏他的奶膘,又抚了抚他的眉眼,低声道:“小子,赶紧好起来。” “好起来朕便........送你一匹马,教你骑射。” 他想了想,这个许诺不算出格。 不过这小子也听不见。 “真的吗?” 虚弱的小奶音突兀响起。 ------------ 第114章 如此巧合 ? 景宣帝低头,对上一双眼皮微肿的睡眼,此刻这双眼睛正努力瞪大地望着自己,顿时嘴角微抽:“你小子醒了?” 阿绥点头,下巴上的膘肉挤成一团,瞬间成了双下巴。 他张了张嘴说:“渴.......” 景宣帝扶起他喂了半杯水后重新按进被窝,裹得严实。 阿绥像条虫子蛄蛹了几下,皱着包子脸忧心忡忡道:“陛下,我身上好凉......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之前听裴谦说人死的时候会变得冰冰凉,然后变得梆梆硬,最后变成旱魃....... 他虽然不信,可万一呢? 他觉得自己病得好严重,浑身难受极了。 景宣帝无言,刮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小心朕告诉你娘让她收拾你。” 阿绥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张脸,闻言嘟囔:“阿娘才不舍得收拾我,阿娘只会心疼我。” 不像陛下,惯会吓唬他。 景宣帝扫他一眼,总觉得这小子心里没嘀咕什么好东西。 “对了陛下,我阿娘呢?” 阿绥艰难扭头,左看右看,没有看到他阿娘。 景宣帝帮他稍微解开了被子,“她守了你一天,回去休息了。” “你身上凉是因为朕方才给你抹了药。” 一大瓶止痒药,里头添了薄荷,能不凉么? 但说回来,不凉能止痒吗? 被子一解开,外头的空气钻进去,阿绥哆嗦了下再次裹紧自己,喃喃道:“感觉跟没穿衣服一样。” “.......” 景宣帝算是发现了,这小子生病后就成了话痨。 他一把按住这小子,眉梢一扬凶道:“莫要乱动,抓破了身上留疤变成丑八怪。” 阿绥根本没吓到,他扭来扭去,表情可怜兮兮:“可是好痒,就像好多蚁虫在咬我。” 景宣帝:“忍着。” 嘴上如此,他还是伸手给他痒的地方揉了揉。 小孩子骨架小肉多,捏起来如同一块面团,软得不可思议。 景宣帝怀疑,自己力道重些这小子的骨头就会断。 “陛下,您不要捏我的痒痒肉........” 阿绥满眼控诉。 景宣帝:“真麻烦。” 江福盛朝里瞄了眼,啧啧称奇。 还没见陛下对哪个小孩这般有耐心,即便是太子与三皇子都不曾。 揉了一会儿,阿绥身上不痒了,他扬起小脸满是真诚:“陛下,谢谢您。” 景宣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冷冷睨他:“尽快痊愈,就当是对朕的恩谢。” 阿绥记下,眼巴巴问:“您方才说等我病好就送我一匹马是真的吗?” 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这话是陛下说的,他还说要教自己骑射。 有了上次的射箭,阿绥眼露期待。 景宣帝:“朕还骗你不成?” “那我可以要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么?” 景宣帝扯了扯唇,冷笑。 病还没好就先挑上了。 他问:“为何要枣红色的?” 阿绥:“因为我在家里有一匹很要好的黑色马,不过它已经长大了,我喂大的!” 言外之意,黑色他已经有了,只能要枣红色的了。 他兴冲冲地讲述自己和小黑的故事。 得知是陆元铎准备的,景宣帝不大爽:“没有枣红色,只有黑色,爱要不要。” 阿绥叹了口气,“那好叭。” 黑色也行。 见不得这小子老气横秋的模样,景宣帝挥手一巴掌盖在他眼睛上,语气硬梆梆:“小孩叹气长不高,快睡。” 等他睡着,自己才好去找夫人。 阿绥乖乖闭上眼,嘴巴还在动:“陛下您什么时候走?” 景宣帝:“你睡着朕就走。” 阿绥不说话了,闭上嘴巴开始睡觉。 约莫一盏茶后,见他睡容恬静,景宣帝准备起身离开。 “陛下您要走了吗?” 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景宣帝脸色变黑,“闭嘴,不许出声。” “哦。” 这次阿绥是真的睡了。 待他呼吸均匀绵长,景宣帝终于能起身离开。 走至门口,他吩咐宫人:“照顾好小公子,有任何不对及时来报。” 宫人点头,悄声进去照看。 穿过长廊,景宣帝忽而止步,“江福盛。” 江福盛一个激灵:“奴才在!” 景宣帝目视远方:“玄龙卫查得如何了?” 江福盛:“回陛下,五年前陆三公子去世后,从小伺候他的奶嬷嬷回老家了,玄六猜测有些事奶嬷嬷会更清楚,于是昨日来信说已经动身前往奶嬷嬷的老家。” 想到陆小公子与陛下那相似的眉眼,江福盛不自觉咽了咽唾沫,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不会吧? 倘若是真的,这天怕是要变了。 景宣帝眉目深沉。 生辰、眉眼、花生致疹。 这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景宣帝幼年时也曾因为食用花生一物而生过红疹,不过仅有一次,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连江福盛都不知道。 待他逐渐长大,体魄越发强健后,此症状再未出现。 也因此,他从不忌讳御前出现五仁馅的食物。 否则就算有,花生也会被其他取代,踢出五仁之列。 不过,现在倒是有踢的必要了,毕竟那小子碰不得。 踏进紫宸殿之际,景宣帝敛眸,神色再无异样。 云挽正梳洗完,此刻坐在床沿边,神色安静恬淡。 见状他走了过去:“夫人还未睡?” 云挽颔首:“陛下,阿绥怎么样了?” 景宣帝:“醒来喝过一回水,又睡下了。” 听到阿绥睡下了,云挽一颗心落回原处,上前替他解下腰带与外裳。 忽而听他道:“朕听闻有些小孩之所以对某物起疹,盖因父母的缘故,可我观夫人从未忌口,难道那小子随了他父亲?” 云挽动作一顿,“许是吧,妾身倒是从未想过缘由,只当是阿绥特殊。” “陛下怎么知晓地如此清楚?”她好奇问。 景宣帝:“朕以前见过类似的人,好奇之下便多了解了一番。” 云挽若有所思。 难道阿绥是随了他? 可不应该,若是景宣帝会因花生致敏,御前又怎会出现? 景宣帝勾唇。 此刻的夫人在想些什么呢? ------------ 第115章 拜师礼成 心里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很快便会长成苍天大树。 江福盛越看阿绥越激动,瞧这相似的眉眼、乖巧礼貌的品格、聪慧的劲儿.......简直真的不能再真了。 如今阿绥病恹恹的,更是惹得江公公无限怜爱。 以至于当裴谦前来探望生病的好友,看到虚弱的阿绥想冲上去就是一个拥抱时,江福盛在一旁担心地险些跳脚。 “哎哟我的小世子哟,您太重了当心伤到小公子!” 裴谦不可置信,“我很重吗?” 江福盛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不重不重,奴才失言,您是太强壮了。” 裴谦不跟他计较,坐在阿绥床边,从荷包里掏出一堆零嘴,全是他特意带给生病的好友的。 他剥了一颗盐香花生递到阿绥嘴边,“吃!多吃点病才会好!” 江福盛眼皮子狂跳,“小世子,小公子吃不了花生。” 阿绥点头:“对,我脸上的疹子就是吃花生长出来的。” 裴谦震惊。 “陆长绥你太可怜了,这么香的花生你都吃不了,简直太惨了!” “我封你为天下第一惨!” 阿绥无语抱头,这个人真的好吵。 裴谦拨弄一堆零嘴,挑出一块糖:“这松子糖总能吃了吧?” 江福盛木着脸:“此物上火,小公子暂时也吃不得。” 裴谦皱眉:“那他能吃什么?” “药。” 阿绥:“我能吃药。” “哎,药有什么好吃的?”裴谦幽幽地叹了口气,往嘴里一颗糖,含糊不清说:“你这样让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江福盛:......也没见你停啊。 云挽过来时,两小孩正趴在榻上说话。 听到动静,裴谦扭头喊道:“陆婶——不对。” 他巴巴看着云挽,挠头问:“我该喊您云婶婶、云娘娘,还是云舅母呀?” 娘亲说陆长绥的母亲现在已经是皇舅舅的妃子了,按规矩他应该称一声‘云妃娘娘’,可裴谦觉得这样过于生疏,因而一时拿不定该喊什么。 稍云挽一步进来的景宣帝斜他一眼,“你说呢?” 裴谦顿时彻悟:“明白了,云婶婶!” “。” ........ 不负众望,在拜师礼前,阿绥身上的红疹彻底消了下去,病热也退了,恢复得极快。 对此,江福盛感动又激动,这惊人的恢复力可不就像极了他家陛下吗? 他瞧着生龙活虎的阿绥,欣慰地眼角湿润。 景宣帝冷眼瞥他,低声警告:“收起你那奇怪的表情。” 江福盛按了按眼角,舒了口气:“陛下您不懂。” 景宣帝:.......他是不懂。 这奴才,胆大包天。 ........ 古来诸学子对拜师之礼极为看重,礼成,方为其弟子。 因此清早起来,阿绥开始沐浴焚香正衣冠,在确保无不妥之后前往弘文馆。 徐大儒虽已致仕,却仍担任弘文馆讲师一职,故而这场拜师礼便在弘文馆举行。 此时正值课堂期间,却仍有不少人溜出来偷偷观礼,毕竟这可是天下学子皆仰望的徐大儒收徒,收的还是个年仅四岁却过目不忘的奶娃娃,大家都想前来一观。 盥洗礼、叩首礼、赠六礼束脩、献茶训示........步步在司仪的引导下完美完成。 待看到徐大儒为阿绥点砂开智,令其改口喊‘老师’时,云挽眼眶骤然发热。 见状景宣帝打趣:“夫人怎么还哭了?” 云挽:“妾身这是喜极而泣。” 因为在这一刻云挽忽然意识到她家阿绥长大了,并非年龄与身体上的长大,而是经此一日,阿绥终于迈入了新的人生阶段。 今后,他有德高望重的老师,那将会是阿绥人生中新的引路人,身为母亲的云挽没有办法为其指导、解惑的事,他的老师能做到。 她的阿绥、她的孩子,往后的人生会越来越好,这是身为一个母亲的喜悦。 “陛下,谢谢您。” 云挽清楚,若不是眼前这个手握大权、掌人生死的男人,她家阿绥不会有机会见到徐大儒,不会有机会成为他的学生。 或许这于他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可对她来说却是莫大的益处。 云挽非铁石心肠之人,怎会不动容? 景宣帝很是受用,却还是告诉她:“傻夫人,此并非全是朕的功劳,主要夫人养育出来的孩子争气。” 云挽愣怔,眸底迸发出光芒。 她仰首望着他,喃喃道:“陛下,妾身真的很感激您,很感激很感激......” 云挽不是个情感浓烈,善于表达的人,然而此刻她眼中的真切真挚似熔山喷薄而出,炙热滚烫,仿佛能将人吞噬殆尽。 景宣帝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中,两颗跳动剧烈的心缓缓贴近。 江福盛唏嘘。 幸好此处有遮挡,众人不知这两位主子亲临,否则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传出去于他家小殿下名声有碍。 没错,短短两日,江公公埋在心底怀疑的种子已经长成遮天巨树。 底下观礼人中有人喟叹一声:“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宠妃的母亲、大儒的老师、勋贵的伯父、早死的父亲、过目不忘的他、又有待他恰似仲父的帝王,何愁不成大器? “换作我,也能如此。” 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顿时引来旁人侧目。 “嘘,小声些。”他好友提醒。 那人赶忙捂嘴,左顾右盼,惴惴不安。 生怕天子耳目就躲在哪个地方凝视他。 长檐下,望着礼成的一幕,太子伴读忿然:“太子殿下,徐大学士真是眼拙,竟然收陆长绥那奶娃娃为弟子,还将您的风头抢了。” 太子不屑:“那又如何?孤是太子。” 舅舅说了,以后大齐的江山是他的。 陆长绥的母亲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不知廉耻勾引父皇,把父皇迷惑得不行,这才有了陆长绥现在的地位。 等她失宠了,有的是人收拾陆长绥那小子。 至于徐大儒,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也配做他的老师? 太子如是想道,丝毫不承认心底生出过对陆长绥的妒意。 弘文馆中学子的拜师礼,家长向来不露面,否则很难不变成结交权贵的场合。 被儿子喊来,只能躲在垂帘后的承恩公夫妇望着礼台上的一幕幕。 永寿公主啧啧称奇,心道皇兄为了美人,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她无奈摇头,悠然道:“皇兄这是老房子着火——” “你说谁老?” 威严不悦之声从后传来。 ------------ 第116章 图谋已久 夫妇俩惊愕回头。 景宣帝正携云挽出现,不知从何而来。 面对他的冷面质问,永寿公主讪笑:“臣妹失言,皇兄气宇轩昂、龙章凤姿,同娘娘站在一块便是神仙眷侣。” 这话听着还像人言,景宣帝脸色稍微缓和。 见状,永寿公主心里有成算了,她目光转向云挽,笑吟吟亲切道:“裴谦这两日没有打搅到娘娘和小公子吧?” 自家孩子这两日往内廷钻她是知晓的,稍一打听就知道了阿绥生病的缘故。 她主动搭话,云挽淡笑摇头:“不打扰,小世子很懂事。” 话匣子打开,永寿公主脸上笑意加深,“那小子就是个皮实的猴儿,一不留神就开始上蹿下跳,净不省心。” 云挽:“孩子活泼好动些好,这样身子也能更健壮,有小世子在,我倒是不担心我家阿绥小小年纪成了小书呆。” “这倒是。”永寿公颇为赞同:“这两孩子一动一静倒是互补,我家裴谦自从和你家长绥成了朋友后,休假回家竟也会主动写功课了。” “..........” 提起自家心爱的孩子,两位身份不一的年轻母亲顿时有了聊不完的共同话题。 永寿公主上前与云挽并肩走,两人有说有笑,远远望去是对姐妹花儿。 渐渐地,两位父亲被遗忘在了脑后。 见两人聊得来,承恩公无奈笑了下,询问对面的人:“陛下,棋否?” 大好时光,景宣帝并不想浪费在下棋上。 可夫人显然忘了自己,与别的女人已经走远了。 他扫了眼承恩公,面无表情地抬腿走了。 受了一记眼刀子的承恩公跟在其后,吩咐人去准备棋盘。 这厢云挽与永寿公主已经从孩子聊到了衣服首饰、美容养颜与家事。 回想起这段时日听到不少事,永寿公主有感而发:“本宫还是头一回见皇兄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着实令人意外。” 她扭头盯着云挽瞧了片刻,莞尔一笑:“不过这个人是云妃娘娘,倒也不足为奇了。” 自家孩子与对方的孩子是好朋友,可实则从前云挽也没想过会与这位公主单独相处。 闻言她只是礼貌客气道:“公主谬赞了,能得陛下青睐,是云挽之幸。”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场面话,永寿公主迟疑了下,问道:“娘娘不会以为谁都可以入皇兄的眼吧?” 云挽愣怔,不解其意。 就知如此,永寿公主无奈解释:“方才那话并非本宫恭维,而是事实,本宫与皇兄兄妹多年,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看得出来皇兄待娘娘是认真的。” “皇兄践祚多年,后宫时有纷争,他向来是一碗水端平,本宫从未听闻过皇兄对哪个后妃宠爱有加,携其出行。” 更遑论费尽心思将人弄进宫,大肆张扬封位,就差一道圣旨昭告天下了。 不仅如此,连带人家与别人的孩子都能受其恩惠,一场拜师礼人尽皆知,等于变相地告诉所有人他对云挽的偏爱。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与关照,她竟然以为只是寻常? 云挽眸光微动,清凌中透着狐疑,仿佛在说:没有么? 永寿幽幽叹气,忽然有些同情皇兄了。 罢了,她日行一善。 打定主意,她眨了眨眼语气略带暧昧问:“娘娘可有在皇兄身上见过刀痕?” 云挽脸热颔首,“见过。” 永寿公主:“那是皇兄极位前镇守北疆时留下的。” 先帝有诸多子嗣,尤其钟爱大皇子与二皇子,景宣帝行其三,却备受冷落,只因先帝不喜其生母丽妃。 丽妃,顾名思义容貌艳绝,是宫里赫赫有名的美人。 可惜先帝有怪癖,不喜容色过甚的美人,相反钟爱其貌不扬的女子,譬如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母妃。 丽妃的美貌在先帝眼中不值一提,甚至颇为厌恶,连带着承袭母亲生了张好相貌的景宣帝也不喜。 听到此处,云挽讶然。 “不解吧?本宫也不解。”永寿公主嘲弄般笑了笑。 不受宠的皇子在宫里过得艰难,永寿公主的母妃怜其年幼,私下多次帮扶,不想小小善举为自己与女儿换来了莫大机缘。 因着这层机缘,永寿公主才能在众多姊妹中脱颖而出,这些年在京城过得风生水起。 景宣帝十三岁跟随镇北侯前往北疆,在战事上颇具天赋,用兵如神,屡次建功,击退外敌,收服人心;十八岁时先帝病重,诸皇子你争我斗,人心涣散,局势动荡。 就在大齐江山岌岌可危之际,景宣帝打着‘安邦救国’的名义领军回京,以雷霆手段清逆贼、定人心,救社稷,顺势即位。 大齐江山在他手中重获生机,十余年励精图治下,大齐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 正因如此,朝堂之上无人真能掣肘景宣帝,也没人真敢触及其逆鳞与其对着干,妄图像对待先帝那样对待景宣帝。 从永寿公主口中听完有关景宣帝的过往经历,云挽略显沉默。 那日她听对方亲口描述七八岁时被责罚跪在殿前三天时,云挽便知他同自己一样,不受父亲待见。 见她听进去了,永寿公主感到欣慰,“本宫生辰宴那日,大雨之时,娘娘与皇兄共处一室吧?” 云挽诧异。 永寿公主只道:“皇兄做事向来有其章法与深意,那时本宫就想皇兄恐是对你起了意,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 带着一脑子有关景宣帝的讯息,云挽回了栖云宫。 茯苓:“娘娘,陛下在里间沐浴。” 云挽不感到奇怪,自两人因扳指之事和好后,这人见自己搬回紫宸殿无望,索性便住进了栖云宫。 因此,本该是独属于云挽一个人的衣柜、床榻、浴桶.....如今同样被景宣帝侵占。 踏入内室里间,水汽缭绕,宽敞的浴桶中景宣帝双臂展开,露出精壮的宽肩脊背与虬结的肌肉。 宽阔厚实的腰背上忽而攀附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沿着线条走势缓缓其上。 景宣帝倏然睁眼,目光如炬。 刹那间冷意消散,他微微侧首道:“夫人来了。” ------------ 第117章 了如指掌 “陛下怎知是妾身?” “朕对夫人身上每一处了若指掌。” “........” 纤纤玉指在赤裸的脊背上游走,从肩头至肩胛,沿着椎骨肆意摩挲,毫无章法,所到之处点起一簇簇火,像个肆意嚣张的纵火犯。 指尖稍一没入水中,便被滚烫的大手擒住,制止她的动作。 景宣帝音色喑哑,转身直勾勾盯着她:“夫人在做什么?” 温热水汽氤氲周身,晶莹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途经喉结,没过鼓胀劲实的麦色胸膛,直到消失不见。 云挽看得略有些口干舌燥。 她移开眼道:“妾身在数您身上有多少处伤痕。” 景宣帝直起脊背,挺了挺胸膛,壁垒分明的肌肉越发清晰诱人,大剌剌地展现在云挽眼前。 刻在肌肤之上的伤痕横陈遍布,有长有短,颜色有深有浅,力量与美感相得益彰。 握住云挽腕骨的那只手不安分,他指腹似有若无地勾了勾,语气低沉暧昧:“那夫人可有数清?” 手心微痒,似有片羽毛轻拂,云挽手指蜷缩,缓缓摇头。 她只数清后肩背处的,其余藏在水下,她看不清晰。 景宣帝手上稍稍一使力,云挽半个身子被迫倾俯,两人贴得极近,水珠打湿了她的衣裳。 他长臂一揽,勾缠住云挽的腰,眸光幽幽:“夫人不妨进来数?” 在他灼灼目光中,云挽褪去外裳踏入浴桶中,缓缓坐于他腿上。 腿上一沉,他整个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面色紧绷,薄唇猩红,眸底蹿出幽暗火焰,要将眼前的云挽吞噬。 云挽伸手抵住他靠近的胸膛,眼波流转,眼尾似钩,莺莺嗓音染着不满:“陛下莫动,妾还没开始数呢。” 她斜他一眼,似嗔似怒,风情动人,惹得景宣帝热血沸腾,困在皮囊下的野兽险要冲出牢笼。 他紧紧地扣住柳腰,语气中夹杂着浓浓欲色:“夫人可要快些。” 云挽偏不,她手上动作缓慢而轻柔,每触摸到一道疤痕便要停留片刻,小心翼翼地仿佛怕弄疼他。 以往云挽从未认真留意过这些伤痕,也从未去细想其背后的含义,此刻望着它们,永寿公主的话不自觉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镇守北疆时留下的。” 这些伤出现的时候,即便强大如他,也会很痛吧? 捕捉到她眼底的哀伤,景宣帝按住她的手,笑着说:“吓到夫人了?” 这些伤痕在他身上已有数年,以往他从不在意,甚至视其为荣誉,如今直白地袒露在夫人眼前,被她注视着,景宣帝一时产生了遮掩的想法。 云挽摇头,俯身亲了亲那道贯穿他肩头的伤疤,“这是陛下保家卫国的勋章,一点也不可怕。” 景宣帝呼吸急促,眼眸里迸发出欣喜若狂,他不知从天堂坠入地狱是什么感觉,可反之他却已然知晓。 顷刻间他再也抑制不住,化身虎狼,将心爱的夫人抵在浴桶边缘。 大吃特吃。 云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随他共沉沦。 倏地,冰凉的触感令她浑身一激,瞬间清醒几分。 低头瞧见他卸下指上玉扳指,她眼中闪过迷茫,“您、要做什么?” 景宣帝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捏住扳指缓缓下移,直到被雪色掩埋,他喟然惊叹: “原来当年朕的扳指便是这样,被夫人携了回去?” “藏得这般深,难怪夫人未察觉。” 雪团一卡,小衣一兜,便与夫人融为一体了。 景宣帝倒是有些嫉妒这小小一枚扳指了。 对上他遗憾的眼神,云挽气血翻涌,雪色肌肤樱粉一片。 这人! 殿外,月牙与茯苓两人无奈对视一眼,一人欢喜一人忧。 再这样下去,主子身子吃得消吗/宫里不久后要添喜事了吧? .......... 阿绥起得很早,穿戴整齐后来到主殿寻云挽。 然而主殿门扇紧闭,他踮起脚尖正要叩门,大门忽开,他身体往前倾撞上一双长腿。 长腿的主人驻足,伸手将不明生物提起,“这么早来做什么?” 阿绥仰头:“陛下怎么是您?我阿娘呢?” “小点声,你娘还在睡。” 景宣帝提着人往外走。 阿绥四肢悬空,他划了划,像只凫水小狗。 “陛下,为何每次你在我阿娘都要很晚才会起?” 景宣帝把人放下,居高临下道:“因为朕每晚都要做功课,你娘心疼朕一直陪着朕。” “陛下也要做功课?”阿绥眼睛里充满了惊讶。 “自然。” “陛下您不会是把功课都丢给了我阿娘,您自己一个人睡了吧?” 不然为何陛下看上去一点也不累,阿娘却要累得晚起? 阿绥小小的脸上透着大大的质疑与控诉。 “........” 景宣帝脸色一黑。 趁主子开口之际,一旁的江福盛眼疾手快抱起阿绥往外走,边走嘴里边嚷嚷: “小公子还未用早膳吧?小孩子不吃早膳长不高,奴才带您去!” 风风火火的,一大一小消失不见。 景宣帝负手冷哼。 膳厅,江福盛亲自伺候阿绥净了手,布好食物。 阿绥用象牙箸夹起一枚翡翠卷,吃完后抬头见江福盛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禁问道:“江公公,你也想吃吗?” 他夹起另一个大方地递给江福盛,“给。” 江福盛感动地一塌糊涂,如实道:“奴才不饿,谢小公子。” 阿绥疑惑更深:“那你为什么要看着我?” 江福盛:“奴才是看小公子年纪小却这般懂事,不用人伺候会自己用膳,一时格外高兴。” 阿绥挺了挺胸脯,“我长大了,当然会自己吃饭了。” 江福盛满眼溺爱。 阿绥继续埋头安静地用膳,等盘中还剩最后一个翡翠卷时,他没动,而是再次问江福盛:“公公真的不吃吗?” 他眼中充满希冀。 江福盛心里那个感动呀,简直如滔滔江水,难以言表。 “那奴才谢过小公子好意了。” 这般良善,不愧是小殿下。 他小心地捧起翡翠卷,格外珍惜地小口吃着,心想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翡翠卷。 阿绥摸了摸鼓鼓的小肚子,松了口气。 再吃就吃不下了。 ------------ 第118章 挑拨离间 “主子,这是莲叶送来的。” 午间休憩时,月牙捧着一样东西,悄悄进来交给云挽。 莲叶,是当初陆元铎交由云挽的陆家线人之一,因以特定方式传递信息时画有一片莲叶,因此月牙便以此为称了。 这还是连夜头一回送东西过来,是个外观朴素寻常的木匣子。 云挽打开木匣子,映入眼帘的一匣子的银票。 看到银票的厚度,月牙倒吸一口气:“这瞧着有上万银票了吧?” 云挽数了数,神色惊讶:“有十万两。” 月牙目瞪口呆。 这可是一大笔钱了,陆家何时这么大方过? 银票底下夹着一信条,上面所述:‘陆家有愧,安心使用’ 云挽眸光微动,心道看来这是陆家对她的补偿了。 这也的确是陆家的意思,并不仅仅是陆元铎之意。 他们都知,宫里的云妃娘娘如今受陛下专宠,这样的人对陆家来说,只要不是隔着血海深仇,即便不交好也不能交恶。 翻到纸条后面,同上次一样,写了两个名字。 云挽记下后烧毁。 到现在为止,她手上已经有四个可用之人了。 云挽不会全然相信这几个人,但如今她什么也没有,倒是利用这几个人偶尔查探一些消息。 打定主意,云挽问:“长春宫那边如何了?” 月牙“前些日子还每日都要煎药,这两日倒是没有了,许是淑妃娘娘的病好了。” 云挽盯着木匣子里的银票,唇角微扬:“正好,我们该去探望一番了。” ........ 时隔数日,再次踏入长春宫,云挽心境格外地平静。 听到传唤声,长春宫新晋大宫女出来迎接,态度恭敬:“奴婢给云妃娘娘请安,我家主子才起,请少峰片刻,您随奴婢来。” 云挽:“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回云妃娘娘,奴婢名唤秋月。” “秋月?”云挽淡笑:“秋月浓浓望北思,倒是个好名字。” 秋月愣了下,“谢娘娘夸奖,奴婢不过一俗名。” 约莫等了一刻钟,淑妃姗姗前来,容色不减,气色略微憔悴几分。 她见到云挽出奇安静。 最后还是云挽率先开口:“娘娘身子如何了?不请自来,还望莫要怪罪。” 淑妃忍不住刺了句:“本宫可不敢怪罪,免得被圣上怪罪。” “不劳云妃娘娘惦记了,本宫好得很。” 云挽:“那真是可惜了。” 淑妃瞠目:“你!” 她竟不知云挽何时这般伶牙俐齿了。 “果然当了几天云妃就不一样了,有圣上宠着就是有底气。”她冷嘲热讽道。 云挽神态淡然:“托娘娘的福。” 淑妃:“你以为就算春棠给你下药,圣上就会放过你?” “如果不是春棠,你如今哪里还能有云妃的殊荣地位?” 闻言云挽冷笑:“难道我还要感谢她不成?” 把‘春棠’换成‘我’,这才是淑妃的实意。 两人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有戳破。 淑妃气了半晌,喝下一杯茶心平气和道:“今日本宫不想与你争辩,本宫想真心告诉你,这后宫中没有谁是简单的,你如今虽是云妃,仗着圣上宠爱,要什么有什么。”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男人的宠爱最是虚无缥缈,一旦哪天你遭圣上厌弃,等待你的只怕是比慎嫔还凄凉的下场。” 当初的慎嫔,现在的慎答应,不仅遭陛下厌弃,脸也毁了,过得比宫人还不如。 听出她话里有话,云挽神色微凝,侧首而问:“你想说什么?” 淑妃言简意赅:“与本宫联手,对付贵妃和太子。” 众所周知她与贵妃不和,如今直白说出来也没什么。 她打量着云挽:“你有圣上的宠爱,却孤立无援,恰好本宫相反,有三皇子还有陆家,地位稳固。” 盛宠过甚,却无靠山,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她不信云挽不懂。 淑妃自信满满。 “是么?” 云挽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娘娘瞧瞧这是什么?” 在淑妃不解的眼神中,她点了点银票上的钱庄印记,笑意淡淡道:“今日陆家托人送于我的,十万两银票。” “什么?!” 淑妃表情失控。 云挽幽幽叹息:“陆家有愧于我,不想与我交恶,还知道花钱用作补偿,可淑妃娘娘您........” 她笑了笑,眼底嘲讽渐起:“却什么都不想付出,便想让我帮你对付人,娘娘是把我当傻子么?” 目的已达,在淑妃铁青的脸色中,云挽施施然起身离开。 淑妃一巴掌拍在交椅扶手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兄长是糊涂了吗?竟然不帮本宫去帮这个贱人!” 尤其前几日兄长竟还写信训斥她行事无脑,收回了她手里的几个人,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事。 就因为她没有事先与他商量算计了云挽?可他们才是血脉同出的亲人呐! 有春棠前车之鉴在,秋月立在一旁不敢吭声,生怕出了什么馊主意最后性命不保。 无人应声时,三皇子从外进来:“母妃,方才儿臣看到了小舅.....云娘娘,她来看望您吗?” 话一出遭到了淑妃冷叱:“闭嘴,以后不许提她!” 被训斥后,三皇子呐呐无言。 奶娘知晓淑妃心情不好,赶忙领着三皇子出去了。 走在路上她摇头喃喃:“终归不是亲生的........” 三皇子耳尖,好奇问:“奶娘,你说什么?什么不是亲生的?” 奶娘脸色大变,急忙解释:“殿下听错了,奴婢什么也没说。” 说完她借口匆匆离去了。 三皇子纳闷,奶娘明明说了。 ...... 忙完朝政,景宣帝如常前来栖云宫,进屋瞧见云挽闷闷不乐,上前揽入怀中问:“谁惹夫人不高兴了?” 云挽秀眉轻蹙,一双美眸水光潋滟:“陛下可否能答应云挽一件事?” “夫人说。” 云挽抬眸瞥人,轻咬下唇黯然道:“倘若未来哪天,如他人所说,陛下厌弃了妾身,可否请您网开一面,放云挽出宫?” “您放心,届时云挽绝不纠缠,不会给陛下徒增麻烦。” “?” 景宣帝骤然警惕,第一反应是——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挑拨他与夫人的关系? ------------ 第119章 年老色衰 压下心底渐起的冷意,景宣帝展颜温声:“夫人何出此言?可是有人在夫人面前乱嚼舌根了?” 是谁呢?脑中划过一个个人名,他心绪汹涌肆虐,冷光乍现。 靠在他怀中的云挽神情微顿,转瞬即逝,她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人乱嚼舌根。” “朕不信。”景宣帝斩钉截铁,没有错过她一瞬间的犹豫。 “若不是有人说了什么让夫人听了去,夫人怎会突然说出这番话?” 说着他眼眸倏眯,口吻危险:“难道夫人自己还惦记着出宫?不管朕了?” “是朕哪里令夫人不满意了,还是这宫里哪处夫人不喜欢,尽管与朕说。” 景宣帝一颗心拔凉,他费尽心思把夫人留在了宫里,这才多久,夫人便又想着出宫了。 肯定是有人故意挑唆!不安好心! 他神情温情脉脉,云挽却心口一颤,不知他又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于是赶忙否认:“不是。” “.....是谁说的不重要,妾身只想求您一个恩典,万一到了那一天,妾身不想变成面目全非的怨妇,坏了在您心中的印象。” 她蝶翼轻颤,神情落寞。 景宣帝最见不得她这模样了,吸了吸气压下心底的躁动柔声安慰:“夫人在朕心中一直是最好的,夫人说的这些不会发生。” 眼中光亮渐起,旋即骤灭,云挽轻轻晃头,喃喃道:“可世事难料,谁又说得准呢........” “陛下.......”云挽拉着他的衣袖,目光盈盈如水。 她眼中俱是不安、惘然,与希冀,并无欢喜。 看得景宣帝心软,“罢了,朕答应夫人便是,但前提是夫人告诉朕,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他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见不得他好? 云挽黛眉轻蹙,略微迟疑。 景宣帝扯唇,语气不容置喙:“夫人不说也罢,朕亦能查到。” 他露出森森笑容。 云挽怔忡片刻,轻声细语:“是淑妃娘娘......” 闻言景宣帝浓眉狠皱,“怎么又是她?” 云挽:“其实不怪娘娘,是妾身今日非要去看她,本想问问银票该如何处理,没想到淑妃娘娘说妾身........” 她一顿,欲言又止。 景宣帝有不祥的预感:“她说什么?” 云挽垂眸:“娘娘认为妾身以色侍人,不能长久,终有一天陛下会厌弃妾身。” “不过妾身细想后觉得淑妃娘娘说的有道理。”她低眉敛目,指尖绞紧手帕,故作轻松道: “容颜终会逝去,与其将来哪天妾身惹了您厌弃却不自知,给您徒增烦恼,不如妾身趁早自行离去,也算是为您分忧了,您说对吧?” 她露出恬淡的笑容,却格外刺眼。 对个屁! 景宣帝忍不住咆哮。 夫人将来容颜逝去遭他厌弃,那比她年长八岁的自己呢?岂不是年老色衰地更快? 将来夫人步入而立,自己便近不惑;夫人四十,他五夫人五十,他六十.........这样的年龄差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 再瞧夫人雪肤花貌,夭桃灼灼,恰似二八年华,景宣帝顿时生出无限危机。 他沉声:“朕的话夫人不听,旁人的胡诌夫人倒是记到心坎里去了,夫人说这该不该罚?” 云挽抬眸瞥人,小声嘀咕:“妾身也不是什么都听的,只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景宣帝听得一清二楚,他抱着她冷哼:“说来说去,还是夫人不信任朕。” 云挽呐呐,找不到话反驳。 景宣帝看在眼里,眸色微沉。 之所以不信任,无非是心中不安。 至于为何不安,还是因为底气不足。 谁都知晓夫人是二嫁之身,谁都知晓夫人在宫里除了他,再无依靠,所以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以为谁都可以奚落嘲讽几句。 可夫人明明是他抢来的瑰宝,捧在手心还来不及,怎容这群人肆意羞辱? 她们也配? 景宣帝神色阴沉,愠色渐浓,环在她腰间的力道加大。 “对不起,妾身惹您不高兴了。” 云挽依偎在他胸膛上,眸光望着他紧绷的下颌。 心里有气,却不是冲她,景宣帝敛眸脸色缓和道:“夫人看错了,朕没有不高兴。” “方才夫人说的银票是怎么回事?” 云挽:“妾身正想与您说,今晨陆国公托人送了些银票——” “谁?” “陆国公。”云挽觑他一眼,温声解释:“您别误会,这是陆家的意思,说是觉得对我有愧,便想用银子弥补一番。” “妾身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本想寻淑妃娘娘拿个主意。” “您若是不喜,妾身让人退回去好了。” 免得这人哪天来个秋后算账。 “不必。” 景宣帝摆摆手,神情满不在乎道:“既然是陆家孝敬夫人,夫人收下便是,算他们有心。” “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今后夫人可不要再收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谁知道怀着什么心思?一些该说的他还是说。 云挽忽略他的醋意,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唇,温柔似水道:“陛下您待妾身真好。” 景宣帝故作矜持地哼了声。 区区十万两罢了。 隔天,在敲锣打鼓中,流水似的赏赐从御前送到栖云宫。 众目睽睽下,数十宫人手上捧着、抬着各式各样的物件儿前往栖云宫,一路上浩浩荡荡、声势浩大,所过之处无人不驻足、不惊叹。 念赏的宫人更是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直到口干舌燥。 什么云锦蜀锦宫绸宫缎、碧玉杯琥珀碗、汝窑定窑瓶、紫檀屏风琉璃镜、鎏金步摇攒珠钗、雪山人参银狐裘........ 从吃穿用戴到观赏逗趣,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堆满了栖云宫的前院。 观望的宫人咋舌,圣上也太宠爱云妃娘娘了,这是要把库房给搬空吗? 此外,宫人手上呈着被遮布盖住的托盘。 江福盛笑呵呵道:“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送来给您把玩的。” 云挽好奇地掀开遮布,屋内顿时金光闪闪,亮堂不已。 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金元宝,不论是大小、重量、形状都是人们最喜爱的。 且不止一个托盘,足有十个,全都摆满了金元宝。 这黄澄澄,金闪闪的。 云挽呼吸微滞,很难不心动。 没有什么比赤裸裸的金子更打动人心了。 与此同时,长春宫也收到了一箱颇具份量的赏赐。 ------------ 第120章 扬州表哥 “这是什么?” 淑妃盯着地上装在箱笼里的东西,表情不可置信。 送东西前来的小内侍弯腰恭声道:“回娘娘,这是一箱书。” 话落遭到了淑妃愤怒的斥责:“狗奴才!本宫当然知道这是一箱书,本宫是问你陛下是何意?为何给本宫送一箱书?” 她可是听宫人说了,一大清早御前便声势浩大地送了一大批赏赐去栖云宫,全都是好物件儿。 这么一对比,她这儿的一箱子书着实寒酸与莫名。 内侍含笑道:“圣上说书中有黄金屋、颜如玉,希望您平日里多看书、抄书,平心静气、修身养息,莫要出去胡乱言语,欺负别的娘娘。” 这话其实由他这么个小内侍说出来很不妥,他原想委婉些,可谁平白无故被骂一句‘狗奴才’也不会高兴。 “?” 淑妃越发懵:“本宫欺负谁了?” 内侍:“奴才也不知,奴才只是传圣上口谕。” “圣上还说您每日必须抄完五十页书,不得假借他人之手,否则便是欺君之罪,罪无可恕。” 淑妃横眉冷竖,“本宫协理六宫,平日里哪有这么多时间抄书?” 内侍笑了笑,嗓音越发阴柔:“娘娘稍安勿躁,圣上说宫务之事暂不劳您操心。” 这是变相地撤走淑妃手上的六宫之权了,至于这个‘暂时’是多久,便是景宣帝说了算。 显而易见的,圣上对淑妃不满了。 内侍走后,淑妃思来想去这几天所谓欺负过的人,也只有云挽了。 可—— 她盯着箱子里书,气得胸口疼,“本宫何时欺负她了?” 难不成说了几句实话就是欺负她了? 最让她不忿的是,云挽怎么还告状啊?! 后宫中一向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不是什么大事都不会闹到圣上面前去,即便互相之间不合,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都至少是保持着表面和睦,哪里会明目张胆地告到景宣帝面前? 云挽这是破坏规矩! 云挽可不管什么规矩,反正她是新人,未学过宫里的规矩。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她只能依靠景宣帝,那她岂有不依靠的道理? 两相对比,默默观望的众妃越发沉默,后宫一时风平浪静。 九月中旬,步入深秋,京城骤冷,吹来的风带着冬日的刺骨,需添厚衣。 经过一轮新的布置,栖云宫重新添了不少华美精致的器具,皆是来自景宣帝的私库。 云挽原想将那些贵重的物件儿放入库房,免得一不留神打碎了,可景宣帝不赞同。 反之,他让人将不不够华丽贵重的器物撤下去,取而代之基本上他那日送来的。 景宣帝就是要让栖云宫摆满他的精挑细选的东西,让夫人一看到这些物件儿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他。 许久未动手调香,难道闲暇无人打扰,云挽上午便在香室待久了些,直到月见来叩门: “娘娘,陛下方才来通传,请您去一趟勤政殿。” 云挽狐疑:“现在?” 月见点头。 不知是何事,不好耽搁,云挽放下手中香器,净了手前往勤政殿。 今日风大,云挽出门时添了件披风,行至殿前,遇上了云父。 云父:“下官见过云妃娘娘,不知娘娘近日可好?” 明明都在京城,父女俩五年来却只见过两次。 上一次云挽还是受命进宫,替淑妃前来给天子送汤羹的云香师。 这一次她已经是尊贵的云妃娘娘。 云挽:“我很好,劳烦云大人惦记。” 她神色淡淡,疏离的仿佛两人不是父女。 云父叹了口气,感到痛心难受:“这么多年你还在怪我,都不愿喊我一声父亲?” 云挽不为所动:“云大人儿女成群,不缺我这个不孝女。” “你娘若是——” 云挽目光一凛打断他的话:“云大人,不提我娘咱们还好父女。” 她望着云父,表情冷凝:“您也不用做出一副悲痛悔恨的样子,我只问您,您还记得我娘长什么样,她的生辰和祭日是哪天吗?” 云父神情中透着一丝皲裂与难色,显然回答不上来。 云挽心中冷笑:“我知父亲所求,可也要看我高不高兴,否则枕头风的威力,父亲不是最清楚不过?” 云父与众多文人一样,是个好面子的,此刻被亲生女儿质问,他脸上闪过难堪与羞恼。 可想起景宣帝的敲打与云挽如今的身份,他只能含愧垂头,“前些日子你扬州的舅母来信,说你表哥下月来京,参加明年春闱。” 听到两人,云挽神情终于有所波动,她问云父:“信呢?” 云父:“进宫不便,过两日寻个机会我托人捎进宫。” 如此,父女俩为数不多的交流结束,云挽踏上青石阶,来到勤政殿。 殿门紧闭,宫人说陛下正在召见太子殿下,云挽便在廊下等候。 约莫一盏茶时间,殿门打开,太子脸色苍白地出来。 看到云挽,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云挽倍感莫名。 她一进殿,景宣帝便察觉到了,脸色稍霁:“夫人来了。” 云挽解下身上披风,朝他走去,随口道:“妾身方才遇到父亲了,同他说了几句话。” 她没提太子瞪她那一眼,因为不欲掺和景宣帝与太子之间的事。 云挽清楚,可以在景宣帝面前上其他妃嫔的眼药,传出去也不过是争风吃醋,可大可小。 可换做是太子,那便是离间父子,干预朝政了。 她可不想成为旁人口中的‘妖妃’。 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景宣帝低头埋进她的衣襟,贪婪地吸着她身上地暖香。 “聊了什么?” “他说妾身表哥下月要来京城,准备来年的春闱考试。” “表哥?” 景宣帝抬首,“年几?可有婚娶?” 云挽摸了摸他下颌的胡渣,有些扎人,闻言实话说:“表哥比妾身年长一岁,今年二十有四,未娶妻。” 景宣帝语气幽幽:“二十四还未娶妻,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挽不大高兴,为自家表哥正名:“表哥第一回参加春闱时不巧碰上舅舅旧疾突发去世,便为舅舅守孝了三年,他原有一门婚事,因不愿耽搁人姑娘便主动退了。” “待孝期一过,又不巧碰上舅母患病,错过了春闱,这才拖到如今,婚事也耽搁了下来。” 景宣帝啧了声:“是个倒霉蛋。” 闻言云挽一噎,瞥他。 景宣帝还想说什么,殿外有宫人匆匆进来,神色焦灼道: “陛下,三皇子殿下不见了!” ------------ 第121章 三崽失踪 “何时不见的?在什么地方?” 景宣帝召来人问话,语气尚且冷静。 被问话的小内侍苍白着脸,忐忑不安:“回、回陛下,是一个时辰前,在御花园。” 闻言云挽蛾眉轻蹙,一个时辰前人不见了,现在才来报。 景宣帝脸色沉下来,不怒自威。 帝王之威如排山倒海般,匍匐在地上的小内侍身形抖如筛糠,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见状云挽开口:“你将前因后果详细说说。” 小内侍咽了咽唾沫说:“一个时辰前,奴才们同三、三皇子殿下在御花园玩躲藏,起先还玩得好好的,结果轮到殿下躲藏,奴才们寻遍了整个御花园也不见殿下的影子.......” 起初他们只是以为三殿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不让他们找到,他们以为只要耐心仔细寻找一番便能找到,直到渐渐地,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三殿下不是藏起来了,而是不见了! 景宣帝:“御花园都寻遍了?” 小内侍头点如捣蒜:“寻遍了,淑妃娘娘命奴才们不得声张,先私下找寻,御花园、太液池、长春宫、殿下平日里常去的地方都寻了,没有殿下的踪迹。” 当时他们所有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找遍了,尤其是宫中多湖泊,他们生怕三殿下跌入水中丧了命。 大致情况了解,景宣帝冷肃下令:“江福盛,去找卫通,让他带人封锁宫门,仔细搜寻三皇子踪迹,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江福盛领命,匆匆离去。 片刻后,淑妃着急赶来,“陛下!” 她一进殿便泪流满面,哭倒在景宣帝面前:“陛下,晖儿不见了,好好的他就突然失踪了,求您一定要找到他,不然臣妾、臣妾也不活了.......” 刚收到消息时淑妃还算镇定,所以才让奴才们不得私下找,不得惊动景宣帝,谁知就这样了。 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她赶忙换了身素净简朴的衣裳来御前可头上的珠钗忘了卸,导致颇为违和。 景宣帝额角狂跳,冷冷扫她一眼厉声呵斥:“闭嘴!”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朕已让羽林军去搜寻,不会让承晖有事。” 堂堂一宫主位寻死觅活像什么样子? 若是遇害,这么久过去了肯定有动静,既然没有任何动静,那便说明孩子暂时好好的。 景宣帝不信,真的有人能掳了皇子悄无声息地出宫,这与打他的脸有何异? 他眸色如墨,风雨欲来。 淑妃是个不懂看脸色的,尤其是在心虚的情况下。 她哀伤忧虑道:“陛下,臣妾怀疑是有人要害晖儿,一定是这样的,这幕后黑手好大胆,竟敢朝皇子下手,待抓到人求陛下您一定要严惩!” 这话在场的人听了一时无语。 云挽眨了眨眼,听出淑妃这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啊。 就是不知道她口中的幕后黑手是指谁?贵妃还是谁? 话说回来,这两人不知有什么苦大仇深,见缝插针地想要扳倒对方。 在景宣帝出声之前,她柔声宽慰道:“陛下娘娘宽心,宫中森严,三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许是躲在哪睡着了,不会有事的。” 景宣帝面色稍霁。 其他人看在眼里,心下感叹。 瞧瞧,人云妃多会说话,三言两语化解了陛下的怒气,反观淑妃,这孩子还没找到,淑妃就嚷嚷有阴谋要抓人,这不纯纯添乱么? 淑妃咬牙,愤恨地瞪了云挽一眼。 不是她的孩子,当然能宽心了。 云挽还未察觉,景宣帝便投去警告的眼神。 “承晖近日有何异常,你可有发觉?”他耐着脾气问。 脸色微僵,淑妃露出难色道:“臣妾近日忙着抄书......并未察觉晖儿有何异常,那孩子陛下您是知道的,虽偶尔贪吃贪玩,可是个极乖巧的,不该做的事可决不敢做!” 景宣帝冷笑:“也就是说你也不知承晖近日状况?忙着抄书就忘了孩子,你是在怨怼朕,还是当真精力不济?” 淑妃五雷轰顶,惊慌失措为自己辩解:“陛下冤枉,臣妾绝没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景宣帝目光似剑,一眼看穿人心,“那就是后者了,看来这些天你病糊涂了,连看顾孩子的精力也没有。” 说来说去,还是不上心。 听出弦外之音,淑妃怔怔,喃喃无言。 景宣帝语气淡淡:“起来罢,待找到承晖,朕一并追究。” 淑妃脸上彻底血色尽失,心中祈祷羽林军尽快把孩子找到,否则自己这个母妃看顾不周,也要受累了。 一个时辰过去,羽林军那边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又过了一刻钟,江福盛的小徒弟小影子气喘吁吁跑来,淑妃紧张追问:“是不是找到晖儿了?” 小影子摇头:“陛下,三殿下还未找到,是、是.......” 他吞吞吐吐的,不知为何云挽有不好的预感。 景宣帝:“是什么?” 小影子瞄了眼云挽的方向,小声道:“是、是陆小公子与裴小世子也不见了。” 云挽一怔,呼吸骤停,大脑空白。 得到消息的卫通更是眼前一黑。 一天之间,皇城里的三个宝贝蛋失踪,这是要他的命啊! 到底是谁?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宫里悄无声息地掳走了三个宝贝蛋! 甚至有人开始阴谋论地猜测是不是太子一党的人下的手,没了亲兄弟作竞争对手,没了抢风头的陆家小公子,没了承恩公府的小世子,一箭三雕,坐稳太子之位。 细想一番,不无可能。 与此同时,上午被父皇训斥后,决意发疯图强,从此让父皇刮目相看,因此将自己关在书房悬梁刺股的太子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别急,其中定有蹊跷,几个孩子不会有事的。” 景宣帝扶住云挽,长臂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抚。 心乱之后,云挽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 她压下纷乱的心绪与眼角的湿润,理智分析:“妾身知道,阿绥向来听话,小世子跳脱却有分寸,他们今日该在弘文馆,不会去其他地方,所以失踪的地方也定在弘文馆。” “陛下,您派人仔细在弘文馆搜寻,兴许他们只是一时躲在了哪里未被人看见。” 景宣帝投去赞赏的目光,随即下令。 这一等又是几个时辰过去,永寿公主听闻自家儿子不见了,心急如焚地从承恩公府赶了过来。 进了宫发现不仅自家混世小魔王不见了,三皇子与陆家小天才也不见了,顿时心安了些。 这或许就是对比出来的心安罢? 一个皇子,一个小天才,相比之下自家孩子不够看了,即便被人抓也应该是顺带的。 ........ 皇宫上下乱成一锅粥之际,无人注意的隐蔽死角,叹息声从三张小嘴整齐发出。 “唉!” ------------ 第122章 你娘是谁 今日的风格外大,吹得树上落叶纷纷掉落,却吹不进由三堵墙围成的旮旯角落里。 旮旯角的空间不大不小,却足以容纳三个孩童在里面说悄悄话,狭窄甬道正好被外头的枫树与杂草遮挡。 这里原是裴谦发现遛猫逗狗时发现的秘密基地,后诚挚邀请了阿绥加入,如今又多了一个三皇子。 此刻三只小崽并排坐在一块石墩上,旁边的小石墩上摆着零碎吃食,好不惬意。 “所以你娘不是你娘,你娘另有其人?” 裴谦听完前因后果,一句话总结道。 三皇子愣了下,重重点头:“对!” 裴谦更好奇了,凑过去满眼闪烁着八卦光芒:“那你娘是谁?你有听到吗?” 三皇子垂眸语气低落:“没有,我也不知道。” 今日与身边伺候的宫人在捉迷藏时,他意外听见两个宫人话语中提到了自己,好奇之下,三皇子便藏起来偷听了一番,结果令他大受打击。 那两个宫人说他不是母妃亲生的孩子,他的母亲另有其人! 三皇子瞬间联想起那日奶娘无意中说漏嘴的话——‘终归不是亲生的........’ 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母妃才与自己不亲近?所以待自己总是若即若离?所以只有在父皇面前才会亲近地抱自己? 可既然母妃不是自己亲生母亲,那他的母亲又是谁呢? 八岁的三皇子心中生出无限茫然与委屈,丢下宫人后自己藏了起来,没想到被裴谦与陆长绥发现了,又把他带到了这儿。 并且进来的甬道过窄,容纳不下他的身躯,因此他还是被迫从藏在草堆后的狗洞钻进来的。 裴谦感慨一声,拍着三皇子的肩头豪迈道:“没事,不管你娘是谁,你还是我裴谦的表哥,我们还是好兄弟!” 三皇子感动不已,热泪盈眶:“谢谢你,好兄弟。” 两人抱头假哭了一番,回头见一旁的阿绥沉默不语。 裴谦:“陆长绥,你为什么不说话?” 阿绥肃着清秀的脸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皮喃喃:“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裴谦笃定道:“那肯定是你看书看多了,你的眼睛在抗议!” 阿绥觉得不是,以前他看书看多了,也没跳过呀。 没想通,他暂时先放一边,扭头问三皇子:“那你还要回去吗?” 三皇子揉了揉眼皮,迷茫道:“我不知道。” “我今晚可以睡你们那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期待地看着两人。 裴谦很不客气道:“那你可以睡地上。” 三皇子目瞪口呆:“我是皇子!” 哪里有让皇子睡地上的道理? 裴谦托腮,“哦。” 他忽然叹了口气,黢黑的脸上露出愁苦:“这就是长大的烦恼吗?” 三皇子:“你有什么烦恼?” 裴谦:“我娘让我读书科考,但我想习武当将军!” 阿绥:“那你一边读书,一边习武不就好了?” 三皇子赞同点头:“对啊,一手抓科考,一手抓武举。” 裴谦:.......... 他要是能两手抓就不会苦恼了。 懒得这两人解释,裴谦选择转移焦虑:“陆长绥你呢?你有烦恼吗?” 阿绥犹豫了下点头,“有。” 他双手托腮软乎乎道:“我想快点长大。” “为何?” “因为我想尽快科考及第成为朝廷命官。” “你想当官让舅舅封你个官当当不就好了?” 小小年纪,裴小世子已经懂得了走后门的道理。 “不!”阿绥摇头拒绝,他目光坚定:“我要自己考!” 所以,各有各的烦恼。 “唉!” 三只崽并排坐,齐托腮,又是三声重重叹息。 最后裴谦一拍大腿:“不说了。” 他从书袋里掏出偌大竹筒以及三只小木碗,分别倒满分给两人,自己率先举起碗,豪爽道:“来,我们干了!” 干完这碗他们就不烦了。 三皇子端着碗疑惑不解:“这又不是酒,为什么要用干?” 裴谦递给他一个‘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它虽然不是酒,但它是酒酿丸子啊!” 这还是他特意从膳房倒进竹筒里带出来的。 三皇子犹豫:“我们喝了不会醉吧?我母妃不让我碰酒。” “不会,它是酒酿不是酒。” 阿绥嗅了嗅,的确是酒酿丸子,他见阿娘吃过,说是可以补身体。 那时他还小,才三岁,阿娘说不能吃。 现在他已经四岁半了,吃了应该没问题。 “怕醉的话就多嚼几颗丸子,就不会醉了。”他淡定说。 裴谦/三皇子眼睛骤亮:“有道理!陆长绥你好聪明!” “兄弟,干了!” 一竹筒酒酿丸子下肚,三只崽又吃了些其他零嘴,渐渐地有人道:“我好像有点困.......” 裴谦眨了眨眼,黑脸颊泛起可疑的红,磕磕巴巴点头:“我、我也是。” 阿绥白净脸上酡红一片,迟钝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们.......” “.......你听错了吧?我们藏得这么隐蔽,怎么会有人找得到我们?”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不知道........” “呼.......” “........” 枫叶簌簌落,落满了三崽身上。 傍晚,牵着捕猎犬还在搜寻三个宝贝蛋的羽林军忽然手上一紧,接着捕猎犬狂吠,朝着某个地方狂奔而去。 羽林军着急跟上,直到来到一处草丛,拨开后惊现一个狗洞,往洞里一探—— “!!!” 羽林军狂喜:“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三殿下他们了!” ......... 匆忙赶来的景宣帝与云挽一干人等,通过枫树后的甬道看见了呼呼大睡的三只。 一个大字躺,一个蜷缩状,一个撅屁股,睡得四仰八叉,天昏地暗。 再一看旁边吃得乱七八糟的零嘴。 景宣帝额角狂跳,云挽等几位母亲则是担忧转为沉默。 找了一天人,就连生禽房的鸡笼都没放过的卫统领见状忍不住幸灾乐祸。 哦豁!三个宝贝蛋的屁股蛋要保不住咯。 ------------ 第123章 阿娘不揍你 “他们如何了?” 偏殿,景宣帝扫了眼从旮旯角搬回来,正睡在床榻上的阿绥等人,询问太医。 太医把完脉,松了口气道:“陛下娘娘公主宽心,几位小主子只是睡着了。” 云挽担忧未消,不解问:“只是睡着了?那为何叫不醒?” “呃。”太医愣了下,捋了捋胡须面上划过尴尬道:“兴许是醉了。” “......” 众人目光瞬间落在了偌大床榻上并排睡,脸色酡红的三只崽,眼神灼热地仿佛能盯出洞来,压力骤袭。 然而三崽毫无所觉,各自翻了个身调整成最舒适的睡姿,令人又气又好笑。 永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自家撅着个大腚睡觉的儿子,开口道:“皇兄,既如此,不如等明日他们睡醒后再问话?” 对自家不省心的崽子了如指掌,今日‘失踪’又‘醉酒’之事肯定和裴谦脱不了干系。 一天下来永寿公主虽然也气急,但也不想自家崽被他正在气头上的舅舅收拾太狠,等到明日再大的气经过一晚上也消得差不多了。 淑妃讪笑应和:“公主说得对,反正此刻也叫不醒他们,不如先让他们睡精神明日再处置也不迟。” 想起上午自己口口声声说有人要害三皇子,结果却大相径庭,淑妃尴尬地想找个洞进去。 可转念一想,她也不过忧心过甚、念子心切罢了。 景宣帝抬手遣散众人,为了找三只崽乱成一团的内廷总算回归平静。 ......... 次日,紫宸殿主殿,光滑坚硬的地板上并排跪着睡醒吃饱的三崽。 景宣帝神身居主位,云挽等孩子母亲坐在侧旁,大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说说,昨日怎么回事?” 阿绥几人心知昨日闯祸了,闻言面面相觑,低下了头。 景宣帝看向三皇子:“承晖,你年长你来说。” “父皇,此事是儿臣的错。” 三皇子埋着头,羞愧道:“昨日儿臣不该意气用事丢下宫人独自跑了,让父皇与母妃担心。” 今日醒来后,他才知昨日满宫上下都在找他们几个。 淑妃闻言,顿时急了。 这孩子,哪有自个儿主动揽责的? 景宣帝面色平淡,“也就是说故意躲起来是你的主意了?” 三皇子顿了下,正想点头,一旁的裴谦大喊:“才不是!” “舅舅,那地方是我找到的,是我带他们去的,酒酿丸子也是我从膳房偷偷带出来的!” “还有我。” 阿绥举起手,挺着小身板口齿清晰说:“我是自愿去的,而且我们不是故意躲起来的,是三殿下遇到了伤心事,我们才带他去秘密基地的。” 景宣帝冷笑。 还秘密基地,这群小崽子。 云挽:“陛下,既然事出有因,不妨先听听三殿下因何而伤心?” 平时自家崽都是和裴谦待一块,昨日能拉上三皇子肯定事出有因,甚至还整了一出‘借酒消愁’。 一旁淑妃催促道:“晖儿你快说!” 三皇子一时沉默。 “你这孩子急死人,你倒是快说呀!有任何委屈倒是说出来,有你父皇为你做主你怕什么?”淑妃语气急躁不耐。 永寿公主蹙眉:“三殿下,可是有难言之隐?” 三皇子摇头,而是偷偷看了眼淑妃的方向,抬头鼓起勇气道:“父皇,儿臣听宫人说儿臣不是母妃的亲生孩子,是真的吗?” 此话一出,四下寂然。 云挽与永寿公主一顿,有些意外。 淑妃则是脸色微变:“你听谁说的?哪个狗奴才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三皇子非她所出在宫里并非什么秘密,可淑妃并不喜欢旁人提这事,自三皇子出生起便下令不许宫人提及此事,更不得告诉三皇子。 因此即便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也没人敢得罪淑妃告诉三皇子他的身世。 当然也觉得没必要,毕竟三皇子的生母出身不显,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 三皇子目光含泪:“父皇、母妃,这是真的吗?” 其实从淑妃的反应中他就明白了,可还是想求证。 景宣帝神色未变,他望着三皇子沉声道:“是,你虽非淑妃亲生,却是她养大的,她就是你的母妃。” “是谁同你说这些的?” 他眼中划过冷芒。 三皇子神情黯然:“是一个宫女和一个内侍,儿臣昨日偷听到他们讲话,未看到他们的脸。” 景宣帝冷声:“因为得知淑妃非你生母,所以你一气之下就甩开伺候的宫人,独自藏了起来?” 他语气加重,三皇子瑟缩了下,怯懦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景宣帝语气冷沉:“你可知那两个宫人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你们母子俩生出嫌隙?倘若他们有坏心,趁你独自一人时痛下杀手,你今日还能好好站在这儿说话吗?”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不免严厉起来。 三皇子嗫喏:“父皇.......” 失望一闪而过,景宣帝冷冽道:“你如今是八岁,并非尚未启智开蒙的三岁孩童,该知晓三思而后行的道理,旁人随便说两句你便往心里去了,被人牵着鼻子走都不知道。” 他可以接受这个儿子平庸,但绝不能蠢得被他人利用还不自知。 “去向你母妃道歉。” 三皇子羞得满脸红,不敢忤逆父亲,他朝淑妃道歉:“母妃,对不起,儿臣知错了,不该让你担心。” 淑妃上前拉他到一旁得,神情慈爱:“好孩子,不怪你,是那些奴才的错。” 见她未责怪自己,三皇子松了一口气。 可本就不亲昵的母子,生了嫌隙真的还能像从前一般么? 景宣帝:“至于你的生母是谁——” 淑妃心头一紧,“陛下!” 她并不想让三皇子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 未理会她,景宣帝继续道:“她身体孱弱,在生下你后便过世了,已追封为崔嫔,你既已知晓,有空便去文德殿为她上一柱香。” “儿臣明白了。”自己生母姓崔,三皇子默默记下。 景宣帝:“至于淑妃,驭下不严,致使宫人怠惰,未尽职责,难担‘淑’字,即日起褥夺封号,降半级,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再有下次,承晖便搬去南阳宫,自有人照顾周到。” 淑妃神情恍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处理完这厢,景宣帝瞥向竖起耳朵八卦的两人,“至于你们俩........” 两崽一震,弯腰趴伏朗声道:“舅舅/陛下我们知错了!” 景宣帝哼笑,认错倒是挺快。 云挽扶额无奈,永寿公主则已经想好回去该怎么揍小孩了。 “念在你们是初犯,未酿成大错,回去抄写礼记二则五遍。” 此事算是到此为止,最后景宣帝单独留下了三皇子。 出了殿门,裴谦还未来记得高兴,便被永寿公主拧了耳朵。 “娘!娘!您轻点——”他嗷嗷叫。 永寿公主冷哼:“小兔崽子,看老娘回去怎么收拾你!” 目睹这一切的阿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扭头便对上了自家阿娘危险的笑容。 “乖宝放心,阿娘不会揍你。” 阿绥揣着手,乖巧不已。 与三皇子单独谈完话,景宣帝回到主殿,正好瞧见云挽手握戒尺,而阿绥则站在一旁,乖乖伸出手。 他眉心跳了跳,下意识阻止:“夫人,他年岁尚小,这是否过于——” 云挽微笑:“陛下是觉得妾身过于严厉了?” 顿感不对,景宣帝话锋急转:“那倒不是,朕忽然想起还有要紧事未处理,夫人请便。” 说完他佯装未见阿绥巴巴眼神,转身匆匆出去。 ------------ 第124章 何成大器 “啪。” 一戒尺下去,阿绥肉乎白嫩的手心瞬间红了。 阿绥吃痛地吸了口气,随即又乖乖摊开手心。 云挽抿了抿唇,举着戒尺的手没再落下,她板着脸问:“知道错了?” 阿绥点头。 “错哪儿了?” “孩儿不该无故躲起来,害阿娘担心,害大家找了一天。”阿绥垂下小脑袋愧疚道。 云挽严肃道:“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你不该把自己安危不当一回事。” “你们几个无声无息消失,我们大人长辈都以为你们是被歹人掳走了,或是发生意外遇害了。” 在宫里待了半年多,云挽没少听这样的事,皇宫偌大,少了个太监宫女不是什么稀奇事。 先帝在位时,子嗣众多,还未长大便夭折的不在少数,什么溺水身亡、从假山上摔死、跌进枯井.......不过都是瞬间的事。 纵使昨日云挽表现地很冷静镇定,可实际内心如被油烹格外煎熬,生怕就听到在某处湖泊的打捞上一具小小尸体的消息。 云挽握住阿绥的肩膀,正色道:“在阿娘心中,其他都不重要,唯独你的性命安危是首要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出了事,你让阿娘该怎么办?” 一想到那样的结果,云挽眼眶发红。 见自己把阿娘伤心了,阿绥内疚地大哭:“对不起阿娘,您再打我吧,我以后再也不让您担心了.......” 他伸出两只手心,举到云挽面前。 云挽鼻头酸涩,丢开戒尺握住他方才挨打的手吹了吹:“不打了,打你阿娘心也痛,这一下只是让你记住以后不可这样了,即便你们想去哪儿,都要同人说一声,或是留张信条,这样大家心里都有底对不对?” 阿绥点头。 “至于你与朋友间有什么秘密,聊了什么阿娘不过问,只要你们向上向好,不做伤天害理,危害别人危害自己的事就行。” 云挽不想管束过严,埋没了孩子的天性,更没有想过干涉孩子的交友,她清楚倘若不是阿绥自愿主动,就算是别人用十头牛拉他去他也不肯去。 阿绥搂住她的腰,感动又自责:“阿娘对不起........” “不哭了,再哭就要成小花猫了。”云挽用帕子给他擦眼泪。 “明日写份思过书,此事便揭过了好吗?” “好。” .......... 殿外,尚未离去的景宣帝见状,幽幽道:“夫人还是太心软了。” 才打了一戒尺就不忍心了。 江福盛不满:“陛下,毕竟小公子还小。” 景宣帝冷哼:“朕在他这个年纪犯了错可是要挨揍罚跪禁足,他这小子挨了一戒尺就哭了。” 还学会了以退为进,冲夫人撒娇。 夫人也真是,对这小子太溺爱了,这样下去将来如何成大器? 说来说去,还是功课少了。 人家这是有娘疼。 何况您这话敢在云妃娘娘面前说吗? 江公公腹诽。 话虽如此,景宣帝还是吩咐:“去拿药来,再让御膳房准备些夫人爱吃的菜。” “昨日开始,夫人担心得就没好好吃几口饭,人都瘦了。” 江福盛:....... 差人传话后,江福盛去而复返,带回消息:“陛下,长春宫传来,三殿下的奶娘暴毙了,那两个宫人也找到了,已经押去了慎刑司。” 说是暴毙,实则都知道这是淑妃的手段。 景宣帝嗯了声,神色冷酷:“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江福盛:“那昨日捉去的人该如何处理?” 昨日卫统领带着人将内廷搜的人仰马翻,可是搜出不少阴私,这些人猝不及防,全都老实招了。 “按规矩肃清。” 话落景宣帝抬腿重新踏入殿内,冷酷的神情淡去,取而代之是柔情。 “夫人。” 睨了眼趴在云挽安静的阿绥,他压了压嗓音:“他睡着了?” 云挽点头,“哭累了。” 景宣帝捏了捏阿绥的脸,随后一把提起往外走,“这小子看着瘦却结实得很,夫人抱着累,朕让人抱他去偏殿睡。” 云挽看到胆战心惊。 好在宫人很靠谱,双手接过阿绥小心地抱了出去。 一事了,云挽身心松弛,问他:“陛下,昨日他们藏身的地方您打算如何?” “自然是封了。” 见她似有话要说,景宣帝挑眉:“夫人有其他想法?” 点了点头,云挽说:“不如留着吧?孩子们虽小,和朋友间也有悄悄话和秘密,就当是留着给他们一些自己的小空间。” 闻言景宣帝眉头微皱,旋即舒展,露出一丝赞同:“这倒也是。” 以他对裴谦那小子的了解,没了这处指不定过两日又发现了新的‘秘密基地’,与其让他们瞎折腾,不如留着这他们已经知晓的一处。 以后谁再犯事,就去那儿逮人。 “至于其他地方,朕择日命人仔细搜寻一番,将那些能钻人藏人的狗洞死角封了。” ......... 瑶华宫。 李贵妃不可思议:“陛下便这般轻拿轻放了?” 昨日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她宫里都被搜了一通,结果就这样? 贴身宫女彩蝶:“许是念及几人年纪尚小,又未酿成大祸,便只是言语训斥了一番。” 李贵妃哼笑,面露不忿:“太子也不过是课堂上瞌睡了会儿,陛下却特意叫去训斥了一顿,这传出去让前朝大臣怎么想?让太子的面子往哪搁?” “为了让陛下满意,太子已经连着两日未踏出书房了,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彩蝶:“娘娘稍安勿躁,殿下乃未来储君,身上责任重大,陛下严苛些也是常理,至于三皇子,未来兴许还要仰仗咱们殿下恩泽。” “他们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可不正凸显了咱们殿下的勤奋刻苦?陛下会看到殿下的努力的。” “你说的在理。”一番话顿时令贵妃心头怒火消解不少,她脸色稍缓,又拧眉心生疑惑:“只是本宫还是猜不透陛下想做什么?” 淑妃遭陛下贬斥,不仅被夺去了淑妃封号,这下只能被称为‘陆妃’,还丢了六宫之权,可谓是一夜失势。 不过人家还在妃位,有皇子傍身,有陆家撑腰,依旧比大多后妃过得好,因此与她不合的人也不过私底下嘲讽两句罢了。 相比之下,她们更在意从淑...陆妃手上褥夺的宫务职权,景宣帝接下来会交给谁? 是重新移交贵妃,还是另有他人? 结果她们等啊等,一连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景宣帝的旨意。 ------------ 第125章 兑现承诺 一连过了十余日,皇宫中的树叶被秋色裹挟,风一吹便落了大半,渐渐掉光。 太液池湖光秋色,夏日里开满湖面碧绿一片的荷叶早已谢败,余下一湖残枝枯叶。 一把鱼饵撒下去,湖中锦鲤争相抢食,还有几只玉灵兽探头,慢悠悠吞下附近零散饵料后沉入水底。 “主子,那好像是三皇子。” 月牙望着湖对面,瞧了眼好一会儿才确认道。 云挽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岸边凉亭周遭的柳树下,一身青古色锦服的三皇子正仰头与人说着话。 而对面之人恰好被树干遮挡,看不清面容。 “与三皇子说话的人是谁?” 月牙眺望努力辨认了一番摇摇头:“瞧衣服看起来像是前朝哪位大人,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 前朝官员?怎会出现在此处?还与三皇子搭话,两人看起来不似陌生人,且看官服颜色不像是陆元铎。 瞧着有些鬼鬼祟祟。 正欲点头,身后兀然传来轻细的声音:“那是鸿胪寺少卿崔大人。” 云挽回头,见到来人是谁后面露诧异。 对方盈盈一欠,“抱歉,嫔妾冒然出声,吓着娘娘了。” 云挽看着眼前有几分眼熟的女子,“你是......张才人?” 张才人意外,“娘娘认得嫔妾?” 云挽颔首:“有印象,当日慎嫔一事与胡贵人为难我时,是你帮我说了话。” 声音虽小,却总是一针见血的。 张才人低头露出羞怯的笑容:“嫔妾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没想到娘娘还记得。” “说出来也不怕娘娘笑话,慎嫔在时嫔妾没少受其刁难排挤,日子过得不算舒心,如今她搬去了别处,嫔妾总算清静了。” 她似是松了口气,脸上笑容加深。 云挽:“你说那是后鸿胪寺少卿崔大人?” 张才人点头,想了想道:“娘娘应当听说过三皇子的生母崔才人,崔大人正是崔才人的父亲。” 也就是说,此刻站在三皇子面前和他说话鬓发斑白的男子是他的亲外祖父? 可为何如今才出现?以前她可是从未听过这位崔大人。 仿佛知晓她心中的疑惑,张才人细声开口:“娘娘有所不知,这崔大人前些年外调,一直在京外做官,也是今年初才从外地调任回京,成了五品官。” “嫔妾偶然发现,他已经连着几日私下与三皇子说话了,而且看上去三殿下对崔大人很是亲近。” 远远瞧着,这位崔大人更是从袖中掏出了孩童爱吃的零嘴。 要说不是早有预谋谁信?试问哪位大人会随身携带糖果零嘴?那都是哄小孩的玩意儿。 云挽收回视线,看向张才人的目光带着探究:“你为何要主动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 张才人愣了下,摆摆手忙解释:“嫔妾只是瞧娘娘面善,又得圣上宠爱,不过是想结个善缘罢了。” 怕云挽误会自己别有所图,她又添了句:“娘娘若是介意,就当嫔妾今日从未出现过。” 云挽神色微敛,“今日虽是你主动相告,但我也算是得了好,何况前两次你也是帮了我,一码事归一码事,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 见她坚持不想占便宜,张才人想了想便道:“嫔妾听闻娘娘乃制香高手,不如就送嫔妾一些安神香罢?” 云挽应声:“好,明日我着人送去你那。” 见好就收,张才人主动道:“那就不叨扰娘娘赏景了,嫔妾告辞。” 她走远后,太液池对面的三皇子与崔大人也离开了。 月牙纳闷问道:“主子,这张才人是何意?主动与您示好吗?” 进宫后她了解了不少,这后宫里的娘娘听上去风光无限,实则不然,历来不受宠的低位嫔妃都是需要仰仗主位嫔妃或者其他高位娘娘鼻息过活。 也就是俗称抱大腿。 接触得不多,云挽也不清楚对方来意。 “先瞧着吧,回头你私下查查张才人在宫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扫了眼对岸,云挽又叮嘱:“至于今日所见,回去后便忘了,莫要说出去。” 三皇子、陆妃、崔家,他们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个儿纠缠去,只要不牵扯上她与阿绥。 ....... 回到栖云宫,发现阿绥竟穿了一身骑服,背着手在殿中走来走去,看上去颇为开心。 云挽好奇地摸了摸他头顶的小毡帽,“热不热呀?怎么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阿绥小脸红扑扑道:“阿娘,陛下要送我一匹小马,还要教我骑马!” 云挽愣怔,“这是何时的事?阿娘怎么不知道?” 景宣帝从殿内出来,负手而立:“他生病那日,朕答应他的事,今日正好得空,带他兑现承诺。” “朕正要带他去马场,夫人一起?” 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云挽无奈道:“那容妾身换身简便的衣裳。” “朕已经备好了,夫人直接换上。” 景宣帝抚掌,宫人呈上一套石榴色女子骑服,包括鞋靴腰带。 一看便是有备而来,云挽进入内殿换上,出来后景宣帝眼底一亮。 头上的发髻不大合适,云挽让月见拆了重新挽了个马尾,看上去清爽利落。 景宣帝眼底火热,余光扫了眼妆匣,目光一顿。 “夫人那支白簪子呢?” 云挽卸下耳坠,闻言随口道:“收起来了以后不戴了。” “当真?”景宣帝狂喜。 “自然是真的。”云挽睨他:“您不是不喜欢妾身戴那簪子?” 反正那簪子已无任何意义,不如收起来让这人高兴一番。 因为他不喜欢,所以她就收起来了? 景宣帝心中打鼓,弯身环住她的腰椎,咬了咬她的耳垂,含糊不清为自己辩解: “哪有?夫人未免太看轻朕了,夫人想穿什么戴什么朕何时干涉过?” 是没干涉,但不妨碍他喜欢指手画脚给她乱戴一通,让她没有戴那白玉簪的机会。 一旦她多看了两眼,便在晚上将气出在她身上。 还要故意磨着她不松关口,非要比来比去,忒烦人。 待磨磨蹭蹭到了西山马场,一众人已经等候多时,其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一个人独自蹲在石坡山,双手撑脸像在蹲恭桶的裴谦。 瞧见阿绥,他噌地站起来挥手,裂开嗓门大吼:“陆长绥!好兄弟这儿!” 阿绥跑过去咦了声,“原来你不是在出恭啊?” 闻言裴谦笑容僵硬,整个人石化。 ------------ 第126章 胜过亲子 裴谦和阿绥绝交了。 单方面宣布的。 他叉腰深深地看了阿绥一眼,跳下小山坡气鼓鼓走了。 阿绥摘下小毡帽挠了挠头,想起陛下惹了阿娘生气后的做法,屁颠屁颠追了上去。 “裴谦对不起!” 气哄哄走在前头的裴谦闻言哼了声,脚步逐渐缓慢。 阿绥人小腿短,此刻努力迈着步子,迎面吹来的风胡乱拍在脸上,他肉肉的面颊泛起两团红。 他小口喘着气:“对不起裴谦,我不该说你在出恭的!” 裴谦:。 更气了,他走得更快了。 阿绥叹了口气。 大人们目睹这一幕,无奈地笑笑。 景宣帝一袭玄色骑装,墨发直束以金玉冠固定,搭配轻薄软甲胄,勾勒出劲瘦腰身,肩宽体阔,威严赫赫,高大伟岸。 他自从下了马车便进紧握云挽的手不放,一高一低,玄赤相交,宛若璧人。 “这小子随了夫人,一张嘴淬了毒似的。” 他微微抬颌,露出线条深刻冷峻的面容,目光远眺盯着走远的两小孩,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 闻言云挽睨他一眼,意味不明:“您的意思是妾身的嘴也淬了毒?” 淬了毒他还亲? 低头唇角划过她的脸颊,景宣帝捏了捏她的手心,眉峰微挑,暧昧如丝:“即便是淬毒朕也甘之如饴。” 爱亲。 就亲。 他的气息滚烫雄浑,喷洒在云挽脸上,瓷白如玉的肌肤瞬间染上一片绯,娇媚清怜,动人极了。 喉结不自觉上下律动,景宣帝眼底炙热。 若不是这儿还有人,夫人面皮薄,他便要亲上去了。 云挽嗔怪怒瞪,红唇微张正想说什么,不远处来人:“陛下、云妃娘娘。” 来人的出现令景宣帝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神态收敛矜贵看向来人:“陆国公怎在此处?” 陆元铎信步上前,仿若未察觉到他一刹那的不悦,恭声回复: “臣与犬子正欲归去的路上碰上了卫统领,见其领着孩子便多问了句,听闻陛下与娘娘在此处,想着臣这个做伯父的已有数日未见阿绥那孩子,便擅作主张来了,还望陛下见谅。” 卫通那大嘴巴子! 景宣帝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一笔。 远处龇着大牙正笑得乐呵的卫统领后背骤然一凉,他往后的瞧了瞧,并没有人,不禁纳闷。 他十岁的大儿子卫洵见状说:“爹,方才陛下看了你两眼。” 卫统领挺了挺胸膛,神采飞扬倨傲道:“谁让你爹我受陛下器重呢?” 卫大儿:是吗?他怎么没看出来? 景宣帝敛眸,扫了眼陆元铎身旁的陆长泽,语气淡然:“无妨,长绥那孩子聪慧敏捷讨人喜欢,陆国公想看便多看两眼罢。” 看了那小子,可就不能看他的夫人了。 这话听在耳中有些怪异,陆元铎转念心想是自己多虑了。 他立刻注意到两人相握的手,眸光一黯。 没有宽大袖口遮掩,微麦色的宽厚大掌轻而易举地包裹住纤细白皙的小手,手背经络凸起,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与力量。 垂眸掩去落寞,陆元铎神色自然地推了推身侧的儿子,“长泽,还不拜见陛下娘娘?” 不是头一回面圣,陆长泽依旧紧张不已,在父亲的引导下他咽了咽唾沫,叉手作揖,语气干巴巴道:“长泽拜见陛下,云妃娘娘,陛下娘娘万福金安。” 称呼云挽时他语气自然,显然是在家已经被长辈叮嘱过多次了。 景宣帝睨了眼,不如长绥那小子顺眼。 “不必多礼。” 云挽倒是目光柔和地打量了一番,含笑说:“长泽看起来清瘦了许多,不过身量倒是拔高了些。” 陆元铎淡笑:“谢娘娘关怀,小孩子长得快,长泽近日的确长高了些,劳娘娘惦记着。” 景宣帝眸底划过暗潮,凝眸看向陆长泽,兴致勃勃道:“个子长高了,不知学业可有长进?朕来考考你。” 几人愣怔,陆长泽更是浑身一震,面带僵硬地看向父亲。 可惜陆元铎并未看他。 景宣帝已开口发问,陆长泽硬着头皮作答。 一连几个问题,陆长泽答到最后已经额头冒汗。 帝王的威仪,漫不经心的考校,绞尽脑汁地回想,都令他压力倍增,心中颤巍。 虽然最后答上来了,但过程磕磕巴巴,言语冗长,不够精炼。 景宣帝啧了声,到底不如长绥小子。 眼见陆长泽脸色逐渐失去血色,云挽挠了挠他的手心,柔声道:“陛下,孩子们已经等不及了,功课下次考校也不迟。” 她抬头看了眼远处已经和好如初,朝这边挥手蹦跳的两崽。 景宣帝循望而去,到底没再说什么。 来到马厩前,他随口问:“挑好哪匹马了?” 阿绥:“陛下,这里的小马我都可以挑吗?” 景宣帝嗯了声,“随你挑。” 闻言阿绥眼眸晶亮,踮起脚尖指着面前的小马驹说:“那我可以要这匹吗?” 枣红色小马。 景宣帝呵了声,还未出声,一旁的卫统领大笑:“小公子眼光不错!这匹小马可是与陛下的赤风同宗同源,追朔起来还是亲戚咧!” 云挽点头:“很漂亮的小马驹,瞧着很灵气,应该很通人性。” 饲养的宫人笑容如花:“娘娘猜得不错,这匹马是这一批当中最通人性的,性格也很温驯。” 能养在这儿的马匹皆是出自西域最高血统的千里战马,成年后体型高大健猛,威风凛凛。 这样的马识人性,同样也桀骜难驯,喜欢用鼻孔瞧人,阿绥瞧中则是其中难得血统高贵通人性又脾气温和的小马驹,素质极佳。 众人附和,就是没人在意景宣帝的脸色,毕竟都亲自带人小孩来挑了,没人觉得他会拒绝。 景宣帝扫了眼那匹枣红色小马驹,哼笑。 臭小子,还知道耍心机了。 知道有夫人和其他人在,他不好拒绝。 阿绥揣着手,锃亮的目光中透着希冀与心虚,看上去格外乖巧。 景宣帝:“既然挑好了,那就牵出来,以后它由你照顾了。” 他语气凉凉地添了句:“若是照顾不好,朕就要收回了。” 阿绥兴高采烈:“谢陛下!我一定会照顾好的!” 随即扭头对小马驹说:“小马你以后就叫小枣了。” 景宣帝:........ 既然答应了教阿绥骑马,景宣帝便不会食言。 因此将小枣牵出马厩后,他大手一提,将阿绥提上马背,握住缰绳带他走了一圈。 望着远去的一大一小,云挽脸庞柔和。 “陛下待阿绥胜过亲子。” 身后骤然响起温和感慨的声音。 ------------ 第127章 借题发挥 云挽一顿,脸上柔意淡去。 她未看身后之人,依旧静静地凝望远处,嗓音清凌淡漠:“你怎知陛下待两位殿下不是如此?” 陆元铎站在不近不远的位置,目光悠长:“太子殿下臣不清楚,但三皇子殿下从未受他父皇如此厚爱。” 实则他清楚即便是太子,也从未受过景宣帝如此厚待,否则三皇子即便是想争,也争不过。 望着正在教阿绥上马的男人,云挽眸光微闪,语调起伏平缓:“陛下如何行事,不是你我能置喙的。” 就是不晓得他知不知道三皇子与崔家人见面的事,云挽思考是否要提示他一声? 可转念一想,这宫里有陆家的线人,或许陆元铎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思忖间,陆元铎开口:“但这对阿绥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话落,他眉间浮现淡淡笑意,添了句:“不过阿绥瞧着倒是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与人说话间多了几分属于孩童的天真无忧,脸上笑容也多了,不再像个老气横秋的小大人。 听出他话里有话,云挽眉宇间神色一凝,直言道:“国公爷想说什么?” 无奈于她的敏锐,陆元铎索性把话摊开:“阿绥受陛下喜爱是好事,可风头一旦过盛,他便成了别人眼中的靶子,于他于你皆不利。” “前朝已有人上言劝诫陛下莫要专宠一人,倘若如此下去,那些人不能拿你如何,势必会将目光转向阿绥。” “捧也好,踩也罢,阿绥小小年纪能承受几时?”他脸上闪过冷色。 身在后宫,此事云挽还真不知,景宣帝也从未向她提起过。 不过—— “陛下是何态度?”她侧首问。 “什么?”陆元铎怔了下。 云挽敛眸:“前朝上奏,陛下是何态度?” “自然是驳斥——” 话一出口,陆元铎猛然顿住,意识到什么。 见状云挽垂眸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国公爷,陛下是何脾性你为官数载应当比我更清楚,陛下心中装着的大部分是大齐,而不是我一个小小女子。” 纵使或许自己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可也比不上江山社稷,云挽也不会傻到拿自己去和大齐江山比,因为毫无意义。 孰轻孰重,她尚且看得明白,景宣帝又怎会不明白? 与其担忧前朝如何,她不如多想想该如何加重自己在景宣帝心中的份量。 “你也不必拿这些来威吓我,此事尚未传到我耳中,说明事情并不严重,不过是你们朝臣的把戏罢了。” 只要天子做了任何在他们看来不妥的事,便要上奏陈情一番,不管结果如何,先做出大义凛然的态度即可,谁也不会真蠢到与天子对抗到底。 圣上子嗣稀少,既想要开枝散叶,又不让他宠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不是自相矛盾? 陆元铎皱眉不赞同:“阿绥终归是陆家的孩子,又是三弟唯一的子嗣,族中叔老恐怕会借题发挥,将他留在府中。” “他因你而蒙受圣宠,可将来你有了.......皇嗣,那将阿绥置于何地?让他如何立足?” 届时他处境必然尴尬,被人诟病,兴许努力得来的一切在别人眼中都认为是因为他的母亲云妃。 纵使陆元铎不愿承认,帝王正值盛年,云挽身体无恙都是事实,将来添嗣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原来如此,打的是这个主意。 云挽脸色倏地冰冷,语气疏离淡漠:“那就不劳国公爷操心了,本宫在哪阿绥便在哪。” “阿绥是本宫的孩子,本宫能待他全心全意,你们陆家能吗?” 她自称为‘本宫’,可见已是生气了。 陆元铎顿了顿,真切道:“娘娘该知,臣向来将阿绥视作亲子——” “但终究不是亲子。” 云挽冷声打断他的话,陆元铎惊愕。 ........ “陛下,那接下来呢?” 骑在小枣马背上,阿绥努力坐直,侧头问道。 小枣还小,未上缰绳,因此他只能双手抓住它油亮的鬃毛,又不敢抓得太紧,以免弄疼小枣。 未听到回答,阿绥感到奇怪。 他扭头往后看了眼,小声道:“陛下您在看我阿娘吗?” “欸?阿娘在和大伯父说话诶!” 站在地上依旧比骑在马上要高的景宣帝瞥他,没好气道:“要你小子说?朕看不见?” 阿绥抬头看了眼板着脸,手上握住鞭绳仿佛下一秒就要给他和小枣来一鞭子的景宣帝,哦了声。 伸手将他的小身板和脑袋掰正,迫使他目视远方,景宣帝严肃道:“快学,学完朕还要教你阿娘,你小子莫要拖后腿。” “我才没有,明明是您不专心........”阿绥小声嘟囔。 嘀咕声传入景宣帝耳中,顿时遭到了他斜眼刀子。 阿绥不忿,大喊了一声‘驾’,险些破音,小枣也嘚嘚嘚地小跑了起来。 这厢,云挽态度坚决如铁:“陆家想将阿绥从本宫身边抢走,休想。” 身后沉默良久,才传来陆元铎的叹息声:“臣明白了。” “族中叔老那边臣会劝说,只是娘娘也要做好准备,想好将来的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 云挽脸色稍沉。 陆元铎倒是提醒她了,如今她家阿绥成了香饽饽,陆家倒是想抢回去精心培养了。 思绪捋清后,云挽反倒变得从容。 她望着远处的山峦与宫阙,层层叠叠,恢弘大气,语气幽幽:“国公爷与操心本宫与阿绥的事,不如多关心三皇子,免得费尽心思结果为他人做了嫁衣。” 闻言陆元铎心生狐疑:“娘娘的意思是?” 懒得猜测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云挽直接问:“鸿胪寺少卿崔大人可是三皇子的亲外祖父?” “是。” “有人瞧见他私下与三皇子接触。”她言简意赅道。 陆元铎目光一滞,“娘娘是说——” “爱妃与爱卿在聊什么呢?” 阴恻恻的声音从两人身后的上方传来。 ------------ 第128章 有人偷情 终是按捺不住,确定阿绥将基本要领掌握后,景宣帝把他丢给卫统领和江福盛等一众宫人,自个儿骑马离开。 绕着西山腰跑了一圈,不经意间出现在两人身后。 不知夫人说了什么,这陆元铎竟还上前靠近,景宣帝只觉手中的皮鞭蠢蠢欲动。 “爱妃与爱卿在聊什么呢?” 自以为平静实则阴沉沉的声音蓦然响起,云挽与陆元铎愣了下,回头对上高昂的马首,往上是神色刚毅冷峻的景宣帝。 云挽疑惑:“陛下何时过来的?” 他不是在教阿绥骑马? 扫了眼目之所及的开阔平地,并未看到阿绥的身影,云挽略急:“阿绥呢?” 景宣帝紧握缰绳,语气幽沉:“爱妃放心,有卫统领江福盛在,那小子丢不了。” 反倒是她,叽里咕噜和陆元铎说些什么呢?连他这么大个人过来都没有注意。 他坐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陆元铎,神色不变,无形中带着深深的压力与气势。 察觉到帝王的冷色与审视,陆元铎心下一紧,面上沉静:“回陛下,臣方才与娘娘正说起阿绥那孩子,性子活泼了不少,娘娘气色红润,想来在宫里极好。” 闻言景宣帝勾唇,神色稍缓:“那是自然,朕可不拘着她们母子俩,朕也舍不得委屈了爱妃。” 听出话中的讽意,陆元铎眸光黯,噤声不语。 握住鞭绳的手垂在腿侧,景宣帝收回眼底的嘲弄,变脸般露出淡淡的笑容,朝云挽伸手。 “爱妃不是说想学骑马?朕教你。” 云挽:? 她何时说过想学骑马? “爱妃?”景宣帝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醋意流露。 云挽恍然大悟,“有劳陛下了,还望您待会可不要嫌妾身麻烦。” 景宣帝面色缓和,语气宠溺:“朕与爱妃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他朝她伸手,神色昂扬。 纤纤玉手轻搭在他宽厚的掌心,景宣帝稍稍用力,云挽便跨上了马背,坐于他胸前。 长臂一揽,两人瞬间严丝合缝,景宣帝脸上阴霾一扫而空,龙颜大悦。 他另一只手握住缰绳,迫使赤风调转方向,临行前他看了眼底下站在原地的陆元铎,眼神睥睨: “朕与云妃还有要事在身,陆国公去寻他人说话罢。” 话罢,赤风长鸣昂首,一声令下,朝远处的山坡疾驰而去。 金色霞光下,衣袍飞扬,红黑交织,纠缠不已,形成一幅柔美深邃的画卷。 眼见自家父亲孤零零站在草地上,陆长泽走了过来,有感而发道:“父亲,陛下待三婶和堂弟可真好........” 话未说完,遭到了陆元铎的呵斥:“规矩学到哪里去了?她如今是云妃娘娘。” 陆长泽:“哦。” “陛下待云妃娘娘和堂弟可真好,不仅送马还亲自教授马术。” 他将方才未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陆元铎斜睨他,冷声道:“现在说话倒是利索了?” 看出自家父亲心情不愉,陆长泽很有眼色地选择了闭嘴。 早知他就不来了。 ........ “陛下慢些!” 一望无垠的枯黄草地上,赤色战马四蹄翻飞,奔腾时掀起一片尘土,矫健的四肢灵活,全身的腱子肉清晰可见。 然而马背上,云挽小脸微白,浑身僵硬不敢乱动,手上紧紧抱住景宣帝的胳膊。 脊背抵在他的胸膛上,与他胸前的软甲相贴,坚硬的触感中透着冰凉。 云挽被身下马儿奔跑的速度吓到了,耳边俱是呼啸声,整个人仿若置身风中。 景宣帝:“慢不了。” 他单手托住她的腰身,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看前方,腰放松,莫要去想其他,夫人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尽管身后有他在,云挽仍难以放松。 而一旦放松下来,的确能感觉到眼前的一切似乎变慢了,就连呼啸的风都变得柔和。 心头逐渐放松,云挽眼眸亮澄。 景宣帝低头,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问道:“如何?” 云挽:“感觉好些了。” “风好大,感觉好快。” 这种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还不错。 耳侧传来景宣帝的轻笑,他收紧臂弯笑道:“还能再快些,夫人可要坐稳了,靠在朕身上。” 话落他挥鞭而下,“驾!” 赤风如风驰电掣,飒沓如流星。 “..........” 被糊了一脸尘土的裴谦挠头有疑问:“刚才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吗?” 阿绥摇头。 江福盛:“那是陛下与娘娘。” 闻言两人眼眸一亮,“舅舅!” “阿娘!” “等等我们!” 小短腿一夹,嘚嘚嘚—— 两匹小马驹各自驮着主人,撒开短腿,努力追赶前方几乎消失不见的赤风。 ........ 直至夕阳渐西落,一众人归返。 陆元铎早一步离开,卫统领带着自家儿子回家,昏昏欲睡的裴谦则被塞进了回府的马车,一觉睡到家。 玩了一下午,云挽与阿绥母子俩同样困了,一上马车便靠在软垫上安静睡着。 景宣帝心底微啧,小心将云挽揽至怀中,避免车身颠簸时磕到头。 忽然腿上撞击,他低头一瞧,长绥小子一头栽在了他大腿上,睡得安逸。 景宣帝挑眉,干脆将这不省心的小子提至怀中。 马车抵达紫宸殿,小影子迈着腿飞快奔来,在江福盛耳畔低语。 江福盛挥挥手,随后走至车旁,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景宣帝嗯了声,片刻后从车内出来,柔声叮嘱:“送他们回去,仔细些,夫人还在睡。” 高阶殿门前,听闻父皇归来的太子,赶忙出来迎接,正巧目睹这一幕,眼神顿时暗沉。 夜间,云挽沐浴后睡不着,脑海中盘旋着陆元铎的话。 思来思去无果,屋中沉闷,她索性起身欲往外走。 出门碰上正踏入门槛的景宣帝,他微微挑眉:“夫人这是去哪儿?” 云挽:“傍晚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想去外头走走。” “朕陪你。” 景宣帝执起她的手,抬腿复往外去。 栖云宫附近有一处水榭,临水伫立,假山奇石罗列,漫步于葳蕤草木曲径之间,有莺啼娇吟声,随虫鸣声此起彼伏。 娇吟? 两人蓦然驻足。 仔细听,断断续续的声音不绝于耳: “别、别在这里.......” “好妹妹,快让哥哥香一个。” 有人在偷情? 云挽下意识抬眼看向身旁男人的头顶。 ------------ 第129章 野鸳鸯? 注意到她的眼神,景宣帝脸上骤黑。 脸颊一痛,男人的糙手捏着她腮边的软肉,表情幽幽。 云挽讪讪笑,不敢再往他头顶瞧。 因为那里也没有一片绿。 此时不远处的花丛摇晃,传来动静,正是那男女所在之处,竟与云挽他们仅隔一丈之遥。 花丛左右摇摆,淫秽之语从男子口中不间断吐出,惹得与他亲昵的女子娇嗔不已。 云挽听得面红耳赤,心底又不免好奇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正欲探头结果眼前一黑,接着被拉入假山洞中。 身后凸起的石块咯背,云挽挪了挪,小声疑惑:“陛下?” 掌心盖住她的上半张脸,只余下小巧精致的下巴与红唇。 红唇微张,形如花瓣,饱满似珠,夜色下透着蜜泽,娇艳欲滴,幽香袭人,一张一合贝齿粉舌隐现,诱人心魂。 景宣帝眸光渐暗,深邃中的眼眸暗潮涌动,他放下掌心,嗓音低沉喑哑:“小心长针眼。” 谁知道那两人此刻是何模样,他可不想让夫人看到什么腌臜玩意。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云挽耳根泛红,滚烫无比。 恰巧那两人已忘乎所以,竟从花丛中滚了出来,躯体在月色下越发清晰。 云挽下意识瞄了眼,正好看到女子的衣裳。 