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喂,你收拾收拾,过几日咱家就要搬回乡下了。” 陈玉如闻声看向从门外窜进来的小孩,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号人物。 小孩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摆到桌上,眼神余光却忍不住往床榻边瞧。 前几日,他突然被告知在家里和他朝夕相处了将近十年的阿姐原来是侯府千金,被接了回去。而他的亲姐姐也被娘带回来了,他还没见着面呢,这人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不吃也不喝。 娘怕人在房里饿死,叫他来送饭。他平白无故换了个姐,也好奇的很,接了这差事儿。 他在打量陈玉如的同时,陈玉如也在看他,这小孩好像是她这具身体的亲弟弟。 半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搬家?” 陈玉如一时激动抓了小孩的手臂。 “你们不是在京城做生意吗?为什么要回乡下?” 小孩见面前这人终于理他了,却像疯癫了一般突然抓着他的手,有点痛。 不是说他亲阿姐从小生活在侯府,从前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名门贵女吗? 这力气也太大了,和他娘差不多。 他挣扎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手臂解救出来。 “咱家铺子不赚钱,连租金都交不起了,娘说趁早关了门还能少亏点。” 天老爷! 陈玉如听了这话,强力忍住了骂爹的冲动。 她花了三天时间才接受自己不是侯府小姐,想好好经营亲生父母的这个点心铺子,或许也能做出点什么。 她原本是现代某食品厂的高管,穿成了大魏朝的豫章侯府千金,过了十几年不用为生计发愁的纨绔日子。 现在不过就是从贵族变成个体户卖点心,也算是和以前的专业对口了。 说不定就是老天不愿意浪费她这一身本事呢,她现在已经准备大干一场了! 这才想通就被现实来了一锤重击。 她的目光重新看向小孩,“那个,你娘在哪里。” “在前面店里。” 得到了答案,陈玉如来不及想这么多,也顾不上吃饭了,扒开面前的萝卜头,往她亲生母亲卢氏那儿去了。 小孩被推开,也来了点脾气,追着人过去,“什么你娘我娘,那是咱娘。还有,我叫陈串。” 陈氏在杏雨巷租的是个二进的房子,前面开张做生意,后面是个住人的小院子,陈氏一家子就住在这儿。 找到卢氏时,她正在铺子里清算,手里拿着账本,与旁边的男人对账。 “面粉余三百斤,猪油余五桶,连香料都还剩这么多?” 卢氏清点了铺子里的食材,数清了数量,眉头皱的老深。 “这。。。”谭四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都是按照以往的份额采买的,这两月生意实在不好。” 卢氏不擅长经营,丈夫陈渝生还在世时,就一直是丈夫打理整个铺子,一年前丈夫因病去世,卢氏就从娘家远方亲戚里找了这个谭四来做掌柜打理生意,除了每月进账,其余一概不管。 直到半年前发现入不敷出,才发觉了不对劲,但原本陈氏就不景气,此时又多处亏空,卢氏当机立断,决定关了铺子带着儿子串儿回老家另谋生处。 铺子租期还剩一月,卢氏特意来清算,不来不知道,这谭四也是个混的,一年时间就让铺子亏成这样,还堆积了这么些食材。 陈玉如在门外听了全场,算是弄清楚了缘由。 掌柜的怕是个草包,实在没什么本事,主子也不管事,于是酿成这么大个窟窿。 一时之间,卢氏也有些气急。又顾及着亲戚情面,没有当场发作,只叫人继续忙活,自己则拿着账本抬脚离开。 气还没顺过来,开门时没注意到徘徊在门外的陈玉如,看着不甚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家后院,吓得手里的账本哗啦掉了一地。 顺了口气才想起来原先养的女儿早被亲生父母接去侯府享福了,面前站着的才是她肚里跑出来的。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拢共没见过几面。 “你要吓死我,站在这里干嘛。” 卢氏对原来的女儿就没有一句好话,更何况是刚回陈家的陈玉如。 在侯府娇养了十几年,身份一朝被发现,还不是被赶出来了,没留一点情面。 思及此,卢氏又斜了陈玉如一眼,“把自己关房里这么多天,别饿死在里边。咱家确实与侯府天壤地别,你也该接受现实,别还把自己当盛京里的贵女小姐。” 陈玉如本是来找卢氏说铺子的事情的,冷不丁被人说了这么一通,心里也窝着火。 这就是她亲娘? “我来找你说点事情。”陈玉如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且卢氏对这具身体并无养育之恩,原本的客气也被消耗掉了几分。 “欸,你这小丫头片子。”卢氏听了这呛人的语气,忍不住撸了撸袖子叉起了腰,动作熟练。 陈玉如没理会,弯起身子捡起摊了一地的账本,往堂屋里走。 “如果还想继续过清闲日子,就跟我过来。” 卢氏冷不防被人扫了一眼,这人面容冷静,眉眼间能看出来与她有几分神似,仪容神态却大不相同。 嫁给陈渝生前,她是农户女,自小学的就是种地喂鸡,嘴皮子也利索,乡间邻里就没人能骂得过她。 后来嫁给商户,生意上的事情一点没学会,只料理后院杂事,在这条巷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泼辣。 在家里当大王,可面对权贵时又忍不住弯腰屈膝。 被亲生女儿扫这一眼,卢氏心里竟有些发秫。 随后又想到再怎么样这人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还能反了天去?于是冷哼了一声,挺了挺胸跟上前去。 ------------ 第2章 串儿原本是追着陈玉如出来,接着又追来了堂屋。 见母亲卢氏大剌剌占了堂屋的主位,而陈玉如静静坐在一旁翻着几大本账本。那账本叠起来比他往年读过的所有的课本都厚,又默默收回了那只踏进来的脚。 卢氏眼尖,一把子逮住了门前鬼鬼祟祟的小人,“串儿,又要跑去哪里鬼混,给我进来。” 陈玉如叫她来说事儿,却一个劲看那一摞账本,她在旁边等着。 正有些无趣,就看到不成器的儿子的身影一闪而过,可不得将人逮了进来。 陈串灰溜溜挪了进来,手里还端着那碗没送出去的早饭,此时已经有些坨了。 “我来给...那谁送饭。” “人忙着呢,用得着你在这里忙上忙下。” 陈串欲言又止。 这饭好像是她吩咐的,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立在一旁。 卢氏瞥了一眼面前翻账本的人,搞不懂在卖什么关子。说有事商量,这都快半个时辰了,也没见人动一下。 说句实话,她并不觉得侯府贵女能让这间要倒闭的铺子起死回生。 都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 京里的贵女们学的是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断不会沾这些行当。 若说他爹陈渝生在世时虽然赚的不多,还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到了谭四做了掌柜,能说得上月月亏空。 每月铺子租金、厨子的月奉暂且不论,问题出在每月采买食材的银钱。 陈玉如若真是个土生土长的侯府小姐,那可能真不懂这些。但作为在连锁糕点品牌勤勤恳恳做了几年牛马的现代陈玉如,她还真懂点。 大致浏览了一遍近几年的收支,陈玉如算是知道陈记山楂饼为什么马上要关门大吉了。 陈玉如刚才在店铺外听卢氏和谭四清点时,观察了铺子里的点心,式样实在有些过时,都是十几年前的样式。这些老式点心在多年前也时兴过,有一定的受众,但架不住外面的花样口味层出不穷。 所以铺子门可罗雀,这些年生意愈发不好做。 而且谭四不懂经营,每月采买或多或少都有些剩余。 不对劲儿。 陈玉如将谭四接手掌柜后的账本再次过目,一一对比。 “这数字不对。”她将上面的账目递给卢氏,指出了里面的怪异之处。 “每月采买支出的银钱二十两,与进项、剩余的食材、糕点的数对不上。每月至少差了四五两。” 卢氏听了这话,立马想到了什么,支起身子,“此话当真?”她一把拽过陈玉如手里的账本,皱着眉头仔细看下来,半晌又觑了眼女儿,“你仔细和我讲讲。” 陈玉如:。。。。。。 她总算知道为何那谭四从采买银钱里中饱私囊没有被揪出来了。 敢情是老板娘对这经营之事一窍不通,恶仆欺主。每月从里头抽出几两,日子久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陈玉如将账本中的漏洞一一指出,卢氏搞清了来龙去脉,开始的气急也逐渐消退,压抑着火气支了串儿叫谭四过来。 谭四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跟着串儿快步进了屋,见卢氏端坐在主位,面色紧绷,余光里扫到桌边摆放的是刚才从铺子里搬过来的账本,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露,维持着平日里的和气。 “可是还有其他要事吩咐?” “四表哥,当年老爷撂担子将这间铺子甩给了我,我乡野村妇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叫了你来帮忙。” “这一年来,多亏了谭四表哥,不然我们娘几个怕是早就关了这铺子,早早回乡下种地了。” 听着卢氏这些话,谭四反而涌上了不安,手心里不觉间冒了些汗。 随即又宽慰自己,卢氏是个不懂的,不一定发现了他的手脚,将腰弯得更低了,“说什么话呢,都是亲戚,不扯这些。” 卢氏蓦地一拍桌子,怒目瞪着面前半弯着腰的人。 “我呸!” “亏我们娘几个信你,把这大半家产都让你管着,你就干这些个儿偷鸡摸狗、中饱私囊的行当。” “当年要不是看你家老头病了,想着都是亲戚帮一把,谁还管你家那堆破事儿,谭四你的良心怕是喂了狗了。” “这些年你黑的银钱,我宁愿扔到街上给乞儿。” “呸。” 卢氏狠狠啐了几口,仍不解气,挽起袖子就要上前,还是陈玉如拉住了她。 谭四知晓卢氏向来不过问账本的事情,平日里只管收钱,虽然疑心过每月的进账越发少了,但也好糊弄。如今事情败露,必是受了谁的点拨。 看到卢氏身旁一声不发的年轻姑娘,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陈氏点心铺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的身世一朝被揭开,原是山鸡占了凤凰窝,如今真相大白,这件事儿街坊邻居都传开了。 想必这位就是刚被送回来的假凤凰了。 “我们这么多年亲戚,你真要听信这外人的胡言乱语?”谭四还想挣扎一会儿。 这话陈玉如就不爱听了,轻声解释,“这话不对吧,真要论血亲关系,谭四叔似乎才是外人呢。” 谭四狠狠斜了陈玉如一眼,恨她在卢氏那嚼了口舌,嘴皮子也利索。 卢氏懒得与人多费口舌,“谭四,你今个儿必须给个说法。” 随即转向杵在旁边看戏的儿子,“去,将铺子关了,和小山说一声儿今天给他放假,把店关了。” 陈串原还看着热闹,对店铺的事情一知半解,只知往日里和善的谭四叔犯了大事儿,得了命令拔腿就跑去了前头铺子里知会厨子何小山。 谭四见这场面,心想卢氏怕是来真的,本就心虚,双膝没忍住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我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种糊涂事儿。你也知道,我家里这些年给老爹供药,也不好过啊。” 陈玉如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前些年里,豫章侯府里常有家仆偷主子的物什出去卖,都是这套说辞,陈玉如见多了心里没掀起一丝波澜。 “还钱还是报官,你自己选一个吧。”她轻声开口。 卢氏平生最恨被欺骗,也没反驳陈玉如的做法,“看在这么多年亲戚情分上,我也不想撕破了脸皮,你把这些日子贪的银钱还来,这事儿就算了了。” 拉扯到最后,谭四也没掏出多少银钱。 仔细问后发现那谭四竟沾上了赌钱,外面还欠着一笔账,那些偷拿的银子早就进了别人口袋。 卢氏哪受得了这样的气,一怒之下报了官。证据确凿,谭四被衙门的人拿走很快就定了罪。 只是,本就摇摇欲坠的陈氏点心铺这回又少了个掌柜,更是开不起来。 卢氏本就打算月底就关铺子,这下提前了大半个月。 陈玉如哪能见铺子真没了,大手一挥,“我来当掌柜!” ------------ 第3章 盛京地贵,当年陈渝生的父亲一手创办了陈氏点心铺,却也只在外城郢河大街北边的杏雨巷租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二进的院子。 