虽褪得干净,却也能看清形制与颜色,是宫里二等宫女的淡蓝衣裳。 是宫女,不是妃嫔。 云挽意外又惊奇,至于与其媾和的男子是什么人........ 首先排除宫里的太监。 其余的话,最有可能的便是—— 云挽一扭头,便又被掰正,神情一懵。 景宣帝凤眸微眯眼,一手撑在她头顶的假石上,一手贴在她的脸颊,表情变得危险。 “夫人便这般好奇?” 那些白斩鸡银蜡枪有什么好看的?看他还不够吗? 云挽嘟囔:“您胡说什么呢?妾身只是想看看是什么人。” “不许看!”他的态度果断强硬,半个身躯挡住洞口。 云挽气急,“那您不也看了?” 景宣帝:“所以朕很懊悔,恨不得自戳双目。” 云挽哽噎。 两人用的是气音,然而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动那对野鸳鸯。 宫女推搡男人,语气急切:“快起来、有人!” 男子噤声耐心听了好一会儿,才笑得流里流气:“好妹妹,你听错了哪里有人?” “乌漆嘛黑的有谁会来?也就咱们两个野鸳鸯........” “好妹妹你好香啊........” 说着两人又贴到一块儿去了,甚至不知何时从花丛中挪到了树下。 而这棵树正长在云挽与景宣帝两人所在的假山洞之后,恰逢有卷石遮掩,加上夜晚昏暗,这才没有暴露。 云挽彻底不敢说话了,甚至怕被察觉越发往后挪,顷刻间贴上身后的人。 景宣帝脚下纹丝未动,任由她钻进自己怀中。 身形可以遮挡,声音却没法遮风挡,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云挽还是头一回身陷如此尴尬的境地,竟听了一回鸳鸯戏花丛,还是同人一起,掩耳未免有盗铃之嫌,偏偏洞中狭小,又不透气,臊得她只能抬手佯装扇风。 黑暗中,景宣帝目力过人,将她的小动作与神态收入眼底。 月光透过假山缝隙落在两人身上,云挽沐浴后未施粉黛的素面莹白如玉,饱满柔软的耳垂此刻更是红得要滴血,漂亮得似两颗红宝石。 独属于她身上的浓郁清香夹杂着周遭难以忽视的动静,萦绕着他的感官,景宣帝眸光幽亮,身躯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 一刻钟的时间对云挽来说格外漫长,渐渐地外头动静终于停歇,野鸳鸯开始细细簌簌地整理衣裳。 宫女啪地一下扇开男子的手,小声警告:“别动手动脚了,快说正事!” 男子只好作罢,开口问:“香儿,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主子吩咐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宫女:“东西还在库房,云妃娘娘受宠,首饰多,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送进去。” “那你想想办法啊?” 云挽愣怔。 怎么还扯上她了? 难道那宫女是她宫里的人?可她记得自己宫里没有叫香儿的。 还有他们口中的东西是什么?主子又是谁? 云挽压下满腹疑惑,继续倾听。 外头两人还在说,宫女不满男子的态度,语气不大好:“就你会说,难道我不在想办法吗?” 见她生气了,男子赶忙哄:“好香儿,我错了,只是你也知道主子催得紧,我也不想在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的时候说这样扫兴的话。” 宫女语气稍缓:“行了,我会做好主子交代的事,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那把你的肚兜给我,就当是给我留点念想。” “........” 野鸳鸯事后不合,分道扬镳。 确定人走了,云挽松了口气。 挪步准备出去,腰肢却被身后的男人紧紧掐握,她转身抬头,猛然撞进一双深邃幽暗的黑眸。 景宣帝扣住她的腰肢,掌心在她的脊背抚弄,见状扯唇语气不明:“夫人宫里的?” 云挽身体一僵,悻笑解释:“这与妾身无关,妾身可没有让他们偷情.......” 她也感到冤枉,本以为是宫女与侍卫耐不住寂寞,谁知那宫女竟出自栖云宫? 景宣帝哼笑,面上端的一副严肃正经模样:“夫人驭下不严,传出去可是秽乱后宫的罪名,连带着朕的声誉也要折损,如此严重,夫人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陛下想要、什么交代?” 察觉危险降临,云挽下意识抬步后移,语气艰涩。 景宣帝:“补偿朕。” “至于怎么补偿,朕说了算,夫人只需配合。” 话落他长腿一迈,瞬间堵住了云挽的退路。 阴影笼罩之际,云挽红唇被占据,天地不应。 ......... 云挽真的累到极点,双腿虚软成两根白细面条,悬挂在他的臂弯。 景宣帝抱着她,满脸餍足:“夫人与朕也算是做了一回野鸳鸯。” 云挽窝在他的怀中,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没有想到,躺着、侧着、趴着...... 竟都不如站着累。 ------------ 第130章 麝香手串 “娘娘,该梳洗了。” 茯苓进入寝殿,放下手里盛着温水的铜盆,轻声唤道。 隔了片刻,薄纱床帐后的锦被里才传来一声闷嗯,接着云挽慢悠悠钻出锦被,支起身子,任由宫人伺候自己。 后宫无后位,毋须早早请安,云挽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好吃好喝,日子过得竟比在陆家还要滋润。 唇红齿白、气血充盈,一头青丝乌黑浓亮,竟比最上等的丝绸还要光滑,她甚至怀疑自己一度胖了。 好在拿来软尺丈量,腰身并无变化,丰腴的是其他地方。 洗漱好云挽坐在梳妆台前,月牙挽了个简约不失庄重的发髻,低头问:“娘娘今日想戴哪支簪钗?” 云挽伸手拨了拨匣子里的簪钗,忽而道:“这些都戴腻了,去库房再挑些过来。” 月牙照做,吩咐人去了库房。 很快,宫人从库房回来,手上捧着一匣子首饰。 月牙:“娘娘,新挑的首饰来了。” 宫人将匣子捧至头顶,方便云挽挑选。 仔细看了会儿,云挽陷入犹豫。 见状,捧匣子的宫人大着胆子开口:“娘娘,您今日穿的是百花彩蝶罗裙,不如用这几支珠钗,加上这副耳坠和手串,正好与您的罗裙相得益彰。” 她声音清脆,略有几分紧张,口齿却清晰,容易给人好感。 云挽神情一顿,目光落在她清秀的脸庞上,“你叫什么?” 宫女一喜,心知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赶忙克制住欣喜,伶俐道:“奴婢名唤绫香,平日里在库房打扫,今日坠儿姐姐不在,奴婢便斗胆替她给您挑了几幅首饰给您送来。” “绫香?” “奴婢在。” 绫香、香儿。 云挽心下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夸赞了句:“眼光不错,下去领赏吧。” 绫香狂喜:“谢娘娘!”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云挽笑意散去,肃声吩咐:“盯着她,看她平日里做些什么,接触什么人,有异样及时来报。” “还有将这匣子里的首饰里外仔细检查,尤其是绫香方才挑选的那几样。” 目光落在桌案上五彩耀眼的首饰,云挽眸光闪烁。 从绫香的声音中,云挽断定她便是昨夜与姘头在花丛媾和的宫女,还真是她宫里的人。 见她面露沉思,月牙开口:“娘娘是觉得绫香和这里头的首饰有问题?这些都是司珍局按照您的份例送来的。” 按理来说,这些首饰从一开始就应该会摆放在妆匣里,可谁让陛下又送来一堆珠宝首饰,导致娘娘的妆匣都装不下,其余的自然就收进了库房。 云挽吐了口气,幽幽道:“不是觉得,是一定有问题。” ........ 一个时辰后,月牙脸色不大好地进来,在云挽耳旁低语:“娘娘,还真让您猜对了。” 她小心掏出手帕,展开露出里面的手串说:“其他倒没有什么问题,唯独这红珊瑚手串,其中有几颗珊瑚珠子乃麝珠!” 麝珠,毫无疑问与麝香有关,通常是珠子与麝香放在一块,长久悄无声息地浸润,之后再在珠子表面涂上某种透明药物,风干后能使得珠子颜色光泽,耀眼如初。 最重要的是,能够隔绝气味,纵使云挽对香气敏感,在没有闻到其中麝香气味前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手串产生怀疑,背后之人便是拿捏了这一点。 云挽想过某件首饰会沾染上不好的东西,没想到是麝香。 众所周知,麝香名贵,利弊兼有。 云挽思忖,为何要苦心孤诣地给她送麝香,对方定然是不想她怀孕,即便怀了孕,若未注意,长久闻了此香,也有活血滑胎的可能。 那么,绫香背后的主子又会是谁呢? 陆妃?贵妃?还是另有其人? 云挽将珊瑚珠串拿在手心细细打量,一旁月牙心惊胆战:“娘娘小心,这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她取下手串重新用手绢包好放入匣子里,继续道:“对了,奴婢顺道打听了下,绫香的确有个相好,对方是个小侍卫,至于叫什么奴婢还未探听清楚。” 云挽净手,“小心些,莫要引起注意。” 午后,后宫茶话会中,话题不自觉便引到了云挽身上。 李贵妃闲聊般随口一问:“云妃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可有请过平安脉?” 云挽笑着回答:“自是有的,前两日太医还说臣妾除了有些畏寒需滋补外,身子骨康健。” “那就好。” 话落,李贵妃再未说什么。 倒是其他人发出好奇,似是打趣道:“说不定娘娘腹中已有了皇嗣呢?” 云挽抬眼,看向说话之人,淡声反问:“太医都未诊断出的结果,你又如何笃定?” 对方顿了顿,怯生生道:“娘娘莫气,嫔妾也不过猜测罢了,毕竟您进宫时日也不短了,听闻陛下夜夜留宿栖云宫。” 云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是兴昭仪?” 兴昭仪愣了下点头:“正是。” 云挽眸色微动,流露出不解与质疑:“按理来说你比本宫进宫早,时日长,怎么你肚子也没个动静?难不成是身子有碍?” 兴昭仪一噎,陛下不去她那儿,她怎么能怀上? 可这话她哪里敢说? 于是只能为自己解释:“娘娘误会了,嫔妾身子好得很。” 云挽:“那你的意思是陛下龙体有恙了?” 兴昭仪:“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云挽蹙眉不满:“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若是觉得陛下留宿栖云宫是件不妥之事,那本宫待见了陛下一定帮忙转告兴昭仪的话?” “不、不用了,娘娘好意嫔妾心领了。”兴昭仪面色僵硬,连忙拒绝,心中更是欲哭无泪。 让云挽转告,谁知道她会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 胡贵人、陆妃可是前车之鉴。 兴昭仪老实下来,不吭声了。 其余人心思百转千回,多是看热闹为主,反正日子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云挽勾了勾嘴角,抬手抚鬓时衣袖滑落,露出了戴在腕骨的手串,顿时有人注意到。 “云妃娘娘手上的珠串倒是别致。” ------------ 第131章 玄六来信 出声的是张才人。 她一袭藕粉色宫裙打扮,敷了妆面,瞧着比从前多了几分精气神,此刻正望着云挽腕上的珊瑚手串,眼底仿佛闪过一丝羡慕。 云挽略诧异。 对上她的目光,张才人露出羞色:“抱歉,妾身只是觉得娘娘手串的色泽与您的肌肤极为相称,这才忍不住出声。” 珊瑚的赤红无瑕缠绕在云挽纤细雪白的手腕上,红与白,色彩冲击浓烈,的确美得吸睛,令人艳羡。 这么美的手串,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云挽没有责怪,另一只手拨弄几下笑着说:“此物出自司珍局,原本放在库房,今日才拿出来,我瞧着不错,就戴上了。” 当然,这是替换的一串,至于带了麝珠的那一串,已经收起来了。 她将手串取下,笑盈盈看向对方:“张才人若是喜欢,不妨送于你?” 张才人明显愣了下,旋即不好意思道:“娘娘好意嫔妾心领了。” “只是这是娘娘所喜之物,嫔妾怎好夺人所爱,何况这一看便知乃南海红珊瑚,上上品之物,岂是嫔妾小小才人能佩戴的?” 能进宫的物件自然是上品,只是这上品里同样分了好几个等次,什么样的位分便只能佩戴什么样的首饰,除非是圣上亲赏。 贵妃不语,冷眼旁观。 贤妃只能笑呵呵解围:“张才人说得不错,云妃妹妹肤色白,容貌美,才能压得住这红,换作我们,只怕是不及半分。” 由她起头,其他人也出声附和:“云妃娘娘肤色如此白腻,不知平日里是如何保养的?不妨与诸位姐妹分享一二?” “是啊,嫔妾若是能有云妃娘娘半分美貌此生便足矣。” “这手串虽好,可也只有云妃娘娘能戴出它的美。” “.........” 听着她们的恭维,云挽淡淡笑:“各位谬赞了。” 她试图从众人脸上看出什么,然而很遗憾。 对于她佩戴的红珊瑚手串,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有人淡然,都是稀疏平常的反应。 看来只能从绫香和她的姘头入手。 云挽暗暗心道。 闲聊了半个时辰,待外头天色渐晚,一众人主动离去各自归宫。 云挽走在路上,张才人从后追赶而上,特意道谢:“娘娘上次送给嫔妾的安神香效果极佳,这几日嫔妾总算睡了好觉,嫔妾再次谢过娘娘了。” 摇了摇头,云挽温声道:“不必谢,本就是答应你的。” 见她如此,张才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扫了眼云挽的手串,面上笑吟吟道:“娘娘这手串虽美,但还是少戴为好。” 心下一凛,云挽紧紧盯着她。 一次便罢了,她这第二次提起这手串是何意?甚至还刻意提醒,难道张才人知晓些什么。 然不等云挽再问,张才人已经找借口匆匆离去,“嫔妾还有事,先回去了,娘娘见谅。” 她走得匆忙,云挽疑惑更深,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我劝你还是少与她来往为妙。” 惠嫔悠悠出现,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尚未回神,云挽怔住,“谁?” 惠嫔嗤笑:“还能有谁?自然是方才与你说话的张才人。” 瞥了云挽一眼,她哼声道:“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云挽蹙眉:“理由?” 惠嫔冷冷道:“爱信不信,反正话我已经说了。” “我信。”云挽拉住她,注视道:“但你总该给我个理由吧?” 接触到她柔软的手心,惠嫔下意识甩开,瞪她一眼:“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没有理由,信不信随你。” 说完她气哄哄地走了。 云挽摸不着头脑,怎么一个个如此奇怪,这令她更难分辨了。 尤其是惠嫔,为何每次见她气性都如此大? 不懂。 疑点太多,以至于云挽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 被忽视的男人忍无可忍,惩罚性地研磨。 “夫人在想什么?” 云挽浑身颤栗,终于回神,“在、在想惠嫔。” “?” 景宣帝抬首目露幽怨,“夫人想她作什么?” 一个女人有什么好想的。 云挽径直推开他作乱的头颅,认真问:“陛下,惠嫔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推开的男人呵了声,冷酷无情道:“不知道。” 云挽当即搂住他的腰身,似娇似嗔:“陛下~” “告诉妾身吧。” 声如莺啼,媚眼如丝。 冷酷无情的男人一时没绷住,“她与你说了什么?” 云挽如实道:“她让妾身少与张才人接触。” “她的话夫人可以听。” 云挽:? 景宣帝在她耳畔说了几句,云挽惊讶,下意识看向他的头顶。 景宣帝阴恻恻:“夫人瞧哪儿呢?” 云挽目光游移,埋首于他的胸膛。 拍了拍她的腰臀,景宣帝没再碰她,“昨夜那两人夫人查得如何了?” 云挽轻轻打了个呵欠,慢悠悠道:“宫女查清了,是妾身宫里的绫香,至于她的姘....相好,还未查清是何人。” 景宣帝:“需要朕让江福盛去查?” 云挽摇头,一头乌发顿时滑进他的领口,惹得他肌肤瘙痒。 “暂时不用,妾身想自己查,总不能时时刻刻靠您.......” 景宣帝抚了抚她的头,倒是未反驳。 诚然他能将皇宫围得像铁桶,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下精心保护,可这非长久之计,一旦他不在或出意外,等待她的是无数危机。 他不要求云挽强大,可至少不要成为软弱之人,面对危险选择坐以待毙。 景宣帝还想说什么,怀里传来绵长呼吸。 低头一瞧,云挽趴在他的胸口睡着了。 喟叹一声,景宣帝闭眸准备入睡,黑夜中传来独特的暗号声。 他倏然睁眼,看了眼睡得正香的云挽,小心翼翼将软枕代替他垫在云挽身前,接着起身随意披上外袍朝外走。 殿外,夜色茫茫,江福盛拢着秋衣候在一旁。 景宣帝语气不悦:“何事?” 江福盛赶紧道:“陛下,玄六来信。” 他将刚收到的卷信呈给景宣帝。 展开信条,景宣帝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瞳仁骤缩。 ------------ 第132章 身世有异 喜悦直冲天灵盖。 ‘小公子身世有异’ 短短一句话七个字被景宣帝逐字观摩逐字分析,小小的信条被他捏在指尖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尽管玄六字迹潦草,形如兽爪划,此刻在景宣帝眼中俨然成了这世上最美妙的字迹。 信条有限,玄六只说了结果,甚至‘身世有异’四个字显得格外含糊。 然正因如此,更说明了景宣帝心中猜想成真。 若身世无异,说明长绥小子是陆家死鬼的儿子,确认无疑,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身世有异?异在哪?除了他爹是自己以外,还能是什么? 果然,长绥小子是他的亲儿子! 霎时间,一向威严深沉、冷峻寡言的帝王心中汹涌澎湃,愉悦之情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这样的心情一如当年他首次击败北戎人,收复第一座被外族占据的城池时的激情;又恰如当年手刃兄长,清理逆贼后被百官拥护登基时的意气风发。 夫人给他生了个儿子! “哈哈——” 清朗洪亮的笑声在黑夜中响彻,景宣帝长身玉立,负手望月,深邃的轮廓柔和含笑,眉宇间尽是畅快。 绛紫色长袍暗纹隐现,勾勒出他坚挺笔直的脊背腰身,广袖如云,随风轻动。 坐在檐角落下昏昏欲睡的守夜小内侍被这笑声吓得浑身激灵,睡意全无,赶忙扶正帽子守夜。 听出笑声来自圣上,他心中不禁纳闷,大半夜的,圣上笑什么呢? 江福盛急得在一旁跳脚,虚声提醒道:“陛下,娘娘还在睡。” 他尽量委婉,希望景宣帝不要再笑了。 再笑,所有人都要被笑醒了。 再笑,明日满皇宫满皇城都要知道您有儿子了。 确认阿绥是陛下的孩子,江福盛自然是高兴的。 正因如此,他不能表现得过于反常,毕竟他的主子是陛下,他家小殿下身世尚未公布,不宜过于招摇,他得为他家小殿下着想。 他得稳重些,不能给他家小殿下招来麻烦。 夜色如墨,景宣帝将捏得皱巴巴的信条烧毁,转身折返回寝殿。 云挽睡得沉,半个身子趴在软枕上,睡颜恬静,瓷白饱满的双颊酡红,青丝散落,安静地贴在她的侧脸、细颈,美得像一幅画。 景宣帝大手一挥,将软枕丢开,自己取而代之。 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与气息,云挽往前蹭了蹭,睡得更舒坦了。 温香软玉在怀,景宣帝热血难凉,炯炯有神的凤眸寸寸描摹着她的容颜五官,一遍又一遍,丝毫没有厌倦,没有睡意。 夫人给他生了个孩子。 夫人孩子的父亲是他。 长绥小子是他种。 ........ 重复来重复去的真相在景宣帝脑海中紧紧盘旋,越想,越亢奋。 毫无困意的男人托住云挽的脸颊,俯身亲了亲。 亲嘴巴、亲脸颊、亲耳朵、亲眼睛...... 怎么也亲不够,恰似一亲亲狂魔。 沉睡中的云挽仿佛被大狗舔舐,弄得她不堪其扰,本能性地躲避,同时不忘一巴掌挥过去。 啪。 猝不及防被呼了一巴掌的景宣帝顿住,摸了摸被打的下颌角,酥酥麻麻一点也不痛。 他勾唇笑了笑,握住云挽的手指,低头吻了吻。 ........ 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 翌日卯时初,景宣帝精神奕奕如期上朝。 今日陛下心情爽利,早朝比以往都要顺利。 早朝结束后,景宣帝再次回到栖云宫,彼时云挽尚未醒来,他便坐在一旁静静凝视她的睡颜。 怎么看都看不够。 茯苓等人明显察觉到陛下龙颜大悦,只是不知为何一直盯着她们家娘娘,像极了城墙上的石狮子。 带着满腹疑惑,几人在茶水间闲聊,江福盛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茯苓抬头一瞧,吓了一跳:“江公公你的眼睛——” 月牙注意到江福盛眼下的两团乌青,惊讶又担忧:“江公公您还好吗?” 江福盛摸了把脸,摆摆手:“没事,不过一夜未睡罢了。” 也就他脸庞白又胖,眼下的青黑才明显了些。 见他精神还不错,两人稍稍放心。 月牙给他搬了个凳子,茯苓上前倒了杯热茶。 因景宣帝常来之故,她们几个大宫女同江福盛的关系还不错。 喝了一杯热茶,身子渐暖,江福盛叹声道:“数数日子,小公子今日该休沐了。” 茯苓与月牙点头。 江福盛:“算算时辰,不出意外,还有一个多时辰小公子便要下学,从弘文馆到栖云宫,约莫不到两刻钟。” 两人点头。 江福盛:“一路走来小公子该饿了,得提前准备好茶点......茶就算了,小公子还小,少喝茶,还是准备爽口的饮子好。” “如今天气转凉,最好是备些暖身子的,姜茶又太热,容易上火,不好。” 江福盛自言自语说完,摇摇头问一旁愣怔的两人:“对了,偏殿你们每日打扫了吗?小公子盖的被褥晒了吗?” 茯苓迟疑:“晒、晒了。” 话落收获江公公赞赏的眼神,“小公子上学这般辛苦,也不知瘦了没,还是得吩咐御膳房多准备些小公子爱吃的菜........” “.........” 他絮絮叨叨说完,端起茶杯将最后一口热茶喝完,起身就要去忙活。 月牙与茯苓忙拉住他,悻笑道:“江、江公公您歇着,奴婢们去忙活就好。” “对,您老辛苦了,还是歇歇吧。” 不然活都让他干完了,她们干什么? .......... 寝殿内,云挽自起床后便发觉身旁的男人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一双略带红血丝的眼眸精神矍铄,不免疑惑。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妾身?” “夫人好看。” 景宣帝好话信手拈来。 云挽疑窦丛生,望着他的眼神透着狐疑:“陛下看起来有事瞒着妾身。” 闻言景宣帝轻笑一声。 云挽心跳漏了一拍,“陛下笑什么?” 景宣帝唇边含笑,“这话应该朕问夫人才对。” “?” 云挽不解。 “夫人。” 景宣帝捧起她的脸,意味深长问道:“长绥那小子的父亲是谁?” ------------ 第133章 父爱渐显 云挽心口一紧,她面不改色,小心谨慎地反问,“陛下这话是何意?” 景宣帝直言道:“他的父亲不是陆三,是朕对吗?” 心跳骤停,云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大脑一片空白。 “陛、陛下说什么呢?妾身先前不是解释过了,五年前妾身虽与您有过肌肤之亲,可事后妾身已经喝过避子汤了。” 她怀疑他是像上次那般故意恐吓自己,诈自己,云挽盯着他的脸,想从上面看到一丝破绽。 景宣帝:“所以夫人坚持认定他的父亲不是朕?” 对上他深邃如墨的眼神,云挽怔住,下意识别开眼,看向别处。 景宣帝笑得瘆人:“夫人为何不看朕?是因为被朕说中了?” 云挽睫羽轻颤,“妾身——” 她张口欲言,殿门口出现一颗白色奶团子,“阿娘!我来啦!” 阿绥小短腿迈得飞快,一下子冲到了床前,见她青丝未挽,咦了声:“阿娘才醒吗?” 不等云挽回答,坐在床沿的景宣帝心下一动,冲他招手:“小子,过来。” 天子之令不能违抗,阿绥看了阿娘一眼,乖乖挪了过去。 “陛下,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抬头。” 阿绥乖乖抬头,看着眼前高大伟岸的景宣帝,秀气的小脸蛋圆润可爱,五官精致,眼神灵动,细看还有层淡淡绒毛,似颗新鲜水蜜桃。 今日他穿了身月白圆领袍,腰上缠着一枚玉玦,来的路上头顶戴了一顶狮头帽,整个人越发灵秀讨人喜欢。 盯着眼前这双与自己相似到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想到云挽的否认,景宣帝气笑了。 转头他挑眉看向对方,目光似笑非笑。 云挽抿唇不语。 他捏起阿绥的小脸幽幽问:“夫人不觉得这小子的一双眼睛很像朕?” 云挽咽了咽嗓子,干巴巴道:“像么?” “不像!”被掐住腮帮子的阿绥大声回答。 他艰难扭头看向景宣帝:“陛下您肯定看错了,我的眼睛怎么会和您的像呢?我的眼睛最像父亲了。” “您又不是我的父亲。” 景宣帝心道,那可不一定。 他垂眸睨阿绥:“你见过你父亲?” “没有。”阿绥老实摇头。 景宣帝:“那你怎么知道像不像?” 阿绥“阿娘说的,阿娘说我的眼睛最像父亲了。” “对吗阿娘?”他煞有介事地看向云挽,目露期待。 景宣帝挑眉,亦看着她。 被一大一小注视,云挽心慌地厉害,上前一把搂住阿绥,以笑容掩饰慌张,转移话题: “一路过来累了吧?来,让阿娘好好看看这些天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果然,阿绥很快就不纠结刚才的问题,“阿娘放心吧,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将来一定能长得很高。” “真是个好孩子。” 这话是景宣帝说的,被抢了词的云挽索性闭口。 他提起靠在云挽怀里的阿绥往外走,“你阿娘还要梳妆,咱们先去外头。” 被他提习惯了的阿绥也不挣扎,伸手抓住他的袖口为自己增添一份性命保障。 出了寝殿,景宣帝放下他,低头目光在阿绥脸上来回扫视。 阿绥摘下帽子,呼了口气。 景宣帝夺过帽子,重新扣在他头上,手指轻拨稍微扶正,“外头有风,不许摘帽子。” 他忽然定睛,这么一看这小子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像,以前怎么就没察觉呢? 不愧是他儿子。 景宣帝冷冽的面庞逐渐柔和,父爱渐显。 阿绥被看得毛毛的,有些无措:“陛下,您为何一直看着我?” 景宣帝肆无忌惮地摸了摸他的脸,顿觉手感不错,肉乎。 闻言随口道:“看你顺眼。” 指腹碰了碰他淡淡的眉毛与狭长的凤目,心情顿时愉悦:“你这双眼睛倒是会长,长得很不错。” “?” 阿绥挠头,他没记错的话—— “陛下,您上一次不是这么说的。” 手一顿,景宣帝坦然自若地否认:“是么?你记错了。” 阿绥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叉腰道:“我没记错。” 陛下当时说自己的眼睛长得不好! 被强烈控诉的男人毫无愧疚之心,果断转移话题:“你这记性也不错,随你亲爹。” 阿绥眉头微松,好奇问:“我爹记性也很好嘛?” 景宣帝微微抬颌,昂了声,眉宇间透着一丝自得。 阿绥歪着脑袋疑惑不已:“您怎么知道?阿娘从来没有说过。” 闻言景宣帝轻哼了声,伸手掰正他的脑袋,“朕知道的多了去了,你小子还嫩着。” 阿绥:“那您看谁不顺眼?” “看以前的你。” “为什么?!” 阿绥震惊,小奶音飙升,彻底破音。 他改叉腰为揣手,“我做错了什么吗?” 景宣帝笑了下,“你是个大孩子了,不该整天黏着你娘。” “那我可以黏着谁?” “朕。” 瞟他一眼,景宣帝身姿挺直,悠悠道:“朕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容忍你小子。” “不要。”阿绥直觉不对,毫不犹豫拒绝。 气得景宣帝故意弹了下他的脸蛋,冷笑:“不识好歹的臭小子。” “江福盛,带这小子下去换身衣裳。”提起阿绥丢给江福盛。 “诶,老奴明白。” 江福盛牵着阿绥去偏殿,笑得一脸菊花。 阿绥莫名觉得,他们都怪怪的。 阿娘奇怪、陛下奇怪、江公公也奇怪。 从寝殿出来,云挽下意识去寻阿绥,母子俩说了很多话,用午膳时亦是如此。 相比之下,景宣帝备受冷落。 望着刻意不看自己,更不与自己说话,一副逃避心虚模样的云挽,他非但不恼,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夫人一旦心虚,便格外忙碌。 阿绥看着碗里快满出来的菜,夹起一片半生瓜扭头说:“阿娘,我不想吃这个。” 云挽点头,格外纵容:“好,不想吃就不吃。” 对面景宣帝扫了眼,问他:“想吃什么?朕给你夹。” 阿绥说了道菜,碗中顿时多了想吃的,他开心道谢:“谢陛下!” 景宣帝眉宇舒展,神情温和。 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两个大人格外好说话,阿绥顿时心生一计:“阿娘,今晚我可以和你睡吗?” “不可以。” 景宣帝抢先一步,冷酷拒绝。 “哦。” 阿绥不高兴地扒了两口饭。 ------------ 第134章 因为夫人 最不安的,就属云挽。 她想不通为何景宣帝突然就知道了阿绥就是他的孩子?难道仅仅靠一双相似的眉眼?还有为何一夜之间他态度大变,变得如此笃定? 她确信自己没有失忆,更没有梦中呓语的习性,难道是昨夜在她不知道情况下发生了什么? 云挽沉思。 沉思不解。 内殿传来淅淅沥沥水声,云挽站在书案后执笔写字欲静心,待落笔后她盯着空白宣纸上的两个字怔忡。 “为何?” 一双劲臂悄然搂住他的腰肢,忽然出现的男人盯着纸上的字迹念出声。 身着素色寝衣,隔着薄薄的布料,男人的体温灼热似烙铁,烫得云挽身躯微颤。 耳后传来闷笑,景宣帝空闲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修长有力的指节轻使力道,在他的控制下,云挽笔走龙蛇落下一个字。 ‘为何’成了‘不为何’ 遒劲挥洒的字迹透着不容置喙,难以忽视的强势与大气。 景宣帝满意弯唇,写完最后一笔夺走她手中的狼毫笔,随意丢到一旁的笔洗里,双手环住云挽,对她勾勾缠缠。 “夫人在忧心什么?不妨与朕说说?” 他衣襟敞开,深领直达腰腹,麦色胸膛赤裸裸展示在云挽眼前。 沟壑分明,肌肉贲张,流淌的水珠在烛光下散发着光泽,仿佛抹了层金黄色蜂蜜,性感诱人。 窄腰上仅有一根墨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只要有人轻轻触碰,便能毫不费力地解开。 云挽只觑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男人不禁失望。 心中弯弯绕绕想了许多,最终她问出口的是,“陛下是因为对阿绥身世早有怀疑,所以才对他好?” 她以为男人会点头或迟疑,不想他扬了扬下颌,浓眉微挑道:“夫人也觉得朕对那小子不赖?” 云挽愣了下,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回想阿绥这几个月的变化,她轻声喃喃:“妾身看得出来,阿绥这些日子与您亲近了不少。” 除却对帝王威严天然的恭敬,更有晚辈对长辈的孺慕和崇拜。 就如那日阿绥生病时,景宣帝代替云挽照顾他,阿绥后来同她说:虽然陛下凶凶的,但他很喜欢和陛下说话。 在云挽看来,对于父亲这一角色,阿绥内心不仅仅有陌生、好奇,更有渴望。 或许在阿绥心目中,父亲应该像眼前的男人一般高大伟岸,能毫不费力地将他举至很高。 在她愣怔间,景宣帝已经将她拉至自己腿上,望向她的眉宇间俱是认真:“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谁,而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夫人你。” “朕对他好,全因夫人。” 即便长绥小子真是陆三的种,景宣帝也不会对他如何,顶多看不顺眼罢了。 他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得容不下一个小小稚儿。 这小子是夫人的心头肉,景宣帝便不介意将其纳入自己庇护的范围,只要阿绥是个有孝心的,莫让夫人操心。 如今得知那小子是自己的崽,这次关系不过是更近了一步,对阿绥今后的成长多了一份属于父亲的责任。 至少,他愿意成为阿绥的后盾,愿意将其托举至更高处。 他直白的言语,砸得云挽有些懵。 因为她,所以才对她所生的孩子好。 因为她,所以别人才能受益。 这样的话在云挽过往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未听过,她曾听过最多的话是—— 因为她命硬,所以克死了生母和丈夫;因为她不够好、不讨喜,所以也不配得到长辈的宠爱、旁人的亲近........ 云挽曾经怀疑过自己,最终选择充耳不闻,她以为自己活得足够坚韧与通透。 可为何此刻一颗心犹如被醋水浸泡,酸酸涨涨,就连眼睛也不受控制了,竟有落泪的冲动。 她死死地握住手心,不让自己失态。 叹息声自唇角溢出,景宣帝握住她的手,强硬地掰开她一根根紧握的手指。 果然,白皙柔软的手掌心掐出一片粉色月牙痕。 像哄小孩一样,他低头轻轻吹拂,温热的气息化作羽毛,挠得手心痒痒的,云挽略微不好意思。 景宣帝:“夫人是不是好奇朕为何就断定那小子是朕的儿子?” 云挽叹了口气,“因为阿绥的眼睛?” 微微垂首,下颌抵在她的发顶,景宣帝缓缓启唇:“只是其一。” “那小子生来食不得花生一物,否则便会起疹?” 云挽点头,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轻笑了声,幽幽道:“夫人有所不知,朕幼年时亦是如此。” 在云挽惊愕的眼神中,他言简意赅道:“不过仅有一回,且知晓的人不超过三人,朕是其一,一人已死,另一人便是如今的太医院院首。” “朕当时便在想,这天底下怎有如此巧合之事?” 景宣帝心底微啧,扯了扯唇角凝望她说:“只是如今证据尚不充分,想来不能听到夫人亲口承认了。” “不过在朕心中,长绥小子已与朕的亲儿子无异。” 既然是他的儿子,自然就不能顶着陆家小儿的名头继续做陆三的儿子。 如此难得的儿子,就该是他的。 云挽心神未定,揪住他的衣襟紧张问:“陛下要做什么?”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澈似明镜,此刻清晰地映着景宣的面孔,不安之色溢于言表。 低头扫了眼被她拽得越发松垮的衣袍,景宣帝眉眼含笑:“夫人,朕知你心中顾虑,不会乱来。” 纵然他迫切想要昭告天下,指着长绥小子对文武百官说:“此子乃朕亲子!如假包换!” 但他也必须得为夫人的名声考虑,势必不能让她背负上不守妇道、背叛丈夫等荒诞的声誉。 因而诸事还需从长计议,夫人所拥有的还远远不够。 “给朕些时间,信朕一回可好?” 他拥着怀中娇小的女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软和。 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未言之意,云挽默了默,微不可地点了下头。 “好。” 她就信他一回, 他若是骗了自己,今后她都不会再信他。 ........ 尽管如此,景宣帝对阿绥的偏爱与纵容一点儿也没有藏着掖着,明目张胆得很。 时常不是赏下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稀罕玩意儿,便是把他叫到勤政殿亲自过问功课。 这样的事对裴谦一类的人来说是苦不堪言的噩梦,然而对阿绥来说却格外有趣,因为景宣帝总是能应付得来他的各种奇怪问题。 譬如: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有书读?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免受饥寒?为什么不能把大齐以外的所有小国都纳入大齐版图?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再次被长绥小子的无数个‘为什么’狂烈轰炸,景宣帝头疾隐隐再犯,连忙召见群臣以躲清净。 霎时间,正殿内只余下阿绥一个人,御案旁摆放了一张小书案,他盘腿坐在书案前认真看书。 蓦然,眼前投下一道阴影,接着是气急败坏的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 第135章 非你不可? 阿绥定睛一看,是太子。 放下手里的书,他起身叉手作揖,声音清脆道:“太子殿下午安。” 不想太子横眉冷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面露厌恶:“少在这儿跟孤套近乎,快回答孤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这?” “这里是父皇的书房,你区区一个伴读有什么资格在这?” 一旁的宫人忍不住蹙眉,想上前制止,同伴朝她摇摇头。 陆家小公子虽受宠,可为难他的却是天子殿下,帮谁都是错。 有机灵的此刻偷偷去了寻江福盛拿主意。 察觉到来自太子的恶意,阿绥板了板脸,认真道:“陛下恩准我在这儿看书写字的。” 他年岁小,即便是站起来也比太子矮了一大截,距离近了只能昂起脖子看人。 然后看到了太子的大鼻孔。 以鼻孔看人。 阿绥瞬间想到了这句话。 “你算什么东西?父皇凭什么恩准你在这看书写字?这里可是书房重地,少了东西你担待地起吗?” 太子目光和语气不加掩饰充满的恶劣,余光瞥见御案旁明显是为四五岁幼童准备的书桌,他更是怒上心头。 他凭什么受父皇如此厚待?太子眼底满是妒意。 “来人啊!给孤把他轰出去!” 他恶狠狠下令,甚至伸腿踹了下书案。 受到撞击,案面上的杯盏摇晃,瞬间打湿了阿绥的书。 宫人暗道不好,试图劝说:“太子殿下,小公子在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 太子扭头瞪眼:“孤是太子,孤的话都不听了?” 他扫了眼小书案上的东西,伸手拿起看了眼后扔在地上。 “不许动我的东西!还给我!” 阿绥这下真的生气了,跑过去抢回自己的东西,对太子怒目以视。 他年纪虽小,生气起来一双凤目眼尾飞扬,颇具气势。 一刹那,太子的确被怵住了,险些以为见到了景宣帝。 意识到自己这个荒唐念头,他更生气了,当即伸手推了一把。 “破烂玩意儿,小家子气!” 阿绥下盘不稳,被他一推瞬间屁股墩着地,面色茫然。 “........” “不好了陛下!太子殿下推了小公子!”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入偏殿,诸臣只觉眼前一晃,上首的位置已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大臣掏了掏耳朵,问同僚:“方才那内侍说什么?” “好像是......太子动手推了小公子?” “小公子?哪个小公子?” 同僚白他一眼,“还能有哪个?自然是陆家的小天才。” “原来是那个孩子.......” 几人相视一眼,顿时心领神会,皆抬腿跟了上去。 休沐日被平白无故叫至这,有上等新鲜清甜爽口的瓜,谁不想吃上一口? 主殿,景宣帝疾步而至,一踏进门扇,便闻太子的声音: “你娘是个狐媚子,你也惯是个溜须拍马之人,无耻!” 他脸色顿时沉下来,“你说谁无耻?” 众人回头,只见景宣帝阴沉沉地站在殿门口,紧紧盯着太子,眸若寒冰。 太子被看得脑袋嗡嗡作响,双腿微颤,“父、父皇?” 景宣帝大步流星朝他走去,重复问了遍:“你说谁无耻?” 太子呐呐,不敢言语。 落后一步赶来的江福盛乍然出声:“哎哟老奴的小公子唷,你怎么在地上?谁推了你?” 他一吆喝,景宣帝转眸看向此刻坐在地上的阿绥,心里咯噔。 “你们都是死人吗?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呵斥完一旁的宫人,他快步来到阿绥面前蹲下,扶住他的肩膀,关切道:“伤到哪里了?朕瞧瞧。” 说着要去检查他的胳膊和腿部,直到摸完骨头发现没问题才松了口气。 “起来,地上凉。” 阿绥却不肯起,坐在地上抬袖抹眼泪,嚎啕大哭:“陛下!我娘不是狐媚子!我没有拍马屁!阿娘做的东西不是破烂玩意儿!我不无耻——” “呜呜——” 景宣帝脸色骤黑,他转头看向太子,语气冰冷:“这是你说的?” 太子后悔又不甘:“父皇,儿臣只是——” 景宣帝冷声打断:“是不是你说的?” 太子不敢撒谎,却也不想承认,顿时沉默。 而此刻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景宣帝眼含愠怒:“对一个稚子口出恶言,这就是你的君子涵养,储君风范?” “道歉!” 太子不可置信:“父皇!” 景宣帝不为所动:“朕说得不够清楚?向长绥道歉,稍后再亲自去向你云母妃道歉。” 太子备受打击:“凭什么?!他不过是三弟的伴读!儿臣只不过是气上心头一时失言罢了。” “凭朕是你父皇!凭这天下是朕做主!” “可是父皇,儿臣才是您的儿子!” “是吗?”景宣帝冷笑,看向太子的目光冰冷陌生:“你当真以为朕只有你一个儿子?这太子之位非你不可?” 从偏殿赶来的大臣进来便听到陛下疑似废储的话,顿时脚下一个趔趄: “圣上息怒!圣上不可呐!” “太子殿下,还不快向圣上认错?” 说话的臣子忙给太子使眼色,其他人连忙劝告:“是啊殿下,顶撞圣上、忤逆天子可是死罪,莫要将小错酿成大错呐!” 景宣帝神色冷峻:“如此品性,百年后朕怎敢放心将的大齐江山交给他?” 为首的大臣:“陛下息怒,废储之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将动摇社稷之根本,万不可儿戏啊!” “请陛下三思!给太子殿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殿下年少心性不稳,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请您给殿下一次机会!” 主要是废了太子,也没有别的合适人选呐! 谁让陛下子嗣稀少,就这么两个儿子?三皇子更不用说了,平日功课做得一塌糊涂,让他当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几位大臣愁眉苦脸,颇觉大齐未来国运堪忧,前途渺茫。 唉! ------------ 第136章 握手言和 太子脸白如纸。 他听出来了,父皇竟动了要废他的念头。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一时失言。 明明不过深秋,他却如至寒冬,整个人如坠冰窖,僵在原地,双膝发软。 掩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心头是止不住的恐慌。 他怔怔地望着景宣帝,哑然艰涩喊声:“父皇.......” 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是个骄傲的人。 景宣帝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目光仅仅投来凝视,周围的空气便仿佛瞬间凝固,压迫感似潮水般涌来,排山倒海,令人窒息。 一个知错不改、胆敢肆意顶撞自己的太子........ 景宣帝静静站立,眼眸深邃如墨,晦涩难辨。 前来看戏的几位大臣见状暗道不好,再这样下去,陛下动起真格来,谁也拦不住,搞不好他们几个脑袋也要搬家! 品级最高的大臣顶着骤大压力,出声劝告:“殿下,还不快向陛下认错,向陆小公子道歉?” 以前他们怎么就没看出这太子跟头倔驴似的? 关键是,他倔的没道理呐!此事本就是他有错在先,欺负幼童,说出去都丢脸。 若不是有损风骨,他真想跪下来给太子磕头。 适才还在嚎啕大哭的阿绥,此刻也忘了哭,眼泪珠子挂在睫羽上欲坠不坠。 江福盛拿来柔软的干帕子给他擦眼泪,免得待会儿风干后阿绥脸颊生疼。 阿绥扬起下巴乖乖配合,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场面,有些好奇。 看着战战兢兢的大臣,脸色苍白的太子,以及不怒自威的景宣帝,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小内心对帝王的认知越发清晰,越发景仰、羡慕。 要是他能当皇帝就好了。 阿绥主动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向景宣帝,软软地喊了声:“陛下。” 脆生生的稚音打破冷凝的气氛,众人下意识看向阿绥。 手指被一道柔软温暖的触感包裹,景宣帝垂眸。 阿绥握住他的食指,轻轻扯了扯,扬着小脸像大人一样哄道: “陛下不要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太子殿下不愿意道歉就算了,不要紧哒。” 景宣帝一顿,盯着他的小脸蛋问:“他方才动手推了你,还出言不逊羞辱你,弄湿了你的书,你不生气?” 阿绥皱了皱眉,如实道:“刚才有一点点,不过现在不生气了。” 他扭头看了眼太子,不好意思说:“而且我也有不对,我不该激怒太子殿下,若是一开始他赶我走的时候我走了,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陛下也不会这般生气。” 心间涌现一股暖流,景宣帝凌厉的面容逐渐缓和,“你怕朕生气?” 阿绥诚实地点点头。 他看了眼大臣所在的方向,口齿清晰道:“他们都在劝您息怒,说明您生气的后果很严重,阿娘说人在生气的时候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这样不好。” “而且我不想您生气,生气会头疼,很难受。”他澄澈的眼眸中含着浓浓担忧。 他听阿娘说,陛下有头疾。 陛下是个好人,对他和阿娘很好,阿绥不希望他生病。 景宣帝怔然,被这么个才到他腿的小子关心,内心复杂。 一旁的众人内心唏嘘。 听听!听听! 多么善解人意的小天才呐!听得他们几个老家伙都要老泪纵横了。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的那一方,如今却为了大局,主动咽下委屈,反倒体贴地劝起别人来。 几位大臣既羡慕又遗憾。 陆三虽命短,但命好啊。 同时心底隐隐对那位盛宠在身的云妃有所改观,能教出这么懂事的孩子,能是什么蛊惑人心的妖媚之人? 江公公眼中含泪,他家小殿下乖得唷。 “太子殿下,我们握手言和吧?不要让陛下生气,让陛下难做,陛下每天也很辛苦哒!” 阿绥主动朝太子伸出手,眼含期待。 太子面色僵硬,并不是很想握。 但好在,他也不是傻子,于是在众目睽睽下,他咬牙握了下阿绥小手,很快便松开。 他转头看向景宣帝,语气低落:“父皇,今日是儿臣之过,不该出言不逊顶撞您,儿臣知错了。” 太子想清楚了,以他如今的实力根本没法和父皇抗衡,而父皇,也根本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景宣帝扫了眼,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继续。” 那就是要他道歉了。 太子压住心里的不舒服,对阿绥作揖一拜执歉礼:“陆长绥.......对不起。” 阿绥后退半步,干巴巴道:“没关系。” 景宣帝:“在这跪上两个时辰,长长记性。” 太子的不情愿他看在眼里,正因如此,景宣帝势必要挫挫他的锐气。 他不需要一个盲目自大、仗势欺人的太子。 太子垂下头,道是。 他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油然而生,既有对阿绥的,也有对景宣帝的。 还有这些大臣,根本没有考虑过他身为太子的威严,逼迫他向一个母亲受宠的小儿道歉。 太子顿时想念舅舅了。 若是舅舅在,肯定会为了他同父皇据理力争。 只有舅舅懂他这些年的苦楚。 废储危机平安度过,几位大臣纷纷抬袖抹去额头被惊吓出的冷汗,接着纷纷告退。 出了勤政殿,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果然,皇家的事也不是那么好八卦的。 ........ “真没有哪里受伤?”景宣帝询问。 阿绥眨了眨眼,摇头。 尽管太医检查,景宣帝还是不放心,提着阿绥翻来覆去一顿检查,确认他身上当真没有伤口后才放心。 “今日的事你没错,不用内疚,以后谁敢欺负你,你不用谦让,直接反击回去,朕自会为你做主。” 睨了眼阿绥只剩一点红的眼睛,景宣帝难得赞了句:“不过你今天做得也不错。” 阿绥表情骤亮:“陛下您是在夸我吗?” “嗯。” 景宣帝弯腰单臂抄起他朝外走,不忘认真叮嘱道:“别告诉你娘。” 阿绥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懒懒地哦了声。 ------------ 第137章 故作坚强 栖云宫。 一下御辇,阿绥抛下景宣帝,飞快地跑入主殿。 “阿娘!” 轻快的呼喊是秋日里最美妙的旋律,也就只有在云挽面前阿绥才会展露不沉稳的一面。 云挽在给阿绥缝制鞋袜,听到动静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展开双臂迎接孩子的到来。 捏了捏他脸颊的肉,云挽恋恋不舍地松手,温声道:“下次慢些,阿娘又不会跑。” “这几日下雨,阶上有水,小心别摔着了。” 阿绥趴在她的膝盖上,重重点头:“嗯!” 见他小脸泛红,尤其是眼睛一圈,云挽以为是来时吹了风,担心地伸手摸了摸阿绥的后颈背,并未出汗。 不留神拍到他的后臀,阿绥嘶了声,倒吸一口气。 云挽凝眉,“怎么了?” 阿绥瘪瘪嘴,不高兴说:“屁股痛。” 一听他屁股痛,云挽立马着急,“怎么会屁股痛?是不是摔到了?” 刚跨进门槛的景宣帝闻言心里咯噔。 不等他开口,阿绥扭头看他一眼,冲云挽摇头,又叹了口气说:“没事阿娘,陛下不让我告诉您。” “?” 此地无银三百两。 霎时间景宣帝气笑了,抬起的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犹豫间,云挽看了过来,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温温柔柔道问:“陛下,是发生了什么妾身不能知道的事吗?” 景宣帝面色一僵,鞋履落地的一瞬大步迈向她,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夫人先莫急,待朕向你解释。” 云挽笑吟吟望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她分明是笑的,景宣帝却坐立难安。 他清了清嗓子,三言两语将勤政殿太子与阿绥之间发生的事概述。 听后云挽未置一词,脸上的笑意却明显淡了。 景宣帝赶忙补充:“夫人放心,朕已让太子给长绥道了歉,罚跪两个时辰,明日他会亲自来向夫人道歉。” 他幽幽扫了眼趴在夫人腿上,一脸天真的阿绥,万分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 阿绥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他没有告诉阿娘呀,明明是陛下自己主动告诉阿娘的。 云挽摸了摸阿绥滑嫩的脸蛋,嗯了声。 景宣帝心里再次咯噔。 嗯是什么意思? 云挽这时开口:“妾身明白了。” 说完她低头和阿绥说话,语气温柔似水:“让阿娘看看摔得严不严重?” 她半抱起阿绥,伸手去掀他的上衣薄裳。 阿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屁股,双颊飘过两朵红云,小声害羞道:“阿娘,我是个大孩子了........” 大孩子的屁股不能随便看,而且他还是个男子。 景宣帝啧了声,帮忙说话:“太医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到筋骨,夫人不必担心。” 再说,这小子穿的厚实,摔个屁股墩不碍事。 见孩子害羞,云挽只好作罢:“好吧,阿娘不看了,要是有哪里不舒服要和阿娘说。” “还有点痛,要阿娘揉揉!” 阿绥赖在她怀里,肆无忌惮地撒娇,有了小孩样。 云挽自然不会拒绝,掌心覆在他闷痛的地方轻揉。 景宣帝不爽,但此时此刻也不敢多言。 阿娘身上香香的,靠在她怀里阿绥浅浅打了个的呵欠,开始犯困。 小孩子精力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像大人每日精力大致差不多,气血充沛者则精神奕奕,气血不足者则春困夏倦秋乏冬眠。 云挽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脊背,像婴孩时期哄睡般。 阿绥闭着眼,脑子尚未停歇,忽然睁开眼问:“阿娘,狐媚子是什么意思?” 云挽顿住,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目光淡淡。 景宣帝顿时汗流浃背。 突然觉得这小子记性好也不是件好事。 云挽却没有计较的意思,柔声对阿绥解释:“意思不是很好,咱们把它忘了,乖。” 阿绥哦了声,旋即撇撇嘴不忿道:“太子殿下说您给我做的书具是破烂玩意儿......哼!” “才不是破烂玩意儿呢!” 他虽然主动和太子握手言和了,但不代表心里能原谅对方。 今日他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 生怕这小子又漏出什么,景宣帝出声:“夫人,天色不早了,朕命人送长绥回去吧?” 云挽:“妾身想和阿绥一同用膳。” 景宣帝立马改口:“那就留下来,让他睡偏殿,明日清早再回去。” 云挽:“谢陛下。” 景宣帝讪笑:“夫人太客气了。” 客气还在后头,整个用膳期间除却母子俩偶尔的对话,格外安静。 景宣帝独自一人默默进食。 戌时末,云挽从偏殿回来,正好碰见景宣帝撑头抚额,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云挽蹙额,上前询问:“陛下怎么了?” 景宣帝叹了口气,“下午被太子气得厉害,似乎头疾犯了。” 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云挽眯眼启唇:“既如此,妾身让人去给您喊太医。” 她转身就要去喊人,景宣帝及时拉住,摆摆手故作坚强道:“不用了。” “朕缓缓便好。” 见状云挽点点头,朝内室而去。 景宣帝愣怔,“夫人去哪儿?” 云挽:“自然是沐浴。” 景宣帝下意识起身,“朕陪夫人!” 云挽笑了笑,“陛下头疾重犯,还是休息为好,妾身只想一个人沐浴。” 话落,她独身而去。 待云挽沐浴出来,她便径直上了床榻,准备休寝。 被遗忘的景宣帝默了默,灰溜溜地进了内室,就着云挽沐浴过的热水随便洗了洗,又灰溜溜出来。 意识到云挽心里有气,不想与自己说话,景宣帝难得没有勾勾搭搭。 夫人虽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却比生气更可怕。 烛火灭了大半,隔了片刻,耳边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躺在外侧的景宣帝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夫人生气了。 夫人都不愿意理他。 夫人对他着实冷淡。 夫人的气何时能消? 不对! 脑海中猛然浮现卫通与高侍郎的话—— 夫妻间任何产生误会与隔阂,必须当日解决,否则便成了隔夜仇。 隔夜仇! 景宣帝蓦然心惊,忙支起上身轻唤云挽:“夫人,醒醒。” “朕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入睡不久便被吵醒的云挽:......... 已气炸。 ------------ 第138章 太子道歉 “请问陛下,到底有何重要的话非要在这个时辰同妾身说?” 从睡梦中被喊醒后,云挽语气幽幽。 松散如墨的青丝吹落在两侧,遮住她半张侧脸与神情,即便如此,依旧能令人察觉到她的郁气。 ‘非要’二字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语调加重。 糟糕。 夫人似乎更生气了。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景宣帝蓦然心虚。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卫通和高侍郎,否则自己也不会做出这般不明智的选择。 伸手试探性地攀上她的肩头,见她未躲开,景宣帝低声哄道:“夫人莫气,是朕不对,吵着夫人睡觉了。” 云挽侧坐榻内,闻言头颅微撇,扯了扯唇道:“陛下还是说要紧的事吧。” 见状知她气未消,景宣帝斟酌措辞问:“夫人不理朕,是在生朕和太子的气?因为太子对长绥动手的事?” “妾身不敢。” 云挽抿了抿唇,继续道:“太子殿下乃您的长子,又是大齐储君,身份尊贵,是您重要的人,妾身不过一介后妃,怎敢生您父子俩的气?” 她语气清清冷冷,听在景宣帝耳中便如娇嗔无疑,一点儿也不恼。 “夫人不许胡说。” 他进一步靠了过去,抬手轻轻把人按在胸口,声音低沉悦耳:“夫人与长绥更是朕心里重要的人,太子身份再如何,在夫人面前也是晚辈,他该称呼夫人一声庶母。” 长绥小子虽然说话不算数,嘴巴是个小漏勺,但谁让他是自己的崽呢? 倏然想起中午他当着众人面前表露对自己的关心,景宣帝内心顿时膨胀。 还是个贴心的孩子。 试问这天底下有几个父亲能收到来自儿子的关心?至少太子和三皇子就从未对他表露过。 心寒。 “当着大臣的面,朕也不好对太子过于苛责,否则旁人不知缘由,会误以为太子是因长绥而受罚,对你们母子俩不利。” 午后那会儿他的确动了废储的念头,冷静下来倒是庆幸有的大臣相阻。 景宣帝深知,他可以责罚太子,可以废储,但绝不能将云挽母子俩牵扯进来,绝不能让众人以为是他对母子俩的宠爱导致的。 否则,那些明里暗里支持太子的人,便会转而攻讦云挽母子俩,尤其是流言伤人,防不胜防。 他总不能封去所有人的口舌,这与暴君何异? 闻言云挽眸光微动。 景宣帝下颌抵在她的颈窝,蹭了蹭说:“夫人若是心里还有气,不妨冲朕撒,莫要埋在心底生闷气。” 打也好骂也罢亦或是咬他两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旁人不知道。 “你教导长绥少动气,对身子不好,怎么轮到夫人自个儿了便忘了?” 云挽扭头哼了哼,“妾身可不敢冲您撒泼。” 他有心解释,她自然也听进去了,下午那点子气早就散了。 景宣帝心底一喜,耳畔又听她说:“妾身气得不仅仅是太子对阿绥动手。” 语气顿了顿,云挽索性说出心里话:“妾身还气您为何要叮嘱阿绥故意隐瞒?难道妾身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 还不让阿绥告诉她,难道明日她就不会知道了? 景宣帝叫苦不迭,忙声解释:“夫人自然不是这样的人,是朕想岔了,夫人最是宽宏大量。” 云挽:“纵使阿绥被推在地上,不是陛下的错,妾身又怎会怪您?” 景宣帝颔首:“是是,朕的错,夫人不气了。” 卫通说了,夫人不会有错,他牢记得很。 总算是说开了,没有将误会留至明日,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原处。 还欲张口说什么,云挽凝声沉沉道:“那么请问陛下,妾身可以睡了么?” 对上她面无表情,眼神困倦的小脸,景宣帝讪笑,“夫人睡吧。” 话落,云挽径直躺下,闭眸入睡。 景宣帝跟着躺下,长臂不安分地揽上细腰,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喟叹一声。 终于又可以搂住夫人入睡了。 ........ 次日李贵妃携太子前来道歉,满宫里都盯着,毕竟昨日太子因目无尊长顶撞圣上、对云妃出言不逊而罚跪之事不是什么秘密。 这是云挽第一次见到穿着打扮出奇素净的贵妃,脸上挂着笑,身旁的太子垂着头,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不知是真是假,走路姿势略微吃力。 注意到她的目光,李贵妃开口:“让云妹妹见笑了,太子昨日在勤政殿跪了两个时辰,回去后本宫痛心于他险些铸成大错,便又命他跪了两个时辰。” 她推了推太子,神情严肃:“太子,还不快向你云母妃认错。” 眼底的阴郁一闪而过,太子朝云挽躬身,声音无甚起伏:“儿臣昨日失言,今日特来向云母妃赔罪,望您原谅!” 将母子俩的行径看在眼里,云挽语气温和:“太子的歉意本宫收下了,既然你腿上有伤,便赶紧起来吧。” “来人,给太子殿下赐座。” 太子:“谢云母妃。” 李贵妃抬眼打量四周,眸底闪过复杂。 她很快掩饰,语露羡慕道:“妹妹这儿可真是宽敞奢华,美得恰到好处,陛下对妹妹还真上心。” 云挽淡笑:“娘娘谬赞了,不及贵妃娘娘的瑶华宫半分。”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客气话,李贵妃笑了笑没再提这茬,而是问: “怎么不见陆小公子?昨日多亏他不与太子计较,劝阻陛下,本宫还想当面谢他一番呢。” 云挽摇摇头:“此话言重了,长绥不过个小娃娃,担不起娘娘言谢。” “今晨那孩子便回了弘文馆,让贵妃娘娘白跑一趟了。”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对太子的道歉也接受良好,面上丝毫瞧不出一丝冷淡或不满,有的只是客气与疏离。 李贵妃不禁失望。 既然目的已达,她同云挽也没什么好聊的,随便扯了几句便找借口回去了。 云挽无有不应,从前殿出来在四处转了转,回来时瞧见在大门甬道探头探脑的人。 她犹豫了下,温声问:“要进来坐坐吗?” ------------ 第139章 京郊狩猎 惠嫔僵了下,然后磨磨蹭蹭地进来。 嘴上不忘说:“既然你诚心邀请,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坐坐吧。” “。” 宫人撤下方才贵妃与太子用过的茶盏,重新上了茶水。 云挽抿了口热茶问:“你来栖云宫是有什么事吗?” 话落遭到惠嫔白眼,“没事就不能转悠了?这皇宫这么大,我就爱四处瞎逛。” 她左右扫视了一圈,仿佛随口一问道:“听说贵妃娘娘和太子来亲自向你道歉了?” 云挽瞬间明白她为何而来,敢情是想来看戏的。 回想一下,的确如此,有热闹的地方就有惠嫔。 诚如景宣帝所言,惠嫔是个拱火能力很强的人,需要时到处拱火,还能不惹一身腥臊。 “她们离开不久。” 闻言惠嫔面露失望。 她原还想看看贵妃和太子道歉是什么模样呢。 云挽佯装未见,转言道:“你上次说的,我信。” “嗯?你说什么?”惠嫔沉浸在失落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挽耐心解释:“上回你让我小心张才人,我信你。” 愣了下,惠嫔迟疑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 云挽心中转圜,思考了下她这话的意思,反问道:“这话该我问你,是她做了什么让你心生忌惮?” “忌惮?”惠嫔神情不屑:“怎么可能?我只是不大喜欢她罢了。” “为什么呢?” 犹豫了下,惠嫔盯着她瞧了好半晌才道:“看在你独得圣宠的份上,我告诉你也无妨,你可别告诉别人哦。” “好。”云挽爽快答应。 惠嫔:“慎答应你还记得么?就是毁容那个。” 云挽自然记得,甚至心底犹记得当时孤立无援的无助与恐惧,这辈子她都不会忘。 惠嫔丢下一则消息:“她毁容一事与张才人脱不了干系。” 闻言云挽神情愕然。 惠嫔:“这也是我无意中得知的,回去后细思极恐,按理说慎答应起疹瞧着虽然可怕,但只要及时用药,痊愈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又怎么会无端毁容呢? 她偶尔有次见过慎答应的脸,脸颊溃烂得不成样,之后结了痂却不可避免地留下了难看的疤痕,无法恢复。 云挽立马领会:“你的意思是张才人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 惠嫔嗯了声:“她位分低,与性子嚣张跋扈的慎嫔同住一个屋檐,难免有摩擦,日子过得艰难也是正常。” 就连她自己,以前也与慎嫔产生过龃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初慎嫔一事是冲着淑妃而去,其背后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贵妃不可能真让慎嫔毁容,慎嫔也绝不可能为了配合贵妃真让自己毁容。 结果却不仅真毁了容,降了位分,成了贵妃的弃子,搬去其他宫住,张才人间接成了最大受益者。 这倒也不无可能,几次接触下来,张才人给云挽最大的感官便是心思细腻。 看似小心翼翼,实则必要时直击重点。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知。”她默默记在心里,向惠嫔道谢。 惠嫔摆摆手,有种秘密终于宣之于口的快感,“小事,以后旁人问起来,你只要别说是我说的就行。” 她不想惹来麻烦,不然谁知道张才人会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自己下药? 聊完张才人,两人再未提起她,只随口聊了些其他琐事。 临近晌午,茯苓进来:“主子,小公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云挽已经瞧见阿绥。 “阿娘。” 他记住云挽的叮嘱,没有跑着冲进来。 云挽惊讶,“乖宝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早上才把人送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又见着了。 阿绥问:“阿娘,裴谦说过几日他要跟他爹去京郊狩猎,我能一起去吗?” 京郊狩猎? 云挽想起前几日似乎听景宣帝提起过,从皇宫前往皇家狩猎场约莫半日功夫,统共进行三日。 她对狩猎无感,不愿来回折腾,因此不打算前往。 不过阿绥想去,她自然不会拒绝,“可以,你去问问陛下同不同意带你去?” 阿绥点头,打算待会儿就去问陛下。 “这就是你儿子?” 望着母子俩的互动,一旁的惠嫔忽然出声。 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后脑勺圆润饱满的阿绥。 云挽颔首,向阿绥介绍:“这是惠嫔娘娘。” 阿绥转身站直,自觉问好:“惠嫔娘娘午安。” 见到他的脸,惠嫔眉心紧皱。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小孩眉宇间和圣上有几分相似? 云挽疑惑:“怎么了?” 惠嫔摇摇头,“将来是个美男子。” 阿绥一听,愣住了:“阿娘我不要长得美,我要长得高大强壮!” 云挽轻笑:“美就是俊,长得俊不代表不能高大强壮哦。” 阿绥:“像陛下那样嘛?” 对上惠嫔挑眉打趣的眼神,云挽无奈点头。 阿绥呼了口气,“那可以。” 又俊又高大,是他想要的样子。 ......... 中午景宣帝来栖云宫用膳时,得知阿绥想去狩猎场自然同意了。 “夫人真不去?” 云挽摇摇头。 让这父子俩去,兴许还能增进父子间感情。 景宣帝面露遗憾,倒也没有强求。 来回奔波,夫人的身子骨的确吃不消。 阿绥剥了只虾仁放进云挽碗里:“阿娘乖乖在宫里等着,等我给您猎只大老虎!” 云挽未回应,景宣帝已然嘲笑:“就你那黑漆小弓还想猎老虎?” 阿绥不满道:“怎么了嘛!不行吗陛下?” 景宣帝啧了声,“你能猎只兔子就不错了。” 被小看了,阿绥不高兴,当即伸手从他碗里夺回自己剥的虾仁。 “........” 三日后,景宣帝率众人在羽林军的护送下前往京郊围场狩猎。 前往之人多为男子,少数女子,皆身着骑服骑马前往。 阿绥坐在景宣帝身前,浑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晶亮地望着前方。 “启程!” 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城。 一大一小不在,栖云宫瞬间清静下来。 云挽闲来无事,便呆在香室,想着几日眨眼便过去了。 两日后,从香室出来,云挽发现茯苓正从外回来,站在檐角下一脸焦色。 见到云挽如见到了主心骨,茯苓按捺住焦灼在她耳畔道: “娘娘,御前传来消息,陛下受伤了!” ------------ 第140章 群狼攻击 京郊皇家围场。 狩猎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随行的臣子文武皆有,其中不少携带家眷,恰似踏青,反倒狩猎的角逐并不激烈。 此非正式大型的秋狩,之所以举行更大原因是为彰显君臣亲近,让整日忙于朝政的大臣们疏松筋骨罢了。 裴谦坐在他爹承恩公的马上,目光炯炯,看到猎物便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驾马追上去,被他爹一巴掌呼在天灵盖后老实了。 承恩公朝景宣帝含笑道:“陛下,臣先行一步了。” 景宣帝颔首。 阿绥同样坐在景宣帝身前,头戴一顶圆盔胄,露出白净清秀的脸,表情严肃,手上握着他心爱的黑漆羽弓,认真地注视每一片草丛,试图发现猎物的踪迹。 盔胄紧紧贴在他的脸颊上,瞬间挤出两坨奶膘,他抿着嘴,乍一看有模有样的。 景宣帝低头瞧了眼,心底微啧。 这小子认真的样子像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极为喜爱这位陆小公子,走哪儿都带着,这殊荣,两位皇子都比不上。 也幸好,今日两位皇子并未前来,否则不知该会想些什么了。 树后忽然传来动静,阿绥顿时注意到,立马搭箭举起自己的小弓箭。 此处尚在围场外围,大概都是些攻击性不强的食草走兽。 的确如此,不一会儿树后蹿出一只灰兔子,眼睛如黑曜石,正咀嚼着地上的杂草。 阿绥将箭头对准兔身,想起景宣帝说他连兔子都猎不到,顿时小脸绷得紧紧的。 有了这把黑漆小弓后,阿绥隔三岔五便会去校场,因此准头练得不错。 景宣帝瞥了眼,浓眉微扬。 在以为阿绥要放箭之时,他却忽地松了弓弦放下了箭。 景宣帝:“怎么?不猎兔子了?” “陛下。”阿绥抬头悄声对他说:“那只兔子好像有小宝宝了。” 景宣帝朝那只灰兔子定睛一瞧,还真是。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问。 阿绥犹豫了下如实道:“它肚子鼓鼓的,而且在扒草,这是兔娘亲想要筑巢的行为。” 这是他在书上看到的,这时候想了起来。 他扭头问景宣帝,目光希冀:“陛下,我们放了它吧?” 等这只兔子生了宝宝,宝宝长大后再来猎也不迟,这样就有更多小兔子了。 围场狩猎的确有不杀有孕猎物的规矩,不论是兔子亦或是其他兽类。 抬手弹了弹他的奶膘,景宣帝欣然同意:“随你。” 他抬手抚掌,发出突兀的声音,受到惊吓的母兔子当即撒腿蹿入浓密的草丛,踪迹消失。 不过,该说的阿绥还是要说:“陛下,不是我猎不到兔子,是事出有因,您不能笑话我!” 不然他回去就告阿娘。 他发现了,陛下最怕阿娘了。 他鼓起脸颊,一本正经说道。 景宣帝哼笑:“你小子小小年纪倒是记仇。” 也不知像了谁。 在外场待得不久,景宣帝下令,一行人往内场而去。 与外场的小兽不同,内场多为狐、鹿、猞猁等。 景宣帝亲自射杀了几只白狐,准备留着给云挽做狐裘。 看了眼面前的小崽子,他寻思便留一块皮毛给这小子做围脖。 阿绥不知他心中所想,兴致冲冲地也射了几箭,结果都落空了,不禁气馁。 景宣帝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奇怪的是,此处格外静谧,甚至连一只角鹿都未遇上。 难道此处猎物已被人射杀完? ........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半山坡郁葱的灌丛中,数双绿油油的兽瞳紧紧盯着底下的猎物。 侍卫长皱眉,向景宣帝开口道:“陛下,此处不大对劲——” “啊!” 不等他说完,不远处传来凄厉叫声。 接着前去拾捡猎物的侍卫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出现,惊恐地看了眼身后:“有、有狼!” 此话一出,众人心惊,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心神骤凝。 只见半坡上蓦然出现一头老狼,皮毛暗淡,身形饥瘦,正望着他们的方向,绿幽幽的眼睛满是垂涎。 而它的嘴巴正咀嚼着从侍卫身上撕下的血肉。 这是一头饿了很久,也蛰伏了很久的老狼。 见被发现,老狼前肢后伏,接着猛地朝众人腾冲而来。 侍卫连忙举刀抵御,神情警惕。 侍卫长暗道不好,狼向来是群居动物,出现一头,意味着附近定有其他的狼。 果然,在几个回合下,老狼性命垂矣。 它自知不敌,仰首一声长嚎,树林中出现十几头狼,将众人困住,每一头狼眼中俱是对猎物的欲望。 倏地,为首的狼一声嚎叫,双方进入厮杀。 景宣帝被侍卫护在中央,他面色沉着一手捂住阿绥的眼睛,用披风遮挡,一手举剑。 手起剑落,顷刻间斩杀一头恶狼。 很快,两头狼死在他的剑下。 狼首领立刻意识到景宣帝是这群两脚兽的首领,它死死地盯着他,在找准机会后凶狠地扑了过来。 侍卫长:“陛下小心!” 他没有心思去想为何这些恶狼会忽然出现在围场,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在援兵到来之前保护好帝王。 景宣帝早便注意到狼首领的动机,双腿一夹迫使身下的马调转方向,成功躲开狼的攻击。 同时马儿受惊,开始不受控制,他果断抱着阿绥翻身下马。 阿绥在见到满身是血的侍卫时便被景宣帝蒙了眼睛,又听到狼嚎声,之后便一直被严严实实护着。 看不到场景,光是听声音阿绥便明白他们处于危险之中,因此即便心里害怕,依旧没有发生声音,更没有哭,紧紧地揪住景宣帝的衣襟,不给人添麻烦。 激烈斗争下,援军匆匆赶来。 眼见大势已去,伤痕累累的狼首领率领残剩几头狼突破重围,转身奔入密林深处。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瘫在地上。 而在此时,无人注意到原本应该已闭眼断气死去的老狼,倏地睁开了兽瞳,接着拼尽全力朝着景宣帝与阿绥的方向扑去—— “陛下——” 匆匆赶来的卫通见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 第141章 受伤昏迷 云挽得知消息时,景宣帝已被羽林军护送回皇宫。 她赶到紫宸殿,见到羽林军将殿外围得水泄不通,心中的担忧更甚。 若不是那个男人伤势严重,怎会出现如此架势? 踏入殿内,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宫人行色匆匆,数位太医面色严峻,围在龙榻前。 而阿绥,则被江福盛牵着手站在一旁,眼眶红彤彤,身上的衣裳乱糟糟,沾着草屑与干涸发暗的血迹。 云挽浑身一阵阵发软,立即冲过去抱住阿绥,上下检查。 “乖宝,有没有哪里受伤?” 见到云挽,阿绥强忍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扑进她怀里呜咽不已:“阿娘我没受伤,受伤的是陛下.......呜呜。” “陛下被狼抓伤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即便早慧如阿绥,也不过是个孩子,头一回目睹那样的场面,还是被吓到了。 云挽心口一阵阵发疼,轻拍他的背帮忙顺气,“阿娘知道了,不怕了不怕了,阿娘在。” “陛下是天子,受上天眷顾,不会有事的。” 阿绥没事,她长舒一口气,柔声抚慰。 在阿娘怀里哭了会儿,阿绥紧张不安的情绪才得到缓解。 他抬头开口:“阿娘,陛下是因为——” 话未说完,一旁的江福盛出声打断:“娘娘,请借一步说话。” 他看向云挽。 云挽愣了下,察觉到他眼中的含义,微微颔首。 偏殿。 确认无其他人,云挽带着满腹疑惑道:“江公公请说。” 江福盛压着嗓音低声道:“娘娘放心,陛下只是伤口瞧着骇人了些,实则并无性命之忧,如今这架势也是做给外人看的,还请娘娘莫要忧心过度,伤了身子。” 云挽神情微愕,旋即展颜:“当真?可我看方才宫人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去........” 江福盛:“那是陛下伤口的包扎换洗下来的血水,陛下的伤在围场时已处理过,只是一路颠簸回来伤口难免裂开了些。” 他没有说的是,幸亏是狼爪上无毒,现在也不是夏日,否则深可见骨的伤还真不好说。 闻言,云挽便明白景宣帝应当是另有打算,江福盛主动告知于她,应当也是他的叮嘱。 一时间,内心复杂。 江福盛继续道:“另,小公子方才是想说陛下受伤是因为他。” 云挽怔忡:“这.........” 她低头看向被自己乖乖牵手的阿绥。 阿绥点头,他的确是想说这句话,不过江公公怎么会知道? 江福盛轻声道:“确有小公子的因素,围场为何出现狼群尚未查明,当时那般危急情况下,陛下的确能躲开,只是那样的话便会将小公子暴露于狼口下。” “因此陛下宁可受这一爪,也不愿意小公子受伤。” “只是其中关窍外人并不知,陛下也不希望此事传出去,其中利害娘娘应该明白。” 云挽自然明白。 就好比在太子一事上,他不愿意把她和阿绥牵涉进去,为的就是最大程度减少旁人诟病的机会。 她望着一脸内疚,情绪低落的阿绥,心底喟然。 这厢,江福盛蹲下胖胖的身躯,对阿绥说:“小公子,陛下受伤是狼的错,谁也不曾预料到那头狼是装死,陛下也是,因此才被那头狼偷袭了,与你无关明白吗?” 阿绥猛地抬头,“真的吗?” 江福盛一脸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含笑点头道:“是的,不信待陛下醒来你亲自问问?” 阿绥:“好。” 江福盛笑意加深,“所以方才的话以后可千万不能说了,否则你与娘娘都会遭到诘难明白吗?” 小小年纪的阿绥似懂非懂,他隐隐能察觉到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江公公的话他大致能理解,却又不是特别懂。 他仰头看向云挽,对方朝他点点头,所以阿绥立即答应:“明白,谢谢江公公。” 江福盛一脸欣慰:“小公子真乖,奴才带您下去换一身衣裳吧?” 阿绥身上穿的还是在狩猎场的骑装,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裳经此一遭变得皱巴巴,布满尘土血渍,白净的脸蛋亦成了小花猫。 宫人此前便想带他去换洗,无奈阿绥坚持要等到景宣帝醒来才肯离开,因而原本的香宝成了臭宝。 云挽捏了捏他的耳朵,“去吧,阿娘就在这陪着陛下,阿绥乖乖和江公公去换洗衣裳,不然等陛下醒来就要见到一个脏脏阿绥了。” 阿绥忙摇头,面露抗拒。 他主动牵上江福盛的手,“江公公麻烦您带我去沐浴换衣吧!” “欸欸好。” 江福盛笑得一脸褶子,不过等出了门便换上了忧心忡忡的沉重面孔。 云挽在紫宸殿等了不知多久,直至黄昏落日,殿内点上了所有烛火。 太医院这时道:“云妃娘娘,陛下暂无大碍,臣等先退下。” 云挽:“辛苦诸位了,待陛下醒来,我会同陛下说明。” 太医们:“不敢当,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他们离开后,殿内他霎时间只余下云挽一人。 她起身来到床榻前,虚虚坐下,侧头望着榻上沉睡的男人。 面色苍白如纸,却丝毫不减他的俊美硬挺,犹如尚在沉睡的雄狮,气势巍然,仿佛下一秒便会睁开冷厉肃杀眼眸,从沉睡中醒来。 他衣襟半敞,胸膛微微起伏,露出肩头包扎的白色纱布,厚厚的一层,苦涩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与陈年旧伤痕相称。 不出意外,身上又要添新的伤痕了。 云挽垂眸默默想道,心口鼓涨酸涩。 江福盛的话犹在耳畔,她内心震动。 她知景宣帝很喜爱阿绥,或者可以说是纵容,可她从未想过,他会为了避免阿绥受伤而宁可自己受伤。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惜命,何况是在那等危急的情况下。 听江福盛的描述,他一直把阿绥护得严实,那般险境下阿绥毫发无伤,也只有真正的重视与关爱方能解释。 伸手碰了碰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云挽喃喃道:“陛下,待您醒来,妾身亲口告诉您阿绥的父亲是谁。” “是.....朕。” 虚弱低沉的嗓音乍然响起。 ------------ 第142章 你的孩子 四目相对,云挽无言。 因沉重的情绪而溢出的眼泪生生止在眼眶,欲落不落,怔怔地望着醒来的男人。 景宣帝凤眸狭长,见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傻夫人,怎么还哭了?” 他缓缓抬手,粗粝的指腹抚在云挽的眼尾,轻轻摩挲。 云挽睫羽轻颤,泪珠瞬间溢出,晕湿了他的指尖,热热的。 景宣帝小心擦拭,语气透着几分雀跃:“这眼泪是为朕而流的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云挽,目光炙热。 云挽别过脸,撇撇嘴:“才不是,只是眼睛进沙子罢了。” 闻言男人非但不失望,反而笑意加深。 夫人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这殿内哪来的沙子? 夫人就是为他而哭。 只是夫人面皮薄,不好意思承罢了。 顶不住他越发直白露骨的眼神,云挽起身:“您醒了,妾身去叫太医!” 话落她转身,手腕却被攥住。 景宣帝:“别去,朕很好......嘶。” 动作幅度过大,瞬间牵扯到肩头的伤口。 云挽心里一紧,反握住他的手,“陛下您没事吧?” 她仔细检查包扎的地方,观察布条是否有渗出血迹。 “....没事。”景宣帝强忍着疼痛,故作轻松道:“朕好得很.....区区小伤罢了,休养几日便好了,夫人不必紧张。” 云挽盯着他眉间的隐忍与发白的唇色,不是很相信。 终归是不放心,她说:“妾身还是叫太医来。” 景宣帝缓了缓面容,摇头拒绝:“不许去。” 喊了太医,来得便是乌泱泱一大片人,平白耽误他与夫人独处。 因而在云挽开口之前,他望着她凝声道:“朕想听。” “想听夫人亲口说。”他的嗓音微微喑哑。 即使心中有明确的答案,可景宣帝仍想听夫人亲口承认。 云挽无奈,喊太医的事只好作罢。 景宣帝暂时不得动弹,无法起身,她便寻了个稍矮的圆凳坐下。 倒了杯温热的水,云挽用玉勺子小心喂给他润喉,口中诞声道:“您猜得没错,阿绥的父亲.......” 她语气一顿,抬眸望了他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出在心底藏了五年的秘密—— “的确是陛下您。” “阿绥是您的孩子。” 深藏五年的秘密一经出口,云挽蓦然一松,那块压在心头的巨石消失,她呼了口气,如释重负。 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何况他已经知晓。 “哈哈哈朕就知道——” 畅快淋漓的大笑在偌大静谧的宫殿内蓦地响起,乍一听着实有几分可怖。 倏忽闷哼声响起,景宣帝前额冒出细密汗水,显然大笑牵扯到了他的伤口。 云挽担忧更甚,“您莫笑了,小心伤口。” “不、不碍事,朕只是太高兴了。” 景宣帝深深望着她,眼里再无他物。 因大笑而涌上的血气,为他增添了几分红润,一双锐利凤目炯炯有神,神采飞扬。 云挽掏出帕子轻按他的额角,静静听他说:“朕高兴,长绥小子是朕的孩子,朕高兴,终于能听夫人亲口承认,朕内心实在畅快!” 他心跳如擂鼓,越说越兴奋,握住云挽的手不免使了劲。 云挽知晓他很高兴,但—— “您再不注意伤口,妾身真的要去喊太医了!” 眼见白布条上渗出几缕血丝,她眉眼间出现愠怒,神色不悦,语气加重。 看着她愤怒的小脸,景宣帝弯唇:“听夫人的,朕不笑了,哈——” “.........” 最终云挽还是喊来了太医,经过太医们一番检查后,伤口止了血,景宣帝老实下来。 云挽忙前忙后,景宣帝看在眼里,一颗心充盈,眼里的化不开的浓浓柔情。 “辛苦夫人了。”他一开口,声音低沉缱绻,听得人耳朵发麻。 云挽摇摇头,“不辛苦。” 照顾人的活她早就熟练了,即使有所生疏,也要比寻常人熟练。 景宣帝同样心知肚明,对素未谋面的陆三印象更差了。 他拉起云挽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夫人,当年的一切是怎么回事?朕想知道。” 尽管他能亲自查,可更想听云挽亲口说。 索性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云挽敛眸缓缓解释:“妾身并未骗您,那晚回去后妾身的确喝了避子汤。” “只不过喝了两口便难受地吐了,妾身怕引起旁人的注意,便不敢再喝了。” 当时她也是抱着侥幸心理,心想不过一次而已,大概不会中招,毕竟她与陆丰澜成亲一栽有余,也未有怀孕迹象。 她不清楚是谁身子有问题,或许两人都有。 她垂眸陷入回忆:“此后夫....他病情加重,妾身便将这事忘在脑后。” 意识到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云挽以‘他’代表陆丰澜。 果然,男人眉头舒展。 云挽温声继续道:“陆老夫人的确希望妾身能为他留个后,只是他病重......” 她语气一顿,“并无行房的能力,妾身自然不会强求。” 说完她抿唇,来掩饰略微的尴尬。 其实那时候的云挽根本不想怀孕,任谁都看得出来陆丰澜身子已是强弩之末,时日不多。 那时候她打算,在陆丰澜去世后为其守节半年,也算是全了这段姻缘,之后便脱离陆家,自立女户,开始过她自己的日子。 若是有了孩子,她一生都要被困在陆国公府。 云挽不愿。 也就是说,陆三是个软蛋。 景宣帝不禁鄙夷。 难怪没法让夫人动情。 敛下对软蛋的不屑,他按捺住兴奋问:“之后呢?夫人是如何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又瞒过那些人的?” 云挽:“他葬礼结束后不久,妾身晕厥过去,醒来才知已有身孕。” 景宣帝眉头紧蹙:“昏厥?为何会昏厥。” “劳累过度罢了。” 她语气淡淡,听上去是很寻常的缘由。 可景宣帝目光如炬,立马察觉到她反应不太对,似乎不愿提起。 “夫人,朕要听实话。”他故意板脸,神色冷肃。 云挽动了动唇,半晌后低声道:“其实是妾身偶然间听到了老夫人与嬷嬷的对话。” “她们说了什么?”景宣帝追问。 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云挽眼中浮现恐惧,被景宣帝握住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般艰涩: “老夫人欲给我下毒,为陆丰澜殉情。” ------------ 第143章 刻骨铭心 这段回忆对云挽来说刻骨铭心,死也不会忘记。 五年前,陆丰澜葬礼结束不久,云挽寻了个时机准备同老太太坦言自己的打算。 她想着虽然老太太对自己不待见,人死如灯灭,小儿子已经死了,自己一个寡妇留在府里也无多大用处,应当不会不同意。 若是老太太不同意,她另寻办法便是。 那天慈心堂无人守门,因此云挽到来也无人通禀,她只身靠近屋子时,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云家的长了张狐媚脸,这种女人向来不安分,与其今后留着她红杏出墙,让我儿蒙羞,不如让她去了。” “他们夫妻俩恩爱,想来我儿在地下也是乐意的,对外传就是她伤心过度,郁结于心,想不开为我儿殉情了。” “那老太太,老奴该怎么做?” “下毒最稳妥,你这样.........” “.......” 老太太要杀自己。 那一刻,云挽如坠冰窖,通体寒凉刺骨。 从那日之后,云挽又惊又怕,整夜噩梦,梦中俱是老太太可憎的面容。 凡是入口之物她皆要用银针试探,确认无毒后才敢吃,生怕被下了毒。 且一次只敢吃几口,就怕万一老太太让人下的是某种奇毒银针试不出来,吃得少剂量少兴许自己还有命。 一连几天,惊惧交加、寝食难安,直到云挽身子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老太太对她态度大变,极为热络,让她好好养身子,生下这个孩子。 云挽意识到是肚子里的孩子救了自己一命。 有震惊、有庆幸,更多的是恨意。 对陆老太太、对陆家、对陆丰澜。 她恨老太太冷血无情,恨陆家是个吃人的宅邸,恨陆丰澜无用,未想过给自己一丝庇护。 自己的母亲是什么人,作为儿子他难道不清楚吗? 老太太许是察觉云挽知道了什么,再度恢复了以往的不待见,只对阿绥热络。 两人未宣之于口,却心知肚明。 “这个老虔婆!” 听完后景宣帝暴呵一声,脸色阴沉如墨,眸底酝酿无尽杀意。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人,那老虔婆竟想下毒残害。 若不是长绥小崽,他的夫人便遭此毒手了。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景宣帝心口止不住发凉,大力握住云挽的手。 倒是云挽,残存的恐惧被他的震怒吓散了,尤其是他一句‘老虔婆’,她神情惊愕。 似乎没有想到他这般尊贵的人会口出市井粗言。 景宣帝见状,挑眉笑问:“吓到夫人了?” “朕曾在北疆待了不少年,夫人也知晓,军中都是些糙汉莽夫,若太过斯文反倒不好收服人心。” 景宣帝皇子的身份本就让他们感到陌生有距离,若是到了军中还端着身份,想要立军功是雪上加霜。 他没有说的是,当年在军中为了拉近与将士的关系,他也是一口一口‘老子’的。 景宣帝一点点握住云挽的手,包裹得严丝合缝,哼笑道:“朕可不是什么斯斯文文的书生君子,夫人不喜也晚了。” 云挽失笑:“妾身只是想说,您在阿绥面前可莫要爆粗言,免得被他记了去。” 孩子还小,学了这些骂人之言,未免不雅。 景宣帝:“这是自然!朕明白以身作则树榜样的道理,夫人大可放心。” “夫人这些年受苦了。” 有伤在身,他无法将人搂在怀中,只能静静望着她,眼神心疼又愧疚。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夫人受了这么多苦。 云挽摇摇头,“阿绥是个很乖的孩子,在妾身腹中时便很乖,几乎不曾闹腾。” 她见过不少有孕的妇人时常呕吐不止,备受折磨,但云挽怀着阿绥时却并无这些反应。 孩子在她腹中平静地仿佛不存在,早几个月时云挽甚至怀疑是不是大夫诊错了,其实她根本没有怀孕? 直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偶尔云挽抚摸肚子能感受微微轻动,像是胎儿在与她打招呼,她这才放心。 云挽轻笑,眉眼温柔:“那时旁人都说这孩子是来报恩的。” 也的确如此,阿绥的到来救了云挽一命。 景宣帝在脑海中想象着怀孕时的夫人,既遗憾又慰藉:“夫人把我们的孩子教得很好。” 也就只有他和夫人,才能生出如此聪慧乖巧的孩子,他内心的满足无法言语,顿时感觉伤口都不疼了。 云挽不免好笑,旋即问道:“不过妾身好奇陛下是如何确定的?” 景宣帝未隐瞒:“我派人查到陆三死后他的奶嬷嬷回了老家,对方心里实则一直对长绥的身世存疑。” 收到飞鸽传来的简短信条不久,隔了几日他便收到了玄六传来的冗长书信,信中详细阐述了前因后果。 听到奶嬷嬷,云挽心道难怪。 “她回老家,其实与妾身有些关系。” 奶嬷嬷是老太太的人,在云挽与陆丰澜成婚后受命到他们院子里,明面上是拨给两口子的人手,实则是盯着两人的房中事。 生怕云挽引诱,陆丰澜贪欢,房事不节制,败了身子。 云挽怕奶嬷嬷起疑,因此在对方认为跟在她身边前途不显,想要回到慈心堂时爽快同意。 之后暗中使了些手段让奶嬷嬷在慈心堂备受排挤、做事出错,失去老太太的欢心与信任后被迫离开陆家。 而在她心灰意冷,离府那日,云挽命人给她送了银子,奶嬷嬷感激涕零。 景宣帝想起玄六后来传回的书信中所言,在他逼供下,奶嬷嬷才吐露这桩存疑之事,想来对云挽是有感激的。 “那老虔婆如此待夫人,夫人想如何处置?” 想到云挽方才所述,他嘴角噙着冷笑,如同冬日里的冰刃。 云挽张口欲言,大殿门口响起啪啪的脚步声,紧随之阿绥清脆轻快的奶音: “阿娘陛下我来啦!” 沐浴更衣后的阿绥干净白净香喷喷,他先是扎进云挽的怀里抱了抱,转头扒在床榻边沿好奇问: “陛下,老虔婆是谁呀?” 景宣帝神情一僵,转眼对上云挽的幽幽目光。 ------------ 第144章 八字相和 伤口隐隐作痛。 头亦是。 对上阿绥乌黑清亮的眼眸,景宣帝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你听错了,朕说的是老婆婆。” 阿绥摸了摸耳朵,面露疑惑。 不过基于对景宣帝的信任,他信以为真:“那老婆婆是谁呀?” 他半趴在床沿,洗干净后的小脸蛋肉乎白皙,散发着皂角的清爽气息,与下午的乱糟糟两模两样。 景宣帝捏了捏他头上的两丸髻,“是一个坏人,欺负你娘的坏人。” “什么?!” 阿绥瞪大眼睛,小脸严肃:“哪个老婆婆这么坏,敢欺负我阿娘?” “请陛下告诉我。” 小小的拳头握起,仿佛下一瞬就要冲到对方面前梆梆给人两拳。 景宣帝额角狂跳,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这副要干架的架势学的谁? 抬眸扫他一眼,“告诉你又能怎样?” 阿绥站直后一本正经道:“欺负阿娘不行,我要欺负回去,帮阿娘报仇!” 云挽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不要激动。 景宣帝轻笑,“人小鬼大,还报仇,你多吃点长高才是正经事,报仇的事自有朕。” “陛下........”云挽忍不住出声。 景宣帝:“朕明白夫人的意思,只是先给点小教训罢了,不伤及她性命。” 想要教训一个深宅老妇人,方式多的是,且不会令人起疑。 云挽阖唇,没再说什么。 阿绥听得一头雾水,转身抱住云挽的胳膊,语气担忧道:“阿娘,那个老婆婆是打你了吗?是什么时候呀?您当时疼不疼呀?我怎么不知道?” 一连几个问题,云挽无奈失笑,扶住他的手耐心回答:“很久了,那时候阿绥还未出生乖乖地待在阿娘肚子里,她没有打阿娘。” 至于那人是谁,云挽暂时还不想告诉他,怕孩子一时没法接受,乱了心神。 弯腰想将他抱起,结果低估了小孩的成长速度和阿绥的结实程度,云挽默默放下。 阿绥重了,她抱不动了。 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云挽柔声道:“阿娘好着呢,不用担心知道吗?” 尚不知即将失去阿娘悬抱的阿绥眼神孺慕:“那您要是哪里疼一定要告诉我,我给您吹吹。” 云挽点头说好。 旁边忽然传来轻咳声,母子俩齐齐扭头看去。 阿绥眨眼:“陛下您伤口疼吗?疼的话我帮您吹吹。” 话落得到景宣帝一枚赞赏的眼神:“算朕没白疼你,不过吹吹就算了。” 阿绥:“那要是陛下你欺负了阿娘怎么办?” 闻言男人嗤笑:“你问你娘,朕有欺负过她吗?” 阿绥回头:“有吗阿娘?” 被两人注视,云挽叹息道:“......没有。” 伸手摸摸他的小脸,出声叮嘱:“小孩子莫瞎问,不然长不高。” 防止这小子继续口出狂言,景宣帝抬起未受伤的手虚虚捂了捂包扎的肩胛,皱眉露出难受的表情。 云挽立马注意,细眉轻拧:“陛下伤口疼了?” 景宣帝扶额敛眸:“有点,夫人陪陪朕。” 云挽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抚:“陛下忍忍,太医说药效发挥之际会生出疼痛,很快便好了。” 景宣帝嗯了声,“朕听夫人的。” 云挽伸手帮他理了理鬓发,神情专注,景宣帝直勾勾地回望。 若不是有伤在身........ 殿内倏然安静下来,阿绥看看阿娘,再看看景宣帝,发现两个大人没有一个看自己,不由气闷。 ....... 翌日清晨,陆国公府,准确来说是陆老太太,收到了一道圣旨,命其即刻动身前往青玉观为孝贤仁太后诵经祈福。 孝贤仁太后乃景宣帝已过世的生母,城外五十里的青玉观中供奉着其牌位。 青玉观表面是皇家观,实则是清修清苦之地,前往那儿的人不论身份再尊贵,也必须着粗布麻衣,食粗茶淡饭,不得沾任何荤腥,以此来彰显对先人的尊敬。 老太太得知圣旨内容,两眼一翻昏厥过去,在被掐了人中后才悠悠转醒。 她没有办法接受,强撑着精神抓住陆元铎的胳膊,慌慌张张说:“儿子,陛下这是何意?好端端怎么突然让我去给先太后祈福?是不是你在朝中的得罪了什么人?” 她第一反应是受了儿子连累,否则谁会害自己? 陆元铎皱眉,但见老母一脸恐慌,还是耐心解释:“儿子问了传旨的内侍,他只道陛下昨夜梦见孝贤仁太后,当夜便吩咐钦天监寻了与太后八字相和之人前往青玉观祈福。” “而那人,正好是母亲您。” “不可能!孝贤仁太后去世这么久,我从未听过自己与太后八字相和。” 而且这理由听着更像是先太后死后孤寂,要让陆老太太去地下陪她似的。 老太太心生恶寒,怕极了,她死死地抓住陆元铎,“儿子啊,那样的地方为娘哪里能待得?你快替为娘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去找你妹妹,让她去向圣上求求情!” 她一把年纪又养尊处优多年,如今更是深秋,寒露深重,不久后入冬,天气严寒,前往青玉观那等苦修之地,折腾下来她的老骨头不得散架?哪里遭得住哦! 她还没活腻! 陆元铎细思后问:“母亲,你在外是不是得罪了人?” 这道圣旨,明显是冲着老太太来的。 这是他思来想去的结果,为先太后祈福的人多了去了,论起八字来大齐肯定有更合适的人选,怎么独独选了他的母亲? 陆元铎的话立马遭到老太太反驳:“怎么可能?这一两个月我从未踏出过府门——” 声音戛然而止,她想起什么眼神一顿,“我知道了,一定是云挽那个狐.....一定是她!” 记恨着自己的人也就只有云挽了。 陆元铎眼神一凝,“母亲你对她做了什么?” 老太太狂摇头,“没、没什么,没什么......” 口中否认,寒意却遍布全身,她紧紧地抓住被褥,面色青灰:“我什么也没做!” “她又没死,不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还要计较.......” 她口中喃喃,两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 第145章 代掌凤印 得知景宣帝在围场受伤,众后妃匆匆赶至紫宸殿,结果铩羽而归,连殿门都未靠近便被赶回去了。 理由是:圣躬有违,需静养。 直到三日后各宫收到御前召见,这才纷纷前往。 伤口开始愈合,景宣帝能够起身下地,不必整日躺在床榻上静养,只要注意伤口不裂开即可。 云挽的出现与盛宠无疑给了心如止水多年的后宫一众嫔妃希望,因此在前往紫宸殿前,她们不忘精心打扮,期盼能得圣上一眼。 甚至有人似乎有意模仿云挽的穿着,素雅不失清丽。 然而到了紫宸殿,却被江福盛拦下。 他甩了甩拂尘笑眯眯道:“诸位娘娘,烦请将身上的首饰一并摘下,不得携带任何利器入殿。” 众妃不情愿,想出声反驳,又听到江福盛道:“此乃圣上吩咐,否则便请娘娘们自行离去。” 好不容易能来一趟,她们自然不想轻易离去。 无奈之下,只好卸了头上的珠钗,放入宫人手上的托盘中。 进入大殿,她们见到一身寝衣,坐于床榻上的景宣帝,一个赛一个关切: “陛下,您的伤如何了?” “陛下,您受苦了!” “陛下,嫔妾自从听闻您受伤后便担心地整宿睡不着.......” “那些畜生竟敢伤了您,简直就应该让羽林军全捉来抽筋剥皮!” “.........” 至于坐在床前捧着药碗的阿绥,被她们自动忽略。 叽叽喳喳的,景宣帝忍无可忍,开口便是呵斥:“闭嘴!” “你们将这当成什么?市井闹市?” 被喝斥的众妃不敢再吱声,这会儿一个赛一个安静。 果然,陛下还是那个陛下,从未改变。 众妃心灰意冷。 坐在小马扎上,端着药碗的阿绥空出一只手贴在他胸膛上,上下顺气般:“陛下息怒,先喝药。” 说着他舀了一勺黑漆漆的药送至景宣帝嘴边,还贴心地吹了吹。 尽管苦得舌头快麻掉,景宣帝依旧面不改色地吞下,脸色缓和不少。 见状陆妃推了推三皇子,示意他上前去。 于是三皇子从碟子里拿起块果肉干,忍着对景宣帝的害怕道:“父、父皇,吃果干。” 对上景宣帝投来的视线,三皇子手一抖,半截果肉干戳进自家父皇的鼻孔。 !!! 三皇子目露惊恐,欲哭无泪。 景宣帝脸色骤黑。 见状太子更怕了,埋头佯装未见贵妃的眼神示意。 与其像三弟这个这个蠢货将事情搞砸,不如不干。 “舅舅!” 裴谦吼了一嗓门,人已经进殿,怀里抱着一方锦盒。 他来到榻前,乌溜溜的眼中满是担忧:“舅舅您怎么样了?伤好了吗?” 不等景宣帝应声,他便把怀中的锦盒重重放下,随后打开,嘴里噼里啪啦道: “这是我从库房里找到的百年人参,可补了,让宫人煮了给您喝,保管您药到伤除!” “如果不够,我再回去给您拿几根来!” “您放心,我娘那还有好几根这样的人参,管够!”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有次他有次偷喝了给永寿公主补身子的人参汤,结果喝完浑身充满力量,不过坏处就是流鼻血了,大夫说是补过头了。 因而裴谦才将那未用完的人参带了过来。 景宣帝抚额,真的太聒噪了。 早知如此,他宁可瞒着。 见状,阿绥眨了眨眼,然后一巴掌呼在裴谦脸上,盖住他的嘴。 裴谦:“唔呜呜呜——”他想说话。 见到裴谦的人参,太子眼睛一亮,急切道:“父皇,上月舅舅送了儿臣一株千年灵芝,儿臣献于您!” 景宣帝神色淡淡:“你舅舅有心了,此等好物你留着自个儿用吧。” 太子嘴唇嗫喏,“是。” 父皇果然不喜欢他。 这反应看得李贵妃心中团团转,这傻孩子! 景宣帝静静扫了眼殿中一干人,凝声道:“今日你们来得正好,朕有事宣告。” 闻言众妃凝神等候。 沉吟片刻,景宣帝威严开口:“传朕口谕,云妃温柔贤淑,侍疾有功,尽心尽力,于朕伤重之际不离左右,劳苦功高,其功可嘉,即刻代掌凤印,行管辖六宫之权。” 众人惊愕。 特意召见她们前来,宣告的好事却和云挽有关? “诸位有意见?”景宣帝一眼瞥过去,压迫感骤袭。 众人垂头,有意见也不敢说。 譬如什么侍疾有功?明明陛下只给云妃侍疾的机会,她们根本没机会靠近紫宸殿半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这分明是想给云妃铺路! 她们清楚地意识到,大齐后宫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李贵妃心中郁结,“陛下,云妃妹妹才入宫不足半年,便理六宫之权,这说出也恐难服众啊。” “恐难服众?”景宣帝冷笑:“你是觉得昼夜侍奉重伤的朕功劳不够?” 李贵妃低头,“陛下息怒,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露出侍奉圣躬是小事的意思。 景宣帝越发不悦:“那你是何意?李氏、陆氏,朕先前将凤印交由你二人保管,管辖六宫,结果呢?” “你们将六宫搅得一团糟,传播谣言、私藏禁物、中饱私囊、扰乱宫闱,现在还有脸来质疑云妃难以服众?” 李贵妃脸色难看,可说得都是事实,谁让这凤印最初是从她手上夺走的呢? 她自知理亏。 作为被当众被斥责的另一个人,陆妃脸上也臊得慌:“陛下,六宫事务繁杂,云妃妹妹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不如让其他姐妹共同为其分忧?” 她的本意只是转移话题,别再揪着自己示众,不想景宣帝赞同:“你说的有道理。” “贤妃、惠嫔。” 贤妃上前,“臣妾在。” 在人群中默默看戏的惠嫔听到自己的名字抖了抖,连忙上前,“嫔妾在。” 景宣帝冷声下令:“今后由你二人协助云妃处理庶务,务必尽心。” “江福盛,拟旨。” 对众妃:“若无其他事,便散了吧。” 江福盛:“是,陛下。” 众妃:........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 第146章 陆妃示弱 云挽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 当江福盛大张旗鼓,亲自来宣旨,捧着凤印交给云挽时,她午憩醒来,内心震惊不亚于众妃。 因为她这些时日从未听景宣帝提起过。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 江福盛笑呵呵道,微微发福的圆脸上堆起笑痕,他又道:“另外陛下钦点了贤妃娘娘与惠嫔娘娘帮您分忧。” “贤妃娘娘原本便管着司衣局与司乐局,娘娘您只需花些心思将其他几宫事务管辖好即可。” “至于惠嫔娘娘,陛下说她入宫多年知晓的事多,若您有需要只管吩咐惠嫔娘娘。” 简言之,惠嫔才是她的真帮手,可以信任。 云挽不动声色记下,含笑道谢:“多谢公公告知,公公不妨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江福盛摇头,“娘娘客气了,只是奴才还有要紧事忙,茶就不喝了。” 想了想他还是多说了句:“奴才来前陛下还念叨着娘娘,若您得空不妨走一趟?” 有云妃娘娘在,陛下好伺候极了,因而御前宫人巴不得云挽天天去。 包括江福盛。 上午有事,云挽折返回栖云宫,闻言颔首,温声细语道:“晚些待我备些汤食给陛下送去。” “欸欸好,那奴才就回去了,娘娘留步。”听到她要亲自给陛下准备汤食,江福盛笑容满面。 待陛下问起来,他有的说咯。 他走后,以茯苓为首的宫人整齐向云挽贺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 主子代掌凤印,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跟着沾喜。 如今谁人不知陛下独宠云妃娘娘,满宫上下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栖云宫? 对于宫人来说,有一个得宠的主子比自个儿勤恳上进更重要。 云挽抬手,淡笑着吩咐:“起来吧,吩咐下去,每人赏一月例银。” 宫人欣喜谢恩:“奴婢/奴才谢过娘娘!” 一旁茯苓出声:“主子,奴婢有话说。” 她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云挽。 云挽:“你说。” 茯苓起身站在宫人面前,板着脸语气严肃道:“如今这宫里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主子,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所以你们切记——” “不管在栖云宫有多开心,出去后都给我把脸上的笑收起来,更好比从前谨慎小心知道吗?” “若是被我知道你们有谁出去打着主子的名义招摇过市,仗势欺人,就.......” 她扭头看了眼云挽,征得同意后高声警告:“若被我发现,就等着赶出栖云宫吧!” 宫人们垂首,连忙道:“谨遵茯苓姐姐教诲!” 云挽站在边上露出欣慰的笑,茯苓也算是独当一面,有大宫女的气势了。 .......... 回了主殿,月牙来报:“主子,陆妃娘娘来了,要求见您。” “人在哪?” “在偏殿。” 云挽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道:“去见见。” 偏殿,陆妃装着心事,脸色凝重,身上穿的仍是上午在紫宸殿的那套宫裙。 这是她第一次来栖云宫,尽管满室奢华得令她嫉妒,她也无暇打量。 直到云挽出声打断她的思绪:“陆妃找我有何事?” 望着眼前光鲜亮丽、容色娇艳,一看便知过得极为滋润的女人,陆妃满眼复杂。 云挽任由她打量,面不改色,以往在对方面前刻意伪装的胆怯寡言已然褪去得无影无踪。 陆妃调整好心态,开门见山道:“云挽,本宫....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直接问:“我母亲被勒令前往青玉观为先太后祈福一事你可知?” 眸光微动,云挽点头,“知道。” 陆妃眉头紧皱,暗含指责:“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向圣上求情?我母亲身体一向不好你是知道的,去青玉观对她来说和要了她的命有何区别?” 得知圣上下令让母亲去青玉观,陆妃一整天心神不宁。 原是打算上午向景宣帝求情,希望他改变主意,可谁知被当众批了一顿。 陛下见到她们都不耐烦,陆妃哪还敢说其他的? 云挽也不气恼,语气平淡:“陆妃此言差矣,老太太是去青玉观为先太后潜心祈福的,怎么就要了她的命了?” 言外之意,她是在对先太后和圣上不满吗? 陆妃神色一僵,咬牙弥补:“我一时失言,望妹妹见谅。” 云挽不咸不淡道:“此事是圣上的决定,我帮不了。” 这冷漠的态度令陆妃不满,当即反驳:“你怎么会帮不了?如今谁人不知圣上最是宠爱你,只要你向陛下求求情,事情定有转机,说不定我母亲就不用去了!” “你好歹也做过我陆家的媳妇,我母亲做过你的婆母,长绥那孩子也定然不愿他祖母有性命之忧!” 她不说这些还好,说起这些云挽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扫向陆妃眼神满是嘲弄。 仿佛在说: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陆妃深呼吸,“抱歉,只是我说得也是实话。” 不得不承认,纵观满宫,她认为最有希望说服景宣帝改变主意、收回成命的只有云挽。 所以,她不得不来相求。 即便向这个她从来都看不上的女人低下高贵的头颅。 云挽不为所动,甚至心底划过一抹痛快。 如此憋屈的感受,她又何曾只受过一次? “那你不妨去问问你母亲,陛下缘何就钦点她去青玉观?”她冷冷地笑了下,眼底俱是淡漠。 对比老太太当年对她造成的伤害与阴影,如今暂且留着她一条命,没有落井下石,云挽自认为已是很仁慈了。 陆妃未看懂她脸上的情绪,下意识反驳:“陛下心思,母亲怎会知晓?” 云挽缓缓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知道的,就看她敢不敢告诉你了。” “或者,你可以等,等陆家会不会有人敢给你送信,求助此事。”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 她不介意陆家人知道其背后真正的原因是她,相反,她很期待当陆家人知晓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后,会怎么做? 陆妃心不安,却寻不到缘由。 云挽递了个眼神给月牙,对方出去后她悠悠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陆妃不明所以。 云挽:“绫香是你的人?” ------------ 第147章 背后之人 陆妃愣了下,“什么绫香?她是谁?” 她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听着是个宫女,但她确信自己身边没有这个人。 云挽不急,任由她细想。 倒是秋月小声开口:“娘娘,绫香原是咱们长春宫的人,去年她失手打碎了您喜爱的花瓶,挨了罚自行离开长春宫了。” “原来是她。” 陆妃猛然想起,对上云挽的视线她反应过来,连忙问:“什么意思?” 她不信云挽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粗手粗脚的小宫女。 正好月牙去而复返,手上捧着个不起眼的木方盒。 打开木盒,红艳艳的珊瑚手串映入眼帘。 云挽:“陆妃可还认得这手串?” 话落,她静静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 陆妃扫了眼,一头雾水道:“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怎会认得?” 云挽未语,示意她看清些。 陆妃伸手正想拿起手串,便听对面的云挽说:“这上面的珠子漂亮吧?有几颗是麝香珠。” ! 陆妃面色大变,连忙收回手,一脸警惕与愤怒:“这种东西你拿出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害本宫?!” “这句话该由我问你!” 云挽将茶杯重重扣在桌案上,注视着她扬声质问:“请问陆妃娘娘,你为何要指使绫香故意将掺了麝珠的手串放在我房中?你为何要害我?” 陆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指使过绫香害你?云挽你有话就说,休要血口喷人!” “你还不承认!” 云挽冷笑,“偶然间我撞见绫香与她的相好密谋如何将这玩意儿放入我房中,于是我将计就计,结果就发现了这手串上的麝珠。” “麝珠是作什么用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接触久了能使人滑胎,重则终身不孕,你好歹毒的心肠!”她面露厌恶。 陆妃又气又急,“你怎么就笃定是我指使的?” 云挽:“那绫香已经招供了,说她是受你吩咐,去年打碎花瓶一事只是你们主仆二人演的戏,为的就是等待机会把她安插到别的宫里。” 陆妃脸色铁青:“不是我!我从未指使人将这种腌臜东西放你宫里!” 云挽:“可她一口咬定就是你。” 陆妃:“她是胡乱攀扯,对我罚她之事怀恨在心!她是故意陷害我!” 云挽一脸不信,眼神中俱是怀疑:“你有何证据证明清白?如今的证据可都是指向你。” 陆妃正欲开口,又听她说:“忘了告诉你,当日与我一同撞见的还有圣上,若是他知晓是你授意,你猜你的妃位还能保住吗?” 也就是说,手串和绫香的事圣上也知道,说不定已经想好如何处置背后之人了。 倘若自己真被冤枉,成了替死鬼....... 想到景宣帝的手段,陆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想怎样?”她态度瞬间软和下来。 云挽:“你想证明清白,就去查出绫香的主子是谁,否则.......” 她语气一顿,幽幽道:“我便将这一切算在你头上。” “你!你不可理喻!”陆妃气得心梗。 云挽这是打定主意要拉她下水了,让自己白白帮她。 云挽淡笑:“查不查,你可想清楚了。” 反正现在该着急的不是自己。 陆妃冷着脸:“查就查!你等着吧!” 憋着一肚子火气回了长春宫,她招来心腹嬷嬷:“动用全部人去给本宫查绫香!本宫要知晓她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她倒要看看,是谁竟敢算计到她头上? ........ 月牙:“主子,看起来的确不是陆妃娘娘。” 云挽嗯了声,“不管是谁,如今该着急都不是我们。” “静观其变吧。” 月牙点头。 下午炖好汤,云挽盛好亲自送往御前。 紫宸殿内外依旧由重兵把守,进出需严格审查,不过对于云挽的前来,倒是无人阻拦。 独自踏入殿内,云挽便看到景宣帝未躺在榻上,而是身着单薄衣袍来回踱步。 放下手中的食盒,她忙走了过去:“陛下怎么下地了?小心伤口再度裂开。” 任由她搀扶自己回到榻边,景宣帝展颜:“夫人放心,朕只是随意走走,不碍事。” 云挽蹙眉不赞同:“那也不能大意,万一地滑,摔了呢?” 闻言景宣帝轻笑一声,用未受伤的那条胳膊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目光揶揄:“夫人这是把朕当长绥那小子了?” 小孩子骨头未长好,下盘不稳,稍微走快些便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便要往前栽到地上。 查看他伤口的云挽哼声:“陛下若是不喜,妾身不唠叨了。” “不,喜欢,朕很喜欢。” 景宣帝垂首埋在她肩窝,喟叹道:“唠叨的夫人让朕有种似寻常百姓中老夫老妻的安心。” 尤其此次受伤,夫人对他无比上心,温柔以待,亲身照顾,不假于人,就连对长绥小子的关心程度都不及他。 景宣帝内心无比充盈满足,甚至希望自己的伤慢些好。 云挽睨他:“陛下老,妾身可不老。” 她才二十三呢,哪里老了? 正美滋滋的男人面色一僵,“朕在夫人眼中真有那么老?” 云挽轻笑:“妾身说笑的呢。” “陛下不老,只是伤未痊愈,瞧着有几分憔悴罢了。” 景宣帝往镜中定睛一看,还真是。 不仅如此,躺了几日他身上皮肉有所松弛,竟不如以前结实! 这些日子沉溺于夫人亲力亲为的照顾中,他竟以如此虚弱糟糕的面目示人,这与病秧子有何区别? 景宣帝心口发沉,恨不得立马痊愈。 “夫人给朕炖了什么汤?” 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鲜香,他赶忙开口,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云挽:“海蜇鸡汤。” 她打开食盒,将鸡汤倒在小碗中,端来用瓷勺喂给他:“妾身也是头一回炖,陛下尝尝味道如何?” 鸡汤下肚,景宣帝毫不犹豫夸赞:“好!极好!” “这是朕喝过最好喝的汤!” 云挽嗔笑:“哪有这么夸张?” 不过谁不喜欢这样的夸耀呢?她笑容加深。 见她如此高兴,景宣帝开口:“书案上有封夫人的信。” 不介意让她更高兴些。 云挽来到书案前,果真看到一封信。 她展开信件目览了几行,双眸骤亮:“表哥已经到了京城!” 继续往下看,她呼吸一滞:“舅母也来了!” ------------ 第148章 帝王名讳 “夫人想见他们,不如朕下旨召他们入宫住两日?” 景宣帝下了榻,靠在她身旁,淡淡道。 云挽捏着书信,语气惊喜:“可以吗?” 随意扫了眼信件上的内容,景宣帝微微抬颌应声:“自然可以,难得见夫人如此高兴。” 不可以他也会让其变成可以。 “那........”云挽张口正要应下,想到什么蓦然顿住,无奈摇头道:“罢了,还是不要了。” “表哥春闱在即,凡是需谨慎,还是低调些,免得遭人攻讦,有失公允。” 清誉对即将科考的学子来说再重要不过,倘若表哥与舅母被召进宫见她,传出去难免引人议论,言其攀龙附凤,影响心志,不利于表哥备考。 表哥历来倒霉,这次春闱可谓是至关重要,云挽可不想因自己之故,影响其发挥。 景宣帝颔首未勉强,“夫人说的在理,不知表哥叫什么?” 云挽:“表哥姓岑,名远舟。” “岑远舟。”景宣帝随口念了声,难得夸了句:“乘风破浪,远扬之舟,倒是个好名字。” 头一回听他拽文夸人名字,云挽含笑:“当年外祖父给表哥取名正是此意,陛下好文采!” 闻言眉宇间舒展,景宣帝轻咳一声。 云挽心一紧,关心道:“伤口又疼了吗?” 景宣帝摇头,不经意问:“夫人怎么不问问朕的名讳?” 云挽愣了下,对上他略带期许的目光,如其愿问:“那陛下叫什么?” 景宣帝负手而立,胸膛微挺,神态自若道:“朕姓亓,玄字辈,单名一个昶字。” 亓玄昶? 云挽在心底默念了一声。 “夫人喊一声?” 名叫亓玄昶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 云挽:“可以么?” 直呼帝王名讳可是大不敬。 景宣帝微微颔首,下颌线条坚毅,“朕恕夫人无罪。” “亓、亓玄昶?” 第一次喊,略略有些拗口,云挽磕巴念了声,“永日之昶,白昼长明、光明坦荡之意,通舒也,寓意极好。” “朕自己取的。”景宣帝勾唇,眉间充斥着难以忽视的自得。 “先帝为朕取名‘玄影’,希望朕不及两位皇兄,一辈子不起眼,如影子般藏于暗处,不见光日。” 想起不美妙的回忆,他眉骨骤压,薄唇噙着冷笑:“朕不喜,私自改了。” 包括当年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提刀闯入宗庙,提笔亲自将皇谱上属于自己的名字划去,改成如今的。 顺便还将其上两名皇兄的名字改以‘犬’‘彘’,可见其厌恨程度。 云挽愣怔,竟不意外,这的确是他能做出的事。 感受他身上散发的浓浓戾气,云挽放下手中的信,展臂避开他的伤虚虚环抱他的腰身。 “不喜便不喜,陛下是一国之君,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眸底的阴翳霎时消殆尽,景宣帝脸上的冷冽似冬雪融化,柔暖如春。 他垂头啄了啄她的眉眼、鼻尖、唇角,又轻又重,夹杂着灼热雄浑的气息。 明显的肩膀动弹不得,但其他地方灵活着。 直到将她的唇瓣吮吸红肿,他才停顿喘了口气道:“既然不召见他们入宫,夫人择一晴日出宫去见便是。” 云挽正有此意。 无奈天公不作美,接下来一连十余日秋雨繁重、淅淅沥沥,京城的天空似蒙上了一层灰。 能切身感受到的,便是秋雨过后的寒意刺骨,寒冬将临。 好在后宫有一堆内务需要云挽熟悉上手,因而这等天晴的十余日也不算枯燥无聊。 临出宫前,云挽却对穿什么犯了愁。 “陛下觉得妾身穿这身去见舅母他们如何?”她捧着蜜合色衣裙询问一旁的景宣帝。 伤势好得差不多,景宣帝此刻正握着本书随意浏览,闻言侧头看了过去。 正欲开口,只见云挽自顾自摇头否认,“罢了,这身似乎素了些。” 旋即拿起条珊瑚赤色交领褶裙,“这身呢?” “似乎又太花哨。”她蹙眉自言自语,陷入纠结。 景宣帝丢开书,支起腿手撑下颌认真道:“夫人穿什么都很美。” 他心头微微泛酸。 见个倒霉蛋表哥而已,何至于这般精心打扮? 云挽耳廓泛红,嘴角漾起淡淡的笑。 一旁的茯苓月牙掩唇含笑,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是穿这身吧。” 挑来挑去,云挽最后挑了身银红色的海棠裙搭配月白立领薄袄,领口与袖口缀满了圆润饱满的珍珠,穿在身上明艳不失贵气。 素面略施粉黛,将她精致的五官勾勒,夭桃秾李、艳绝人寰,一颦一蹙尽是最动人的风情。 景宣帝沉默半晌,倏地下定决心:“朕今日无事,便陪夫人出宫一趟。” 云挽皱眉,“可您的伤尚未痊愈。” 景宣帝摆摆手,“已无大碍,昨日太医说长时间待在屋内不利于伤口恢复,适当外出走走最好不过,朕想想很有道理。” 他出宫不为别的,只为促进伤势恢复。 云挽:“您若是出现,舅母与表哥就该吓坏了。” 景宣帝:“无妨,朕自有妙计。” 他喊来江福盛,对方捧着套新衣裳进来。 云挽瞧了眼,顿时眼皮子狂跳。 她没记错的话,这套装束是禁军统领的形制吧? 卫统领就穿过。 换好衣裳,景宣帝昂首挺胸,气势凛然道:“今日朕便是卫通。” 云挽:......... 坐上出宫的马车,云挽心情渐渐活跃,格外期待待会与亲人见面的场景。 马车途径朱雀大街,路上遇到一队带刀官兵将一处宅子围了起来,围观者数众。 云挽隔着车帘缝隙好奇地看了几眼,一旁的景宣帝开口:“那是在抄家。” 云挽:“他们犯了何事?” 景宣帝:“勾结外敌,给戎人送信,泄露朕的踪迹。” 云挽一愣,“您是说这次受伤是戎人所为?” “至少明面上是。” 他眸光幽暗深沉。 也就是说,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云挽未继续追问。 半个时辰后,马车进入一条干净的巷子,接着停在一处宅子前。 云挽迫不及待跳下马车,上前叩门。 ------------ 第149章 出宫探望 片刻后,门后传来动静,门扇从里打开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温婉面孔。 看到云挽,女人愣了下,语气略带迟疑:“你是........?” “舅母!” 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云挽喜极而泣。 听到这声‘舅母’,女人眼眶瞬间泛红,泪光闪烁。 “阿挽!你是小阿挽!” 舅母林秀激动地搂住云挽,泪流满面,“阿挽真的是你!舅母没有做梦吧?” 她说着伸手掐了一把大腿,直到痛意传来,她才惊醒,随之欣喜若狂。 云挽握住她的双手,感受到一片老茧,她鼻尖泛酸,“舅母,不是做梦,真的是我,咱们终于见面了!” 这边的热闹吸引了邻居,对面的门里出来个胖婶,磕着瓜子看了眼云挽,“林婶子,这是你家亲戚啊?” 林秀擦了擦眼泪,朝那胖婶笑了笑,“对,这是我外甥女,来看我呢!” 胖婶啧啧几声,给人做媒的毛病犯了,忍不住打听:“姑娘长得好标致,身段也好,不知婚嫁了没?” 林秀:“嫁了,孩子都四岁了。” 胖婶:“丈夫还在世吗?” 林秀汗颜,“在、在的。” 胖婶心道可惜了,这模样身段的姑娘,即便是二婚在这大街小巷也是很吃香的。 云挽瞄了眼,果然某个男人脸色黑如锅底。 她赶忙拉住林秀,“舅母,咱们先进屋吧。” 不然真要被街坊邻居当猴看了。 也怕某个男人发作。 林秀拍了拍额头,满面红光:“瞧我这,光顾着高兴了,快进来!你表哥去买菜了待会就回来。” 她拉着云挽进门,这才注意到候在马车旁的男人,“这位是?” 景宣帝扯唇含笑,面上一片光风霁月:“舅母好,我姓卫,受圣上之命送娘娘出宫,护其安全。” 他身材高大健硕,长相俊美,气宇轩昂,通身的气质瞧着便不凡。 林秀乍舌,果然京城的风水养人,一个侍卫都长得这般俊俏有看头。 她笑着招呼:“卫侍卫好,快请进。” 这是个二进小宅子,进门有个小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左右两间屋子,中间是堂屋。 林秀拉着云挽进了堂屋,转身去厨房泡了上好的茶,找出干果。 云挽拉她坐下,“舅母不要忙活了,您身子骨弱,别累着了。” 林秀:“阿挽别担心,舅母在鬼门关走了遭,反倒是看开了,这几年反而感觉身子骨越发硬朗了。” 她握住云挽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既有欣慰又有酸涩,“阿挽,舅母都忘了你如今是宫里的娘娘了,听说宫里规矩森严,我刚才在门口没给你行礼,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 云挽摇头安慰她:“不会,您别多想,何况这里又不是宫里,没那么多规矩。” “没事就好,舅母就怕给你添麻烦。”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动静,林秀往外瞧了眼笑着说:“你表哥回来了。” 话落岑远舟的声音传来,“母亲,家里是来客人了吗?” 他提着一条鱼进来,在看到云挽后愣在原地。 “表、表妹?”他磕巴喊了声,表情难以置信。 云挽弯唇,大大方方地喊了声:“表哥。” 岑远舟喜上眉梢,抬腿跨进门槛时险些被绊住。 待稳住身形后他丢下鱼,理了理衣裳站在原地叉手行礼:“草民岑远舟见过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某个男人在,云挽便受了这一礼才道:“表哥快请起!” “在自己家,毋须多礼。” 岑远舟点头,看向坐在一旁存在感极其强烈的男人。 林秀开口介绍:“这位是圣上派来护送阿挽的侍卫大人,姓卫。” 姓卫? 又观其气度不凡,岑远舟迟疑问:“大人可是禁军统领卫统领?” 景宣帝微微抬颌,算是默认。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袭青布衫,洗得发白,身形文弱像个小鸡仔,看上去根本抵不过他一拳,长相还算清秀,但不及他一成。 总的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典型小白脸书生模样。 没有威胁。 对夫人的喜好有所了解的男人,满怀轻松。 岑远舟朝他客气作揖:“久仰大名,草民岑远舟见过卫统领。” 他心道果真如传言那般,表妹备受圣上宠爱,竟吩咐禁军统领护送其出宫。 景宣帝:“岑兄不必多礼。” 林秀恍然,原来是个大官,难怪瞧着就不一般。 云挽问出心里的疑惑:“舅母,我上次收到信说是表哥只身前来,怎么您也来了?” 林秀:“此事说来话长,原本我是不打算进京的,是你表哥走后不久,县令他老人家带着一伙人来家里,说是受贵人之命接我去京城享福。” “我起初不信,是县令来了几次,又拿出了一些文书,我思来想去他们口中的贵人也就只有阿挽你了,干脆咬咬牙就随他们动身了。” “说来也是好笑,我走的水路,一路上好吃好喝,竟然没有一点不适应,甚至还比你表哥他先到一天。” 她皱眉:“阿挽,听你这意思,难道我进京不是你安排的?” 云挽缓缓摇头,“不是我。” 林秀愣住,“那会是谁?” 云挽叹了口气,“应当是圣上了。” 也只有这个男人有这样的能力。 林秀沉默,拍了拍她的手喟叹道:“圣上对你有心了。” 景宣帝闻言微微挺胸,一双眼眸紧盯着云挽。 云挽未察觉,倒是岑远舟眯起了眼。 临近中午,岑家备的菜不够,岑远舟准备去附近酒楼订一桌,景宣帝制止。 “菜已备好,我命人送来。” 岑远舟顿住,“这........” 云挽朝他点点头,示意没事。 岑远舟只好作罢。 等景宣帝离开后,他犹豫半晌,看着云挽欲言又止。 云挽:“表哥有话说?” “表妹。” 咬了咬牙岑远舟还是选择说出口:“这卫统领我瞧着.....不大面善,看上去心怀不轨,我刚才见他一直看你,实在.......” “不成体统!” 他脸色青红交加才说出这个词。 “表妹最好远离他,免得被人误会,尤其是圣上,这可事关你的安危,不能大意,下次出宫别让他护送了。” 他可是听说禁军统领卫通已娶妻生子,这样不守夫道的男人竟然还好意思觊觎他的表妹,简直不成体统! 他觉得表妹就该先发制人,找机会状告此人一发,至少能在圣上那留个底,免得将来哪天表妹被牵连。 刚踏进门的景宣帝:........ 他听见了! 见他进来,岑远舟立马转言:“卫兄,表妹一路安全真是麻烦你了,敝舍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不知今日的茶可还合口味?” 对上他笑意盈盈,感激不尽的温和面孔,景宣帝沉默。 好小子,还有两副面孔。 ------------ 第150章 亲人往事 景宣帝大度。 他佯装没听见,也不打算和个弱鸡仔计较。 午膳时,他被邀请留下来一同用膳。 盛情难却,又有护送的重任在身,他不好拒绝,只好留下来。 午膳是提前从京城最大的酒楼天香楼那订来的,到了时辰专门有人送来。 岑家堂屋里的圆桌摆满了上好的菜肴,香味飘到邻居家,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其中仅有一道鱼是林秀亲自做的,用的就是岑远舟提回家的那条鱼。 林秀眉目慈和,她用干净的公筷夹了块鱼腹肉放入云挽的碗中,笑吟吟道:“阿挽快尝尝,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糖醋鱼,看舅母的手艺有没有变?” 她不及五十,因前些年丈夫去世,自身又病了场,双鬓已斑白,眼角布满细纹,面相却极好,看得出来是个心善慈软的人。 云挽用筷子夹起尝了口,眼中露出怀念,“虽然许久没有吃到舅母亲手做的鱼,但味道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好吃!” 林秀笑意加深,“喜欢就多吃点,下次你来舅母给你做鲈鱼和大黄鱼,就是不知道京城的鱼和扬州是不是一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鱼也一样。 小时在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云挽被岑舅舅接回扬州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她就很爱吃林秀烧的鱼,并且偏爱鱼肚子上的那块肉,因为没有细骨头。 因此林秀每每烧好鱼都会把鱼肚腹肉挑在小碗里,独属于小阿挽。 云挽眉眼弯弯,不吝夸赞:“有舅母的手艺在,不管什么鱼做的都好吃。” 这话甜到林秀心坎里去了,顿时笑得眼睛成条缝,忍不住冲儿子说:“瞧阿挽,小嘴就跟抹了蜜似乎的,净会哄我!” 岑远舟习惯了,有表妹在的时候,他瞬间不值一提。 一旁默默扒饭的景宣帝心中自得,果然没人能抵抗得了夫人的甜言蜜语。 若是夫人有心哄,即便是石头做的冷硬心肠也会变成血肉。 眼一抬注意到云挽伸手去夹一道较远的菜,景宣帝下意识伸手想帮他。 岑远舟余光一瞥,嘴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表妹,我帮你。” 他嚯得起身,抄起那盘菜放到云挽面前。 这举动吓了其他几人一跳,不知道还以为他突发恶疾,想要掀桌呢。 云挽:“......谢表哥。” 被捷足先登的景宣帝面色一黑。 片刻后,云挽渴了找水喝。 “表妹渴了?我帮你倒茶。” 岑远舟再次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手脚麻利,不给其他人任何献殷勤的机会。 景宣帝:.........拳头硬了。 他眼皮子狂跳,额角青筋暴起。 果然表哥什么的都不是好东西,净会碍眼。 岑远舟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他倍感压力,但脊背挺得越发直。 不惧强权,这是他作为文人的傲骨。 云挽瞄了眼两人,心道表哥这误会大了。 也怪自家男人,好好的非要扮作他人。 林秀一巴掌拍在自家儿子身上,面带嫌弃:“抽什么风呢?好好吃你的饭去。” 二十几岁的人,净作怪。 岑远舟有苦难说,心底直呼冤枉。 景宣帝笑了。 岑家倒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林秀骂完儿子,转头看向云挽,神情满是溺爱:“见你气色好,过得好,舅母就放心了,可惜你娘和你舅舅去得早,不然他们也会为你高兴。”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眼底俱是遗憾。 “所以舅母,您更要保重身体。” 云挽给她夹了块粉糯排骨,柔声安慰:“到时看着表哥高中,看着他娶妻生子,一家人平安顺遂,您老人家往后半生就等着享福吧!” 听她这么说林秀眉间的愁绪微微淡了淡,“话虽这么说,你舅舅生前最愧疚的就是你娘和你。” “他没本事,无力阻止你娘嫁到云家,又没办法阻止你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男人........” 最后眼睁睁看着亲妹妹病死,又看着唯一的外甥女守寡。 陷入回忆,她语气低落,眼角有泪光闪烁。 云挽握住她的手摇头:“舅母,不要说这样的话,这辈子能有你们这样的亲人阿挽很满足了。” 人人都说她六亲缘浅,可这辈子能有几个真心待她的亲人云挽真的心满意足。 她是知道的,当年陆丰澜去世后,舅舅不希望她大好年华在深宅大院守着块死人灵牌白白蹉跎一生,多次写信给云家要求他们接云挽回去。 甚至他买好了船票,准备亲自上京城,打定主意不管是商量也好,撒泼也罢,一定要把云挽这个外甥女带出陆家。 如果云家不肯接纳一个丧偶的出嫁女,他就带云挽回扬州。 可惜运道不济,还未启程便病倒了,病情凶猛,岑舅舅很快便撒手人寰。 那时云挽自身难保,更出不了陆府,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舅舅一家寄去傍身的银钱和珍贵药材。 说起岑舅舅,几人都不是的滋味。 景宣帝心中闷钝,不是滋味。 按理来说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不该旁听,但他向来没有这样的自觉,其他人也没空管他。 云家、陆家。 他默念着这两家,面不改色。 是该清清朝中的一些蛀虫了。 岑远舟出声安抚:“好了娘,这些都过去了,如今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不说这些丧气话了。” 云挽递过帕子给林秀,“是啊舅母,咱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已是幸事。” 景宣帝点头赞同,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岑远舟皱眉,这人怎么回事?他和他们又不是一家人。 忽地撞上对方投来的目光,他眉眼含笑:“卫统领,这饭菜还合口味吧?” 扫了眼桌上自己让人订的菜,他扯了扯唇:“舅母做的鱼不错。” 还舅母?乱喊什么? 岑远舟内心咆哮,面上笑意加深。 可惜他如今无权无势,还真得罪不起禁军统领。 这么一想,岑远舟想要登科及第、封侯拜相的欲望更强烈了。 等他高中成为朝廷命官,第一件事便是在圣上面前状告这人一通!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面上不显。 ------------ 第151章 毫无分寸 话说间,聊起阿绥。 林秀遗憾道:“也不知阿绥长多高了,我还没见过呢。” 当年得知云挽怀有身孕,她既高兴又担心,高兴她能有个孩子傍身,看在孩子的份上陆家人应该不会太过苛待云挽。 又担心她的丈夫去世,照顾的人不尽心,无人撑腰,孕期艰难。 好在一切都是好的,从信中看得出来阿绥那孩子是个乖的。 扬州距京城遥远,即便是最佳时节的水路也要走上一个月,来回不便,因此林秀也没见过阿绥,但每年的生辰礼却没少。 提起孩子,云挽神情柔和:“今日不便,来得匆忙,等下次我带他来给舅婆舅舅正式问安。” 林秀点头,喜笑颜开:“那敢情好。” 话落她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不知阿绥那孩子长得像谁多些?” “眼睛像他父亲,其余像娘娘。” 云挽还未开口,孩子生父忍不住回答,甚至不忘此刻的禁军身份。 岑远舟狠狠皱眉。 这人怎么回事?问他了吗就抢答? 毫无分寸! 林秀感慨一声,“像阿挽好啊,阿挽从小模样就长得好,不是舅母吹,阿挽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娃娃了,当年在扬州住的那条巷子,见了她的都想抱回家养哩!” “大眼睛小嘴巴白皮子,脸上肉嘟嘟的,扎着羊角辫见谁都笑,像尊瓷娃娃似的,没人见了不稀罕。” 她是真把云挽当女儿对待,说起小时候脸上笑意就没停过。 要不是云家来要人,她都想把云挽留下当女儿养。 至于什么眼睛像父亲,被舅母果断忽略了。 显而易见,她对陆家的人没有好感。 云挽被她夸得脸红,尤其是身边还有个伪装者,心里更不好意思了,感觉像是糗事。 至于景宣帝,已经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细听。 并根据林秀的描述,开始在脑海中想象云挽小时候的模样。 大眼睛白皮肤,扎着羊角辫肉嘟嘟的,这与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女有何异? ......... 时间有限,午膳过后云挽在岑家待了一个多时辰便返宫。 临行前,林秀从屋子里拿出个包袱塞给云挽:“阿绥那孩子我也没见过,不知长多大了,这是舅母照着四五岁男娃的身量做的鞋。” “另外一双是给你的,手艺粗糙,望你们娘俩不要嫌弃。” 云挽低头看着的一大一小两双精致的鞋,针脚细密,采用的是江南的苏绣,鞋底是不知用手揉搓过多少遍的柔软。 难怪舅母的一双手比她小时候摸着粗糙许多。 她眼眶一热,抱住林秀哽咽道:“舅母不准说这样的话,您的一片心意,我们怎么会嫌弃?” 林秀轻轻拍了拍她。 云挽闷声道:“舅母,您身子不好,平日里这些粗活细活就别干了,我给您请两个丫头吧,表哥不在时也有人陪您说话。” 林秀摇头:“你表哥先前也说要请,被我拒绝了,反正家里人少,有什么活就顺手干了。” 云挽不赞同:“现在天还不算冷,等天冷下了雪出门一趟都费劲,我还是给您请两个手脚麻利人品老实的丫头婆子供您使唤。”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舅母不许拒绝。”她一锤定音。 怕林秀拒绝,云挽佯怒,神情中多了几分娇憨。 林秀无奈摆手,“行吧行吧,阿挽说了算。” 云挽这才笑颜逐开。 景宣帝候在一旁没有催,眼里只有云挽。 待说得差不多了,云挽慢吞吞地踏上马车,开始回宫。 马车驶离杏花巷,左右邻舍开门忍不住向林秀打听:“林婶子,那姑娘是你亲戚啊?” 林秀点头:“嗯,外甥女,已经成婚了,育有一子。” 邻居羡慕:“看那马车看那架势,你外甥女嫁的是大官呐!你们孤儿寡母要是有外甥女婿帮扶,以后就有好日子咯!” 林秀笑意淡淡:“她能来看我就心满意足,至于什么帮扶不帮扶的你也别乱说,我儿子可遭不住。” 说完她也不看邻居的反应,进门关门。 邻居嘿了声,嘀咕道:“还拿乔起来了,有大官亲戚又怎样?还不是要住在这小巷子?” 进了门,林秀一巴掌呼在儿子肩头,“刚吃饭时你怎么回事?动不动作妖,人卫统领得罪你了?” 岑远舟吃痛,不忘解释:“娘,那姓卫的人模狗样,对表妹心怀不轨,您没看见他一双眼睛都要黏表妹身上去了,我那是有心提防!” 闻言林秀倒吸一口气,“不、不会吧?” 岑远舟:“怎么不会?” 林秀目瞪口呆:“这人胆子也忒大了!京城也忒乱了!” ..... “这玉水头不错。” 马车上,景宣帝看着云挽手里的玉扣,夸了句。 云挽:“应该是表哥亲手雕的。” 她从包袱底下拿出来的,形制是给小孩戴的平安扣,应该是岑远舟送给阿绥的。 景宣帝一顿,“你表哥?他?” 听出他的轻视,云挽不满:“陛下可莫要小看表哥,他不仅会做玉雕,还是木雕,只是看着呆了些。” 这也是岑远舟外表欺人,实际上小时候在扬州时他没少带云挽爬树掏鸟窝。 文弱秀气的外表不过是骗人的。 景宣帝扯唇冷笑,他看着可不呆。 一双眼睛很会瞪人。 他哼声语气不明道:“夫人对表哥可真好。” 心底叹了声,云挽收起玉扣,“难道妾身对陛下不好么?表哥可没有妾身亲手做得贴身衣裳。” 说的也是,夫人对别人好是出于客气罢了。 景宣帝神色缓和。 云挽:“舅母来京之事麻烦您了,陛下。” “表哥今日也不是故意针对您,他是把您当成卫统领了,请您见谅。” 景宣帝好脾气道:“朕可不和呆子计较。” 正因如此,说明岑家是发自真心对夫人的。 栖云宫,云挽远远的就瞧见阿绥坐在门槛上,小脸不大高兴。 看到两人,他气鼓鼓跑过来,小脸幽怨道:“阿娘,你们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带我?” “还有陛下,您为什么穿卫统领的衣裳?” 景宣帝:。 ------------ 第152章 生小公主 “朕这是新衣裳。” 面对小屁孩无厘头的问题,景宣帝咬牙切齿,‘新’字格外加重。 否则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扒了卫通那厮的旧衣裳。 阿绥哦了声,“原来是陛下的新衣。” 他点点头表示不是很在意,转头扒拉住云挽的手,小嘴微瘪:“阿娘您还没说你们去哪儿了?” 他中午一下学便来了栖云宫,结果茯苓姐姐说阿娘不在,就连陛下也不在,这让小小的他心里不是很高兴。 感知小家伙的不愉快情绪,云挽牵着他进殿,待坐下后说:“阿娘和陛下今日出宫了。” 她从宫人手上接过湿帕子擦手,擦完后给阿绥擦。 “出宫?”阿绥歪头,乖乖撸起袖子摊开手心,“出宫去哪儿呀?” 湿漉漉的温帕子接触他肉肉的爪子,不脏,云挽擦得也很认真,手指缝都没放过。 “去了看望你舅婆和舅舅,他们千里迢迢从扬州来,阿娘终于可以和他们见面了。” 阿绥怕痒,一碰到他的指缝便忍不住合拢手,听到她的小脸呆愣,“扬州的舅舅舅婆?” 云挽点头,“对,你小时候一直戴的那枚小金锁就是他们送的,还有你的虎头鞋虎头帽,都是舅婆做的,你还记得吗?” 按理来说,他该喊舅婆和表舅舅,但云挽觉得显生疏,舅舅一家在她看来比至亲更亲近。 经她一说,阿绥神情骤亮,“记得!阿娘说舅婆和舅舅是很好的人,舅婆烧的鱼很好吃!” 在陆府云挽一般很少在众人面前提起扬州的舅舅一家,但私底下收到扬州寄来的礼物后则会同阿绥说起,因此他印象深刻。 “阿娘您今天有吃到舅婆烧的鱼了吗?”他目露期待。 云挽被他的小表情逗笑,“吃到了,和以前一样好吃,待过些日子阿娘带你出宫去见舅婆。” “朕也吃到了。” 一旁自己洁手的景宣帝忽然出声。 阿绥撅嘴,哦了声。 就他没吃到。 云挽不满地看了眼神色得意的男人。 景宣帝挑眉,毫无愧疚之意。 大人间的小动作阿绥没注意,他很快又高兴起来,“舅婆和舅舅会喜欢我吗?” 没有见过却经常给他送礼物的遥远的亲人,阿绥很是好奇和期待。 “当然。”云挽毫不犹豫道:“他们今天还念叨着阿绥长多大了?有没有好好吃饭?读书辛不辛苦?” 阿绥脸上扬起笑容,认真回答:“我有好好吃饭,读书不辛苦哒。” “舅舅和舅婆来了,那是不是舅公来不了了?” 云挽愣了下,“....对,他来不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去看他。” “阿绥知道,舅公是要守好扬州的家。” 童真的言语一出,云挽眼睛发酸。 眼见戳到夫人的伤心处,景宣帝走过去提起阿绥的双脚,随手脱了他的鞋。 “喏,穿上。”他拿起包袱里的新鞋一塞,三两下一个晃神阿绥穿上了新鞋。 云挽压下泪意,抬头对上阿绥懵懵的表情,无奈失笑:“这是舅婆给你做的鞋,试试合不合脚。” 说着又将那枚玉扣拿出放在他手心,“还有这个,你舅舅给你雕的平安扣,喜不喜欢?” 阿绥眼睛锃亮,“喜欢!” 他踩着新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来回走动,跺了跺脚咧开小嘴高兴道:“很合脚,谢谢舅婆和舅舅!” 高兴得小脸红扑扑,讨喜极了。 云挽笑意吟吟:“下次记得当面谢,他们会更高兴的。” 阿绥点头说好,迈着步子走到景宣帝面前,抿抿小嘴问:“陛下,您看我有没有长高?” 景宣帝垂眸望着这扒着自己大腿的奶团子,“好像是长高了一点,不过离朕还差得远呢。” 阿绥踮起脚尖,一本正经道:“我还小,以后还会长,但是陛下是大人了就不会长了。” 景宣帝轻啧。 臭小子,这是想超过他呢。 ......... 夜深露重,室内气温节节攀升。 云挽一把按住男人作怪的手,轻轻喘息,“陛下的伤还未好全,不能乱动。” “朕不动,夫人动。” 连着他受伤肩头的胳膊果真未动,垂在一旁,另一条胳膊则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身。 他坐在太师椅中,两条长腿微岔开,云挽被迫跨坐在其上,身不由己。 宽厚灼热的掌心覆在她后腰,必要时提供推力,以免云挽泄力。 困在逼仄须臾之地着实难受,云挽顾及着他的伤,前前后后小心翼翼不敢乱动。 即便如此,依旧艰难。 直到榫卯相合的那一刻,才了最稳固的支撑点。 云挽身体后仰片刻,接着俯首一口咬住景宣帝的肩头。 男人发出闷哼,肌肉紧绷,心中却畅快淋漓。 月悬于天,夜色融融,云挽强忍着颤抖的肢体,想要退离之际,景宣帝按住她的脊背。 “再等等。” 音色低哑,夹杂着浓浓的磁性,勾人心魄。 云挽掀起眼,面露不解。 景宣帝含住她的唇珠,语气含糊缠绵:“夫人给朕生个小公主。” 长得像夫人小时候的小公主,他会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云挽呐言:“陛下若是想公主,不如多去看看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便是贤妃所出来的大公主,对方似乎是个娴静的性子,云挽只见过两次。 “不,朕就要夫人生的。”他强势道。 这话偏心到了极点。 云挽:“这话若是让永乐公主听了,会伤心的。” 景宣帝:“自她出生起便是大齐尊贵的大公主,朕给予了她最优渥富贵的生活,待她及笄后驸马任其挑选,以长公主的规制出嫁。” “再多的,朕给不了。” 他知自己在对待子嗣上过于冷酷,或许在几个孩子出生后想过以拳拳之心相待,只是那时大齐社稷不稳,他几乎全身心投入在政事上。 再回头,几个孩子已然长大记事,并且很怕他。 “阿绥肯定也想要个妹妹。 ”他粗着气,黏黏糊糊道。 云挽瞥他,“生男生女可不是妾身能决定的。” 闻言景宣帝眼底骤亮,搂得越发紧,“那朕可要努努力了。” 夫人未拒绝,便是同意。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肚子,乐不可支:“说不定夫人肚子里已经有了朕的小公主。” “.........” ------------ 第153章 简单粗暴 云挽没忘给岑家人找合适的下人,不过她身在深宫,因此拜托了旁人。 同时又让宫人收拾了些能送出宫的食材药材,差人送去杏花巷,留着给林秀过冬。 一大清早,杏花巷迎来一阵马蹄声,岑家小院的大门被砰砰敲响。 林秀因昨日见了云挽,高兴得整晚睡不着,如今尚未醒,就连敲门声也未听见。 岑远舟听到敲门声,随手披了件薄外裳来到院子里开门。 一开门,露气夹杂着尘土扑面而来,看到来人他愣了下,“你是?” “某姓卫名通,奉命来给岑公子送人送东西。” 卫通抱拳道,说完往后招招手,手下提着两个半人高的大包袱现身,另外还有两个从人牙子手上买来奴人。 一个婆子和一个稍年轻脸上有道胎记的丫头。 看着眼前五大三粗一脸胡络腮,嗓门洪亮如钟的男人,岑远舟神情恍惚。 不是,你是卫通,昨天那个是谁? ......... 见到亲人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将林秀母子俩彻底安顿好,云挽终于能放下这桩惦记着的心事,转而将心思放在手头的宫务上。 对于好比生手,从未管过内务的云挽来说,处理各宫事务远比打理铺子要复杂许多,主要累在应对各式各样的人精。 见她眉间染上疲色,月牙去茶水间泡了壶养神去疲茶进来,“主子,歇会儿吧,不急这一时。” 腾腾雾气模糊了眉眼,热茶下肚身子暖和许多,云挽看了眼窗外,叹声:“外头天色竟如此暗了。” 明明是正午,却阴沉沉的,不见日光,就连风也比往日喧嚣,带着刺骨的寒意。 云挽下意识拢了拢肩头厚氅。 月牙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奴婢前些天听宫里的老人说许是过不了多久便要下雪了。” 京城的雪向来下的早,一旦落雪便是鹅毛大雪,没个两三日不会停。 到时候赤红的宫墙上堆着白皑皑的雪,倒是别有风味的景致。 不过云挽想的却不是这个,她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眼中泛起担忧,侧头问:“这一天比一天冷,宫人们的冬衣棉被可有分发下去?” “这........”月牙面带犹豫,朝她摇摇头,“还未。” “奴婢前两日去了趟司衣局,那孙司衣说往年宫人的冬衣并未这么早发,还要等上半月。” 粗略看来京城的雪左右不过是这段时间,可细究仍有十余日的先后,往年这天的确冷得没今年快。 “等上半月?”云挽秀眉紧蹙。 她脸色微冷:“若是这两日便下大雪呢?那些没有厚冬衣被褥的宫人怎么过?” 栖云宫在翻修之际便在地下铺了地龙,一旦下雪便能烧地龙,云挽也不会亏待自家宫里的人。 可其他宫的呢? 难道要强行抗冻?这不是故意折磨人吗? 月牙叹气:“奴婢也提过,但司衣局的人互相推诿,说是已在采购了,他们都是按照往年的时间来发的。” 互相踢球,是宫里老油条一样的老人惯用伎俩,月牙除了催别无他法。 云挽:“往年入冬晚,可以晚发,今年入冬早,就不知变通了?若冻死了人,发了疫病谁来负责?” 月牙无奈,就是不知那些人是不想为破例负责,还是存心要给他们主子添堵。 说来说去,还是她家主子根基不够深厚,有人仗着资历老或有靠山便不将栖云宫放在眼里。 云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在她管理宫务的这些天,的确遇上不少牛鬼蛇神,并非明面上对她不尊敬,不服从,而是面上恭恭敬敬,转头却又是另一做派。 不是大事,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存心恶心人。 云挽眉眼压低,冷声吩咐:“去将孙司衣和采购内侍喊来。” 月牙颔首,差人去叫人。 很快跑腿的宫人回来,面带难色:“娘娘,今日采购内侍正巧不在宫里,至于孙司衣.......” “她说手头上有套贵妃娘娘的冬衣需赶工,今日抽不开身,明日再来向您请罪。” 殿内气氛一僵。 云挽面色冷沉,眸光幽幽。 茯苓面带怒色:“这人好大的胆子!咱们娘娘只不过请她来问问话而已,她就推三阻四起来!” “要我说啊,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就该拉出去打板子,挨几顿板子就老实了!” 门口传来娇喝声,接着出现惠嫔的身影。 “见过惠嫔娘娘。”月牙等人行礼。 云挽起身疑惑:“你怎么来了?” 惠嫔解下披风,闻言冷哼:“怎么?我来不得?” 云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来你就不请我,你是怕我插手宫务做得比你好让你丢脸,还是存心让我没事做,到时挨圣上臭骂啊?” 惠嫔一脸不爽,脸色贼臭。 云挽眨眼转移话题:“之前分给你的那些事都处理好了?” 惠嫔抬起下巴,得意地昂了声:“也不看看我是谁?好歹是我周家的嫡女!” 云挽:........我也是啊。 看懂她的表情,惠嫔冷嗤,“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你就是个小可怜。” 云挽:“押韵了。” “.........” 无语地瞪她一眼,惠嫔翻白眼:“废话少说,我的建议是把那些不听话的奴才,甭管是几品趁着大雪未至通通拉到六宫门口打一顿。” 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云挽迟疑:“这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 惠嫔冷笑:“就要如此,他们怕了才会惧怕你,否则一个个见你软弱好说话更会蹬鼻子上脸。” 在宫里可不是谁心肠好就会有好报的,心慈手软的人根本活不久。 云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不过—— “这样恐怕治标不治本,没得被人胡传一通我便成了恃宠而骄、胡乱打骂宫人的妖妃。” 惠嫔摸了摸下巴,凑过去问:“那你觉得该如何?” 云挽:“如果我有他们的把柄呢?” 惠嫔愣了下,“你有吗?” 云挽笑而不语。 ------------ 第154章 树立威信 没有,但可以有。 能坐到司衣这个位置的人,不可能干净得不染纤尘。 何况孙司衣的态度摆明了要给云挽添堵,仗着自己的是贵妃的人。 也是,李贵妃管理宫中庶务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她的人? 只是,当务之急是先将冬衣被褥分发下去。 惠嫔点头赞同,主动表示:“我待会回去派人再去司衣局一趟,看看有多少数量,免得有些人到时动手脚。” 知晓她是嘴硬心软的性子,云挽真切道谢,“麻烦你了。” 惠嫔受不了这扭捏作态,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要不是圣上的命令,我才懒得多管闲事!” 当晚,云挽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景宣帝听。 对方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夫人的考虑是对的,如今最重要的是确保那些厚衣被褥尽快发下去。” “至于那些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晚些收拾也不迟。”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有着令人生寒的冷意。 云挽愁思未除,“可妾身拿不准到时该如何处置孙司衣等人。” 惩罚的轻重都有各自的考量,正因如此,她陷入摇摆,因为需要顾及的太多。 见状景宣帝捧起她发愁的小脸,认真观察片刻轻笑了声道:“周月娴说得不错,夫人就该杀鸡儆猴,为自己立威。” 周月娴是惠嫔的闺名,但不人如其名。 “立威?”云挽眸光微动。 景宣帝:“对,立威。” “不仅要让那些宫人怕夫人,畏惧夫人,还要让他们信服夫人,只有夫人在他们心中有了威信,他们行事前才会掂量几分。” 能在宫里久待的都是人精,受宠的主子或许如过眼云烟,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各宫管事的位置若是坐稳了恐怕就是一辈子的富贵。 不说锦衣玉食,但绝对比那些低位娘娘过得滋润。 “夫人该做的是敲山震虎。”他言简意赅。 按以往景宣帝的性子,下道口谕收拾了那些不懂事的奴才便也算了,如今他既打定主意要让夫人管理宫务,这些人就当是留着给夫人练手了。 他握住云挽的一缕青丝在指尖打圈,肆意玩弄,面上沉吟如水:“夫人不必担心少了个司衣会对内廷有什么影响,想取代她的人多了去了。” 她不干,有的是人干。 “夫人只管放手去做。” 即便做得不好,他有的是法子为她兜底。 云挽眉头渐渐舒展,“妾身明白了。” 经他一点拨,云挽茅塞顿开,当即掀开被褥起身,下榻来到书案前,执笔在空白的宣纸上记下后续事宜。 伸手抓了个空的男人:.......... 他的本意是开解完夫人两人好一起入睡,别为些不值得的奴才苦恼,而不是将他无情抛下。 ........ 次日,天色越发阴沉,就连风也停止了,气温明显骤降。 一大清早,茯苓带着十来个宫女太监前往司衣局,面对不明所以的一众人当即亮出令牌,冷声道: “我奉云妃娘娘之命,要求司衣局打开仓库,将今年的冬衣被褥分发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动,差人去请上司。 孙司衣听到外头的动静,姗姗来迟,见到这阵仗依旧笑呵呵。 “茯苓姑娘,昨儿个我不是说了吗?分发冬衣的日子还未到,按照往年惯例都是要等到下旬,如今破例这出了事谁来负责?”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知昨日不该因给贵妃娘娘赶制冬衣手头忙不过来来不及前往栖云宫,娘娘若是有气冲奴婢来便是,千万莫要迁怒了其他人。” 茯苓冷笑,“孙司衣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娘娘迁怒旁人了?昨日你推三阻四我家娘娘不计较了,既然孙司衣忙得很,那便不麻烦您了。” 说完她看也不看孙司衣,直接面向前来凑热闹其他人,按照云挽的叮嘱,严肃道: “在场的各位,想必你们也能察觉到这两日格外冷,比往年都要冷。” 孙司衣暗道不好,果然茯苓话一落,人群中有人开口应和: “没错,前两天我早上起来看到水缸里的水都结冰了,那个冷哟。” 他一说,其他人才跟着点头:“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的错觉,晚上和衣睡都感觉冷。” “这几日太冷了,冷得不正常。” “嘶,我的老寒腿都犯了........” “........” 七嘴八舌的,都说起这两天的感受,茯苓见状差不多了,抬手示意安静: “看来各位都有所感觉,我家娘娘已找钦天监大人确认过了,今年的雪下得会比往年早,也就是说今年冬天会提早,并且要比往年冷。” 此话一出,宫人们顿时又躁动起来,茯苓继续高声道: “正因如此,我家娘娘才决定吩咐司衣局提早将冬衣分发下去,免得各位白白受冻,要知道一旦着凉受寒,那可就不是花几个银子的事了。” 宫人一听,颇为赞同,扬声附和道:“茯苓姑娘说得对,要是感染风寒,咱们熬不过去就去死路一条。” 茯苓满意他们的反应,眼带笑意,语气也柔和下来道:“我家娘娘有心让宫人们好过一点,前几日便吩咐了这桩事。” “谁知这司衣局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推诿。” 说到此处,她冷冷地扫了眼孙司衣所在的方向,“尤其是孙司衣,请问你居心何在?” 孙司衣脸色骤变,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镇定。 “冤枉呐!”她捶胸顿足,一脸为难:“茯苓姑娘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并非——” “按规矩?”茯苓当即打断她的话,厉声质问:“按哪里的规矩?宫规里可没有哪条写了必须要到哪一日才能给宫人发放冬衣。” “你们说有吗?”她扭头问众人。 聚集在此的宫人摇头,“我们可没有听过这条宫规,以往何时发夏衣冬衣都是司衣局的说了算。” 而司衣局谁说了算,自然是孙司衣了。 不少人都知道她是瑶华宫的贵妃娘娘提拔上来的,如今闹这一出怕也是贵妃授意,存在要和云妃娘娘打擂台了。 ------------ 第155章 正面回合 茯苓横眉冷竖,质问孙司衣:“你是存心要跟我们娘娘过不去,还是故意要让众兄弟姐妹受冻?” 宫人闻言心生不满,矛头纷纷指向孙司衣:“就是啊孙司衣,你到底是何意?” “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存心要冻死我们吗?” “我就说明明天气变冷了,冬衣不发堆在内仓是为什么?是不是孙司衣你克扣了我们的冬衣?” “这天干物燥的,存在那若是不小心起火烧了,那我们不就要挨冻了?” 这些人中不仅仅有六局的,还有些从各宫前来办事的,此刻皆堵在司衣局门口。 尤其是天色黑压压,有种随时都要来一场暴风雪的预兆,更是让人心慌慌,怕拿不到冬衣被褥,晚上睡觉受冻。 眼见众人议论纷纷,越说越露骨,怨气满满,不知哪句戳中了孙司衣的心,她后背冷汗直流。 茯苓内心想笑,果然一切都在主子的预料之中。 “孙司衣,是你主动打开内仓,还是我们自己动手?”她板着脸,颇有一等大宫女的风范。、 心知此事今日阻止不了,孙司衣纠结之后,咬牙让道:“茯苓姑娘、各位,还请稍安勿躁,我现在就命人打开内仓........” 她话未说完,茯苓带着人进去了,顺道吩咐其他人:“各自去互相通知,今日发放冬衣被褥,前来司衣局拿要腰牌领!” “近日有雪,速来领冬衣!” ......... 不到一个上午,茯苓带人闯入司衣局要求开仓发放冬衣的消息不胫而走。 此事闹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就连被发落去掖庭局浆洗的宫人都知道不日大雪来临的消息。 云挽命人提前发放冬衣这一强势行为无疑博得了宫人的好感,无人跳出来指摘。 相比之下,孙司衣遭人诟病,不少宫人私底下怀疑她是想故意冻坏宫人,好让她吃回扣。 毕竟据说孙司衣有一个同乡好友在宫外的药铺干活,以往不少年小宫女小太监生了病都是拿银子托她帮忙带药,价格高昂。 简言之,宫人生病的越多,对孙司衣越有利。 众人以为孙司衣得罪了云妃娘娘,不会有好下场时,出乎意料的,栖云宫很是安静,无人前来问罪。 当晚深夜,雪花悄然飘落,似鹅毛般在夜空中翩翩起舞, 霎时人间银装素裹。 守夜的宫人感到阵阵寒意,下意识抬手一摸,冰凉刺骨,倏然睁眼,目睹大雪纷飞。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他的惊呼惹来斥责:“小声些,莫要吵醒两位主子。” 小宫人连忙捂嘴,不敢吱声。 起夜的月牙见他一张脸冻得发红,塞给他一床被褥和汤婆子,“去角落守,那里避风,明日我跟主子说一声。” 小宫人捧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感激不尽。 烧了地龙,寝殿内捂暖温如春,云挽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嘟囔了句‘下雪了’。 “嗯,下雪了。” 景宣帝觉浅,在万物静籁,大雪飘落之际便醒了。 察觉到云挽往自己怀里钻,他抬手将她纳入怀中,低头贴了贴。 这是他与夫人开始度过的第一个冬,往后还有无数个春夏秋冬。 这场雪下了一整夜,第二日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屋檐、瓦砾、树梢、地面皆铺上了厚厚一层雪。 不用值守干活的宫人穿着新冬衣,裹在厚被褥里感叹: 多亏云妃娘娘心肠好,心里惦记着他们这些命贱的奴才,不然怕是难熬了。 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面对一地积雪的其他宫人心里浮现同样的想法。 多亏云妃娘娘。 瑶华宫,望着宫墙上的皑皑白雪,李贵妃自嘲喃喃: “连老天都在帮她,太不公平了........” 这是京城今年的初雪,断断续续持续了三日才重见日光。 而在天晴的那日,就在众人快要忘了孙司衣这回事时,宫正司前往司衣局将她拿下。 刚进入司衣局便被捉住的孙司衣激烈挣扎:“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司衣局不是你们宫正司,休要放肆!” 为首的公公呵斥:“放肆的是你!” “你身为司衣局司衣,却藐视宫规,中饱私囊,以下犯上,洒家今日便是来处置你的!” 孙司衣内心升起不祥预感,“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凭什么处置我?” 宫正司大太监正欲开口,云挽的仪仗出现。 “云妃娘娘驾到——” 宫人赶忙跪拜行礼,云挽抬抬手示意起身,她来到在挣扎中浑身狼狈的孙司衣面前,淡声问:“听说你要证据?” 她笑了下,招手道:“茯苓,给她看证据。” 茯苓将记录了孙司衣这些年私底下所干之事的册子扔在她脚下,示意她自行翻看。 仅翻了几页,孙司衣便面色惨白。 见状云妃下令:“拖出去杖责,以儆效尤。” 很快殿外传来板子声与哀嚎声,听的人起鸡皮疙瘩,心头颤颤。 司衣局的人站成一排,观摩行刑。 人群中,一个宫女犹豫半晌出列跪地,似豁出去般道:“云妃娘娘,奴婢有话说。” 云挽看过去,“你说。” 宫女:“娘娘有所不知,以往孙司衣献给娘娘们的衣裳皆非她亲手所绣,而是陈副司衣所绣,是孙司衣仗着有贵妃娘娘撑腰,抢了陈副司衣的绣品献给娘娘们!” 她一口气说完,没有丝毫停顿犹豫和废话,显然已经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但迟迟没有机会说出口。 闻言茯苓俯身在云挽耳侧说了几句,确有此事。 听完后,云挽扫了眼问道:“谁是陈副司衣?” 一名上了年纪,面容沉静看上去寡言少语的中年女子上前。 拿起一幅绣品仔细看了几眼,云挽询问:“这是你绣的?” 陈副司衣点头,略有些紧张:“回娘娘,确实出自奴婢之手。” 云挽心里有了数,随后又问了些关于司衣局日常之事,陈副司衣皆答得一清二楚,显然极为熟悉。 其他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那开口的宫女,神情隐隐激动。 半晌后,云挽话落一锤定音:“以后你便是陈司衣了。” 陈副司衣猛地抬头,对上她赞赏的眼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娘娘!” ------------ 第156章 告一段落 棍棒无情落在孙司衣身上,她哀绝于天,嚎声凄厉。 围观行刑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不忍直视。 茯苓吩咐:“去把她的嘴堵上,免得扰人耳根子得清净。” “还请云妃妹妹手下留情。” 这时李贵妃姗姗来迟,出现在司衣局大门口,身后跟着三两几名妃嫔。 惠嫔则落后几步前来,一进屋子很自然地站在云挽身旁。 云挽朝惠嫔安抚性地笑了笑,转而看向李贵妃,笑意不减,“贵妃娘娘来了。” 李贵妃不再说废话,“听闻孙司衣惹恼了妹妹,被施以杖刑,本宫不得不来啊。” 云挽:“娘娘说错了,不是她惹恼了我才施以杖责,而是她触犯了宫规才受罚,贵妃娘娘若有异议,便询问宫正司。” “证据确凿,廊下受罚也是为了警示众人,莫要明知故犯,犯了与孙司衣同样的错,将来后悔莫及。”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李贵妃暗自恼恨,面上不显状似商量般道:“我知孙司衣纵有百般错,可她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妹妹可否从轻处罚?” “从轻处罚?” 惠嫔忍不住冷笑,语气意味不明:“然后轻轻揭过,继续留在司衣局当差?娘娘得问满宫的宫人同不同意?这是否有失公允?” 李贵妃皱眉,“这是本宫与云妃之间的事,惠嫔莫要胡言乱语,故意添乱!” 云挽面不改色,看向她的目光清凌凌:“贵妃娘娘忘了惠嫔是与本宫协理宫务?” 话落贵妃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云挽不再刺激她,淡淡开口:“娘娘不妨直说,为何非要留下此人?” 李贵妃寻了个位置坐下,缓缓道:“这孙司衣虽胆大妄为,也是本宫纵的,此人手巧,当年在本宫怀孕时便做了许多精巧的玩意儿,供本宫未出世的孩儿。” “她难得有这份心,本宫便留了她,太子自从后所穿衣物更是出自孙司衣,旁人做得皆没有她的精细舒适。” 她看向云挽,似笑非笑说:“妹妹想来也知,小孩子细皮嫩肉的,穿惯了的手艺还是不换为好,妹妹就留她在司衣局当个最末等的制衣绣娘好了。” 这理由听着的确有几分像样,只是这其中有几分为真? 云挽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露为难之色:“贵妃娘娘的意思我懂,只是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何况是咱们皇宫里.......”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娘娘这要求着实有些为难我了,毕竟这也是我头一回处理宫务。” 李贵妃脸色稍沉,她倒也不是非要保孙司衣,可明面上所有人都知道对方是她的人。 若是见死不救,难免会寒别人的心。 所以她才冒着寒风前来,和云挽这个女人为了个狗奴才费尽口舌掰扯。 僵持间,张才人弱弱开口:“两位姐姐若是感到为难,不妨请示陛下,毕竟此事牵扯到了太子殿下.......” 她一出声,几人看了过去。 惠嫔眼眸一亮,“张才人言之有理,不然就去请陛下来决断吧?贵妃娘娘您觉得呢?” 李贵妃内心是不想惊动景宣帝的,当即矢口:“陛下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还是莫要——” 然而已经晚了,门外已出现御辇仪仗。 “圣上驾到——” ......... 勤政殿。 自早朝结束后,便被单独留下来的云父惴惴不安。 隐隐察觉到帝王气势的倾轧与不明朗的态度,即使殿中温暖如春,他亦周身发凉。 “爱卿可知朕将你留下所为何事?” 冷不丁的,景宣帝忽然开口。 云父躬身伏首,“臣惶恐,还请陛下明示。” 景宣帝不语,只静静凝视他。 仅仅一个眼神,宛若一块巨石朝云父狠狠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满头大汗。 “臣斗胆一问,可是........与云妃娘娘有关?” 他颤巍巍问道,思及什么,他言辞恳切:“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宽恕,若娘娘有过错之处——” “砰。” 话还未说完,一本册子砸在地上,吓得云父立即噤声,匍匐在地。 景宣帝眼神晦涩:“爱卿还真是位‘好’父亲呐,朕还未说便认定自己女儿有过错了。” “自己好好看看吧。” 云父捞起册子,尚未翻开,一颗心便不断下沉。 等翻开第一页,他惊得神态失控,震惊与愤怒杂糅,随之占据高峰是恐惧。 景宣帝:“纵容妻子亲眷欺压百姓,抢占良田,云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云父想也不想重重叩头:“陛下息怒!此事臣一概不知呐!” 眼底闪过愠怒,景宣帝冷笑:“好一句一概不知,她是你的妻子,你会不知?” “云卿是觉得舒坦日子过久了,还是嫌云妃在宫里过得好了,存心要给她添堵?” “微臣不敢,微臣绝无此意!”云父吓得冷汗直流,就连乌帽歪斜都没空扶正。 景宣帝:“朕是看在云妃的份上,才将此事压下,否则明日御史上奏状告,朕的云妃是不是还得受你们牵连?” “你身为人父,却未尽到半分父亲之责,反倒视鱼目为宝,冷待原配之女,简直枉为人父!” 若不是顾及他终究是云挽父亲的身份,他还能骂得更难听。 云父年近半百,头一回遭到如此贬斥,儒雅俊秀的脸庞羞得满面通红,嘴唇翕张颤抖。 见差不多了, “朕给你一次机会。” “云妃生辰,你作为父亲,理当清楚女儿的喜好,朕要你以贵妃规制操办此事,若有差池......” 他扯唇,言辞锋利:“爱卿这礼部侍郎之位,有的是人胜任。” “至于云卿的家事,朕给你三日,若处置令朕不满意,爱卿自行离京。” 他要的,就是让云家明白,今后唯有依附夫人,才有资格在立足京城。 他们今后的荣辱,皆系于夫人。 “臣,明白了。” 一夕之间,云父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佝着脊背出了大殿,浑浑噩噩地出了宫,待回到云府,他抬头望着匾额,恍惚被狠厉取代。 ....... 景宣帝到来,司衣局内若干人蓦然沉寂。 “隔着老远就听到你们吵吵嚷嚷,在吵什么呢?” 他阔步而来,众人噤声。 敲打完云父,有宫人来报司衣局发生之事,景宣帝索性来瞧一眼。 屋内烧了炭火,云挽进来便褪下了身上的狐皮大氅,如今只着身薄绒夹袄,看着单薄。 景宣帝浓眉微皱,立马脱下墨狐外氅披在她身上,动作强势:“穿好,免得冻着了。” 其他人暗自翻白眼:就她娇气。 成熟的男性气息包裹周身,厚实的狐氅内残留着他的体温,一上身整个人暖烘烘的,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云挽拢了拢大氅,雪白的脸庞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脸颊飘着两朵红云,发髻缀着两支梅花簪,乌发雪肤,远胜冬雪。 “谢陛下。” 众目睽睽下,她也不曾遮掩,将手上的小暖炉塞给景宣帝,“您也莫要冻着了。” 她的关切化作一股暖流淌进男人的心间,景宣帝捧着小巧精致的暖炉,心中熨帖,紧绷的神色舒展。 即便他一点儿也不冷,甚至后背热出汗了。 “还是爱妃关心朕。” 李贵妃一干人:..........她们怎么就没这么上道? 原归正传,云挽柔声道:“妾身在处置孙司衣,只是........” 她看了眼李贵妃的方向,黛眉轻蹙:“似乎不大顺利。” 见状李贵妃包括其他人心中咯噔,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景宣帝神色未动,摩挲着玉扳指问:“孙司衣?外头那个?” 进来经过廊下,他自然看到了院子里被押着的人。 云挽颔首,“前几日妾身同您说提起过的冬衣之事。” 经她一说,景宣帝眸色微冷,“原来竟是这刁奴。” 一句‘刁奴’说明了他的态度,李贵妃心觉不好,听两人的对话,说明云挽早就跟景宣帝透了底,想来也知道准不是好话。 先机已失,她正欲开口:“陛下——” 景宣帝打断,“先听云妃说。” 气得李贵妃暗自咬牙。 云挽轻声细语道:“妾身原想将其杖责后发配掖庭,但贵妃娘娘不同意,希望妾身饶恕孙司衣。” “理由?” 云挽看了眼惠嫔,对方立马领悟,发挥了阴阳怪气的能力: “贵妃娘娘呀,她说太子殿下细皮嫩肉,穿惯了孙司衣做得衣裳,其他人做得衣裳太子殿下都穿不惯,非孙司衣不可呢!” “有这回事?”景宣帝视线投向李贵妃,神色不明。 李贵妃瞪了眼惠嫔:“臣妾是说过太子穿惯了的话,但从未说过非她不可的话语,惠嫔莫要添油加醋!” “啊?难不成是嫔妾听错了?” 惠嫔捂嘴惊叹:“嫔妾当时听您的话可不就是非她不可、非她莫属的意思了?有何区别吗?” “嫔妾书读得不多,还请贵妃娘娘解惑。” 李贵妃恼火,“你!” 景宣帝神色不耐,打断她们的拌嘴,直接问:“给太子制衣之人,非她不可了?” 心中忐忑,李贵妃忙解释:“陛下误会了,盖因孙司衣手巧,做出的衣裳雅致又舒适,太子从小穿惯了,一时难以适应其他人做出来的衣裳。” 皇家子嗣金尊玉贵,她是希望以此引起景宣帝身为父亲对孩子心疼,谁知景宣帝目光冷峻,语气沉凝: “绫罗绸缎在身还不适应,朕的儿子不该这般脆弱,若是太子适应不了,便按朕的旨意,让他穿上几个月粗布麻衣!” “堂堂男子汉,什么苦不能吃?养这么娇气谈何了解百姓疾苦?” 李贵妃被训得一愣一愣,只是穿衣怎就牵扯到百姓疾苦了? 云挽倒是能理解,从景宣帝身上的伤疤与少年从军的经历便能看出,他不是个从富贵堆里精细养大的皇子,因此要比许多在位者更注重民心,更不在乎锦衣玉食。 贵妃无疑是触到逆鳞了。 惠嫔见状再出手一击:“陛下有所不知,那孙司衣并非真真切切的手巧,而是打压旁人,窃取别人的成果才得贵妃娘娘赏识。” 她掩唇轻笑:“咱们贵妃娘娘啊,也是被人蒙在鼓里了。” 云挽状似无奈地看她一眼,才细细解释前后,将陈副司衣的事说与景宣帝听。 听完后,景宣帝扫了眼贵妃,一言难尽问:“此事你不知晓?” “臣妾.......”李贵妃面色僵硬片刻,羞愧地垂下头,“臣妾的确不知。” 几年前似乎有人向她提过一嘴,但她是忙于其他事,孙司衣她用着也顺手,便没当一回事,未再想起。 现在细想,她这是给自己留了个坑,亏自己还想保住孙司衣。 但这件事如今她只能生生咽下,否则就成了故意庇护恶奴。 “愚蠢!” 景宣帝懒得追究她是真是假,冷声下令:“此等欺上瞒下之下,杖毙。” “其余的,全由云妃处置。” 围观者同情摇头,原本孙司衣还能保住一条命,结果被贵妃娘娘一搅和。 命没喽。 ......... 外头飘起了小雪,云挽与景宣帝共乘御辇回宫,途径一处梅林时被吸引。 未至腊月,梅花还是花苞尚未绽放,不过一簇簇的浅红色小花苞也极为吸睛。 寒风一吹,积雪簌簌落下,裸露出更多的花苞,成了这冰天雪地里的炙热火焰。 不是全盛美景,云挽依旧看呆了。 抬手示停轿辇,景宣帝牵着她下地,来到红蜡梅林,“夫人若是喜欢,折几枝回去?” 云挽顿了下摇头净:“还未绽放便被折了,未免可惜。” 景宣帝倒没有什么附庸风雅、怜惜草木的心,闻言大剌道:“屋子里暖和,兴许折回去就开了。” 只要夫人喜欢就行。 他忍不住啧了声,“不开是它们不识趣。” 大不了移栽几棵去栖云宫。 见他比自己还坚持,云挽只好亲手摘了几枝,抖落上面的残雪。 此处景致不错,正好两人闲来无事,便携手在雪中漫步。 一时未注意到身后挎着书袋,鬼鬼祟祟的三小只。 ------------ 第157章 威胁之人 梅林甚广,积雪覆盖住鹅卵石小径,寒风裹挟着梅花冷香,清冽怡人。 “长绥那小子........” 景宣帝启唇欲说什么,侧首瞥见她头顶发丝间的洁白雪花,蓦然噤声。 他驻足,单手握住云挽的肩头,“夫人莫动,头上沾雪了。” 飘零的雪花落在乌发上,成了冬日里最纯粹简单的点缀,云挽闻言未动,藏在狐裘围脖下的半张脸微微抬起,晶莹剔透的肌肤暴露于空气。 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冰雪似的人,呼吸间浓密睫羽轻轻颤动,气吐如兰,带着诱人的芳香。 景宣帝盯着她翕张的唇瓣,喉结上下律动,“夫人,朕想——” 亲你。 “砰——” “咚——” 接连两声动静,氤氲旖旎的气氛骤然消失,大腿出现一道不轻不重的撞击,耳畔响彻裴谦的大嗓门。 “哎哟小爷的屁股墩儿!遭老罪了!” “陆长绥好端端你怎么停下来了?” 景宣帝脸色一黑,低头对上揣着手,一脸乖巧无辜的阿绥。 不仅如此,他身后还有裴谦和三皇子。 三个人并列走,一个接一个,冰天雪地的路上面,甚至没有出现他们的脚印。 除了裴谦那一声哀嚎时留下的臀印。 感受到死亡凝视,裴谦麻溜地从雪地爬起来,几人并排站好:“陛下/舅舅/父皇午安。” 大眼瞪小眼,景宣帝气笑了。 他扫了眼站在不远处等候的宫人,再瞧眼前仿佛意识到不妙,格外听话的三只。 他负手而立,“说吧,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相干什么?” 连他都未注意到三个不安分的小崽子。 三人面面相觑,其中最会来事儿的裴谦眼睛一亮,发出雀跃的声音:“舅舅我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三皇子点头:“对对,惊喜!” 阿绥左看右看,忽然注意到地上的脚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感叹道:“陛下您的脚好大啊。” 裴谦头点如捣蒜:“对啊,舅舅你脚这么大肯定很费布料吧?” 三皇子:“云母妃您今天好美啊!” “阿娘每天都很美。” “........” 三人绞尽脑汁转移话题的拙劣演技逗笑了云挽,她眼带笑意,目光温柔地望着几个孩子。 心道果然孩子就该和孩子玩到一块,以前阿绥可没有这么调皮活泼。 相比起云挽的母性柔情,景宣帝被他们吵得太阳穴突突跳,脸黑如墨,“你们是麻雀么?” 叽叽喳喳的,麻雀都没他们聒噪! 好话都不会说,夫人是好美,他是脚大,这听上去像话吗? 三人知道麻雀是不讨人喜欢的动物,顿时不敢吱声。 紧闭着小嘴巴,眼睛却齐齐看向了云挽,满是委屈。 看得云挽一阵阵心软。 阿绥瘪嘴,一脸倔强:“阿娘,我们不是麻雀........” 裴谦三皇子异口同声:“对,我们不是麻雀!” 下巴抬得一个赛一个高,倔驴似的。 云挽弯腰轻声细语安抚:“好好,你们当然不是麻雀,陛下只是打个比方。” 闻言阿绥下巴微收,接受了这个解释。 安抚好这个,云挽关心下一个,拉起裴谦的手仔细检查,“小世子刚才有没有摔伤?” 裴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云婶婶放心,我穿得老厚了,一点也不痛!” “三殿下呢?”云挽关切地看向略有些紧张的三皇子。 三人中,他年纪虽然最大,却是胆子最小的,她语气不念放缓。 三皇子:“我、我很好,谢谢云母妃。” 他肉多,耐摔。 说完他下意识瞄了眼景宣帝,见他目光隐有赞赏,三皇子松了一口气。 果然,有云母妃在,父皇就格外好说话。 云挽分别摸了摸他们的脸蛋,每个人的手感都不一样。 滑溜、劲道、软绵。 她开张双臂,三崽一同扎进她的怀中,如同寻找庇护的幼崽。 一旁矗立的景宣帝哼笑,将小兔崽子们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懒得拆穿。 云挽:“你们跟在我们后面做什么?还有这地上怎么不见你们的脚印?” 她抬眸扫了眼,洁白平坦的雪地上只有自己与景宣帝漫步的脚印。 三皇子:“我们没有想偷听你们说话。” 话落他圆眼惊睁,一脸恐慌地捂住自己的嘴。 景宣帝:.......这真的是他儿子吗? 阿绥朝后指了指大鞋印里面的小鞋印,小胸脯微微挺,“因为我们是跟着陛下的脚印走哒,所以才没有暴露行踪!” 景宣帝和云挽循望过去,一时沉默。 难怪他们说自己/陛下脚大。 的确挺大的。 难为这几个小兔崽子跟了一路,跨这么大的步子,也不怕扯蛋。 几人毫无所觉,不知景宣帝心中的粗鄙之言。 阿绥扶正自己用边角料做得狐皮冬帽,好奇问:“陛下,我刚才听到我的名字了,您要跟阿娘说我说什么啊?” 伸手弹了弹他帽子上的圆溜小毛球,景宣帝气势昂扬:“自然是说你小子的坏话。” 阿绥看向云挽。 云挽看向景宣帝。 景宣帝束手就擒,硬生生转移话题:“月末学考你们几个准备得如何了?预计考几等?” 阿绥信心满满:“自是甲等!” 裴谦:“........我武学考甲等!” 三皇子小脸一垮,“他们都考甲等,我就不考了吧........” 倒不是考不上,主要不喜欢。 甲乙丙丁戊,他就喜欢丙。 景宣帝嘴角微微抽动,“出息。” 云挽出声解围,“好了,这还没考呢,莫要给孩子太大负担。” ......... 梅林之外,树木遮蔽亭廊中,中年男人幽幽叹息:“殿下瞧,陛下对一个外人都比对您耐心,可见陛下......” 他摇摇头代替未尽之言。 太子藏在袖中的手攥紧,眼中闪烁着复杂神色。 他压抑住情绪,问身边的男人:“舅舅,孤该怎么办?” 李太傅眸中精光闪烁:“殿下该做的勤勉刻苦,获取朝中大臣的支持,必要时除去对您有威胁的人。” 有威胁的人........ 太子目光立马对准三皇子。 ------------ 第158章 威望大增 冬衣一事后,云挽在后宫中的威望大增。 众人既看到了她行事果断的一面,又看到了她的仁善的一面。 宫人也是人,自然希望头顶的主子把他们当人看,不管主子间怎么斗法,他们都不愿成为双方的牺牲品。 而云挽提前发放冬衣的行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善举。 人心向谁,不言而喻。 反观瑶华宫的贵妃娘娘,人家云妃娘娘都决定打孙司衣一顿板子后留下一条命,她倒好三言两句‘扭转乾坤’,生局骤变死局。 再深思一番,不禁令人怀疑贵妃娘娘是不是故意的,为的就是灭口? 细思极恐。 一时间,原先观望之人立马改变主意,不敢再搞什么小动作,云挽明显察觉到处理宫务时少了许多隐形阻碍,就连栖云宫也热闹起来。 原来与各宫保持不近不远态度的妃子竟携手跟着惠嫔来了栖云宫,对云挽的态度明显热络,疑似想抱大腿。 栖云宫也是办起了茶话会,几人围在火炉子旁,喝着热茶吃着美味干果点心,赏着窗外的雪景,聊着闲话。 与惠嫔关系不错的康贵人吃了颗花生米忍不住开口:“不知娘娘可知文昌伯爵府上近日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她看向云挽,言语之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文昌伯爵府?”有人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道:“他家大公子的夫人不是娘娘的妹妹........” 忽然想到什么,她越说越小声,忐忑地看了眼云挽。 据传言,云妃娘娘与同父异母的妹妹云诗玥关系并不和。 她怕触了霉头,犯了忌讳,然后被圣上打入冷宫,与胡才人作伴。 圣上有多偏爱云妃,她们是有目共睹的。 她们的反应云挽看在眼里,她执起竹夹给烤橘子翻了个面,神色温和道:“无妨,你们直说便是,他家发生了何事?” 见状几人这才松乏下来。 惠嫔翻了个白眼,云挽可不是那些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 她亲手剥了个橘子,分了一半给云挽。 康贵人:“说来也巧,我娘与他家的老夫人的妹妹的小姑子的表妹的女儿是手帕交。” 说完她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地笑了下。 对上几人无语的表情,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总之我们两家多少带点姻亲关系,所以知晓内情,而且啊此事还与云家有关系。” 云挽抬头。 康贵人:“据说不知云夫人犯了错,竟被云大人贬妻为妾,因受不了打击发了疯病,已经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 闻言几人啊了声,面目惊讶。 康贵人犹豫,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云挽:“你继续说,我自出嫁后便与娘家关系浅薄,你们不用顾及我。” 相反,她也想听听是怎么回事,昨日竟会收到云家送来的银票田铺地契?总不至于是她那位父亲大发善心? 那是不可能的。 康贵人:“具体缘由嫔妾不清楚,云府上下瞒得严严实实,议论者都被发卖了。” 说到此她下意识压低声音,神色遮遮掩掩,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 其他几人不自觉靠了过去,不想错过一个字。 “文昌伯爵府大公子的夫人因此事挺着大肚子回娘家大闹了一通,险些小产,如今正在保胎,也不知情况如何呢。” 康贵人感叹一声:“真想知道后续如何啊。” 惠嫔目光投向云挽。 “莫要看我,我也不知,若我知道了,下次告诉你们。”云挽坦然道。 她如今的确不在乎云诗玥等云家一干人了,因为他们对自己造不成威胁了。 康贵人等人忙摆手拒绝:“娘娘客气了,我们可不是那种爱探听闲事的八卦之人。” 云挽不信。 文昌伯爵府。 云诗玥躺在床榻上,面容憔悴消瘦,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与血腥气,一旁的伯爵夫人脸色拉沉,咒骂晦气。 “一个出嫁的女儿跑回娘家大闹这像话吗?是我文昌伯爵府紧了你的衣还是缩了你的食?若是我的大孙子有个三长两短小心我让大郎休了你!” 她一边指挥下人干活,一边气不顺斜睨云诗玥,口中念念有词:“真是晦气,有个宠妃姐姐不知道去走动,大郎娶了你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纵使云诗玥有苦难说,气色不好,听了她这话也忍不住反唇相讥:“婆母忘了吗,当初你们上门提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白了就是你们势利眼,想让我趋炎附势。” 以前他们瞧不上云挽,现在她失势云挽得势了,就想让她去讨好对方。 云诗玥口苦心更苦,痛恨这些人墙头草做派。 “你!”文昌伯夫人气得手指颤抖。 对上云诗玥嘲讽的眼神,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啊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文昌伯爵府?” “既然你这么能耐,那好!以后你们夫妻俩的事我不管了,爱怎样怎样!” 她面子挂不住,甩袖离开。 大公子进来,生气责怪妻子:“你怎么能和母亲这般说话?