铺子前面是郢河大街,他们用于营生的铺子不过是在临街处支了一排架子,里边用来做了厨房,客人在选点心的时候能清楚看到厨子和面。 陈记山楂饼的点心师傅何小山,当初被陈老爷子在路上捡回家里,和儿子陈渝生一起在店里跑腿,学手艺。 何小山三十上下的年纪,生着张和善的阔脸,一边干着活计一边与陈玉如闲聊。 揉面、起酥的动作娴熟,这些动作他做了十几年,早就烂熟于心。 陈记山楂饼铺以酥皮山楂饼发家,酥皮薄如蝉翼,内裹山楂玫瑰酱,暗喻“美人红妆醉盛京”。 听说当年陈老爷子以前在宫里御膳房打杂,自创了这款山楂饼,供到了贵妃面前,贵人心悦,陈老爷子也因着得了赏赐。后来出了宫就开了这间小铺子。 只是时过境迁,陈老爷子在酥皮山楂饼上花了大半辈子,传到孙辈这里,当年在盛京风靡一时的酥皮山楂饼如今也被淹没在层出不穷的新式点心中。 陈玉如听着何小山说陈记的往事,也一阵唏嘘。 卢氏搬了张凳子坐在铺子前张罗生意,一边留意着陈玉如与厨子何小山。 对于陈玉如的夸下海口,卢氏心里却没底。这铺子从她男人陈渝生接手以来,生意就每况愈下,这么多年也没见好转。 就算陈玉如能看懂账本,但连她都知晓一个铺子要赚钱,重要的不是掌柜,而是好吃的点心。 他们家卖了这么多年点心,客源一点一点流失,都跑去隔壁巷子的蔡记了,足以看出陈记确实技不如人。 陈玉如当然也看出来陈记最大的问题不是掌柜,而是出在产品上。 陈渝生接手铺子后,只一味承袭原先的配方,不愿尝试别的,何小山是个实心眼儿的,被陈老爷子捡回来后只听老爷子的话,老爷子死后又只认陈渝生。 之前就发现陈记卖的点心式样陈旧,早就在盛京里不时兴了。 要救这间铺子,光靠着酥皮山楂饼可不行。 得创新! 于是陈玉如便试着让何小山做点别的,一通看下来,何小山手艺是个好的,没人教过做法,仅凭着她的描述便能做得像模像样。 何小山现在手头做的点心与铺子里卖了十几年的样子不同,是按着陈玉如口头上说的方子做的,是她在侯府里吃到过的肉丝松饼。 用肉松、小麦粉、绿豆、鸡蛋、糖为原料,入口即溶,酥脆香口。 刚才说起这肉丝松饼时,卢氏不知肉松为何物,何小山倒是听说过。 这是京里近些年兴起的一种样式,荤腥之物也能做成蓬松甜口的糕点,在大户人家里头时兴。 方子也是从大户人家里流传出来的,被一些点心铺学了去,在市面上有卖,但价格稍微偏高,普通百姓并不常接触到。 没想到何小山竟知道。 “我没别的事干,平日里就爱去京里那些大的点心铺瞎逛,碰巧看到过,何小山解释着,说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每次只看不买,里头的伙计也记着了我,看到我进去就赶。” 陈玉如尝了味道,看像小山的眼神简直要放光。 她之前在食品行业,懂点心,懂营销,就是不能自己干。现在手下有一个只需口头传授就能做出实物的点心师傅,何愁没有新品! “何师傅!你是我的神!”陈玉如放下吃了一半的点心,双眼放光看向一脸忐忑的何小山。 何小山在陈记本本分分做了二十几年酥皮山楂饼,何曾被人这么夸过,连忙摆手,略微有些黑的脸上也染了一层薄红,“没有没有。” 里面动静太大,惊动了门口无聊坐着的卢氏,不信邪地也进来拣了一块肉丝松饼,半信半疑送进了口中。 外皮酥软,里头也不知道包的是个什么馅儿,金黄蓬松,香气缠绕。 “这是你们做的?”她平日里哪吃过多少点心,只觉得手上这块小小的饼比平日里吃过的那些都要美味,“小山,你有这种手艺怎么不早点露出来,这会儿子铺子要关门大吉了。” 小山平日里本就有点秫凶巴巴的老板娘,还是第一次被她夸赞,更拘谨了,但面上还是藏不住的喜色。 “是小姐交给我的法子,不然我哪里做得出来。” 陈玉如摆了摆手,“我只说了做法,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她又看向卢氏,“何师傅有这手艺也是被你们埋没了。以后咱们多研究几个款式,肯定能大卖。” 她在侯府就见过不少宫廷糕点,更何况还有现代知识储备,不愁没有法子将这间小店起死回生。 陈玉如在心里描绘着蓝图,迫不及待想大干一场。 何小山自懂事起就一直在小小的厨房打转,也是真喜欢干这一行。前几天还在沮丧要关铺子跟着东家回乡下种地,今天就有人和他说能继续做点心,双手有些颤抖。 “大卖?咱们本钱从哪儿来?” 卢氏听到研究新款式,忍不住提醒,“咱们铺子一天不如一天,还亏了不少钱。” 冷不防泼了一盆冷水,“要不是实在亏空得不行,连下月铺子租金都交不起了,我也不会想着关了铺子回乡下。点心再好,总要有个地儿去卖吧。” “而且要卖新品,采买食材也是一笔银子,除非能把剩余的这些食材消掉,不然到时候亏更多钱,咱们哭都没地方哭。” 原本何小山还高兴自己能继续做点心,才高兴了没一会儿就被老板娘狠狠拉回现实,原本带着喜色的脸又耷拉下来。 陈玉如也想起了这茬,昨日看账本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这些积压的食材是个问题,种类都是按着现有的点心款式采买的,若是用来做其他的新品,都避免不了还缺其他食材。 “让我想想。”陈玉如沉思,“咱们铺子租期到下月,只剩十几天了,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在这段时间内把这些食材都消耗掉。” 卢氏只觉得陈玉如在说梦话,若是店里这些老式点心能卖出去,还用得着在点心上琢磨新花样吗? 何小山心里也没抱希望,只觉得刚才的喜悦化作泡沫随他远去。 几人一时之间安静不做声,话头冷下来。这时串儿慌慌张张窜进来,打破了几人的气氛。 “娘,外头来了辆马车,派头可真足,看方向好像是往我们这里来了!” “到桥头了,马上就要过来了。” ------------ 第4章 “慌什么。” 卢氏一把拉住串儿,眼睛一瞥又看到串儿脸上的汗和衣衫的泥,不知道今日又跑去哪里野了,“搞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串儿被拎小鸡般扯了回来,看见卢氏面色不好,收敛了神色,指了指外头,“外面来了辆很有来头的马车,一路都在打听咱们家在哪,我就赶紧回来报信了。” 很有派头? 卢氏眉头一拧,陈家在盛京待了几十年,一直本分做生意,做的基本上都是普通百姓的生意,哪里识得什么气派贵人。 唯一能与高门大户扯上点关系的也只有刚被侯府赶出来的陈玉如了,于是场上三人视线都移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的人。 