有你这样当儿媳的吗?” “母亲也是为了我们好,你就不能顺着她?” 本来父亲母亲就更喜欢二弟,若是世子之位给了二弟,他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不久文昌伯爵府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而隔着几条街的陆国公府也没好到哪里去,似乌云遮蔽,阴霾趋之不散。 陆老太太自从去了青玉观三天两头闹头疼闹病,陆家除了派郎中去诊治,叮嘱人好好伺候外别无他法。 陆元铎察觉到自己不似从前那般受圣上器重,陆家在朝之人亦明显能感觉到在官场上举步维艰,明里暗里受到来自朝中同僚政敌的排挤打压。 尤其是调任回京的崔家人。 他们无不透露出一个讯息:想要接近三皇子,且有天然的血脉优势。 陆元铎深刻地意识到,陆家若再不做出改变,只怕只能一步步走向衰落死亡。 ------------ 第159章 晋升贵妃 云挽与景宣帝说起云家的事。 “可是他们犯了什么事惹怒了陛下?”她猜测道。 思来想去,唯有如此。 将夫人抱在腿上,嵌在怀中,直至两人严丝合缝,景宣帝眉间充斥餍足,闻言嗓音透着喑哑,染着浓浓的欲色。 “犯了得罪夫人的错。” 他气息灼热滚烫,触碰间惹得云挽肌肤升温,气血翻涌,泛起红晕。 她伸手压住他的唇角,媚眼如丝:“妾身说正经的,您莫要贫嘴。” 宽阔劲瘦的脊背缓缓下沉,他薄唇微张,轻而易举地含住那根青葱玉指,轻轻用牙齿研磨,吐字略含糊低沉:“朕说的是正经的。” 不满她将心思放在旁人身上,景宣帝微微撩起眼帘,轻声询问:“夫人今年生辰想怎么过?” 生辰? 云挽愣怔。 他不说,她已经险些忘了,半月后便是她的生辰日。 “怎么过?”云挽缓缓摇头,“妾身也不知道。”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过过生辰了,他忽然问起,云挽一时也想不出。 景宣帝啄了啄她的眉心,“夫人以前是怎么过生辰的?” 娥眉轻蹙,云挽细细回想:“记忆中娘亲在世时到了那天是带我出府,在酒楼订一桌我最爱吃的菜肴,吃完后带我去游街看戏买我想要的生辰礼。” 这样的记忆很美好,也很短暂,短暂地令云挽偶尔怀疑是否真是如此,还是她的臆想? 岑氏陪伴她的日子太短,记事以来云挽印象最深的是她温柔的音容笑貌,偶尔独自坐在窗边的落寞孤寂背影。 “后来去了扬州,生辰日那天舅母会早早起来亲手给我做一碗长寿面,会窝两个鸡蛋,撒上葱花.......” 想到此,她眼眸清亮,嘴角噙着笑意:“吃完后舅舅会背着我,牵着表哥出门给我买新衣服,然后看杂耍,晚上舅母准备好一桌子好菜给我庆生。” 那是为数不多深刻的记忆,云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不舍得遗忘。 至于她的父亲,向来不会出现在她的生辰日里。 她的语气面容不自觉流露出怀念与幸福,景宣帝收入眼底。 “听上去无忧无虑,很是美好,但夫人今年的生辰只能由朕相陪,朕给夫人过。”他语气缱绻又强势。 “既然夫人想不出,便交给朕如何?” 云挽颔首。 景宣帝打定主意:“届时请舅母进宫,不请表哥,留他在家专心备考,免得影响他高中。” 他一口舅母一口表哥喊得顺溜,明明他比表哥还要大上七岁。 ....... 一晃半月而过,京城越发冷了,皇宫每日洒扫宫人当值的第一件事便是扫除路上的积雪。 断断续续连着下了许久的雪,到了云挽生辰日这天,天空一扫阴沉,罕见地出了日光。 冬日暖阳,照得身心舒坦,满宫上下,尤其是栖云宫格外热闹,宫人脸上喜气洋洋,笑意不断。 今日是云妃娘娘生辰,陛下欲在晨曦殿给娘娘庆生之事人尽皆知。 自前几日开始,各宫通往晨曦殿的甬道上挂满花灯锦绸,以及从宫外运来的绒花盆栽,栩栩如生。 设宴的晨曦殿内更是摆上了一盆盆精心培育的鲜花,花团锦簇,烛光璀璨,更有成排东海夜明珠照明,煞是喜人。 酉时初,受邀的京城中贵妇女眷乘坐各自的马车有序入宫,以永寿公主为首的女眷在正华门前下马车。 望着宫内的挂饰便能感受到喜庆的贵夫人感叹一声:“宫里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永寿公主闻言含笑说了句:“今后这热闹怕是不会少了。” 简单一句话令在场的贵妇们若有所思,心想永寿公主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宾客齐,夜幕至,宴会启。 时辰一到,身着衮服头戴冠冕的景宣帝携同样着华丽宫裙,金钗钿合的云挽出现。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小尾巴,沐浴更衣后被精心打扮的阿绥像个小仙童,牵着江福盛的手,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知晓是阿娘的生辰宴,正式场合他仪态端正,软乎的小脸上表情严肃,如此反差看得一众女眷们心生喜爱。 被安排在不扎眼也不落后位置的林秀此刻满心满眼俱是阿绥,再无其他人。 虽然隔得远,但稍稍一打量她便能笃定阿绥是个俊秀的娃娃,像云挽。 在众人直呼‘圣上万岁娘娘千岁’后,景宣帝下令平身,牵着云挽落座。 阿绥则坐在右下方的席位,与裴谦三皇子排排坐,三人共用一长形案几,不无聊。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景宣帝一个眼神过去,江福盛心领神会,面向众人,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帝,诏曰:云妃云氏知书达理、德才兼备、秀外慧中、柔嘉中节........” 圣旨上字迹密密麻麻,连着数十个夸赞之词,仿佛恨不得写尽天下间所有形容女子美好之词,念得江福盛口干舌燥,也听得众人乍舌。 “执理内廷有功,今特许晋从一品贵妃,赐封号‘昭’,钦此!” 接着又是一长串的赏赐,长得令人麻木。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江福盛松了口气,总算念完了。 贵妃! 还特赐了封号! 李贵妃倏地收手,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戴着护甲的手指死死地掐住扶手。 ‘昭’乃光明希望之意,正好与陛下名讳中的‘昶’字相称,可见其用心。 而她入宫这么多年,诞下太子后也不过封了个贵妃,她云挽凭什么过个生辰就晋升为贵妃,还有了封号? 今后这宫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陆妃神情亦不好,尤其是收到周围若有似无投来的视线,仿佛在嘲笑她干过的愚蠢之事。 “恭喜昭贵妃娘娘,贺喜昭贵妃娘娘!祝娘娘青春永驻、长乐未央!” 以永寿公主为首,率女眷们道喜。 云挽:“谢诸位,今日是本宫生辰宴,诸位请自便。” 景宣帝抚掌:“赏!” 女眷们喜笑颜开,云挽的生辰宴正式拉开帷幕。 “夫人喜欢这个封号吗?朕亲自取的。” 景宣帝喝了酒,一双狭长凤目亮得惊人。 云挽颔首,眸光流转,闪烁着细碎的喜悦:“喜欢,陛下费心了。” 昶与昭,白昼长存与明月昭昭,寓意相合。 她以为,至多只是多个封号。 ------------ 第160章 故地重游 酒过三巡,景宣帝亲手为云挽点上一盏长明灯。 在大齐,长明灯又名长命灯,在生辰当日为寿星点上灯,放入祈福殿,每日添香油,确保其日日不灭,直到下一年生辰日,重新点燃一盏新灯,方能福寿绵延。 看到这一幕,不少人红了眼睛,有嫉妒有感慨。 小孩子一向坐不住,宴会对他们的吸引力仅有最初的热闹,随着大人们欣赏歌舞,互相闲聊交际,他们屁股开始蠢蠢欲动。 裴谦第一个坐不住,拉着阿绥和三皇子跳下凳子,在偌大的宴席桌间来回穿梭。 席间女眷想要投喂阿绥,被他礼貌地拒绝了。 ....... 亲眼看到圣上对云挽的宠爱,再看她毫无郁色面容,林秀眼眶泛红。 想偷偷抹眼泪又怕被人看到给云挽带来不好影响,便生生忍住了。 只是隔着垂帘,她未看清圣上的长相,听声音应当是壮年男子,不知是否是错觉,林秀觉得有些熟悉。 她愣神间,腿边传来一阵推力感。 “对不起这位夫人,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我不是故意的还望见谅。” 大人的席桌对阿绥来说有些高了,他只能看到一双双的腿,因而一时间没有找到来时的路。 他在宴席间走来走去,最后晕头转向地栽到旁人身上。 站稳后阿绥连忙道歉。 林秀扶正面前的小孩,待看清他的面容惊喜难抑:“小阿绥?” 阿绥抬头,疑惑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您认得我?” 林秀点头,喜上眉梢道:“我当然认得你,我是你舅婆呀!” 她声音不自觉放软,一字一句柔声道,生怕吓到眼前的孩子。 “舅、舅婆?扬州的舅婆?” 阿绥凤目圆睁,惊讶地磕巴。 他不敢置信竟然遇见了舅婆。 林秀点头,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却被躲开。 她愣了下。 在她以为阿绥是排斥自己时,只见阿绥后退两步,低头认真地整理了下衣襟、下摆、袖口,旋即朝她叉手作揖: “舅婆好,长绥这厢有礼了。” 瞧他一本正经故作老成的样子,林秀扑哧一声笑了。 怕孩子不好意思,她赶忙忍住伸手将阿绥拉到面前,口中夸道:“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和你娘一样的好孩子。” 说着她眼圈再次泛红,泪光闪烁。 要是丈夫还在就好了。 蓦地,脸上一阵柔软触感,她低头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 阿绥踮起脚尖摸了摸她的脸颊,表情愧疚道:“对不起舅婆,刚才我是不是把您撞疼了?” 所以她哭了。 林秀忙不迭摇头,含泪笑着解释:“不是,舅婆是高兴,终于了见到我们小阿绥所以很高兴。” 阿绥灵光一闪,“喜极而泣?” “对!就是喜极而泣,阿绥真聪明。”林秀怜爱地摸他的头,目光慈祥,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你怎么一个人,身边的宫人呢?” 阿绥乖巧道:“我的朋友他们去了外面玩雪,我不想去便没去,没让宫人跟着。” 听到玩雪,林秀拉起他的手检查,严肃说:“不去是对的,大冷天的玩雪容易着凉,还会冻坏手。” 尤其是殿内烧了地龙暖和着,到了殿外冷风一吹,极容易受凉生病。 林秀耐心叮嘱:“阿绥若是喜欢雪狮子,下次舅婆让你舅舅给你堆几个,他手巧还抗冻,定能堆出让你满意的。” 阿绥掏出脖子上戴的玉扣,“舅舅送的平安扣我很喜欢,还有舅婆做得鞋,您瞧。” 他低头拽了拽衣摆,露出一双精致的冬鞋,脚尖微翘说:“我今天穿上了!” 林秀那个感动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喜欢就好,乖孩子,舅婆以后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不好。”阿绥果断摇头,“做绣活伤眼睛,阿绥不想舅婆的眼睛坏了。” 他明明自己还是丁点大的奶团子,却认真地关心起大人,林秀激动地满面红光。 “诶诶好,舅婆听你的,绝不让自己的眼睛坏了,舅婆以后还要看着小阿绥长大成人!” 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她感慨道:“你和你娘长得可真像,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为何她瞧着还有几分诡异的熟悉感? 似乎.......有点像那日阿挽的贴身侍卫叫卫什么的? 宴会过半,景宣帝携云挽率领宴客去城墙上看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秀。 烟花绚烂,转瞬即逝,却是极大的视觉盛宴。 景宣帝揽过她的腰身,低声道:“夫人许愿。” 云挽转头对上他希冀的目光,莞尔一笑。 在她闭眸许愿的时刻,城楼下也在驻足,抬头欣赏这难得的烟火。 京城有宵禁,但今日推迟了一个时辰。 宫人受命准备了几袋五谷杂干果蜜饯发放,见者有份,没人一小把,给人沾沾福气贵气。 宴客人群中,离得不远不近,林秀擦了擦眼睛,再次看向景宣帝的方向,接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牵着的阿绥,心口大震。 哎哟她个老天爷,不会吧? ....... 烟火结束后,云挽与景宣帝再未回晨曦殿。 落雪覆盖的竹林间,隐蔽静谧,深处的双层小阁楼莺莺娇啼。 微弱的烛光在空气中跳动,光影柔和模糊,在竹窗上投下生动的画卷。 炙热的汗水顺着男人的轮廓下滑,滴落在云挽雪白无瑕的肌肤上。 景宣帝掐握她的腰肢,嗓音低沉悦耳问道:“夫人今日心情如何?” 屋内香气萦绕,扑鼻而来,气息旖旎,云挽被迫大口呼吸,宛若缺水的鱼儿。 闻言她咬住下唇,艰涩吐字:“还、还行。” 景宣帝不满:“只是还行?” 他却是格外兴奋与热情。 此处是他与夫人初次首尾之地,有着非凡的意义。 景宣帝早早命人将竹楼里外清扫过,如今他终于能带夫人故地重游。 此地幽静,无人踏足,感受到她的动情,景宣帝越发卖力。 “与五年前相比,夫人更喜欢哪次?” 筋疲力尽的云挽:......... ------------ 第161章 欲言又止 宴会散去回到栖云宫,没有见到云挽,阿绥一个人乖乖地去洗漱,然后爬上偏殿的床榻准备入睡。 他是个独立自主的小大人了。 昨日陛下承诺阿绥,只要他今日不找阿娘,明日就让阿娘陪他一整日。 心里对明日充满期待,又因见到了舅婆而高兴了一晚上的阿绥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很快便睡着了。 他尚不知等到明日不是阿娘陪他,而是他陪阿娘。 因为他的阿娘纵欲过度急需补觉,阿绥只能在一旁安静写功课。 他被骗了。 ........ 几日后,林秀进宫,见到云挽的第一句话便是—— “阿绥是不是圣上的孩子?” 云挽惊愣。 “舅母您........”怎么知道? 她脸上满是愕然。 见状林秀叹了口气,心中有了数。 她见殿中无人,便敞开心扉说:“你也别找理由搪塞我,那日陪你去我家的那位卫大人其实就是圣上吧?” 她表情笃定。 “你生辰宴那晚我见到小阿绥就觉得眼熟,眼皮子一直跳,回去越想越觉得他们长得像父子。”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林秀那晚越想越不对劲,一夜未睡。 纠结了许多天,她才让人捎话给云挽,然后亲自进宫,想要确认清楚。 她拧眉回想道:“舅母虽只见过陆丰澜一次,但记性好着呢,阿绥长得可不像他。” 林秀没什么本事,辨人的能力却不赖,阿绥那眉眼骨相压根不像陆三。 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云挽无奈笑:“瞒不过您,舅母好眼力。” 算是承认了。 林秀目瞪口呆:“天老爷还真是啊?!” 云挽颔首,“阿绥就是陛下的孩子。” 震惊过后,内心生出无限担忧,林秀忧心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挽:“此事说来话长——” 林秀急切地打断她:“那就长话短说,我认真听着。” “五年前.........” 没什么好隐瞒的,云挽索性将来龙去脉说与她听。 林秀越听脸色越难看,“这个杀千刀的老太婆!丧尽天良的东西!” 她是个脾性温和之人,也就丈夫去世后才变得有几分强硬,此刻她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愤怒席卷,林秀恨不得提刀砍陆老太几下。 见她气愤至极,云挽这个人当事人反而平静,反过来安慰她:“舅母千万别动气,动气伤身,这些都过去了,如今他们伤害不到我了。” “若为那些人气出个好歹来,不值当。” 林秀亲昵地握住她的手,满眼心疼:“这些年阿挽真是受苦了,都怪那些没良心的不做人!” 云挽淡笑着摇摇头,如今那些人已无法牵动她的心了。 林秀抹了把眼角,平复完内心的情绪关切询问:“这事圣上知晓吗?” 云挽:“他知道,不过外人还不知道。” 林秀长舒一口气:“知道就好。” 她就怕圣上不知情,哪天知晓了一怒之下给云挽安个欺君的罪名,不待见她们母子俩。 “那他可有说何时对外宣布阿绥的身份,还有认祖归宗的事?” 只要身份过了明路,阿挽才算是与那一家子彻底没了关系。 倒是阿绥成了皇子,旁人再嫉妒也没辙,阿挽才算在后站稳脚跟。 至于阿绥的父亲是谁,林秀倒不甚在意,反正只要是她外甥女生的就行。 “前些日子尚在筹谋,如今.......” 云挽垂眸笑了下,告诉她:“应当是差不多了,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与阿绥坦白。” 林秀赞同:“是该和孩子透个底,免得到时发现自己蒙在鼓里会难过生气,阿绥可聪明着呢。” 云挽:“舅母说的我明白。” 只是她没有想到时机来得这么快。 ....... “小公子看奴才做什么?是有话要对奴才说吗?” 牵着阿绥的手,亲自送他去参加今日学考的江福盛察觉到他时不时看自己一眼,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阿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摇头。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而且他如今该想的是考试。 以为他是担心学考,江福盛怜爱道:“小公子无需紧张,放平心态像平常一样发挥即可,凭小公子的实力,定能名列前茅。” 区区学考罢了,根本难不倒他家小殿下。 阿绥点头。 快到弘文馆时宫门甬道驶进两辆马车,车身华丽富贵,马鞍竟以宝石点缀,奢靡之气铺面而来。 随行的奴仆与车夫衣着头饰有些奇特,五官柔和,肤色略深。 “江公公,他们是谁?”阿绥站在路边好奇问。 他似乎还没见过谁家的马车敢驶入皇宫。 看了眼车身悬挂的车牌,江福盛解释:“是平南王及其家眷。” 平南王又是谁? “平南王镇守南戍边十年,今年回京述职。”江福盛简单道。 对于这位十年未见的异姓王,江福盛了解不多。 不过,只怕京城很快又要生风波了。 阿绥觉得马车的装饰和花纹很特别,不免多看了几眼,想着回去可以跟阿娘说。 谁知后面这辆马车的缎帘忽然掀开,一张肉墩墩的大饼脸惊现,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他盯着阿绥,眼神轻蔑,态度恶劣: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江福盛眼神倏变,没有教养的兔崽子,竟敢这么对他家小殿下说话。 记住那小孩的脸,待马车走过,他低头安慰阿绥:“小公子莫要放在心上,咱不跟这种无礼之人计较。” 阿绥嗯了声,“我明白,我不生气。” 这种人,没有礼貌。 江福盛满心慈爱,亲自送他到了弘文馆。 预想平南王一家进宫,御前离不得自己,他轻声道:“去吧,晚些奴才让人来接您。” 从弘文馆返回御前,看到殿前方阶之下的两辆马车,江福盛心中有了计较。 殿内传来豪爽的声音,他往茶水间亲自端了一壶茶才进去。 待见到平南王一家后,江福盛将目光对准其中身着锦衣华服,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故作惊讶道: “哎哟竟是平南王小世子,奴才方才有失远迎,还请您见谅!” ------------ 第162章 告知身世 此话一出,众人投以目光。 平南王小世子郭雄呆了下,显然不记得江福盛。 景宣帝:“何事?” 江福盛躬身给倒茶,笑呵呵道:“陛下有所不知,说来也巧,适才啊老奴送小公子去弘文馆,正好遇上了王爷一家进宫。” 他看了眼郭雄,笑意加深:“许是小世子心情不好,竟说出要挖小公子眼睛这样的童言童语。” 他脸上堆着笑,口吻似玩笑般,然而听着却令人悚然。 挖人眼睛,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童言童语。 景宣帝眸光一顿,看向坐在平南王身旁的郭雄。 仅仅只是扫了眼,却令人生出无限畏惧。 ‘啪嗒’一声,郭雄手上的点心果子吓得掉到地上了,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吓白,往他父亲身后躲。 他觉得这位陛下好可怕。 平南王哈哈大笑,尚未放在心上:“陛下恕罪,都是玩笑话,小儿被臣宠坏了,南边穷苦之地,这小子野惯了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口癖,就喜欢把这种话挂在嘴边,还望陛下见谅,饶恕小儿!” 他一把得揪出小儿子,“还不快向江公公道歉!” 江福盛摆手推拒:“小世子这话是对小公子说的,奴才可不敢受,否则折煞奴才了。” 平南王不清楚他口中的小公子是谁,听上去应该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孩子,他没放心上。 不过在皇帝面前,态度还要表的。 “待下次见到那位小公子,你小子记得亲自道歉,听到没?”他状似严厉地叮嘱儿子。 郭雄不情愿点头:“听到了父王。” “看来传言不假,小世子果真是爱卿的宝。”景宣帝神色淡淡,语气不明。 “只是身为世子,将来便要肩负起平南王府的重任,一些陋习还是该趁早改正,否则变成了毫无礼节,大字不识的乡村野夫。” 平南王面色微僵,讪笑道:“陛下教训的是。” 景宣帝吝啬地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即日起,他便留在宫中,何时将待人礼仪学好便何时回平南王府。” “朕命大齐最好的严师为其教学,爱卿以为呢?” 何时学好便何时回平南王府,那若是学不好呢?他儿子岂不是要留在京城? 郭雄惊恐:“父王我不要——” 平南王眼疾手快一巴掌盖住他的嘴,接着面露感激道:“如此再好不过,谢陛下为去犬子费心,此乃平南王府之荣幸。” 他垂眼,仿佛那一闪而过的不甘是错觉。 ........ 要说临近年关,京城时下讨论最热闹的人物便是归京不久的平南王一家。 平南王姓郭,先帝在时,南边山匪横行,扰乱大齐边戍,百姓苦不堪言。 为剿灭山匪,先帝封郭全为平南王,世代封荫,深扎南边。 不过人们对于平南王一家议论最多的当属他的家事。 平南王后宅妻妾众多,亲生女儿不少,义子也不少,亲儿子却只有郭雄一个。 如珠如宝地对待,养成了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回京不过几日,便得罪了不少王公贵族的孩子。 简直比承恩公府的裴小世子还要霸道,惹人厌。 至于阿绥,早就将什么平南王世子忘之脑后。 此刻他坐在由木匠专门定制的书案前,面前立着一本书,却迟迟未翻页,反而时不时看旁边的景宣帝一眼。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他偷瞄自己第十眼时,景宣帝眉心狂跳,抬眸对视过去。 双方目光一触及,阿绥咻地收回视线,扭头佯装认真看书。 景宣帝气笑了。 干脆搁下笔,开口道:“偷偷摸摸看朕做什么?难不成干了什么亏心事?” 阿绥:“才没有。” “那就是考砸了?” “成绩还未出!” “受人欺负了?” “不是。” 景宣帝耐心告罄,走过去夺走他的书,肃声问:“那是为何?” 阿绥:“不、不为何。” 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景宣帝。 景宣帝啧了声,这小子绝对有事瞒着。 但他不说,他也不好逼问。 晚些景宣帝和云挽说起此事,“夫人可觉得咱们儿子最近有哪里不对劲?” 云挽点头,“是有点。” 她仔细回想后道:“似乎有些爱发呆?” 知子莫若母,阿绥的一点反应云挽都能捕捉。 “但我私底下问了其他人,阿绥在弘文馆并未受欺负,平日没什么异常。” 她考虑到是不是孩子大了有小心事了,还没准备好告诉长辈,因此暂未追问。 景宣帝:“这小子今日盯着朕看了数眼,偏偏问他也不说。” 看他? 云挽心里顿时划过一个可能性,“他该不会是知晓了吧?” 景宣帝拧眉:“也许。” 那小子一向聪明。 云挽叹息:“明日妾身索性将真相告诉了他吧?” “可。” 翌日用早膳时云挽不经意问起:“乖宝,陛下待你好吗?” 阿绥点头,“好。” “那你喜欢陛下吗?” “喜欢。” 喜欢,那就是个好兆头,未免带给孩子无限震惊,云挽柔声说出腹中打好的草稿: “假如陛下做你的父亲,乖宝接受吗?” 握住小瓷勺的小手停下,对上云挽温柔期许的目光,阿绥抿了抿嘴巴反问:“阿娘,父亲也可以换吗?” “呃.....”云挽卡壳,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可以,但是——” “陆长绥!” 殿外传来三皇子的声音,云挽招呼他进来,“三殿下来了,找阿绥有何事呀?” “云母妃。”三皇子拘谨了下说:“今日出了学考成绩,我喊他去看。” 正好阿绥吃完放下碗。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云挽给他仔细擦干净嘴角,命人拿来阿绥的厚斗篷,帮他系上,顺道低声说: “先去吧,回来阿娘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听到秘密,阿绥眼眸一亮,重重点头:“嗯!” 午后弘文馆,阿绥领着全是甲等考卷准备回去,在门口与一脸如丧考妣的裴谦道别,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人气势汹汹地喊住: “站住!” “前面那个给本世子站住!” ------------ 第163章 有娘没爹 阿绥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他惦记着阿娘说的秘密,此刻只想尽快回去。 直到身后一阵拉扯感,阿绥挎在身上的书袋被人拽住,迫使他停下。 “本世子叫你停下来听到没?” 郭雄趾高气扬,态度恶劣。 阿绥很不高兴地转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小表情中透着几分与景宣帝如出一辙的威严气势。 “有事吗?” 对上他的眼睛,郭雄下意识松开手。 待看清阿绥的面容后他气急败坏:“是你?!” “又是你!” 就是因为面前这个土包子,自己才会被父王训斥,还被圣上留在宫里学什么破规矩。 教他的老头很严厉,他没有记住不仅要抄书还要打手板,如今郭雄的两只手心还隐隐作痛。 听父王说他过完年还要留在京城,入学弘文馆,到时说不定还要和眼前这人做同窗。 而这一切,全拜眼前人所赐! 从来都是被人宠着的郭雄何时受过此等委屈? 阿绥化成灰他都认得! “本世子终于逮住你了,今天势必要给你点教训!” 他恶狠狠地盯着阿绥,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随从心道不妙,赶忙拦下制止:“世子不可啊!您忘了王爷说过要您见到小公子后亲自道歉吗?” “给他道歉?” 郭雄呸了声,语气不屑:“做梦!我堂堂平南王世子,给他一个穷酸道歉?” 要不是穷酸,怎么会盯着别人家的马车看?一看就是没坐过豪车的京城土包子。 穷酸? 他吗?阿绥感到新奇,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周围时刻注意情况的宫人嘴角微抽。 随从苦着脸解释,好说歹说才阻止了郭雄冲动的行为。 可郭雄也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他推开随从,站在阿绥面前,桀骜嚣张道: “想要本世子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把你腰上那块玉佩给本世子玩玩,本世子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目光盯在阿绥的腰上,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就该给自己。 阿绥不动,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暴躁易怒圆滚滚像颗球的人。 见状郭雄肥胖的脸上闪过恼怒,当即伸手就要拽。 阿绥一个侧身躲,“不给!” “没礼貌走开!” 他眼神带着不喜。 郭雄扑了个空,脚下趔趄摔在地上。 随从及时垫在他身下,郭雄才免遭摔个大马哈的悲剧。 正因如此,他火冒三丈,从地上爬起来恨恨地瞪着阿绥:“你敢骂我没礼貌?!” 阿绥:“你本来就没礼貌。” 动不动就要挖人眼珠子。 郭雄还想反驳,一个小太监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眼神顿时变得轻蔑。 他叉着腰,对阿绥冷嘲热讽:“原来你是个遗腹子啊?有娘生没爹养,你才是没礼貌没教养的东西!” 此话一出,阿绥生气了,“我有爹!” 郭雄冷笑,得意洋洋道:“那你爹在哪儿?有本事叫他过来教训我啊?” 这话着实恶毒,明知道人家父亲去世了还故意说。 路过的勋贵子弟听不下去,为阿绥说话:“郭雄你这话过分了,人家陆长绥也没招惹你吧?” “就是!干嘛戳人痛处,太掉价了吧?” “果然是南边来的,不就仗着父亲是平南王.......” 但凡有教养的人都不会故意拿人家过世的父亲说事。 郭雄看了他们一眼,扬起下巴鄙夷:“关你们什么事?我劝你们少管闲事,不然我让父王揍你们!” 他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显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为首的人怒目而视:“你!” 同伴拉住他,示意不要和对方起冲突,毕竟如今平南王府风头正盛。 陆长绥再不济,背后都有昭贵妃和陆家撑腰。 以为他们是怕了,郭雄越发得意,继续针对阿绥:“跪下给本世子磕头道歉,否则本世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放完狠话,伸手就要去推阿绥,结果阿绥纹丝不动。 这几个月阿绥可是有好好锻炼身体,尤其是武学课上,他的马步扎得最好了,身上的肉可都是实心的。 云挽给他换衣裳时还能摸到他胳膊上的小肌肉。 郭雄恼羞成怒:“我母妃说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肯定是你克死了你爹!” “哈哈哈——啊!” 他狂笑嘲讽,结果肚子上挨了一记重重撞击。 阿绥无法忍受他丑陋的嘴脸,但郭雄身形比他庞大,于是他低下头就是一个猛冲。 像头发怒的小斗牛。 郭雄捂着肚子难以置信:“你敢撞我?我爹可是平南王!” 话落又挨了一拳。 郭雄:“我今天跟你没完!” 阿绥不理,一味地用力踢他小腿骨。 剧痛袭来,郭雄面容扭曲,“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他是平南王的独子,自出生后便封为了世子,身边人对他向来是有求必应。 毫不夸张地说,在南戍边他爹是土皇帝,他就是皇太子,没人敢招惹他。 结果今日却被个穷酸揍了。 郭雄理智全失,冲上去抱住阿绥的腰往地上撞。 阿绥小小年纪也不是吃素的,挥起拳头往对方身上砸,顿时间拳头如雨点般落在郭雄身上。 这个人对他没礼貌就算了,竟然还对他爹娘没礼貌,阿绥太生气了。 至于平日里要求的什么恪守君子之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阿绥才不管。 他就要当场报仇! 学过人体穴位,阿绥清楚打人哪里痛,于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朝那些地方砸去。 “啊啊啊好痛!” 宫人神色慌乱,有人劝架:“不要打了!” “手下留情不要打了!” 宫人看似在拉架,实则未阻止阿绥骑在郭雄身上狂揍,甚至还有意围成圈遮挡外人的视线,给人一种是两人互殴的错觉。 他们早就看这飞扬跋扈的小胖子不顺眼了。 长得丑还是个熊孩子。 他们是宫里的人,对阿绥不陌生,自然帮着他。 霎时间,冬日里的雪地上乱作一团,热闹不已。 有人不忘通风报信:“不好了!不好了!!” “平南王世子辱骂小公子,还动手推了小公子!” “........” ------------ 第164章 叫声父皇 最先抵达弘文馆的是平南王夫妇。 今日他们本就计划进宫探望儿子,结果一进宫便听闻儿子和人打起来了,避免儿子吃亏,他们匆匆赶来。 彼时郭雄和阿绥已经停手,宫人们将两人分开。 雪地上一片狼藉,俱是两人方才斗殴留下的痕迹,皑皑白雪中露出一块深色地面。 不用想,两人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郭雄,被比他小的阿绥摁在地上挨揍,浑身沾满了雪渍污泥,昂贵的氅衣皮毛被揪得东一块西一块,满是横肉的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声刺耳。 阿绥则站在一旁,周围宫人环绕,衣服还算整齐,唯有外面的斗篷沾染了灰土,白净的小脸蛋上余怒未消,鼓着红扑扑的腮帮子。 宫女蹲下,心疼地检查了下他的伤势,接着故意弄散阿绥的发髻,又抓了两把泥土抹在他衣服上。 她看了眼郭雄的方向,压低声音叮嘱:“小公子待会记得也要哭,他哭咱就哭得更大声更委屈知道吗?”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当谁家小孩不会哭似的? 小公子长得仙童似的,哭起来必定比那野熊更惹人疼惜。 平南王夫妇大老远便听到了自家儿子的哭声,脚下加快。 走近看到郭雄的情况,平南王妃大惊失色:“我的儿!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看到父母,郭雄哭得更大声了,夫妇俩神情心疼又难看。 平南王妃一边搂住儿子,一边质问:“罪魁祸首是谁?给本王妃站出来!” 她目光横扫四周,立即锁定被宫人护住的阿绥身上,目露凶光:“是不是你?” “就是你把我儿打成这样!” “你是哪家的小孩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伤害我儿!报上名来!本王妃要让你们一家跪地磕头道歉!” 平南王妃一身华服,瞧着不到三十,与年过五十的平南王是老夫少妻。 她在生下郭雄后便取代了病重的先王妃,成为平南王府的女主人,一向嚣张惯了,到了京城也未改变。 宫人心底鄙夷,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能生养出郭雄那样的孩子。 阿绥红着一双眼,不说话。 在亲人来前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一时间,鸦雀无声。 无人搭理平南王妃的愤怒与质问,还是郭雄的随从不顾身上的伤势,颤颤巍巍道:“王、王妃,那是昭贵妃的孩子。” “昭贵妃?” 夫妇俩瞬间想到如今那位传闻中盛宠在身,在宫里一枝独秀,前不久封为贵妃的云氏女。 他们来时只听说自家儿子出事了,并不知对方是昭贵妃的儿子。 牵扯到皇家,平南王妃露了怯,看向丈夫。 平南王沉默,面色不大好,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见他不说话,平南王妃嘟囔:“难道贵妃娘娘的儿子就能随便打人吗?” 何况只是贵妃与前夫的儿子,又不是皇子,她顿时心安不少。 “这样,你向我儿道个歉,咱们一家就不计较了。” 平南王妃看向不远处的阿绥,语气大度般。 几乎是在她落下最后一个字的同时,远处传来骚动。 为首的竟是羽林军,他们身穿甲胄、手持刀械,形成两队开路。 而在他们之后,金色龙头在日光下耀眼刺目,天子銮驾由远及近,前后宫人簇拥,声势浩荡。 “何人要朕的儿子磕头道歉?” 帝王之声威严远扬,如同惊雷般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表情无一例外是惊愕懵怔。 銮驾抵达,众人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宣帝却未叫起,眼眸微垂,睥睨众人,帝王气势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轻抬手,金銮驾落下,他跨步而出,径直走向阿绥。 目光扫过他凌乱的发髻与衣裳,随意捕捉脸上的一道抓痕,冷冽一闪而过问: “打架了?” 阿绥仰头呆呆地望着他,眼圈更红了。 那句‘朕的儿子’他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就是阿娘要告诉他的秘密吗? 眼前高大伟岸的男人真的是他的父亲? 对上他盈盈慈爱目光,阿绥鼻尖一酸,扭头看地上。 “陛下,您方才说、说什么?” 平南王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大利索地问出了心中疑惑,他希望是自己年老耳朵不行听错了。 他愣愣地看向阿绥:“他、他是谁的儿子?” 景宣帝瞥他一眼,“朕的儿子。” 话落他弯腰长臂一揽,单手将阿绥抱起,侧首语气慈爱宠溺: “乖,叫声父皇。” 阿绥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臂弯里,抿着小嘴沉默片刻后喊道:“......父皇。” 一句简单的称呼不仅落入景宣帝耳中,更是令在场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霎时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乖儿子!” 景宣帝开怀大笑,丝毫不在意阿绥身上的污泥将他的龙袍蹭脏。 然而他的笑声,却没有感染平南王夫妇,他们面色发白,眼前阵阵发黑。 这竟是圣上的儿子! 景宣帝笑容微敛,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家三口,扯唇道:“绥儿乃朕的亲生孩子,朕的第四子,大齐的四皇子,亓家血脉。” “郭全,你妻子的意思是要朕给你儿子跪地磕头?” 他语气幽幽,眼底一片冰冷,甚至喊得不是‘平南王’,而是全名。 此话一出,羽林军持械呈包抄式散开,将平南王一家包围,杀气毕露。 平南王自知此事怕是触及了帝王逆鳞,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陛下息怒,微臣不敢!” “这、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臣的妻子绝无此意,臣也绝无此意呐!” 平南王妃震惊之余只有惊恐,“陛、陛下,臣妇并不知这是四殿下,若是知晓........” 景宣帝:“若是知晓便不敢如此盛气凌人了是吗?” “荒谬!”他冷笑,“原来郭家的家风便是恃强凌弱,真是令朕大开眼界。” 汗如雨下,平南王苦苦哀求:“陛下,内人她也是爱子心切,看到我儿这一身伤难免心急如焚,毕竟雄儿是臣唯一的儿子。” “望您看在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的份上,从轻发落........” 景宣帝扫了眼脸上毫无伤痕的郭雄,“伤?他伤在何处?” ------------ 第165章 为儿撑腰 平南王夫妇下意识看向自家儿子,仔细检查后发现他脸上除了泪水与泥雪混合后的狼狈不堪外,竟找不出一道伤痕或淤青,更别说血迹了。 反观被景宣帝抱在怀中的阿绥,发髻凌乱,一张白皙圆润的小脸干干净净,然而越发显得他脸颊与颈侧的抓痕可怖。 一看就是被人挠的,至于是谁,除了自家儿子还能有谁? 阿绥本就长得灵秀可爱,年纪小身形也小,如今这副模样i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欺负惨了。 偏偏他也不哭,只红着一双眼,瘪着嘴,倔强又委屈,与郭雄的魔音贯耳相比更惹人心疼。 景宣帝呵了声,语气意味不明:“你儿子看不出伤在哪里,倒是朕的儿子伤势明显。” 平南王尴尬万分,没法反驳,一张橘皮老脸满是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平南王妃则不信邪地拉起儿子上下检查,“雄儿你哪里受伤了?快说出来千万不要瞒着母妃!” 她儿娇生惯养,若不是受了伤怎么会哭得这般凄惨? 郭雄扭了扭身体:“就、就身上疼。” “身上疼?”平南王妃激动道:“陛下,王爷,雄儿说他身上疼,肯定是伤在身上了!” 景宣帝:“既是身上,那便脱了衣裳验伤,也让大伙儿瞧瞧他的伤势是真是假。” 验伤? 去哪儿验?当着众人的面在这冰天雪地里脱光验? 郭雄心里莫名瑟缩,尤其他对景宣帝心存畏惧,感觉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光腚不是不可能。 想到那样的场景,郭雄头摇成拨浪鼓,“不、不用了,我不疼了。” 他死也不要被人看光! 平南王妃:“你这孩子怎么又不疼了?怎么会不疼呢?” 她不信,握住他的手力道加重。 郭雄吃痛挣扎:“母妃您掐疼我了!” 平南王妃表情一僵。 对上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悻悻放下手。 平南王脸上火辣辣,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好声好气笑着对景宣帝道:“陛下,小儿无状,内子戏言,子不教父之过,臣愿意代替小儿郭雄受罚,绝无怨言!” 自己的妻儿什么德性,他心里清楚,今日十有八九是自家儿子惹出的祸事。 直觉告诉他再纠缠下去不会有好事,因为他想干脆揽责,将此事尽快揭过。 但景宣帝又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他撩起眼皮子,语气凉凉:“平南王有心揽错,但凡事要讲究一个理字。” “朕也不是不讲理之人,绥儿向来乖巧懂事,一心向学,从不惹事生非,这是有目共睹的,今日这事究竟如何,朕也想知道。” 他抬眼扫过众人,发号施令:“今日在场者平身。” “陛下——” 平南王想出声阻止,景宣帝却不给他机会,羽林军更是不让他靠近。 景宣帝看向起身的宫人:“避免外人以为朕是在包庇朕的孩子,朕来问,你们如实回答,不得隐瞒撒谎。” “否则,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宫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垂首应道:“是!” 阿绥仍坐在新认老父亲的胳膊上,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再看眼前发号施令、威风凛凛的老父亲。 心里想的是:当皇帝真好呀。 察觉到儿子崇拜的目光,景宣帝微微勾唇,神情越发坚毅威严。 他询问宫人:“在两人动手前,发生了什么?” 宫人面面相觑,最后由一个宫女出面回答:“回陛下,起初郭小世子看到小殿下后说什么终于逮到你了,还说要给小殿下点教训,幸得他的侍从拦下。” “但郭小世子似乎不甘心,看到小殿下玉佩便想抢,小殿下不给他便出口辱骂。” 说到最后一句,她神情明显一顿。 景宣帝眯眼:“辱骂了什么?” 宫女咽了咽唾沫,“郭小世子说、说.......” 她额头冒汗,一个字都说不出,最后扑通跪在地上颤抖道:“陛下恕罪,那些话乃大不敬之语,奴婢不敢说!” 若是阿绥的身份未公之于众还好,可如今陛下亲口承认他是皇嗣,天价血脉。 说出郭雄辱骂的内容无异于是在诅咒天子,诅咒皇室,诛九族为不为过。 她重重磕了两个响头,身形抖如筛糠,生怕说了被降罪。 景宣帝眸光一沉:“朕恕你无罪,你只管一字不落地复述。” 宫女:“是。” “郭小世子辱骂小殿下是遗腹子,有娘生没爹养,是小殿下克死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人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奴婢该说的都说了,字字属实,绝无虚言!”说完后她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声音染着害怕。 见状留下来的几个勋贵子弟赞同道:“郭雄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出口制止,他还扬言要让他父亲平南王揍我们!” “就是!小小年纪忒恶毒!” “........” 气氛冷凝得可怕,目之所及俱是一片沉默无声,无人敢抬头窥探帝王此刻脸上的神色。 阵阵冷汗将平南王的后背打湿,张了张口,竟梗塞得发不出声音。 “他是这么说的?” 低沉嗓音夹杂着柔和,这话是对阿绥说的。 阿绥点头,“嗯!” 他撇撇嘴,嫌恶地看了眼呆愣愣不敢闹了的郭雄说:“我很生气。” “谁先动的手?”景宣帝语气似寒霜。 宫女头低了一寸,“........也是郭小世子,他动手推了小殿下,小殿下才不得已出手反击。” 话落之际,喟叹声自景宣帝唇边溢出,“好啊,真是好啊。” “郭全,看你养的好儿子啊,这是把皇宫当成了你们平南王府,肆意撒野了。” 平南王气势全无,“臣、臣不敢.......” “不敢?” 刹那间景宣帝神色骤变,抬腿便是一脚猛踹,“朕看你敢得很!” 行动之前他不忘抬手盖住阿绥的眼睛,以免被他看到自己父皇暴力的一面。 被正值壮年,身材魁梧的景宣帝踹中胸口,平南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飞出几尺外,在地上滑出一条长痕。 “王爷!” ------------ 第166章 打入大牢 平南王妃尖叫一声,顾不上儿子连忙过去扶起丈夫。 平南王武将出身,但架不住年事已高,景宣帝那一脚仅使了三成力,便使他元气大失。 强忍着心口的剧痛,他一把推开妻子。 他张口想说什么,疼痛瞬间扭曲了他的面容,说不出话,只能安静地跪在地上,低头隐藏住眼中的怨怼。 被推开的平南王妃吓得面色惨白,哪里还有先前的嚣张气焰? 她哀声求饶:“陛下!今日之事全是我们的错,求您看在王爷这些年镇守戍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恕我们吧!” 平南王妃真的怕了,悔恨莫及。 至于郭雄,更是吓得不敢动,即便裤子已经湿了。 一旁的宫人只觉痛快,这段时日他们没少受到这家人的苛责。 郭雄是个不讨喜的熊孩子,平南王妃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女人,母子俩都不好伺候。 至于平南王,年轻时是个风流好色的,老了亦是如此,见到貌美的宫女便走不动道,偶尔见无人还要动手动脚,宫女们私底下没少唾弃。 “饶恕?” 景宣帝饶舌咀嚼这两个字,忽而笑了下,“朕倒想问问你们郭家想干什么?” “郭全,你儿郭雄先是扬言要挖我儿双眼,今日又无故挑衅,辱骂朕与昭贵妃,动手殴打我儿,事后还倒打一耙!” 平南王想辩解,结果一张口便生生灌进一嘴寒风,嗓子、胸口呼啦啦地似撕裂般的疼,接着又是一口鲜血。 景宣帝面不改色:“郭全啊郭全,你儿子几次三番想对我儿不利,他想如何?你又想如何?” “谋反吗?” 二字一出,杀意毕现。 平南王大脑嗡嗡作响,极力反驳:“臣不敢!臣对您、对大齐忠心耿耿,觉悟谋逆之心,求圣上明察!” 嘴角的血迹在风中干涸,激动涨红的脸如猪肝色,他乞求地望向景宣帝。 “明察?” 景宣帝轻笑一声,眸光一寸寸变冷:“说得好啊,朕如今怀疑你儿子之所以无故针对我儿是否是你授意,你的吩咐了,否则他小小年纪怎么会非要伤害我儿?” 平南王:“陛下冤枉!老臣——” 景宣帝:“纵子如杀子,这个道理你平南王岂会不知?朕看在先皇以及南边数万将士百姓的份上对你敬重有加,你却动了这样的歪心思!” 幽幽一声叹息,他痛心疾首道:“郭全,朕对你很失望。” “陛下——噗!” 一连几口鲜血,平南王脸色灰败,身躯如风中残烛。 面上残余的情绪不知是愧疚还是激动。 景宣帝神色如常,随口吩咐:“押下去,将平南王打入天牢,交由大理寺彻查。” 羽林军收刀械,几人合力抬起平南王。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质问:“陛下!您就不怕寒了数万将士的心?” 景宣帝:“诸位可听见了?平南王在用南戍将士威胁朕呢,他眼里还有朕吗?”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听见了。 景宣帝:“郭家是否有谋逆之心,查了便知。” “不查,才是寒天下人之心。” “郭卿方才所言子不教父之过,愿替儿子受过,既如此便受五十杖刑,郭雄观刑。” 平南王气得后仰,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解决了平南王,地上还余平南王妃母子俩。 景宣帝扫了眼,“至于你。” 平南王妃两腿发软,磕头求饶:“臣妇知错了求陛下饶命!臣妇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眼睁睁看着赖以倚仗的丈夫像死狗一样拖下去,还打入了天牢,平南王妃战战兢兢,浑身抖得厉害,生怕景宣帝也踹她一脚。 景宣帝:“你身为王妃却毫无贤德之心,纵溺亲子,言行无状,不配为王府主母,即日起废去王妃之位,贬为庶民。” “至于今日之过,掌嘴百下,以示惩戒。” 轰地,平南王妃也晕死过去。 “母妃!” 郭雄四下无助,只能呆傻地坐在地上。 景宣帝吩咐:“让周秉义给他们一家瞧瞧,别让他们死了。” 江福盛:“奴才明白。” 景宣帝抬手,宫人将地上血迹清理干净后散去,这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堪堪结束。 临走时,不少宫人忍不住看阿绥,心中仍然震撼。 陆家的天才小公子竟然是圣上的亲生孩子! 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经过宫人清扫,地上的血迹已经消失,包括罪魁祸首的一家。 阿绥揉了揉眼睛,问道:“您刚才踹了郭雄的父亲一脚吗?” 景宣帝顿了下,“你看到了?” 阿绥:“我听到了。” 景宣帝讪讪,捂了他的眼睛倒忘了堵耳朵。 “怎么不叫父皇了?” 闻言阿绥把头一撇,挣扎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景宣帝将他放下,不忘嗤笑:“就你两条小短腿,得走到何时?” 听出他的嘲笑,阿绥板着脸,愤怒使他的墨发炸起,头也不回地重重往前走。 “就算走到明年我也要自己走!” 听到这怨气满满的话,景宣帝挑眉。 啧,小子闹脾气了。 他什么也没说,伸手将阿绥提起,不顾他的扑腾利落塞进御辇。 ......... 宫里最不缺耳目喉舌,景宣帝也未封锁消息。 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弘文馆发生的一切传至六宫。 相比起‘平南王意图谋反,被打入天牢’的消息,阿绥的身世便成了晴天霹雳,将众人雷嘚外焦里嫩。 长春宫。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陆长绥是谁的儿子?” 陆妃揪住报信宫女的领子,双眼充血,死死地瞪着。 宫女被吓得两股颤颤,哆哆嗦嗦又重复了一遍:“是、是陛下的亲生孩子,陛下亲口承认的。” 砰。 陆妃松开手,宫女狠狠地砸在地上,连爬带滚地跑出去。 “哈!” “哈哈哈——” 陆妃瘫坐在地上癫狂大笑。 笑着笑着便哭了,发出无限悲鸣后晕过去了。 脑海中只余下一个念头。 他们都被耍了。 这样的场景不止发生在一处,瑶华宫、陆家、云家、文昌伯爵府....... 重复上演昏厥场面。 ------------ 第167章 拒之门外 “此事不得声张,尤其是老太太那边。” 艰难消化完宫里传来的消息,陆元铎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道。 这段时日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他已经多日未合眼了,此刻眼眸充斥血丝,眉宇间俱是疲色。 他不敢想,若是这个消息传入母亲耳中,陆家是何等的鸡飞狗跳。 偏偏老天不让他如愿—— “什么事是我这个老太婆听不得的?” 噔噔噔,陆老太拄着拐杖出现,一双浑浊阴沉的眼睛不悦地盯着大儿子,“你们想瞒着我些什么?” 陆元铎闭了闭眼,心底油然而生一阵无力感。 他扶额自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随从反射性垂头,退居一旁。 老太太自从青玉观回来后,整个人不仅消瘦得成了皮包骨,就连脾性也越发古怪难伺候了。 尤其是她目光阴翳,看得人汗毛竖立。 “母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您若有事直接吩咐下人来通传一声,儿子亲自去一趟便是。” 陆老太冷笑,语气不善:“我这个老太婆若是不来,怎么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她板着脸,颧骨微凸,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此事不是母亲想听的,以您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也难以承受。” 陆元铎简单地陈述事实。 “哼!”陆老太语气沉沉,风寒未消她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嘶哑刺耳: “老太婆我这辈子经历的风风雨雨已经够多了,没什么不能承受,你只管说,好坏我自会分辨!” 她一把老骨头在青玉观那样的苛刻的地方都熬下来了,这世上就没有她过不去的坎。 陆元铎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告诉她:“长绥不是三弟的孩子。” 老太太愣了下,质问脱口而出:“你在胡说什么?不是丰澜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她眯起眼打量起大儿子,“难不成还能是你的?” 陆元铎脸色骤黑,“母亲慎言!” 他深吸一口气,“长绥是圣上的亲生孩子。” 哐当,拐杖砸在地上,老太太神色惊惧:“不可能!” 陆元铎:“此乃圣上亲口承认,如今已传遍京城。” “怎么会这样?”老太太面色倏地大变,愤怒席卷而来,表情变得可怖,“云挽红杏出墙,背叛你三弟!” 陆元铎垂眸掩下一抹悲色,语气冰冷:“母亲若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便尽管出去大声嚷嚷,看是我们一家入狱快,还是您喊得快?” 到了如今地步,他的母亲还不知悔改,将过错怪在他人身上,可见青玉观的遭遇还是没有令她醒悟。 他转过身,不想再同她解释什么。 老太太难以置信,神情恍惚,口中呢喃:“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砰的一声,她天旋地转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舌歪斜,不省人事。 “老太太!” 一旁的随从惊呼:“国公爷,老太太这症状好像是风疾发作!” 陆老太中风了! 然而比起宫里发生的两桩大事,陆家老太中风瘫痪的消息不值一提。 ........ 一下御辇,阿绥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进自己屋子里,接着砰得一下把门关上。 这是想一个人静静,不许人打扰的意思。 景宣帝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抬手欲敲门又落下。 这时候强行进去,怕是会适得其反。 见状江福盛捏了把汗,安稳道:“陛下,小殿下怕是心里还一时难以接受,您再给孩子点时间。” 陛下对孩子向来没什么耐心,他担心阿绥的行为在景宣帝眼里成了任性。 毕竟若是太子和三皇子敢这般,陛下可就要让人砸门了。 瞥他一眼,景宣帝不悦:“道理朕自然明白,还需要你教?” 江福盛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小殿下是在乎您才生气呢。” 话落,厚重门扇后传来小怒音:“我才不在乎!” 景宣帝似笑非笑。 江福盛低头讪笑,夸了句:“小殿下耳朵可真利!” 正好云挽从外头赶回来,见到景宣帝被挡在门外的一幕。 “陛下。” 她微微喘气,一路赶来走得急,风尘仆仆的,细腻莹白的脸上透着微微红,眉眼间俱是担忧。 景宣帝连忙上前,“夫人。” 触摸到她指尖的冰凉,他狠狠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他扭头吩咐:“快去拿暖炉来!” 心里装着事,云挽倒没什么感觉,轻轻摇头说:“不碍事。” 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眼中浮现浓浓的忧忡:“阿绥没事吧?妾身听闻他与平南王家的小世子起了冲突?” 云挽原在惠嫔宫里,听到阿绥出事便匆匆赶去弘文馆。 后宫与弘文馆相隔甚远,天冷路滑抬轿的宫人不敢走快便耽误了些时间,等到了那人已经散了,她只好打道回府。 “咳。” 清了清嗓子,景宣帝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轻描淡写道:“夫人莫急,咱儿子没事,只不过多了两道抓痕,已经上过药了,打架没吃亏。” 他语速快,表情轻松,想来的确没什么事,云挽稍稍放心。 “那您这是?” 为何会被拒之门外? 景宣帝嘴唇翕张,吐出几个字:“他知道了。” 云挽愣了下,随即了然,难怪回来路上她感觉气氛怪怪的,那些宫人仿佛对自己比以前更加尊敬? 原来是大家知晓了阿绥的身世。 略微一想,云挽就明白为什么阿绥不让人进门了。 景宣帝将宫人送来的暖炉塞进她手里,抬手帮她整理鬓发,“夫人进去瞧瞧那小子吧,他只听夫人的话。” 云挽颔首。 她伸手敲门,声音柔和似水带着哄:“阿绥,乖宝,是阿娘。” “阿娘想进去可以吗?” 间隔小会,没听到里头的应声,云挽继续道:“你不说话,阿娘就当默认了,可要进去了哟。” 她佯装推门,发出细微的的动静。 景宣帝啧了声,臭小子敢不让夫人进去,他可就要当一个严父了。 好在,片刻后屋内传来阿绥微微沙哑的声音:“阿娘进!” “其他人,不许!” 景宣帝:........点谁呢? ------------ 第168章 坦白真相 得到应允,云挽推开门扇,进去后没有关紧,而是给景宣帝留了条缝。 屋内炭火未点燃,冷气扑面而来不比外面暖和,云挽一眼看到趴在地毯上的阿绥。 小小的一团呈青蛙趴状,手脚蜷缩撅着小腚,整张脸埋进胳膊里。 云挽一颗心高高悬起,快步走过去蹲下,“乖宝,怎么趴在地上?告诉阿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伸手摸了摸阿绥的后颈,判断孩子是否起热。 隔了小片刻,闷闷的声音传来:“没有不舒服,身上脏。” 他不想弄脏了床榻,就随便趴地上了,反正有绒毯。 云挽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哄:“乖,地上凉,先起来。” “让阿娘看看你脸上的伤。” 阿绥扭了扭身子,他还想继续趴着赌气,但面对最亲近的阿娘,他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挪起身。 看到那两道抹了药更显可怖的抓痕,云挽倒吸一口气,忍不住埋怨:“你父皇还说没事,这叫没事?” 要是再深点就要留疤了,她不敢想自己孩子的漂亮脸蛋上留下疤得有多心疼。 门口偷听的景宣帝摸了摸下颌,眼中闪过一丝心虚。 云挽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心疼地捧起他的小脸,手指靠近却不敢触碰,只好轻轻吹了吹。 “是不是还很疼?” 阿绥摇头,复述在抹药时他疼得嘶嘶叫后景宣帝的教育:“他说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小痛要学会忍耐。” ‘他’是谁,不言而喻。 “胡说!”云挽反驳,语气稍冷。 她严肃地告诉阿绥:“在阿娘面前不许忍着,疼就要说出来,咱不听你父皇的!” 那个男人皮糙肉厚,怎么能和儿子比? “明白了吗?” 阿绥小鸡啄米般点头,“明白了。” 景宣帝紧握门框。 罢了,他忍了。 一旁的江公公埋首,努力克制住笑意,无奈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的真实反应。 景宣帝抬腿一脚过去,“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传膳备热水!”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江福盛捂住被踹的屁股,龇牙咧嘴地告退。 前来的小徒弟见状,嘶了声:“师父你这是?” “滚蛋。” 江福盛不客气地朝他踹了脚,看到小徒弟同样捂臀龇牙才满意。 “阿娘不哭。” 见她眼中有泪,阿绥抬起手想给她擦,想起自己的手在地上趴过便退却了。 云挽一把握住他的小手贴在脸上,伸手搂住他进怀中。 阿绥不安地扭动,“会弄脏阿娘的衣裳。” 云挽压下泪意,柔声道:“没关系,不要紧,脏了就脏了,乖宝最重要。” 母亲的怀抱最是温暖,阿绥紧紧依偎。 云挽调整好心绪,问起正事:“你父皇说是你打赢了?” 阿绥点头,她笑着夸了句:“真棒!” 对上他惊讶的表情,云挽认真告诉他:“别人欺负你,反击是对的。” “什么吃亏是福,这种话是为了安慰吃亏受委屈的人,咱们能不吃亏最好。” 既然能吃福,谁会想吃亏呢? 云挽抬手边整理他乱糟糟像小狮子的头发,边温声开口: “阿娘知道,乖宝生气是因为阿娘没有告诉你其实陛下才是你父亲,乖宝被蒙在鼓里,所以伤心难过了对不对?” 他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阿绥极少哭,第一回是景宣帝受伤那次,他哭得稀里哗啦,因为害怕和担心。 这一回是生气与伤心。 小小的人儿很敏锐,不似寻常小孩能随意糊弄。 他抿了抿小嘴,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云挽握住他的双肩,认真地望着阿绥的眼睛说:“在此阿娘要向乖宝郑重道歉,是阿娘不对,不该瞒你这么久,对不起。” “阿娘.......” 云挽叹了口气,继续道:“阿娘也不想瞒着你,只是这件事太过复杂,阿娘作为大人需要顾及很多,所以选择了隐瞒。” “乖宝想不想知道真相?” 阿绥点头:“想。” 云挽轻柔地抚摸他的头,语气悠悠:“那阿娘给你讲个故事。” 听到讲故事,阿绥挺直腰背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云挽组织好语言,斟酌措辞后缓缓开口:“很多年前啊,阿娘为了救陛下,不小心怀了个宝宝。” “但是阿娘已经成亲有了丈夫,所以不能和陛下在一起,后来阿娘的丈夫去世了,有人想要杀阿娘。” 听到此处,阿绥顿时紧张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云挽的袖子。 云挽以笑安抚,继续道:“这个时候,阿娘晕倒了,醒来后发现了肚子里的宝宝,因为这个宝宝,那个想杀阿娘的人停了手,阿娘活下来了,所以是肚子里的宝宝救了阿娘一命。” 阿绥愣怔,“后来呢?” 云挽:“后来呀,阿娘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宝宝。” “阿娘为了自己和宝宝能活下去,于是只好隐藏宝宝父亲的身份,谁都没有说,直到有一天再次遇见了宝宝的父亲,也就是陛下。” “至于后来的故事,乖宝不是已经知道了?” 因为他都参与了。 阿绥怔怔地看着她。 云挽也不催促,等他在脑海里消化捋清。 良久阿绥才开口:“阿娘,那个宝宝是我吗?” 云挽重重点头,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就是你呀乖宝。” 阿绥:“那要杀阿娘的人是谁?” “她是........”云挽犹豫了下。 却听他问:“祖母吗?” 神色微顿,对上他清澈纯真的眼睛,云挽笑了笑轻松道:“乖宝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阿绥却高兴不起来,曾经一直对他好的人,结果是想要杀害阿娘的人,他不是很理解。 “她为什么要杀阿娘?”他苦闷问道。 云挽:“因为她想让阿娘给死去的丈夫,也就是她儿子......殉葬。” 她知道戳破长辈的真面目对孩子很残忍,但晚痛不如早痛,自从阿绥身世公布之际,陆老太就不可能会对他真心疼爱了。 因为她的疼爱是建立在阿绥是陆丰澜血脉的基础之上。 一旦这个基础坍塌,她的疼爱只会演变为厌恶、痛恨。 阿绥此刻却很愤怒:“她怎么可以这样?殉葬是不对的!大齐律法里写了不得用活人殉葬!她犯法了!” 他明白殉葬是什么意思,他学过历史,看过史书,因此愤怒,何况差点殉葬的人是自己最爱的母亲。 云挽抚拍他的背,“对,她大错特错,但那个时候阿娘太弱小了,好在乖宝是阿娘的救星,消消气。” 阿绥一脸愧疚:“阿娘,我不该怪您,对不起。” 云挽摇头:“怪是对的,换做阿娘是你也会责怪、会生气、会难过,不过你现在可以原谅阿娘吗?” “当然!”阿绥痛快道。 云挽含笑,试探问:“那你父皇呢?” 阿绥不吭声了。 他鼓起脸颊嘟囔:“阿娘是有苦衷的,我只和阿娘好!” 言外之意,选择原谅的人不包括他的亲生父亲。 门外,老父亲咬牙切齿。 他也是有苦衷的! ------------ 第169章 想当皇帝 “阿娘,他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吗?会不会是搞错了?” 阿绥那抹了大片褐色药膏的小脸皱巴巴,透着深深的怀疑。 云挽正在给他换衣裳,冷不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当然是真的呀,这么大的事阿娘怎么会搞错呢?” 阿绥还是眉头紧皱,一副深思状。 云挽给他套上厚外袄,拆下他的一头炸毛,低头温声细语问:“乖宝怎么会这么问?是不喜欢陛下吗?” “......也不是。” 虽然陛下偶尔会阴阳怪气,但他还是自己见过最厉害的人。 阿绥坐好乖乖配合,瘪瘪嘴说:“就感觉怪怪的,这样的话,太子殿下和三皇子,还有裴谦不就成了我的兄长?” 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云挽不免好笑,“这么说也没错,阿绥是他们的小弟弟。” 阿绥叹了口气,怎么换了个父亲自己还是弟弟? 而且为什么他的亲生父亲还有其他孩子?明明阿娘就只有他一个孩子。 瞧他一脸苦大仇深的,云挽给他梳了两丸髻,更显年轻,符合年纪。 “乖宝一时没法接受很正常,阿娘不强求,等乖宝什么时候接受了再说。” 阿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嗯?乖宝说什么?”云挽没听清。 阿绥托腮,如实道:“那天阿娘和舅婆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你们没有关门,我不小心听到的。”他强调道。 那天阿绥原本想去找云挽道别,看到大门未关便直接过去了。 只不过他人小被门口花瓶与画屏挡住了,因而两个说话说得起劲的大人未注意到。 阿绥听完后便蹑手蹑脚地离开去学考了。 他一解释,云挽恍然大悟:“难怪那几天阿娘看你心神不宁的,陛下还说你怪怪的,总是盯着他看,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对吗?” “嗯!”阿绥点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复杂的心情,总之就是有震惊有茫然,还有难过,以及说不上来的高兴。 云挽摸他的头,阿绥的发质像景宣帝,乌黑粗硬,发尖摸起来很扎手。 “其实乖宝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据,阿娘没有骗你,你的眼睛和你父皇的很像。” 她搬来小镜子,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阿绥扭头一哼:“他以前还说我的眼睛长得丑。” 谁说过他好话坏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也幸好景宣帝才离开,否则又要扎心了。 云挽笑意加深,对这父子俩的斗法早已习惯,不是大的告状,就是小的告状。 某种程度上,两人不愧是父子。 “还有乖宝的花生敏症,其实你父皇小时候也是如此,等长大些就不会了。” 阿绥扭头好奇问:“那太子殿下和三皇子也会吗?” 顿了下,云挽摇头:“他们不会。” 她细想,的确没有听过两人有什么忌口之物。 阿绥不高兴,“那为什么就我有?我也想吃花生。” 云挽:“......可能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吧。” 或者说好的坏的都承袭了。 血脉? 阿绥眼眸蓦然一亮,“阿娘。” 他朝着云挽摆摆手,看起来有话要说。 云挽好奇地附耳倾听—— “阿娘,我也想当皇帝。” 阿绥亮晶晶说道。 内心大震,云挽下意识看向门口,好在门口空无一人,景宣帝不知何时离开了,此刻门扇紧闭。 回头撞进阿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云挽张了张口,压低嗓音小心翼翼问:“乖宝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若是孩子大些,心智更成熟了,他说出这样的话云挽不会这般惊讶。 可他才四岁啊,小小的人儿,才得知身世便说想要当继承他爹的皇位? 云挽震惊,又忧心。 阿绥:“当皇帝很威风,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他从景宣帝身上得出的最直观的感受,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 只要他当了皇帝,就没人敢再欺负阿娘。 云挽蹙眉:“可是当皇帝是一件很辛苦很艰难的事,而且还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阿绥思考了下问:“那谁说了算?陛下吗?” 云挽颔首:“陛下以及文武百官。” “在当皇帝之前,你还得先成为太子,成为大齐储君,但乖宝你知道的,如今已有太子.......” 一朝若是有了太子,只要朝堂稳定,社稷稳固,太子德行上无大过错,便不会有被废的可能。 阿绥好似听懂了,他说:“阿娘,既然我也是陛下的孩子,那是不是说明我也可以当太子?只要我做得比他好?” 在他的认知里,好东西应该属于更厉害的人,譬如课堂上学士的夸赞,只有优秀的学子才能得到。 云挽:“道理是这样,但这条路很艰难,当皇帝很难,当一个清明的君主更难,比你读书科考还要难,你明白吗?” 阿绥严肃认真承诺:“我不怕苦!” 别看他人小,云挽却知道在某一方面他同样执着,尤其是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乖宝,你真的想当皇帝?”她脸色肃然,再次问了遍。 阿绥毫不犹豫地点头。 得到他如此肯定的答复,云挽内心复杂又骄傲。 良久她长舒一口气,神色变得坚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好,阿娘知道了。” 她伸手环抱阿绥,低声叮嘱:“阿娘会帮你,不过这样的话以后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父皇知道吗?” 互相之间有所保留才能使这份关系长长久久保持下去。 云挽垂眸,遮住眼底的光亮,语重心长道:“你可以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但不可以说出来。今后你要做好,又不能做得太好,你可以努力,但又不能太努力.......” 阿绥仰头专注地听着。 云挽:“暂时听不懂没关系,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慢慢懂了。” 阿绥:“这是我与阿娘之间的秘密对吗?” “对!” 李贵妃的儿子心胸狭隘,资质平平,那样的人都能当太子,她的阿绥为何不可以? ------------ 第170章 父子相处 晚膳格外丰盛,俱是阿绥爱吃的。 但许是今日经历了太多,接收了太多讯息,他胃口不佳,仅吃了小半碗饭便回屋洗漱睡了。 至于景宣帝,也没有再听到他喊一声‘父皇’,不免失落,连折子都看不进去。 云挽沐浴完,绞干了发,带着满身香气来到他身边,“陛下还在想阿绥的事?” 景宣帝当即把折子扔一旁,拥她入怀。 交领之下若隐若现,他眸光寸寸变暗,二话不说埋首其中,语焉不详道:“咱儿子不原谅朕,朕心痛。” 玉指插入他的墨发间,云挽垂首盈盈揶揄:“那该如何是好?宣太医来瞧瞧?” 景宣帝抬头,唇色猩红嘴角一抹痞意,“夫人便是朕的神医。” 他抓住云挽的手往自己领口钻,煞有介事道:“夫人揉揉便不疼了。” 可惜夫人来了月事,他只能浅尝辄止。 云挽白了他一眼,看在他不受儿子待见的份上还是配合地揉了揉,感受到手心贴紧胸肌渐渐僵硬紧绷。 景宣帝:“还有胳膊,酸痛的很。” 对上她不解的眼神,他啧了声,“咱儿子有些份量。” 在弘文馆单手抱了他许久,又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景宣帝再精壮也稍有些吃力。 但迫于人父与皇帝的威严,他愣是坚持了下来,如今徒余一手酸痛。 云挽勾唇柔声道:“阿绥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陛下耐心哄哄。” 享受夫人揉弄,景宣帝心情愉悦,“他学末考得不错,朕想嘉奖他,不知道咱儿子收不收?” 景宣帝御极十余年,为人父也不是一日两日,这还是头一回瞻前顾后,怕自己送出去的礼儿子不收。 云挽:“会的,妾身能看出来阿绥心里其实很在乎您。” 若不是不在乎的人,阿绥不会这般赌气。 或许在阿绥心中,早就把眼前的男人当作了半个父亲,所以真相来临才会这般矛盾。 斟酌片刻,她悠悠道:“明日妾身去惠嫔那,您带阿绥多相处,有什么话亲自向他解释,他会理解您的用心的。” 明白她是给他们父子俩制造相处的机会,景宣帝执起她的手放至唇边贴了下,“还是夫人心疼朕。” 云挽顺势坐入他怀中,细眉微拧眼中泛起淡淡的忧虑:“妾身听说您把以疑似谋反的名义将平南王打入了天牢,他手下的将士会不会....起兵?” “不会。”景宣帝斩钉截铁。 他扯唇轻笑一声,目光冰冷如霜:“他们起兵,郭全必死无疑。” 如今平南王一家都在京城,他手下那些人绝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异动,便坐实了郭全意图谋反的罪名。 他捻起一缕贴在她颈侧的发丝,眸色晦暗难辨:“朕只是关他几日,给旁人些许机会罢了。” 郭全因早年无子,收养了不少义子,各个野心勃勃,不是省心的主子。 郭权一旦遭遇不测,那些义子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怕是早就收割势力瓜分郭全在南戍的势力。 其中,自然少不了景宣帝的人。 顺便,趁着这个机会彻查平南王府一番。 能养出郭雄那样的儿子,郭全会是什么干净的人? ........ 第二天,眼见云挽要出去,阿绥来不及洗漱,披头散发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腿,扬起小脸说:“阿娘我跟您出去!” 云挽伸手扶住他:“阿娘是去和惠娘娘商量正事,你去做什么呀?” 纠结了下,阿绥说:“那我留在屋子里看书。” 云挽严肃摇头:“不行哦,如今是休假日,你该好好休息好好玩,不然就要变成小书呆了。” 阿绥瞬间垮脸。 云挽轻哄:“乖,今日你跟你父皇去,他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阿绥看了眼门口的景宣帝,对上他期盼的眼神,咻地一下赶紧转头。 景宣帝不由失望。 瞧出他的别扭,云挽想了下低头在阿绥耳畔轻声说了什么。 阿绥眼睛倏地变亮。 他朝云挽点点头,转身朝向景宣帝,在他面前停下,伸出手气昂昂道:“我今天跟你走!” 景宣帝没有牵他的手,而是直接弯腰抱起。 视野骤然变得广阔,瞬间吸引了阿绥的注意,他眨了眨眼,下巴搭在他的肩头。 “出门前记得给他多穿些,到了屋子里再脱也不迟。”云挽不忘叮嘱。 景宣帝扬眉笃声道:“夫人放心,朕会照顾好他。” 见他信誓旦旦,云挽更不放心了。 不过有江公公和宫人在,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云挽出门后,景宣帝抱着阿绥转身进殿。 宫人端上热水帕子为阿绥洗漱,接着重新擦药。 昨日那褐色的药膏在阿绥的强烈抗议下换成了疗效慢一些的乳白药膏,涂在脸上化开后透明无色,让他的小脸蛋看上去依旧俊俏。 宫人给阿绥换衣裳,一旁的景宣帝上前,“朕来。” 里头的保暖绒衣已经穿好了,还剩下系腰带。 景宣帝接过宫人手上的墨色皮革玉腰带,弯腰蹲下身,阿绥抬起双臂,很配合。 有些大人下手没轻没重,一下手便勒得小孩倒吸一口气。 景宣帝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提醒道:“挺直腰板,吸气。” 直到阿绥声音幽幽传来:“......我没法呼吸了。” 旁边宫人不忍直视,小声道:“陛、陛下,小孩子的肚子是圆的,不、不能用力勒。” 并且是实心的,不是吸两口气就能缩回去的。 握住腰带的手僵住,景宣帝拍了拍阿绥的小肚子,“......是挺结实。” “。” 好不容易穿好衣裳,接下来是梳头。 景宣帝一上手,便扯掉了阿绥两根头发。 听到儿子疼得吸气,他讪讪地将梳子还给宫人。 待一切穿戴好,阿绥来到景宣帝面前,板着脸一字一句说:“虽然您的手法很糟糕,但还是谢谢您。” 景宣帝心口熨帖,挑眉问:“还是不愿喊父皇?” 阿绥不语。 景宣帝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再次将他抱起,往外走。 坐在他的胳膊上,望着他深邃刚毅的眉眼,阿绥垂眸小声嘟囔: “......谢谢父皇。” 脚步猛地顿住,景宣帝欣喜若狂,“朕的乖儿子!” 他举起阿绥掂了掂,吓得孩子伸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 身后宫人相视而笑。 景宣帝:“方才你娘和你说了什么?” 阿绥摇头,神神秘秘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说。” “父皇也不可以。” 阿娘说想要成为一个好皇帝,首先就要学会如何处理政事,让他跟过去看陛下是如何处理的,积攒经验。 阿绥觉得很有道理。 勤政殿,父子俩一进殿,江福盛火急火燎前来禀报: “陛下,数位大人求见。” ------------ 第171章 大齐舆图 “不见,让他们回去。”景宣帝一口回绝。 江福盛正要应是,阿绥疑惑不解问:“父皇,为什么不见那些大人?他们是有重要的事找您商量吗?” 江公公闻言一颗心略提起。 景宣帝将阿绥放下,一落地阿绥噔噔噔直接坐到专属小桌椅上,眼睛依旧看向老父亲的方向。 “今日见了他们,接下来那些老东....大人们便会没完没了。” 面对儿子一脸纯真乖巧的表情,景宣帝及时改口,未将那句‘老东西’说出口,得给孩子树立榜样。 阿绥:“为什么他们会没完没了?” 景宣帝微微沉默,很好,这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耐心解释:“因为他们像你一样,一开始不相信你是朕的儿子,所以朕若是见了他们,他们便会对你的身份提出各种质疑,今日只是几个人,朕打消完他们的疑虑,明日便会又来一波。” “长此以往,朕会被他们烦透。” 尤其是些上了年纪的老臣,没什么坏心,但就是啰里啰嗦,听得人耳朵起茧子。 “所以父皇你是嫌他们烦。”阿绥一针见血道。 一回生二回熟,‘父皇’喊多了阿绥也不别扭了。 景宣帝:....... 他无言以对,伸手狠狠地揉了把阿绥梳得整齐的头发,转头吩咐道: “让他们回去,关于绥儿的身份朕届时会在除夕宴上下诏书,若是一个个闲得慌,干脆年节别休假了。” 一招锁喉。 大齐官员春节假日有半月之久,临近年关,又是冰天雪地的,谁不想休假在家多睡会儿? 果然,江福盛把话带给外头的大臣后,无一人再要求觐见。 阿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回去就偷偷写在小本子上: 大臣们怕扣假。 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景宣帝后仰靠在龙纹椅背上,状若随口问:“学末考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全是甲等的成绩,他还没在另外两个儿子那见过。 阿绥眨了眨眼问:“什么都可以吗?” 景宣帝:“你说,只要朕能办到。” 阿绥:“我想去宣政殿。” 宣政殿便是景宣帝与前朝官员上早朝的地方。 他挑眉,闪过一丝疑惑:“去那儿做什么?” 阿绥:“看您上朝。” “上朝有何好看的?比你读书还无聊。” “没看过,想看。” “要是不行就算了。”阿绥叹了口气,与云挽相似的小脸透着淡淡的失望。 景宣帝瞧不得这小模样,当即答应:“年节后朕带你去便是。” 许是小孩子一时新奇罢了,等他早起上两回朝就老实了的。 “就这样?朕还以为你会狮子大开口。”他揶揄道。 阿绥撇嘴:“我又不是狮子。” 他没有再提出其他要求,景宣帝反而心生愧疚。 只是带他去上朝算什么奖励呢?顶多算是他身为父亲满足了儿子的一个小小愿望罢了。 其他实质性的奖励景宣帝打算晚些自己亲自挑选一批送给阿绥。 他起身坐在阿绥对面的位置,叹息道:“先前瞒着你的身世是朕不对,你娘应该同你解释了,朕也是得知不久,希望你能原谅。” 这是他与夫人的孩子,他对这个孩子充满期望,景宣帝不愿意父子间产生隔阂,最好趁早将嫌隙消除。 阿绥低头,望着桌案上的雕花不吭声,表情闪过淡淡的挣扎。 见状,景宣帝语气稍软和,试探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朕绝不隐瞒。” 阿绥抬头,抠着手心纠结了几息,鼓起勇气问:“所以您对我好,是因为我是您的孩子吗?” “如果我不是,您是不是就不会送小弓箭小马驹,教我骑射了?” 这是阿绥心里很在意的点,想到什么,他眸光微微黯淡。 景宣帝愣了下,旋即啧了声:“那时候朕可还不知道你是朕的种,你说呢?” 阿绥一顿,表情呆呆的。 “朕对你好是因为你娘,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的心头肉,朕能不对你好么?” 景宣帝:“但不可否认,因为你是朕的孩子,所以朕今后会对你更好。” “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他没有正面说是与不是,字里行间却给了阿绥答案。 阿绥肩膀微塌,轻轻嗯了声,略有些不好意思。 景宣帝哼笑:“真不知你小子像了谁,小小年纪脑瓜子里想这么多,该跟你两个哥哥多学学,心大无烦恼。” 阿绥:“我要是学了,您就该骂我心太大了。” “大人一贯如此,什么都想要。” 景宣帝睨他:“再怪里怪气,朕可就要揍你了。” 父子温情不过弹指间。 他转身回到书案子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幅卷轴展开,冲阿绥招手:“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阿绥起身,小步凑近,待看清卷轴上密密麻麻的曲线与标记,他恍然大悟:“这是舆图?” 景宣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大齐舆图,会看吗?” “会一点点。” “朕教你。” 景宣帝将他抱在大腿上,伸手指着北边一处标记告诉他:“这里是北疆燕门关,乃大齐与戎人的第一道防线,驻扎了将士......当年朕在此地大败戎人,收复了寒山城........” 从北疆到南戍,从东海到西岭,景宣帝向阿绥介绍大齐江山舆图,直到说得口干舌燥。 他以为听久了阿绥会难免枯燥乏味,兴致缺缺,却不想一低头便撞进他亮晶晶的眼眸。 神采奕奕的表情仿佛在说:怎么不继续讲了? 一股难言的成就感涌入心间,景宣帝内心得到莫大的满足。 他勾了勾唇,轻哼一声:“都听懂了?” 阿绥点头:“听懂了。” “听懂了就去玩。”景宣帝把他提溜到地上。 阿绥不走,“您不讲了吗?” 景宣帝淡淡道:“差不多了,剩余的下次再讲,怕讲多了你记不住。” 儿子这般好学,让他这当父亲颇有压力。 阿绥点点头,起身准备去如厕。 一出大殿,走下台阶,他对上一双双狂热的眼睛。 不死心想见景宣帝,又没胆子进去的几位大臣站在寒风中,稍有风吹草动便投以注视。 阿绥一出现,瞬间成了他们的凝视的对象。 “是小殿下!他出来了!” “他脸上的伤就是被平南王的熊孩子伤的吧?” “嘘!嘘!噤声!小殿下朝我们过来了!” 迎着一众好奇灼热的目光,阿绥从他们中间穿过,接着被叫住: “小殿下请留步,臣一事想问。” ------------ 第172章 除夕前夕 阿绥驻足,抬头看向面前身着绯红官服朝自己作揖的大臣,他叉手回礼:“这位大人请讲。” 大臣:“听闻小殿下在末考中揽获一众甲等,此事可为真?” 阿绥点头,不卑不亢道:“自然是真的,大人若是不信,可寻馆里的程学士求证。” 他以为这个人是来找茬的。 大臣微微含笑:“臣自然是信的,殿下品学兼优,大家有目共睹。” “臣姓张,单名一个廉字,不知殿下可有意拜臣为师?” “???” 不止阿绥惊讶,其他迟迟未离开的大臣亦惊呆了。 不是,好你个张廉,方才不是你最先叫嚣着要考验一番这位小殿下资质如何吗? 怎么转眼就要让小殿下拜你为师?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面对同僚们的怒视,张廉视而不见,盈盈期盼地望向阿绥。 天资聪慧、过目不忘的小殿下,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呐! 张廉眼神越发火热,恨不得对着阿绥按头当场同意。 可惜,很快他被拒绝了。 阿绥一本正经摇头:“抱歉这位大人,我已经有老师了,他是徐大学士,感谢您的抬爱。” 他心里为差点误会这位大人而感到抱歉。 四岁的小殿下,比自家孙子还要小,学着大人的彬彬有礼,张廉不由心软:“这不要紧,小殿下身份尊贵,可以有多位老师,再加臣一个也无妨的。” “殿下若是为难,臣可以自去向圣上请命!” 阿绥头一回应对这样的情况,他张了张口思考如何回答时,另一个大臣果断出手推开张廉。 “行了,差不多得了,该我了。” 他扶好官帽,清清嗓子道:“臣高济,不知小殿下可知,大齐疆域为几、州县、人口等情况?” 阿绥耐着性子回答:“大齐有十三州,三十六郡,二百八十七县,有疆域.......” 因急着如厕阿绥语速略快,却从未说错,包括如今大齐大致的人口数量、与外族关系、南北地形地质情况,以及良田水利数量....... 口齿清晰,对答如流,甚至隐隐带着泰然自若的镇定气质,提问的大臣频频点头,很是满意。 要知道,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回答到这种详细程度的寥寥无几。 另外几个见状不甘落后,纷纷向阿绥发出了提问,最后都捋着胡子点头,露出满意神色。 聪明的孩子,谁不喜欢? 阿绥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一边记下这几人的面孔。 父皇说得对,这些大臣真的好啰嗦。 他真的尿急。 在思考该如何脱身之际,江福盛出现。 看到阿绥,他着着急忙慌地踩着台阶下来,“哎哟小殿下您怎么还在这?” 不等阿绥回答,他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张廉高济等人:“俗话说人有三急,小殿下急着如厕,还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啊!” 几人哪知道阿绥是要去如厕,顿时感到不好意思。 有江福盛解围,阿绥行礼告退。 望着他小小却稳重的背影,几位大臣很是欣慰。 小殿下脾性可真好啊,谦逊恭顺,学识渊博,若是太子殿下,怕是早就甩脸子走了,说不定还要小小报复他们一番。 几人相视一眼。 或许大齐,有救了! ........ 下午阿绥回到栖云宫,准备和云挽分享上午的经历,踏进门槛发现殿内好多人。 惠嫔哟了声,“是小殿下回来了!” 云挽笑着冲阿绥招手,“快来见过各位娘娘。” 阿绥左右行礼问好:“各位娘娘午安。” 康贵人等人摆摆手:“小殿下客气了,小殿下可真乖!” 看到他脸上的伤,康贵人心疼道:“小殿下脸上这伤.....看得嫔妾都一阵心疼,那平南王世子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对皇子动手,就给他们点教训!” 其他人点头赞同,跟着夸赞:“小殿下不愧是娘娘和陛下的孩子,净挑着二位的长处长。” “瞧小殿下这一双眼睛,一看就是陛下的孩子,难怪以前我便觉得小殿下面善.......” 虽然是恭维话,但说得好听得人只会舒坦,并不反感。 康贵人回头从宫女手上拿过一方锦盒,递给阿绥:“这是嫔妾给小殿下准备的一点薄礼,还望娘娘和小殿下莫嫌弃。” 见状,其他人也纷纷出手:“这是我的。” “还有我的!” 几人拿出备好的礼,塞给阿绥,见他模样秀气可爱,不免又是一阵稀罕。 不管她们送的什么,云挽也不吝啬,让人备了礼,以金银玉石首饰为主,送给她们。 这些她都不缺,库房里多的是,每天戴一样也戴不完,不如当作人情送出去。 收到首饰的其他妃子却很高兴,要知道以往她们在长春宫、瑶华宫说再多好话也不见得能得件像样的首饰。 来栖云宫,只是聊聊家常,气氛松弛,最主要云挽出手大方,性子好,不嗟磨人。 以云挽如今后宫第一人的地位,又有阿绥这个景宣帝亲口承认的血脉,她根本不需要去算计她们其中谁,来栖云宫可比去其他地方轻松自在。 惠嫔康贵人一众人走后,阿绥呼了口气。 人多好可怕。 云挽摸了摸他的脖子,发现他热出汗了,便赶紧给他脱了件,接着重新上了药。 “阿娘,今天有大臣找父皇,但父皇没见,他说要在除夕宴昭告我的身份。” 阿绥把今天打探的消息分享给她。 云挽:“阿娘知道了,不过以后在外人面前记得喊我母妃,别给人挑错的机会。” “我明白了,母妃。”阿绥立马改口。 云挽:“不过私底下可以喊阿娘。” 阿绥点头:“好的,阿娘。” 见他兴致勃勃的,心情似乎很好,云挽点了点他的鼻尖,笑着问:“原谅你父皇了?” 阿绥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继续分享:“他今天教我看大齐舆图了,他还说要带我上早朝........” “.........” 云挽耐心倾听。 ------------ 第173章 质疑身份 转眼间,除夕至。 小年开始,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将内廷上下打扫得不染纤尘,树梢、屋檐、小路上挂满了喜庆吉祥的灯笼红绸。 宫里禁止燃放爆竹,但对联福字窗花却不少,御膳房更是熬了不少腊八粥,每个宫人都能分上一大碗。 大年廿九,皇家于太和殿设宴庆新年,宴请皇室宗亲、外邦使臣、朝中五品以上要员一同赴宴,规模宏大。 往年赴宴者大多只是吃吃喝喝,进献贺礼,与君同庆,而今年,众人更多的是为了一睹传闻中小殿下的真颜。 宫中无皇后,身为贵妃的云挽无异于位同副后,地位超然,碾压无封号无宫权的李贵妃。 太和殿。 除夕宫宴开始,她身着贵妃华丽宫服,与景宣帝携手出场。 两人身后,是一袭靛蓝色皇子服制的阿绥,牵着江福盛的手跟在父母身后。 这样的排场,无人置喙。 皇子服饰过于繁琐,对于阿绥来说略有些沉重,他努力昂首挺胸,忽略来自周遭的灼热注视目视前方。 过于专注却忘了脚下,一个踩空险些摔倒,幸得江福盛及时扶住。 “殿下小心!”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云挽驻足回首,景宣帝一同循望,目光关怀。 阿绥脸颊微热,举起手扶了扶头顶的发冠。 见状景宣帝微哂,接着在众目睽睽下,弯腰左手抱起阿绥,右手与云挽十指相扣,向众人昭示了对这对母子的偏爱。 众人倒吸一口气,原还心存疑虑的人瞬间打消了念头。 廷臣席间,陆元铎远远望着他们如同一家三口的背影,面露苦涩。 其他人见此,纷纷摇头唏嘘。 而嫔妃席位,李、陆二人脸色微沉,无论如何掩饰,眉眼间也看不出丝毫对新年的喜悦。 落座后,景宣帝眼神威严,扫视众人,沉吟出声道:“众卿平身,今日除夕,不聊国事。” 闻言众人竖起耳朵,不聊国事,那就聊家事咯? 话落,景宣帝朝阿绥招手,“绥儿,来父皇这。” 阿绥乖乖上前喊道:“父皇。” 景宣帝摸了摸他的头,神色柔和,“想必诸位已好奇许久,朕也不瞒着了。” “绥儿乃朕的亲生骨肉,昭贵妃所生,他是上天给予朕的恩赐,即日起,绥儿便是大齐的四皇子,更名承绥。” 当着众人的面,他高声宣布,眉宇间是众臣难得一见的意气风发。 云挽对这一出早有心理准备,此刻正含笑默默地望着父子俩,笑容初绽,似冰雪融化。 景宣帝:“钦天监!” 被点名的官员连忙起身,“臣在。” 景宣帝肃声下令:“朕命你尽快挑选良辰吉日,不得耽误绥儿祭先祖、入玉碟之事。” 钦天监:“臣昨日夜观天象,算出来年初十乃近年来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 景宣帝言简意赅:“那就初十!此事交由你与礼部全权负责,不得出任何差池。” 钦天监将准备好的理由尽数吞下,心想幸好提前准备好了日子,显然正合陛下之意。 他躬身:“臣领命!” 景宣帝扫了眼众人:“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丝毫没有机会作出回应发表意见的大臣们面面相觑,频频摇头。 您都说了这是家事,帝王家事,他们还能说什么? 景宣帝满意。 然而,总有人心存不甘。 接收到岳父的眼神,陈杰义起身,顶着众人的视线开口:“陛下,事关皇嗣,臣有话说。” “说。” 陈杰义:“对于小殿下身份,臣有一疑。” “众所周知,此前小殿下一直以陆家小公子身份自居,其父已逝世多年,如今却忽然成了陛下的骨肉,这其中真伪,臣深疑虑之。” 此话一出,宴席传来窃窃私语。 云挽面不改色,她朝后妃席位上看了眼,正好对上李贵妃似是嘲弄的眼神。 景宣帝面露不耐,帝王之威层层袭来,“你是怀疑不信绥儿是朕的亲骨肉?” 顶着巨大压力,陈杰义咬牙表态:“事关皇家血脉,臣不得不怀疑,还望陛下恕罪!” 有人出头,便有人趁机搅浑水,为他说话:“陛下,陈大人言之有理,皇嗣一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肆意混淆啊!” “试问昭贵妃娘娘,有何证据能证明四殿下的身份?” 此事显而易见不仅是冲着阿绥来,也是冲向云挽。 倘若云挽只是一个宠妃,那对前朝的影响不过尔尔,可如今众人发现,她不仅深受圣宠,更有一个聪慧伶俐的皇子傍身,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一旦得势,不知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尤其是太子与三皇子两派。 云挽认出附和的人中有一个人出自李家。 “证据?” 景宣帝当即将阿绥抱在膝盖上,面朝众人,厉声斥责:“爱卿是瞎了眼么?绥儿这双与朕一模一样的眉眼便是证据!” 陈杰义:“陛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相似之人也并非没有.......” 景宣帝狭眸微眯,正欲开口,垂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掌被握住。 云挽朝他莞尔一笑,转而视线落在陈杰义身上,嗓音清凌平静:“这位大人可有子嗣?” 陈杰义不知她此话何意,小心回答:“臣与妻子育有一子。” “他与大人面容可相似?” “眉眼有几分相似。” 云挽轻笑,温和的眼神中透着几分讥讽:“只是几分相似,大人又如何断定他是你儿子?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相似之人也并非没有。” 宴席间传来笑声,其中以永寿公主与惠嫔笑声最为肆意。 裴谦不明白他娘在笑什么,但不妨碍他跟风大笑:“哈哈哈——” 他嗓门大,中气十足,隔着石柱空气传到陈杰义耳中,他气得面红耳赤:“臣、臣与夫人夫妻和睦,仅有这一子,绝无其他可能。” 他说完立即遭到同僚反驳:“得了吧陈大人,听说陈夫人前几日因你纳妾之事气得回了娘家,哪来的夫妻和睦?” 陈杰义咬牙:“此乃捕风捉影之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旁人闻言笑而不语。 经这一打岔,气氛似有松乏。 但此事尚未结束,景宣帝冷声发话: “把人带上来。” ------------ 第174章 滴血验亲 片刻后,宫人将人带上来。 众人好奇望去,发现是一个身着粗布衣,约莫四五十的老妇。 有人不解问:“陛下,这是何人?” 唯有云挽与陆元铎看清对方面容后神情微顿。 宫人见状推了推老妇,示意她自述。 平生头一回进宫,还面见了圣上与皇亲国戚,老妇紧张得面色发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可她更害怕自己表现不好,出了岔子性命不保,于是努力保持镇定,颤颤巍巍道: “民、民妇姓冯,曾、曾是陆家三公子的奶娘,自公子成婚后奉老夫人之命,照顾公子夫妻俩的生活起居。” 竟是陆家的下人,众人顿时来劲儿了。 景宣帝扫了眼,江福盛立即发话:“方才在殿外你也听见了,有何话说?” 冯氏:“民、民妇可以证明,小公子....不,小殿下绝非三公子的孩子!” “民妇照顾三公子十余年,对公子的长相再熟悉不过,民妇可以对天发誓,小殿下与公子相貌并不相像,而且.......” 她咽了咽唾沫,有些害怕。 景宣帝:“而且什么?” 冯氏一咬牙,干脆道:“而且我家公子自小身体孱弱,五年前身体便已是强弩之末,并无孕育子嗣的能力。” “这是民妇偶然间听到大夫与公子的对话,公子不愿被人知晓此事,便命令大夫隐瞒此事,民妇自是不敢透露于人。” 她迅速地将已知晓的事情说完后便匍匐在地。 很快,当年一直为陆丰澜诊治的老大夫对天发誓,证实了冯氏的话。 云挽愣怔,因为此事她并不知晓。 她试图从两人脸上寻找说谎不自然的影子,然而并没有。 一时间她甚至不确定这是事实,还是景宣帝让人编撰的? 有人看向陆元铎笑问:“陆国公,此事与你亲弟弟有关,你就不辩解几句?” 然而陆元铎却格外镇定冷漠:“若是杜撰虚假之事才需要辩解,冯妈妈所言确为事实,有何辩解之理?” 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似笑非笑:“此本为家弟秘事,却因为你们对小殿下身份的无端揣测而暴露于人,如若家弟泉下有灵,各位夜间走路可要仔细些。” 那人被他看得心下一颤,随即羞恼腹诽,陆三要索命也轮不到他吧?毕竟抢妻抢儿的人可不是他。 上首,景宣帝给云挽夹了一箸菜肴,见底下火候差不多了便道:“既然你们追问不休,朕也不妨告诉你们。” 他握住云挽的手,目光温和道:“当年朕遭人算计,幸得爱妃以身相救,这才有了绥儿。” “可惜有大师断言朕早年杀敌过多,煞气缠身,子嗣艰难,若想绥儿健康出生长大,唯有养在宫外方有一解。 ” “如今朕身上煞气已除,绥儿的身份自然要公之于众。” 他三言两句解释了阿绥这个孩子的来源,同时尽可能将某些易遭人诟病议论的私德问题弱化,最大限度地让云挽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至于其他的,他点到为止。 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他语气幽幽:“诸位是觉得朕会连自己亲生血脉都弄错,还是觉得昭贵妃对朕的救命之恩担不起一个贵妃之位?” “亦或是。”他语气一顿,目光如炬:“诸位当中尚留有五年前谋害朕的余孽?” 话似寒芒,令人生寒。 众人不禁想起五年前因贼人设计刺杀景宣帝,皇宫以及京城中由禁军把守,搜查出诸多阴私大牢都险些装不下贼犯的时日。 众人身心颤抖,急忙表态:“陛下明察,臣等绝无二心!” 景宣帝淡声:“没有最好。” “朕知有些人心中不服,为免今后有人再拿绥儿的身世说事,诸位不如说出一个法子,能够证明绥儿确为朕的血脉。” 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陛下这是何意? 方才不让他们质疑小殿下的身世,甚至令他们听到了陆家的‘丑事’,如今却主动让他们验证小殿下的身世? 陛下心思深沉,捉摸不透,总觉得有诈。 一时间无人应声,垂头沉思。 倒是云挽,联系前后景宣帝的反常,心中有了模糊的想法。 察觉到她的注视,景宣帝回以安抚,转眸目光冷峻,看向一人道:“李卿,朕见你欲言又止,不妨直言。” 李太傅没想到景宣帝会点自己名,他心中闪过挣扎,仍不舍得放弃。 这是最后的机会。 倘若是个流落民间,大字不识的皇子便也罢了,可偏偏是此前风头尽出,碾压太子的四岁奶娃娃。 他有预感,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想清楚后,他眼神刹凌厉,旋即垂眸道:“陛下,臣所言之法恐有伤龙体。” 景宣帝神色如常:“你说,朕恕你无罪。” 李太傅:“便是...滴血验亲。” 话音刚落,便遭到了驳斥。 “放肆!圣躬尊贵,岂能损害?李伯鸿你意欲何为?”张廉怒声斥责。 永寿公主皱眉:“皇兄乃天子之躯,怎可割身放血?” 即便只是一两滴血,那也比寻常人的精贵。 见众人反对,李太傅越发坚定:“臣不过提出可行之法,能证明小殿下的身份,并无他意,还望陛下裁决!” 众人阻挠,出乎意料地,景宣帝神色平静,甚至吩咐宫人:“打水来。” 他捏了捏阿绥的脸颊,低头问:“怕痛吗?” 阿绥摇头:“不怕!”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格外勇敢。 景宣帝勾唇,“不愧是朕的儿子。” 他面向众人,“听见了吗?四岁稚子尚且不怕,朕怕什么?” 宫人很快用银盆将清水打来,并准备了银针。 得知圣上与新皇子滴血验亲,太医匆匆赶来。 一切准备就绪,景宣帝拿起银针,干脆利落地划破指腹,任由鲜血滴落水中。 接着便是阿绥,云挽捧起他的小脸,与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一个晃神,景宣帝捏住他的中指扎破挤出一滴血。 两滴血,落入水中,开始变化。 万众瞩目之际,众人忍不住起身,翘首以望,恨不得伸长脖子去看银盆中的情况。 所有人屏息,殿中静谧无声。 ------------ 第175章 血融了吗 “融了吗?” “血融了吗?” 众人心急如焚,都想一眼目睹结果。 眼见两滴血渐渐靠近,江福盛扬起笑容正要高声宣布,却忽地面色一变,僵在原地,神情难以置信般。 众人见状颇感不妙,有人看清后失声大喊:“血没融!两滴血没有融!” 哗—— 席间一片吸气声,离得近了的人一眼看见银盆清水中的两滴血隔得清清楚楚,边缘丝毫没有相融的痕迹与倾向,恰似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血没有融合,那是不是说明两人并非亲生父子? 众人看向阿绥,目光各异。 难道这世上真有毫无血缘的相似之人? 这结果令人意想不到,有女眷已经开始掩面,不忍直视,生怕天子一怒,阿绥血溅当场。 先前被众人嘲笑过的陈杰义激动道:“陛下!滴血相融即为亲生血脉,若不相融则非亲生血脉,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其他人跟着群情激愤道:“陛下,这显而易见的,您被人蒙骗了!此子并非您的血脉!您与他非亲生父子呐!” “陛下,您定是云氏蒙骗了!她胆大包天!企图混淆皇室血脉,狼子野心,罪无可恕!” “说不定陆国公也参与了此事,见此子与您相似便与云氏联手欺骗您!” “.........” 仔细看,均都是平日里与崔李两家交好之人,此刻一个赛一个激动。 陆元铎脸色难看,他下意识看向云挽的方向,见她此刻正盯着那银盆。 再看景宣帝冷峻不似震怒的神色,他逐渐冷静下来,想起这儿不是朝堂,眼下也不是和这群人争吵的时机。 他冷眼旁观。 渐渐地,有人察觉到气氛微妙,不再吭声,那些质问抨击之声逐渐低弱消失。 直到大殿内陷入沉寂,余下呼吸与白烛油滋声。 景宣帝负手而立,余光扫过众人,“说够了吗?” 他面上冷漠,无惊无怒,语气冷凝似霜。 陈杰义等人心生忐忑,因为这与他们预想中和并不一样。 亲眼见到滴血验亲失败的结果,陛下竟未大发雷霆? 永寿公主思虑再三,上前一步出声道:“皇兄,此事瞧着有些蹊跷,臣妹与贵妃娘娘相识一场,她绝不是他们口中那种人。” 陆元铎:“陛下,提出滴血验亲之法的是李太傅,若小殿下当真不是您的血脉,方才臣与贵妃娘娘便会出声阻挠了。” “可没有,便说明娘娘与臣问心无愧。” 有理智的臣子应和:“陛下,自古以来并无文献记载能证明滴血验亲之法是判断亲子血脉的万全之策.......” 陈杰义冷笑:“你们这是狡辩,是不是这如今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阿绥手心握住扎破的手指,听懂了大人的话,面露迷茫。 难道陛下又不是他爹了? 最先提出滴血验亲的李太傅将矛头对准云挽,语气不善:“昭贵妃娘娘为何不说话?是因为无话可说吗?” 视线聚焦云挽身上,众人等着她会如何反驳。 然而云挽充耳不闻,她伸手拿起银盆旁的银针往自己指腹扎去—— “娘娘!”茯苓惊呼。 景宣帝眸光一缩,握住她的手上下检查,神色不赞同:“爱妃这是做什么?” 云挽朝他摇摇头,小声说了句没事,接着挤出一滴血滴入银盆中。 一息、两息....银盆中三滴血静静浮在水面,互不干扰。 云挽勾唇,这才面向众人出声:“诸位看清了吗?” “本宫与绥儿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这血却没有相融,难道本宫与绥儿就不是母子了?” 一句话令方才还在质疑的人瞬间哑口无言。 滴血是为了验证血脉,连亲生母子的血都未相融,显然这法子说不通。 除非水有问题,但这个猜测暂时无人敢说出口,皆不愿做出头鸟。 听到自己与阿娘不是母子,阿绥顿时急了,“胡说!您就是我娘!” 他不顾手上包着指腹的帕子,冲过去抱住云挽的腿,护在她身前,怒视李太傅等人:“你们不许欺负我娘!” 几人遭到其他人的眼神谴责。 云挽心一抽一抽疼,手揽阿绥低声安慰:“娘说笑的,咱们当然是母子。” 心里有所猜测,景宣帝仍出声吩咐:“太子,承晖,过来。” “父、父皇。”两人上前,略微胆怯。 景宣帝:“伸手。” 两人乖乖伸手。 景宣帝拾起银针,对两人扎针挤血一气呵成,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见状裴谦蠢蠢欲动,也想举手参与。 永寿公主一巴掌呼在他的天灵盖上,“你去个屁,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谦老实下来。 两滴血同时落入水中,结果却是一模一样,互不相融。 太子与三皇子震惊之后脸色骤白,难道他们也不是父皇的种?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景宣帝似笑非笑:“照此看来,这两个亦不是朕的亲儿子啊,朕该信谁呢?” 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李贵妃大惊失色:“陛下明察啊,太子绝对是你的亲生孩子!” 陆妃:“陛下,臣妾虽不是三皇子生母,可也知道他绝对是您的亲生骨肉!” 陈杰义与李太傅脸色均不大好。 置身事外的其他人恍然大悟,这下好了,真要论起来不止小殿下,就连太子和三皇子的身份也说不过去了。 毕竟,他们的血不也没与陛下的相融合? 永寿公主挑眉,皇兄这一招妙啊,拉所有人下水,这下矛头就不只对准云挽与阿绥了。 云挽冷冷地望着这些人的表情变化,未置一词。 “陛下,想来是这水有问。”有人出声,打破寂静。 不少人附和:“是啊,定然是这水有问题,否则怎么会有如此蹊跷古怪的事?” 景宣帝等的就是他们这句话,他面无表情开口:“周如秉。” 太医周如秉上前,“臣在!” 景宣帝瞭了眼大殿中央的银盆,淡淡吩咐:“瞧瞧这盆水。” “是。”周如秉点头,他上前正要查看,腰背倏然传来一阵撞击,顿时脚下不稳,同时身后有人吃痛惊呼。 “哎哟——” ------------ 第176章 水有问题 眼见周如秉就要摔倒,早有准备宫人及时拦下,阻止悲剧发生。 而撞人的太监知晓自己险些闯了祸,赶忙跪地请罪:“陛下息怒,奴才非故意失态,刚才是有人故意踹了奴才,奴才这才站不稳!” 不想江福盛的小徒弟现身说道:“你小子这贼喊捉贼的戏演得不错,我方才亲眼见你故意用左腿绊右腿,朝周太医扑去。” 而一旦他得逞,周如秉必定会将银盆撞翻。 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那太监没想到自己趁乱做得这般隐蔽,竟还被人看见了,顿时面色颓然。 景宣帝:“带下去,严刑拷问。” 这厢,周如秉已经得出结果: “陛下,娘娘,这水中有细油!” 他向众人解释:“若有细油,任何血滴进水也不会相融,且这油细密清澈,无色无味,用量恰到好处,在夜间烛光下几乎几乎看不出。” 而此时正好就是晚上,即便殿内灯火通明,有夜明珠加持,其明亮通透程度亦比不上白日在阳光下,细油混在清水中,加上银盆,寻常人的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 永寿公主惊奇道:“油与水本就不相融,难怪血滴之间仿佛有壁,丝毫不相融合。” 经此一说,众人恍然大悟。 云挽安抚好阿绥,得知水被人动了手脚,心道果然如此。 她潸然泪下,声音哽咽:“陛下,背后之人用心险恶,若非您信任臣妾,否则绥儿今后不知要遭受旁人何等的诽谤与议论......” 说到伤心处,她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 景宣帝连忙扶住他,神色焦灼。 云挽依偎在他怀中,泣不成声:“今日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如今却闹成这般,臣妾恳求您严查,还臣妾与绥儿母子的清白!” 阿绥见母亲哭了,他嗷得一声也哭了,抱住景宣帝的大腿哭诉:“父皇,您不是说要保护我和母妃,今后不让人欺负我们的吗?” 他似小孩伤心愤怒般捶打父亲的大腿,毫无杀伤力。 外人见状,尤其是有孩子的母亲早已掩面擦泪。 唯有景宣帝深知阿绥这小子有多大力气,隔着厚厚的衣裳布料,他都能感受到大腿上的痛。 他怀疑这小子浑身的牛劲都使自己身上了。 他面不改色地忍痛。 陆元铎此时出声:“陛下,臣怀疑陈杰义与李伯鸿两位与此事有关。” “他们二人一个故意当众质疑小殿下的身世,一个提出滴血验亲之法,如今水有问题,想来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李伯鸿怒目而视:“陆元铎你休要血口喷人!” 他跪地向景宣帝辩解:“陛下,当时您问臣,臣不过是说出了可行之法,万万没想过会被有心人利用啊!” 随着李伯鸿话落,他身旁的官员小声道:“陛下,臣方才亲眼见到陈大人身边的宫人从后门偷偷出去了.......” “你莫要胡说八道,一个宫人离开与我有何干系?”陈杰义死死地盯着他。 这时嫔妃席上的惠嫔忽然笑问:“是啊,与你有何干系?你何须如此激动?” 陈杰义表情僵硬,心生后悔。 正当他寻思如此解释之际,砰的一声,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卫通凶悍地将人带来踹在地上,中气十足道:“陛下,人带来了,就是这个小太监往银盆上抹了油,这是臣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证物,里面装得便是细油。” 他摊开手,向众人展示细油瓶。 有眼尖的,看清小太监的面孔后惊呼一声:“这不就是方才在陈大人身边的小宫人?” 陈杰义不可思议。 景宣帝一边捏着帕子给云挽擦眼泪,一边向下问话:“何人指使你的?” 小太监白着脸,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卫通:“老实交代,敢撒谎一巴掌呼死你!” 原本难得不用值班好好吃着席的,因为这人不干人事,害得自己大冷天去逮人,卫通一肚子窝火。 屈服于他的巴掌下,小太监吓得浑身颤抖:“是、是........” 他看了眼身边的人,咬牙索性道:“求陛下饶恕,是、是陈大人指使小的这么干的。” “他说若是小殿下认祖归宗,势必会影响太子殿下的地位,因此想到了此法,他还给了奴才一锭银子。” 小太监主动掏出银锭,在地上磕头:“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一切都是陈大人指使的,与他人无关........” 经过比对,的确与陈杰义身上的银锭同出一家钱庄。 陈杰义懵圈,他不明白自己仅有两个银锭怎么就少了一个? 他大喊:“陛下!臣冤枉啊!” 陈杰义看向他的老丈人,然而对方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押下去,听候发落。” ........ 一场除夕宴如戏剧般跌宕起伏,最终未影响阿绥身世公之于众,无人再起疑。 宴会仅过半,再次热闹起来,仿佛几息前的事从未发生。 而阿绥以皇子身份在众人面前亮相,走到哪儿皆备受瞩目。 湖边水榭,离开宴会出来在此处透气的两人终于感到耳畔清静。 风过水面,寒意袭人,云挽钻进景宣帝的胸前,宽大墨色氅衣紧紧地裹住她的身躯。 她仰头从毛领露出小脸问:“陛下早就知道水有问题?” 长臂揽上她的腰肢,景宣帝伸手拨弄她脸颊的碎发,闻言嗤笑:“朕又不是傻子,怎会信滴血验亲之事?” 在他十岁那年,听闻坊间有人以滴血验亲之法寻亲便心存疑虑,后来实在好奇便找了鸡血与狗血,分别滴落水中,结果两种不同物种的血却奇迹般地融合在了一起。 之后他更是试了自己血,发现亦是如此,从此便不再信任何滴血验亲了。 人血与狗血尚能融合,父子俩的血不能融合也就不稀奇了。 云挽摸了摸他下颌的胡渣,略有些嫌弃:“所以您是将计就计,故意做了场戏给所有人看?” “还是夫人聪明。” 捉住她作乱的手裹在手心,景宣帝垂头与她鼻尖相碰,戏谑夸道:“夫人今晚戏也演得不错。” 云挽轻哼:“同您学的。” 她今晚喝了果子酒,呼吸间俱是清甜醉人的香气,唇红齿白,眸光涟漪。 视线落在她双颊的酡红,渐渐下移至汁水饱满的唇瓣,红唇翕张,粉舌若隐若现,浓郁的芳香勾人心魄。 眸光骤暗,景宣帝喉结滚动,只克制了半息,头颅渐垂,吻了上去。 ...... 夜幕飘起了小雪,似赐予有情人的无声祝福。 陆元铎远远地望着雪夜下亲密无间的璧人,眸光黯淡无光。 “大伯父你在看什么?” 稚嫩之音兀然在背后响起。 ------------ 第177章 恕你无罪 失落戛然而止。 陆元铎转身,对上几步之遥外阿绥清亮的眼眸。 靛蓝色的织金锦与华丽复杂的团纹、蹀躞和玉佩见他衬得贵气十足,肩上系着浅色裘皮斗篷,此刻站在鹅卵石小径上好奇地望着他。 凝视他那双内敛外放的凤眼,陆元铎喉咙发涩发紧,“阿....小殿下。” 唤过无数次的‘阿绥’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动了动唇,扬起一抹笑:“臣席间喝了些酒,闷得慌出来转转,见此处湖色粼粼,景色秀致,便驻足瞧了会。” 见阿绥孤身一人,他环顾四周不由得皱眉:“殿下呢?怎一个人出来了?” 阿绥:“父皇把阿娘带走了,我出来找,看到大伯父一个人站在这儿淋雪便过来了。” “江公公在那儿呢,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扭头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江福盛。 江福盛时刻注意着这边,他朝阿绥招招手以示回应,又朝陆元铎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陆元铎这才放心。 身量有差距,他稍稍俯身双手撑膝盖,望着眼前的阿绥说:“殿下不该喊臣大伯父,臣.....并非您的伯父。” 他垂眸,语气略带几分涩然。 望着阿绥这双与景宣帝如出一辙的眉眼,他心中叹了口气,以前怎么就从未察觉呢? 这么好的孩子,结果却不是他们陆家的。 也是,他三弟那副缠绵病榻的身子,怎么可能有这般壮实康健的孩子? 蓦地,眉宇间划过温热,陆元铎微怔。 阿绥伸手抚摸他紧皱的眉头,像是要把他眉心痕迹抚平。 “可是在阿绥心中您始终是那个会给我买栗子糕,将我举过头顶看热闹的大伯父呀。” 阿绥天真又纯稚地看着他。 热泪蓦然充斥眼眶,心底的防线猝不及防轰然倒塌,陆元铎倏地哽咽:“殿下........” 他抬手想像以前那样摸摸阿绥的头,却又意识到不妥,生生止住。 阿绥眸光一黯,有些失落道:“为什么感觉你们都怪怪的,好像都不肯理我了?” 自从大家知道他父亲是陛下后,以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却不靠近。 阿绥感到陌生与疏离。 陆元铎愣怔,一时无措。 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不忍心见其如此,思忖片陆元铎蹲下,双手扶住阿绥的肩头,视线与他平齐: “殿下误会了,不是不理你,是尊卑有别。” 阿绥闻言,微微抬头。 陆元铎叹息解释:“殿下是陛下的孩子,天家血脉,尊贵非凡,身为臣子,不能冒犯您,否则便是犯了以下犯上之罪。” 阿绥:“那我恕你无罪。” 他背着手,学着景宣帝的样子。 陆元铎忍不住心软,眼里浮现淡淡的笑意:“谢小殿下,请问臣能抱抱您吗?” 在阿绥期待的眼神中,他这些日子的疲惫和痛苦化之灰烬。 阿绥眼眸一亮:“当然可以!” 他张开双臂,陆元铎伸手环住他,像从前那样。 只不过某个小孩长大了不止一点,陆元铎略有些吃力。 第一次未能抱起,第二次有了准备才抱起身。 陆元铎扭头以掩饰微微狼狈,“殿下若喜欢,臣下次进宫给您带五香斋的栗子糕可好?只是殿下今后不能再喊臣伯父。” 阿绥歪头:“那我该喊什么?” 斟酌几息,陆元铎开口:“殿下喊臣陆大人吧。” “那陆大人,长泽堂...阿兄和长宁阿姐最近如何?我许久未见他们了,甚是想念,还有小黑、管家爷爷、厨房的田婶、守门的小石头.......” 阿绥掰着手指细数,其中唯独没有陆老太。 陆元铎心下了然,猜到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他们很好,府中一切都好,若有机会殿下可回府上看看。”他耐心解答,流露出几分期盼。 不想阿绥却摇头:“还是算了,老太太不喜欢阿娘,父皇也会不高兴。” 伤害阿娘的人,他也不喜欢,不原谅。 “麻烦陆大人照顾好小黑,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它!” 可惜他现在有小枣了,要是把小黑接过来,小枣不会高兴,父皇也不会高兴。 父皇不高兴,所有人都不好过。 唉! 阿绥重重地叹了口气。 眼底闪过怅惘,陆元铎转移话题:“殿下和....娘娘呢?在宫里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们?” 阿绥点头又摇头:“欺负的人都被欺负回去了,我和阿娘很好。” 也是,有陛下护着,谁也伤害不了他们母子俩。 今夜在太和殿,他亦全程见证了那人对她的维护与偏爱,又有什么不放心呢? 陆元铎掩下自嘲,“好,那就好......” 不远处江福盛朝这边打手势,见状陆元铎不舍地放下阿绥,虚虚拍了拍他的头道:“时辰不早了,小殿下快随江公公回去吧。” 阿绥也看到了招手的江福盛,他告别陆元铎,小跑着过去。 江福盛怕他摔倒,赶忙上前,顺便给阿绥整理斗篷和帽子,戴上保暖的小手套。 确保无虞,才起身。 阿绥不知和他说了什么,随后江福盛撑着伞朝这边走来。 “雪虽然好看,但此处风大,陆国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说着将手中的伞递给陆元铎,“这是小殿下让奴才留给您的伞。” 捏着伞柄,陆元铎伫立片刻,终是离去。 回去路上,雪越下越大,阿绥牵着江福盛的手,踩在鹅卵石上脚步轻快,看上去心情很好。 江福盛轻声道:“小殿下。” 阿绥扭头问怎么了? 江福盛低声叮嘱:“今晚您和陆国公见面的事.....陛下若问起您便说,若未问起,您便不说。” “为什么呢?” 因为是个小心眼儿。 江福盛心中腹诽,但不敢说出口,“因为.......陛下会不高兴。” 阿绥轻哼:“我知道,父皇经常不高兴。” 江福盛猛吸一口气,“嘶,小殿下这话可不能让陛下听了去,不然老奴可就罪过了。” 阿绥点头。 要是父皇给江公公定罪,他就恕江公公无罪! ------------ 第178章 辅助我儿 可惜,直到深夜,阿绥也不见父母的踪影,不知两人去了哪里鬼混。 他熟练地在宫人的帮助下洗漱完,然后爬上床,裹着被张子,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沉沉睡去。 等明天醒来,两个大人自然会出现。 果不其然,翌日阿绥睁开眼,便见到了坐在床榻边沿的云挽。 “阿娘!”他顺势扑进云挽怀里,惊喜道。 云挽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脸,笑着说:“乖宝,新年好。” “是不是阿娘吵醒你了?” 她原在检查阿绥的伤,脸上的好全了,脖子上的还有一点淡淡痕迹,云挽顺势给他抹了药。 阿绥摇头,枕在她腿上乖乖道:“阿娘也新年好!” 云挽递给他一份红封,里头装着压岁钱,温柔道:“乖宝长大一岁了,新年要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阿绥一喜:“谢谢阿娘!那我现在是不是就是五岁了?” 算上虚岁的话,他就有六岁了! 云挽:“......差不多。” 阿绥生辰在三月,几个月的差别而已。 后脚进来的景宣帝轻咳一声,高大健硕的身躯瞬间挡住了门口的光,投下的阴影将母子俩笼罩。 阿绥仰头:“父皇新年好,请问有压岁钱吗?” 直白地令人无语。 景宣帝立于床榻边,居高临下俯视他,冷哼道:“你是第一个敢向朕讨要红封的人。” 看不惯臭小子东倒西歪一看就被裴谦那小子带坏了的样子,他伸手提起阿绥,迫使他坐正,又让宫人进来给他洗脸漱口。 吐完盐水,阿绥趁着空隙问:“那您给吗?” 扫他一眼,景宣帝从袖中抽出一份红封塞给他,“拿去,免得背后说朕小气。” 捏着鼓鼓当当的红封,阿绥反手给了云挽,不满嘀咕:“我才不是那种背后说人小话的人!” 景宣帝哼笑:“那你是什么?当人面光明正大说大话?” 一旁宫人战战兢兢,云挽却好整以暇地看着父子俩斗法。 吵吵闹闹的父子,总好过礼貌生疏的父子。 父子间的亲情,不就是相处出来的? 阿绥怒目圆睁。 忽然眼睛一顿,他跑过去凑到云挽面前,看似小声实则大声道:“阿娘您看父皇!他不爱干净,竟还穿着昨日的衣裳!” 闻言两个大人俱是一怔,景宣帝眯眼:“夫人,这小子越发大胆了,连朕都敢埋汰了。” 云挽讪笑,因为她身上穿得也是昨日的,从揽月楼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先来看孩子了。 揽月楼乃皇宫中最为高耸的阁楼,乃先帝在世时花费数年,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所建成。 阁楼顶端高耸入云,伸手仿佛能触及明月,俯瞰能将皇城一览无余。 可惜先帝福薄,揽月楼才建成便猝然长逝,景宣帝对此等中看不中用的楼毫无兴趣,登基后去过一次便再未踏足。 直到昨夜,他带云挽于揽月楼观雪赏月,共度春宵。 景宣帝忽然觉得,这揽月楼也并非毫无用处。 避免阿绥继续追问,云挽赶忙扯了个话题转移孩子的注意力。 今日是大年初一,景宣帝不用上朝却也没法闲下来,早膳仅用了些清粥,便需沐浴更衣,前往奉先殿给列祖列宗焚香祭拜。 阿绥尚未正式认祖归宗,但不妨碍景宣帝带上他。 其他皇室宗亲并无异议,毕竟景宣帝当年就敢提刀篡改族谱的人。 一上午,父子俩不在,栖云宫格外清净。 所幸雪停了,云挽外出随意闲逛。 行至城墙,有宫人捧着一包东西过来,“娘娘,有位大人让奴婢将这个捎给您,说是昨夜答应带给小殿下的。” 云挽扫了眼,目光一顿。 是印着宫外五香斋的油纸,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那位大人在何处?”云挽只想到一个人。 宫人指了个方向。 云挽瞬间看到底下甬道上站在马车旁的陆元铎。 想了想,她径直过去。 望着她朝自己走来,陆元铎微微失神。 云挽:“你有何事?” 此处是后宫与前朝交接处,人来人往,云挽光明正大地出现。 她并不担心什么流言蜚语,反倒遮遮掩掩才心里有鬼。 她面色冷淡,陆元铎敛眸问道:“阿绥的身世便是你的应对之策?” 那日他提醒云挽族老的想法,让她想好届时应对之策,不想竟是这样的真相。 云挽:“万全之法不是吗?今后你们陆家再也不用惦记着将阿绥留在陆家了,因为他本就不是你们陆家的血脉。” 陆元铎恍惚,他忍不住问:“我想知道阿绥的出现是意外,还是你.......”蓄谋已久。 “意外。” 云挽笑了下,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正好是这个意外,让我免遭你母亲的毒手。” “母亲她.......”张口欲说什么,对上她清冷淡然的眼眸,陆元铎哑口无言。 “抱歉,我代她向你道歉,她如今瘫痪在床,口不能言,余生也就如此了。” 云挽不为所动:“落得如此下场,是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陆元铎:“是,所以可否恳请娘娘高抬贵手,放臣的母亲一条生路?毕竟她终归是臣的母亲。” 再如何,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去死。 他的请求云挽竟不意外,她扯了扯唇,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可以啊,那要看陆国公怎么做了。” 陆老太太落到如今田地,出手的不是她,但云挽不否认的确同她有关系,因为景宣帝是在给她出气。 假如她气难消,老太太一命呜呼也不是不可能。 陆元铎眸光闪烁:“望娘娘明示。” 云挽也不同他绕弯子,盯着他直言不讳道:“放弃三皇子,辅助我儿。” “你........”陆元铎眼带震惊,下意识看向周边,却发现此处并无他人。 云挽垂眸,旋即抬起,神色镇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就只有这个条件,答不答应随你,答应最好,不答应老太太的命可就没了。” “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话落下,她便头也不回带人离开。 ....... 马车上,随从忍不住问:“主子,昭贵妃是在威胁您?难不成您不答应她就要杀了老夫人?” 陆元铎闭眸:“她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 随从:“那咱们?”不用理会了? “可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陆元铎倏然睁眼,眼中一片清明。 三皇子资质平庸,与陆家不亲近,何况如今崔家有起势的迹象,三番几次接近三皇子,并赢得了对方的信任。 相反,阿绥是个天资聪颖,有情有义的孩子。 随从目瞪口呆。 他怀疑主子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如今不过是顺坡下驴向昭贵妃投诚。 ------------ 第179章 大惊小怪 “娘娘,那好像是长春宫的秋月。” 云挽过来后,茯苓注意到消失在转角的黄色身影说道。 “看她行色匆匆,应该是看到您与陆国公见面了。” 她神情凝重,压低嗓音询问:“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吗?” 秋月是陆妃的人,而陆国公又是陆妃的亲兄长,如今她家小殿下身世公布,毫无疑问是再次与长春宫成了对立面。 茯苓担心秋月回去后同陆妃说些什么,给自家娘娘和小主子惹来麻烦。 只要主子吩咐,她自有办法让秋月开不了口。 云挽盯着转角的方向摇头:“不必,她告知陆妃正合我意。” 这对兄妹嫌隙越大,误会越深,便对她与阿绥越有利,何况还有个崔家在边上虎视眈眈。 云挽眼底浮现淡淡的笑,伸手拍了拍茯苓,无奈道:“小姑娘家家的,莫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她清楚,随着自己位份渐升,手中权力越大,作为她的贴身大宫女之一的茯苓也压力倍增,为了镇住底下人不给她添乱,性子也变得比从前强势泼辣不少。 云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是希望茯苓能遵守本心,莫要泯灭良知,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而已。 茯苓噌得一下脸色发红发赧,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没办法,她这些手段都是跟小德子学的,至于小德子怎么会的,自然是从他师父江公公那里学的。 别看江公公白白胖胖整天笑得弥勒佛似的,真要论起来,宫正司那几个常年审讯犯人,令人闻风丧胆的太监可都是江公公手把手教出来的。 学了一肚子手段还未用上,见了鬼鬼祟祟的秋月一时蠢蠢欲动,如今经云挽一提醒,顿时严肃认真起来。 她不该因跟着娘娘水涨船高成了别人口中的茯苓姑姑,便草率对待旁人的命。 “娘娘,奴婢知错了。”茯苓郑重道,面色羞愧。 云挽欣慰拍拍她的肩头:“下不为例。” ...... 长春宫,秋月一回去,便果断将回来路上所见所闻告诉了陆妃。 陆妃皱眉:“你确定是云挽和大哥?” 秋月点头:“奴婢亲眼所见,且宫道上人来人往,娘娘若不信随意打听下便知奴婢是否撒谎。” 她也没必要撒谎。 陆妃最后一丝疑虑打消,面色阴沉如水。 “大哥到底想做什么?先是收走本宫手上的人,如今转头去讨好云挽那个贱人的儿子,怎不见他给三皇子送糕点?” 自从中秋夜她设计将云挽送上龙榻后,大哥便再未予她好脸色,就连母亲患风疾瘫痪在床的消息都仅仅是托人捎了个口信,再无后续。 大哥变了,陆妃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而这一切,都和那个红杏出墙、不守妇道的云挽脱不了干系! 她觉得云挽简直与自己犯冲,有她在自己准没好事。 秋月张口欲言,但对上陆妃恼恨的表情还是选择噤声。 陆国公未尝没有送过,只不过娘娘嫌宫外的吃食和小玩意不干净,又认为国公爷敷衍了事多此一举,便替三殿下拒绝了。 从那以后,陆国公再未给长春宫送过任何吃和玩的东西。 但这些,娘娘显然都忘了。 陆妃这厢却灵光一闪,惊现主意:“秋月,如今陛下只稀罕云挽那个贱人,你说要是让陛下知晓她私见外男.........” 她眼底闪烁着恶意,交叠的双手上护甲尖锐如寒光。 瞬间领会她的意思,秋月脱口而出:“娘娘不可!旁人便也罢了,可那人是国公爷,他若是被圣上生疑责罚,对您与三皇子都不利呐!” 陆妃狠狠皱眉,神色不悦。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秋月垂下头声音渐弱:“何况这满宫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位,说不定、说不定陛下已经知晓了呢?” 景宣帝的确已经知道陆元铎打着给阿绥那小子送什么破糕点的名义,和夫人说了一刻钟话的事。 他面不改色摘下玄旒冕,扔在桌案上,随口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太监犹豫道:“离得远,奴才不好近听,怕被娘娘发觉。” 景宣帝不语,只一味地拨弄旒珠,手劲儿略重。 江福盛看得胆战心惊,在旒珠险要被扯断前,他躬身上前,低声询问:“陛下,要不奴才找茯苓前来问问?” 话落便遭到了景宣帝的驳斥:“背着夫人审问她的宫女,你是想害朕么?” 他眸光幽幽,语气凉凉。 江福盛头颅低垂,“是奴才考虑不周。” “不过说几句话而已,大惊小怪的,你们是吃饱了闲得慌?”景宣帝不悦道。 “传令下去,谁再无端议论此事,毁夫人清誉,掌嘴百余,不论身份!” 意思就是也不准后宫嫔妃拿此事说事了。 蒙获赦令,小太监起身出去传旨,脚步飞快,甚至忘了这是江公公的活。 被抢了活儿,江福盛暗自咬牙,却也不敢贸然退下。 他望着末端在景宣帝手中已经化为齑粉的旒珠,心头颤然。 这真的是大惊小怪吗? 思虑再三,他咽了咽唾沫,一拍脑门笑哈哈道:“陛下,奴才有罪,忘了同您说。” 感受到头顶的视线,他言简意赅道:“昨夜宫宴散去,回宫的路上小殿下偶遇陆国公,便同其说了会儿话,并赠与了一柄伞。” “许是那时小殿下提过宫外的五香斋,今日国公爷便顺道送来了,恰好撞见了娘娘,二人说了小片刻话。” 闻言景宣帝哦了声,语气平平:“小事罢了,毋须同朕说。” 不然说这么多显得他有多不信任夫人似的,夫人眼里心里有谁,他清清楚楚。 阿绥那小子贪嘴,陆元铎不过是献殷勤,夫人礼貌说声道谢罢了。 江福盛觑了眼主子越发冷峻紧绷的脸庞,不敢吱声。 正因为小事他才更要说,否则谁知道转眼是不是就成了大事? 恰好,天籁之音传来,守在门口的小德子遥遥一望,脸上带着喜色进来通禀: “陛下,昭娘娘来了。” ------------ 第180章 我们绝交 江福盛如释重负,转头却见自家主子端坐于御案后,一手执笔一手翻开奏折,看上去格外忙碌。 闻言他嗯了声,表示知晓了,很是淡然。 见状江福盛心中啧啧,躬身告退。 云挽踏进殿内便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她暗忖看来猜得没错,孩子他爹知道了。 也是,满宫上下都是他的耳目,自己亦未想过遮掩。 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宫人,云挽提着精致的食盒莲步轻移上前。 “陛下。”她柔柔地喊了声。 景宣帝正襟危坐,淡声道:“爱妃来了,朕此刻有要事处理,分身乏术,爱妃自便吧。” 他未抬头,视线紧紧胶着在手上的奏折上。 从云挽的角度望去,他浓眉紧皱,神色肃穆,全神贯注于政事上,分不出一丝心神。 倘若不是云挽认出,景宣帝手上那封奏章实则已经在御案上待了半月之久的话。 何况如今大年初一,哪个大臣敢整出什么十万火急,非上奏不可的事? 陛下生气了。 云挽得出此结论。 她敛眸压下淡淡的笑意,“既然陛下诸事缠身,那妾身便在一旁闲坐片刻,不打扰陛下。” 话落她走向空闲的桌案,放下手中的食盒,泰然自若。 注意到御案边上属于阿绥的小书案略有些凌乱,云挽弯腰整理,分门别类放好。 忽然察觉到一阵强烈的目光,她撇头看去,正好瞥见景宣帝垂眸给奏折翻页,仿佛方才的的那道目光是错觉。 云挽唇角微扬,轻步上前,“陛下,您的御案有些乱,可需妾身为您整理一番?” 景宣帝眸光微动,囫囵道:“麻烦爱妃了。” 云挽心底微哂,一口一个的爱妃,老男人果然气得很。 罢了,她且顺着他吧。 抬手将一点也不乱的御案随手整理,见他手上迟迟未动,云挽讶然:“陛下,您该翻页了。” 细长白皙的双手在自己眼前晃动,鼻间俱是双手主人身上的馨香,景宣帝注意力被迫分散,心神不得宁静。 猛然回神,他神色镇定,不慌不忙道:“此人写得过于冗长,后面的朕无需再看。” 说完,他执起朱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丢开,下一本。 云挽无言,随手整理好御案,她回到茶案坐下,洁了手,让人送来干净的茶具,亲自开始碾茶末。 茶叶碾成粉,倒入茶盏,接着便是烧水煮茶。 从梅花瓣上收集来的雪水,经过沉淀沸煮,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冷冽清澈。 雪水煮茶,清香袅袅,瞬间在殿内扩散,伴随着氤氲雾气与梅花香,令人沉醉。 云挽轻抿了一口,眉头舒展,觉得味道还不错。 接着她放下茶盏,丝毫没有理会旁人的意思。 直到御案那头传来轻咳声,云挽抬头循视而去。 景宣帝扯了扯唇,面无表情道:“朕......有些许渴了。” 云挽恍然,她眉眼弯弯,朝他含笑柔声道:“陛下如此操劳,不妨坐下歇息片刻?” 幽深的黑眸闪过挣扎,最终回归寂然。 景宣帝悠悠起身,搁下朱笔,大步走来:“也罢,爱妃盛情相邀,朕便休息片刻。” 他落座于对面,云挽给他斟了杯茶,接着捻起碟中的一块糕点递至他嘴边,“陛下尝尝这栗子糕。” 景宣帝倏地变脸,“夫人是何意?竟拿旁人献的殷勤搪塞朕?” 听到栗子糕,他立刻想起宫外的五香斋,以为是陆元铎今日送来的那份,顿时脸色难看。 云挽愣怔,“陛下说什么呢?这是妾身亲手做的。” 栖云宫有小厨房,她偶尔兴致来了便会亲自做一两道拿手的点心,这栗子糕她还是第一次做。 “不仅如此,还有这梅花雪水,亦是妾身亲自采的。”她指着茶案上的一干东西。 被误会,她唇畔的笑意散去,唇线抿直。 顷刻间意识道自己说了什么胡话,景宣帝脸上悔意闪过,“朕....一时失言,夫人勿恼。” 他接过栗子糕三两口吃完,接着又囫囵喝了一杯茶,不忘夸了声美味佳肴。 见状云挽嗔怪:“妾身可不恼,恼的分明是陛下。” “您恼妾身上午见了陆国公,与他说了两句话对吗?” “夫人明知故问。”提起罪魁祸首,景宣帝没有好脸色。 云挽哼笑:“陛下可就冤枉妾身了。” “国公爷今日忽然送来糕点,妾身正好遇上了便问了几句。” “之后他说起家中老太太病重瘫痪在榻,恳求妾身放过他母亲,留她一条性命,可她母亲瘫痪全是咎由自取,妾身可不愿背这个锅,自然要辩解一二。” 她挑了几个重点说与他听,见他脸色缓和不少后揶揄:“难不成陛下吃味了?” 景宣帝嘴硬另言他:“夫人当初可是将朕的戒指净丢进了他家的马圈。” 此事他能记上一辈子。 云挽无语凝噎:“这都何时的陈年旧账了?陛下您再如此,妾身可就要生气了。” “气性如此大,明明是夫人理亏在先。” “那也是您惯的。” 云挽:“如今妾身的心、孩子都是您的,您又担心什么呢?” 这样的话她亦是第一次说,说完耳根子便难以控制地红了。 景宣帝一愣,心跳如雷。 “夫人再说一遍,夫人的心里装着谁?”他凑过去捧起云挽的脸,目光灼灼。 云挽白他一眼,脸颊羞赧:“不说了。” 景宣帝不依不挠:“夫人就再说一遍可好?” 他还是第一次从夫人口中听到如此动人的情话。 最后云挽被他磨得没脾气,无奈承认:“是您,是陛下,是玄郎,您满意了吧?” 两人亲昵说笑,阿绥垂头丧气地进来。 云挽敛起笑意,冲他招手:“乖宝怎么了?怎么一脸愁眉苦脸的?” 景宣帝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拧眉问:“你不是去找裴谦承晖两小子玩去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父皇,阿娘,唉!” 阿绥一头扎进云挽怀中,语气闷闷: “我们绝交了!” ------------ 第181章 失望积攒 三皇子愣怔,被问住了。 低头盯着地上的青石砖他陷入沉默,片刻后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他就不会独自苦恼了。 “我不知道该听谁的,我觉得他们说得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现在他的脑袋里犹如一团浆糊,乱糟糟的,几个声音在互相争吵。 有些深奥,阿绥走过去,仰头问比自己高的三皇子,“听你自己的,你还要继续和我玩吗?” 他稚嫩的声音中透着期待,黑眸清澈见底。 三皇子嗫唇,眉宇间闪过纠结:“我不知道。” 阿绥皱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知道是什么? 三皇子顿住,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继而羞恼:“对啊!我就是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你骗我都不知道!” 自己被冤枉,阿绥也有些生气,但还是好脾气向他解释:“我没骗你,我以前也不知道父皇是我爹!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两人穿的厚,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叉腰对峙。 “算了,争执无谓,我们绝交吧。” 三皇子抹了把脸,一时心累道。 阿绥不可思议,他不仅不相信自己,还要和自己绝交? 他人小,却也是有脾气的,当即回复:“绝交就绝交!你不要后悔。” 三皇子:“我才不会后悔!” “什么?!绝交?” 根据约定好的时候进宫的裴谦天塌了,大年初一闹绝交?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他站在两人中间,灵光一闪,抓住两人的手强行握手:“你们不许绝交,赶紧握手和好!” 他对三皇子说:“你知道了你娘不是你亲娘。” 又对阿绥说:“你知道了你爹不是你亲爹,都是另有其人,你们不就扯平了?” 三皇子斜他一眼,略微无语:“这不一样!” 裴谦不服气:“哪里不一样?不就一个爹一个娘嘛?” 三皇子欲言又止,最终摇头:“算了,和你说不明白。” 他抽回手,扭头就要走。 见他态度坚决,阿绥也抽回手背在身后,小脸一扭。 余下裴谦懵怔,原地挠头:“你们绝交了我怎么办?” 见两人没有和好的痕迹,他急得跺脚,最后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算了,既然你们绝交,那我也和你们绝交。” “以后我们再相见就是陌路了,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 “绝交!” 三人异口同声,各自朝着回家的方向去。 .......... 听完全过程,云挽忍俊不禁,一旁的宫人垂头,双肩颤抖,显然也是在忍笑。 景宣帝则满脸黑线,低头扫了眼趴在自己怀里的肉团,“就这也值得你们绝交?” 甚至闹得这般‘轰轰烈烈’,他起初还以为是天大的矛盾。 阿绥不吭声,头埋在他胸口。 云挽仔细一瞧,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哪里还有方才的忧愁? 她无奈笑道:“看来今晨起得早,这会儿困了。” 景宣帝示意宫人抱阿绥去了偏殿。 余下二人,云挽悠悠问:“陛下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虽然是孩子们之间的一时之气,但若不及时处理,孩子们心里都会不舒坦,伤了和气。” 语气一顿,她脸上残余的笑容隐去,硬梆梆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有人挑拨离间、从中作梗。” 景宣帝心中咯噔,“太子......” 他一开口,云挽便道:“陛下如何处置太子妾身不管,也不该管,免得传出去说妾身挑拨您与太子之间的父子关系。” 她抿唇忍了忍,终是忍不了这口气,清艳绝伦的脸庞上浮现愠怒: “只是阿绥和三皇子也是您的孩子,都说兄友弟恭,兄友弟才恭,可太子殿下却故意离间两个弟弟的关系,难道这便是储君该有的容人之量?” 这话大逆不道,传出去会被人误以为她对大齐储君不满。 实际上云挽就是不满。 “我家阿绥是哪里挨着太子殿下的眼了?三番两次遭他诘难,明明阿绥才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幼童,怎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她心里有气,语气自然不会好,说着更是心疼孩子,眼圈泛红,有泪光闪烁。 景宣帝脸色略沉,但不是冲向云挽,他起身坐在她身旁,将人揽在怀中,“夫人........” 云挽抬手压了压眼角,声音夹杂着清晰的哽咽:“陛下恕罪,若妾身有失言之处,任凭您处罚。” 闻言心中酸涩,景宣帝不大好受,“夫人又说笑了,此事的确是太子过分了,丝毫未担起身为兄长的责任。” 还有陆妃、崔家、李家,看来是他太过纵容他们了。 他目光寸寸变冷,厌色加剧。 见好就收,云挽开口:“今日大年初一,不兴罚孩子,待过完节再说也不迟。” 有时候失望与怒气,不会随着时间消散,却会越攒越多。 景宣帝颔首。 夫人善解人意,他又怎好令她失望? 他低声哄道:“夫人莫气了?” 显然已经忘了起初积攒了一肚子怨气,准备发作的他自己。 云挽不应,而是问:“孩子们如今生了嫌隙,还是得想法子消除隔阂才行,陛下可有什么好法子?” “朕......”景宣帝一时哑然。 小时候他与那些皇兄皇弟关系并不和睦,若谁惹了他,景宣帝向来是用拳头说话。 即便揍完对方,自己也要受罚,但他心中痛快。 阿绥三人这不动手也不流血,只是友谊破裂,甚至还有绝交仪式,在他眼中称得上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还真毫无处理的经验。 他满心满腹有治国之策,唯独没有如何令三个垂髫小儿和好如初。 有些棘手。 见状云挽就知道指望不上他这位父亲了,只好无奈道:“罢了,此事交予妾身。” 景宣帝如释重负,亲昵夸赞:“麻烦夫人了。” 若那三个小子敢不和好,他就要行使帝王之权了。 与此同时,太子心胸狭隘,手足不亲,言语挑拨两位幼弟,致使两人险些反目成仇、割袍断义的流言京城贵胄圈渐渐传开。 未过几日,太子一派遭到言官弹劾。 ------------ 第182章 冰释前嫌 太子一派被弹劾便是陆元铎交予云挽的答复。 他甚至拉了崔家下水,令其彻底站在了太子一派的对立面,与之为敌,只名义上是为了三皇子。 罕见的,朝中几位常年保持中立,且擅长和稀泥打圆场的大臣此次无一人站出来,更遑论为太子说话了。 纷纷冷眼旁观。 因此,新年伊始,以李家为首的太子一派忙得焦头烂额,就连瑶华宫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冷清至极。 李贵妃愁得上火,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被接二连三的琐事扰得心烦意乱。 在见到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太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开口便是一顿训斥: “本宫让你做好自己的事,平日里勤勉些,在功课上多花些心思,莫要再去招惹你两个弟弟,你为何不听?” 偏偏做事还不够周全,给人留下了把柄,如今谁都知晓是太子从中作梗,离间两位幼弟的关系。 反观太子被劈头盖脸地斥责,却不以为意:“孤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他们自己要决裂,与孤有何关系?母妃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这不就更说明亓承晖与亓承绥间本就是假惺惺,关系本就不牢靠? “本宫小题大做?本宫是为了谁?” 李贵妃简直要被他气死,“为了你,你舅舅如今被陆、崔两家打压,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你父皇虽未传召你去问话,但指不定早就对你心生失望了。” 这才是李贵妃最为担心的事,陛下从来都不是什么慈父,倘若同样的错误,第一次犯他或许会亲自说教,督促其改正。 可若是第二次、第三次那就不见得了,谁也不知道哪天一道来了道降罪的圣旨,毫无转圜的余地。 而他竟还觉得无所谓。 思及景宣帝杀伐果断的性子,太子脸上闪过心虚与后怕。 “母妃.......” 他咽了咽唾沫,声音干涩道:“父皇该不会真的厌弃儿臣了吧?” 见状李贵妃气顺了些,斜眼睨他:“现在知道怕了?” 太子不语,忧心忡忡。 终究是自己的孩子,李贵妃心软,语重心长道:“你是长子,却不是嫡子,你的太子之位与本宫的荣华富贵皆是仰仗你父皇的恩泽,晚些时候你主动去向陛下请罪。” “儿臣也想当嫡子,这不是母妃不够努力吗?”太子下意识嘀咕道。 他声音虽小,却一字不漏地落入李贵妃耳中,她顿时脸色微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母妃为何不能努力博得父皇的恩宠?否则中宫之位早是您的了!” 那他便是皇后所处的嫡长子了,何须还用争? 太子早就心存怨怼,被她一激,索性说出了心底话。 李贵妃怒极反笑:“你这话是何意?你是在怪本宫?” 太子:“儿臣不敢。” 嘴上如此,脸上表情却是另一个意思。 知子莫若母,李贵妃气得心口胀痛。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白眼狼? 是她不想当皇后吗? 陛下无意立后,所以她才要稳固儿子的太子之位,争取将来有朝一日他荣登宝座,自己便是皇太后了。 ........ 栖云宫偏殿门口。 “朕再说一遍,再不出来朕便让人把门拆了。” 景宣帝对着紧闭的门扇面无表情道。 候在一旁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因为这句话陛下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这几日小殿下与三皇子闹了矛盾,心绪不佳,便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待得久了,不等娘娘吩咐,陛下便会亲自前来,以‘砸门’威胁小殿下。 果然,不到几息,咯吱一声,门扇从里打开,露出相似却略微有几分颓然的小脸。 景宣帝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冷笑:“舍得出来了?” 他堵在门口,八尺有余的身高像座高山巍峨挺拔,眉似剑锋,目光如炬,眸底藏着微不可见的纵容宠溺。 阿绥脖子仰的累,索性不仰了,语气拽拽道:“不是您让我出来的?” 额角狂跳,景宣帝一把抄起他往外走,“少废话,去前殿。” 阿绥反应平平,搂住他的脖子,熟练地调整好最舒适的姿势。 景宣帝侧头扫他一眼,叮嘱道:“你娘这几日为了你操碎了心,待会不许置气。” 阿绥奇怪地看他:“我才不会和阿娘置气。” 闻言景宣帝呵笑:“对,你只会同朕置气。” 越相处,他便越深刻体会到这个年纪的小孩有个共性:蹬鼻子上脸。 阿绥这小子平日里要比寻常孩子懂事乖巧,极少动气,但一旦心里有气,脾性同样倔得很,全撒他这个父亲身上了。 他掂了掂手上的团子,轻哼一声:“也就朕胸襟广阔,耐心十足,否则换做寻常人家的父亲,你就该挨揍了。” “哦。” 阿绥恹恹。 前殿,云挽正在细心检查宫人的布置,确保没有遗漏。 阿绥进来便闻到了香甜软糯的糕香,他注意到殿中长形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瓜果蜜饯。 此外还有尚未做好的冷食热食,空余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摆满了从宫外收集而来的玩意儿,一看便知是给孩子准备的。 阿绥疑惑:“阿娘,您在做什么?” 云挽坐下,拉住他的小手笑着说:“阿娘邀请了三殿下和裴小世子来做客,你身为栖云宫的小主人,记得好好招待知道吗?” 听到两人要来,阿绥眸光微动,旋即板着脸说:“我和他们已经绝交了,不是朋友了。” 摸了摸他倔强的小脸,云挽未反驳,而是顺着的他的意思继续说:“不是朋友那也还是亲人,三殿下是你皇兄,小世子是你表兄,两位都是你的兄长,就当是身为弟弟的招待兄长可好?” “阿娘相信你一定可以肩负起这个重任的对吧?” 阿绥脸上浮现意动,片刻后他点头:“.......好吧。” 云挽嘴角笑意漾开,“何况呀,绝交不代表不能和好,大家坐下来好好解释清楚,再理智地做出决定总好过糊里糊涂地断绝关系不是吗?” 道理阿绥听懂了,但—— “三皇兄冤枉我,不相信我,我才不要和好。”他握拳不开心道。 云挽瞬间想到了景宣帝,这父子俩都是记仇又好面子的。 她笑意加深,轻柔的嗓音如春风化雨,“到时就算无法和好,那你不也努力过了?” “友谊需要维持,今日乖宝便做这第一个人可好?若是三皇子不肯与你冰释前嫌,那咱们便算了,至少不留遗憾了。” 若真因太子的几句挑拨之语让阿绥失去了亲近的友人,云挽也觉得可惜。 倘若几个孩子是长大后产生的分歧便算了,如今这才记事的幼年时期,在大人眼中是小事,在他们看来却是大事,仍需慎重对待处理。 正说着,宫人来禀:“娘娘,永寿公主带着小世子来了。” 片刻后一袭华服的永寿公主笑盈盈前来,身旁的裴谦瞧着白了些,也比年前壮实,看起来日子过得很滋润。 进了殿,永寿公主松开儿子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推:“这小子这几日在家烦得我头疼,今日便劳烦娘娘和小殿下了。” 阿绥点头,一本正经代云挽应声:“永寿姑母客气,我会好好招待裴表兄的。” 在外人面前,他是个彬彬有礼的孩子。 永寿公主可稀罕了,招手亲切说:“好乖,快让姑母抱抱!” 不等她接触到阿绥,裴谦先一步给了个熊抱,“哎哟喂我滴个老天爷,我可想死你了!” 他力气大,阿绥被他勒得小脸涨红。 还是永寿公主一巴掌呼在自家儿子身上,解救了阿绥。 “呸呸,再说死不死的,看我不揍你?” 永寿公主一脸无奈向云挽解释:“这小子近两日听了几出戏便怪里怪气的,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腔调。” 被训斥了一通,裴谦立马改口:“那我可想活你了!” 阿绥面无表情地整理衣襟,完后他抬眸盯着裴谦,平静地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你好像胖了。” 裴谦目瞪口呆:“壮!我这是壮!强壮的壮!” 阿绥不理,继续道出一个更残酷的事实:“你一定没写学末布置的课业。” 裴谦瞬间涌起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息便听他云淡风轻说:“我写完了。” 他这几日化悲愤为动力,一口气完成了整个寒假的功课。 小小裴谦瞳孔震碎,心如死灰。 他是化悲愤为食欲了。 瞧见自家儿子吃瘪的模样,永寿公主无情嘲笑。 云挽无奈又好笑。 三皇子便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听到殿内的欢笑声,他停在门口,踌躇不前。 云挽最先注意到,起身走到他面前柔声询问:“承晖怎么站在这儿不进来?” 对上她温柔的眼神,三皇子抠了抠手心,闷闷道:“我怕打扰到你们。” 陆妃不可能同意他来,他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偷偷来了。 “怎么会呢?”云挽握住他的手鼓励道:“我邀请你来的怎么会是打扰呢?这几日阿绥提过好几次你呢,快进来吧。” 听到阿绥提过自己,三皇子表情亮了几分。 云挽帮他解下身上的氅衣,牵着他进殿。 三皇子:“谢谢云母妃。” “不客气。” 阿绥见到三皇子,略有几分别扭地喊了声:“三皇兄。” “四皇弟。”三皇子也有几分尴尬地挠了挠头。 互相称呼完,两人便面对面站着不吭声了。 看出两个孩子的不自在,云挽与永寿公主相视一眼后道:“这儿就留给你们了,想吃什么玩什么自己拿,我们先出去了。” 没有大人在,殿内三个孩子面面相觑。 这下轮到裴谦看戏了。 他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仁站在两人中间,吃得那叫一个香。 半晌,阿绥鼓起勇气主动道:“皇兄,我们和好吧?” “好。” 几乎不带犹豫的回答,阿绥愣住。 三皇子小声嘟囔:“那天你说的话我回去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我不能听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我应该遵从内心行事,否则与木偶戏里的木偶有何区别?” 在比自己小的幼弟面前吐露心声,他面颊微红,显然不大好意思。 阿绥点头,“嗯,你不是木偶,是我的哥哥,而且我没有骗过你。” 三皇子:“我知道,你那么聪明,我也没什么好骗的。” 以前母妃想让他和太子争,现在想让他和阿绥争,这些三皇子其实都知道,可实际上他不想和任何人争,他也不喜欢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感觉。 “我就想过有吃有喝的日子,母妃和外祖觉得我没出息。” 三皇子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担不起重任。 他这话一出,立马遭到了裴谦的反驳:“怎么会是没出息呢?你能投胎成皇子就比天底下大部分人都有出息。” “我要是皇子,每天横着走!” 三皇子眼眸骤亮:“那我跟你换!” 永寿姑母与承恩公再严厉,肯定都没有父皇严厉。 裴谦点头,脑海中瞬间浮现景宣帝那张不苟言笑,威严凛赫的脸,忙不迭摇头,“我不要!” 舅舅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 舅舅的孩子可不好当。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绥和三皇子算是友谊重建了。 他扭头问裴谦:“我俩和好了,你还要和我们绝交吗?” 裴谦愣了下:“啊?我们绝交过?” 他仔细回想似乎有这么回事,嘿嘿一笑:“抱歉我忘了。” 阿绥/三皇子:......... 殿门口,见三个孩子不计前嫌,重新友好如初,云挽微微含笑。 景宣帝眼底闪过欣慰,不吝夸赞:“还是夫人有法子,辛苦夫人了。” 云挽望着笑容绽放的三皇子,叹息道:“承晖也是个好孩子,陛下对他太严苛了,他怕您。” 景宣帝哼笑:“他课堂上瞌睡,考丁等的时候可不见得怕朕。” 不久后,两位小皇子冰释前嫌,握手言和的消息传出,大臣频频欣慰。 相比之下,太子声名声更差了。 ------------ 第183章 选秀一事 正月初十,阿绥由景宣帝亲携,在皇室宗亲的见证下认祖归宗。 从此大齐多了一位小皇子,且备受宠爱。 春节一过,早朝恢复,这日天刚蒙蒙亮,阿绥被宫人唤醒。 宫女望着陷在软枕里睡颜憨态的阿绥,只能按捺住心软轻声呼唤:“小殿下,时辰到了,陛下在外等您,您再不起来陛下便要走了。” 昨夜睡前,阿绥特意吩咐宫人今晨定要早早喊醒他,因为他今日要和景宣帝一同上朝。 上朝这等大事,阿绥不敢忘,牢牢记在心里。 听到景宣帝要走,阿绥反射性开口:“不能走!” 他闭着眼掀开被褥爬起,嘴里念叨着‘不能走不能走’。 景宣帝穿戴整齐进到殿内便目睹他迷迷糊糊爬下床,闭着眼任由宫人给他洗漱穿衣的场景,顿时乐了。 殿内烧着地龙,阿绥奶腮上睡起了枕印,明明困得不行,却还是乖乖地伸开手,仰起头。 见状,江公公一阵心疼道:“陛下,要不今日便算了,让小殿下多睡会儿?” 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可不就正适合睡懒觉么?小殿下还那么小,何须跟着陛下奔波遭罪? 话落便遭到了阿绥的反驳,“不、不行.......要去!” 他强撑着眼睛睁开一条缝,语气坚决如铁。 景宣帝勾唇,颇觉好笑。 “想去便打起精神,再拖下去朕可就要走了。”他佯装抬腿便要走。 恰好宫人动作利落,最后将一顶圆头小毡帽戴在阿绥头上,顺势整理好他的衣襟围脖,可以出门了。 阿绥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接着的一头扎向景宣帝的腿上,伸手要抱。 景宣帝精神矍铄,见状啧了声,还是满足了儿子的请求,弯腰单臂抱起阿绥。 进入熟悉的怀抱,阿绥顺势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再次进入梦乡。 睡了一路,直到抵达宣政殿,被众臣的‘吾皇万岁’惊醒,阿绥才彻底清醒,目光炯炯。 他趴在景宣帝的肩头,与其相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场面与一众大臣。 为首的身着绛紫色官服,手执象牙笏板,其中就有阿绥熟悉的面孔。 譬如陆元铎,裴谦的父亲承恩公,还有太子的舅舅李太傅。 其后便是身着朱红色官服,曾经将阿绥堵在勤政殿门前考校的张廉、高济等人。 对上阿绥投来的视线,众臣内心想法不一。 “爱卿平身。” 见阿绥醒来,景宣帝便放他下地,顺道看了江福盛。 收到示意,江福盛令小内侍专门搬了套矮小的桌椅放在龙椅左前侧,供阿绥落座。 面对底下一众大臣的灼热眼神,已经睡醒的阿绥一点也不怯场,哒哒哒走到小案几后坐下,并且掏出了自己的记录册,认真地如同在学堂上听课。 做完一切,他看向上首的景宣帝,仿佛在说: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景宣帝:.......到底谁才是朝堂之主? 正欲开口,底下有大臣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陛下,此乃前朝重地。” 他看了眼阿绥,犹豫道:“小殿下年纪尚小,这恐怕不妥吧?” 不仅有专属座位便算了,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在监国? 景宣帝不以为意,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绥儿末考成绩均是甲等,位列第一,朕允诺了他奖励,便是观摩诸位早朝时的模样。” 他神色冷峻威严,说到‘位列第一’时下颌微抬,眼底充斥不易察觉的骄傲。 “朕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答应的事难不成要食言?绥儿年幼,难道还能影响诸位?” 率先开口质疑的大臣缓缓低头,选择噤声。 阿绥反应过来,立马意识到这个人是在对自己的出现表示不满。 他抬头紧紧地盯着对方,表情严肃,誓要将对方的面孔记下。 大臣莫名脊背发凉,在父子俩的凝视中渐渐息声。 芝麻小事而已,景宣帝不欲计较,淡声开口:“好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简短的一句话,令阿绥凤目圆睁,挺直腰背,准备认真倾听。 今年大齐算是风调雨顺,各地民情良好,无大灾大疫,春节期间一切照常,并无严重的突发情况需要上述。 正当众人以为开年第一日早朝应是在风平浪静中度过时,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大臣上前: “陛下,臣有时启奏。” 景宣帝闻此声,眼皮子骤然狂跳。 不为什么,只因张平之此人迂腐,在朝数载,多次劝谏他恢复三年大选一年小选的选秀,扩充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增添子嗣。 他一开口,景宣帝便知接下来将听到什么。 果然,张平之手持朝笏,张口便是:“陛下,子嗣香火乃关乎江山社稷之大事,且独宠之事万不可行,还望陛下雨露均沾、广纳后妃,绵延子嗣。” 景宣帝面无表情应声:“既如此,张爱卿便写份奏章上来。” 至于批不批,那就是他的事了。 “陛下!” 张平之急了,因为这样的情形他已经经历过数回。 以往每每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写下后交上去的奏折,不是被人忘了呈给景宣帝,便是莫名被沾了水字迹模糊,亦或是搁置在角落待吃够了灰尘再被打回来。 总之,写了也是白写。 起初他对此感到痛心,后见景宣帝即便子嗣稀少,也不踏进后宫,唯恐陛下是身患隐疾,于是渐渐歇了心思。 如今陛下不仅专宠昭贵妃,甚至还认回了一幼子,不就说明陛下龙体无恙? 在朝中同僚的鼓动下,张平之死灰复燃,重操旧业,劝导景宣帝充盈后宫,绵延皇嗣。 然而显然,景宣帝依旧不吃这一套。 他面色稍沉,不悦质问:“稚子尚在,张卿意欲何为?” 言外之意,当着小孩的面提及选秀生孩子这种大人的事,是想要带坏小孩吗? 张平之欲解释,结果抬头便对上阿绥纯真好奇的目光,老脸一红,赶忙道:“臣不敢,臣明日便递交奏章,望陛下尽快批阅。” 此事暂且作罢。 下朝后,阿绥坐在御辇上认真翻看自己的记录。 一旁景宣帝瞟了眼未看清,不经意道:“都写了些什么,给朕瞧瞧?” 阿绥犹豫了下,还是选择拒绝:“不可以,这只能我自己看。” 景宣帝:“你娘也不给?” 阿绥:“阿娘从来不翻看我的东西。” 云挽向来很尊重孩子的意愿,偶尔想看阿绥的课业都是事先会征得他的同意。 闻言景宣帝稍稍放心,再度又道:“今日朝堂之上的事不得与外人道也,否则按律法将以泄密重罪处置。” 阿绥:“阿娘也不行吗?” 景宣帝不予直接回复,而是说:“按照宫规,后宫不得干政,位高者更要以身作则,否则难以服众,你说呢?” 已经明白一些关乎利弊之事的阿绥思忖片刻,认真点头:“我明白了。” 见状景宣帝安心。 他已经发现,自家儿子是把小漏勺,千万不能直接吩咐他不能做什么,而是要装作不在意引导,以及适当恐吓。 然而,即便没有阿绥小漏勺透话,有大臣请求帝王选秀之事还是传到了云挽耳中。 ------------ 第184章 您的皇后 天下无不透风之墙,何况前朝后宫不缺有人上赶着给云挽递消息。 “选秀?” 云挽阅览完信条上的消息,随手放入炭盆,猩红火点瞬间将其吞噬殆尽,余下灰烬。 用火钳拨弄银丝炭,云挽微微失神。 茯苓对此事亦有所耳闻,她小心地觑了眼云挽的脸色,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宽慰:“娘娘宽心,圣上眼里心里可都只有娘娘您。” 宫人谁不知,自打陛下重新踏入后宫,唯在栖云宫留宿,其他宫从未踏足。 陛下对于昭贵妃可以称得上是独宠、专宠,只是这样的名头在旁人尤其是前朝大臣看来并不是好事,因此宫人并不会在云挽面前用这些字眼。 云挽是茯苓伺候过的最好的主子,向来赏罚分明,从不故意苛责,因而茯苓担心她听了会心里难受。 然而云挽只是朝她笑了笑,问道:“茯苓,你在宫里待了十年,对这位张平之大人可有了解?” 茯苓思忖道:“奴婢倒是略有耳闻,据说这位张大人古板迂腐,早在唯一的儿子去世后热衷于催促旁人娶妻纳妾生子。” “以往张大人没少请求圣上恢复选秀充盈后宫,但无不例外被圣上拒绝了,如今想来是有人见圣上宠爱娘娘您,便又撺掇张大人请奏了。” 也就是说,是有人在云挽身上看到了希望,同时又觉得她碍眼了。 自古男人向来三妻四妾,何况是一国之君,对朝臣提出选秀一事,云挽并不觉得意外。 她抚了抚心口,难受吗?或许的确有那么一点吧? 云挽难以描述是什么感受,只是略有些心烦意乱,难以静心。 以至于就连景宣帝何时来了她都未察觉,直到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手里久久未翻页的书被抽走,熟悉的龙涎香钻入鼻尖。 “夫人在想什么?” 景宣帝抽走她手里的书,随意扫了眼后搁在一旁,坐在云挽身侧。 狭窄的宽凳越发逼仄,不留余地,云挽被靠在他胸膛前,紧紧相贴。 景宣帝顺势将她抱上腿,下颌抵在云挽的颈窝。 这个姿势他百试不厌,极其喜欢与享受夫人如同镶嵌纳入自己怀中。 云挽感受到他犹如火山喷涌般滚烫炙热的阳刚之躯,不得不说这样的好处,便是她今年冬天晚上睡得格外暖和,从未出现睡了一整夜结果第二日醒来手脚冰凉的情况。 双手交叠,云挽下颌微收,眼帘低垂,视线凝着在他袖口的龙纹上,嗓音慵懒道:“妾身听闻陛下要恢复选秀了?” 她语气平平淡淡,犹如话家常。 景宣帝心口一沉,镇定道:“子虚乌有的事,谁同夫人胡说八道的?” 首先排除阿绥那个小漏勺,这几天他明里暗里盯着,小漏勺都没有说漏嘴的迹象。 正因如此景宣帝更心寒了,说明前几次自己的的确确被四岁的小子摆了一道。 云挽自然不会说是陆元铎托线人送来的消息。 她只道:“这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张平之大人上奏陈情希望您广纳后妃,为皇家开枝散叶,可谓是煞费苦心。” 闻言景宣帝脸色倏沉,“他们把朕当什么了?配种的公马还是公犬?朕又不是没有儿子。” 云挽:.........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这是不是太糙了? 尤其是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 云挽:“许是您子嗣稀少,世人总是认为多子多福。” 景宣帝冷笑:“他们懂什么?上下嘴唇一碰便说是为了朕好,子嗣在精不在多的道理他们是只字不提。” 在精不在多。 云挽欲言又止,关键是太子和三皇子在功课方面似乎并不勤勉刻苦? 最终她还是未问出口,“所以陛下仅仅是因此不愿意选秀?” 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修长白皙,柔软无骨,景宣帝爱不释手,肆意把玩。 余光瞥见她脸上的困惑,他幽冷道:“先帝子嗣众多,其中儿子便有十余个,结果呢?朕的众位兄弟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 他语气一顿,眉目坦然中带着倨傲:“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朕,朕与他们一样,互相之间都不服气。” 那些废物都能当皇帝,他为什么不能?于是他在十三岁时主动前往北疆蛰伏,树威望赢民心。 云挽抬眸,捕捉到他眉眼间的意气风发,唇畔漾开淡淡的笑,竟有种与荣有焉。 “皇家子嗣众多,反倒置大齐江山于风雨飘摇中,三年大选一年小选,为一己私欲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何人怜百姓之苦?” 他叹了口气,面色严肃。 浓眉挤压,在眉心形成淡淡的竖痕。 云挽内心鼓鼓涨涨,抬手试图抹平他眉宇间的沟壑。 景宣帝低头,神色转而变得柔和,他勾唇道:“何况朕如今已有夫人,弱水三千,朕只取夫人一瓢饮。” 云挽愣了下,目光盈盈如水,神色复杂。 景宣帝垂眸,“夫人不信?” 回神后云挽轻轻摇头,语气温柔:“陛下,这不是妾身信不信的问题,人生在世几十年,一切皆有可能。” “妾身信也好不信也罢,咱们都是活在当下,未来之事又有谁说得准呢?” 眸光微动,景宣帝喟叹:“终归而言,夫人还是不信朕。” 云挽无可反驳,只是—— “倘若妾身信了,您是个重诺之人,便会将其当作承诺去践行,对您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紧箍咒?” 说着她无奈摇头,面上划过一道怅然:“若您哪天您食言了,这些便会化成利刃横在你我之间,届时妾身是该怪您还是该装作若无其事?” “陛下为妾身做的,对妾身的好,妾身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妾身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他若能做到唯她一人,云挽自然知道。 可如果做不到,他身为帝王,承诺又有何用?她又能如何? 她守着一个承诺,化作她心里的执念,一生无法释怀。 云挽承认,她不敢把心全心全意地交出去,也不敢对一个男子全然信任。 将她的胆怯看在眼里,景宣帝环抱她,长舒一口气缓缓道:“夫人通透,倘若在民间,朕与夫人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云挽眸光微敛,温声笑道:“妾身可不敢托大,陛下的妻子应该是您的皇后。” ------------ 第185章 春闱结果 “皇后?” 脑海中许久未出现这两个字眼的景宣帝陷入思考。 云挽面不改色,脸上露出几分好奇,出声询问:“妾身倒是好奇,您御极之年为何不立后?” 她那时年纪尚小,但也记得并未听过新皇登基后有立后之举,乃至此后多年,中宫之位久久空悬。 思绪打断,垂眼对上她清亮的眼眸,景宣帝摩挲她的肩头,未遮掩道:“朕那时并无心悦心仪之人。” 想到什么,他扯唇轻笑一声,“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当年初次选秀时朕便觉得在场无女子能配成为朕的妻子与元后。” 后妃人选他可以将就,对于自己的结发之妻,景宣帝罕见地坚持。 听他吐露年少时的心声,尤其是此等理由,云挽惊讶不可思议又不意外。 “朝中大臣便无人上奏请求您立后?”她忍不住问。 她转身面对景宣帝,目光望向他时两人挨得极近。 景宣帝目光低垂,寸寸描摹她的五官,眼中柔情似要溢出来。 欣赏夫人美貌的同时他不忘应声:“自然有,无非是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后,朕嫌烦,偏要让他们知晓国即便无后亦能强盛,百姓仍能安居乐业。” 这倒也是,但云挽还是眉眼弯弯点评了句:“您好任性。” “任性?姑且算是吧。” 景宣帝就当是夫人在夸自己,神情略微自得,便多说了些:“后来那些大臣联名上奏,朕便让他们商量出皇后人选,结果夫人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们商量了几个月都未有个明确结果,朕震怒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李、陆以及贤妃所在的王家皆希望自家女儿成为大齐皇后,三人都是皇后热门人选。 正因如此,几家才互不退让,争执不休,谁都想要成为国舅。 三家制衡,景宣帝反倒落了个清静,至于这般局面,是不是他故意推动造成的,已经不是重点了。 皇后。 景宣帝反复咀嚼二字,眸底出现淡淡亮光。 立后之事或许是时候提上日程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后。 至于立谁,他自然有最佳人选。 ........ 二月初,继选秀之事后,朝堂上又有人重提立后一事。 罕见的,景宣帝竟并未驳斥,反而认真地听完了对方的陈述,虽未表态,但这对众臣来说不可谓不是个好消息。 可见,这半年来后宫风波不断,或许陛下也终于意识到后宫需要一个皇后来名正言顺地统领六宫。 因此,时隔多年,就立后之事朝堂再次掀起风波,各执一词。 而敏锐之人,已察觉到其中的微妙,聪明地没有参与其中。 阿绥对跟随父皇上朝的兴趣并未因早起而退减,反倒随着时间推移兴趣越发浓厚。 天气渐暖,阿绥不用宫人喊便早早地晨起,穿戴整齐后坐在门口等景宣帝。 只是这几日他备受震撼,亲眼目睹朝堂上大臣们为了立后之事争吵不休,面红耳赤,就差大打出手了,哪里还有平日里斯文儒雅之相? 甚至有大臣竟出声询问阿绥的意见:“殿下以为,陛下该立谁后?” 当然是他阿娘。 阿绥在心里大声道。 他如今已经看出来了,能让大臣们吵得如此激烈的事定然是大好事。 既然如此,这样的好事为何不给他阿娘? 他阿娘是天下第一好的女子,皇后之位就该是她的! 当然,看出询问之人不怀好意,阿绥未说出心里话,而是板着小脸反问: “你是在考验本殿下吗?” 大臣:! “臣不敢,臣随口之言,小殿下不必放于心上。” 说完他落荒而逃。 张廉等人露出欣慰之色。 小小年纪便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不露口风,不愧是他们看中的小殿下。 不止朝堂上,后宫众妃亦因立后一事弄得心思浮动。 纵观后宫,能有资格登上后位之人不过那么几个,包括云挽在内。 惠嫔康贵人等人自然是希望皇后之人是云挽。 她入宫时日虽短,可架不住人家有个聪明的儿子,同时自身又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唯一顾虑便是,如今稳坐多年太子之位的是李贵妃的儿子。 同样是贵妃之位,同样有皇子傍身,若立了后,太子却非中宫所出,无异于未来将引起巨大纷争。 “陛下宠爱娘娘,娘娘不妨与我等透露一二?”康贵人热络地靠近云挽,悄声询问。 说完她竖指保证道:“娘娘放心,嫔妾们只是实在好奇,绝不向外透露!” 知晓几人爱八卦的性子,云挽一个字儿也不信。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高看我了,此事乃国之大事,前朝尚无定论,我又怎会知晓?” 惠嫔:“你与陛下在一块,他便未同你提过?” 云挽摇头:“并未,陛下心思难测,并未与我透露半字。” 她说得是真话。 说云挽对皇后之位不好奇不心动自然是假的,只是她暗戳戳地有意试探过景宣帝,无奈老男人口风严实,愣是只字不露。 昨晚云挽甚至使出了美人计,依从老男人的喜好纵情了一回,让老男人大吃特吃。 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 气得云挽后悔极了,此刻浑身还是酸软不堪。 立后之事尚无结果,转眼三月至,举国学子关注的春闱考试于中旬在京城举办。 同时阿绥的生辰亦在此月,两桩事分走了云挽的注意力。 自年后,京城便陆陆续续多了许多背着书架的书生,皆是从各地进京赶考的学子。 春闱在前,于京城礼部贡院举行,为期三日。 七日后放榜日,考中者上榜,名字越前成绩越前。 云挽一大清早便宫人出宫,前往张榜地点等候,欲知结果。 这一等便是一上午,临近午膳时间,月牙才从宫外匆匆赶回栖云宫,欣喜若狂道: “中了!中了!” “表公子中了!” ------------ 第186章 中了会元 表哥中了! 云挽悬着的心落下,喜上眉梢。 接着她抓住月牙问:“名次呢?表哥是第几名?” “是首名!”月牙气喘吁吁但笑容满面。 云挽愣了下,大喜过望:“是会元!” 她略有些吃惊,她知道表哥读书不错,在学堂上学时便是常被夫子夸奖的榜样,后来被耽搁了六年,没想到心气未泄,竟能一举夺魁,拔得头筹。 月牙点头,神情激动:“对对,奴婢看得清清楚楚,表公子名字居于首位,上头再无他名!” 想到什么云挽脸上浮现担忧,“你去观榜时可有看到表哥?” 月牙:“奴婢看到了,表公子与他的书童一块去的,但因人多隔得远,奴婢便未上前打扰。” “那表哥他......还好吧?没被捉去当贵婿吧?” 云挽犹犹豫豫问,想到那样的场景,她忍不住扑哧一笑,眼中俱是笑意。 自古以来便有帮下捉婿的传统,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官员为给自己找个有前途有能力的女婿,常命人在金榜下遵守。 若有中第且样貌端正门楣低微的学子,家仆便一哄而上,将人驾去了府上。 闻言月牙及茯苓等人先是一愣,接着是哄堂大笑。 月牙:“娘娘放心吧,表公子待在马车上并未下来,看名次是书童去的,他身形瘦小灵活,看完名次便上了马车,其他人根本来不及追。” 云挽含笑,看来表哥也早有准备,生怕被捉了去给人当女婿。 “阿娘你们在笑什么?” 进殿听到一屋子的笑声,阿绥好奇不已。 茯苓笑道:“小殿下回来了!” 她上前帮阿绥解下挡风取暖的外氅,吩咐小宫女去打水来。 云挽招手:“累了吧?快喝点水,把书袋放下。” 阿绥任由她给自己解下宝贝书袋,捧着茶杯摇头:“阿娘我不累。” 以前阿绥觉得上学是最轻松有趣的事,如今他觉得最有趣的事是跟父皇上朝,因为每天都能见到听到不一样的事情,上学反而变得枯燥乏味。 可惜二月底开始弘文馆恢复授课,阿绥没法再跟着景宣帝去宣政殿了。 他颇感遗憾。 入春后阿绥穿的少了,云挽握住他软乎中带着几分结实的胳膊,轻轻捏了捏说:“阿娘刚才笑是因为你舅舅会试中第了,而且还是会元。” 见阿娘玩自己的胳膊,阿绥索性撸起袖子给她玩。 光溜溜的小胳膊似藕节,白白净净,好比上等美玉。 一旁茯苓等人看得眼馋,真想捏捏小殿下的胳膊,难怪话本子里的妖怪都喜欢以小孩为食。 “会元!” 他眼眸瞪大,满是崇拜,“舅舅好厉害!” 几次三番因各种缘故,阿绥都尚未有机会见上那位扬州舅舅,此刻听闻对方得了会元,对素未谋面的舅舅好感越发深了。 小孩子总是对厉害的人有崇拜之情。 云挽勾唇,“对呀,所以咱们阿绥是不是也要勤奋刻苦?不然比不上你舅舅怎么办?” “你舅舅他可是寒窗苦读了近二十年,中途因父丧母病而错过了两次春闱考试,如今依旧能重振旗鼓,拿下首名。” 阿绥小嘴微张,舅舅读了二十年才考中,他肃然起敬:“我应该向舅舅学习,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学习。” 云挽露出欣慰之色:“这就对了,如今你才四岁,首要任务是学习与长大,上朝之事待你休沐日跟你父皇去也不迟,不可整日惦记而忘了读书的首要任务,否则便本末倒置了。” 阿绥不好意思道:“被阿娘发现了。” 云挽并无责怪之意,“你是阿娘的孩子,自己的孩子什么秉性为娘的自然清楚,下不为例好吗?” 阿绥乖乖点头,“好的阿娘。” “但是阿娘,我现在已经五岁了!” 他张开手指,表情严肃地强调。 四岁与五岁,对阿绥来说天差地别,总共就那么几岁,少一岁都不行。 云挽失笑,“好好好,是五岁的大孩子了。” 玩够了孩子的肉胳膊,她细致地放下他的袖子,整理好袖口不忘问:“过几日你生辰,想要什么?” 阿绥毫不犹豫道:“我想和阿娘...还有父皇一起过。” 云挽轻笑,“这算什么要求?到时阿娘和你父皇肯定陪你庆生,再换个其他的。” “那我想骑大马。”阿绥脱口而出。 云挽第一反应是他口中的骑大马并非真正的骑马。 她面带犹豫:“这.....恐怕有些难。” 正欲解释,景宣帝大步流星进来,声音洪亮雄浑:“谁想骑大马?” 云挽止言,“陛下。” 景宣帝目光从她身上移向下方的阿绥,似是而非道:“朕方才似乎听到一个小子说想骑大马?” 一个小子,除了阿绥还能有谁? 阿绥背手仰头承认:“是我说的。” 拽拽的小模样,景宣帝不爽地揪了下他的肉腮,“想骑大马?朕明日带你去便是。” 就是他想骑赤风,也不成问题。 然而阿绥却道:“不是那样的马。” 景宣帝拧眉,“还有朕不知道的马?” 阿绥不吭声了。 他转身抱住云挽的腿,背对着景宣帝。 云挽眼中划过一抹心疼,手心轻抚他饱满圆润的后脑勺,向男人解释: “陛下,阿绥说的是民间父子的游戏,在街上看热闹,父亲一般会让孩子骑在自己脖子上,俗称骑大马。” 景宣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啧了声,盯着阿绥的后脑勺:“你小子胆大,还想骑在朕脖子上?” “陛下,童言无忌......” 在窥见主子舒展不似发怒的眉眼神色,江公公声音渐收。 云挽倒是未说什么,静静倾听父子俩的对话。 阿绥:“不骑也行,我也不是非要骑。” 景宣帝:“那你为何会有这个想法?” 阿绥:“我看别人的父亲和孩子就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大....陆大人也是这么做的。” 闻言景宣帝不悦,胜负心顿时涌上,“不就是骑大马?上来。” ------------ 第187章 阿绥生辰 因为帝王的胜负欲,阿绥想要骑在父亲脖子上骑大马的愿望终于实现。 不仅如此,景宣帝还架着他在殿外绕了一圈。 “怎么样?你小子满意了?”他将阿绥放下。 阿绥高兴地小脸红扑扑,伸出胳膊环抱住他的大腿,嗓音稚嫩响亮:“谢谢父皇。” “父皇比陆大人还要高,我看得更远了。” 景宣帝脸色稍霁,“你知道就好。” 青阶上,云挽望着父子俩,神情夹杂着浓浓柔情。 她家阿绥,也是有父亲宠爱的孩子了。 月牙月见相视一笑,只盼三爷在天无灵,莫要看见这一幕。 两日后阿绥生辰,栖云宫又是一番热闹,赏赐与贺礼如流水般送来。 “张廉是谁?” 云挽看着礼单上的名字,在脑海中搜刮了一番,并无此人印象,她记得阿绥的同窗好友中并无此人。 宫人正在给阿绥阿绥梳头,闻言他扭头道:“是我在宣政殿结识的朋友。” 他充当上朝小跟班的那些日子,也结交了几个‘忘年之交’,此次给他送来了不少礼物。 云挽越发迷惑了,什么朋友会是在宣政殿结交?那不是上朝的地方吗? 还是知晓内情的小德子笑着解释:“娘娘,这位张廉大人乃是吏部侍郎,曾想收小殿下为学生,后被小殿下拒绝后便不了了之。” 云挽错愕:“吏部侍郎?那他为何是以朋友名义送礼?” 小德子受他师父影响,耳闻目染下神色带了几分高深道:“想来是为了稳妥,让人挑不出错。” 毕竟谁规定了年纪相差甚大便不能当朋友了? 云挽:....... 没想到当了几天小跟班,还真让阿绥收服了人心。 至于同龄的好友,除却裴谦和三皇子以外,其余也来了两三个,皆是阿绥在弘文馆关系较好的同窗。 得知此事的太子砸了桌案上的砚台,顿时墨水四溅,染乌了宫女的裙摆。 见状太子嫌恶道:“都给孤滚下去!” 亓承绥是什么意思?邀请了所有人,唯独漏了自己?简直是目无尊长! 他满脸阴鸷,完全忘了那日宫人送来邀帖,自己心情不佳让人带着东西滚出去的事实。 宫人早已习惯,闻言利落地收拾好地板,退下了。 片刻后,却有宫人来敲门,尖细的嗓音清晰地传入太子耳中:“殿下,我家主子有事相请。” ......... 栖云宫热闹非凡,主角是阿绥小寿星,今日他便真正满五周岁了,前来的人皆是为他庆生的。 这是阿绥记忆里过得最热闹的一个生辰,尽管他也就从三岁开始正式过生辰。 “阿娘,我想听您弹琴。” 阿绥穿戴精致,来到云挽面前期盼道。 云挽还未应声,景宣帝吃惊:“夫人还会弹琴?” 他平日里从未见她碰过琴,更未听母子俩提起过。 想到自己的琴技,云挽略不好意思说:“只会弹一两曲,且弹得不算好。” 话落便遭到阿绥的反驳:“好!弹得好!阿娘弹的琴最好听了!” 不管阿绥几岁,永远是阿娘吹。 云挽高兴又好笑地搓了搓他的脸。 “朕也想听夫人弹琴。”一旁景宣帝目光灼热,充斥期待。 夫人的琴声,他怎么能不听? 云挽含笑:“好吧,那妾身便献丑了,只是库房并无琴。” 这不是问题,景宣帝大手一挥:“江福盛,命人将朕库房里的那架凤尾焦琴取来。” 很快宫人将长琴取来,置于前院树下。 春回大地,枯树吐露绿芽,处处透着盎然生机,云挽坐于琴后,调试几下琴弦后一连串琴声落入众人耳中。 起初略微生涩,几息后越发流畅悦耳。 景宣帝对音律不精通,或者说他对琴画之类毫无天赋,平日里宴会上的靡靡之音从未入过他耳,此刻听着云挽的琴声却莫名心静。 一曲罢,他央着云挽再为他弹一曲,云挽无奈便弹了曲有名的相思曲。 望着黏黏糊糊的父母,阿绥皱起小眉头。 今日不是他的生辰吗? 后宫中,与栖云宫相隔最近的是贤妃寝宫。 听到从东南侧传来的琴声若隐若现,贤妃放下手中的绣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这宫里许久未听到这般清澈的琴声了。” 宫女回道:“娘娘,好像是从栖云宫传进来的,奴婢方才远远瞧见宫人搬了一架琴过去。” 贤妃一点儿也不惊讶,她转头看向窗外,喃喃道:“如今这满宫里也就只有那位有闲心弹琴了。” 宫女心知,主子口中的‘她’指的是昭贵妃。 一旁练字的大公主忍不住问:“母妃,父皇如此宠爱昭贵妃,难不成想立她为后?” 贤妃脸色一顿,接而不以为意道:“傻孩子,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你父皇的心思......旁人谁能猜得准呢?” “那您为何不让我去给四弟庆生呢?”大公主着实不解。 按理来说,不论她亲近哪位弟弟,都不会对自己有影响。 贤妃笑意散去,语气冷淡:“你若是去了,那两位就该对我们母女俩不满了。” 大公主嘟囔:“可三弟不也去了?我身为父皇唯一的长女,不去指不定外人说我不爱护幼弟。” 贤妃语气加重,“你也说了自己是你父皇的长女,金枝玉叶,何须在意旁人的眼光?母妃是为了你好。” 对上母妃严厉的眼神,大公主嘴唇嗫喏,不敢说话了。 同样得知三皇子也去了栖云宫的陆妃脸色难看。 自从这个儿子知晓自己不是他的生母后对自己的态度便肉眼可见地疏离。 以往她生气,对方还会感到害怕紧张,可如今呢? 不论是她的吩咐,亦或是训斥告诫,三皇子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事后不是吃就是玩,毫无大志。 