陈玉如也在琢磨,她以前还是豫章侯府二小姐的时候,人缘就不太好。如今落魄了,还有谁会来找她?还专门绕了大半个盛京来这小小的杏雨巷。 她还没想出点什么头绪,那马车已经到了店铺门口。整体用紫檀木打造,装饰繁复华丽,车顶鎏金铜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街道两旁的商贩和行人纷纷避让,又止不住好奇打量。 陈玉如移步过去,第一眼便觉得这辆马车眼熟的很。这派头,这熟悉的装饰,可不就是右相家的马车! 她与右相并不相识,与他的女儿云风轻倒是有几分交情。 云风轻这人,一点也不人如其名,不仅不云淡风轻,还好胜心极强,尤其喜欢和陈玉如争锋相对。 正好她也是不服输的人,所以两人无论是在学堂还是私下,常常不对付。 更准确来说,是云风轻处处都要与她比,从衣裳首饰,到吟诗作画,再到未婚夫婿,处处都要拉出来比较。 所以,陈玉如身份被揭开、被毫不留情赶出侯府之后,要论她最不想与之碰面的人,云风轻要排前三。 要是被云风轻知道她如今的处境,指不定要如何嘲笑她。 “陈玉如!你竟然真的在这。” 果然,还没见到人,她就听到这熟悉的透着一丝挑衅的声音在外头嚷嚷。 云风轻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清楚外头的“陈记山楂饼”几个大字后,就让身边的侍女丝雨搀扶着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店里头站着的陈玉如。 她带着丝雨走到铺子前,先是扫了眼铺子外陈列的糕点,见里头几人没动,皱了皱鼻子。 丝雨一下子就懂了自家小姐的意思,看向店铺里站着的一行人,“都在里头做什么,没有人来招呼客人吗?” “还真是小门小户,一点规矩都没有。” 卢氏这人最是不敢惹怒权贵,觉得外头站着的小姐穿着打扮贵不可言,又盛气凌人的,唯恐一个不小心把自家铺子被掀了,踌躇着不敢上前。 陈玉如站到了卢氏前面,嘴角牵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云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她与云风轻相处了这些年,也算是将这人的性格摸得透透的。云风轻自小被父兄宠着,向来眼高于顶,最喜欢被人捧着,最好将她捧得高高的,大小姐就高兴了。 “难道是来买我家点心?不过云小姐金枝玉叶,怕是吃不惯我们这种小店的东西。” 陈玉如的话刚说完,几人明显感觉到云风轻身上的气焰发生了细微的差别,她扬了扬唇,“你知道就好,这些点心放我们家,连最低等的下人都瞧不上。” 不过她很快就换了个话头,“兄长还真没骗我,你真被赶出豫章侯府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这叫回家,前面十几年就当是在侯府做客了,享了这么久的福,我也不亏。”陈玉如早就想通了,此时听到往日里死对头的话,竟然心平气和的。 而且她要是按着往常一样把话驳回去,以她对云风轻的了解,今天怕是很难了了。 如今她就想好好待在这里,把铺子经营好。 她拿了块点心递给面前的丝雨,“云小姐以后要是没事的话,记得多光顾咱家生意。” 只是,还没递出去,就感觉到一阵力打在她的手上,手里的山楂饼被打掉在地,轮了两圈,外头洁白的酥皮沾了一圈灰。 云风轻的恶劣,陈玉如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忍了又忍,一退再退,脾气再好的人也要有几分气性了,“云风轻,我给你脸了。” “好端端的,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看我笑话,是不是闲得没事干?” 眼看着两个人马上要打起来了,卢氏担心闹出什么事端,也坐不住了。 倒也不是担心陈玉如吃亏,而是担心陈玉如不肯吃亏。 她家什么身份,对方看起来又是什么身份? 要是真闹出什么好歹来,受苦受罪的肯定是她们。 在盛京待了这些年,卢氏最是清楚,在权力面前伏低做小才是生存之道。 于是她扯了扯陈玉如的袖子,“陈玉如,好好说话。” 陈玉如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吃饱了没事干,就回去多背几篇文章,别到了月底抽背文章时又丢人现眼,被夫子骂一通后躲着哭唧唧。” 陈玉如与云风轻一同在书院读书,某天在小花园里撞见过一边抱怨夫子一边擦眼泪的云风轻。 “你!”云风轻将手里的帕子都捏皱了,“那天果然是你,你还不承认。” “就是我,怎么了。可以回去了吗?”那时候她顾念着云风轻的自尊心,被问起时就没承认。 云风轻似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气恼地跺了跺脚,拉起丝雨就走,“我今天来是好心来提醒你,昨日长公主设宴,陈冬亦跟着豫章侯夫人,可是出了好大一顿风头。” “过段日子太后寿宴,豫章侯府也会带她去,你真就这么甘心?” 她说完这些,见陈玉如没什么反应,顿时觉得没意思,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动身时,车身的帘子被掀开来,“你就好好做你的低贱商户女吧!” 陈玉如目送着马车消失在桥头,深深地呼吸,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卢氏和何小山两人站在一旁,刚才一直没敢吭声,毕竟云小姐口中的“低贱之人”也包含了他们。 等人走了,卢氏才嘀咕了一句,“小霜这么快就换名儿了,陈冬亦?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见没人理她,卢氏又不尴不尬地嗐了一声,“都散了吧。” “杵在这里干什么,忙自己的去。” 何小山回去收拾厨房桌台,串儿也被赶去后院换衣服。 卢氏见陈玉如还站在原地不说话,还以为她在为刚才的事情伤心难过。本来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一出口就成了:“怎么,那位小姐的话说到你心里痛处了?不甘心当商户女?不过这可由不得。。。” 哪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双手被陈玉如给托了起来,给卢氏吓了好一跳。 “我知道了!” “这些剩余的食材有办法消耗掉了,咱们就做酥皮山楂饼!” 卢氏这回真觉得陈玉如受到刺激,脑子坏了,“咱家就是卖山楂饼卖不出去了才倒闭的。” 陈玉如双眼闪着亮光,“我有办法。” ------------ 第5章 陈玉如对卢氏说的那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夸下海口。 刚才云风轻突然提起太后寿辰,给了她启发。 陈记的酥皮山楂饼当年讨到了贵妃的好,被赐美名为“贵妃红”,这款点心才在京里传开。 当年,贵妃还未出阁时,是随父出征的意气风发的女将军,跟着父亲平西将军退异族、收故土,在百姓和将士中颇有威望。后来与太子成婚,又母凭子贵。 如今的张太后正是当年的贵妃。 陛下重孝,过几日便是太后六十岁的寿辰,宫里宫外为了寿宴已经忙活了好一段时间,当时还在侯府时,就听到侯府夫人在准备寿礼,唯恐置办不妥当,惹了太后和陛下不悦。 听说在寿辰前三天,白日里在城内设粥铺,接济贫民;到了夜里,有礼部联合教坊司在朱雀大街搭建高台表演,宵禁时辰延后,万民同庆。 寿辰当天早晨,太后和陛下的圣驾会穿过主城去到祭坛祈福,届时街头定会有许多百姓出来瞻仰圣人仪架。 陈玉如已经想好了,可以利用这三天时间,街上人多,借着为太后拜寿的由头大卖一笔。 若是这个计划成功,不仅能解决所有冗积的食材,说不定还能再小赚一笔。 她将这个计划说与卢氏还有何小山听,卢氏有些担忧,“这能行吗?咱们山楂饼卖不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信这太后过个寿,就能卖出去了。” “若是仅仅靠着人多,那定然是不成的。所以还要配合着其他法子。” 卢氏不懂,将信将疑,“什么法子?” 陈玉如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贵妃红’?” “这是咱们店的山楂饼,当年受到贵妃的亲睐,被赐名‘贵妃红’。”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何小山回答了陈玉如的问题。 陈玉如多看了他一眼。 “对!山楂饼与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张太后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咱们重提这个典故,打一波回忆杀。” 虽然没听明白“回忆杀”这个字眼,但是两人还是大概明白了陈玉如的意思。 太后寿辰是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大事,普天同庆。 在这时重提“贵妃红”的美谈,无疑会唤起一波宫廷文化记忆,也会有人买单。 但卢氏忍不住提醒,“但这短短三天能卖多少啊,咱们店里剩的那些个食材可不是三天就能消耗掉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前掌柜留下的窟窿太大了,三天确实够呛。 陈玉如思索片刻,然后问向卢氏: “我问你,现下有多少人知道你以前打算关店回乡下的事儿?” 卢氏平日就爱四处窜门,街坊邻居估计都知道了。 她回答完,又问:“怎么,你这就放弃了?算了,依我看,确实没必要折腾,把那些面粉啊、糖啊低价卖了,最省事。” “当然不是。我在想啊,现下目的是解决掉这些存货,没有比店铺整改清仓更有说服力的做法了。” 陈玉如想起现代的步行街,各种亏本大甩卖,骨折价,或许点心铺也能沿用这种营销方式。 但卢氏显然没有跟上陈玉如的想法,“刚才不是还在说太后寿辰的事儿吗,怎么又扯到整改了?” “现在距离太后寿辰还有十天,这几天咱们也不能闲着。我们提前将‘贵妃红’的缘故摆出来,在价格上再比平日里略低上几文钱。” “即便如此,也比你直接卖食材要赚得多。” 听了这话,卢面色略有松动。 “只是,这几天你恐怕要多出门走动走动了。” 卢氏嘴大,邻里间也都说得上话,简直是个移动大喇叭。正好可以把店铺准备降价清仓的消息传出去。 “总之,靠着这个噱头先解决掉一部分库存。只是,山楂饼和太后的缘故被提前挂出来,寿辰那三天晚上,恐怕还要想点其他的法子。” 最后两人又谈了些细节,这个计划算是定了下来。 天色渐晚,原本热闹的街道只剩行人寥寥,卢氏欢欢喜喜回了后院张罗晚饭,陈玉如也打算回房揣摩要准备的东西,临走前发现何小山站在桌案边,闷声擦洗着模具。 “小山师傅,我们的计划再天衣无缝,还是少不了一个优秀的糕点师傅,若是有什么顾虑,尽情说出来。” 陈玉如察觉出面前这人比先前更沉默,便问了一句。 何小山向来听老板一家的,此时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来,“这法子真能行吗?” “我和老板做了这么多年山楂饼,眼睁睁看着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差,这山楂饼。。。”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山师傅,你信我吗?”陈玉如大致了解他的顾虑,观察了这两日,他能看出来何小山对这山楂饼有感情,这感情比卢氏、甚至故去的陈渝生都要强烈。 但多年的挫败感也浇灭了这位热爱山楂饼的师傅的热情。 “我会保下这间铺子的,也会继续做山楂饼。” 她神色认真,随即又笑笑,“一下子从千金小姐变成农家女,我可不甘心,我还指望着你做出最好的点心,赚大钱,好让我继续当富贵闲人呢。” 说完,她没有看何小山的反应,摆了摆手离开。 只余何小山站在原地,余晖映射进来,何小山的隐在暗色中的面容被镀上了一层柔色,外头写着“陈记山楂饼”的幡子经风吹动,轻微摇摆。 剩下的时日并不多了,陈玉如打算这几天就让卢氏发动她的人脉将店铺打折的消息放出去,她趁着去采买一些东西,两天后正式开张。 不过,她现在遇到了另一个难题。 ——她没钱! 卢氏虽然赞同了她的想法,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愿意再在这个铺子上多花一分钱。 所以陈玉如若是想添点什么其他东西,都要自掏腰包。 她现在的身份是刚被侯府赶出来的假千金,之前在侯府所用之物自是一件都带不出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进了趟屋,将从侯府出来那天带的小包袱翻出来,从里面掏出了唯一值钱的一样东西。 一根用绢布包着的簪子。 样式简单,细看做工还有些粗糙,上面镶嵌的白玉看起来却是质地极好,莹润如脂。 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白玉,最后咬了咬牙,狠心做了决定。 ------------ 第6章 当铺 “老板,这个值多少!” 陈玉如将簪子一把拍在桌面上,撑着头打盹儿的掌柜被拍桌声惊得打了个颤 他眯了眯眼睛,见来人是个脸生的,浑身气度也不似普通百姓,直觉有好东西。 他打起精神,拿着簪子仔细端详。 越看越失望。 样式花样都很普通,和外头摊子上的簪子差不多,也就上头镶嵌的那枚白玉有点看头。 但细细看来,那白玉也有瑕疵,质地虽好,却像是从一块完整的玉璧上敲下来的,即使被刻意打磨过,边缘仍带着尖锐。 他顿时失了兴趣,用手指比了个数。 “二两。” “老板再多点儿呗,我这玉不是凡品啊。” “就算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品,那也是个碎玉,再加你一百文,多了就没了。” “成交!” 陈玉如怀里揣着这二两银子,心里惆怅。 要是被那人发现自己亲手做的簪子就这么被当掉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很快她就将这点惆怅从脑子里甩掉,投入到接下来的店铺准备中。 两天一瞬而过,这天是个好天气。 万里无云,晴空万里。 陈玉如起了个大早,陈记山楂饼铺外头和往日看着不同,外头摆了一排大字: “店铺转型清仓,亏本售卖,所有点心均为三七价。” 陈氏点心铺门头除了清仓降价的幡子,旁边更是摆了一架有一人高的木架子,木架子上裱着屏风大小的画。 画上一队身穿宫装的侍从手捧鎏金食盒,为首的是一身穿布衣的男人,跪于地上,双手盛着一盘型如满月、酥皮层叠的点心,面前是身着蹙金绣罗襦裙,纤纤玉指轻拈饼饵,朱唇微启似在赞叹。 描绘的正是“酥皮山楂饼”的由来典故。 陈玉如那日典当了簪子,去买了工具材料,紧赶慢赶画了这副“献饼图”。 在侯府当纨绔的这些年,也不算是什么都没学会,至少在丹青方面,她还真下了些苦功夫。 这个时候正好是许多人用了早饭出门的时辰,很快店铺周围就站了一圈人,很是热闹。 这幅画摆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许多路过的行人驻足观看,也有小孩结了伴在旁玩耍。 寻常百姓平日里哪能看到这么大的画,即使不懂画也来看个新鲜, 仔细看来,能看到盘中点心层层叠叠,酥皮薄如蝉翼,山楂馅红润透亮,仿佛真能闻见那蜜糖与果香交融的甜蜜香气。 等再回过神来,鼻子有了实感,缠绕在鼻尖的可不就是糕饼香。 原来是何小山趁着众人看画的功夫,乐呵呵地将一板刚出炉的山楂饼搬到外头,摆放在摊架上。 顿时香气四溢,画里的山楂饼被抠了出来放到了众人面前。 “好香呀,画里的糕饼飞出来了。”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扯着大人的袖子,指着嚷着要吃。 此时卢氏趁机高声吆喝:“刚出炉的酥皮山楂饼,外酥里嫩,酸甜开胃,贵妃娘娘都夸哩!” “今天咱们店里的山楂饼,全部三七价!” “就卖最后半个月,以后就不是这个价了。” 这些话都是陈玉如昨日提前教她的,昨儿在院子里练习了好几遍。 “卢娘子,你家店不是说要关了吗?,怎么又做起来了。” 说话的是隔壁巷子的赵六爷。 “嗐,店里来了个新掌柜,以后啊,还要继续仰仗你们这些老主顾照顾生意了。” “新掌柜?” 碰巧陈玉如刚从厨房出来,听到两人的对话,就接了话头,“我是新来的掌柜。。。”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赵六爷打断,“女掌柜啊。” 他又指指旁边那幅画,“那这也是你画出来的咯?” 陈玉如笑笑,“爷爷当年乘了贵妃的恩赐才有了后面的陈记山楂饼铺,我不过是画出来给食客们看个热闹。” “爷爷?”几人的对话本就没有避着人,被旁边的人插进来,“你就是那个被侯府赶回来的假千金!老陈家的真闺女?” “和传闻里说的不像啊。” “我以前就听说豫章侯府二小姐不识礼数,学堂里时不时能将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是在与夫子探讨文章,由于各执己见,争起来了。 陈玉如在心里默默找补。 “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都不让自己女儿和她来往哩。” 那是因为她确实和其他贵女玩不到一块。 “那她和新科探花郎是怎么回事儿啊。” 陈玉如:…… 眼看着越说越远,陈玉如笑着打断了他们的八卦,将众人的关注点拉回来今天的糕点上。 往事不堪回首。 这段时间铺子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前些日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侯府假千金摇身一变,做了掌柜的事情也渐渐传开。 后面几日,那画屏成了招揽生意的招牌,许多人闻声而来,正巧又看到旁边写着降价贱卖的字样,每天做好的货都能在下午前就卖个七七八八。 有些老主顾,想起来陈记早些年还是陈老爷子当家时的景象,一阵唏嘘,不免有些惋惜,看着画上陈老爷子为贵妃献饼的典故,也愿意多买几块。 “没想到短短几天,就能卖掉这么多。” 这几日里,卢氏喜得合不拢嘴,在后厨数着收的银钱。 虽然是降价卖,但一天的收入就比往日好几天加起来还多。而且前几个月囤积的食材被耗掉了大半。 卢氏和何小山两个人合力将店门口摆了几天的画拆下来,突然就有些不舍。 “要是以后每天都能这么好生意,我还愁关店做什么,就这么开下去也不错。” “是啊,这几年的生意还没这么好过,我揉面都揉得手酸,往年哪能揉那么多面。”虽是抱怨,脸上也挂着喜色。 陈玉如在后厨清点,听到卢氏与何小山的对话,笑了笑,往两人头上泼冷水。 “本就是在打温情牌,以低价换取销量,这一招用一次还行,一直用就不合适了,只怕会惹人嫌。再者,时间一长破坏了行情,同行也会记恨。” 卢氏这几日听陈玉如说话,总能听到她嘴里蹦出来几个新鲜话,虽没听过,也能砸吧出其中意味,耸了耸肩。 而且陈玉如在侯府生活了这么些年,是比他们这些人多些见识。 她只能想到将积攒的食材贱卖挽回些成本,但陈玉如却能想到利用、和低价出售的法子,光是这几天卖的银钱,其实就早早回了本。 