最令她担心的是,年后景宣帝便一纸诏书命三皇子搬去了皇子所,由钦点的御前宫人前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换言之,景宣帝剥夺了陆妃对三皇子的抚养权。 这是她如今最为恐慌的。 陆妃再三思考,吩咐秋月:“去,让人告诉云挽,她想知道的事,有眉目了。” ------------ 第188章 殿试面圣 “那人是谁?” 收到陆妃要见自己的消息后,云挽便抽空来了长春宫。 扫了眼四处,云挽敛眸,陆妃失权,又被夺了三皇子的抚养权,长春宫上下明显人心惶惶。 相比她第一次来时,冷清许多,就连屋檐墙角下的冬日枯草都无人清理。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陆妃闪过一丝屈辱。 今时不同往日,谁能想到曾经被自己瞧不起同情的孀妇,竟有朝一日会爬到自己头上去。 但今日她有正事,因而只能压下心底的愤懑不甘。 “如果我告诉你绫香与她姘头的主子是谁,你会怎么做?”她双眸紧盯云挽,打探道。 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云挽不动声色:“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告诉我对方是谁?” 陆妃神色微顿。 “你不说也行,回头我将此事禀报圣上,说与你有关,你觉得到时你还是陆妃吗?” 云挽缓缓转动手腕上的玉镯,语气悠悠一点儿也不着急。 玉镯乃水头极好的帝王绿,圈在她的腕骨上衬得肌肤越发细腻,光彩照人,不显老气。 云挽不常戴这些贵重首饰,但架不住景宣帝喜欢将各种珠宝首饰往她身上堆砌,全然不顾是否合适,只道最好的才配得上她。 陆妃面色僵硬,动了动嘴唇,干巴巴吐出几个字:“是李青梦。” 李青梦便是李贵妃的闺名,两人在闺中时关系便不和,同样的高门贵女,谁也不服谁,都想当京城第一贵女。 两人气场不和,入了宫亦是如此,明里暗里没少争斗。 云挽眸光波动,抬眼淡淡看着她:“果真是她?你莫不是在诓我?” 陆妃脸色一黑:“我诓你有何好处?我自是有证据。” 云挽不语,等待她口中的证据。 陆妃默了片刻,一脸嫌恶道:“绫香与她那姘头小侍卫不过逢场作戏,并无婚约,对方母亲曾是李家的看守门房的下人,只是后来患病回了老家。” “他一个小小门房的儿子,再能干也不可能当上皇城的侍卫,所以李家在其中定然出了力。”她眼露轻蔑。 “不止如此,绫香被赶出长春宫后还能进你的栖云宫,有能力做到这个份上的除了李青梦还能有谁?” 云挽:“麝珠串呢?如何解释?” 闻言陆妃冷笑:“自然是不希望你有孕,否则以陛下对你的宠爱,难保不会威胁她儿子的地位。” 说到这,她看了云挽,“只是没想到你早就生了个龙种。” 可怜她弟弟成了挡箭牌,也幸好他早早死了,否则便要死不瞑目了。 听上去的确很有道理。 云挽对此未表态,而是质问:“你既然查到了,为何现在才说?你心里又在算计什么呢?” 陆妃一滞。 不等她开口,云挽笑了下,“让我猜猜。” 她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脸上,好整以暇及地寸寸观察陆妃的表情,语气平静冷凝: “三皇子搬去了其他宫,陛下只允你一月一次去探望,你怕没了倚仗,妃位不保,所以想拉别人下水。” 眸光流转,她言简意赅:“你希望及我去针对李氏对么?” 心思被无情拆穿,陆妃脸色难看一瞬,旋即大方承认:“我是无缘皇后之位了,如今有能力与你一争的只有李青梦,我们何不放下前嫌,联手趁机扳倒她?” 云挽只觉好笑,她起身留下一句话:“你母亲曾经企图杀我,你几次三番算计我,我凭什么信你?” 对于绫香送麝珠是李贵妃授意的结果,云挽心中存疑。 先不说对方这么做迟早会暴露,且即便她再生下孩子,待几年后孩子长大记事,太子早便及冠了。 说不通。 可这后宫里除了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还有谁呢? 云挽走后,陆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了许久后她喊来一个宫人,冷冷道:“去告诉她,云挽不是傻子。” ......... 会试张榜后一月便是殿试,由会试中第者即贡士应试。 四月中旬,文德殿。 以岑远舟为首的一众贡士在宫人的引领下在殿内等候。 象征皇权的宫殿富丽堂皇、恢弘大气,两旁宫人与史官神情肃穆。 天子尚未露面,层层威严与气势便压得人难以呼吸,心下为颤巍,一众身着同样衣裳的贡士内心升起不同程度的紧张。 唯有为首的一人身背挺,目不斜视。 见状相邻的贡士忍不住问:“岑兄,为何你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闻言岑远舟回以微微一笑。 在其他人看来便是他已经胸有成竹,高深莫测,顿时内心越发紧张,压力甚重了。 这可是殿试,面圣的机会! 多少人这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机会,若是表现好了,即便是末名,仍有进三甲的可能。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众人渐渐躁动。 “肃静,不得窃窃私语。”一旁内侍肃声提醒 只有岑远舟自己清楚内心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能在会试中夺得首名,却不代表一定能进前三甲,其中不可控因素太多。 为此,他这一个多月以来万不敢松懈,早睡早起、饮食清淡,每日打上两套拳,今日来前更是沐浴焚香三次,生怕殿前失仪,给天子留下糟糕的印象。 如今他不仅是代表自己的脸面,更代表了表妹和外甥阿绥的脸面,若出意外,旁人指不定会借机嘲笑他们母子俩。 表妹在宫中本就步履艰难,他更该争气才是。 如此想道,岑远舟重振旗鼓,精神奕奕。 第一印象格外重要,他势必要在圣上那留下好印象,不拖表妹的后腿! 他信心满满。 两刻钟后,天子驾临,一干人等跪拜。 景宣帝挥手:“诸位平身。” 下方的岑远舟跟随众人起身,眼眉低垂,不得随意直视圣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圣上的声音威严中透着几分熟悉。 “今日第一题:为君之道。” 应试者有一盏茶的时间思考,岑远舟在心中迅速组织语言。 一盏茶后,上方景宣帝沉声问道:“谁先作答?”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想第一个作答。 “陛下,草民岑远舟愿意一试。” 景宣帝:“你是今年的会元,便由你开始,上前抬首。” 岑远舟镇定上前一步,嘴角微扬整理好表情后抬头,准备侃侃而谈:“臣以为——” “!!!” ------------ 第189章 舅甥相认 景宣帝的面孔赫然映入眼帘,熟悉又陌生。 岑远舟大脑嗡嗡作响,双目睁大,内心早已掀起惊涛巨浪。 好在他心理素质强悍,反应迅疾,再如何震惊也不影响他的作答,脑海中已准备好的腹稿,他出口成章。 他越震惊,语速反倒越流利。 表面镇定,实则岑远舟内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九五至尊的天子竟然充当表妹的侍卫去了他家! 甚至被他当成了心怀不轨觊觎表妹的狗官! 他还说要状告对方! 想起那日自己的行为,判一个诛九族的罪名也不为过,岑远舟内心发尖锐爆鸣声,嘴上也没停下。 殊不知,他引经据典、口吐珠玑的应答更是给了其他应试者巨大的心理压力。 好强!不愧是会试第一名! 将岑远舟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景宣帝心中冷笑。 不大面善、心怀不轨、不成体统! 这张嘴倒是能说。 ......... 岑远舟浑浑噩噩、眼神涣散地走出文德殿,在外人眼中宛若行尸走肉,毫无喜悦。 见状殿外候着的人心下唏嘘,一看便知此人怕是发挥不佳,殿前失仪被赶出来了。 众人盯着岑远舟交头接耳,神色各异,小声嘀咕: “听说他是本次会试的会元,没想到竟被赶出来了。” “据闻他还是昭贵妃的表兄,看来不过尔尔。”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看就是光会背书考试的书呆子。” 话落,其他人应试者陆陆续续出来,各个面色凝重。 殿外等候的人倒吸一口气:“嘶,怎么都出来了?难不成结束了?” “怎么一个个脸色都这般难看?” “.......” 有人大着胆子拦下最先出殿,已经走下台阶的岑远舟,和气问道:“这位兄台请留步,请问本次殿试可顺利?” 岑远舟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唇道:“顺利。” “那敢问此次恩科状元是?” “我。” “什么?”那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 岑远舟:“我是状元。” 那人目瞪口呆,惊疑不定,不确定他说的是真的,还是疯了在说笑? 正巧后出来的人见到岑远舟,上前祝贺:“恭喜岑兄.....不对,该称一声岑修撰了。” “恭喜岑修撰,贺喜岑修撰,未来还请多多关照。” 本朝摘冠状元向来是授予此官职,翰林院修撰虽是从六品,但不过是起点,可谓是前途坦荡、步入青云、宰相根苗啊! 原以为岑远舟是被赶出来的众人:......... 不是,你装什么啊? 都是授予官职的恩科状元了,你垮着个脸给谁看? “那你们为何一脸忧愁?”有人忍不住问出心里话。 榜眼与探花下意识扫了眼岑远舟的方向,不好说人状元都不笑,他们这些第二名第三名笑什么? 榜眼微笑:“君子难喜怒不形于色,戒骄戒躁,戒骄戒躁哈!” 其他人:........ 一片无言沉默中,小德子出现,“岑状元请留步,还请随奴才前往易冠易服。” 其他人认为这是御前的宫人,态度客气。 岑远舟敛神道谢:“多谢提醒,麻烦带路。” 小德子带岑远舟去更衣殿,路上笑吟自我介绍:“奴才名唤小德子,昭娘娘知晓您今日殿试,特意吩咐奴才多加关照您。” 原来是表妹的嘱托,岑远舟心生感动,“替我向娘娘问好。” 小德子应声,他还想说什么,路过转角险些与阿绥对上,他赶忙弯腰扶住:“哎哟小殿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不是在弘文馆听学吗?” 阿绥后退两步站稳,“我听说今日是殿试,父皇主考,想来看看,所以下课后就来了。” 开春后阿绥换下冬装,穿上了春衣,过了个年长大一岁瞧着身量拔高了不少,举手投足间越发有皇家风范。 面对两位主子的心肝宝贝,小德子不敢掉以轻心,缓声解释:“殿下来得不巧,殿试刚刚结束,陛下已经离开文德殿了。” 听到殿试已经结束,阿绥面露失望。 “那这次谁是状元呀?”他又问。 问完阿绥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他扭头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他后退一步仰头看清对方的面孔,心里感到奇怪。 这个瘦瘦的人为什么要盯着自己? 他歪了歪头,主动打招呼:“兄台你好?” “你是......阿绥?” 直勾勾望着眼前稚嫩的小脸,岑远舟俊秀的面孔满是难以克制的激动。 听到自己名字,阿绥顿了下,旋即眼眸骤亮:“你是扬州舅舅?!” 他语气笃定。 迄今为止,能头一回见到自己能叫出名字又激动的年轻男子就剩下那位素未谋面的舅舅了。 岑远舟蹲下与阿绥平视,重重点头:“对,我是你舅舅。” 他伸手轻轻握住阿绥的肩头,“舅舅可算是见到你了。” 猝不及防与阿绥相认的喜悦顷刻间冲刷了面圣时的震惊与懊悔。 阿绥也很高兴,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殿试的场景,但是见到了舅舅诶。 他眼神亮晶晶问:“舅舅你是来参加殿试的吗?阿娘说你拿了会试第一名。” 岑远舟颔首。 小德子忍俊不禁道:“殿下有所不知,今年的状元便是您舅舅岑大人。” 阿绥惊讶状:“舅舅好厉害。” 岑远舟略不好意思,他叹了口气,歉然道:“抱歉阿绥,此前舅舅忙着春闱没能见到你,连你上月生辰也没去见你。” 阿绥摇头,体贴道:“不要紧哒,舅舅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瞧,这是去年你送我的平安扣,我戴着呢。” 他低头伸手从衣领里掏出白玉平安扣给岑远舟看。 岑远舟眼眶骤热,后悔没有早点来京城,不然也不至于如今才见到这个孩子。 一大一小外甥俩说了会儿话,小德子盘算时间差不多了只好打断:“殿下,岑大人还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耽搁下去了。” 阿绥略遗憾,表示理解。 他拍了拍小德子,严肃叮嘱:“德公公,要照顾我舅舅!” 小德子笑得龇牙咧嘴,“殿下放心吧,奴才保管不会让出半点差池。” 阿绥这才放心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小背影,岑远舟依依不舍,还想多说几句话,可惜他还得去游街。 ------------ 第190章 不许撒娇 不消一日,岑远舟的状元之名传遍京城大街小巷,百姓纷纷跑去街上一睹状元芳容。 见是个容貌俊秀斯雅的青年,游街尚未结束,杏花巷岑家小院的门槛便险些踩烂,均是前来上门提亲的媒婆与官宦人家府上的管家。 杏花巷何时这般热闹过?邻居们纷纷出来看热闹,稍一打听才知隔壁岑家小伙子竟高中了!还是状元! 一时间有人唏嘘有人懊悔,先前见这家孤儿寡母的,儿子倒霉,母亲病弱,又是从外地来的,还以为此次春闱不过是来凑数的。 谁知竟深藏不露,一鸣惊人。 只怕过不了多久,这儿就该改名为‘状元巷’了。 与此同时,前朝后宫更为关注的是新科状元的身份——昭贵妃的嫡亲表兄。 皇后之位本就悬而未定,如今岑远舟成了天子门生,此次恩科之首,天下读书人的榜样,除非今后犯了大错,否则将来便是平步青云,仕途无忧。 而对本就独宠,却与母族云家关系疏冷的昭贵妃母子来说,无异于是如虎添翼。 陛下之心,昭然若揭。 前朝百官中,危机感最为深重的便是李家一门。 ....... 栖云宫,云挽耐心听小德子讲述岑远舟游街时的景象: “娘娘有所不知,岑大人容貌俊逸,一路上不知收到多少贵女们绢花手帕,皆言要嫁给岑大人.......” 小德子是有几分说书人的天赋在身,描述的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云挽和阿绥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待他停下,景宣帝不耐挥挥手:“行了,差不多了,这般能说会道,干脆改日去花鸟房将鹦训了送来给夫人逗趣解闷。” 闻言小德子大惊失色,“陛下可饶了奴才吧,奴才从小便鸟狗不亲,去了花鸟房怕是只有挨啄的份儿。” 他哭丧着一张脸,和他师父如出一辙的白胖,很是喜感,瞬间逗笑了其他人。 景宣帝还未发话,阿绥先一步开口拒绝:“不可以让德公公去花鸟房,他去了就没人送我去弘文馆。” 景宣帝斜眼睨他:“你胆子不是挺大,敢一个人从弘文馆跑去文德殿?”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前脚离开文德殿,阿绥就赶去了。 阿绥自知理亏,他看了眼云挽,果断跳下凳子跑去抱住景宣帝的腿:“我不管,父皇不可以把他送走,我就要他送。” 阿绥自然不是非要小德子送,只是在宫里待了近一年,他清楚对于宫人来说,不被主子需要是很糟糕的境况。 宫人被需要才有价值。 景宣帝不过说笑,摆摆手让小德子出去。 低头对上软嫩笑脸,他伸手掐了掐,肃声道:“男子大丈夫,不许撒娇。” “哦。” 阿绥收起笑容,松开他的腿转身跑去找云挽,走得毫不留情。 “阿娘。”他凑到云挽身边,踮起脚尖探头看桌上的宣纸,好奇问:“您在写什么?” 他看不到纸上的内容,云挽也抱不起他,于是将纸递给阿绥。 “给你舅舅送去的贺礼。” 景宣帝先一步夺过宣纸,扫了眼上面的礼单,忍不住酸言:“夫人对表兄可真上心,就这般高兴?” 看完他随手一扔,宣纸飘在空中,阿绥举起双手去抓。 抓住后气得在原地跺了跺脚。 父皇太坏了! 云挽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这厢不忘对景宣帝说:“表哥高中状元,陛下慧眼识珠,得一能将,双喜临门,妾身高兴不是应该的?” “只是妾身没想到表哥会是状元,我以为陛下会避嫌,毕竟他是妾身的表哥。” 她清楚,自阿绥身世公之于众后,自己的存在便不单单是世人眼中的宠妃。 有了子嗣,她便有了更多向上爬的资格,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他能言善辩,言之有物,有真才实学,表现最好,朕公平公正,有何好避嫌的?” 景宣帝神色坦然:“殿试内容均有在册记录,谁的作答最佳一目了然,心中有鬼才需避嫌。” “当然,朕不是说夫人心中有鬼。”他赶忙补充道。 倘若岑远舟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景宣帝自然不可能钦点他为状元,抛去细微的偏见,他的确是殿试中各方面表现最佳的。 既如此,他为夫人造势又何妨?几个孩子除却阿绥,其他皆有外家支持,自小在皇宫里锦衣玉食。 反倒阿绥最聪明最省心最乖巧最懂事最贴心最像自己......与夫人母子俩在陆家吃了不少苦。 为此,他总是觉得亏欠母子俩,想要给予更多的补偿。 “夫人毋须担心,一切交给朕。” 压下满腹情绪,他笃声道。 云挽莞尔一笑:“谢陛下。” 她顿了顿,旋即踮起脚尖在他唇畔亲了下,如蜻蜓点水般一触碰即离,同时不忘伸手盖住阿绥的眼睛。 眼前蓦然一黑的阿绥:? 尽管看不见,阿绥还是乖乖的没有动。 阿娘遮住自己的眼睛肯定有她的用意。 宫人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下。 喉结上下滚动,景宣帝按捺住加深这个吻的冲动,强制转移话题:“夫人挂念表兄不如朕给他赐婚?” 他一口一个表兄,喊得很是熟稔。 “赐婚?”云挽怔忡。 景宣帝:“毕竟表兄年纪不小了,孑然一身,再拖下去成了大龄剩男,又该让舅母发愁了。” 去岁云挽过了二十四的生辰,再到今年,算下来表哥将将有二十有六了。 放在寻常成婚早的人家,二十六再过几年就能当祖父了。 云挽眉头微松:“倒不是不行,如今舅母最惦记的恐怕就是表哥的婚事了。” 她与阿绥在宫中无恙,表哥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唯独剩下他的终身大事。 “只是此事还得过问表哥的意愿,陛下可不能乱点鸳鸯谱,免得双方不喜对方,碍于你我,硬生生凑成了一对怨偶。” 若是如此,这婚还不如不成。 景宣帝轻啄了啄她的发旋,“夫人放心,朕心里有数。” 听了一耳朵的阿绥恍然大悟:他要有舅母了吗? ------------ 第191章 回宫遇难 次日,景宣帝在集英殿堂设琼林宴,宴请本次新科进士。 宴会上,景宣帝亲口赐予岑远舟一座位于京师内城的三进宅子,且亲切地询问了他对亲事的看法,似有意为其赐婚。 其余进士见他蒙获圣恩,受此殊荣,不由心生羡慕。 只有岑远舟内心战战兢兢,谨慎回答,生怕景宣帝下一句便是给他赐一桩婚事。 毕竟他当初的多次阻挠对方和表妹眉来眼去,行径诡异。 好在景宣帝的确只是随口问问,并无当场赐婚之意。 几日后,岑远舟与林秀搬进了新宅。 乔迁之日,云挽带阿绥乔装出宫,前往岑家新宅子。 下了马车,前来大门等候的林秀下意识往后瞧了眼,见没有瞧见那高大的身影她小声问:“这回圣上没有来了吧?” 云挽含笑:“舅母放心,陛下今日不得空,并未跟来。” 近日他国使臣进京,两国向来关系友好,为表大齐诚意,景宣帝今日亲自召见,无法抽身。 闻言林秀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道身份还好,知道了她还真担心景宣帝前来,自家招待不周,她的心脏也受不住。 见状云挽忍俊不禁。 岑府新宅不算大,比不上陆家这些世代盘踞京城的高门贵族的府邸,却胜在精美秀致,颇有江南园林的风味,足够岑家母子俩居住。 进去时,宅院里有其他前来道贺的人,都是些年轻的生面孔。 见到前拥后簇,贵气十足的云挽,他们投以好奇视线。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云挽颔首微微一笑,众人目露惊艳,久久伫立,全然忘了非礼勿视。 岑远舟一道轻咳声惊醒众人。 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杜杨忍不住问:“岑兄,不知方才过去的的那位是?” “瞧着与伯母熟稔,难不成是伯母给你相看的姑娘?” 岑远舟脸色骤黑。 眼瞎么?看不见表妹的妇人装容和手上牵着的阿绥? 他露出和善温煦的笑容:“那是我表妹,已婚配。” 杜杨诧异:“你还有表妹——嘶。” 想到什么,众人齐齐噤声。 岑远舟在京城的表妹,除了宫里的昭贵妃娘娘,还能有谁? 后院主屋。 “方才那些是表哥的好友?”云挽随口问起。 林秀点头,她感慨道:“都是些年轻小子,有几个比你表哥小几岁,人家孩子都三岁了。” 闻言云挽轻笑:“舅母是开始操心表哥的婚事了?前两日陛下还问起表哥可有婚约在身,我如实说了。” 林秀讶然:“难不成陛下要赐婚?” 云挽:“我说得先看表哥意愿,别促成了一桩坏姻缘。” 林秀赞同:“是这个理。” 天气渐热,从前门走到后院阿绥早就渴了,此刻正一边听大人说话,一边捧着杯子喝水。 一不留神茶水漏了,顺着下巴流下打湿了衣襟。 阿绥不慌不忙地掏出帕子擦干下巴,然后对云挽说:“阿娘,我的衣服湿了。” 云挽顺视看去,领口湿了一小块,她让随行的宫人拿来干燥的外衣给孩子换上。 林秀目光落在阿绥身上,眼神慈爱:“要是你表哥能有个像阿绥这般好的孩子,我这辈子就没其他遗憾了。” 云挽还未开口,屏风后的阿绥探出头:“舅婆,那你赶紧催舅舅成婚,让他生个弟弟妹妹,我想当哥哥。” 阿绥当弟弟已经当腻了,迫切想要当个哥哥。 林秀笑道:“想要当哥哥,阿绥该让你娘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咱们阿绥将来肯定是个好哥哥。” 阿绥皱眉犹豫:“那还是算了,阿娘怀宝宝很辛苦。” 闻言惹得两人大笑。 在岑家待了几个时辰,直到傍晚。 日薄西山,黄昏晓见,告别林秀和岑远舟,云挽母子俩乘坐来时的马车回宫。 行至主街,喧闹声起,马车渐渐停下。 远远观望了几眼,驾车的小太监回头道:“夫人,前面似有纷争,人群聚集,此刻怕是过不去。” 云挽盘算了下,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问道:“附近可有其他路回宫?” 小太监:“倒是有一条,只是稍微绕了些,不过也比眼下的情况要快些抵达。” 云挽低头看了眼靠在自己怀中昏昏欲睡的阿绥,下令道:“那便绕路。” 小太监领命,拉拽缰绳调转方向,朝着人少较远的那条路去。 然而前行了一刻钟左右,驾车的马匹忽然发出凄厉的嘶鸣声。 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前蹄飞扬,重重落下后朝前奔驰,不受控制。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云挽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小太监惊恐道:“夫人!马不知何缘故突然发疯!夫人和小公子抓稳了!” 云挽面色煞白,好端端的马儿怎么会发疯? 可身下的颠簸与马儿的嘶叫声却是真实的,一下下的剧烈颠簸,云挽搂紧阿绥蜷缩在角落。 随行的宫人更是吓坏了,眼睁睁望着主子所乘的马车发了疯似的往前冲。 “快去叫人!娘娘和小殿下还在上面!” 两位主子若是出事,他们也性命难保。 马车上,颠簸惊醒了阿绥,对眼下的状况不明所以,他紧紧抓住云挽的衣袖。 “阿娘,我们要去哪儿?” 云挽将他护在身下,努力保持镇定:“乖,先别说话,马发疯了咱们现在有危险。” 然而马车却越发颠簸,驾车的小太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未能控制出发疯的马,甚至一度被甩出去。 他死死地抓住缰绳,神色惨白:“娘娘怎么办?奴才实在控制不了!” 云挽此刻大脑也一片空白,闻言她果断道:“刀!用刀杀了马!” “奴才身上没有刀!” 没有刀无法一击毙命的话,受伤只会刺激马儿越发疯狂。 云挽看了眼外面,此条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眼看就要撞入河流,为今之计只有跳车。 可马车速度飞快,大人跳车不死也要残,何况还有个孩子。 云挽眼中闪过挣扎与绝望。 ------------ 第192章 平安回宫 “阿娘,我们会死吗?” 阿绥被云挽紧紧地护住,感受到眼下的危机与身下的巨剧烈颠簸,他绷着小脸小声问,神色俱是不安。 云挽抱紧他,克制住恐慌的心,颤抖的声音满是笃定:“不会,咱们一定不会有事。” 她蜷缩在马车角落,以此减弱马车对自己造成的冲击,透过缎帘云挽快速分析眼下的形势。 若马车冲进深河,她与阿绥皆不会凫水,若岸上无人搭救,必死无疑。 再看了眼车外黄土飞扬的地面,云挽下定决定,迅速将车厢内能的兽皮软垫裹在母子俩身上,争取落地时减少地面对自身的撞击。 做完一切,她低头护住阿绥的头颅,推开厢门脸上闪过决绝,起身便要一跃—— 砰!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猛烈的骤停,云挽抱着阿绥狠狠地往后倾倒,重重地摔在车壁上。 云挽吃痛。 再回神,发现整个车厢似乎静止了下来,耳边急促的马蹄声与凄厉的马鸣声蓦然消失,一切似乎变得宁静。 空气中传来浓烈的血腥气,这时车厢外传来人声:“属下玄一,救驾来迟!” 玄一? 云挽对玄龙卫有所耳闻,据闻是一支只听命于帝王的死士,按照能力排名,排在首位的便是玄一。 云挽掀开缎帘,映入眼帘的身着黑衣,与暮色融为一体的男子,脸上有所遮挡。 旋即她便注意到落在地上的马首,脖颈处被锋利之器齐齐切断,鲜血喷溅,染红了地面,弥漫在空气,令人隐隐欲呕。 察觉危机解除,阿绥从云挽怀里爬出来,抬头想要往外看。 云挽反射性捂住他的眼睛,别过眼不去看地上的惨烈场面,哑声问:“是陛下安排你来的?” 她盯着玄一手上的剑,布满鲜血,寒芒乍现,显然斩断马首的便是这把剑。 玄一点头:“是,属下一直在暗中跟随,是属下失误,险些中了背后之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令两位主子陷入险境。” 在街市上他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探,行径诡异,他追了百米便意识到不对,匆匆原路返回。 发现马车换了路径后玄一提腿追去,花了些时间才赶上将中了药受了刺激的马匹斩首,拦截下即将坠河的马车。 确认他的身份,云挽肩头微塌,高高悬着的心渐渐回落。 她有一瞬间还真怕此人是背后之人买通的杀手,冲着她和阿绥来的。 天色完全黑了,云挽扫了眼周围问:“驾车的小太监呢?” 玄一:“他方才被甩出去了,尚有呼吸,还未死。” “娘娘!” 远处火光冲天,云挽听到了宫人的声音,看到了骑马赶来的羽林军,将此地团团围住。 宫人见到车上完好无损的的云挽松了口气,“娘娘您没事吧?还有小殿下!” 云挽摇摇头,和阿绥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新的马车。 “先回宫。”她吩咐道。 至于马匹为何发疯?背后是谁设计此事?云挽暂时无暇顾及。 ......... 礼部宴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上首的景宣帝面对使臣的恭维,面色始终如一。 他瞧了眼外头的天色,盘算着此刻夫人应当已经回宫,准备用晚膳了。 一旁的江福盛含笑静立,直到徒弟小德子从侧门步履匆匆,低声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江福盛面色大变,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将消息转述给景宣帝。 “砰——” 酒杯碎裂之声,礼部尚书与使臣循声望去,不过一个眨眼,上首的位置上已无景宣帝的踪影。 江福盛心急如焚,不忘作出解释:“使臣与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宫里突发变故,陛下有要事在身,各位请自便。” 礼部尚书追问:“宫里发生了何事,江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江福盛只道:“大人很快便知道了。” 他未作停留,抬腿赶忙跟上景宣帝,徒留一众满腹困惑的官员与使臣。 景宣帝离开宴厅,跨上拴在院子里的骏马朝宫门的方向去,一刻也等不及。 夜晚寒凉,冷风呼啸,掠过耳际,景宣帝神色冷峻,深邃清晰的面容此刻死死紧绷,浓墨般的凤眸锐利深沉,犹如蓄势待发的猛兽。 周遭的一切他充耳不闻,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夫人回宫的路上遭遇不测,所乘的马车突然发疯。 古往今来多少事例,马匹一旦发疯,对于马车上的人来说轻则断骨重伤,重则命丧黄泉。 不论哪种,都不是景宣帝想见到的结果。 “驾!” 一鞭子下去,速度如闪电疾驰,景宣帝内心如火中煎煮,想亲眼见到云挽母子俩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两方终在宫门相遇,护送的侍卫听到马蹄疾驰声顿生警惕,直到看清后惊呼:“是圣上!” 云挽喊停,急急下了马车,待看到马背上那抹熟悉的身影后毫不犹豫跑去—— “陛下!” “父皇!”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骑马赶来的短短两刻钟里,景宣帝设想的无数种可能,在亲眼目睹母子俩一前一后朝他奔来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长腿横扫利落下马,大步流星朝前将云挽拥入怀,一手不忘抱起阿绥。 “夫人!” “抱歉,是朕来晚了。”他嗓音低沉喑哑,夹杂着浓浓情绪,后脊背一片湿凉。 云挽埋在他胸前,整齐的发髻微微凌乱,她抬首,清莹的眸光泪光闪烁。 “玄一来得及时,妾身原打算抱着阿绥跳车了,他及时赶来将癫狂的马杀了。” 她说话染着哭腔,平日里红润的唇瓣如今血色全无。 长臂收紧,景宣帝眸子里满是担忧:“朕在,不怕了。” 紫宸殿。 连夜赶来提前抵达的太医等候许久,经过一番检查,云挽身上除了几处碰撞的淤青外并未外伤。 至于阿绥,危急时刻被云挽护得严严实实,毫发无伤。 可喜可贺,太医院一众太医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周如秉:“娘娘和小殿下今日受惊,微臣开了安神药,其余无大碍。” 春寒料峭,心神又受了冲击,不想后半夜起云挽浑身滚烫,昏迷不醒。 紫宸殿一夜灯火通明。 ------------ 第193章 立后圣旨 太医们去而复返,为云挽施针诊治退热,直到殿外天际破晓,才堪堪稳住病情。 景宣帝头一回未去早朝,从昨夜到天亮守在床榻边,哪儿也未去。 群臣却无人有异议,他们都已经知晓,昨日傍晚昭贵妃和小殿下在回宫路上险些遭遇不测的事。 云挽高热梦魇,景宣帝便用打湿的帕子一遍遍擦拭她的额头颈窝,双手握住她的手安抚。 “停下!停下!” 梦中俱是今日的变故,云挽睡得不安稳,呓语不断,不停用从头上拔下的簪子狠刺身下失控的马,希望迫使其停下。 然而发疯的马却毫发无伤,梦魇循环重复,云挽情绪越发激动。 景宣帝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不让她挥伤自己,眼中俱是心疼。 他低头亲了亲云挽的额头,低声轻哄:“夫人醒醒、都是假的,马已经死了。” “朕在很安全,没人会伤害你。” 他口中不间断重复,毫无不耐与疲累。 睡梦中云挽似有所感,情绪渐渐平复,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 太医暗自心惊,动作与态度越发小心翼翼。 能见到圣上如此耐心地哄人,视若珍宝,也算是开了眼了。 殿内恢复沉寂,景宣帝毫无倦意,如同贴身守卫守在榻边。 泄了一身热汗,云挽睡颜恢复恬静,秀美的小脸陷在软枕里,气色苍白,汗水浸润肌肤,细腻白皙似白玉。 景宣帝拾起干燥的软帕,拭去她额头的汗珠,指腹细细整理额前的碎发。 短短一个下午不见,鲜活的夫人变得病恹恹,他心中涌现无数戾气。 景宣帝甚至不敢想,倘若母子俩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办? 他垂眸贪婪地盯着云挽的面容,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不知不觉中,这颗心脏已被一个名为‘云挽’的女子填满了。 ...... 云挽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浑身的酸痛与无力迫使她意识变得清晰。 睁开眼对上数双担忧牵挂的眼神,她微微愣怔。 “这........”一出声,喉咙干涩似枯涸。 宫人及时递上温茶水,景宣帝接过单手扶起云挽的头,小心送服。 喝完水云挽的嗓子好受许多,她扯了扯唇忍不住笑问:“我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何全盯着我?” 阿绥双手双脚爬上榻,哭丧着小脸跪坐道:“阿娘,您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一天、一夜?” 云挽惊愕。 她能感觉到自己应是病了,睡了也很久,但没想到竟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她还想说什么,喉间蓦地发痒,接着便是凶猛的咳嗽。 云挽下意识掩唇推开阿绥,“走远些,别将病气过给你。” 她看了眼景宣帝,声音虚弱道:“陛下也是。” “不走不走!” 闻言阿绥摇头拒绝,他俯下身体趴在云挽的身前,额头紧挨着她大声道:“阿娘把病气都过给我,这样您的病好的就更快了!” 云挽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傻孩子,这样到时我们两个人都病了。” “我不怕!”阿绥猛地抬头,目光炯炯。 景宣帝颔首,眼神如出一辙:“朕也不怕。” 他寻了个空隙坐下,牵起她的手,“夫人放心,我们爷俩的身子骨强健着,不会轻易就过了病气。” 即便真病了,他甘之如饴。 对于他的身体强健程度,云挽是清楚的,除却去年狩猎场受伤,再未见过他平日里有何伤风感冒。 于是她推了推阿绥,“阿绥还小,离阿娘远些好吗?” “不要不要,我就要贴着阿娘,生病就生病吧。” 阿绥头摇如拨浪鼓,罕见的没有听她的话,死死地挨着云挽。 云挽心生疑惑。 景宣帝低笑解释:“昨日见你昏睡不醒,可把这小子吓坏了,还偷偷哭鼻子了,说什么也要守到夫人醒来,夫人就让他呆着吧。” “不然怕是又要躲在哪里掉眼泪了。” “才没有!父皇胡说!”阿绥反驳。 云挽哂笑,难怪阿绥今日这般黏人。 孩子还是要面子的,被揭穿后阿绥羞恼质问:“父皇抓到凶手了吗?是谁要害我和阿娘?” 景宣帝啧了声,神色不悦:“你小小年纪怎么比朕还要操心?” 阿绥:“就要操心,还要报仇,那天要不是玄一我和阿娘说不定了就死掉了!” “要是我们死了,父皇会为我们伤心难过吗?”他直勾勾盯着景宣帝问。 何止是伤心难过,这是要他的命。 景宣帝抿唇,这小子是知道怎么捅他老子的心。 至少他听了这话心脏就阵阵抽疼。 握住阿绥的小手捏了捏,云挽没再说让他离开的话,二转眸看向景宣帝: “陛下,好端端为何妾身与阿绥乘坐的马车会突然失控?有人在马身上动了手脚对吗?” 云挽如今有精力细细回想,或许街市起纷争开始便是背后之人设计的一环,为的就是堵住他们回宫的路,迫使他们掉头换路。 而在新换的路上,马匹发疯,路上人少,引起的注意少,侍卫也更难赶来营救。 若是那人计谋得逞,自己和阿绥不论谁伤谁死都已达目的。 思来想去,与他们母子俩有仇的,不过那几个。 景宣帝:“有人给马下了药,那药会致牲畜体内痛苦,性情狂躁,陷入癫狂,待药效过后,马便会五脏俱蚀,七窍流血而死。” 简言之,只要被下了药,马必死无疑。 没想过瞒着她,他将得到的相关消息的告知,和云挽预想的差不多。 “是谁?”她问。 景宣帝:“与李家脱不了干系。” 眼见太子势弱,阿绥势强,姻亲被贬,自家又不得圣心,李家便起了歹毒心思。 走上穷途末路的李家,为了皇后与太子之位,选择放手一搏,想要对其除之而后快。 但如今计谋失败,事情败露,等待他们的便是灭顶之灾。 接下来几日,景宣帝异常忙碌,偶尔才能抽空来一趟,匆匆见上云挽一面便又要离开。 云挽病情转好,渐渐恢复元气,直到七八日后,她彻底痊愈。 同日,景宣帝颁下立后圣旨。 ------------ 第194章 皇后之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咨尔云氏女挽,德才兼备、含章秀出、贞静持躬...... 应正母仪于万国,景宣十四年,以册宝立尔为嫡皇后,钦此!” 一道立后圣旨出,震惊朝野。 意外地,江福盛宣读圣旨后,朝堂上下竟无一人站出来反对,请求景宣帝收回成命。 今日的朝堂出奇的安静,毕竟最有可能反对的李太傅李伯鸿如今进了大牢,李府上下被羽林军围了三天三夜,据说涉嫌谋害皇子后妃。 再联系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昭贵妃母子俩遇害一事,众人眼明心亮,心照不宣。 以往谁赞成谁反对一目了然,如今零星几个李家门生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成不了气候。 以陛下对云氏长久不消的热乎劲儿,封其为皇后好像也不稀奇。 对方出身不低,又孕育了个健康聪慧的皇子,品行上找不到缺失,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嫁过人,守过寡。 不过这是当今圣上的逆鳞,提不得,谁提谁倒霉。 栖云宫,前来探望的一众嫔妃惊愕之余喜上眉梢。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她们欠身道喜,脸上欢喜不似作伪。 云挽接下圣旨与皇后宝册,含笑开口:“起来吧,不必多礼。” 她大病初愈,除却清瘦了几分外,气色红润,眉眼舒展松快,看不出病愈的憔悴,倒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气质与美感。 一开口,是清润婉约之声,却又不失威仪。 康贵人对皇后宝册感到好奇,云挽索性展开给她们看。 瞧着上面的纯金打造,复杂华丽的刻纹,康贵人感慨:“原来宝册是长这模样,嫔妾总算是有幸亲眼目睹了一回。” 其他人颔首。 大齐十几年未立皇后,可见陛下从未有立后的打算,她们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惠嫔摇着团扇,“我果然没看错人,这皇后之位给你坐我是心服口服。” 换做是李、陆两人或者是其他人,她都要在心里嘀咕一番,背后翻个白眼。 康贵人等人赞同点头。 对她们来说,能抱上皇后的大腿无疑是给自己寻了座大靠山,且目前看来是座长长久久屹立不倒的靠山。 在宫里想要过的好,无非是有宠有子或有人庇护,前两者她们是不奢望了。 她们是看透了,与其讨好圣上,不如讨好云挽,后者可比前者大方多了。 这时小德子前来,笑脸如花道:“昭....不,如今该喊皇后娘娘了。” 他佯装懊恼地拍了嘴巴,重新笑道:“皇后娘娘,陛下有请,说要邀您共进晚膳。” 见状其他人很有眼色福身道:“那我等便不叨扰皇后娘娘,先退下了,改日再聚。” 云挽:“改日本宫做东设宴,邀你们小聚解闷。” 在宫里呆久了最是无聊,串门八卦不过是她们解闷的手段。 小德子见把话带到,便转身去了弘文馆,神采奕奕。 这样的好消息,他得给小殿下带去。 主子被册立为皇后,外人走后,满宫欢喜,又是一片道喜一片赏赐。 按规矩云挽也是该亲自谢恩的,在此之前她沐浴梳洗了一番。 靠在砌满白玉的浴池中,热水浸没云挽的身躯,舒缓的愉悦传至四肢百骸,她闭眸静静享受这宁静的一刻。 月牙跪坐在地上,双手轻轻揉捏,为她疏松筋骨。 “皇天不负有心人,娘娘总算是坐上这个位置了,今后无人敢在欺凌您和小殿下了。”她低声笑着道。 她是随云挽陪嫁到陆家的,也是伺候最久的,从云府到陆家,再到皇宫,月牙最清楚云挽曾经受过的苦楚,与这一路来的艰辛。 姑娘从来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偏偏那些人非要逼她。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 云挽拍了拍她的手,“嗯,你们也是,以后我会护着你们。” ......... 云挽乘凤辇抵达紫宸殿时,景宣帝恰好处理完政事从勤政殿回来。 他扶着云挽下辇,虎口圈住的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 景宣帝皱眉,“夫人瘦了。” 好不容易长出的肉一场病全消了,为此他对李家人更加厌恶了。 云挽却笑道:“陛下也是。” 她伸手抚摸他眼下的一团青,脸上浮现心疼:“陛下这几日都未睡?” “今日午憩了会。”景宣帝含糊道。 也就是说昨晚肯定是一夜未睡了。 云挽难得板脸:“妾身知晓陛下身体强悍,可长久下去必会损伤龙体,两鬓霜白,眼角现纹路........” 她絮絮叨叨地说,神色严肃。 景宣帝汗颜,下意识摸了摸眼角,“皇后不必说了,朕听皇后的便是。” 未触摸到眼尾的细纹,他心底松然。 这张脸还是很重要的。 晚膳过后,云挽注意到内殿书案上的几份图纸,有凤冠有皇后吉服。 她拾起一张,身后贴上干燥炙热的身躯,“喜欢哪一套?” 景宣帝环住她的腰肢,滚烫雄浑的气息喷洒在云挽耳畔。 视线一一掠过这些图纸,云挽扬唇:“都很好看。” 能为皇家做事的皆是天底下最好的工匠,光是看图纸便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处处透着精致奢华。 景宣帝:“那让他们都造好给夫人换着戴。” “不可。”云挽摇头制止:“太过奢靡,一套就够了。” “妾身就一颗头,哪里戴得了这么多?” 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景宣帝低沉缱绻道:“夫人果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大齐有夫人这样的皇后,乃大齐之幸,那便听夫人的。” 相比起‘皇后’这个正式中透着冰冷疏离的称呼,他还是更喜欢‘夫人’。 他一个人的夫人。 云挽被夸得羞赧一笑,男人眸光愈亮。 长夜漫漫,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殿外,阿绥看着昏暗灯灭的寝殿,叹了口气:“来晚了,我还没亲自跟阿娘道喜呢。” 江福盛安慰:“小殿下莫伤心,明日再说也不迟。” “说不定您很快就有弟弟妹妹了。” “江公公,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阿绥再也不信了。 忘了他记性好,江福盛摸摸鼻子讪笑。 ------------ 第195章 失子之痛 翌日云挽是被外头的动静吵醒的,她睁开眼撑起身子,黛眉轻蹙,语气中透着被吵醒的淡淡不悦:“何人在外面喧哗?” 宫人往外瞧了眼,小声道:“好像是贵妃。” 如今这宫里也就只有一位贵妃了,便是李氏。 “您养病的这几日,她每日都来,说是要见圣上。” 然而圣上从未面见李贵妃。 紫宸殿外,青石阶下,一身素净打扮的李贵妃厉声呵斥面前阻拦自己的小太监:“让开!本宫要见陛下!” 小太监寸步不让:“贵妃娘娘,不是奴才刻意为难,而是御前重地,没有陛下的命令,奴才也不敢放您进去。” 这话李贵妃一个字也不信,她颐指气使,满脸厌恶:“你们就是故意诓骗本宫,本宫这几日来你们都是这套说辞,分明就是不想让本宫见陛下!” 自李家出事后,她每日都想求见景宣帝,无奈迟迟见不到对方,更是被宫人阻拦,这样的屈辱李贵妃从未受过,可为了兄长一家,她不得不努力。 她心一横,推开小太监就要往上走。 见状小太监耐心告罄,使了使眼色一旁宫人准备就绪。 “您再前进一步便是擅闯御前,奴才可要喊人了!”他出声警告。 李贵妃冷笑:“你喊,你倒是喊,最好将陛下喊来,别忘了本宫仍是陛下亲封的贵妃,太子的生母!” 宫人正欲上前,台阶之上传来淡淡的声音:“放开她。” 小太监回头一看,连忙行礼:“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好说歹说实在阻止不了贵妃娘娘。” 云挽站在殿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被宫人扣住的李贵妃,目光恬淡。 她未施粉黛,素面示人,肩头披了件薄外裳,一头青丝似丝绸般垂在胸前。 对上她近乎轻视的眼神,李贵妃怔在原地,心中羞辱越甚。 她以为是景宣帝在殿中,只是不愿见自己,没想到竟是云挽,那自己方才的行为岂不是被她全看到了? 对她不善的表情视若无睹,云挽淡淡吩咐:“让她上来。” 说完,她转身进殿,挥退其他人。 有了云挽的吩咐,小太监主动放人。 李贵妃暗骂了句阉狗,进入紫宸殿。 见到云挽,她面色复杂。 还未出声,一旁留下的茯苓冷声提醒:“皇后娘娘在此,贵妃娘娘不跪下行礼吗?” 一想到自家主子和小殿下前些日子险些丧命,茯苓便对李家人充满怨怒,包括李贵妃。 李贵妃眼中闪过怒意,但想到前来的目的,她垂眼不咸不淡道:“臣妾李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请安’二字,似咬牙切齿般满是不甘。 云挽静坐,手上端着茶杯,闻言未看对方一眼,只淡淡:“既然贵妃非心甘情愿向本宫请安,便算了。”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了。 李贵妃再不甘也不敢表现出来,重新福身请安:“臣妾李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云挽终于抬眸看她:“陛下不在,你找陛下有何事?” 李贵妃表情木然:“为我兄长一事。” 云挽动作一顿,来了兴趣:“李太傅?他怎么了?” “怎么?”李贵妃神色冰冷,面露嘲讽:“皇后娘娘竟不知我那兄长因意图谋害皇嗣皇妃,已下了大狱,三日后问斩,我李家其余人流放三千里外苦寒之地?” 云挽还真不知,这些日子她静心养病,对外界之事未上心,未刻意打听有关李家的事。 斩首、流放。 她神色平淡无波,反唇相讥:“你也说了你兄长是谋害皇嗣皇妃,难道不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她并不同情,只觉罪有应得。 “我兄长才不是这等不计后果的莽撞之人,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栽赃嫁祸!” 李贵妃情绪激动,直勾勾地盯着云挽,“何况娘娘与小殿下不也没事?” 云挽被她的厚颜无耻气笑了,“你是在怪本宫与阿绥命大咯?” “你李家人的命是命,我们母子俩的命就不是命了?” 她放下手中的杯盏,步步靠近,莹润的眸子注视对方,极致冷凝。 李贵妃下意识后退,心中升起几分怯然。 一个不留神,她跌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云挽蹲下,倾身凑近她,微微勾唇,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冷意: “贵妃娘娘怕是未尝过失子之痛吧?” 一句话令李贵妃感到彻骨寒意,她脸色剧变:“你、你想做什么?” 云挽只静静地盯着她,不置一词。 正因如此,李贵妃越发恐惧,“你想对我儿做什么?他可是太子!动了他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太子?” 云挽轻笑一声,一字一句在她耳畔道:“陛下并非只有他一个儿子,太子之位又不是非他不可,假如你儿子意外坠个马.........” 她顿住,笑得意味不明。 而这不达眼底的笑,在李贵妃眼中与鬼魅无异。 她猛吸了口气,“你!你威胁我?你别动他!有什么事冲我来!” 云挽欣赏般盯着她。 李贵妃心中恐惧愈甚,她不得不承认,以云挽如今的地位,毋须她开口,有的是人甘愿做她手中的刀,前仆后继为她赴汤蹈火。 反观自己,没有了娘家在朝中做耳目,今后的荣华能否保住都难说。 想清楚后她收起仇视的表情,迅速换了副面孔:“云挽,不,皇后娘娘,兄长对你们下手是不对,但他已经付出代价了,此事与我们母子俩无关。” “有什么事你冲他们去,别伤害我儿!” 云挽默不作声。 直到李贵妃快要绷不住时,好整以暇道:“我可以不动他,除非你告诉我为何要派人将避孕的麝珠放在我屋内?” 李贵妃愣怔,“你在胡说什么?什么麝珠?” 云挽不语,静静地凝视她,想从她脸上找到心虚、撒谎的蛛丝马迹。 然而并没有。 她眼底闪过亮光,低声喃喃:“不是你,那就的确是她撒谎了。” 李贵妃:“你到底——” 她还想问清楚,闻讯赶来的景宣帝不悦呵斥: “你来这做什么?” ------------ 第196章 以己度人 两人靠得极近,打一眼都要贴上去了,景宣帝眼皮子狂跳,上前将云挽拉到身边,上下检查问道:“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捕捉到他眼底的紧张,云挽缓缓摇头,柔声道:“没有。” 景宣帝紧绷的心弦微松,他是真怕李氏不管不顾疯起来伤害夫人。 上次的事发生一次足以令他后怕一辈子。 瘫在地上的李贵妃嘴角微抽,心寒又愤懑。 她能对云挽做什么?明明自己才是被威胁摔在地上的人。 “陛下.......”她一出声便是无尽哀怜。 确定云挽无虞,景宣帝扭头看向跪在地上,一脸哀哀戚戚的李贵妃,眉头紧皱顿觉晦气:“来人,送李氏回去!” “陛下!”李贵妃满脸不可思议。 她都还未说明来意,圣上便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赶回去? 眼见宫人上前,李贵妃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恢复平日的姿态,眼神带着乞求:“臣妾有话说,请给臣妾些时间让臣妾把话说完吧!求您了!” 好不容易见到景宣帝,她顾不上在云挽这个仇敌面前丢脸,哀求道。 景宣帝睨她,眼带冷色:“如果是为李伯鸿求情,那你不必说了,朕意已决。” 李家不除,后患无穷。 敢对他的妻儿下手,仇已经结下了,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他不敢赌。 对上他眼底的冷酷无情,李贵妃无端打了个寒颤,满腹的话硬是半个字不敢吐露。 “臣妾、臣妾不是为兄长求情,而是.......”她脑中一片混乱,咽了咽唾沫吞吞吐吐道。 余光瞥见一旁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云挽,李贵妃心一横脱口而出:“太子恐有难,求陛下派人保护我们的孩子!否则怕是有人对他下手!” 话落四下寂然,静得可怕,落针能闻。 云挽眉梢微挑,意识到对方接下来想做什么。 “哦?”景宣帝面色不变,沉声问:“谁要对他下手?” 他的反应与自己预料中大相径庭,李贵妃心中隐隐开始后悔,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皇后娘娘方才说要让臣妾体会丧子之痛,臣妾怕她对太子下手,无论如何他也是您的孩子啊陛下!” 她说的倒也没有问题,倘若能因此让圣上对云挽生出意一丝嫌隙,哪怕只有一丝,李贵妃也满足了。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 景宣帝脸色倏沉,嗓音寒凉似冰霜:“你当谁都像你李家人这般恶毒?” 此话一出,李贵妃脸色蓦然煞白,她眼中透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景宣帝长身玉立,深邃的眼眸中透着浓浓的厌恶:“不说你兄长敢对朕的皇后与绥儿下手,光是这些年你们李家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就足以满门抄斩。” “朕念及旧情,看在太子的份上未赶尽杀绝,留你李家妇孺一命,你若是还不满足,朕立刻下令让他们一家团聚。” 李家早些年行事尚有分寸,干了几件实事,然而随着太子年岁渐长,李家仗着有从龙之功,又是太子外家,在朝中势力渐盛,便越发放肆了。 欲望沟壑难填,李伯鸿是真把自己当国舅了。 景宣帝狭眸微眯,杀意毕露。 李贵妃浑身打了个寒颤,“不要!” 孙司衣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她通体生凉,面露恐惧:“陛下息怒,是臣妾贪得无厌,不该为罪兄求情。”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磕头道:“求您看在太子的份上,留李家妇孺一条性命!” 很快李贵妃的额头上红肿一片,血丝隐现。 云挽微微蹙额,眉宇间浮现一抹动容。 见状景宣帝迅速开口:“传朕口谕,李氏擅闯御前,不听劝阻,即日起降为李嫔,禁足瑶华宫。” 嫔位,不上不下,可对李贵妃来说,从云端跌入泥泞,这与打入冷宫无甚区别。 “你该庆幸,那日之事,没有你的手笔。”他淡漠道。 否则,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在宫人的控制下,李贵妃离开紫宸殿,禁足寝宫,未来是否还有解禁的机会也难说。 殿内没有外人,景宣帝长舒一口气,神色不大愉快道:“净是些糊涂不省心给朕添堵的人。” 他万般后悔,当年为何早早选了妃,为何没有早点遇上夫人。 不过一想到他登基那年夫人还是十岁女娃,景宣帝心灰意冷,体会到了几分‘君生我已老’的凄苦。 云挽给他倒了杯清茶,淡声道:“李氏求情,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不气了。” 证明李氏、太子与李家的确关系紧密,李氏这些天的坚持又何尝不是做给其他未受牵连的太子支持者看? 忆起李氏的话,景宣帝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口,认真道:“李氏胡乱攀扯,朕不会信她的话。” 云挽却笑道:“如果妾身当真说过那样的话呢?” 景宣帝摇摇头,声音悠长:“夫人什么样朕还不清楚?无非是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吓唬她罢了。” 至于做出害人的事,他是不信的。 夫人是个有着慈悲心肠的柔软之人,通透聪慧,倘若真要害人暗中行事便是,何至于大剌剌地说出来? 也就李氏心虚,以己度人,以为夫人同她一样心肠心术不正才会被恐吓住。 云挽弯唇,美眸漾开一圈笑意,语气真切:“太子是陛下的孩子,他犯再大的错也是您的至亲骨肉,该由您处置,妾身怎会越俎代庖?” 她不会主动去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不妨碍云挽提防对方,以及必要时的适当反击,她不会低估一个孩子的恶与妒心。 “父皇,阿娘。” 阿绥来了。 他惦记着给云挽道喜的事,飞快进来一头撞在景宣帝大腿上。 景宣帝揉了揉被他撞疼的地方,心想这小子噌得一下又长高了些。 云挽注意到阿绥进来时皱着眉,她疑惑问:“怎么了?” “我来的时候遇到李娘娘了,她还瞪了我一眼,我都没干什么,她为什么瞪我?” 阿绥一脸郁闷。 ------------ 第197章 封后大典 “她有病,不用理她。” 景宣帝言简意赅,不留情面道。 阿绥呆住,瞬间生出愧疚:“她得了什么病啊?很严重吗?是不是眼睛上的病?还能治好吗?” 一连四问,景宣帝哑口无言,转头求助孩子他娘。 云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让他嘴上没把门。 景宣帝讪讪地摸了摸下颌,忘了自家儿子是个刨根问底的小学究。 云挽把阿绥拉到面前问:“她瞪你,你怎么做的?” 阿绥:“我这样瞪回去了。” 他用力紧皱眉头,鼓起眼睛瞪人,自以为面露‘凶狠’。 早知道太子他娘有病,他就大人有大量,不瞪回去了。 想来她瞪自己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病发不受控制,因此还需人搀扶回去。 景宣帝扑哧,“斗鸡眼了,傻小子。” 就这小模样除了逗笑对方外,毫无杀伤力。 云挽脸上笑意扩大,捧起阿绥的脸蛋揉了揉,“小小年纪不许皱眉,不然就变成小老头了。” 她似有若无地看了眼景宣帝,小声道:“像你父皇一样。” 阿绥立马舒展眉头,包子小脸倏地膨起,一丝褶子都找不到。 “朕听见了,夫人。”景宣帝龙颜大不悦。 云挽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抬手抚平他眉间淡淡的竖痕,柔声哄:“妾身开玩笑的,陛下一点也不老。” 确如其言,景宣帝的样貌是一等一的俊美,一双凤眸如炬,眉似剑锋,鼻梁高挺,轮廓深邃刚毅。 相比起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气盛的男子,他多了份成熟的魅力,帝王的霸气更是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 大齐年过三十且已成家立业的男子为了凸显成熟稳重,喜好蓄美髯,景宣帝也曾蓄过,被云挽嫌弃扎疼小花朵后他便刮了。 眼见自家父皇又不高兴了,阿绥眨了眨眼,赶紧提正事: “恭喜阿娘成了皇后,阿绥向您道喜!” 说完他不忘向景宣帝道谢,“也感谢父皇独具慧眼,立阿娘为后。” 小小年纪已深谙端水、顺毛之道。 云挽乐得不行,对着孩子就是一通搂抱。 已知男女有别,心智较同龄人更坚毅成熟的阿绥小脸通红,但还是不舍得推开阿娘的亲近。 景宣帝薄唇微勾,这小子让人又爱又‘恨’的。 倚靠在母亲怀里,阿绥看向景宣帝的方向,眼中满是好奇:“那父皇,阿娘是皇后,她是不是就是您的妻子了?” 皇帝与皇后,乃夫妻一体,就像裴谦的父母,永寿姑母和承恩公。 景宣帝挑眉,很自然地伸手揽过云挽,十指相扣,神色自得:“当然,你娘是朕此生唯一的妻子。” 以前他没有妻子,今后夫人便是他的妻。 他侧头看向云挽,目光灼灼似烈火。 阿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可惜父皇不是阿娘唯一的丈夫。 他抬眼偷偷觑了眼,直觉告诉他这句话不能说出口,否则会挨揍。 虽然阿绥从小到大还没挨过揍。 同时他又想到,阿娘是皇后,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更有资格和实力拿下太子之位了? 原来阿娘说得会帮他是这样帮? 阿绥眸光骤亮,聚精会神地望着云挽。 云挽抚了抚他的头,母子俩心领神会。 景宣帝凤眸微眯,心底生出一股怪异。 总感觉母子俩偷偷瞒着他一些事。 ........ 封后大典于一月后举行,按照常理,大典通常由礼部准备三至六月,然而景宣帝等不及了。 且在立后念头初起时,他便已命人在暗中准备相关事宜,为的便是这一刻。 六月初,晨光初露,大齐皇城宫阙楼宇林立,赤色宫墙之上琉璃瓦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自午门至泰和殿,由红绸地衣铺成的帝后御道绵延笔直,皇宫上下皆悬挂上了红色绸缎,精致宫灯,奇花异草数不胜数。 皇城内外身着甲胄的羽林军整装待发,排列成行,彰显皇家威仪。 随着一声悠长威仪的号角声响起,司仪高呼‘帝后驾到’,封后大典拉开帷幕。 云挽头戴凤冠,身着凤袍,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景宣帝面前,含笑抬手。 万众瞩目下,身着十二章龙纹衮服,头戴帝王冠冕的景宣帝执起云挽的手,踏上青阶,朝着天坛而去。 金钟声起,底下文武百官、皇亲贵胄翘首以待,神色肃穆。 其中明显凹下去的一排,裴谦小声嘀咕:“表弟,我看太子方才一直盯着你,他是不是想使坏?” 自从知道阿绥是自家舅舅的亲儿子后,‘表弟’他喊得很熟练。 阿绥板着脸,目不斜视:“庄严场合,不得说话。” 裴谦点头:“他瞪你,肯定是心里不服气。” “不过你别怕,反正你娘已经是皇后,我的舅母了,只要你振臂一呼,表哥我一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看太子不爽很久了,整天用鼻孔看人,太嚣张了。 阿绥小脸紧绷:“........我知道,你先安静。” 裴谦也想安静,可是他真的好无聊,一站就是两个时辰,比坐在学室听课还要累。 他只安静了一刻钟,便浑身不得劲。 在他又想说话之际,阿绥眼疾手快地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块糕点塞进他嘴巴,“只能吃一块,不许发出声音。” 裴谦一喜:“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他正好饿了。 这些都是云挽早上命人给阿绥准备垫肚子的,景宣帝默许。 阿绥又掏出一块给三皇子,以此类推下去每个人一块,快到太子时刚好没了。 身后大臣额角青筋狂跳,闭了闭眼,佯装未见。 这时吃饱的裴谦挨近阿绥,皱眉道:“表弟,太子一个劲儿地往咱们这边看,他好烦。” “要不你夺了他的太子之位,我们拥护你上位吧?”他捂嘴小声密谋。 张廉一干人等:........你小子密谋还能再大声些吗? 他们是不敢说话,不是聋了,也不是死了。 ------------ 第198章 听夫君的 夜色如墨,月华似水泻入云屏窗棂,成排烛台上火苗跳跃,婴儿手臂粗的红烛上镌刻双喜字,蜡液如漆。 龙凤盏、鸳鸯被.....紫宸殿的布置不像是封后大典,倒更像是帝后大婚。 红纱帐内嘤咛低吼声不绝于耳,清冽的冷香夹杂着馨甜的暖香,幽深惑人,勾人心魄。 景宣帝掐握住那截细软若柳条的瓷白腰肢,下颌一路往下,猩红滋润的薄唇贴在白皙的肌肤上,喟然长叹:“朕的小公主怎迟迟不来?” 明明两人身体无虞,夫人康健, 自己身强体壮,令夫人纵情享受不在话下,偏偏他心心念念的小公主毫无踪影。 滚烫的气息喷洒,灼得云挽浑身一颤,微鼓的肚皮收缩,顷刻间流水潺潺,无暇顾及他说了什么。 景宣帝侧颜贴在上面,娇躯起伏,云挽的喘息声成了他耳中最动听美妙的乐章,他勾唇静静享受。 “夫人搬回紫宸殿与朕同住可好?” 他粗粝的大掌不安分,到处勾勾缠缠,磨得云挽浑身绯红旖旎。 虚软无力的腿随意搭在赤色鸳鸯被上,红与白,呈现极强的视觉冲击。 云挽摇头拒绝,“不好,妾身已经在栖云宫住习惯了。” 乌黑如云的青丝铺散在软枕上,她美眸微阖半开,水光潋滟,眼尾眉梢是化不开浓浓媚意。 景宣帝单手握住她的一条小细腿,指腹细细在踝骨摩挲,如同把玩一块完美的玉器。 “习惯可以改,在这儿住久了亦是如此。”他嗓音低沉暧昧,听得人耳尖酥麻。 他的手心似烙铁,云挽下意识地动了动,却被攥得愈发紧。 挣脱无果,她索性随他去,慵声疲懒道:“妾身若是与您同住,日后惠嫔康贵人她们哪还敢来寻妾身说话?” 云挽肯定,在与对景宣帝惧怕相比,她们之间的稀薄情分可以忽略不计。 “何况您不是喜静么?” 要是惠嫔她们隔三岔五出现在紫宸殿,这男人肯定要拉沉着一张脸了,到时谁也不敢吭声,没说几句话便借口回宫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想起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的画面,景宣帝略显沉默。 “那朕让人将凤藻宫重新修缮,今后夫人想在哪住便去哪儿。” 凤藻宫向来是大齐皇后的寝宫居所,其体量环境不比紫宸殿差,只是景宣帝在位十余年,皇后之位空悬数年,凤藻宫也空置数年,冷清荒废,不宜即刻搬进去。 如今云挽在栖云宫住习惯了,凤藻宫慢慢修缮也不迟。 “妾身.......” 她一启唇,唇瓣上出现轻压,景宣帝单手托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目光炯炯道:“夫人喊朕‘夫君’,你我夫妻一体,私下便以‘我’自称。” 他俯撑在云挽上方,晶莹的汗珠顺着凌厉深邃的轮廓下滑,滴落在山丘上。 云挽睫羽轻颤,朱唇微张喊了声:“.....夫君。” 清润的嗓音微微沙哑,尾音上扬带钩,沁人心脾。 一出口,她愣了下,因为这个称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正式喊过了。 以前只对前夫陆丰澜喊过,此刻是对景宣帝,这两个她人生中唯二的男人。 嘴角上扬,是止不住的笑意,景宣帝俯身贴近半寸,“夫人再喊一声。” 有了第一遍,第二遍便顺理成章地喊出了口:“夫君,我都听夫君的。” 云挽眉眼含笑,伸手主动搂住他的脖颈。 ......... 次日,尽管云挽身疲腿软,还是较往常提早了半个时辰起来,梳洗后乘凤辇回栖云宫。 一落地,茯苓顶着满脸笑意前来,“娘娘,其他娘娘们已经在前殿等候。” 从前是没有皇后,后宫众妃毋须请安,现在有了,封后次日她们自然要亲自前来给云挽请安。 随着一声‘皇后娘娘驾到’,云挽身着华丽沉重的宫服出现,穿过众人踏上玉阶落座。 众妃跪拜。 望着底下熟悉的面孔,她淡淡一笑:“都起来吧,是本宫来晚了。” “哪里的话,陛下爱重娘娘,倒是我们来的早叨扰了。” 与惠嫔的阴阳怪气不同,康贵人一张巧嘴,即便有几分奉承在其中,但谁听了都会舒心。 云挽:“月牙,去把本宫准备的薄礼送给各位。” 受到不同的赏赐,众人脸上皆露出了笑,她们拿起锦盒里的东西,纷纷道:“娘娘所赐,果然是好物。” 有人开口便有了话头,栖云宫头一回这般热闹。 而热闹中亦有安静,便是平日里与云挽没什么交集的贤妃。 云挽扫了眼,发现除了禁足的李氏,其他人都来了,就连一向深居简出,不管闲事的贤妃也带着大公主来了。 大公主坐在贤妃身旁沉默不语,云挽多瞧了几眼。 似有所感,大公主看了过来。 云挽:“不想贤妃带着大公主也来了,本宫尚未来得及备礼,不知公主平日里喜好什么,本宫让人去挑些来。” 大公主愣住,她下意识看向贤妃。 对方没说什么,示意她自己拿主意。 于是大公主冲云挽如实道:“谢娘娘厚爱,我平时没什么爱好,娘娘无需特意准备。” 她看上去性子娴静文雅,云挽不由得想起了许久未见的陆长宁,两人年岁也相当。 不等她开口,惠嫔开口道:“嫔妾观公主肤色白,身上素净,娘娘不妨送公主些首饰?” 一时间,众人目光聚焦在大公主身上。 按理来说,作为景宣帝第一个孩子,又是唯一的公主,金枝玉叶,应该多少会养得骄纵些。 大公主却不然,瞧着便与骄纵不靠边,身上首饰不多,想来是与贤妃的教养有关,受母亲影响。 “也好。”云挽扭头吩咐:“去库房挑些适合小姑娘的首饰布匹来,赠与公主。” 片刻后宫人捧着挑来的首饰呈至大公主面前。 大公主抬眼一件件看过去,目光微顿,聚焦在一支簪子上面。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云挽挑眉:“公主喜欢红珊瑚?” ------------ 第199章 瞠目结舌 “色泽艳丽,煞是好看。” 大公主盯着玉簪上的一抹红,点头道。 见状云挽低头吩咐了几句,很快宫人便捧着一套以红珊瑚为主的头面进来。 云挽拿起其中一条珠串,轻笑道:“这套头面本宫还未戴过,公主若是喜欢,便送给公主了。” 众人目光瞬间落在那木盘里的珊瑚头面上,目露羡慕。 “这红珊瑚光彩照人,公主皮肤白皙,青葱水灵的,倒是极为适合。” “还是皇后娘娘出手大方。” 她们倒是能理解云挽的做法,皇后为六宫表率,天下女子的典范,对皇嗣厚待是她的职责,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大公主看向贤妃,一时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贤妃抚了抚鬓角,淡笑开口:“臣妾记得娘娘曾有一珊瑚手串极为喜爱,想想娘娘也是喜爱此物之人,若赠与了骊儿,岂不是夺娘娘所爱了?” 云挽颔首:“本宫此前的确是有一串,是司珍局送来的,贤妃也是见过的,不过那手串不知为何断了,少了那么几颗珠子。” “后来陛下得知,便命人送了套新的来。” 她语气一顿,叹了口气道:“只是终归不是先前那串,本宫的兴致过了便收在库房未拿出来,如今正好送给公主了。” 康贵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断了,嫔妾先前就纳闷瞧娘娘很是喜爱那手串,怎么后来不见您戴?” 云挽还是云妃的时候戴过一次,红艳艳的一串在手上,众人印象深刻。 其他人附和:“这司珍局做事是越发粗心了,竟犯这么大的错,也不知私下昧了多少好料子?” “嫔妾记得司珍局先前是由陆妃娘娘管的吧?” 闻言众人朝陆妃望去,见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贤妃身旁的位置安静不语,不由唏嘘。 想当年她还是淑妃,协理六宫的时候多风光。 见话题引至自己身上,陆妃扯了扯嘴角,冷嘲热讽对方:“是又如何?如今司珍局已不在本宫的管辖内,难道还要追究本宫的责任不成?” 她这话与这副态度倒有几分破罐子破摔。 被她嘲讽的妃子一噎,欲同陆妃争辩,云挽一眼扫过去瞬间停歇了。 无意纠结这个话题,云挽让人将头面送去大公主那,“贤妃不必推辞,公主喜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大公主:“谢皇后娘娘割爱。” 见她收下,云挽说起今日的正事:“本宫欲在十日后于荟萃殿设宴招待京城女眷,你们若有想见的亲人,可将名录交给茯苓,届时统一将帖子发至各府上。” 闻言众人狂喜。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自进了宫,她们之中除了几个有子嗣的妃子外,其他人几乎未再有机会同面见家人,嘘寒问暖。 偶尔有几次见面,也不过是宫宴上遥遥一见,根本说不上话。 至于家世寻常,父兄在五品以下在朝为官的,则是连赴宴的机会都没有,云挽的决定无疑是给了她们面见家人的可能。 即便早已习惯宫里如一潭死水般的日子,练就了喜怒不溢于表的众妃仍忍不住激动,纷纷道谢。 唯有惠嫔,最喜欢凑热闹的人反倒神情淡淡。 至于一脸嘲讽的陆妃,她自动忽略。 云挽默默记下,待其他人散去后,她寻了个由头留下对方。 “你怎么了?方才见你脸色不对。”她担忧问。 惠嫔愣了下,旋即神色自然:“是你看错了吧?我脸色不都一直这样?” 云挽摇头,语气坚定:“不对,就是不一样,尤其是提起见亲人的时候,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期待。” 惠嫔撇撇嘴,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见的?见不见都一样。” “看来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大好。”云挽一语中的。 惠嫔挑眉,“皇后娘娘不也不一样?” 云挽扯唇:“我母亲去世的早,自然就没有了父亲,他抬妾为妻,他们才是一家,我早就没了对家的惦念。” 或许曾经有过,但结果令人失望。 “你不一样,你父母俱在,你是他们的大女儿,也对他们没有念想吗?” 惠嫔沉默片刻,垂眸自嘲道:“实不相瞒,我同他们早已决裂。” “决裂?”云挽愣怔,“为何?” 惠嫔张口欲言,欲言又止。 意识到其中有内情,云挽示意宫人:“你们先下去。” 待只剩下两人后,惠嫔又抛下一惊天巨雷: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当年进宫前便已不是处子之身。” 云挽震惊,下意识摸了摸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此事说来话长。”惠嫔叹了口气道。 云挽聚精会神:“那就长话短说。” “我进宫属实无奈。”惠嫔陷入回忆,失神道:“年少在闺中时我爱上了一个.......” 她语气一顿,面露厌恶道:“贱男人。” “他是我父亲的门生,我对他一见钟情,之后我制造机会与他偶遇、接触。” “他对我不排斥,甚至越发关怀照顾,我便以为他心中有我,当然,这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我对他越发毫无保留,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在我以为此生会嫁给他,准备向父亲坦白我们的事时,我无意中撞见他与他表妹卿卿我我,诉说心事。” 惠嫔语气带着无尽冷意,“他说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了利用我得到父亲的重用,并无任何爱意,等与我成婚后便抬她进门。” 惠嫔当时五雷轰顶,只觉恶心,当即便与对方恩断义绝,并将此事告知了父亲,谁承想—— “父亲竟让我嫁给那个贱男人!” 惠嫔咬牙切齿:“我不甘心,偷偷递了进宫选秀的花名册,父亲怕事情败露,牵连家人,便与我断了父女关系。” 云挽沉默,“然后呢?” 惠嫔耸耸肩道:“我不是处子的事还是被验身的嬷嬷发现了,在被赶出宫之际正好撞见了陛下,他给了我一条活路。” “便是我成为陛下的棋子,在后宫做他的耳目,为他所用,而我也拥有栖身之地。” 这便是这些年惠嫔在后宫位分不上不下,安然无虞的原因。 因为她是景宣帝的棋子,听令行事。 听完后,云挽瞠目结舌。 ------------ 第200章 与她为敌 震惊之余,云挽不免忧心:“这是你的秘密,你就这么告诉我会不会....不妥?” 这个世道待女子苛刻,未婚与人首尾对惠嫔来说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 明白她的意思,惠嫔却耸耸肩道:“我不说圣上也迟早会告诉你。” 以景宣帝对云挽的爱护劲儿,只要她开口对方肯定把自己的年少失足被贱男人骗的往事说个底朝天。 与其这样,不如她主动坦诚相告。 云挽是惠嫔在宫里待了十余年,唯一交心的人,虽然起初有几分看戏的缘故,后来接触越久,她是打心底里把云挽当朋友。 她与云挽之间并无利益交织与冲突,也让这份友谊多了几分纯粹。 “那你想——”话至嘴边,一开口云挽便意识到不妥,骤然止声。 这话不该她来问。 见她欲言又止,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惠嫔摇着团扇笑了下,“放心吧,我在宫里待的挺好的,出了宫反倒不适应。” 早在看清那人的真面目后,惠嫔便对男人死心了,进宫后有吃有喝有体面有人伺候。 她只需要当好景宣帝手里的棋子,该搅局的时候搅局,该安分的时候安分,如今又与云挽这个皇后成知己,有的是荣华富贵。 至于自由,她自然也想要,但做人不能既要又要,她更想要锦衣玉食。 瞧她眉宇间并无郁色,云挽稍稍放心,转而问:“你进宫后,那个男人呢?” “他?”惠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父亲见我成功入宫,怕他出去乱说便将他赶出了京城,他出京后我便派人打断了他的手脚,找人牙子发卖去了南越。” 在自己对那人的一见钟情也是对方精心策划的,惠嫔便如鲠在喉,恶心的像吃了苍蝇,痛恨自己瞎了眼。 “至于他那个表妹,见自己与她表哥的事暴露后便连夜跑了,算是个聪明人。” 对方与她没什么交集,至少明面上没有得罪她,惠嫔便放过了。 云挽颔首,“解气了,没放过他就好。” 惠嫔扑哧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心狠,毕竟我曾经爱慕过他。” 云挽摇头,“不会啊,他想走捷径说明能力不足,结果攀高枝都攀不明白,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脚踏两条船,被打断腿都是轻的,你报复他是应该的。” “谁脚踏两条船?” 景宣帝大剌剌地进来,一阵风似的来到云挽面前。 云挽看了眼惠嫔的方向,景宣帝了然,光明正大点评了句:“她眼光是很差,不像夫人,眼光独到。” 选了自己。 惠嫔:.........她不该在这的。 云挽掐了掐他的手心,没见过成天贬斥别人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景宣帝眉梢微挑不以为意,他说得本就是事实。 深吸一口气,惠嫔微笑告退:“嫔妾想起还有事,先退下了。” “稍等。”云挽喊住她,扭头对景宣帝说: “陛下,妾身还有话要跟惠嫔说,您去内殿等妾身可好?”她语气软和同他商量。 景宣帝不爽地点头同意了。 他离开后惠嫔明显松了口气,打趣云挽:“陛下也就只有在你面前好说话。” 云挽无奈笑笑,说起正事:“你可想见家里人?” 惠嫔一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虽然说你同你父亲父女关系决裂,但你母亲呢?” 惠嫔垂眸,神色淡淡:“我父亲强势,母亲在他面前向来没有说话的余地,但她待我很好,只是不敢忤逆父亲的决定。” 她想起软弱的母亲,眼中闪过复杂。 云挽思忖片刻,悠悠道:“那我便请周夫人进宫,届时你们母女俩说说话?” 惠嫔脸上划过扭捏之色,未应声。 见状,云挽轻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 十日后,荟萃殿小宴上,惠嫔见到了数年未见的母亲。 云挽特意将两人的位置安排在一起,母女俩一见面便双双红了眼眶。 满意地收回视线,云挽侧头与下方的林秀与长公主说话。 而底下的一众女眷望着上方首座的云挽心生感慨。 谁能想到后位空悬十余年,最后登上这个位置的竟是意想不到的人呢? 也不知瘫痪在床的陆家老太太和云家人如今是何感想? 角落里,感受到来自四周若有似无的讥嘲,云诗玥坐立不安,神色紧绷。 她不想来,可却不得不来。 文昌伯爵府的存活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母后我们来了。” 宴会过半,阿绥三人从侧门溜进来,与人打完招呼便站在桌案前拿东西吃。 外头炎热,三张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喜人。 云挽抬手给阿绥擦汗,“怎么这会过来了,不是在看书写功课?” 阿绥咬了口蜜瓜,嘟囔道:“父皇嫌我们吵,让我们来吃席。” 裴谦点头附和,“我们就说了几句话而已,舅舅就不耐烦了。” 他喝了口姜蜜水张口夸道:“还是皇舅母这里的东西好吃。” 不像舅舅那,只有没滋没味的养身茶。 永寿公主嘴角微抽,一人几句话,三个人就是几十句话了。 何况以她对自家儿子的了解,他说了绝对不止几句话,碍于是在外头她不好拆穿。 三皇子不语,一味地进食。 他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背了一下午的书,此刻急需补充脑力。 酥油沾了脸颊,他低头去找帕子,见状惠嫔顺手给了他干净的帕子。 三皇子:“谢谢惠娘娘。” 见状云挽眨了眨眼。 底下贵夫人们目光聚集在阿绥身上,有人开口:“不知陛下与娘娘可有为小殿下寻伴读的打算?” “伴读?” 皇家子嗣皆有伴读,阿绥当初便是以三皇子伴读的名义进弘文馆,如今阿绥成了皇子,云挽倒是还未想过。 她低头问阿绥:“绥儿,你想要伴读吗?” 从阿绥记事起,有关他的事云挽都会习惯先过问阿绥自个儿,如今已成习惯。 思考片刻,阿绥点头:“想,但我可以自己选吗?” 云挽展颜:“自然可以。” “到时你先和他们接触,自己挑选。” 要陪着孩子成长的伴读,首要条件自然是性情相和。 阿绥郑重点头,记在心里。 一旁裴谦危机感骤升,“表弟你要是有了伴读,那我们呢?” 三皇子停下进食的动作,转头盯着阿绥。 谁能想到他的伴读成了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即将有新的伴读。 阿绥抿唇一本正经道:“你们不一样,你们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他想到太子以前有很多伴读,走到哪儿都乌泱泱一片,自己不需要太多,但得有。 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闻言裴谦三皇子释然,“那还差不多!” 三人互相分享面前的吃食。 云挽轻笑,小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一两句话便收买了人心。 眼见皇后与小殿下有挑选伴读的想法,众女眷相视一眼,俱从中看到了期许。 这可是个好消息,若是自家孩子能被选中,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一场小宴下来,离开时女眷们面带喜色,见了亲人的嫔妃们亦真心实意地向云挽谢恩,承了这份情。 有云挽与永寿公主在,林秀结识了不少贵妇女眷,她性情温和,心思玲珑,很快便收到好几份邀约。 她是云挽唯一亲近的女性长辈,又是当朝状元的母亲,不管是何缘故,女眷们都对她态度客气。 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更是暗中盘算着怎么搭桥牵线。 “娘娘,文昌伯爵府的少夫人求见。”宴会结束,宫人来禀。 “谁?”云挽下意识反问,脑海中对文昌伯爵府并无什么印象。 月牙:“是云二小姐,看样子是有事相求。” 云挽想起她的那位妹妹云诗玥的确主动提起过,但她未放在心上。 “让她进来吧。” 宫人将云诗玥带进来,同行的还有一打扮简朴得体的贵妇人。 二人进殿行礼:“臣妇文昌伯爵府邹林氏拜见皇后娘娘。” “诗玥见过长姐。” 云挽摆摆手叫起,目光落在云诗玥身上,语气淡然:“母亲只有本宫一个孩子,你同其他人一样喊本宫即可。” 两人面色一僵,云诗玥低头应声:“是,皇后娘娘。” 场面有些尴尬,乖乖坐在云挽身边的阿绥忽然开口:“阿娘,她是你妹妹吗?为什么我没见过?” 云挽如实道:“因为她没去看过你。” 阿绥忽地皱了下眉,旋即舒展。 他看了眼云诗玥的方向,凑到云挽耳畔小声嘀咕:“阿娘,她是不是欺负过您?” 不然身为阿娘的妹妹,为何都没有看过自己? 云挽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没有否认:“那都是阿娘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云诗玥没少嫉恨她占了原配嫡女的位置,没少对她冷嘲热讽。 阿绥闻言立即把云诗玥归到和欺负过自己的太子一类的人,狠狠地在心里打了把叉。 云挽拍了拍他的胳膊,转头道:“说吧,找本宫有何事?” 邹夫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求您救救文昌伯爵府救救邹家!” 云挽眉头似蹙,示意云诗玥说话。 云诗玥咬了咬唇,在婆母的眼神下不情不愿道:“公爹因李家之事受到牵连,如今下了大牢,求您向圣上为公爹求求情。” 向这个她曾经瞧不起的长姐开口求情,她一张脸逐渐通红,“公爹说,只要邹家度过此难关.......” 她下意识看了眼阿绥,咬牙继续道:“只要娘娘助邹家度过此难关,愿全力支持小殿下!” 这是投诚的意思了,但—— “旁人都是先将好处递上来,你们邹家倒是反其道行之,意思是只有本宫帮了这个忙才能得到你们文昌伯爵府的忠心?” 云挽垂眸望着两人,语气意味不明道:“若不帮,是不是便成了仇人?” “既如此本宫不如不帮,这样的忠心本宫不需要,绥儿也不需要。” 倘若没有利益支撑,像邹家这样的支持者难保不会倒戈。 阿绥需要的真正支持他的臣子。 闻言邹夫人狠狠地瞪了儿媳一眼,转头对云挽笑着解释:“娘娘误会了,邹家绝无与您为敌之意!” 云挽:“你们说邹家是受到李家牵连,那便是犯事了?犯的什么事?” 邹夫人犹豫了下,支支吾吾道:“去岁李家少爷看上一民女,强抢回府后,那民女刚烈寻了短见,她父母来闹,我家老爷在刑部任职,受李家胁迫无奈下草草结案。” 谁知去年还风光无限的李家,今年便抄家了,自家也因此受到波及,文昌伯懊悔不已。 直觉告诉云挽其中有内情,她正欲追问,江福盛亲自前来,对她道: “娘娘,陛下让奴才前来告知您一声,这邹家不知帮李家将民女一事草草结案,更是私占良田,昧了军饷,这样的人对小殿下毫无益处。” 小事便算了,私吞军饷这等动摇国本的大事都敢做,可见邹家胆大包天,这样的人家与蛀虫何异? 云挽神色一紧,“陛下他.......” 她惊讶于不止邹家干的事,更有江福盛的最后一句话。 想到什么她心里微微紧张。 见她面色凝重,江福盛笑吟吟道:“陛下说他的心与您的心是一样的,只是万事需循序渐进,不可激流勇进,需娘娘耐心等待。” 似是而非的一番话,在云挽心中掀起骇浪,她怔忡。 阿绥听了一耳朵,尚未理解,他摇了摇云挽的手,“阿娘?” 云挽朝他笑笑,暂未解释。 邹夫人和云诗玥不知来的太监同云挽说了什么,见她脸色不大好,顿时惴惴不安,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云挽回神,收起心中的纷杂思绪,她看着下方二人,眼中闪过冷意。 她们是打量着自己不清楚前朝之事,打算糊弄一番,以为自己会应下求情一事呢。 她冷冷开口:“邹家之事是圣上亲口下的御令,本宫无能为力,请回吧。” 邹夫人大惊:“娘娘——” 话才出口,宫人上前迅速将她们拖走了。 送走两人,云挽休整片刻,前往紫宸殿。 “陛下都知道了?” ------------ 第201章 呕吐不止 云挽进殿,入目景宣帝伫立于蟠龙御案后,微微俯身执笔在空白宣旨上挥墨,像是在作画,动作行云流水。 她站在殿中央,脚下地衣生花,团纹复杂神秘,踩在上面没有一丝脚步声。 云挽静静立在原地,踌躇不前。 直到景宣帝一语惊醒,“夫人站在那发什么呆?” 他手里的朱笔悬在半空,抬首望了过来,冷峻的面容透着几分舒展柔和,目光凝着宁静。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云挽踱步上前,错开他的视线随意扫了眼桌案,问出盘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 “陛下都知道了?” 景宣帝搁下朱笔,用帕子拭去指腹沾染的墨迹,挑眉反问:“夫人指的是什么?” 见他还故意打趣自己,云挽嗔怒:“您明知故问。” 如若不是知道自己的那些盘算,他怎么会那般及时地派人知会自己关于邹家犯下的事? “妾身根本瞒不过您。”她语气笃定。 眼前的男人并非什么傀儡皇帝,而是真正凭借实力坐上的这个位置,他无需受人掣肘。 谁也不知他有多少耳目喉舌。 景宣帝蹙额纠正:“夫人又忘了,私下该称‘我’。” 没想到他言及其他,云挽讷言:“妾...我同您说正事呢!” 景宣帝揽过她至身前,肃声道:“朕说的也是正事,下次夫人再喊错,便罚夫人喊朕‘夫君’百遍。” 云挽:........ 将她无言的表情收入眼底,景宣帝抬手抚在她的侧颊,瓷白如凝脂的肌肤在粗粝指腹的摩挲下,泛起淡淡的薄粉。 云挽眸光一顿,神情渐渐舒缓。 景宣帝扬唇,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音色低沉道:“权势,人人皆逐之,命运,人人皆想由自己掌控,追权逐势不过人之本能。”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不安的脸上,蓦地轻笑道:“夫人亦是凡人,有何不可?” 景宣帝掌权十余年,不说整个大齐,仅是皇宫内外,他的耳目喉舌无人知晓有多少。 云挽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只需加以结合,稍微思索,她的心思不难猜。 在真正玩弄权势、城府深沉的人面前,她的手段稍显稚嫩。 正因如此,邹家竟自以为是地想要利用夫人,以为夫人同他们一样利欲熏心,不明是非。 云挽眸光微动,撞入他含笑的眼眸,心神一颤抿唇道:“我本就没想过要帮邹家。” 从前无交集,如今出事了便找上来的能是什么好人家?说一句与李家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也不过分。 她不是无喜无悲的圣人,没道理小时受过云诗玥的欺凌,如今两人地位颠倒后,她还能一笑泯恩仇,大发善心地助其夫家度过难关。 云挽觉得自己没有落井下石便已是慈悲为怀了。 “朕知道。”景宣帝嘴角微勾,起了逗弄之心,“夫人挑剔,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夫人的眼。” 云挽呼吸一滞,脱口而出:“陛下既知晓我的野心,为何不——” 那几个字她终是未说出口,蓦然泄气,眉宇间透着几分烦躁与懊悔。 喟然一声,景宣帝拥她入怀,“夫人,太子无大错。” “朕不想绥儿像朕一样,踩着兄长的‘尸骨’上位,他该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上位,被万人景仰,顺势而为。” 如今太平盛世,礼义忠孝悌的声誉,胜过许多,他不允许母子俩身上背负不仁不义的污点。 他怎会不知道太子能力平庸,性情急躁,不适合为君,但总归是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景宣帝不可能做到无情。 云挽:“对不起,是我心急了。” 她身为皇后,尽管有人为她分忧,依旧还是需要处理不少事,加上天热干燥,云挽这几日休息得不大好。 许是如此,她近日脾性也有些变化。 待冷静下来,她意识到方才的话实为不妥。 景宣帝柔声安抚:“夫人做得已经很好了。” 他说过会为夫人兜底。 想要在权力争斗的洪流中保持本心本就艰难,夫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们的孩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然不易。 云挽舒了口气,余光瞥见案面上已经完成的画作,好奇道:“陛下在作画?” 景宣帝颔首,拉着她绕至御案后,兴致盎然道:“夫人瞧瞧朕画得如何?” 云挽看清面前的这幅画,沉吟片刻,她夸赞的词信手拈来:“陛下的笔触细腻,梅花栩栩如生,与雪景相映衬,且构图巧妙,墨色淋漓,意态潇洒,是一幅不可多得的冬日雪景图。” “还有呢?” 云挽一愣,还有什么? 景宣帝眉梢微扬,“朕画的夫人可满意?” 她? 这画上有她吗?或者说有画人吗? 不、或许是有的。 云挽目光凝视在画上的一处,蓦然沉默。 皑皑白雪中,腊梅灼灼绽放,远处屋子的窗棂从里推开,有一团不明物体趴在窗沿上望着眼前的梅林雪景,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云挽睫羽扑簌,声音微微颤抖:“这是......我?” 景宣帝颔首,神色略自得:“朕画了两个时辰,虽画的不算精细,但总算勾勒出了几分夫人的神韵。” 云挽盯着一团黑、白、青、红交织的‘自己’,哑口无言,夸不出半个字。 对上他略含期许的目光,说不出昧良心的云挽微笑道:“陛下画得很好,但在人物工笔上笔力稍有些欠缺。” 欠缺到还不如阿绥三岁时画得好,至少有鼻子有眼的。 也幸好,阿绥未承袭他父亲的作画‘天赋’。 ........ 六月底,随着步入酷暑,皇宫越发闷热,云挽苦夏,以往能用一碗饭,如今连半碗吃不到,整个人清减许多。 因此,景宣帝当即下旨,移驾至西山行宫避暑。 行宫位于京城西北侧十余里外,那儿湖泊山水多,景致同江南园林有几分相像。 从皇城出发,沿着京长河乘船走水路仅需两个时辰即可抵达。 然而一上船,云挽便吐个不停。 ------------ 第202章 移驾行宫 由于这几日吃的少,云挽吐到后面仅剩酸水,可把景宣帝心疼坏了。 他小心翼翼将云挽圈在怀中,亲自倒茶给她漱口,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嘴角的水渍和脸上的汗。 云挽自感狼狈,颇有几分别扭地推开他,“我身上脏,别污了您的衣裳。” “脏了再换便是,夫人乖些。” 景宣帝强势扣住她的腰,板着脸拍了拍她的后臀,出声反驳。 拍的那一下不疼,存在感却极为强烈,云挽耳根子连着脖颈红了大片,顿时不动弹了。 见她安静下来,景宣帝面露满意,拨开太医备的止晕药塞放在云挽鼻下,“闻一闻,若再难受朕命人停船靠岸,改走陆路。” 陆路便是乘马车,需绕路,足足要比水路慢一个多时辰,不如乘船快,也不如在河面上清凉。 云挽摇头抗拒:“不难受了,还是继续坐船。” 她只是有些晕船,就如五六岁时跟着舅舅坐商船回扬州,云挽也是足足晕了好几天,后来在扬州坐过不少船便不晕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出门坐船,这晕船的毛病又犯了。 知晓自上次马车出事给她留下了阴影,心里依旧排斥,景宣帝便道:“若有不适定要同朕说,不能强撑,否则朕唯她们是问!” 他扫了眼月牙茯苓几个宫女,语气冷厉。 月牙几人惊慌跪下。 云挽靠在他怀里,无奈道:“陛下莫要吓她们了,我的身子自个儿清楚,若真有不适定会告诉您的。” 说完她吩咐月牙:“我有些渴了,想喝酸梅汤。” 月牙明白主子在帮她们解围,赶忙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云挽:“再去瞧瞧阿绥几人在做什么,别让他们太靠近护栏。” 虽说摔下去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要提前叮嘱和预防。 说曹操,曹操到。 她话音刚落,门口出现熟悉身影和声音。 “阿娘您好点没?要不要吃点莲子?我给您剥。” 阿绥小步进来,怀里还抱着两三朵绿油油的莲蓬,他听闻娘亲晕船吐了便赶紧跑来了。 莲蓬茎很长,抱在怀里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云挽抬头支起身子,看着他怀里的莲蓬诧异问:“哪里来的新鲜莲蓬?” 阿绥放下莲蓬解释:“方才船经过一处荷花丛,德公公给我们摘的。” 即将靠近行宫,船只驶入湖泊,湖中有栽种了大片荷花,小德子便顺势摘了几支给几位小主子。 