剩下的那一半食材,那丫头也另有安排,早早就做了打算。 太后寿辰前一天,一家子在院子里吃晚饭时,就被耳提面命:“明天开始就是太后寿辰庆典,我教你的那些话都背熟了没有。” ------------ 第7章 这话还好是出自陈玉如之口,不然卢氏的扫帚早就飞人手臂上去了。 她现在还没将陈玉如摸清楚,比起女儿,陈玉如更像是突然搬过来投靠、相处了几日的远房亲戚。说实话,自从陈玉如接手了店铺后,陈氏一众人隐隐有以她为首的趋势。 总之,两人不像是平常母女那样相处。 不过经历了这么些天,卢氏也能看出陈玉如是真心帮着铺子的,指不定真就能让陈记站住脚,她也能重新过上以前的闲散日子。 她拍拍胸脯,“都记着呢。”随后又推了推旁边吃得满嘴油的串儿,“串儿,明天晚上人多,可别到处乱跑,你也有任务哩。” 陈记铺子上上下下,老的加上小的拢共才四个人,只能人尽其用了。所以,陈玉如给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 “放心,我晓得嘞。” 寿辰这三天,陈玉如打算将点心搬到朱雀大街去卖,趁着晚上有表演,城里又推迟了宵禁时间,肯定热闹。 几个人说说笑笑,这顿饭硬是吃到了夜幕降临,零星几个星子散布在黑色的天幕,散发着微弱的光,隔壁院子里不知道种了什么花,发出幽幽花香。 卢氏的嗓门本就比寻常女子大些,笑声感染了其余几人,陈玉如紧绷了几天的心也慢慢松泛下来,时不时应几声。 谈笑声越过院子的矮墙,传进陈记铺子外头停着的马车里。 主人没有开口,驾车的小厮也安安静静将车停在铺子门前。 帘子里头只有一丝外面透进来的昏暗光亮,拂在镶金边的玄色衣角,衣服的主人端坐在车内,眼皮低垂着,细长睫毛在眼下方打出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眼底情绪。 半晌后,一道低沉声音才响起,“走吧。” 车轮压过青石板的清脆声响再次消失在这条街,无人察觉到。 ====== 夜幕降临,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喜庆当中。 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灯火如昼。沿街的彩楼高耸,红绸结花。 陛下为给太后贺六十大寿,着礼部在最热闹的街口搭了戏台,台子上挂的琉璃宫灯熠熠生辉,上面绘着福寿纹样,烛光透过薄纱,洒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景。 锣鼓声震天响起,台下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与喝彩。 “这是谁过寿,这么大阵仗?” “你是外地来的吧。”旁边有人听到了,转过身子热情解答,“太后娘娘过六十大寿哩,天子陛下重孝,在京里大办三天。” “原来如此。” “太后娘娘当年也是个奇女子。”旁边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加进来,脸上戴了张旁边摊子上买的狐狸面具,“听说年轻的时候是个上阵杀敌的女将军,一点也不输男儿郎。” 那两人顿时有了兴趣,眼神示意那狐狸面具女子往下说。 “知道四十年前土方城是如何收回来的吗?”那女子卖了个关子,“是还未出阁的太后娘娘一人一骑偷偷潜入北漠大军的营帐里,擒贼先擒王,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有,看你年纪不大,一个小姑娘怎知道四十年前的事儿。” 那女子朝东南边努了努嘴,“诺,那边支了个点心摊子,老板娘懂得多,边卖点心边讲故事呢。”“现在去还来得及听个结尾,听说买点心就能写下对太后的祝词。” “有点意思啊,要不要去听听,正好带你领略一番盛京的夜市。” 之前主动搭话的人碰了碰旁边人的胳膊,拉着人往东南边去了。 “诶诶,我没说我是外地来的啊。” 两人拉拉扯扯走远了,那狐狸面具的女子狡黠一笑,继续往人堆里钻去。 正是陈玉如,看似闲逛,实则四处装作“无意”地散布消息。 陈记今天在朱雀大街旁摆了摊,她虽是掌柜,但没有守在摊子旁边,因为今日有人比她更适合。 东南角的点心摊子上围了一圈人,酥饼的甜香混着人群的热气,在空气中浮动。 卢氏一边麻利地包着油纸,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你可知道?太后娘娘当年才十七岁,就跟着老将军出征漠北!那会儿粮道被断,大军被困在山谷里三天没吃上热食...”她手上不停,将新出炉的山楂饼摞成小山,香气聚成一股直往人鼻子里扑。 “后来呢。”底下有人问了句。 “后来啊,老将军命女儿带着一百轻骑,连夜翻过山谷,请来外援。”卢氏声音大,嘴皮子也利索,最适合在街头讲故事,带气氛。 太后娘娘以前带过兵打过仗,这事儿盛京里都知道,但普通百姓哪里晓得这些细节,也不知道陈玉如从哪里听来的。 见气氛差不多了,卢氏抹了把汗,指着摊前挂着的素娟布,“买六块点心,就能在这上头给太后写祝词。” “写了也传不到太后跟前啊。”有人在下面嘘气。 卢氏嗐了一声,“皇帝陛下搞这么大排场给太后贺寿,这块绢布虽传不到太后跟前,也是咱们小老百姓的一片心意啊。” 此时,从人群里走出来一穿着粗布的老头,头发都已花白,颤颤巍巍地挤开人群,“想不到还有人记得小将军的事情,当时小姑娘是真神气啊,那杆长枪比谁舞得都要威风。” 原来这位老者是老将军麾下的兵,在军营的时候见识过少女将军的身姿。 “后来小将军与还是太子的陛下两情相悦,卸下盔甲换上红妆,入了宫做了娘娘,为咱们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啊。” 太后娘娘封贵妃时,中宫之位空置,由她执掌风印,期间后宫一片祥和,前朝后宫无不夸赞。 “我要六块酥饼。”他拄着拐杖,“我老眼昏花,劳烦老板娘帮我在上头写个‘松柏常青同海宇’。” 卢氏笑得脸颊发红,朝着角落里的小萝卜头喊了一声,“串儿,还不利索点儿,帮这个爷爷写字。” 串儿今天的任务就是守着这块绢布,给人递笔墨。不过,他本身也识得几个字,可以代劳。 有了个开头,绢布上渐渐布满墨迹,山楂饼也是卖了一叠又一叠。 晚风拂过,带着墨香的布帛轻轻晃动,那些“万寿无疆”、“凤体安康”的字样,在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光。 ------------ 第8章 天光大亮,连点了三夜的琉璃灯熄灭,在凉爽的早风里微微摇摆。 