阿绥不忘擦干净手心和衣裳,然后趴在景宣帝大腿上,同云挽说话:“我刚才尝了一颗,很鲜甜,没有苦苦的莲子心,德公公说是还未长出来,莲子鲜嫩着,正适合生吃。” 云挽笑着伸手:“那你给阿娘剥一颗,阿娘也尝尝。” 闻言阿绥顿时来劲了,撸起袖子开始剥莲子,顺带剥掉了外面的绿衣,将圆滚滚的白莲子递给两人。 “阿娘两颗,父皇一颗。” 景宣帝捻着莲子的手微顿,“为何朕只有一颗?” “因为我也要吃一颗,这样才公平。” 阿绥理所当然道,他统共就剥了四颗,要犒劳自己一颗。 景宣帝轻哼,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两颗莲子几口便吃完了,云挽笑吟吟道:“的确好吃,清甜鲜嫩,没有莲心的苦涩。” 简单来说还是莲子宝宝,正嫩乎着,适合生吃。 她吃完也不觉得难受。 阿绥越发有动力,“阿娘喜欢吃,我多剥点。” 从小便将剥虾功夫掌握得炉火纯青的阿绥,小小的莲子不在话下,他剥得飞快,每一颗莲子都洁白无瑕。 他剥完一朵,云挽出声阻止:“差不多了,再剥下去该手疼了。” 阿绥听话地没有继续剥,将剩下的那两朵莲蓬塞给景宣帝,意思不言而喻。 景宣帝气笑了。 看在夫人爱吃的份上,他还是亲自动手剥了。 然而他下手没轻没重,小小一颗又鲜嫩的莲子被他剥得坑坑洼洼,母子俩相视一眼,都不太想吃。 景宣帝:......... 寒心。 ....... 船只在湖面上行了半个多时辰,临近晌午时抵达。 岸上早有宫人等候,备好了轿辇,送各位主子去行宫的住处。 毫无疑问,景宣帝所住之地乃整个行宫最清凉且位置最佳的蓬莱轩,云挽与他同住。 其余随行的惠嫔等人则安排去了别处落脚,她们有先见之明,清楚自个儿来避暑只是顺带的,因此都选了离蓬莱轩较远的居所。 反正是避暑,不来白不来。 景宣帝负手看着眼前几个孩子,问道:“你们几个呢?想住哪儿?” 阿绥毫不犹豫道:“阿娘住哪我就住哪。” 裴谦点头:“我和他们是好兄弟,要住一起!” 三皇子附和:“他们住哪我就住哪。” 一个接一个开口,景宣帝嘴角微抽。 得了,这三个小子只能一块住蓬莱轩了。 好在蓬莱轩不缺地方。 他扭头问太子:“你呢?” 太子看了眼三人,低头道:“儿臣听父皇的。” 景宣帝:“平湖居也不错,你便去那儿吧。” 至于大公主,她和贤妃同住,向来如此。 太子嗫喏道:“谢父皇,儿臣告退。” 他内心酸涩,凭什么亓承晖和亓承绥有资格住在蓬莱轩,就连裴谦这个外人也是,自己却要住到别处去? 可他不敢向人表露心中不满,自舅舅一家被抄家,母妃降位禁足后,太子便体会到了世态炎凉,曾经热情同自己往来的人如今对他避之不及。 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 太子心中愤懑阴郁。 同时他在心中狠狠地记了三人一笔。 阿绥打了个喷嚏,宫人连忙给他倒热茶。 蓬莱轩四面三面临水,树荫茂密,很是清凉,呆在屋子里即使不用冰盆亦不会感到闷热,是与皇宫截然相反的清爽。 下了船后云挽便好受许多,午膳她喝了碗莲子粥。 用的正是景宣帝剥的那半碗莲子。 午后云挽犯困,倚在美人榻上小憩,待醒来后见到了满脸红彤彤蚊子包的阿绥三人。 “?” ------------ 第203章 藕花深处 三人顶着一脸蚊子包围着云挽傻笑。 云挽好笑又心疼:“你们去哪儿,怎么被咬成这副模样?” 小孩子本就招蚊虫,尤其是三个人中皮肤最白嫩的阿绥,红肿的蚊子包最明显,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阿绥摸了摸鼻尖的微微凸起的蚊子包,叹了口气:“我们就在附近转了转,结果就被咬了。” 幸好他们没有撸起袖子,否则肉乎乎的胳膊也要遭殃。 “阿娘放心,月牙姐姐已经帮我们涂过药了,很快就能消掉。”他乐观道。 三皇子点头,由于天气炎热,他相比从前消瘦了些。 裴谦则抬手捋起袖子展示道:“舅母您看,这是咬我的蚊子,被我消灭了。” 云挽看着糊在他手背上,已经干瘪死的不能再死的花斑蚊子,稍显沉默。 “是我忘了。” 夏日有树有水的地方虽荫凉,蚊虫却也多,屋子周围每日皆需熏艾草,何况是外头了。 她吩咐茯苓:“去将来前我制的驱虫香囊拿来,给孩子们戴上。” 茯苓点头,转身去箱笼里找了几只外观小巧精致拿过来。 云挽挑了只虎头形状的给阿绥系上,叮嘱他们:“以后去外面记得系在腰上,三日换一个,这样便不会被咬了。” 说完她掩唇打了个呵欠,眉宇间透着几分倦怠。 见状阿绥愧疚问:“是不是我们吵醒您了?阿娘继续睡。” 抹去眼角的沁泪,云挽朝他摇摇头:“不睡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她往外看了眼天色,“你父皇该回来了。” 从皇宫移驾至行宫,虽是为了避暑,朝政事务却未减少,只不过换了个办公地点。 尤其是近日北方酷暑干旱,南方却突遭连日暴雨,一些地势险低的地方遭遇水灾,朝廷上下忙于赈灾之事,景宣帝亦未得闲。 一连半月,都是云挽去送的膳食,否则他忙起来便滴水不进,苦了宫人们,不敢上前劝阻。 “表哥也去了?” 云挽扫到赈灾名录上岑远舟的名字,有些吃惊。 景宣帝吃完夫人亲手做的解暑粥,拉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嗯了声。 “他主动请命前往,朕见他是江南人士,有心历练,此次前往赈灾也的确是个好机会,朕便允了。” 他阳气重,体温高,像个火炉,冬日能取暖,云挽喜欢与他相贴,如今夏日便算了。 她略嫌弃地推了推身后的胸膛。 反手握住她的手,景宣帝贴得更近了。 夫人冰肌玉骨,温香软玉,他恨不得时刻抱在怀中。 “夫人放心,南方几乎每年夏季都会接连下暴雨,当地百姓与官员早有应对之策,只是终究是天灾,难免有百姓受灾,因此朝廷中央派人赈灾之事仍不可少。” 不仅如此,这也是个派人巡查的好时机,若有心查,总能抓住几条蛀虫,或是敲打一番。 若能立功,对岑远舟百利无害。 对方有心往上爬,景宣帝没有不应的道理。 云挽索性塌腰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嗯了声。 既然景宣帝这么说了,她也就不担心了。 何况岑远舟并非主要负责人,上头还有上司顶着呢。 景宣帝:“他们走水路,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朕明日得闲,陪夫人游船如何?” 来行宫的初衷本就是见夫人在皇宫呆得烦闷,换个地方散心,偏他近日忙得焦头烂额,都未有时间陪夫人。 也就夫人心疼、牵挂自己,日日送膳食,陪自己用膳。 “游船?” 隔日下午日光渐弱,听到父母要去湖上游船,阿绥来了兴致,顿时脆生生表示:“好啊好啊,我想去!” 裴谦:“我也想去!” 三皇子觑了眼景宣帝,举起手,“加上我。” 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就很少了。 云挽在内屋换衣裳,景宣帝叉腰冷笑:“问你们了吗的?一个个应得这么快?” 住得近便是这点不好,哪哪都有这三小子。 起初三人对大通铺好奇,闹着要三人一起睡大通铺,结果没睡两日便因为不安分的睡姿互相嫌弃。 最后景宣帝给他们分了三间并排的屋子才消停。 闻言三人相视一眼,果断围住他。 “父皇/舅舅......带上我们吧,我们一定不会捣乱!” “带上我们吧,我们也想去游船!” “父皇/舅舅!” 被困在中间,衣摆扯得乱七八糟的景宣帝额角狂跳。 傻小子们忒聒噪了! 待云挽换好衣裳出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忍俊不禁。 ........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湖面上,碧波荡漾,金光粼粼。 平湖上,豪华的乌篷船上笑语不断,撑船的江福盛回头瞧了眼,心头一紧。 “小世子当心!可不能将身子伸出去,小心掉进湖里!” 闻言裴谦嘿嘿笑,一旁的阿绥和三皇子伸手齐齐将人拽了回来。 船舱内,纱幔飘飘,景宣帝搂着云挽倚靠在宽榻上,长臂一伸捻了颗葡萄喂给云挽。 葡萄硕大圆润,云挽轻轻一咬,清甜浓郁的汁水顺着唇角流下,显得唇瓣愈发娇艳润泽。 景宣帝眸光一暗,便要俯首。 云挽下意识抬手制止,嗔怪道:“孩子还在呢。” 浓眉微蹙,景宣帝脸色很臭。 他扫了眼外面,船幔吹拂,隔绝了外头的视线。 收回视线,他低头顺势含住她的指尖,语气含糊:“他们看不见。” 擦过唇角的指尖沾染了葡萄的香甜,景宣舌尖吮吸,牙齿轻轻研磨。 酥麻感由指尖传至周身,云挽身子发烫,欲收回手却被他叼住,动弹不得。 船舱外,阿绥举起伸进水里的小网兜,果不其然里面多了条红色小锦鲤,不到他掌心大小,是条锦鲤宝宝。 “阿娘——”他起身准备拿给云挽看。 江福盛制止:“陛下和娘娘正在休息,小殿下可莫要去打扰。” “天色不早了,小孩子不能在船上待太久,几位小主子,咱们先回去吧。” 说着他赶集似的抱起阿绥往前来接应的另一条船上跨去,其他宫人利落地抄起裴谦和三皇子换船,前往岸上。 乌篷船上只余下云挽景宣帝二人,随着天黑,月亮升起银华洒在江面。 小船摇摇晃晃,渐入藕花深处。 ------------ 第204章 月事未至 平湖居。 站在凭栏前,湖面风光尽收眼底。 望着荡在湖面上的游船,风中传来隐约不断的欢声笑语,太子眉眼阴沉郁郁。 宫人见状低声道:“听闻陛下带皇后娘娘及几位小主子在湖上泛舟,殿下近日手不释书,废寝忘食,不妨趁此机会向圣上问安,放松片刻?” “陛下若是知晓您的表现,定会感到欣慰。” 他诚恳建议,毕竟主子受宠,他们做奴才的才好过。 满宫谁不知陛下爱屋及乌,对对皇后娘娘所出的小殿下简直要宠上天,连带着三皇子殿下也比从前更受关注。 太子殿下若不努力,陛下怕是要忘了这个儿子。 太子眼中闪过意动,旋即归于沉寂。 他不屑道:“大好时光用来游船乃浪费光阴,玩物丧志之举,他们可以,孤却不可以,孤乃储君,父皇不会高兴的。” 何况若是去了,他肯定要喊那个女人‘母后’,这多讽刺? 因为那对母子,自己屡遭父皇斥责,对他最好的舅舅为了他铤而走险,丢了性命,母妃因此遭到贬斥,禁足瑶华宫,此次来行宫都没有她的份。 那些踩低捧高的狗奴才,见母妃失势,为了讨好皇后,竟克扣母妃宫里的冰,害的母妃热出了疹子,险些中暑。 宫人匆忙低下头,以掩饰嘴角的抽搐。 游船是玩物丧志,确定不是在骂陛下么? 余光瞥见上岸的三人,太子目光闪烁,勾起一抹冷笑,“随孤下去走走,问候一下孤的好弟弟们。” 这厢,像赶鸭子上岸似的,阿绥几人被赶上了岸。 一人怀里抱着摘来的荷花,一人抱着莲蓬,一人抱着泥藕,若不是身着锦衣腰悬玉玦,乍一眼像极了街边的小乞丐。 太子目光落在三人中间最干净整洁的阿绥身上。 阿绥下意识抱紧怀里还未绽放的花苞枝,目露警惕。 这可是他要送给阿娘的,不能被太子抢了去。 太子翻了个白眼。 阿绥抿唇小脸紧绷:“太子皇兄若是想要,给你一支也不是不行。” 太子看了眼他怀里的荷花,面露嫌弃:“谁稀罕?土包子。” 阿绥凤眸一瞪:“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土——” “再说我就告诉父皇你骂我土包子。” ‘包子’二字还未吐出口,太子便听到他这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气得脸色涨红,怒道: “你几岁了还告状?你是告状精吗?” 阿绥才不管,告状有用就行。 此刻他觉得太子他娘有病,太子也有病。 这边裴谦叉腰上前一步,牛目而视:“对!我们可以作证!” 三皇子未说什么,但态度显而易见,和他们是一伙的。 太子恨铁不成钢:“蠢货,你确定要跟他们为伍?他们是在利用你!” 三皇子往嘴里塞了颗莲子,含糊道:“利用总好过你骂我蠢货。” 太子一噎,他这蠢弟弟何时嘴皮子这么利索了? 他正想开口继续嘲讽,另一道声音插入: “发生了何事?大老远便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看到来人,几人喊道:“贤娘娘。” 贤妃由远及近,看到几人面露惊讶:“巧了,没想到本宫出来转转便遇到几位小祖宗了。” “你们方才是在吵什么呢?”她好奇问。 阿绥几人与贤妃不大熟,一时未回话。 太子:“孤与几位弟弟叙旧,声音大了些叨扰贤娘娘了。” 贤妃看向太子,盯了几息道:“殿下瞧着清瘦了许多,来前本宫去探望了你母妃,她还叮嘱我多关照殿下。” 她叹了口气,眼露心疼:“如今见到殿下如此,本宫倒是不好向李姐姐交代了。” 太子面色动容,语气缓和:“劳您费心了,是孤自己的缘故,与您无关。” 贤妃:“前几日骊儿还说想去看望殿下,本宫说你用功刻苦怕是不得空,她这才作罢。” 太子:“孤很好,多谢皇姐记挂。” 贤妃的嘘寒问暖令太子满意,尤其是对方对阿绥几人的不搭理。 阿绥三人面面相觑,见没有他们的事,便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贤妃扭头,目光掠过几人落在阿绥身上,淡笑道:“小殿下代本宫向陛下与皇后娘娘问安。” 阿绥点点头,和裴谦两人离开。 望着他们的背影,贤妃感慨一声:“许是年岁相当,三人关系可真好。” “就是贪玩了些,不及殿下年幼时刻苦。” 对上太子投来的疑惑,她回忆道:“本宫还记得殿下五岁时即便热得身上长痱子,也坚持要把书背完,否则便不在屋里放冰,说是磨砺意志。” “当时陛下还夸了殿下能吃苦。” 太子怔怔:“没想到您还记得。” 贤妃:“骊儿与殿下姐弟关系好,小时候便最亲近你这位弟弟,本宫自然将殿下看作是自己的孩子。” 她这话让太子想起了年幼时大公主常去看他的时光,顿时对贤妃亲近了不少。 “皇姐近日可好?不若孤去探望一番?”他迟疑道。 贤妃笑意加深,“那敢情好。” ......... 一晃七月末,这一个多月阿绥对头一回来的行宫兴趣很浓。 他长这么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儿了,因此跟着裴谦和三皇子没少瞎逛,三人俨然将行宫当成了探险地。 尽管树荫众多,阿绥还是晒黑了些,同时也胳膊小腿更有力量,一拳敲在人身上梆梆疼。 云挽午睡醒来,见蓬莱轩静悄悄便知三人又出去了。 她无奈摇头,小口喝着冰镇果子饮。 酷暑难耐,在行宫这一个多月,云挽精神头不足,胃口却好了些,不过却是偏爱些酸辣爽口的开胃食物与冰饮。 见她贪凉,茯苓苦口婆心:“娘娘,喝完这一碗您可不能再喝了,不然来月事您又该喊疼了。” 话落她咦了声音,“这个月您的月事似乎还未来?” 云挽愣了下,联想自己近日的异常,她脑海中划过个念头。 她正欲同茯苓说,月牙神色慌张进来: “出事了娘娘,三殿下落水了!” ------------ 第205章 承晖落水 “谁落水了?” 云挽问道,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月牙气喘吁吁:“是三皇子,好在被救上来了。” 确定不是落水的不是阿绥,云挽心头一松旋即又发紧,起身朝外走道:“随我去。” 三皇子落水被救起来后送往了离得最近的惠嫔住所,云挽抵达时太医尚未出来,外间拥满了人,太子、贤妃等一众人挤在不大的空间。 见到云挽,众人下意识让开一条路,躬身行礼:“皇后娘娘。” 人多屋子里气味混杂,药味、熏香交织,云挽蹙眉强压下反胃的冲动。 “阿娘!” 见到母亲,一身乱糟糟神色担忧的阿绥如同见到主心骨,挺直板正的小脊背微塌,抱住她的腰。 云挽抬手整理他凌乱的发髻,闻到他身上的药味,立马注意到他被布条包扎的双手。 “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疼不疼?” 她低头轻轻吹气,满眼心疼。 阿绥看着自己被包扎得合不拢的掌心的双手,头似拨浪鼓摇晃:“是鱼竿划的,太医上了药,不疼了。” 一旁宫人详细解释:“三殿下落水,是小殿下紧握住鱼竿不放,这才未让三殿下迅速沉入水中。” 可一个孩童双手承受另一个比他自身还重的重量,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娘娘放心,小殿下手心只擦伤了皮肉,未伤及筋骨。” 尽管如此,云挽还是一阵揪心。 但此刻在屋内昏迷的是三皇子,因此她按捺住情绪,抱了抱阿绥以示安慰。 这时换完衣裳的惠嫔进来,云挽看着她还未干透的湿发,语气担忧:“你没事吧?” 来的路上她已经得知是路过的惠嫔果断跳进水里,这才及时救了三皇子性命。 惠嫔摇头,“没事,我会凫水,待会喝两碗姜汤驱寒就好。” 见她神色没有勉强,云挽这才放心。 珠帘掀动,太医从内室出来,她上前询问:“太医,承晖如何了?” 太医语气凝重:“三殿下落水后肺部吸进了水,致使昏迷,如今水已排出,但有起热症状,保险起见,还需静观一夜。” 云挽:“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没有一口咬定,而是道:“若今夜三殿下挺过去了便无恙,怕就怕今晚高热不退。” 尤其是对于孩子来说,若身子骨不够强健,生或死乃非常迅速的事。 闻言众人面露不忍。 太医:“娘娘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云挽颔首肃声:“劳烦太医了。” 确定完三皇子的状况,便轮到追究此事的前因后果了。 云挽落座首位,拿出了皇后的威严,扫了眼伺候的宫人:“好端端的承晖为何会落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人跪地垂首,忐忑不安道:“几位小主子下午在湖边垂钓,说是人多会吓走鱼,便让奴才们在外守着。” 云挽脸色一沉:“也就是说,出事时竟无一人看顾他们?” 众人蹙眉。 “柱、柱公公留在几位小主子身边。”为首的小太监磕巴道。 说完他口中的柱公公抬头:“奴才小柱子,见过皇后娘娘。” 云挽对他有印象,是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对其很忠心。 她没有掉以轻心,冷声问:“三皇子为何会落水,你如实说来。” 小柱子:“回娘娘的话,三殿下应是脚下滑倒,这才坠入了湖中,是奴才看顾不周,请娘娘责罚!” 话落他额头磕地,砰砰作响,没几下便赤红一片。 脚滑。 那就是意外了,宫人看顾不周使得这样的事发生。 “绥儿,谦儿,是这样吗?”云挽问当时在场的两孩子。 阿绥皱着小脸:“鱼儿上钩,我和皇兄正在一起收线,然后他就扑通一下掉进水里了。” “鱼儿被吓跑了,挣脱了鱼钩,我便让皇兄抓住鱼竿不要松手,一直到惠娘娘跳下水抱他上岸。” 至于三皇子是不是脚滑摔下去的阿绥不是很确定。 裴谦则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当时去了如厕,没看到承晖表哥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等他如完厕回来,刚好看到被救上来的三皇子和一手血的阿绥,吓得傻眼了。 气氛凝滞间,贤妃忽然开口:“你说得可都是实话?” 众人循声望去,见她此话是对跪在地上的小柱子说的。 对上云挽投来的视线,贤妃歉然解释:“皇后娘娘莫误会,臣妾只是观这奴才脸色不对,似有所隐瞒。” 闻言小柱子浑身一颤,脸色煞白,面上大汗淋漓,很不对劲。 云挽:“你隐瞒了什么?” 顶着众人的视线压力,小柱子浑身颤得更厉害了,“娘娘恕罪,奴才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的,似有难言之隐。 “只是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太子追问。 小柱子声如蚊蝇:“只是奴才也不确定是否有看错,因而不敢说出来。” 直觉他接下来的话很关键,云挽出声:“你看到了什么?莫要吞吐。” 闻言小柱子心一横咬牙道:“奴才看到——” 他话才出口,景宣帝大步进来。 “圣上来了!” 云挽喊了声:“陛下。” 径直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景宣帝肃然:“朕听说承晖落水了,如今如何了?” 云挽:“尚在昏迷,微微低热,太医说需静观今晚情况。” 她将眼下的情况细细与他说明。 景宣帝冲阿绥招手,捏起他胳膊眼中的心疼一闪而过,“手还疼吗?疼要喊出来。” 阿绥瘪嘴:“有一点点。” 疼是正常的,受了伤便会疼。 景宣帝摸了摸他的肩,慈爱地夸了句:“很英勇。” 低头看了眼阿绥包住的手掌,他开玩笑似的轻笑:“像两只手套。” 阿绥:........ 言归正传,景宣帝敛眸收起笑扫向地上的小柱子:“方才问到哪儿了,继续说,你看到什么了?” 小柱子咽了咽唾沫,“奴才不敢隐瞒。” 语气一顿,他看了眼云挽和阿绥的方向一鼓作气道: “三殿下落水前,与小殿下发生过争执,随后三殿下便跌落了湖中。” ------------ 第206章 谁推了他 “你的意思是三弟并非意外落水,而是与亓...四弟争执下被他推下了水?” 太子反射性道,眼里闪过幸灾乐祸。 头顶一阵刺骨寒意,小柱子诚惶诚恐:“陛下娘娘饶命!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只是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 太子冷哼,“可孤听你的意思便是四弟推了三弟,否则好端端的三弟怎么会落水?” 阿绥反驳:“我没有推三皇兄,你休要污蔑我!” 他手受伤没法叉腰,只能平端着胳膊,气势不减。 裴谦昂首附和:“就是!表弟才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三个关系好着呢,太子表兄你不要挑拨离间!” 太子不理睬两人,忍不住向景宣帝告状:“父皇,若不是四弟推的,他为何如此激动?” 不承想景宣帝只是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意味不明:“朕看你也挺激动,兄弟阋墙你身为长兄便如此高兴?” 此话如同一盆冰浇在太子头上,心中的得意瞬间熄灭。 “父、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他低头唯唯诺诺。 贤妃见状,微不可见地皱眉。 她笑着打圆场,为太子说话:“陛下,太子殿下也是担心三殿下,不明不白地落了水,总要查明事实给三殿下与陆妹妹一个交代。” 云挽扯唇,清艳绝伦的脸庞上划过淡漠:“既要查明事实,便要寻证据,听证言,而非听信一面之词,扭曲真相,误导他人。” 她抬眸注视两人,似讥似讽:“这样的道理难道贤妃与太子殿下不懂?” 贤妃笑意淡去,未接话。 见两人不语,云挽质问小柱子:“你既看到两人产生争执,那可知两人因何而争执?” 小柱子躬着脊背,惴惴道:“当时奴才听得一清二楚,鱼儿上钩后,两位殿下因何时收线而意见相左。” “小殿下认为鱼儿还未咬住鱼钩需要耐心等待片刻,而三殿下则认为当下便要收线。” 所以有了这场争执。 “奴才正犹豫是否要上前劝阻,谁知一转眼三殿下便坠入了湖里。” 说完他低下了头,听起来的确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阿绥肃着脸解释:“我们是意见相左,但并未动气,更未动手,只是一条鱼而已,没了便没了,我怎会对至亲手足动手?” “谁知道呢?” 太子小声嘀咕,被裴谦听到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真想揍扁太子。 太子冷笑,不同这个四肢发达的野蛮人计较。 云挽拍了拍阿绥以示安抚,扭头继续问:“你既离得如此近,那么在承晖落水后你做了什么?” 小柱子:“奴才并不会凫水,三殿下落水之后便赶紧喊人去了。” 自知失职,他匍匐在地上等待责罚。 然而他并未等到任何训责,云挽收回视线对景宣帝道: “陛下,妾身相信绥儿不是那等心狠手辣残害手足之人,但外人不知绥儿的秉性,为保公正,不如待明日承晖醒来后询问一番再下定夺?” 小柱子只是一个旁观者,一番话便引得阿绥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不管他是无心还是有心,等三皇子醒来便知道了。 是被人推下水还是自己摔下去的,一问便知。 景宣帝颔首:“皇后言之有理。” 他转头欲宣布这个决定,门口出现一道身影,匆匆忙忙地进来。 是陆妃。 “陛下!晖儿呢?”一进门她便左右观望,寻找三皇子的身影。 她是从皇宫赶过来的,风尘仆仆,未看到三皇子的身影她惊慌失措道:“晖儿怎么样了?臣妾听说他被人推下了水,是谁?是谁如此大胆?” 她语气急冲,消瘦的面庞上透着几分阴郁与偏执。 见状,众人蹙眉,怀疑陆妃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语气是在质问圣上皇后吗? 唯有贤妃向她解释:“陆妹妹许是听岔了,三殿下是自己失足跌落湖中,还是被小殿下推下水中尚无定论。” 闻言陆妃目光转向阿绥,眼神凶狠:“肯定是你!一定是你!我们晖儿对你如此好你为何要推他?” 说完她看向云挽又哭又笑:“皇后娘娘您就算对臣妾有怨恨,求您冲着臣妾来,不要对晖儿下手,他是无辜的啊!” 云挽被她的行径吓了跳,觉得陆妃情绪不大对劲。 景宣帝只看了眼,便冷声吩咐:“来人,陆氏犯了癔症,胡言乱语,把她带下去!” “按皇后所言,待明日承晖醒来再查真相。”他一声令下。 “此事尚无定论,若被朕听到任何风言风语,抹黑皇后母子的声誉,便处以割舌之刑。” ......... 当晚,三皇子果然起了高热,经过太医们的一番救治,高热最终消退,度过了生死攸关。 众人带着满身疲惫离去,余下留守的宫女靠在床榻下时刻注意三皇子的状况。 门口传来脚步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宫女。 见到来人,她心下一惊,“陆妃娘娘?” 陆妃冷着脸:“本宫睡不着,来看看晖儿。” 以为她是担心孩子,宫女主动告知:“殿下已退热,已无性命之忧,娘娘且安心。” 陆妃嗯了声,望着床上脸颊红晕唇色发白的三皇子,示意宫女下去。 “本宫许久未见晖儿,想单独陪他待会儿。” 宫女犹豫了下,想到对方是三皇子的母妃,便点点头:“那奴婢去给您沏壶茶水。” 她悄声下去,给母子俩留下独处的空间。 烛台上火光跳跃,坐在床沿上,陆妃垂眸,眼帘遮住了她眸底的情绪。 她已经将来龙去脉理清了。 如今晖儿落水的矛头指向了云挽的儿子,所以陛下打算等晖儿醒来再行定夺。 想到这半年以来晖儿的疏远冷待,自己受过的委屈,陆妃目光阴沉。 假如这个孩子没了,是不是就死无对证了? 云挽和她儿子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皇后之子残害手足,流言都能杀死人。 陆妃眼中闪过诡异的兴奋与疯狂,她缓缓掏出袖中的帕子,望着枕头上沉睡的小脸。 盖了上去。 ------------ 第207章 命悬一线 主屋腾出给了三皇子,惠嫔便在偏房将就一晚。 夜深她从睡梦中醒来,许是今日下水救人着了凉,她嗓子微微发痒,起身下地找水喝。 岂料桌上茶盏空荡荡,她推开房门喊人,宫女很快送了壶水来。 见到来人,惠嫔皱眉:“你不是在照看三殿下吗?怎么出来了?” 她对这个宫女有印象。 宫女如实道:“陆妃娘娘来探望三殿下,她想和三殿下待一会儿,奴婢见她思子心切,便出来了。” 陆妃思子心切? 回想起下午对方如疯狗般胡乱攀咬的癫狂模样,惠嫔心跳了跳,莫名觉得不对劲。 她倒了杯水喝完,终归放心不下,随意披了件外裳便出去了。 偏房与主屋离得不远,出门穿过两条回廊,转角便到了。 主屋的门微微敞开,透出里头的烛光。 惠嫔提裙正欲上前,余光忽然出现一抹鬼鬼祟祟的背影。 穿着宫女服,身形娇小,佝偻着背,蹑手蹑脚地靠近主屋的窗棂。 惠嫔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抬起窗棂一条缝隙,掏出袖子里的细竹筒准备拨开塞子将里面的东西放进去,却蓦然顿住。 睁大眼睛,似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还不等放出竹筒的东西,她便手忙脚乱地收起东西,脚步匆匆地隐没夜色中。 好奇之下,惠嫔跟了过去,从门缝里看见了屋里的一幕,顿时目眦欲裂,暴喝一声: “你在干什么?!” 薄薄的帕子覆盖住小小的脸,熟睡中的三皇子尚不知死亡步步逼近。 陆妃抬手捂住他的口鼻,手指一点点收紧。 感受隔着帕子的灼热温度与微微挣扎,她心痛又冷静。 “晖儿,别怪母妃.......” 她好心抚养他多年,没有生恩也有养恩,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是时候回报自己了。 “要怪就怪你不争气,要怪就怪你是个白眼狼,要怪就怪那对母子.......” 随着她喃喃,眼中恨意迸发,手下力道收紧,嘴角笑意加深。 直到门口的暴喝声响起,陆妃身体一颤,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拽开摔到地上。 惠嫔没想到临时起意会撞见这样一幕,陆妃竟想捂死她的儿子! 这一刻她身体爆发出无限力量,冲上去拉开陆妃,随后来到床前掀开三皇子脸上的帕子,检查呼吸。 因窒息而脸色赤红的三皇子得到呼息,脸色渐渐恢复。 见状惠嫔松了口气,当即朝外大喊:“来人!快来人!” “有人要杀三殿下!” 声音划破长夜,惊醒无数人,风波未平,又生风波。 ....... 云挽与景宣帝得知此事,当即从蓬莱轩赶来。 “毒妇!” 景宣帝神色冷峻,盯着被宫人控制起来的陆妃,目光冰冷厌恶。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女人竟癫狂至此,对自己抚养的孩子下手。 瘫坐在地上陆妃眼神呆滞,如行尸走肉般。 云挽在里间看完三皇子,确定性命无忧后出来,快步上前朝着陆妃便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陆妃的头跟着被打歪,脸上瞬间印出五指印。 她愣了下,接着便是凶狠地瞪着云挽,“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宫人狠狠用力压住她的肩膀,迫使陆妃无法动弹伤人。 “承晖是你的孩子,你竟也下得去手!” 这是云挽第一次动手打人,愤怒使她下手时用尽了浑身力气,此刻后背靠在景宣帝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孩子?”陆妃抬起头,狼狈的脸上露出嘲弄。 “他又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算什么我的孩子?我抚养他多年,结果就因为我不是他的生身母亲便生了嫌隙,对我愈发冷淡疏离。” “这样的白眼狼我留着做什么?” 她目光游移,恶狠狠地瞪云挽:“而这一切,也全拜你所赐!” “自从你们母子俩进宫后,我便一步步失去权势、地位,就连承晖他也对你们母子俩亲近!” “我倒是要问问你们母子俩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就连陛下也对你神魂颠倒!你到底有什么好?” 景宣帝一手搀扶云挽,冷声开口:“朕的皇后自然是千好万好,轮得到你来置喙?” 云挽对她的控诉嗤之以鼻,加害人从不懂得悔恨,只会从受害人身上找缺点。 “承晖对你疏离当真是因为你不是他生母吗?你扪心自问有真正把他当成是你的孩子对待吗?”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感知最是敏锐,大人对自己好与不好,真心与否他们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陆妃,不留情面道:“你只不过把他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你明知他生性天真,好胜心不强,不喜与人争,你却偏要让他同太子争,好满足你的虚荣心,给李氏添堵。” “你自问对他可有一丝真心?” 下一瞬她语气笃定:“你没有。” 否则也不会朝对自己喊了多年母妃的孩子下手,只为了陷害她满足自己的私欲。 内心最深处的阴暗面被最痛恨的人大剌剌揭穿,陆妃脸色难看,嘴唇紧闭。 此时江福盛带人进来, “陛下,按照惠嫔娘娘的描述,我们抓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宫女。” 身后的侍卫将押在手上的人往前一推,面容展现于人。 惠嫔惊呼:“小柱子?” “是你。” 云挽竟不感到意外:“你扮作宫女在三皇子屋外徘徊是想做什么?” 小柱子低头不语。 小德子一脚踹在他身上,又从袖中掏出一支拇指大小的竹筒,向主子解释:“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里面有一只虫子。” 太医检查后面色一变,“此乃斑斓虫,口器有毒,喜吸食人血,被它咬一口对身子康健的大人来说不致命,但对.........” 景宣帝沉声:“对什么?” 太医:“对本就虚弱的孩童来说,咬上一口必然发烧发热,且病情凶猛,死亡几乎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并且若不细查,大多数人都不会多想,只要此归结为风寒高热。 小柱子身上的斑斓虫想要对付谁,不言而喻。 “谁派你来的?” 见事情暴露,已无回旋的余地,小柱子面色灰败,如实交代: “.......是太子殿下。” ------------ 第208章 太子被废 “太子派你来的?为何?” 小柱子嘴唇上下蠕动,不等他开口,惠嫔替云挽问:“难道推三殿下落水的人是你?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谋?” 说是问话,她语气却格外笃定。 既然他来杀三皇子是太子授意,那今日落水之事的幕后黑手是谁,显而易见。 小柱子垂头不语,显然默认了。 他的承认却令陆妃崩溃,她死死地盯着小柱子:“你说什么?你今晚是来杀晖儿的?” 太子派人来加害晖儿,那她今晚做得这些算什么? 多此一举?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陆妃心理防线渐渐崩塌,顿时心生悔恨,后悔自己今晚冲动行事,还被人搅和了。 意识到自己被仇恨冲昏头脑干了什么蠢事,将会面临什么下场,她开始害怕。 “陛下!这其中定有误会!臣妾不是有意伤害晖儿的!是有人利用臣妾!” 她朝景宣帝爬去,声泪俱下:“陛下,晖儿是臣妾辛辛苦苦抚养大的孩子啊,臣妾怎么忍心伤害他呢?即便他并非臣妾亲生,臣妾也早已把他当成了亲生孩子啊!” 她的哭诉却未令任何人动容。 惠嫔冷笑,“我亲眼见到你死死捂住三殿下的口鼻,你还狡辩?” 早知陆妃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不知人可以这般恶毒,为达目的对养育多年的儿子下手,那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她都开始同情三皇子了,摊上这么个养母。 “父皇。” 细弱的声音想响起,三皇子不知何时醒了,在宫人的搀扶下出来。 云挽心惊,“承晖,你醒了?你怎么出来了?” 她牵着他走到跟前,宫人给他搬了凳子坐下。 三皇子恹恹道:“吵,被吵醒了。” 见到他,陆妃神情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晖儿!晖儿!快帮母妃向你父皇求情!母妃真的没想过杀你!” 她慌不择乱道,被宫人死死摁住的身体不断挣扎。 “我看见了。” 三皇子双手双脚并拢,乖乖坐在圆凳上,突然来了句。 众人安静倾听。 三皇子看着狼狈不堪的陆妃,张开嘴虚弱道:“有人捂住我的嘴巴鼻子,我呼不了气,很难受很难受。” 他眼神放空,陷入回忆:“我听到了母妃的声音,她让我别怪她,我努力睁开眼,然后看到了母妃的脸........” “母妃想杀我。” 他注视着陆妃,一字一句道。 一句话,掐断了陆妃所有的幻想。 三皇子扭头看向小柱子,很是失望:“还有你,你推了我的胳膊一下,我才跌进了水里,是阿绥没有放弃我,不肯松手。” 小柱子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宫人,就连他被父皇安排一人独住,拨了很多伺候的宫人,他也没想过换掉小柱子。 在他的目光下,小柱子不敢抬头。 最后景宣帝下令:“拖下去。” “陆氏意图杀害皇嗣,嫁祸皇后,罪不容诛,褥夺妃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说是听候发落,众人却知陆氏肯定难逃一死。 寒冷刺骨的视线落在小柱子身上,“至于这个奴才,押下去,严刑拷问。” ........ 后半夜,太子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坐在床榻上喘息。 心神不宁,他喊来心腹:“事情办妥了吗?小柱子人呢?” 心腹:“回殿下,小柱子还未回。” “他该不会被抓了吧?” 太子被这个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口中喃喃自我否认:“不会的不会的。” “那狗奴才定是见事情未办好怕孤问罪,索性藏起来了。” 他让小柱子设计推阿绥那小子落水,最好把他淹死,然后嫁祸给亓承晖那蠢货,一举两得。 结果那蠢奴才却这点事都办不好,把亓承晖推下水了,好在他还有脑子,知道事后弥补将嫌弃推到阿绥身上去。 如是想到,他越发笃定这个猜测,抬头吼声:“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然而再多心理安慰,太子一颗心仍七上八下,彻夜难眠。 翌日,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他起身跨出门。 “一大早的吵什么?”他语气不悦。 看清来人是江福盛,他脸色微微一变。 江福盛不给他问话的机会,笑眯眯伸手:“殿下,陛下有请。” 太子只好快速梳洗,跟了上去。 议事殿。 太子踏进殿内发现不只景宣帝一人,还有数位大臣,见他进来皆向他投来神色不一的目光。 太子惴惴不安,看向上首:“父皇,您找儿臣?” 景宣帝不语,而是挥手将一张带血的认罪书扔至他脚下。 “自己看看你干的勾当!” 看清帛书上的认罪人,太子大脑嗡嗡作响,脸色煞白。 ......... 太子被废,毫无悬念。 当清早消息传出,听闻三皇子醒了,正准备出发去看昨日落水之事真相的一干人傻眼了。 不是说好今日三皇子醒来再行定夺吗?怎么就结束了?太子还被废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发生了什么? 待打听完后,一干人陷入沉默。 太子被废,无可厚非。 消息传到云挽耳中时,她和惠嫔两人正在三皇子屋子里。 “皇兄,张嘴,啊~~~” 阿绥坐在小马扎上,努力用露出的两根手指捏住药勺给三皇子喂药。 还不忘叮嘱道:“有点烫,你慢点喝。” 裴谦站在一旁,双手捧着药碗。 三皇子喝完一口,苦着一张脸说:“四弟,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既怕自己一口一口喝被苦死,也怕阿绥手上不稳把药洒在他身上。 裴谦把一碗药怼到他嘴边,催促道:“别说话,快喝!多喝点!喝饱来!病就会好!” 三皇子:.........生无可恋。 一旁云挽与惠嫔相视一眼,俱从中看到了无奈。 云挽准备去拿桌上的蜜饯,谁知一起身,眼前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不久后,消息传遍行宫,盖过了太子被废一事: “皇后娘娘晕倒了!” “皇后娘娘有喜了!!!” 【正文完】 ------------ 第209章 【番外】皇后有孕 当消息传至议事殿时,殿中气氛格外冷凝。 得知自己私下做的事已被景宣帝尽数知悉,太子脸上血色尽失。 他知道,完了。 对上景宣帝那双仿佛一眼能看穿人心的利眸,太子脑袋空白,辩解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跪地求饶认错: “父皇,儿臣一时鬼迷心窍,求您再给儿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儿臣今后一定不再犯浑了!” 这样的话景宣帝不止听过一次了,此刻他不为所动,眸若寒霜,静静睨向这个儿子。 “朕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是你屡教不改,不配为兄,不配为太子。” 他眸光一暗,面色沉如水:“朕说过,朕的儿子不是只有你一个,太子之位不是非你不可。” 太子身体一颤,不可思议。 当景宣帝目视前方,开口宣布‘废除太子之位’时,在殿大臣竟无一人出声反对。 他们清楚太子大势已去,圣上心意已决,太子必废。 何况光是太子为一己私欲三番五次针对手足,甚至不惜下狠手的行为,可见其心胸狭隘,容不下兄弟手足,又极易被人煽动。 这样的人倘若将来有一天真登上那个位子,难保不会事后算账,对手足与他们这些大臣赶尽杀绝。 太子平庸,性情暴戾,反观新认的小殿下,他们多次接触下来都看的出来对方天资聪颖、待人接物宽厚有礼,此子大有王者之风! 见状,废太子心如死灰,又怒不可遏,嘶吼般讲心里话说了出来: “父皇您就是偏心!您就是想要给那对母子腾位置!” “您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儿子!舅舅对我比您上心!” 说着他转身环顾,将矛头对准了冷眼旁观的大臣:“还有你们!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就会上赶着巴结皇后母子!” 反正事已至此,他已经被废,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今后当一闲散王爷。 他试图骂醒这群大臣,想从他们脸上看到羞愧、愤怒。 然而他失望了,原先还有几分不忍的大臣此刻无一例外是冷眼冷色。 更令他想不到的,景宣帝神色紧绷,眼神幽暗,“既如此,你便去做李家的儿子,朕没有你这个儿子。” “传令下去,废太子改姓为李,逐出亓家宗谱,贬为庶人,幽禁永章宫,永世不得踏出。” 他的失望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坚决,话落便让人将废太子拖下去了。 大殿倏然沉寂,景宣帝眸色如墨,周身气压低沉骇人,压得人喘不过气。 被亲儿子指责,谁都脸色都不会好到哪去。 为首的大臣捋了捋胡须,忠切劝告:“陛下息怒,圣躬要紧。” 大臣频频给江福盛使眼色,仿佛在说“圣上动怒,你个白胖子还不快去哄?” 江福盛低头看鞋尖,心想:哟,好像有灰尘,得找个时间擦一下了。 恰巧这时小德子行色匆匆进来,“陛下!” 江福盛眼皮子一跳,“慌慌张张的出了何事?” 小德子:“皇后娘娘晕倒了!” 肉眼可见地,景宣帝脸色骤变,身形一晃。 小德子喘了半口气,赶忙继续道:“奴才还没说完,太医诊断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闻言景宣帝愣怔,旋即狂喜,一眨眼便抛下一众人消失了,余下大臣们面面相觑,表情错愕。 他们没听错吧?皇后有孕了? 陛下宝刀未老,皇室终于要添新儿了? 大喜呐! 江福盛匆匆跟上去,临走前不忘抬手给徒弟一个暴栗,“你个憨货!不会一口气说完?” 小德子嘿嘿笑,他这不是太高兴了么? “师父,我这是先抑后扬,说书人惯用的手法。” 师徒俩一个爱看爱恨情仇的话本子,一个爱看人说书,兴趣相似。 江福盛翻了个白眼:“抑你个头!下次别还没扬你个猪头就落地了。” ....... 云挽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对上数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景宣帝扶她起来,眸中闪烁着炙热,“夫人小心,可有哪里不适?” 阿绥捧着温茶小心送到她嘴边,轻声问:“阿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肚子痛不痛?” 对他们的嘘寒问暖感到一丝怪异,云挽摇头:“......没有,只是有些饿。” “快快!阿娘饿了!快去把吃的呈上来!”阿绥扭头语气着急吩咐道。 云挽面露迟疑:“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仿佛我得了绝症似的。” 话落遭到月牙的反驳:“呸呸,娘娘不可胡说!” 景宣帝执起她的手放在小腹上,目光炯炯问:“夫人能感受到这儿有条细小的生命吗?” 他脸上透着难以抑制的欣喜。 阿绥受不了老爹的故弄玄虚,伸出小手摸了摸云挽的肚子直言道:“太医说阿娘肚子里有了小宝宝。” 她怀孕了? 云挽反射性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惊愕之余恍然大悟,难怪她月事未来,整日倦怠犯困,她还以为是苦夏的缘故。 景宣帝:“太医言夫人有孕正好两月,算来.......” 他眼神蓦然变得柔和与暧昧:“便是封后那晚有的。” 不愧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公主,就是懂事。 阿绥双手托腮,眼中俱是欢喜与期待:“我终于可以当哥哥了。” 他盯着云挽的肚子,耐心嘱咐:“小宝要乖乖的,不可以让阿娘不舒服哦。” “小宝还小,他听不懂。” “那我每天都和他说,直到他听得懂。” 闻言云挽柔笑。 景宣帝轻哼:“若是这样,你妹妹的耳朵就要起茧子了。” “父皇怎知是妹妹?” “朕说是妹妹就是妹妹。” 阿绥皱眉,觉得父皇有点无理取闹。 父子俩拌嘴,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 茯苓带头向两人道喜,景宣帝大手一挥,便是丰厚的赏赐。 ....... 两日后,云挽怀孕一事盖过了太子被废之事,众人纷纷前来道贺送礼。 众人心里都知,如今宫里无人能撼动的皇后的地位。 闲聊间,康贵人说起李氏自戕一事。 前太子被废且改姓为李的消息传到瑶华宫,李氏承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醒来后了解一切前因后果之后便自尽了。 她清楚,此生无望了。 与其被幽禁一生,过得生不如死,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众人都觉得李氏母子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偏要想不开与云挽母子俩不对付。 云挽未说什么,因为她知晓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 好在一众人也知她如今怀有身孕,生啊死啊的话不适合多听,避免冲撞腹中的胎儿。 其他人离开后,惠嫔留了下来,略好奇地打量云挽半点看不出怀孕迹象的腰身,问出心中话:“你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云挽掌心抚了抚小腹,眼中柔情似水:“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孩子生下来身体健康全乎就好。” 想到什么她笑意加深:“倒是陛下一心认为是小公主。” 毕竟他心心念念了许久,如今自然是希望成真,每日都要对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一口一口小公主地问候。 整得阿绥都不好意思继续和弟弟/妹妹唠嗑了,生怕吵到云挽吵到孩子。 惠嫔啧了声,景宣帝对云挽的紧张程度她是有目共睹的,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期待一个孩子的降生。 “你今后有何打算?” 云挽开口,话题转到惠嫔自身。 惠嫔疑惑了下,“什么?” 两人相熟已久,云挽也不藏着掖着,索性直接问:“我看承晖很亲近你,你有没有想过把他记在名下,留个孩子在身边做个依靠?” 三皇子病了一场后伤了元气,身子骨虚弱不少,人也瘦了一大圈,不似以前那般虚胖,眼下需要耐心静养几月。 惠嫔亲眼目睹过陆妃对三皇子的狠心后便对其心生同情,每日都会去探望一番。 得知惠嫔救了自己两回,三皇子明显很亲近她,惠嫔在时会偷偷看她,眼中的依赖没法骗人。 或许在他眼中,惠嫔强大如母亲。 “你接连救了他两回便是缘分,于他有恩,说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你若愿意我便帮你去和圣上说。” 云挽想的更多,陆氏除名打入冷宫,眼下盯着三皇子的人不少,都想要个皇子傍身。 承晖尚且九岁,今后必然还是会有个名义上的母妃。 云挽觉得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姐妹。 她深知惠嫔的秉性,能舍身救下三皇子,自然不会是会苛待对方的人。 闻言惠嫔怔忡,下意识喃喃道:“可我没养过小孩,万一养不好怎么办?” 养孩子又不是养阿猫阿狗,给吃的就行,养孩子稍有不慎便养坏了。 云挽笑着说:“承晖已经过了小孩子最难带的年纪,该懂的他已经懂了,不需要像婴孩那样整日离不得身,你真心待他,关怀他,他能感受到的。” “等再过几年承晖长大些,封王赐府后,你也能跟着一起住在宫外,而非只能呆在宫里。” 她是真心为惠嫔考虑,多一个选择多一份保障总没错。 惠嫔意动,她虽然嘴上说着在宫里待一辈子也无所谓,但偶尔一个人从梦中醒来,还是会想起在宫外的日子。 她犹豫了下说:“那要不明日找个机会先问问承晖的意愿?” 养孩子还是需要看双方的意愿,免得她愿意对方不愿意,将来母子俩生出嫌隙。 若三皇子不愿意,她便算了。 云挽正想应下,余光瞥见门口,顿时说:“不需要等明日了,今日便问。” “承晖。”她冲三皇子招手。 听到她呼喊,门口的三皇子脚步加快,但他身子骨还虚弱着,一脚大步迈开险些摔倒,是两旁的阿绥和裴谦及时扶住了他。 阿绥和裴谦相视一眼,伸出手一人一边架起了三皇子的胳膊,抬着往里走。 也幸好三皇子瘦了,否则他们还真不一定抬得动。 忽然双脚悬空,三皇子只吓了一瞬便恢复平静,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自从他大病一场,这两人仿佛把自己当成了脆弱破碎的病人。 尽管胳肢窝很痒,三皇子依旧保持心如止水。 云挽无奈地让两人把人放下来,抬手理了理三皇子的衣裳,温声询问:“承晖,如果让你记在惠嫔娘娘名下,由她照顾你,你喊她母妃,愿意吗?” 喊惠娘娘母妃? 三皇子目光游移,看了眼惠嫔的方向,对上她期许的目光倏地收回眼,重重点头。 “......愿意!” 他其实明白自己肯定还会有个‘母亲’,对方就是宫里的某个娘娘,他很羡慕阿绥有个好母亲。 他很喜欢云挽这个名义上的母后,但他清楚自己不可能记在云挽名下,并且他也不希望这样。 因为三皇子不想让别人误以为自己在和阿绥抢母亲,而且母后肚子里还怀了小宝宝,肯定没精力照看自己,他不想给人添麻烦。 他对其他娘娘印象不深,观感寻常,但如果是惠娘娘的话,他很愿意。 三皇子对那日落水后的记忆深刻,那种溺水快要窒息的感觉如同一层阴影蒙在心上,还有最后他晕过去前被人托举出水面时的安心记忆犹新。 以及他听宫人描述,要不是惠娘娘及时赶到,他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两人俱是一愣。 惠嫔弯唇扬起一抹笑,给了三皇子一个拥抱,“好,以后我来当你的母妃,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三皇子抿唇点头,腼腆地笑了下。 见状裴谦欢呼,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能肯定是好事。 阿绥站在云挽身边,一脸沉稳。 当天下午云挽便将此事同景宣帝提了,对方没什么意见,隔天便下了圣旨,晋惠嫔为惠妃,抚养三皇子。 康贵人等人叹息,倒无意外。 进入八月,秋日至,酷暑消,京城天气渐凉。 确定云挽与肚子里的孩子无碍后,景宣帝带人回到皇宫。 休息了几日,云挽前往后宫见一人。 ------------ 第210章 【番外】孕期日常 “皇后娘娘这边请。” 宫人甫一见到数十宫人簇拥下的云挽暗自心惊,恭敬带人进去。 这是云挽头一回来撷芳宫,布局与其他宫殿没什么两样,唯有装潢陈设上的区别,偏素雅。 主殿有宫人出来,手上均抱着贵重器物,像是要搬走。 云挽驻足凝视。 见状宫人主动解释:“这是陛下的吩咐,撷芳宫不得留下庶人以上的物件。” 他们不知贤妃娘娘犯了何事,只知从行宫回来后便禁足在了撷芳宫,以往处事的宫人换了一大批。 比起增添人手,更像是看管与监视。 宫人疑惑,却不敢问。 此时殿中传来大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那是我母妃最喜欢的镯子,放下!” 依令行事的嬷嬷面无表情:“公主,这是陛下的命令,奴婢不敢不从,至于您的东西,奴婢等人自是未动过分毫。” 可正是这样才更令大公主难受,不得放置不合规制的物件,不就说明她母妃如今连个答应都算不上? 相比起大公主的歇斯底里,一身素衣静坐在梨花木椅上的贤妃格外平静,默默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串。 大公主越发气愤,与平日里的安静腼腆截然相反:“我母妃向来安分守己,父皇怎会如此狠心?我要见父皇——” 余光落下一片阴影,看到来人大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 倒是负责此事的嬷嬷立马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云挽视线落在木盘上的一抹红上,悠悠道:“这套红珊瑚头面不用收回,原是本宫赠送给大公主的,留着吧。” 她转眸看向此刻一脸戒备的大公主,脸上浮现浅浅的笑:“那日见公主喜爱,后来怎迟迟没见公主戴过?” 是因为怕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虽是笑,她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大公主表情瑟缩一下,下意识看向贤妃。 “娘娘既已知晓一切,何必明知故问?” 不知何时,贤妃停下了手中捻珠的动作。 当她得知太子被废,李氏自缢,自己被人软禁便知一切都瞒不住了。 “那串红珊瑚手串是我让人送去的,上面的麝珠也是我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你会发现得这么快,是因为张才人那个墙头草告诉你的?” 亏她帮张才人出主意扳倒了欺负她的慎嫔,结果这个女人妄想两头攀附。 云挽没说实话,只道:“我会制香,你忘了吗?” 贤妃怔了怔,自嘲一笑:“是了,你是那么地与众不同,连陛下都为你倾倒,独宠一人。” 云挽充耳不闻,只问:“年后我们母子俩坠马也有你的手笔?” “是。”贤妃承认地很爽快。 云挽:“为何?我记得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换做是李氏和陆氏,她还能理解。 然而贤妃脸色一沉,看向云挽的目光透着怨恨:“因为你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 “我原本只是想让你怀不上圣上的孩子而已,可没想到承绥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对他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另外两个儿子,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我想让死的人是你。” 她勾唇讥笑:“危机之下,我笃定你会护住孩子,只要你死了,我便有机会抚养承绥那个聪明的孩子。” 如果阿绥是她的孩子,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助他扳倒太子,取而代之。 可惜没有如果,李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云挽母子俩毫发无伤。 云挽垂眸,掩盖住眼底的冷意,继续问:“所以你和太子达成了合作?李家倒下后,你王家便要扶持太子?” 贤妃:“是。” 事情败露,已无回旋的余地,李家必倒,为了给太子多些筹码,李家以不供出王家为利,要求他们全力扶持太子。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 云挽:“你这样做,可有想过大公主今后该如何自处?” 她看了眼一旁呆若木鸡的大公主,淡淡道。 大公主在听完两人的对话后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愣在原地。 难怪母妃不让她戴那套红珊瑚头面,原来是怕上面藏了麝香珠,怕被报复。 “母妃.......”她愣愣地望着贤妃,目光含泪。 贤妃眸光微动,没有看她,淡淡道:“她是女孩,是大齐的公主,过两年便出嫁了,没人会苛待她。” 大公主既心痛又难过,她看向云挽,语气近乎哀求:“皇后娘娘...不,母后,儿臣知母妃犯下大错,但您能不能饶过她一次?今后儿臣出嫁后便带她离宫,再也不害人!” 闻言云挽轻笑:“大公主,你母妃曾置我于死地,你让我饶过她?” “她但凡考虑过你这个女儿,就不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了。” 大公主呐呐无声,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心中谜团解开,云挽离开,在栖云宫门口遇上前来的景宣帝。 他自然地伸手虚虚扶住她的腰身,步履缓慢,“去哪了?” 云挽提裙看脚下,没有隐瞒:“撷芳宫。” 听到撷芳宫景宣帝下意识皱眉:“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云挽自然不会一个人去见对方,里外都是她的人。 她扭头问起:“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她?” 眼中闪过冷凝,景宣帝语气平淡无波:“明年开春骊儿及笄,朕会留她到那日。” 但贤妃必须死。 云挽嗯了声,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不说他们了,今日小公主有没有闹夫人?”景宣帝如往常一样问候她肚子里的孩子,眼神柔和。 思绪拉回,云挽摇头,又不免无奈:“陛下,您一口一口的小公主,万一将来是个男孩呢?您就不喜欢了?” 她担心他越期待倒是越失望,毕竟生男生女天注定。 “胡说!是男是女朕都喜欢。” 景宣帝矢口否认。 只是一想到不是小公主,他终归会有所失望。 而且一想到阿绥三小子的闹腾,未来又添一小子,届时闹哄哄的场景,想到他便倍感头疼。 真到那一天,他恐怕做不成慈父了。 ........ 八月末,胎儿满三个月,云挽平坦的小腹微微起伏,昭示着里面的小生命在渐渐长大。 太医每隔三日来一回,栖云宫在云挽怀有身孕后俨然成了铁桶,森严程度不亚于御前,尤其是入口之物需轮番检查。 云挽吃好睡好,整个人白里透红,气色红润,肌肤似珠光,身形相较从前丰腴不少,柔软似流脂,时常便宜了景宣帝。 然而胎儿满三月后,云挽开始出现妊娠反应——孕吐。 每日吃进去的食物不消片刻便吐了干净,短短几日好不容易养出的肉瞬间消去。 景宣帝每日急得焦头烂额,却无能为力,唯有给太医院和御膳房施加压力。 无奈云挽尝试过各种法子,皆不奏效。 又一次吐完,云挽倚靠在软榻上,神色恹恹。 见状景宣帝只余下满眼心疼,他以前从不知妇人怀孕这般艰难,掌心抚摸她消瘦的脸颊,全然没了起初的期待。 他只期盼这个孩子乖些,心疼心疼孕育他的母亲。 几日后,舅母林秀将一坛梅果送进宫,云挽吃完后能暂时压制住吐意,终于能吃下东西。 许是肚子里的孩子果真心疼母亲,云挽孕吐只持续了半月便渐渐消失,皇宫顶上的乌云总算散去,众人松了口气。 午膳前阿绥挎着书袋进殿,见到景宣帝便张口问:“父皇,百官们问我您何时去上朝?” 他发现了,自从行宫回来后,父皇便对上朝一事颇为疏懒,尤其是阿娘吃不下东西的这半月,父皇一次也没有去过宣政殿。 这便就算了,偏偏下令命自己不得缺席,甚至要求他像从前那般‘监察’百官。 这像话吗?他才五岁! 主要这样一来便耽误了他来栖云宫的时间,他和阿娘小宝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念及阿娘身子不适,阿绥任劳任怨了半月,这下是真忍不了了。 闻言景宣帝淡定地嗯了声:“今后早朝改为十日大朝,五日小朝,若有紧要之事直接进宫去勤政殿面见朕。” 阿绥脱口而出:“您想偷懒?” 话落脑门便遭到了一记弹射,景宣帝凤目一瞪:“臭小子胡说什么呢?天天上朝你不嫌累朕还嫌累呢。” 阿绥撇撇嘴,他记得以前父皇可不是这样的。 景宣帝瞟一眼就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什么,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 “朕也是为你好,给你表现的机会,将来能担起大齐的重任,替朕分忧,创下大齐盛世,令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这样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前太子尚未被废时,他对阿绥的偏爱便有目共睹,前太子被废后,景宣帝便丝毫不再掩饰对阿绥的重视。 对于阿绥来说,他如今已与太子无异,只差一道诏书与册封典礼了。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大臣们私下称他为‘小太子’。 “当然,如此一来朕也有充足的时间陪你阿娘。” 阿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他敢怒不敢言,转头对云挽嘘寒问暖:“阿娘,您今日好些了吗?” 云挽含笑点头:“好多了,小宝很乖。” 阿绥搬了个圆凳坐下,“等小宝出生后我要教他读书写字,带他去学堂。” 勤勉好学的阿绥小小年纪便生出了无限责任感。 小大人的神态偶尔让人会忽略他也才五岁。 云挽捋起他的袖子给他揉捏胳膊,“那得等小宝长大些,至少.......三岁。” 她语气顿了下说。 阿绥:“没关系,到时我就八岁了,能教小宝更多东西。” “阿绥是个好哥哥。”云挽夸了句。 一旁的景宣帝难得没泼儿子的冷水,他抬手握住云挽的脚踝架在大腿上,上手帮她揉小腿。 他剥莲子的技术不怎样,帮夫人揉捏各处的手艺却是精湛十足。 孩子四个月后,云挽胎相坐稳,再无不适,渐渐地来探望她的多了,未满三个月她们是不敢来,生怕人多冲撞了。 等到五个月,云挽的腰身重了,也出现了第一次胎动。 最初的胎动是阿绥发现的,他与景宣帝父子俩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胎教’一说,轮流每日给小宝念书两刻钟。 今日景宣帝不在,轮到阿绥。 他有模有样地翻开一本书,伸手柔软的掌心贴在云挽隆起的肚子上,接着清了清嗓子郑重道: “小宝,准备好了吗?哥哥要给你念书了。” 话落他的手心如蜻蜓点水般多了道触感,像是被人轻轻地戳了下,阿绥浑身僵硬,面露呆滞。 云挽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阿阿娘,小宝他他、他回应我了!”阿绥惊得磕磕巴巴:“他方才、好像拍了我的手心。” 他盯着自己的手心,像是不敢置信。 原来如此,云挽握住他的手,温声解释:“那是胎动,说明小宝对外界有感应了。” “你五个月在阿娘肚子里时也动过,你一动,阿娘就知道你很健康。” 阿绥眨了眨眼,手心重新贴在她的肚子上,小声说:“小宝再动一下。” 手心又是一道轻触,阿绥眼眸骤亮:“再动一下小宝。” 这下小宝不动了,像是烦了。 不过阿绥却格外高兴。 晚上得知消息后,景宣帝呼唤了十余次,小宝才给面子地随意动了下,但这足以令老父亲大悦。 随着月份渐长,秋去冬来春又至,云挽临盆之日愈发接近。 次年仲春四月,在一个倾盆大雨的深夜,云挽发动了。 事先备好的产房门前,尽管稳婆与太医皆诊断云挽这胎胎位很正,听着屋内夫人的痛呼,强大如景宣帝仍心生恐慌,双腿发软,一度想冲进去。 阿绥死死抱住他的腿:“阿娘说了不让父皇进。” 这是云挽的嘱托,她并不想让景宣帝看到自己生产时狼狈的一幕。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 直到大雨停歇,天际破晓,屋内没了云挽的声音,接着一道清脆响亮的啼哭划破长空。 ------------ 第211章 【番外】小公主出生 门扇从里打开,产婆抱着襁褓出来,脸上满是笑容:“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产下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景宣帝心心念念的小公主出生了! 他瞧了眼裹在襁褓中的女儿,按捺住为人父的喜悦,追问:“夫人呢?怎不听夫人的声音?” 想起这几个月来从太医以及书籍上获悉而来的关于妇人难产而亡,一脚踏进鬼门关便再未睁开眼的事例,景宣帝一阵阵心慌。 产婆:“陛下放心,生下公主后力竭昏过去了,凤体无恙!” 景宣帝仍不放心,当即抬腿跨进产房,来到床前。 屋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去,夹杂着参汤的味道,浓郁而刺鼻,月牙正俯在床前给云挽擦拭额头。 经历一场生产,云挽双眸紧闭,红润的脸色此刻苍白如纸,汗水打湿了发髻与脖颈,虚弱地昏睡着。 “朕来吧。” 心口一阵阵钝痛,景宣帝接过月牙手里的热帕子,动作轻柔地拭去云挽脸上的汗水。 屋外,产婆抱着孩子被众人围观。 阿绥踮起脚尖看着刚出生的妹妹,目露欢喜,“是妹妹,小宝是妹妹。” 他看着襁褓里小小的一团,激动不已。 他有妹妹了! 阿绥抑制不住开心,嘴角疯狂上扬。 妹妹虽然红彤彤的像百兽园里刚出生的小猴子,皱巴巴的,但在他眼里,妹妹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妹妹! “妹妹怎么不出声?”阿绥碰了碰妹妹蜷缩紧握的小拳头,担忧问。 他刚才可是听见了,妹妹的哭声嘹亮,听着就很健康。 产婆笑着解释:“小公主现下是哭累了睡着了,外面风大,奴婢得抱公主回屋里去。” 阿绥忙道:“我也去。” 父皇照顾阿娘,他要照顾好妹妹,等阿娘醒来就可以看到妹妹了。 ........ 云挽一觉睡了三个时辰,醒来后发现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寝殿,鼻尖传来淡淡的龙涎香,一睁眼对上景宣帝关切的眼神。 “夫人醒了。” 云挽身体还虚弱,朝他笑了笑,“孩子呢?” 她目光左右扫视,未看到刚出生的小家伙。 景宣帝扶她起身,调整好舒适的姿势,“夫人醒来前奶娘抱下去喂奶了。” “是女孩吗?” 云挽语气不确定问道,她犹记得昏过去前似乎听到产婆说是个小公主。 景宣帝想起刚出生的女儿,眉目舒展:“是女孩。” 他握住云挽的手,低沉的嗓音夹杂着浓浓的柔情:“夫人给朕生了个小公主,夫人辛苦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吩咐宫人把孩子抱上来。 不一会儿奶娘抱着裹得严实的孩子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云挽的身旁。 闻到熟悉亲切的气息,小小的一团挥舞拳头,朝云挽的方向扭动身体,嘴里哼哼唧唧。 初次看清自己生下的女儿,云挽整颗心都要化了。 她伸手轻轻地握住女儿的小手,脸上绽放慈爱柔和的笑容,这是她的女儿。 虚虚碰了碰女儿的脸蛋,云挽说:“比阿绥刚生下来时瘦小些。” 景宣帝诧异挑眉:“夫人还记得?” 他至今还未抱过女儿,就是怕自己粗手粗脚把孩子抱坏了。 软乎乎的一团不过他的两个巴掌大小,浑身仿佛没有骨头,脆弱的不可思议。 “自然,阿绥那时有这么大。” 云挽张开手比划着大小,眼中俱是属于母性的柔光。 景宣帝望着紧贴的母女俩,眼眶微热,心间被幸福与满足充斥,“多谢夫人给朕生了一对儿女。” “咱们的女儿长得像夫人,长大后肯定漂亮极了,是这世间最美的小姑娘。” 云挽低头看着尚未褪去红痕,浑身皱巴巴的女儿,无奈失笑。 眼睛都未睁开,五官也未展开,怎么就看出像她了? “夫君可有想好给咱们女儿取什么名?”她笑着问。 儿子的名字是她取的,认祖归宗后便沿用了,女儿的名字她便交给景宣帝,由他决定。 伸出的食指被小公主握住,景宣帝顿时僵硬地不敢乱动。 闻言他轻轻点头,“朝,朝阳的朝,承朝,咱们女儿的名字,同她的兄长们顺袭‘承’字辈。” “她出生于天明日出之时,朕希望她此生如日光绚烂,朝气蓬勃,封号‘明阳’,夫人觉得如何?” 云挽颔首:“承朝,明阳,甚好。” 她对女儿的期盼与景宣帝一样。 她的女儿,今后会在父母与兄长的爱与呵护下长大成人。 不会像她这个母亲一样,自小丧母,受尽欺凌。 景宣帝眉眼间神采飞扬:“朕会让她成为大齐最尊贵的姑娘。” 只要他在世一日,便会竭尽全力护母子三人安康无忧。 得到她的认可,景宣帝下令拟旨,昭告天下。 景宣十五年,四月初九,皇后平安诞下一位公主,帝王赐名‘承朝’,封号‘明阳’,从此大齐多了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阳公主。 “我觉得还是小宝好听,小小的宝贝。” 阿绥坐在矮凳上,捏着拨浪鼓逗弄摇床里的妹妹,煞有介事问:“对吧?小宝?” “咿呀~” 小明阳蹬腿发出声音,圆溜溜的眼睛跟着拨浪鼓看去。 阿绥激动,对屏风后坐月子的云挽说:“阿娘您看,小宝认同我的话了!” 他的妹妹果然还是更喜欢自己这个哥哥取的小名。 景宣帝嗤笑未语,懒得给儿子泼冷水,反正女儿的大名和封号是自己这个父亲取的。 刚出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没过几天明阳小公主就变得白白嫩嫩,五官舒展开了,模样精致水灵,见过她的人都爱不释手,想抱回去养。 裴谦和三皇子第一次见就忍不住感叹:“咱妹妹好漂亮,她的眼睛像葡萄。” 承袭了父母优点的小公主,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肥嘟嘟的脸蛋,浑身白又软,漂亮得不像话。 就连一向对美丑不敏感的裴谦都忍不住多看。 被不同的人注视着,小公主也不害怕,小嘴一咧露出粉色牙床。 裴谦激动:“妹妹好像对我笑了,我能摸摸她的脸吗?” 阿绥无情拒绝:“不能,你的手不干净,会摸疼小宝。” “而且她是我妹妹。” 裴谦:“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阿绥:......... “想要妹妹让姑母给你生一个。” 闻言裴谦眼眸一亮,回去后便缠着永寿公主给他生个像明阳一样漂亮可爱的妹妹,结果毫无疑问挨揍了。 第二天他捂着屁股丧气摇头道:“还是算了,万一是个弟弟咱也没办法塞回去是吧?” 而且他娘说怕生出像他一样的黑炭妹妹。 裴谦委屈,他这是晒的,分明是男子气概。 ........ 一个月后,明阳满月宴,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首次在众人面前亮相。 云挽在景宣帝的要求下坐了双月子,因而宴会上未露面。 司仪小心地给小公主剃完发,收集的胎毛将被制成胎毛笔,收进景宣帝的私库珍藏。 一个月大的明阳全程呆在父皇怀里,又乖又好奇,圆溜溜的大眼睛转悠悠,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婴语,一点儿也不怯场。 阿绥则跟在后面,一边同大人寒暄,一边时刻注意在呆在父皇臂弯里的妹妹。 父皇下手没轻没重,带孩子有多不靠谱他是清楚的。 他怕一不留神父皇就把妹妹摔了,妹妹那般脆弱。 不过阿绥多虑了,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与练习,景宣帝已经能轻松掌握抱孩子的手势,明白什么样的抱姿适合一个月的孩子。 何况,小明阳也是个有脾气的宝宝,稍有不高兴她便会抗议,譬如此时。 景宣帝同人说着话,一时没顾及怀里的小明阳,忽然便感到领口一阵湿润,他低头一看,小家伙吐奶了。 热闹的气氛戛然而止,奶娘心里一阵紧张,众人也看到胸前一片奶渍的景宣帝,微微吸气。 谁知景宣帝展颜大笑:“哈哈哈,朕的小公主会吐奶了!” 众人:.......... 六月,天气渐热,终于坐满两旬月子的云挽再也无法忍受,下地彻底沐浴了一番。 经过两个月的精心滋补,云挽身形恢复,肌肤瓷白细腻,不见丝毫瑕疵,唯一的不适便是胸部偶尔胀痛,以前的小衣也穿不了,因为容不下了。 见她蹙眉吃痛,似是忧愁,自怀孕后专门伺候云挽的钟嬷嬷解释:“娘娘这是正常的,待奴婢给您疏通一番便不会痛了。” 自古以来富贵人家的小孩并不以母乳喂养,自出生前便有奶娘,阿绥和小明阳自然也是由奶娘喂养。 不过云挽怀着阿绥时提心吊胆,情绪不算好,因此生完阿绥并无奶水,未出现胀痛的现象。 如今养得好,从怀孕至现在,每日食用滋补之物,尤其是近两月,因而有了奶水。 得到云挽应允,钟嬷嬷弯腰准备解开她衣襟的扣子,景宣帝来了。 “夫人哪里痛?” 从殿门到内室有一段距离下,显然他已经听到钟嬷嬷的话了,立生担忧。 云挽咬唇,难以启齿。 钟嬷嬷不敢隐瞒,小声告知:“娘娘是.......涨奶了。” 何为涨奶,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无需解释。 闻言乌眸瞬间落在了云挽丰润的胸口,眸光转深。 沐浴后她只着了寝衣,薄薄的藕色布料包裹玲珑身躯,领口的盘扣松垮,莹白映入眼帘。 “如何缓解?”景宣帝视线未移,动了动唇问道。 察觉到主子间的暧昧气氛,钟嬷嬷言简意赅:“需用双手以轻揉微捏的手法帮娘娘疏通即可。” 景宣帝嗯了声,“你说,朕来。” 心下了然,钟嬷嬷垂头:“......是。” 她将手法口述之,景宣帝认真记下,神色严肃,唯有当事人云挽坐立难安。 待他记下,钟嬷嬷带着宫人出去,贴心关了门扇。 景宣帝洗净双手,将水渍擦拭干净。 云挽半倚在软榻上,见他朝自己走来,不由地坐正身体。 她抿了抿唇轻声细语道:“要不还是让钟嬷嬷来吧。” 明明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两人也没少荒唐,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云挽还是难以控制地感到羞赧,捂紧了衣襟领口。 景宣帝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很快唇角抿直,神色冷峻笃定道:“朕学会了,夫人信朕,绝不会弄疼夫人。” “夫人只管放心。” 云挽一听,更不放心了。 景宣帝却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缓缓屈膝坐在她身侧,单手揽住她的腰。 纤细的腰肢上覆着软肉,他轻轻摩挲。 腰间的痒意瞬间转移了云挽的注意力,顷刻间身前一凉,她下意识伸手去捂,却被挡下。 景宣帝收回她腰上的手,掌心扣住那只作势要挡的手,另一只捏着她的下衣摆递至她唇边。 “夫人,咬住了。” 冷空气与目光的刺激下,云挽胸前起伏得厉害,嘴唇里含住自己的衣摆,细颈后仰划出优美的弧度。 忽地一颤,她用力地抓住他的肩头,贝齿撕磨口中的衣料,脸颊耳根红得不成样子。 见状景宣帝停下手上的动作,“疼?” 云挽艰难摇头,不疼,但很难受。 早已享受过风月的成熟身躯素了数月,此刻被这般撩拨,很是不好受。 当然,此时难受的不止她一人,景宣帝前额浮现细汗,眉间隐忍。 十余次之后,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奶腥味,乳白的汁水展露眼前,如晨起的露水聚集到一定程度便缓缓流淌。 景宣帝眼神骤暗,喉结上下滚动。 “朕渴了,夫人也帮帮朕。” 话落他垂首含了上去。 咕咚咕咚。 大口吮吸与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夜晚格外清晰。 景宣帝似行走在烈日炎炎下多日的饿夫,对着眼前只属于他一人的甘露大肆享用。 女儿有数个专门喂养的奶娘,口粮充足。 因此和女儿抢口粮的事,根本不存在。 这些皆是他的。 甘露流入喉间,解了暂时的饥渴,景宣帝抬首: “夫人莫急,还有一侧。” ......... ------------ 第212章 【番外】养崽日常 小明阳五个月时开始长牙,被人逗笑后小嘴一咧,露出牙床上的两颗小米牙。 十个月时牙牙学语,模仿大人说话。 “阿娘,我回来了,妹妹呢?” 阿绥一回来,解下身上厚重的氅衣,同云挽打完招呼便寻找小明阳的身影。 小明阳正好睡醒,躺在摇床里抱着云挽缝制的小老虎自娱自乐,听到兄长的声音她的小肉腿在空中蹬来蹬去,咿咿呀呀不成调。 云挽捏了捏她裹得严实的肉腿,冲阿绥招手,“累了吧,快坐下歇会,小宝刚睡醒。” 快七岁的阿绥身量抽长,脸上奶腮微微褪去,有了小少年的轮廓,身姿挺拔,性子沉稳,看上去就比同龄的孩子可靠。 随着长大,阿绥要学习的东西越多,景宣帝处理朝政,面见大臣、谈论国事更是不避讳阿绥,时不时会询问他的意见看法。 年事已高的徐大儒不足以教授阿绥关于为君之道,因此景宣帝从朝中精挑细选了几位,成为阿绥的老师。 尽管需要学习的课业众多,阿绥却乐在其中,每日从外回来陪母亲和妹妹说话就是他最轻松期待的时刻。 阿绥坐在摇床旁,宫人打了热水给他净手。 婴孩娇弱,栖云宫上下不敢含糊,触碰小公主前必须用香荑子净手,免得将不干净的东西传给了小公主。 净了手又烘烤暖和,阿绥才伸手摸妹妹的软嫩脸蛋。 小明阳丢开怀里的布老虎,抱住他的手张嘴啃,不意外糊了阿绥一手的口水。 阿绥一点也不嫌弃,趁机检查了下她牙床,不意外看到了新冒出来的小米牙。 他溺爱夸赞:“小宝好棒,又长了一颗牙。” 长牙的年纪,牙床生痒,小明阳不喜欢咬磨牙棒,更喜欢抱着人的手啃。 当然,她也是很挑的,只啃爹娘和哥哥的手,其中最喜欢啃亲爹的手,因为皮糙肉厚耐啃,一点都不用担心啃伤,甚至还会引得亲爹哈哈大笑。 啃了一会儿兄长的手,小明阳无聊地松开,扭头看向云挽,小嘴里蹦出一个字: “拿!” 云挽好奇:“小宝要拿什么?” “拿!”小明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又喊了句。 云挽低头去看身上,胸前并无配饰。 倒是钟嬷嬷若有所思,迟疑道:“娘娘,小公主似乎是在喊您。” 她刚说完,小明阳又喊了声,“难!” 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挽,张着小嘴用力吐字。 阿绥恍然大悟:“阿娘,小宝是在喊娘!” 云挽绽放笑容,弯腰抱起女儿,语气期待:“小宝再喊一声娘?” 小明阳:“凉!” “是娘,不是凉,跟娘喊,娘—” 云挽一遍遍耐心纠正,小明眼终于喊对:“凉!娘!” 一声‘娘’喊得清脆大声,宛若天籁之音,夸耀的话不断落在小明阳身上。 “小宝好厉害!会喊娘了。” “小公主会说话了,真乃小仙童!” “小公主喊得可真好!” 这是个打哈欠都会被夸的年纪。 小明阳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不妨碍她学会喊娘后对着云挽一遍遍喊,细嫩的小奶音似裹着厚厚的蜜浆,甜得人发腻。 阿绥羡慕,握住妹妹的手温声引导:“小宝喊阿兄,来,阿~兄~” “啊啊~” “皇兄?”阿绥见她拗不过音,换了个称呼。 小明阳蹦出一个字:“兄!” 阿绥换言:“喊哥哥,哥哥?” 小明阳:“鸽!鸽!” “鸽鸽鸽!” 虽然喊得不标准,但身为兄长的阿绥已经很满意了。 妹妹先学会了喊哥哥,而不是父皇。 得知女儿会喊人了,景宣帝当即丢下奏折去了栖云宫,听小明阳喊人。 奏章可以晚些批,大不了磨练一下儿子,但女儿第一次说话喊人的机会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然而不管是‘父皇’还是‘阿爹’对初学说话的十个月婴儿来说发音都很难,最后景宣帝退而求其次,任由女儿喊自己‘呜哇’。 接下来的日子,小明阳说话越发利索,喜欢一个字喊人,譬如茯苓喊她‘苓~’,月牙喊‘牙~’,钟嬷嬷喊‘嬷~’,雨雪可爱的模样惹得人爱不释手。 同时还学会了走路,直到周岁后小明阳已经不需人搀扶便能走上数丈。 然而她也是个懒惰的宝宝,不喜下地走路,只喜欢由人抱着,尤其是老父亲景宣帝的怀里。 待在他怀里小明阳能看到最广阔的视野,景宣帝对这个小女儿向来百依百顺,平日里常抱着去四处,就连勤政殿也放置了小明阳的婴儿床。 以至于大臣们对于经常带着一身奶味去上朝的天子见怪不怪,一看就知不久前抱过小公主。 殿中,云挽命人搬开地上的椅凳和女儿的玩具,空出宽敞的地面。 她示意宫人把小明阳放下,接着招手:“小宝,来娘这儿。” 穿着虎头鞋的脚掌一落地,小明阳本能地蜷腿。 宫人下意识去搀扶,被云挽制止:“别动,让她自己走过来。” 云挽发现,她家小宝知道一旦她伸手要抱没人会拒绝后,就变得越发不爱下地,连站着都不肯。 她担心这样下去对女儿的腿骨生长不利,询问太医后决定当个严母,必须要求女儿每日下地走路。 没了搀扶的宫人,小明阳站在地上可怜巴巴看向云挽:“娘~” 这一声喊得人都心软了。 按捺住心软,云挽故意板起脸:“撒娇也没用,朝娘走过来。” 这小家伙一开口,没人能遭得住,否则她爹她哥哥的底线不会一步步降低。 钟嬷嬷和茯苓等人连忙垂下头,佯装看不见小公主水汪汪的大眼睛。 小明阳愣在原地,粉白的衣裳衬得她玉雪可爱,头顶扎着两个小啾啾,浑身香软。 “娘抱。”她伸出手,就是不肯走一步。耳 云挽坚持诱哄:“小宝乖,走过来娘就抱。” 小明阳瘪嘴:“小宝不乖。” 闻言一干人忍俊不禁,笑得双肩颤抖。 云挽无奈从榻上滑倒到地上,捂住胸口佯装难受,朝小明阳伸手:“哎呀,娘摔倒了,小宝快来扶娘!” 不远处的小明阳愣住,其余宫人配合云挽,惊慌道:“娘娘您怎么了?” 受眼前的画面与气氛影响,小明阳顿时慌了,以为娘亲真的摔倒了。 “娘!” 她抬起腿朝云挽的方向迈去,结果由于走得急,加上许久未下地走路,小步伐凌乱,走到一半便摔在了地上。 她坐在地上顿时嚎啕大哭,“娘——” 见状云挽和宫人哪里还顾得上演戏不演戏,当即冲了过去。 “有没有摔疼,让娘看看!”云挽慌忙检查孩子的手脚,确定无事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地上有厚重的地衣,小明阳坐在地上像颗粉团子,漂亮的小脸蛋此刻淌着泪水,看得人心疼。 云挽心生愧疚,伸手搂住女儿,轻声道歉:“是娘坏,吓到小宝了是不是?” 小明阳紧贴着娘亲,瓮声瓮气道:“娘不坏。” 说着伸手指向地板,“它坏!”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也去的快,哄好后小明阳也不哭了,与云挽相似的小脸气鼓鼓。 “是是是,地板坏。” “让父皇,砸!” “好好好,下次让你父皇教训这地板。” 云挽用柔软的帕子轻轻给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搽上香膏。 今日哭了一场,接下来几天小明阳越发黏着母亲,走哪都要跟着贴着。 好处是,小家伙不排斥下地走路了,甚至每日都要迈着步子噔噔噔绕着地衣走几圈,小短腿走得越发稳健。 这日小明阳完成今日的任务,撅着屁股趴在她的专属小毛毯上休息,小嘴巴咿咿呀呀自说自话。 云挽含笑随她去,说不定等玩累了就睡着了。 茯苓进殿传话:“娘娘,康贵人和几位娘娘求见。” 云挽点头,看了眼该趴为躺的女儿,笑着说:“带公主下去。” “不走!” 小明阳一听,从毯子上爬起来,抱住她的大腿,“娘,我不走!” 云挽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好吧,但待会儿娘有正事,恐怕不能陪你玩。” “我,陪娘!”小明阳雄赳赳道。 云挽把她抱到身边的位置,吩咐道:“让她们进来。” 片刻后,惠妃及康贵人等人进来,看到坐在软榻上歪歪扭扭的小明阳眼中顿时放光。 心中感慨:真想抱回去养啊。 云挽佯装没看到她们眼中的渴望,清了清嗓子问:“你们寻我有什么事吗?” 康贵人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见状惠妃开口:“我来帮她们说吧。” “她们想要自请出宫,但不敢去找圣上,便想来寻你拿主意。”她言简意赅道。 云挽愣怔:“出宫?” 有人起了头,康贵人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开口:“娘娘,咱们相识一场,您也知晓我的为人,便不同您兜圈子了。” 她看了眼其他人,低声道:“我们几个......的确自愿想出宫。” 对上云挽关切的眼神,康贵人心中一暖,继续解释:“我们自选秀进宫后便在这红墙深宫里待了十余年,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终有一天会在这儿....老死。” “娘娘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希望,以为陛下会重新踏进后宫,事实是我们想多了。” 她自嘲一笑,又似松了口气说:“如今我们算是没了争斗的心思,又听惠妃姐姐讲述在宫外的日子,于是心生向往。” “今日我们几个来并非是求娘娘答应我们的请求,只是想让娘娘参考一番,若可行我们便去向圣上请恩,不论成不成,绝不拖累娘娘。” 她言辞恳切道,不希望云挽误会,毕竟身为皇后去游说圣上同意其他妃子离宫,听上去倒像是为了皇后的私欲。 其他几人点头附和,“若娘娘觉得不妥,就当我们未提过。” 云挽没说什么,只问:“若出宫,你们去哪儿呢?” 康贵人抿唇笑:“娘娘放心,我们进宫前便有嫁妆傍身,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攒了不少体几钱,若家里人嫌我们丢人不肯接纳,我们便离家住,自立女户。” 她们之中不全是家在京城,有与父母关系和睦的,自然也有差的,又隔了十余年未同住一个屋檐,想来少不了嫌隙矛盾。 这些她们来前都想过了,也商量好了,大不了多花些钱买个宅子,远离京城,远离是非。 “这天底下总归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在宫里十余年,日子如一潭死水,云挽的进宫搅浑了这潭死水,原本居于高位有子嗣傍身的三妃一个不剩。 她们这些人的心气早已在日复一日中逐渐消磨,没有争斗的勇气,更清楚没有向上爬的意义。 她们原想得过且过,干脆就这样过完一生,可自从三皇子被封为安王,圣上赐下府邸后,惠妃周娴月以此名义在宫外住了一段时日后,肉眼可见地变了许多。 若要细说,便是那双从不正眼瞧人眼睛有了光,还有那张整日阴阳怪气到处拱火的嘴也消停了,说出的话顺耳许多。 总之,气色是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许多。 她们没有周娴月幸运,捞着个皇子傍身,想着与其后半辈子困在这深宫,不如为自己争取一把,反正最差的结果不过如此。 尤其是当看到抱着母亲的胳膊昏昏欲睡的小明阳,康贵人一众人越发想出宫了。 出了宫,即便她们没法婚嫁,可也能收养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养在身边打发时间,日子也算是有盼头了,好过在宫里每日抬头看着同样的天空,羡慕那些飞过的鸟儿。 云挽淡淡道:“你们的意思我会转达给圣上,但我不保证能成。” 毕竟自古以来并无妃嫔离宫先例,但想到一向喜欢开先例的男人,她心想这事或许能成。 康贵人一干人狂喜:“若此事能成,娘娘的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她们忽然出声,吓得打瞌睡的小明阳一个激灵,眼睛睁开一条缝,很快身体往前一栽,扎进云挽怀里呼呼大睡。 ------------ 第213章 【番外】遣散后宫 三日后,一道圣旨降下,在前朝后宫引起轩然大波。 景宣帝下令遣散后宫,有意者可自愿离宫,钱财俸禄及未打上宫印的首饰自行带走,另外赏赐金银田地作为补偿,婚嫁自由。 若有需要者,则能收到户部盖印的女户文书,受官府保护。 除此之外,原是规定二十五岁才能离宫的宫女,提前三年放宫,即二十二岁,如今已到年龄的宫女可自愿离宫。 这可是史无前例!不意外朝堂上因此事又引起了一波争论,最后被景宣帝以不出宫便出家的第二选择堵住悠悠众口,反对的大臣偃旗息鼓。 而对于康贵人等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她们没想到此事会这般顺利,且今后是真正的自由身了,再无皇家的烙印。 离宫前,康贵人一众人特意前来向云挽道谢。 褪去了繁重宫装珠钗的她们穿上了自己喜爱的衣裙,美得各有千秋。 “许久未穿成这样倒有些不自在了,也不知出去后会不会被人说成是半老徐娘扮嫩?” 说话的人低头扯了扯身上的衣裙,脸颊微红道。 康贵人冷哼:“那又如何?我爱怎么穿就怎么穿?谁敢说你上去就给他两耳光!” 其他人点头赞同。 她们既然敢决定离宫就做好了出去后面对流言蜚语的准备,何况她们早已不是什么天真好骗、脸皮薄的小姑娘。 她们也知这几日反对的人中便有她们家中的父兄,寒心的同时她们更坚定了出宫的心。 大不了出去住便是,反正她们手上都有女户官册和钱宅田地,只要头脑清醒擦亮眼,下半辈子足以继续锦衣玉食。 云挽:“若有人出言不逊你们只管教训,陛下说了一律以妄议皇室处置。” 几人应是。 时辰差不多了,康贵人等人拜别,眼眶微热:“今日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能相见,今后娘娘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捎信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云挽颔首,示意宫人将准备的金锭拿上来,分给她们:“这是我给你们备的,思来想去还是金银最实在,一点心意,收下吧。” “谢皇后娘娘!” 离宫的马车早已备好,送康贵人等人出宫。 云挽站在城墙上目送她们的马车离开宫门,回到寝殿问周娴月:“她们都走了,你会不会后悔?” 周娴月翻了个白眼:“我走了才后悔,以后谁陪你说话?” 她现在有钱有闲有地位,膝下养着皇子,自安王府邸建成后,她便常住宫外,偶尔进宫寻云挽谈天说地,好不快活,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 正巧小明阳睡醒,顶着一头炸毛一刻也等不了就来找云挽。 扑进母亲怀里后,她打了个哈欠,雪白的小脸红扑扑,煞是可爱。 周娴月看得手痒,望着小明阳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声音不自觉夹紧:“我若是出宫离京了,哪里还能见到咱们漂亮的明阳小宝是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明阳扭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忽地一笑:“姨~” 肉乎乎的奶膘随着她扭头晃动,眉眼弯弯似月牙,尽管一头炸毛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憨态可爱,瞬间击中了周娴月的心。 她迫不及待伸手,“好乖,让周姨抱抱!” 云挽捋了捋女儿的头发,征得小明阳同意后把她递给周娴月。 抱着浑身香软的肉团子,周娴月语气柔得不可思议,“小明阳,跟姨回安王府住怎么样?” 小明阳听到去其他地方,下意识看向云挽蹦出两个字:“娘去!” 意思是娘也要去。 周娴月摇头,“你娘不去,就咱们两个人。” 她叹了口气,关键是你娘同意,你父皇也不会同意的。 倒时遭受看冷眼只有自己。 小明阳反应很快,板着小脸说:“娘不去,我,不去!” “娘去,我就去!” 闻言云挽神色柔和,周娴月稀罕羡慕:“真是个小棉袄!” 虽然这话大逆不道,但她还是想说: 圣上命可真好! 美人在侧,一双仙童儿女。 她都忍不住嫉妒了。 待了一个多时辰,周娴月以回府三皇子用膳为由趁天黑前离宫。 这两年三皇子长身体,胃口一如既往的好,和他一起用膳周娴月都不自觉多吃半碗米饭。 ........ 云挽拿着小梳子亲自给女儿梳头时,景宣帝回来了。 打眼一瞧,顿时乐了,“朕的小公主怎么成了小狮子?” 炸毛的小明阳可不就像小狮子? 小明阳扭头反驳:“不是小吸几,我是,小脑斧!” 自从带她去了百兽园看了出生后几个月的小老虎后,小明阳便对老虎产生了喜爱。 两个大人相视一笑。 小明阳的发丝随了云挽,乌黑顺滑茂密,加上长短不一,时不时从指缝里溜走。 景宣帝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夫人,朕来吧。” “不行!” 门口传来阿绥急切的拒绝。 他丢下手里的书本,朝景宣帝微笑道:“父皇,给小宝梳头的事还是儿臣来吧。” 他对景宣帝给自己梳头的场景记忆犹新,他可不想妹妹的头发被扯断。 话罢,他一把夺走景宣帝手里的小梳子,坐下给妹梳头。 小明阳乖乖地靠在母亲怀里,由哥哥梳头,小短腿翘起搭在老父亲腿上,舒懒的样子像个小霸王。 阿绥给妹妹梳了两个丸子啾啾,不忘别上两朵绢花,炸毛的小明阳瞬间变得齐整。 景宣帝啧了声,还算满意。 他举起女儿架在肩头,带她骑了回大马。 早已适应各种高度的小明阳一点也不害怕,抓着老父亲的头发咯咯笑。 殿内欢声笑语,殿外江福盛无奈摇头。 许久未见过陛下动怒了。 ....... 小明阳三岁时,大齐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 景宣帝正式下旨,立阿绥为太子! 册封当日,艳阳高照,文武百官朝贺,声势浩大,场面盛大。 小明阳被打扮的精致可爱,被宫人抱着看着自家皇兄在簇拥下,身着储君冕服,受万人跪拜。 “皇兄厉害!”受场面渲染,她高兴地拍手,稚嫩的嗓音在庄严的场合显得格外突兀,却无一人皱眉制止。 毕竟小公主在两岁时便在众目睽睽下把龙椅当成了摇椅,趴在上面呼呼大睡了一个上午,圣上也未说什么。 似有所感,阿绥看了过来,朝妹妹笑了下。 大典结束后,小明阳趁着人多和宫人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转眼就甩开宫人一个人溜走了。 从小便是父母兄长的掌中宝,小明阳俨然已知她家不是一般大,而是格外大。 不仅大,还有许多屋子,这么多的屋子却只住了他们一家人。 从几个月前她便乐于带着宫人在皇宫里‘探险’,好奇那些从没去过的地方,然后发现稀奇古怪的事。 ........ “小翠,又去给那位送吃的?” 被称为小翠的宫女点头,手上提着个大食盒。 宫女啧啧建议道:“要我说你干脆别去了,或者一天送一餐得了,免得又遭那位的打骂。” 她一脸同情,自那位幽禁后不知换了多少送饭的宫人,每个送了一段时间都会花钱托关系换去了别的地方。 就拿现在的小翠来说,那位发起狂来直接抄起东西往她身上砸,如今小翠背上还有大片淤青,就是前几日被那位推倒撞在桌角上留下的。 小翠苦笑,她又何尝不想换份活呢?可谁让她只是个被家里人卖进宫的末等宫人,没有背景没有钱,这份差事才落到她头上,也只能任劳任怨干着这份苦差。 说着她忍不住看了眼小翠手上的食盒,“我看那位的膳食里还有肉,不如你自己吃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主子终归是主子,即便是被幽禁的废太子伙食也比他们这些低等宫人吃得好,餐餐有肉。 小翠听懂她的意思忙摇头,这种逾矩的事她干不来,何况万一被发现说不定命都没了。 见状对方不由失望,心道活该小翠原先的差事被人顶包,怪她自己不知变通。 她懒得再说什么,扭脸走了。 小翠也没心思和她多说,提着食盒继续朝前走。 忽地余光瞥见路边的花丛晃动,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她瞬间警惕:“谁?” “谁在那儿?” 在她心神忐忑之下,花丛摆动,接着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是个小女孩。 小翠顿住,望着她那精致的脸蛋,以及腰上的玉牌,瞬间震惊:“小、小公主?” 她没见过传说中的明阳小公主,却认得这块玉牌,因为她进宫后司仪嬷嬷特意叮嘱过,何况今日是四殿下立为太子的大喜之日,能满宫跑且打扮华贵的小姑娘有且仅有一位。 那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小明阳点头,从花丛里蹦跳出来,顺带拍了拍身上黏的草屑。 “小翠?”她仰头眨着大眼睛喊。 小翠受宠若惊:“公主认识奴婢?” 小明阳摇头,“不认识。” 她听刚才那个宫人喊的。 她背着手看向对方手上的食盒,结合方才听到的对话,歪头好奇问:“小翠,你要去给谁送饭?” 她听了个大概,主要意思却听懂了,小翠要去给一个很可怕的人送饭。 小翠被萌得心一跳,但也不敢多言,只含糊道:“呃,是一位主子。” “主子?住在哪里的主子?我见过吗?” 小明阳追问,家里还有她没见过的人? 小翠不敢撒谎,“您没见过,在永章宫。” 永章宫? 还有她没去过的地方? 小明阳瞬间起了好奇,“我也想去送饭,小翠你带我一起吧。” 她很自然地伸手抓住小翠的衣袖,示意对方带上自己。 小翠闻言脸发白,赶忙摇头解释:“公主这恐怕不行,那里很危险,没有陛下娘娘的吩咐奴婢不敢擅作主张。” “您是一个人出来的吗?奴婢带您回去好不好?” 她试图哄道。 小明阳摇头:“不好,想跟你一块去送饭。” 小翠欲哭无泪:“公主........” 见她态度坚决,小翠咬牙道:“那奴婢带您去吧。” 嘴上说着带小明阳去永章宫,实际上带她朝着去后宫的方向去。 小明阳不认路,一路上很高兴。 直到来到前朝与后宫的交界处,远处有人过来,拦下小翠,出声质问:“你带公主去哪儿?” 察觉到对方的警惕,小翠连忙解释:“这位大人,奴婢本欲前往永章宫给那位送膳,路上遇到小公主........” 她将前因后果向来人解释,见对方脸色稍缓,小翠最后道:“无奈之下,奴婢只好将公主往这边领,希望能遇上前来寻公主的人。” 小明阳这下听懂了,她被看起来老实的小翠骗了! 她气鼓鼓地叉腰,同时看清了来人,咦了声:“你是皇兄的老师陆太傅?” 对上她清澈的眼眸,陆元铎颔首,神色变柔:“是。” 他看了眼小翠,“你去吧,我差人去向陛下知会一声。” 小翠松了口气,“谢大人。” 小明阳眼睁睁地看着她想送的饭离自己而去,不太高兴。 陆元铎弯腰,眼中含笑问:“公主身边的宫人呢?” 小明阳抬了抬下巴,“躲猫猫不见了,我故意甩开的!” 瞧她骄傲的小模样,陆元铎一时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兴许要挨揍了。 一如当年她的几个兄长。 “公主为何要去永章宫?”他试探问,担心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小明阳叉腰:“没去过,想去看看。” 陆元铎:“那儿没什么好看的,那里面的人脾气不好,发起疯来会揍小孩,尤其是像公主这般乖巧漂亮的孩子。” 回想起不久前听到宫女的话,小明阳脸上露出一丝害怕,“这、这么可怕?” “父皇能不能打赢那里面的人?” 这个问题,陆元铎犹豫了下还是没回答,他深知孩童的秉性,只要解释了,便会有无数的问题。 他抬头佯装看天,转移话题:“时辰不早了,陛下和娘娘该着急了,臣送您回去。” ------------ 第214章 【番外】扬州之行 “不回!” 小明阳想也不想地拒绝,转过身背着手气势汹汹地迈开腿就要走。 她还没玩够呢。 然而小短腿迈了好一会儿,仍在原地。 小明阳扭头瞪着揪住自己衣领的陆元铎,“大胆!” 竟敢阻止她前行! 陆元铎低头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膝盖上一点的小家伙,想了想还是没收回捏住后衣领的手,免得小家伙仰头重心不稳往后倒。 “嗯,臣大胆。” 目光正好对上他腰上系着的玉佩,小明阳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 陆元铎:“公主喜欢这块玉?” 小明阳点头眨眼道:“好看。” 陆元铎利落扯下玉佩,递给她:“那送给公主了。” 环形玉佩比成人手心略小一圈,但对三岁的小明阳来说却是一只手握不住,只能勉强抓住绳结。 见状陆元铎蹲下,将玉佩系在她腰上,不忘继续道:“公主甩开宫人独自跑出来,不出臣所料,您若再不回去的话,恐怕以后便出不来了。” 话落,远处便隐约传来宫人悠远的声音:“公主!公主!” 小明阳小脸顿时浮现一丝心虚,伸出胳膊眼巴巴道:“我累了,要抱。” 陆元铎叹息一声,旋即弯腰抱起娇气的小公主。 三岁的小公主比她兄长三岁时轻得多,抱在手上如同一团棉花。 垂眸望着与她母亲相似的眉眼,陆元铎无奈中透着宠溺。 小家伙长得像她,脾气却不像。 忽地脸上一阵生疼,只见小明阳不知何时揪住自己的髯须扯了下,很快咻地一下收回了手,干巴巴找补说:“太傅有胡子,我父皇就没有。” “父皇看起来比太傅年轻。” 闻言一顿,陆元铎云淡风轻解释:“陛下比臣年纪大上一岁,只是未蓄须,因此看起来比臣年轻几分。” 他留须是为了显得稳重威严,不惧老相,但她父皇可就不一定了。 ........ 两刻钟后,陆元铎送小明阳到紫宸殿。 候在殿门前来回踱步等消息的江福盛看到两人,如释重负地迎了上去:“老奴的小公主唷,您去哪儿了?” 小明阳拍拍陆元铎的肩头,对方把她放下。 站在台阶上,小明阳看了眼大殿的方向,小声问:“江公公,父皇母后在里面吗?” 江福盛弯腰甩了甩拂尘,笑得和蔼可亲:“是啊,陛下和娘娘得知公主您不见了,着急的唷~” 眨了下眨眼,小明阳后知后觉开始不安,又问:“那皇兄在吗?” 江福盛点头,“自然,太子殿下也在。” 闻言小明阳微微舒了口气,她往上踏了两节青阶,回头又倒回来拉住陆元铎:“太傅也去,帮忙向父皇母后解释。” 有外人在,父皇母后肯定会有所顾忌。 江福盛嘴角微抽,这可不兴帮啊,说不定越帮越忙。 陛下可不愿意陆太傅出现在娘娘面前。 陆元铎自然心知肚明,他默了默准备开口拒绝:“公主........” “小宝!” 清润急切的声音传来,云挽从殿内出来,顺阶而下,目之所及全是女儿,“你去哪儿了?怎么一身乱糟糟的?” 不说衣裳上东一块灰尘西一片草屑,就连精心梳好的发髻也东一撮西一缕,原本两朵对称的珠花,此刻只剩一朵。 意识到自己的调皮惹得母亲担忧,小明阳低头对了对食指笑小声道:“我躲猫猫躲得有一点点远了。” 还一点点远?知道玩文字游戏了。 云挽又气又笑。 陆元铎只看了一眼便垂眸,掩盖住眸底的克制与隐忍,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静候在一旁。 景宣帝稍后片刻赶来,锐眸微眯:“陆卿怎在此处?” 确认孩子安然无虞后,云挽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人。 发现是陆元铎后,她诧异了一瞬。 陆元铎躬身解释:“臣路上偶遇公主,想来陛下和娘娘眼下定为公主着急,便亲自送公主而来。” 他将经过解释了一遍,景宣帝浓眉微蹙,旋即舒展,淡淡应声:“劳烦爱卿了。” 陆元铎:“举手之劳,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微臣告退。” 他敛眸退下,将一切情愫压至心底最深处,恢复成人前那个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陆太傅。 他此生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心辅助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 紫宸殿内,小明阳揣着手抬眼觑板着脸的云挽,“娘!阿娘!母后,小宝错了。” 她试探性地迈出一小步,接收到父兄鼓励的眼神后,咻得一下冲到云挽面前往她怀里钻: “小宝再也不敢丢下宫人一个人跑了,小宝知错了,您原谅我吧娘?” 见母亲没有拒绝,她伸手搂住云挽的脖子,撅着小嘴就是一顿亲,小奶音黏糊糊:“要不娘您罚我吧?娘我好喜欢您呀~” 云挽险些破功,努力抿直唇角,哼了声:“娘可不敢罚你,免得你父皇和皇兄心疼。” 闻言父子俩面面相觑。 “不心疼不心疼!小宝听娘的!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明阳摇头,软乎乎的奶膘贴在她脸上蹭啊蹭,嘴里不停说着甜言蜜语。 女儿撒起娇来腻死人不偿命,云挽那点子气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性子随了谁,只要她开口,就能哄得人晕头转向,恨不得为她掏心掏肺。 在云挽扛不住之际,景宣帝适时开口:“夫人,明阳还小,打手心就免了,要不罚点其他的?” 阿绥看了他一眼。 景宣帝昂首挺胸,神色坦然。 皮糙肉厚的小子和细皮嫩肉的女儿怎么能一样? 女儿瘪个小嘴他都心疼得不行。 阿绥无言,理了理妹妹散乱的头发,神色温和道:“阿娘,要不就罚小宝三天不能吃零嘴长长记性?” 妹妹嘴馋,这个惩罚在他看来已经很严重了。 小明阳却张开五根肉乎乎手指:“五天!娘罚我五天不能吃糕糕好不好?” 她自知今日犯了错,决定自己多罚自己两天,主要得让娘看到她真心悔过的诚意。 小明阳下巴贴在云挽胸前,扬起粉嘟嘟的脸蛋卖乖。 云挽挑眉,故作严厉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嗯!”小明阳点头发誓:“我绝不偷吃!” 最多把藏起来的糖果蜜饯偷偷拿出来看一看。 殊不知云挽早已看穿她的鬼心思,回头就让人把女儿藏零嘴的匣子掏空了。 这会儿小家伙还嘻嘻笑,“娘!娘!小宝最喜欢娘了!” 云挽托住她的腰免得她掉下去,手心却摸到块冰冰凉的东西,她拿出一看,发现是块环形玉佩。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疑惑问:“这块玉哪儿来的?” 云挽确定这不是女儿的东西。 小明阳:“陆太傅的,好看,他送给我了。” 一天经历了太多,此刻她昏昏欲睡,看了眼玉佩把它推给云挽,小手一挥,豪横道:“娘喜欢吗?送给娘!” 另一只大手却更快一步夺走:“朕看这玉不错,小宝不如送给父皇?” 景宣帝从不对女儿摆脸色,眉眼含笑。 小明阳勉强睁开眼睛,“好叭,那就送给父皇了,您要好好保管哦。” 景宣帝颔首,笑意不达眼底:“嗯,父皇一定。” 阿绥:他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几日后,景宣帝下令永章宫彻底闭宫,不得随意进出,送膳的宫人只需将膳食放在指定位置,毋须进入。 掖庭宫耳房,茯苓前来时,小翠正坐在床前忍着痛为自己揉开肩头的淤青。 她没钱买药酒,只能生揉,将淤青揉开。 听到皇后娘娘身边的茯苓姑姑找自己,她不敢怠慢连忙整理好衣裳出去。 此时不少人好奇围观,为首点头哈腰的人正是管辖她的嬷嬷。 茯苓目光落在面前瘦弱的女孩身上,“你就是小翠?” 小翠紧张点头。 茯苓直接说明来意:“栖云宫缺个洒扫的小宫女,你愿意去吗?” 闻言小翠震惊,旋即点头:“愿意!奴婢愿意!” 茯苓微微颔首,递给她一瓶药酒:“拿去用,养好伤后带上你的包袱去栖云宫当值。” 走近时,她低声说道:“多亏小公主特意在娘娘面前提过你,你那日做得也很好,没有真带小公主去那处。” 小翠心头一震,立即领悟:“奴婢此生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茯苓满意,是个聪明人。 其他人眼红不已,小翠这是因祸得福,要飞上枝头了。 ........ 白驹过隙,日月如流。 景宣二十五年,自北方戎人战败后,其最大的部落主动归顺大齐,两族贸易往来频繁,大齐国泰民安,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恰逢阿绥十六岁,景宣帝有意磨练儿子,便在开春三月,阿绥过完生辰后下旨宣布南下巡查,特令太子监国。 且在圣旨颁布后当日,便携云挽乘上了下扬州的官船,徒留阿绥捧着圣旨险些咬碎了牙。 小德子,如今太子身边的德公公笑着道:“殿下,陛下临行前已将未批的奏折放置于御案,您伸手便能批阅。” 阿绥看也没看那堆奏折,“小宝呢?怎么这两日都未见她?又去宫外玩了?” 十岁的小明阳已经不满足待在皇宫,经常跑宫外找人玩耍。 德公公低头小声道:“小公主此刻恐怕已在陛下娘娘所乘的船上。” “这是公主留给您的信条。” 他赶紧从袖中掏出小明阳留下的信条。 阿绥摊开一看,只见纸上洋洋洒洒写道—— 兄长安心监国,待妹归来为你讲述江南风土人情! 小宝留,嘻。 想起古灵精怪的妹妹,阿绥无奈失笑。 将信条仔细折好,存入桌案上的竹筒里,不忘吩咐: “去给阿娘和父皇传话,就说小宝不见了。” 若不提醒,指望一心和阿娘过二人世界的父皇发现小宝偷偷跟去了,那恐怕得等到小宝自个儿憋不住出现在两人面前。 如此一来,便不知要耽搁几日,小宝吃苦不说,阿娘也要跟着心疼后怕。 他已经看透了,父皇年纪越大,对阿娘的占有欲便越强。 ....... 南下运河上,偌大恢弘的官船行驶在江面上,官船总共三层,如庞然大物般,里外已被乔装打扮的禁军把守。 官船未禁止载物与商客,唯有第三层任何人不得出入,敏锐者猜测这条船上应当有大人物。 至于是这大人物有多大,他们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能断定此船很安全。 三楼中央的厢房,云挽靠在男人挺阔的胸膛上,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夭桃秾李的面容上神色恬淡。 景宣帝抚摸她的侧脸,柔声问:“还困么?” 云挽摇头:“不困了。” 刚上船的前两日,云挽不大适应江面,昏昏沉沉睡了两日,今日才恢复精神。 “阔别多年,不知扬州现下是何光景?”她叹息道。 种种原因,即便身为皇后,这些年云挽也未寻到合适的机会回一趟扬州,常在计划临行前突生变故。 起初云挽还会感到失落,后来便想通了。 若次次被其他事耽搁,说明当下不是出行的最佳时机。 景宣帝一下下抚弄她的发丝,嗓音慵懒道:“有夫人在,便是最好的光景。” 云挽嗔怪,这人越来越会油嘴滑舌了。 “也不知把他们兄妹俩留在京城会不会闹?” 她托腮望着江面风光,没有孩子在身边,清静不少,倒有些不适应了。 景宣帝:“夫人放心,阿绥不会闹,小宝闹了阿绥会哄好。” 思及两个孩子,云挽不满:“夫君也真是,阿绥才十六岁,贸然接下如此重的担子,待归京指不定清瘦许多。” 景宣帝却道:“夫人,当年朕十六岁时已在阵前杀敌,后接下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也才十八岁,咱儿子算是幸运了。” 他没说的是,若不是前两年被戎人的事耽搁,阿绥十四岁时自己就想让他监国了。 “他是太子,总要经受历练。” “如今他年少,朕也正值壮年富有余力,他解决不了的朕尚有精力为他兜底。” 云挽听出他在夸自己,索性顺着他:“是是是,还是夫君思虑深远,阿绥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不管男人年纪多大,总是喜欢听心爱妻子的夸赞。 扑簌簌—— 白色鸽子扑棱着翅膀由远及近,最后盘旋一圈停在窗边的原木杆上。 景宣帝伸手解开白鸽腿上的信条,随口轻笑道:“咱儿子的信,这才几日,这小子该不会就想念我们了吧?” 展开信纸,看清上方内容的瞬间,他脸色骤变。 ------------ 第215章 【番外】假如舅舅没有死 云挽也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顿时呼吸一滞,“小宝不见了?” 她声音夹杂着颤抖,面色发白。 “小宝怎么会突然不见?”云挽抓住他的胳膊,语气焦灼:“阿绥还说了什么?京城找遍了吗?” 一想到女儿可能遭遇不测,她眼前阵阵发黑。 涉及儿女的安危,她没法不担心。 景宣帝若有所思:“夫人先莫急,阿绥只说了小宝不在宫里,其他未说。” “照咱儿子的性子,若未确保小宝的安危,是不会只传信这一句话,由此说来,小宝或许并非失踪,极有可能是在某个地方躲起来了。” 倘若女儿真失踪了,玄龙卫早已送来消息。 闻言云挽逐渐冷静下来,“夫君的意思是小宝偷偷跟着我们来了,现在指不定就在这船上?” 越想越有可能,她松了口气。 景宣帝颔首,他家明阳胆子大着呢。 两人起身,出了屋子正好遇上手上端着食盘,行径鬼祟的侍女。 见到两人,她下意识遮掩,发现无处可藏便站在原地垂头忐忑道:“老爷夫人。” 扫了眼木盘上的糕点瓜果,云挽面上不动声色:“给小宝的?她人在哪?” 知晓小主子行径暴露,侍女不敢隐瞒,如实告知:“小姐在尽头那间厢房。” 她指了一个方向。 云挽和景宣帝径直走向那间屋子,推开门绕到屏风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家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女儿。 亲眼看到人,两人总算是放下心来。 熟睡的明阳一无所觉,翻了个身继续睡,露出脸上的睡印子。 十岁的明阳初具少女雏形,五官精致,身量抽条,雪白的脸颊婴儿肥稍稍褪去。 云挽坐在床沿上,伸手给她掖被角,掌心轻轻摸了摸明阳的脸,眉眼低垂温柔。 她就说临行前这小家伙怎么这么乖巧听话没闹腾,原来是早有鬼主意,偷偷跟上了船,竟还说服了宫人替她遮掩。 真应了那句话,孩子静悄悄,指定要作妖。 在船上偷偷摸摸这两日,看来没吃好,小脸都瘦了。 睡梦中的明阳闻到了娘亲的味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娘.....有虫子咬我。” 她钻进云挽的怀里撒娇。 云挽没好气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语气却透着宠溺,“该,要不是你哥传信给我和你爹,你是不是打算憋在这屋子里不出门了?” 明阳嘿嘿笑,“我想着要是没人发现,等快到了扬州再给您和爹爹一个惊喜。” 景宣帝轻哼,“还惊喜?惊吓差不多。” 明阳撅嘴反驳:“谁让您偷偷带走娘,女儿也想去扬州玩,反正我来都来了,您不能把我送回去!” 转头她央求云挽:“娘~让女儿跟着你们好不好?我发誓绝不打扰您和爹爹独处!” 她双手合十,水汪汪地看着两人。 云挽与景宣帝相视一眼,俱从中看到了无奈。 “娘看看,哪儿被虫子咬了?” 明阳伸出胳膊给她看,“这儿,还有这儿。” 云挽给她涂药,景宣帝不忘吩咐侍女:“去把我和夫人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让厨房做些小姐爱吃的送上来。” 虽与原先的计划有出入,但女儿都跟来了他也不欲再送人回京,就当是多了个小尾巴。 ........ 官船抵达扬州时已是四月,正是草长莺飞、欣欣向荣的时节。 扬州城内的丰水巷,那空置多年的岑家老宅不日前住进了一家三口,男俊女靓女儿俏,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瞧着像是京都来的,一时间成了附近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家三口正是云挽一家,他们住的宅子正是岑家祖传的老宅,云挽小时候在舅舅家住的地方。 这些年岑远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仕途亨通,除却外放了几年,其余便在京城,极少回老家扬州,只让人将老宅与祖坟里外重新修缮了一番。 几十载未回,丰水巷仍是丰水巷,变化如翻天覆地。 “只有巷子外那条河和那棵柳树我还能认出来。”云挽坐在马车上感慨道。 旋即她笑道:“不过,这就足够了。” 毕竟这可是几十年光阴。 景宣帝轻拍她的肩头,无声安抚。 明阳靠在母亲肩头,好奇问:“外祖母和舅公是什么样的人?” 她知道他们现在要去郊外扫墓,此刻坐在马车上兴致勃勃。 或者说,自来了扬州明阳便整日乐呵呵,显然陌生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有趣。 云挽柔声开口:“他们啊,是很好很好的长辈.......” 她循着记忆,捡了几件印象深刻的事讲述给女儿听。 一旁景宣帝展颜默默倾听。 许是扫墓勾起了云挽诸多对亲人的记忆,当晚她竟梦到了多年前,舅舅还未逝世时—— ........ 景宣八年,陆家三子病入膏肓,大夫断定仅有一月时日。 消息传至扬州,岑舅舅岑卓当即与家人商量后买了船票,准备次日启程北上入京,待外甥女婿一死,便接回外甥女。 不想当夜突染风寒,岑卓旧疾复发,病情来势汹汹,就在全扬州的大夫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提议岑家准备后事时,岑卓的病却突然痊愈了。 病一好,岑卓当即重新买船票赶往京城,待他顺利入京,经过一番打听便得知陆国公府的三公子于昨日逝世。 岑卓抹了风尘仆仆的脸,心道总算是赶上了,随即找了家客栈住下,寻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外甥女联系。 七日后,陆三公子出殡日,唢呐锣鼓声震天。 苦涩药味不散的屋子里却静若闻息,云挽身着缟素,独自坐在妆奁前,周身寒意彻骨。 她抱膝蜷缩,脑海中盘旋着不久前亲耳听到婆母竟想杀她为丈夫殉葬的话。 冰冷无情的对话一遍遍在脑海中重复,云挽心中恨意渐生。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自救,最好彻底摆脱陆家。 下定决心,云挽一改消沉,振作起来。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舅舅来京的消息。 ------------ 第216章 【番外】假如舅舅没有死2 紫宸殿,熏香燃尽,最后一缕息烟自香兽口中吐出,散得无影无踪。 宫人小心翼翼揭开香盖,添香时余光瞥见单手支撑,闭眸浅睡却气势不减的男子。 倏尔那双浓眉微皱,吓得宫人手一抖,香盖直直落下,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音。 眼皮微动,男人缓缓睁眼,凤眸展露,乌黑深邃的眼中厉光闪过,眉宇间隐隐透着不耐。 见状宫人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身体抖如筛糠:“陛下饶命,奴婢不是故意扰您清静!” 太阳穴似尖锥猛扎,头疼欲裂,景宣帝眸底闪过暴戾。 底下宫人心生绝望,静静等待死亡的命令降临。 忽而一缕幽香钻入鼻尖,景宣帝伸手径直从袖中掏出一方罗帕,放至鼻下轻嗅,直到脑中尖锐的刺痛渐渐消失,他眸底回归平静。 “下去,让江福盛滚进来。”他眼帘未动,冷声吩咐。 “是是,奴婢这就去!” 宫人如释重负,连爬带滚出了大殿,找到御前总管江公公。 江福盛闻讯赶来,匆匆入殿,“陛下有何吩咐?” 景宣帝沉着脸吩咐:“去查查那日进宫的女眷中,可有名字中带有.......” 他垂眸视线落在手上的青色罗帕下方角落的纹样,指腹摩挲,脑海中莫名浮现一个字。 “云。” “去查查带有云字的。” 景宣帝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只是一觉醒来便有了这样的念头。 若那个女人不在宫里,那就在宫外。 他倒要看看,对方是谁?为何能解他的头疾?若心怀不轨,他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江福盛虽满腹疑惑,还是应声:“是,奴才记下了,这就是去办。” “不急。” 头疼稍缓,景宣帝将帕子重新纳入怀中,随口问:“近日宫外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江福盛思忖片刻,灵光一闪:“呃......倒是有一桩。” “陆国公的幼弟陆三公子重病去世,陆家老太太企图让儿媳为儿子殉葬,竟在白宴上下毒毒杀儿媳!” “死了吗?” 景宣帝执杯喝了个口茶,语气淡漠。 江福盛摇头:“并未,说来也是陆三夫人命大躲了过去,事后拿了断婚书随舅舅回扬州了。” 景宣帝淡淡嗯了声,兴致缺缺。 是真的命大凑巧躲过,还是其他,他懒得追问。 江福盛含笑:“说来也巧,那陆三夫人便姓云,据说容貌倾城,与陆三公子伉俪情深,夫妻恩爱,可惜老太太犯糊涂,竟起了这毒念头。” “否则以二人的情意,云夫人说不定会自愿为丈夫守节守身。” “哦。” 景宣帝不以为意,显然对臣子的家事不感兴趣。 他挥挥手,“下去吧。” 江福盛见状,便不再继续讲述,转头去追查主子生辰那日赴宴,且名中带有‘云’字的京城女眷。 这一查,却令人瞠目结舌。 两日后,江福盛战战兢兢地将一份资料呈给景宣帝。 听完他的叙述,景宣帝凤眸渐眯,语气变得危险:“你是说,那日近朕之身的女人便是陆家新丧夫的小寡妇?” 迅速擦了下额头的汗,江福盛点头:“奴才不敢断言,但十有八九是。” “这是云夫人平日里用过的帕子,她未带走,其余皆被陆家下人拿去烧了,唯剩这一条。” 他从袖中掏出一条帕子双手呈上。 盯着帕子上如出一辙的图案,还有那若有似无已经变淡的幽香,景宣帝心里有了数。 他眸色幽深,晦暗难辨。 良久后,他启唇:“仔细说说她和陆家的事。” 江福盛赶忙将查到的一字不落地详细告知。 景宣帝低声轻喃:“也就是说,她身边无人知晓那晚的事?她也未与人透露只字?” 毕竟与除自己丈夫之外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对女子来说可谓是毁灭性打击,足以打上红杏出墙的污名,性子脆弱些的指不定便自尽了。 陆家小寡妇既未寻死觅活,又未声张透露,说明她只当那是场意外,甚至想要当做从未发生,于是借下毒之事离开京城去了扬州。 “如此看来,什么伉俪情深也不过如此。”他扯唇冷嗤。 江福盛愣了下,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句话酸溜溜的? “那陛下,咱们还要继续查吗?要不要拦下云夫人,捉来对质?” “不查了,一个女人而已。” 景宣帝微微抬颌,眉眼间透着倨傲与从容:“让玄龙卫停手,此事就当从未发生。” 既然对方和设计他的人不相干,又急着同他撇清关系,他堂堂天子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 一个女人而已。 景宣帝不放在心上,不当一回事。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越发烦躁,不得劲儿。 午夜梦回,总是重现竹林阁楼那一晚。 女人柔软的腰肢,满身的馥郁芳香,如泣如诉的娇啼.......仿佛触手可及。 可一伸手,便化为泡沫浮影,消失不见。 子夜,从梦中醒来,景宣帝气息粗重,浑身僵硬地生疼。 他垂眸扫了眼身下的昂然挺立,脸色骤黑。 “江福盛!” 骤然惊醒的江公公扶了扶帽子连忙出现,“陛下有何吩咐?” 景宣帝抿唇冷言:“朕要沐浴!” 宫人很快备好了热水,景宣帝踏入水中,浓眉紧蹙:“水烫了。” 江福盛挥手示意宫人添冷水,不忘心中腹诽: 不是水烫,是您身烫、心烫、处处烫。 添到近乎冷水,景宣帝展臂靠在浴池壁上。 一闭眼,仿佛便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眼前浮现她若隐若现看不清真容的面庞。 他动了动唇:“寡妇之身,你觉得朕该给她什么位分?” 江福盛迟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不等开口,耳畔传来主子的声音:“罢了,滚出去。” “........” 一个女人而已,他不该被其左右。 如是想道,景宣帝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连脸都不知是何模样的女人。 一晃半月而过,午间小憩,景宣帝再次梦见了那个叫云挽的小寡妇。 梦里她背对着自己,语气雀跃说: 她要嫁人了! ------------ 第217章 【番外】假如舅舅没有死3 “七爷,那位便是云夫人。”侍从打扮的江福盛低声禀告道。 起初他还真以为江南情况危急,主子这才亲自前来巡查,等到了江南,一下船他便随着主子快马加鞭来了此处。 待得知丰水巷便在附近时,他才恍然大悟。 什么贩私盐铸私币暗中巡查,分明都是借口! 景宣帝嗯了声,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淡青色身影。 他当然知晓她就是那个叫云挽的小寡妇,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确认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叫嚣着,迫使他停下来去找她。 这些日子梦里的人有了清晰的面孔,化为实容。 景宣帝看着远处的小寡妇尝完石榴后眉眼弯起,顺手喂给身旁的丫鬟,笑着问她甜不甜? 喉结滚动,他静静凝视。 正欲离开之际,他注意到有几个酒囊饭袋看着小寡妇的方向蠢蠢欲动,眼神顿时凌厉。 ...... 买完石榴,云挽带着丫鬟春叶准备回去,然而没走两步便迎面对上几个人。 为首的男子锦衣华服,身形肥硕,动起来如同行走的水桶左右晃动,脚步虚浮,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 对气味敏感,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脂粉气,云挽皱眉掩鼻,下意识往旁边躲。 锦衣男子笑眯眯伸手:“美人请留步。” 云挽不欲理会,佯装未闻继续往前走,结果被男子的奴仆拦下。 春叶暗道不好,她认得这人,是扬州城内有名的纨绔,喜好美色,干过不少当街调戏女子,强抢民女的事。 因为有亲戚在京城当大官,背景雄厚,郡守也拿他没办法,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挽自然也看出来者不善,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面上冷淡道:“让开。” 美人就是美人,冷着脸也是极美的。 这扬州城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美人? 锦衣男子脸上浮现痴迷,一双眼睛色迷迷地打量云挽,即便看出她是嫁过人的妇人也不觉可惜。 有夫之妇,他又不是没玩过。 他理了理衣襟,露出一个自以为俊俏潇洒的笑容,抬手作揖:“在下张丘——啊!” 一张口,他胸口便遭受猛击,肥硕的身体如虾般弓身飞出一丈之外,狠狠地砸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手下奴仆大惊失色:“少爷!” “少爷您没事吧?!” 两人扶起男子,其余人警惕地看向罪魁祸首,语气恶狠狠:“你是何人?你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是谁?我家少爷可是京城李大人的小舅子!” “你敢伤他,我家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踹人的正是景宣帝,此刻他稳坐马背上,居高临下目光睥睨,眼神中透着不屑。 由下人搀扶勉强站起来的张丘一张脸惨白,气若游丝,指尖颤抖地指着马背上的景宣帝: “你、你好大的胆子!有种报上名来!小爷不会放过你!” 景宣帝随意扫了一眼,“聒噪。” “拖下去。” 哗啦啦,护卫打扮的羽林军利落地将几人堵了嘴,卸了手脚拖走。 街上围观的百姓见祸害被收拾,一时间拍手称快,同时对这些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唯有云挽,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大脑瞬间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对上景宣帝投来的视线,云挽连忙低下头,语气保持镇定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奴家感激不尽,无奈家中还有急事,有缘再谢先告辞了!” 她欠身道完谢,拉着春叶匆匆离开。 未错过她见到自己时眼底的慌乱,景宣帝勾唇,笃定小寡妇认出自己了。 望着她似有猛兽追赶的慌促背影,他微微挑眉。 余光注意到旁边的石榴,他开口:“这些,全要了。” 江福盛命人把两筐石榴搬上马车,回头就见自家主子骑马离开,急忙问:“主子您去哪儿?” “送石榴。” ........ 回到家,关上门,云挽还是止不住慌乱,既有对遇上纨绔的后怕,也有对景宣帝的忽然出现。 他怎么会在扬州? 脑海中浮现今日马背之人的脸,与那晚意乱情迷的模糊面孔渐渐重叠,云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许只是巧合,他应当没有认出自己吧? 困意袭来,她渐渐睡去。 待云挽醒来,春叶说有人送了两筐新鲜的石榴过来,问她要不要收下? 有人送石榴? 云挽满腹疑惑去了门口,待看到门外换了身衣裳但依旧是那张脸的男人,顿时转身。 男人却已经发现了她,“好巧,这位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无法离去,云挽只好微笑寒暄:“今日幸得公子出手相救,只是不知公子怎知我家在这儿?前来又所为何事?” 她眼中透着探究。 春叶见两人有话说,便下去了。 景宣帝直勾勾地盯着她,“确有一事想求证,唯有夫人能解惑。” 闻言云挽心口一沉,生出不祥的预感,“我与公子素不相识........” “夫人不请我进去一坐?”景宣帝朝里看了眼,打断她的话。 云挽顿了下,不动声色地堵在门口,委婉拒绝:“寒舍简陋,怕是不便,请见谅。” 她只想快快打发了这尊大佛。 见状景宣帝冷笑,直言道:“夫人既已认出了朕,何必装作陌生人?” 手指倏地收紧,云挽低头:“我、不知您在说什么。” 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景宣帝索性掏出了罗帕,“这是夫人那夜留下的,夫人还要继续装作——” 他目光一顿,脸色骤变,“你怀孕了?!谁的?陆三的?” “还是你又成亲了?” 景宣帝死死地盯着云挽微微凸起的腰腹,难以置信。 云挽下意识抬袖遮掩,垂眼掩下慌乱,语气冷淡:“这与您无关。” 她不清楚本该在京城皇宫的帝王为何会出现在扬州,并且看样子显然已经知道那晚的人是自己。 景宣帝不语,周身萦绕着低气压。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质问:“你是谁?堵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岑远舟听闻自家表妹在街上遇到了纨绔便心生不妙,匆匆赶了回来。 结果一回到家就看到堵在自家大门口的男人,瞧着人高马大不好惹的样子,他顿生警惕,以为又是什么觊觎他家表妹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岑远舟当即一个用力肘击推开对方,进入自家大门,他把云挽护在身后,“表妹别怕,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 随后从门后抄起一把扫帚指向景宣帝:“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快退出去!” 见他如此维护,景宣帝狭眸微眯,看向云挽:“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你成亲的人就是他?” 云挽还未回答,岑远舟凶道:“是又如何?我劝你速速离去,莫要再纠缠我家人,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景宣帝扫了眼面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清瘦小白脸,目露不屑:“对我不客气?就凭你?” 岑远舟横眉冷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就凭我!” “表哥.......”云挽扯了扯他的袖子,怕对面的男人感到冒犯,对表哥不利。 岑远舟回头低声安抚:“表妹别怕,表哥今日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不会让他动你分毫!” 说完他死死地盯着景宣帝,手上扫帚往前送了几寸,“你想动我表妹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而且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你个登徒子!” 云挽看得心惊胆战,看向景宣帝的目光透着祈求。 “呵。” 连命都愿意为她豁出去,自己倒成了棒打鸳鸯之人,像个笑话。 景宣帝面若寒霜,转身离去。 见人走了,岑远舟赶紧关上门,丢下扫帚,呼了口气。 刚才那男人看着就是个练家子,自己还真打不过对方,幸好对方识相。 他转身叮嘱云挽,“表妹,这些天你就不要出去了,爹娘不在家有人敲门你别开知道吗?” 心里寻思该买条会咬人的大黄狗来,见到这种不轨之人就扑上去咬。 云挽胡乱点头,心道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接下来几日,岑家风平浪静,门口未再出现陌生人,云挽这才松了口气。 ....... 扬州城内某处奢华的宅子,江福盛看着地上去而复返的两筐石榴,又觑了眼主子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主子,这些石榴该如何处置?” 景宣帝扯唇,“拿去喂狗!” “啊?” 江福盛迷茫,可是狗不吃石榴啊? “那云夫人?” “莫要再让我听到这个女人。” 江福盛忙不迭点头。 他其实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主子去了一趟丰水巷回来脸色难看得要吃人,但他不敢问。 不过他明白无怪乎和那位云夫人有关。 正巧手下来报,“主子,人已经抓住了,关在地牢。” 景宣帝面无表情:“用尽任何手段撬开他们的嘴,我要听到有用消息。” 原还想与那些人慢慢周旋的景宣帝,此刻只想速战速决,尽快回京。 扬州水土,如这儿的六月梅雨般令人不喜。 不出十日,私盐私币一事彻底解决,背后之人被一网打尽,景宣帝启程准备回京。 临行前,江福盛气喘吁吁进来:“主子!奴才有大事禀报!” 景宣帝冷冷地看着他。 这狗奴才越发胆大了,这些天不知去哪里鬼混,整天不见人影,等回京就赏他三十大板。 莫名地,江福盛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道:“主子,奴才打听到云、云夫人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且街坊邻居并未听过岑家有成婚的喜事!” 而云挽从京城回到扬州才一个多月,所以她腹中的孩子不可能是她表哥的。 景宣帝表情微微变化。 江福盛继续道:“奴才还查到,陆家三公子半年前便重病卧榻,时常昏迷。” 神色一顿,景宣帝眼中划过一道亮光:“你的意思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朕的?” 江福盛狂点头。 再抬头,他的主子大步离去。 他愣住,“主子您去哪儿?” 景宣帝大笑,“看朕的女人和孩子。” 江福盛按捺不住好奇心,抬腿跟了上去。 ------------ 第218章 【番外】假如舅舅没有死4 没过几日,岑家院子隔壁空置已久的宅子被人买了下来,收拾了两日搬进了不少家用器具,看样子卖家要在此久住。 清早,云挽听到林秀对隔壁新住进来的人家感到好奇,自家院门便敲响了。 云挽:“舅母,我去看看吧。” 自上回在街上遇到纨绔后,这段时间云挽就没再出过门,只能在院子里散散步,晒晒香料。 拿下门拴拉开门扇,一张俊美刚毅的脸庞映入眼帘。 “夫人晨安。”景宣帝望着她打招呼。 看到他云挽意外又不意外,“您....怎么这么早?” 她记得他住的地方距离丰水巷骑马也要小半个时辰。 景宣帝看了眼隔壁,微微挑眉。 目光捕捉到隔壁宅子门口的江福盛,云挽了然:“买下隔壁宅子的人是您?” 景宣帝勾唇:“夫人不愿去我那儿住,我便只好来夫人这儿了。” 确认云挽肚子里的种是自己的后,他便推迟了回京的行程。 他是希望云挽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安心养胎,至少那儿宅子比这儿大,环境比这人美,可云挽不愿意,她只想和亲人待在一起。 于是景宣帝退而求其次,选择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阿挽,是谁呀?” 见云挽迟迟不回,林秀朝外喊了声。 巷子里人来人往,云挽索性让开身,“您进来说话。” 与第一次不同,这次是她主动相邀,景宣帝抬腿迈过门槛,昂然大步地进了院子,不忘搀扶双身子的云挽。 林秀:“是祁也啊。” 对这个外甥女肚子里孩子的亲爹,她态度不热络也不故意冷落。 反正阿挽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对她来说不重要。 扶着云挽坐在木椅上,见林秀在搬东西他主动上前:“舅母,我来帮你搭把手。” 林秀没有拒绝。 得知隔壁宅子的主人如今是他,她微微惊讶。 景宣帝含笑彬彬有礼道:“今后要叨扰舅舅舅母了。” 见状,岑远舟翻了个白眼。 不出半月,丰水巷的住户都知道岑家隔壁搬进了一户人家,其主人是个年轻俊美,身形高大的男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长得人模人样,贵气十足,一看便是出身富贵,结果却独独青睐岑家的小寡妇,看起来还上赶着当人肚子里孩子的后爹。 “陛下,您不必如此的。” 云挽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回京城,偏要挤在这狭小的巷子里。 如果说他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孩子都尚未出生,并且还不知是男是女呢,何况这人也不是没有孩子。 云挽巴不得他赶紧回去,孩子留给自己。 “腿长在朕的身上,朕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景宣帝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寡妇心里在想什么,指不定在憋什么坏水,驱赶自己离开呢。 可他既已知放不下,选择留下来,便不会让她如愿,更不会让她有另嫁他人的机会。 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崽呢。 舀了勺肉糜粥,他轻轻喂至她嘴边,“张嘴,再喝一口。” 头一回被男子喂食,云挽发赧,耳根子滚烫。 知晓自己不吃,这人不会罢休,云挽只好张口含下。 景宣帝亦是第一次伺候女人,倒体会到了几分乐趣。 ........ 秋去冬来,云挽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身子也变得笨重。 好消息便是从怀孕至今,那些寻常妇人或多或少的妊娠症状,譬如孕吐、贪食、浮肿等,在云挽身上从未出现过。 这几个月来,林秀用景宣帝送来的食材变着法地给云挽做好吃的,以至于她的气色好得不可思议,令人艳羡。 寒冬腊月,一家人过了个热闹喜庆的年,元宵一过,岑远舟便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 他如今是全家的希望,将来的顶梁柱,心中充满了对科考及第、封侯拜相的渴望。 而景宣帝虽在扬州待了数月,却也并非整日得空,同样有要事在身。 但平日里只要有空,他必是要来陪云挽,美其名曰履行身为孩子父亲的职责。 云挽知晓他这是借口,因为父亲的职责对身份高贵的他来说毫无威慑力。 不过他愿意来,云挽那也不可能赶人,渐渐地,他们似乎习惯了彼此在身边。 即便双方各自有事做,只需默默在一旁互不干扰便是。 窗外雪停了,景宣帝伸手将她半搂在怀中,掌心抚摸她隆起的腰身,动作轻柔。 “过几日我需回京一趟,给你留了人手在隔壁,有事直接吩咐他们。” 闻着她身上的馥郁芳香,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痴迷。 云挽低头嗯了声,面上浮现淡淡的犹豫。 纠结片刻,她还是迟疑问:“.......那您还回来吗?” “自然。”景宣帝想也不想点头,“咱儿子出世前朕一定赶回来。” 云挽眉头舒展,旋即抿唇说:“您若是忙不回也没关系——” 她话还未说完,男人便打断:“夫人放心,朕一定会赶回来迎接咱们儿子的出生。” 闻言云挽微微撇嘴:“您怎就笃定是男孩?万一是女孩呢?” 捕捉到她的小表情,景宣帝弯唇:“朕梦见的,夫人给朕生了个大胖小子。” 闻言云挽纳闷,她怎么就没梦见过?胎梦不是向来是母亲做的吗? ......... 云挽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陆家人,没想到景宣帝离开的半月后,陆家来人,为首的正是陆家管家。 看样子便来者不善。 对方见到云挽,目光在她肚子上停留片刻,态度很是恭敬:“三夫人,老奴是奉老太太和家主之命前来。” 云挽神色冷淡:“我早已不是你们陆家的三夫人。” 她没有错过管家的眼神,心中猜测他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管家笑吟吟道:“您虽然不是陆家的三夫人,可肚子里怀的却是陆家的血脉,三公子的子嗣。” “实不相瞒,老奴今日前来便是接您回京。” 自打陆老太意图杀害儿媳妇的事在京城传开后,陆家名声一落千丈。 原本有意把女儿嫁到陆家的人家纷纷安下了心思。 闻言云挽目露警惕与厌恶:“我肚子里的孩子与陆家无关。” 管家以为她是在说气话,不以为意,毕竟这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明显是离开陆家前便有了,不是他们三公子的还能是谁的? 正因如此,扬州的消息传至京城后,陆家才派了管家前来,以示重视和强硬的态度。 管家继续道:“老奴知您心里有气,但关乎陆家血脉之事,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婆子上前准备强行带走云挽。 他们知道云挽快生了,并不准备真的带人回京,而是带去陆家的私宅,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回京城。 在他们的计划中,云挽已不是陆家妇了,留在扬州也无妨,只要把孩子带回去即可。 然而云挽怎么会让他们碰到自己,当即高喊:“来人!” 她一声令下,隐藏在隔壁宅子里的侍卫哗啦啦现身,将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景宣帝离开前留给云挽的人手,各个武艺精湛,精挑细选,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为首的侍卫握刀开口:“夫人有何吩咐?” 云挽冷着脸,扫了眼管家:“他们欲对我行不轨,将他们赶走。” 陆家的管家被这一幕唬住了,表情错愕,不明白这些看起来训练有素的人为何会听命一个寡妇? 然而不等他想通,他以及他带来的人被打了出去,接着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 三月初,风和日丽的午后,云挽窝在软榻上做针线活,弯腰之际腹部骤痛,身下一片湿漉。 云挽发动了。 岑家宅院上下忙成一团。 运河码头,从京城顺流而下的船只一靠岸,风尘仆仆的男人便下船跨上备好的马匹,朝着丰水巷的方向疾驰。 一下马听到院子里传出的痛呼,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接着脚下如生风般来到产房前,语气焦灼: “舅母,阿挽她怎么样了?” 见他匆匆赶来,林秀松了口气,“还在生,不过放心,阿挽她胎位很正,请的是扬州城内最好的稳婆,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一道洪亮的啼哭响彻云霄。 景宣帝再也按捺不住,推门而入,来到床榻前,轻声呼喊:“阿挽,夫人!” 彼时云挽尚有余力,还未睡过去,听到他的声音努力地睁开眼,动了动唇,未发出声。 景宣帝看着似从水里捞出,气若游丝的女人,心口一阵钝痛,宛若锥棱狠刺。 “抱歉,是我来晚了。”他嗓子发紧,声音低沉沙哑,透着浓浓的情愫。 瞥见他眼中的愧疚,云挽愣了下,旋即缓缓摇了下头,嗓音柔和:“不怪您,您没有食言。” 闻言景宣帝越发不是滋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放,神情夹杂着愧疚。 云挽:“男孩还是女孩?我想看看孩子。” “是男孩。” 正好产婆把孩子清洗干净抱了过来,云挽瞄了眼,倏尔笑了起来。 是个一出生就白白嫩嫩的孩子。 景宣帝不敢触碰巴掌大小似奶猫的儿子,扭头柔声询问云挽:“夫人给他取个名?” 云挽颔首,缓缓道:“绥,只愿他此生平安康健,一生顺遂。” ....... 天光骤现,云挽从梦中醒来。 一睁眼,便对上男人幽怨深重的目光。 云挽不解,投以疑惑。 景宣帝长臂一揽,垂首埋在她颈窝处,语气沉闷:“为夫梦见夫人不仅忘了我,还怀着我的孩子就要嫁给别的野男人。” 一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他便气得浑身疼。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因为梦,云挽无奈失笑:“您也说了是梦,做不得真。” 都一把年纪,几个孩子父亲的男人,怎么还越来越幼稚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眼尾淡淡的皱纹,轻轻摩挲抚平。 景宣帝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幽幽开口:“为夫还是不喜岑远舟。” 云挽:“表哥何时又惹到您了?” “他不敢。” 景宣帝冷哼了声:“但他在梦里敢,敢抄起扫帚驱赶我,不自量力!” 他冷笑。 不管在哪里,这位表兄都是副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模样。 一家三口在扬州城待了近半年,几乎将江南都游玩了个遍。 明阳还记得自己的承诺,绝不干扰父母的二人世界,因此整日往外跑。 景宣帝拨给她一队禁军以护安全,明阳知晓自身安危的重要,且她已经习惯身边跟着一堆人。 因而为了玩遍扬州城,明阳每日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游街逛店,每从一家店铺出来绝不空手,岑家的宅院更是堆满了从外买回来的物件。 大到家具橱柜,小到吃穿玩乐,应有尽有,明阳也玩得不亦乐乎。 不久扬州城便流传着这样的消息:京城来了有着雄厚背景的女纨绔,整日游街扫店,出手豪横,极为败家。 若是被明阳知晓她如今成了极为败家的女纨绔,势必要大喊一声‘冤枉’。 天知道她购置的所有东西里,有近大半是要送去京城的。 除却送给还在皇宫里操劳国事的兄长外,还有三皇兄、裴表兄、周姨、姑母、好友.......其中仅有小部分是买给自己的。 至于为何断定明阳家世深厚,盖因上一任太守之子对明阳见色起意,试图调戏,结果被明阳狠狠地甩了一鞭子。 对方叫嚣着他爹是太守,要明阳好看。 明阳当即又甩了他一鞭子,冷笑道:“我爹还是皇帝呢!” 事后众人观望着女纨绔的下场,结果等来的不是她好看,而是太守玩忽职守,私吞饷银被革职后全家流放的消息。 此后,扬州城贵圈见了明阳无不是客气恭敬。 半年后,告别扬州的好友,一家三口归京。 明阳望着壮阔的江面,窝在母亲怀里问:“娘,爹爹给我取的封号有什么含义吗?” “自然有。” 云挽颔首,轻抚女儿的秀发温声道: “日月之明,朝出之阳,便是我们的女儿。” ------------ 第219章 【番外】平行世界—养成系1 嘉泰二十年,云挽过完六十六岁寿辰后身子骨便再也支撑不住,卧病在榻,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床榻前,已是祖父祖母年纪的阿绥明阳哭成了泪人,苦苦哀求娘亲别离开他们。 望着一双儿女,云挽微微含笑,艰难抬手为他们拭去眼泪,“乖孩子,不哭。” 闻言两人更是如三岁孩童般嚎啕大哭。 云挽无奈,转眸看向身前紧紧握住自己手的男人,柔声道:“夫君,人有生老病死,别怪他们。” 他们指的是一众太医,她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顶多是苟延残喘些时日罢了。 只是云挽不愿。 双鬓斑白,眼眶血红的景宣帝望着她不语,他想说不答应,想说她要是敢死,他就下令杀了所有太医。 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留不住他心爱的妻子,他的夫人。 同床共枕白首不离几十载,云挽却知道他答应了。 柔软冰凉的手抚在他侧脸上,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落入她的掌心,弥留之际,云挽望着他的双眼道: “夫君,我下辈子还想遇见你。” 她这一生,前二十余年有甜有苦,自遇见他后,被他视若珍宝,余生皆是甜。 云挽不后悔遇见他。 感受着她生命的流逝,景宣帝双目赤红,眼泪夺眶:“吾亦是。” 闻言,云挽合上了双眼,唇角染着恬淡的微笑。 丧钟响彻云霄,皇宫内外哭声震天。 三个月后,开启大齐景泰盛世的太上皇于栖云宫驾崩,帝后合葬。 阿绥和明阳却知晓,在母亲去世后,父皇便心存死志。 只是为了操办母亲的后事,亲自布置皇陵才弥留了三个月,直到确定皇陵的每一处都符合母亲生前的喜好,没有任何纰漏。 ......... 一道金钟响起,龙榻之上的男人猛然睁开,脱口而出便是‘夫人!’。 殿内药味苦涩浓重,守在榻边的太监浑身一个激灵,旋即喜出望外:“陛下您醒了?!” 看清眼前人,景宣帝狠狠皱眉,“江福盛?” 他记得这狗奴才是走在他和夫人前头的,难道是死而复生?还变年轻了? 江福盛狂点头,“是奴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陛下醒来后周身的气势越发威严骇人。 景宣帝没空理会他在想什么,四下观望寻找最在意的人:“夫人呢?” “夫人?”江福盛愣怔,年轻似白面馒头的脸上流露出困惑:“什么夫人?陛下您还尚未娶妻纳妃呐!” 闻言景宣帝惊愕,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手心带着厚厚的茧子,却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 除此之外,他能感受到自己是在一具年轻的身体里,有种旺盛的生命与力量,如他年轻时那般。 景宣帝顿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问江福盛:“今夕是何年?” 江福盛:“陛下,现下是景宣元年,三个月前先帝驾崩,奸佞篡位,您率军入京,手刃奸佞,顺势御极,您忘了吗?” 想到一觉醒来陛下可能失忆的结果,他吓得欲哭无泪。 景宣帝睨他一眼,语气淡漠冷酷:“朕自然没忘,只是头有些疼,眼下是什么情形?” 他没有错过殿内飘散的药味,又观这奴才紧张的模样,定然是自己出了事。 见状江福盛松了口气,如实回复:“三日前您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太医用尽了各种法子,您都仅是昏睡状态,没有任何病症。” 景宣帝这下确认了,夫人寿终正寝后他便一心跟着去,没想到一睁眼回到了他十八岁初登基的这年。 只是他印象中并无昏迷三日这回事,因此这或许便是契机? 姑且称之为死后重生,那是不是意味着夫人也是如此? 可一想到夫人足足比自己小了八岁,此刻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说不定还在扬州,顿时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 他按捺住想要立即见到夫人的心,冷静吩咐:“去宣了尘大师进宫。” 那时夫人死后,为了确保夫人能投个好胎,他找来大齐有名的得道高僧了尘为其诵经,因而有了几分交集。 若夫人也回来了,他需要提前筹谋,为夫人扫去一切阻碍,迎接她的到来。 江福盛迟疑:“陛下,听闻了尘大师不日便下山了,不知去向。” 自主子忽然昏迷后,他便联想到些鬼怪作祟之事,命人去了寻了尘大师,结果对方提前下山了,正好错过。 话音刚落,有宫人来报:“陛下,宫外有一名自称是了尘的佛僧求见!” 江福盛愣了下,随之狂喜:“快请进来!陛下正要寻他!” ........ 不知两人聊了什么,次日景宣帝便宣布取消选秀之事。 究其原因便是他身上煞气缠身,几日前的昏迷便是煞气发作的结果。 了尘大师批言,若想消除煞气,便不宜近女色,需修身养性,并寻一有贵重命格的福星之人伴其左右,助其除去煞气。 大臣们半信半疑,潜意识里并不信,也不甘心失去送家中女儿入宫为妃的大好机会,因此不少人提出反对,表示陛下不大选,可以小选一番。 景宣帝未表态,只是在朝堂上,众目睽睽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昏了过去。 这一昏,便是七日。 在此期间,驻扎在京城周围的大军严阵以待,稍有风吹草动便一并拿下,期间扫除了不少逆贼党羽,朝中反对最激烈的几人下了大狱。 雷霆手段,无人置喙。 景宣帝再‘醒来’,朝中风气肃然一清,纷纷寻找起所谓的“福星之女”。 只是他们根据大师给出的条件找了一通,也未在京城找到此女,让人不禁怀疑这世上当真有此人吗?莫不是陛下被诓骗了吧? 江福盛亦是纳闷。 直到几日后玄龙卫传来消息,他大喜过望,连忙禀报:“陛下!您的福星找到了!正是云侍郎从扬州回来的大女儿!” 景宣帝故作讶然,“当真有此女?” 江福盛头点如捣蒜,“千真万确!与大师所言分毫不差!” 闻言景宣帝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备马车,去瞧瞧朕的小福星!” ....... 京城云府。 一道娇喝打破了饭间食不语的沉寂。 “她凭什么坐在我的位置?” 云诗玥怒视云挽的方向,满脸委屈:“爹娘,那是我的位置!凭什么她一回来就霸占了我的位置啊?” “玥儿不得无礼,她是你姐姐,是云家的嫡女。” 云夫人喝斥,话中却并无多少责怪。 云诗玥越发不满,索性搁下筷子愤懑道:“我也是云家的嫡女啊,我还是她的妹妹,她为什么不让着我?” 尤其是这个姐姐一回来就夺走了她云家嫡长女的身份,云诗玥讨厌云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一辈子待在扬州?为什么要回来? 坐在主位的云父皱眉,“诗玥,不许胡闹。” 云诗玥不可思议:“爹爹我哪有胡闹?以往那个位置都是我坐的,现在换个位置我根本吃不下!” 云父被她吵的头疼,但女儿的娇纵又是自己宠出来的,无奈只能看向云挽:“挽儿,你妹妹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被惯坏了,要不便让让她?” 从始至终对云诗玥的不满吵闹无动于衷的云挽抬头,语气冷淡:“又不是我惯坏的,我为什么要让她?” 闻言云父眉头皱的更厉害,“你是姐姐,让让她又何妨?” 云挽:“这个家既然不欢迎女儿,父亲又何必接我回来?舅舅舅母便从来不会让我受委屈。” 自从昨日回到云府,十岁的云挽便能感觉到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欢迎自己的。 同样,她也不喜欢这个家。 从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她便讨厌这个家里的一切。 云父沉下脸,语气不悦:“你姓云,是我云家的女儿,总待在扬州像什么话?说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云家养不起一个女儿。” 一旁云诗玥幸灾乐祸,至于桌上其他人,则垂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见状云挽眼中闪过厌烦,她撂下筷子,转头看向云诗玥,面无表情说:“既然如此,这个位置便还给你。” 说完她起身离开饭桌,走向门口。 身后云父呵斥:“你去哪里?” 云挽:“不吃了!” 云父:“反了天了!这像什么话?” 正欲训斥,管家步履匆匆进来,在云父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骤变。 ...... 云挽离开后,满腹委屈涌上心头。 她想回扬州了,她想舅舅舅母了。 她讨厌这里,父亲让她让着云诗玥,可凭什么?自己也就比她大两岁而已,为什么不是妹妹礼让姐姐? 越想越委屈,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云挽越走越快,以至于没有看清前方,与来人撞了个满怀,身体被弹得往后倒。 “哪里来的小哭包?” 肩头被扶住,头顶传来低沉悦耳的嗓音。 云挽抬头,发现此人极高,自己后退一步才看清他的脸,发现是个长相很俊美的男子。 “对不起,你是谁?”她愣愣地看着对方,脸上挂着泪珠。 闻言景宣帝微怔,旋即眼中浮现一抹戏谑:“朕是大齐皇帝。” 云挽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 看出她的确不认识自己,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景宣帝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 他兀自摇头,心里早有准备的事不是么? 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周,伸手想替她擦泪又生生止住,景宣帝递给她一方帕子,“谁欺负你了?” 云挽没有接,抬手随意抹了把脸,语气硬梆梆:“与你无关。” 十岁刚从扬州回来的云挽有着明显的小脾气,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婴儿肥,微微有些圆润,头上梳着两把兔子发髻,上面别着漂亮的珠花。 景宣帝挑眉,十岁的夫人像个小炮仗,然而受了委屈却只能跑开。 他不由想起女儿明阳十岁时,自信张扬,无法无天,谁都不敢惹她,也没人敢给她委屈受,更遑论掉眼泪了。 原来夫人年少时是这般。 心脏蓦然生疼。 云挽心里感到奇怪,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看起来仿佛认识自己,看向自己的眼睛似乎很心疼? 但她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人,于是微微蹙眉道:“可以让开么?我要走了。” “挽儿不得无礼!” 匆匆赶来的云父听到她的话,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厉声喝斥。 景宣帝抬头看向来人,目光不悦。 云父心头一紧,忙带着家人躬身行礼:“不知陛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 “起来吧。” 景宣帝语气淡淡。 云挽愣怔,仰头看着他,眼中难以置信。 他真的是皇帝? 对上她震惊的目光,景宣帝眉眼柔和。 这厢云父心下惶恐,主动开口:“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陛下请随臣上座。” 景宣帝摆手拒绝:“不必,朕今日是来接人的。” 云父心头一跳,疑惑问:“敢问陛下来接何人?” 景宣帝:“朕的福星,便在爱卿府上,对方正是你的女儿。” “福星?” 云父瞬间想起了尘大师的批言,想起近日京城各家暗地里不断寻找传说中福星之女的行径。 不成想,对方竟在自己家里?还是自己的女儿? 云父按捺住激动的心,小心翼翼问:“微臣有四个女儿,不知陛下的福星是臣的哪个女儿?” 得知眼前的人竟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圣上,对方寻找的福星就在他们云家,云夫人和云诗玥心跳如雷。 虽然云诗玥只有八岁,但她却懂得其中利害关系,如果自己便是那个福星,岂不是一朝飞上枝头,地位大涨? 云父:“管家,去把三小姐和四小姐喊来!” 景宣帝:“不必了,朕已找到。” 闻言云诗玥狂喜,圣上口中的福星女一定是自己了! 除了自己,这府里还有谁配称为福星? 景宣帝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她便是朕要寻找的福星。” 他侧头,看向一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圣上口中的福星竟是刚从扬州回来的云挽! 云诗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是她?她是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 第220章 【番外】平行世界—养成系2 景宣帝一个眼风扫过去,她剩余的话被卡在嗓子里。 云父冷汗直流,疾声训斥:“诗玥不得无礼!快向你姐姐道歉!” 眼前的帝王虽年轻,但雷霆手段无人不晓,他生怕二女儿触怒这位足以称得上铁血的天子。 云诗玥面色涨红,仍不肯低头,道歉的话一个字吐不出。 景宣帝未理会这对父女,而是低头问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方才就是她欺负了你?害你掉了眼泪?” 他口中的她是指谁,不言而喻。 云挽抿了抿小嘴,不说话却默认了。 景宣帝:“她欺负你,你去欺负回来。” 欺负回来? 云挽表情微微愣了下,扭头看了眼神情惊愕的父亲和云诗玥,脸上闪过迟疑。 该怎么欺负回来? 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景宣帝抚摸她的发顶,不经意间在兔子耳朵发髻上捏了捏,语气淡淡告诉她:“她对你出言不逊,你便掌她的嘴,让她长长记性。” 云父心惊:“陛下,小女年纪尚小——” 景宣帝:“再啰嗦,就不是几道掌掴的事了。” 他语气冰凉,不怒自威。 云父战战兢兢,不敢再求情。 在景宣帝眼神的鼓励下,云挽上前对着被宫人按住的云诗玥上去便是一巴掌。 “啪!” 一巴掌下去,云诗玥脸颊骤红。 云挽板着脸说:“这巴掌是因你不敬我娘亲。” “啪!”接着又是一巴掌。 “这巴掌是替我自己出气。” 打完两巴掌,看着片刻前在饭桌上刁难自己的同父异母妹妹模样凄惨,云挽解气。 景宣帝挑眉:“不打了?” 云挽摇头,对上面前父亲和继母难看的脸色,她后退半步站在他身旁,像寻求庇护的小兽。 “手打疼了?朕瞧瞧。” 景宣帝执起来她的手,果然看到手心充血泛红,无奈又心疼。 云挽咻地缩回手背在身后,小声嘟囔:“不疼。” 见状景宣帝轻笑一声,好面子的小丫头。 笑意微敛,再抬眸眼底只剩冷然,“既如此,剩下的便记着。” “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只管欺负回去,万事有朕担着,听明白了吗?” 他知晓因丧母之故,他家夫人年少无人可依,受过不少苦楚,明明是自己家,过得却似寄人篱下。 既然上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便不会再让夫人再受半分委屈。 云挽似懂非懂地点头,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有人给自己撑腰了。 景宣帝:“云卿今后若仍教女无方,朕不介意让人替你教。” 话落,他牵起云挽的手往外走,“走吧,朕的小福星。” 他生了一双大长腿,一步抵得上十岁小姑娘的三步,尽管他已经刻意放慢脚步,云挽仍跟得吃力。 察觉到小姑娘气喘吁吁,景宣帝停下脚步等她。 云挽仰头小脸红扑扑问:“我们去哪儿?” 景宣帝弯腰给她擦拭额头的汗,勾唇道:“你是朕的福星,自然是跟朕回宫。” 云挽不清楚福星是怎么回事,但看云诗玥方才的窃喜,猜测应该是好事。 “那我以后还能出来吗?”她问。 见她未露出排斥,景宣帝笑意加深:“自然,你想出宫便出宫,以后不会有人像今天那般欺负你。” 云挽眨了眨眼,忽然唇角扬起淡淡的笑,看的景宣帝手痒,很想捏了一捏她腮边的软肉。 奇怪的,明知眼前的人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皇帝,云挽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怕他,仿佛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 坐在奢华的马车上,云挽格外安静。 见她不说话,景宣帝主动开口:“怎么不说话?” 他以为是紧张,没想到她却道:“饿,没有力气说话。” 话音刚落,云挽的肚子传来咕咕叫,羞得她连忙捂住肚子,耳根子煞红。 扑哧一声笑,景宣帝忍俊不禁。 对上小姑娘投来的控诉,他硬生生止住笑容,发现出来得匆忙,马车上竟未备吃的。 忽地闻到一阵甜香,景宣帝朝外吩咐:“去,买份酥油栗子糕。” 宫人很快把东西买来,云挽剥开油纸尝了口,浓郁香甜占占据口腔。 因为饿她忍不住一口吞下,口齿不清道:“这家的栗子糕我小时候吃过!” 忍住笑递给她一杯热茶,景宣帝故作好奇:“小时候?有多小?” 努力思考片刻,云挽张开四根手指说:“大概四岁吧,娘亲买的。” “后来娘亲去世,就没人给我买了。” 说者语气轻松,听者却很不是滋味。 景宣帝:“以后想吃朕让人给你买。” 或者,他可以寻思着把五香斋的厨子召进宫,天天给她做。 不对。 他瞧着面前一脸稚气的小姑娘,心道小孩不能吃太多甜食。 思索间,眼前多了一抹黄色。 “陛下吃吗?”云挽捏着软乎乎的糕点,小心地送至他嘴边,眼含期待。 想也不想,景宣帝一口吞下。 果然,他家夫人从小就贴心。 “莫要吃太多,回去用膳。”他不忘叮嘱。 “哦。”云挽乖乖放下刚拿起的栗子糕,坐姿端正,只是一双眼睛仍黏在桌上,眨啊眨的,惹人心疼。 见状景宣帝默了默,叹了口气道:“罢了,最后再吃一块。” “只能一块。”他强调。 云挽眼眸一亮,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谢陛下!” 景宣帝一脸无奈。 ....... 紫宸殿,景宣帝牵着小姑娘进殿,所到之处宫人目露好奇,心想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福星之女?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姑娘。 景宣帝望着众人,直接宣布云挽的身份:“这是朕的福星,你们喊她云姑娘即可,今后你们伺候她便如伺候朕一般,不得怠慢!” 他扫视众人,语气冷凝。 宫人:“奴婢/奴才领命!” 云挽望着恢宏大气的宫殿,被乌泱泱的宫人喊‘云姑娘’,心里竟没有一丝不自在,甚至还有莫名的熟悉感,可明明她也是第一次进宫。 惦记着他家小姑娘还饿着肚子,景宣帝宣膳。 片刻后,宫人如流水般布膳,江福盛笑呵呵道:“陛下,云姑娘,这些都是新来的扬州厨子做的。” 景宣帝嗯了声,示意云挽:“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望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云挽点头:“喜欢。” 每一道菜都是她喜欢的。 实际上,的确都是按照她的口味做的。 对她的喜好,景宣帝了如指掌。 尤其是小姑娘才从扬州回来,自然更喜欢扬州菜。 他含笑手执象牙箸夹起一块鱼肉,仔细挑完刺后放进云挽碗中。 鱼腹没有细骨,但他还是不放心,挑刺的动作已深入骨髓。 看到自家陛下亲自为小姑娘挑鱼刺,一旁的江福盛震惊不已。 这一顿,是云挽自离开扬州后吃过的最饱最安心的饭。 没有人为难她。 用完膳,景宣帝带她前去偏殿。 推开门扇,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殿内的样貌映入眼帘,云挽愣在原地。 只因殿内的一切布置从颜色、样式、位置等皆是她喜欢的,谁见了都知这是女儿家的闺房。 鲜亮又华丽。 “这是给我住的吗?”她回头问道,神色不可思议。 景宣帝颔首,“喜欢吗?” 云挽进去转悠了一圈,最后脚步轻快地回到他面前,稚嫩的脸庞上满是高兴:“喜欢,谢谢陛下!” 这屋子一看便是费了心思布置的,她怎么会不喜欢。 云挽拨了拨桌案上的狸奴摆件,眉眼弯弯露出娇憨的笑容。 终是没忍住,景宣帝伸手捏了捏她的肉腮。 手感果真如想象中那般好。 这是夫人十岁时的模样,他心中升起无限怜爱。 男女七岁不同席,但看着眼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子,云挽生不出排斥,于是便任由他捏自己的脸。 望着满室的奢华,云挽再三思索后问:“陛下,我需要为您做什么吗?” 她望着他,语气认真。 “他们说陛下煞气缠身,所以需要一个人帮您驱除煞气对吗?我是不是可以帮您驱除煞气?” 云挽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膳,陛下带她进宫,给她安身的地方,她心知肯定是有目的。 如果能给她一处安身的地方,只需要帮他驱除煞气,这样看来似乎也不错? 只是云挽不知道怎么驱除陛下身上的煞气,因为别人都说她的扫把星,一身晦气的。 不想男人听了她的话轻笑一声,旋即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傻姑娘,这是骗他们的。” 云挽捂住额头,大眼睛水汪汪:“骗他们的?” 景宣帝颔首。 这一世,别说什么子虚乌有的煞气,就连曾经困扰他多年的头疾也未出现。 但他需要一个合理让人无法置喙的理由把人接进宫,亲自养大,给予她无限宠爱,不再受人欺凌。 他的目光复杂,她懵里懵懂,稚气未脱。 景宣帝敛眸,幽幽叹息:“至于为什么,以后你便明白了。” “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阿挽帮朕保守好吗?” 云挽点头,板着小脸郑重承诺:“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景宣帝弯腰扶住她的肩头,柔声叮嘱:“今后皇宫便是你的家,除朕之外,你是这儿的第二个主人,阿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毋须顾及他人,你不喜欢的人今后不再见便是,你更不需要迁就任何人。” 云挽若有所思:“那我该做什么呢?” 景宣帝眉眼舒展,浓墨般的眸子里染上点点笑意:“你该做的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健康快乐地长大,这是朕对你的要求,明白么?” 至于那些曾经令她糟心的人和事,这辈子他不会再让她接触,更不会发生。 唯一遗憾的是,夫人忘了他。 景宣帝眸底划过一道怅惘,但他相信,总有一日,夫人会记起自己。 “我会的。” 清脆细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云挽郑重其事道。 掠过这个话题,景宣帝打开桌上其中一个木匣子,递给她:“瞧瞧这些喜不喜欢?” 匣子里装的是首饰,每一件样式皆精致繁琐,璀璨夺目。 此外,还有数十套衣裳,从春夏至秋冬,从头至脚,都是为云挽量身所制。 云挽盯着手上匣子里的首饰,眨了眨眼小声问:“我可以说实话嘛?” 景宣帝挑眉,不言而喻。 云挽抬眼觑他,“......不喜欢。” “因为太老气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上的珠花和铃铛,她还是更喜欢这些。 景宣帝抚额微哂。 他倒是忘了,这些珠宝首饰虽然精致华丽,但却不适合小姑娘,戴上反倒有小孩装大人的滑稽。 于是他命人重新打造了一批符合云挽这个年纪的首饰。 关于传说中能驱散圣上身上煞气的福星之女已寻到,且由圣上亲自接进宫的消息不胫而走。 得知对方竟是云家那位刚从扬州回来的大女儿后不由羡慕,怎么就让云家走了狗屎运,而不是出自自家呢? 然而心里的苦只有云父自己心里清楚,他那个被自己忽视多年的大女儿根本不亲近自家。 圣上更是打定主意不让大女儿接触云家,为此甚至将他女儿从扬州带来的所有行李送进了宫里。 而圣上对于云姑娘的宠爱,皇宫上下是有目共睹的。 圣上将人安置在紫宸殿偏殿,库房的珍宝像不要钱似的摆在云姑娘的寝殿。 只因云姑娘喜爱花草与制香,皇宫的花圃里便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司香局的珍贵香料也无条件供她使用。 除此之外,圣上每日亲自教授云姑娘读书练字,陪其用膳散步消食,简直是待其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 “了尘,你说这冥冥之中皆有定数与安排,夫人与朕是同样的,那为何迟迟不见其恢复记忆?” 再次见到尘大师,景宣帝开门见山道出心中所念。 他拥有数十近百年的记忆,因此唤对方一声法号并不为过。 然而了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陛下,等。”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唯有耐心等之。” ------------ 第221章 【番外】平行世界—养成系3 等。 一等两年晃过。 两年里,景宣帝利用前世的经验重整朝堂,大权独揽,仅花了两年的时间便完成了前世十年的功绩,大齐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强盛。 景宣帝更是深受百姓拥戴,乃当之无愧的明君,朝臣誓死追随。 十二岁的云挽个子拔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微褪,五官精致,轮廓清晰,渐渐有了少女的模样。 她捧着个巴掌大小的莲花木匣子,提裙踏上台阶,准备去找景宣帝。 宫人见到她立马扬起笑容态度热络,“云姑娘来啦,陛下正在里头等您呢。” 云挽轻点头,朝她微微一笑,径直入殿。 宫人感慨微叹,这云姑娘虽曾是个不受宠的大臣之女,如今待遇却不亚于大齐公主。 或者说,超过了公主,毕竟即便是公主,见了陛下仍需行礼。 而云姑娘却从不需要,地位仿佛同陛下平起平坐。 陛下待她可谓是如珠似宝,宫里谁不知怠慢云姑娘比怠慢陛下的后果还严重。 相反,即便是你犯的是死罪,只要云姑娘开口求情,必能保住一条性命。 云挽进入宣政殿无需传召,当看到御案前垂头沉浸在眼前奏章中的景宣帝,她把匣子塞给江福盛,接着蹑手蹑脚地绕到其背后。 眼前骤黑,景宣帝眉头微扬,故作沉声:“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袭朕。” 闻言云挽掩唇嬉笑,“是我,阿挽。” 见她笑的腼腆又得意,景宣帝神色微恍。 有一瞬间,他以为是夫人回来了。 云挽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当即松开他招手示意江福盛把香盒拿过来。 打开看到里面的香丸,景宣帝一顿,“这是给朕的?” 他捻起来其中一颗轻嗅,熟悉的香味令他怔住。 云挽点头,双手托腮道:“江公公说您最近睡不好,这是我自己调的安神香,只需添在点燃的龙涎香里。” “我试过,很有用,陛下不可以嫌弃。” 她昨晚试了下,结果今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效果出奇得好。 景宣帝含笑:“不嫌弃,阿挽有心了。” 旋即又问:“这香方是你自己调的?” 闻言云挽蹙眉,语气不是很确定:“想让陛下睡个好觉,脑子里突然就有了。” 等她坐在香室拿起香具,自然而然就会了。 偶然云挽也会自我怀疑,莫非自己是传说中的制香天才? 瞧她被自己养的小脸白里透红,娥眉舒展,眉宇间毫无郁色,景宣帝满腹欣慰与骄傲。 他把夫人养得很好! “近日功课做得如何了?”他忽而开口,煞有介事问道。 正苦恼的云挽一僵,美眸游移,“现在就做。” 她迅速坐下,捞过桌案上的空白宣纸开始练字。 这两年景宣帝从不拘着她,对于宫里的规矩,他从不要求云挽学会,只需要了解即可。 她不需要对自己下跪行礼,更不需要向别人下跪行礼。 世间的繁文缛节,她只需要了解,不一定需要会。 唯有在读书识字明理以及身体康健方面稍加严格。 云挽坐在书案前逐渐沉下心来练字,待写完一张宣纸,她展示给他看:“陛下您看?” 景宣帝认真观摩一番,最后点评:“嗯,不错,有文人风骨。” 话罢他命人收好,待晾干后放入收藏室。 江福盛已经见怪不怪,反正只要是云姑娘的真迹,不论写的好与不好,画的好与不好,皆成了陛下的珍贵典藏。 被夸后云挽喜笑颜开,凑过去说:“我想练您的字帖。” 景宣帝自然不会拒绝,他丢开奏折,摊开一张纸,手把手教她描摹自己的字迹。 云挽看着他的字发呆。 景宣帝摸摸她的头,“怎么了?” 好奇怪,陛下明明看着年轻,字迹却给人一种很苍老的感觉。 云挽摇头,直觉告诉她这话陛下不爱听。 一上午过去,她瞄了眼心情明显愉快的男人,试探道:“陛下,我想吃冰。” 话落,男人肉眼可见地严肃拒绝:“不可以。” “昨日吃过,今天不能再吃了。” 云挽垮脸,小声嘟囔:“昨天我也吃了饭呀,今天不是还得吃?” 景宣帝佯装未听见,“再调皮,这个月的冰饮都没了。” 他记得夫人便是在初潮前未加克制,食多了冰冷之物,因而留下了腹痛的毛病。 这辈子他要严厉杜绝这个问题,夫人撒娇也没用。 眼见吃冰无望,云挽轻哼了声,“我就是说说而已。” 景宣帝微不可见地扬了下唇。 夫人最会欲盖弥彰了,像只漂亮有脾气的小狸猫,明知他不会答应,还是要故意试探下。 被拒绝后便佯装无事发生。 通常这个时候景宣帝便要主动转移话题,否则继续揪着,她就要恼羞成怒了。 云挽十三岁时,初潮至。 得益于这几年的精心养护,此次初潮她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更无腹绞痛的症状。 尽管如此,景宣帝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忙前忙后亲自照顾,让人准备了最柔软的月事带,熬了热乎的红糖姜茶,灌了汤婆子暖手脚。 “难受吗?” 景宣帝坐在床边,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腰腹上轻轻按揉,力度适中,动作熟练,看得一旁宫人咋舌。 陛下也太细心了吧?连她们都自愧不如了。 云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闻言她轻轻摇头,“不难受。” 相反整个人暖洋洋的很舒服。 注意到他换了身衣裳,云挽歪头问:“陛下,别人都说来月事是污秽之事,您不介意吗?” 更何况她的血还把他的衣裳弄脏了。 她听说这种事男子都是避之不及。 “愚昧之说,阿挽莫要听信。” 景宣帝皱眉道,防止她也信了这种莫须有的说法,他神色严肃解释:“来月事,只是证明阿挽在健康地长大,怎会是污秽之事呢?” “朕若是连这种事都忌讳,算什么天子?算什么大丈夫?” 云挽很是赞同,但还是很好奇:“那陛下怎么懂这些呀?” 还这般熟练。 景宣帝神色柔和:“有心学,自然会。” 说来都是照顾夫人攒下的经验罢了。 ------------ 第222章 【番外】平行世界—养成系4 初潮后,云挽的身体似柳枝嫩芽抽条,长得很快,身姿曼妙,有着独属于少女的明媚与风情。 十五岁生辰,景宣帝为云挽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及笄礼上,景宣帝亲自为她梳头簪钗,向世人昭告他对小姑娘的宠爱,表示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 “姑娘已经成年了,以后会成为咱们大齐的皇后吧?毕竟陛下等了这么多年?想必就是在姑娘吧?” “这可难说,我看姑娘对陛下只有长辈之情,眼里都没有情意。” “许是姑娘还小吧?” “.......” 晨起云挽推开窗,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愣在原地。 ....... 纠结了一上午,思来想去云挽还是主动去寻景宣帝问个明白。 “陛下,我以后是要做你的女人吗?”她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问道,眼中毫无羞涩。 闻言男人顿了顿,目光含着探究:“你知道做朕的女人是何意吗?” 几年过去,他眉眼越发深邃立体,气势深重骇人,鲜少有人敢同他对视。 云挽却不怕,想了想点头说:“知道,就是要和你睡觉,永远和你在一起。” 神色未变,景宣帝扶住她的双肩轻声问:“那你愿意吗?” 细看那双深沉如墨的凤目暗藏期待。 云挽:“我愿意啊。” “反正我们已经在一起五年了,多一个睡觉而已。” 她的眸光清澈而懵懂,却无情愫。 景宣帝眸底的光亮渐渐暗淡,他自嘲笑道:“傻姑娘,你根本不明白。” “你要做朕的妻,而不是女人。” 云挽黛眉微蹙。 她不明白吗? 她偶尔会觉得陛下看她得眼神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伤心难过,反而有些.....心疼? 这是为什么呢? 云挽手心无意识摁在胸口,雪白的芙蓉面上浮现困惑。 深夜,景宣帝将自己关在勤政殿,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脑海中浮现云挽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他苦笑一声。 他的夫人,还未开窍呢。 可未开窍的夫人,还是他的夫人吗? 没有上辈子记忆的夫人,还是他的夫人吗? 景宣帝开始不确定。 了尘让他等,他等了。 可是五年过去,他的夫人丝毫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在他看来,夫人尚且没有真正回到他的身边。 不管五年、十年、二十年......他都愿意等。 可是,失去两人记忆的夫人还会再爱上自己吗? 景宣帝不确定。 这两年他对她不敢管得太严厉,怕适得其反,怕她生出逆反心理,怕她打心底里真把自己当长辈了,怕她爱上别人。 他不敢赌。 他无法想象,倘若有一天夫人爱上了旁人,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察觉到主子情绪不对劲后,江福盛便安静守在殿外。 偶尔他往里瞧一眼,不由叹息摇头。 情啊爱啊什么的,都是债啊。 正心中感慨,宫女匆匆前来。 ........ 云挽病了。 这五年里她几乎不曾生过病,不想一病便是来势汹汹。 景宣帝赶过去时,她已经开始说梦话,然而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喊什么。 太医战战兢兢,使出了毕生所学,最终一夜过去云挽热症褪去,性命无忧。 生病中的云挽小脸苍白,睡容恬淡,眉眼如画。 温厚的掌心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景宣帝失神,眼中划过黯淡。 “照看好姑娘。” 沙哑着嗓音留下一句话,他起身离去。 昏睡了一天,云挽是在傍晚醒来的。 她望着头顶的纱帐,怔了好一会儿。 宫女惊喜:“姑娘您醒了?” 回神过来,云挽嗯了声。 “......陛下呢?”她问道。 宫女:“陛下守了您一天一夜,一个时辰前离开。” 云挽看了眼窗棂外,黄昏与暮色交织,天际绚烂如画。 明日是个大晴天。 她心道,脸上露出一抹淡笑。 ....... 夜色如水,月华如霜,冷寂空旷的宫墙内,唯有一棵石榴树。 正值秋季,风一吹枝叶枯黄簌簌落下,满院萧条。 树下石桌上,却有一人独酌。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更显孤寂萧瑟。 修长的指节搭在酒杯上,景宣帝抬首望月,眸底如枯井般死寂。 看着悬于苍穹的圆月,他眼前浮现夫人的音容,喉间顿时一片涩然,就连双眼也开始发酸发胀。 “夫人......”他不自觉启唇,眼中浮现思念的水光。 我想你了,夫人。 真的很想、很想。 景宣帝清楚,如今十五岁的小云挽是夫人。 她是,却也不是。 那些两人在一起的数十年记忆,如今只有他一人记得,只有他一人独自缅怀。 只有他一人记得的来世,算什么来世呢? 他唇角划过一抹自嘲的弧度,可他不愿遗忘。 手中的酒杯一遍遍喝空,一次次满上,景宣帝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云挽踏进月洞门,入目的便是那道高大却满是孤寂的背影。 一靠近,便闻到了浓郁的酒气,桌上摆着酒坛,也不知这人喝了多少。 云挽叹息,满眼心疼。 “陛下。”她柔声轻唤。 男人背影倏地一顿,他僵硬地转身,望着朦胧月色下的人,低声喃喃:“夫人?” “是你么夫人?” 他猛地起身朝她走去,脚步急切又踉跄。 云挽上前接住他,“是我。” 嗅到他身上的酒气,抬眸再见他脸上的迷离醉态,她眼中溢出无奈之色,“这是喝了多少呀?” 景宣帝怔怔地望着她,似是不敢相信。 抬手欲碰她的脸,又停在半空,仿佛怕一触碰他日思夜想的人便消失了。 “这是....梦吗?”他神色恍惚。 云挽弯唇,接着双手缠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上了他。 唇上的柔软温热令景宣帝瞳孔骤缩,他小心翼翼地回应、沉浸其中,直到唇齿间的磕碰,刺痛传来。 他看清眼前青涩稚嫩的脸庞,猛然清醒,下意识推开眼前的女孩,接着转身。 “抱歉阿挽,朕.....不是故意的。” 低哑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愧疚,景宣帝垂眼轻嘲:“果然是醉了。” 扑哧。 身后忽而响起轻笑声,接着便是天籁般的声音—— “夫君,这辈子我又遇见你了。” “真好。” 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景宣帝眸色倏紧,迅疾转身:“夫人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吗夫人?” 他语气颤抖,视线紧紧盯着云挽。 云挽含笑未语。 景宣帝却确认了,展开双臂紧紧抱住她,“夫人,真的是你。” “夫人、夫人.......” 他一遍遍地喊,不厌其烦地喊,一滴泪自眼角滑落,落入地面尘土。 云挽回抱住他的腰身,嗓音哽咽:“嗯,是我。” 她想起来了。 没有忘记他。 再也按捺不住,景宣帝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真好,他的夫人回来了。 那个,他深爱的夫人。 - 【全文完】 (云挽和景宣帝的故事就到这里啦!故事虽结束,但他们之间的爱意不消,他们不止有一世、两世,还有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在此,感谢各位读者宝宝们,祝你们身体健康、生活愉快!\^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