宫里的仪仗从皇宫明德门一路穿过朱雀大街、穿过主城到皇家祭坛,仪仗两旁站满了前来瞻仰圣人的百姓,两边的茶楼饭店的二楼也早早被人预定。 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太后寿辰正巧碰上谷雨,天子携百官前去祭坛祈福,祈盼今年风调雨顺。 祈福完毕后,邀请官员家眷入宫用宴。 镶珠香炉顶上飘起阵阵香烟,萦绕在可容百人入座的大殿内。各家夫人坐着与旁边的女眷攀谈,京里近来倒也没什么新鲜事,说来说去的也就是谁家郎君结亲了。 说得最多的还是豫章侯府真假千金的事。 云风轻听得百无聊赖,望了眼大殿中央空着的主位,然后抬手将丝雨叫过来,附耳交代了几句。 “小姐,这真的行吗?” “你只管将东西拿来就好,其他的无需操心。” ====== 宫里头讨论着豫章侯府的逸事,这边当事人起了个大早,并将屋里其他几个人也拉了起来。 卢氏连着忙活了几个晚上,正是困的时候,被拉扯着从塌上起来的时候还不甚清醒,满是怨气。 “你这蹄子,反了天了是吧。” 嘴巴里说着,顺手就要将手伸到前面人身上去。 要不是陈玉如反应快,说不定真要被人掐上两下。 “醒醒,看清楚了,是我。” 她使劲摇了摇卢氏肩膀,将人身上的瞌睡摇去了大半,这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不是原来那个对她言出必听的女儿。 “发生什么了,这一大早的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 “赶紧准备下,等下可能有大事儿。” 还没等卢氏琢磨过来还会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外头就响起何小山急匆匆的脚步声。 “老、老、老板娘,出天大的事儿了!” 一刻钟后 陈记铺子铺一家子整整齐齐跪在店铺门口的青石板上,连一向贪睡的陈串都被打扮得齐齐整整过来杵着,额头低垂,不敢抬眼。 铺子檐下悬着的幡子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几人前面站着的是个穿着绛紫宫袍的内侍,手里持着黄绢,神色端肃。身后跟着名小太监,手捧朱漆托盘,上覆明黄绸缎。 隔壁几家铺子的人看着陈记铺子前面这阵仗,也跟着大气不敢喘,耳朵却竖得老高。看这架势,总不会是来问罪的吧。 眼尖的人看到小太监手上的东西,透过黄绸轮廓就能猜出十有八九是银子。 陈记铺子这几日打着为太后贺寿的幌子在大街上大肆宣扬太后年轻的飒爽英姿,出了不少风头,估计也捞了不少银子。 其他几家知情的掌柜羡慕得眼热。 卢娘子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回来接手这间濒临倒闭的点心铺,才半月时间就能转亏为盈。 跪在里边得卢氏几人心被悬得老高。 卢氏眼睛横了陈玉如一眼,对方却没有丝毫慌乱,只规矩跪好。 半晌,见人都来齐了,那内侍才不慌不忙打开那条黄绢,“太后懿旨,赐陈氏点心铺白银一百两,以彰其忠勤。”嗓音清亮,一字一顿,一句话直砸得卢氏几人又惊又喜,完了过后又是一阵茫然。 无缘无故的,太后为何会突然赐下赏赐? “愣着做什么,还不领赏?” 陈玉如跪上前来,双手朝上恭敬接下黄绢,又从小太监手上接了银子。 “谢太后娘娘赏赐。” 内侍和气一笑:“太后娘娘收到了陈记山楂饼铺的寿礼,甚是喜欢,特命人送来这些。” 直到将人送走了,其余几人还一头雾水,摸着白花花的银两激动不已。 何小山做了这么多年点心,只收过顾客的零碎铜板,哪里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被晃得眯了眯,“掌柜的,太后为何会给咱们银子?” 这也问出了其他人内心的疑惑,几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唯一不惊讶的陈玉如身上。 陈玉如移步进去店里,将银子收好,其他人亦步亦趋,好奇地不得了。 “还记得前几天来店里看我笑话的那位小姐吗?” “记得,叫云淡风轻?”卢氏记不太清。 “丞相家的千金云风轻。”何小山接过了她的话,不过也一头雾水,“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陈玉如接着解释,“那日她气哼哼走了,过了两天又打发丫鬟回来买了一堆糕点。那人最是嘴硬心软,从她着人来买点心我就知道,她还念着一起上过几年学堂的情分,就找她帮了个忙。” “什么忙?” “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就让她跑了个腿。咱们前几日晚上集合了百姓写的那张给太后的祝词,就是让她递过去的。” 那日云风轻虽然是来看看往日死对头掉落泥潭时的惨样,还顺便提了那一嘴侯府的情况,可能也是想让陈玉如再和侯府斗争一下,好歹被养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人嘴里惯出不来什么好话,关心人的语句也夹针带棒。 要不是与这人做了这么些年死对头,她可能还真会被伤到。 不过,云风轻能答应帮她将东西带到宫里、送到太后面前,也让她有些意外。这事儿确实有些风险,先不说利用太后的名声招揽顾客的事情,就说将民间的吃食呈到宫廷里,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也是会叫人掉脑袋的。 卢氏了解了事情经过,激动地拍了拍陈玉如的手臂,“然后太后娘娘凤颜大悦,就给了咱们赏赐?好你个丫头,卖这么大的关子,连我们都瞒着。” “那你单独让我做的那盒点心就是?”何小山立马想到了什么。 昨日下午,何小山在准备晚上的糕点时,陈玉如交代了他单独做一盒点心,特意叮嘱了不能出差错。 陈玉如也不是故意要瞒着几人,“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适得其反了,你们不知情,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她复又看向何小山,“还有小山师傅,若是你早知道这是给太后娘娘做的,确定不会影响到你的状态?” 何小山没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也是。我就一小百姓,要真知道给宫里的贵人做点心,怕是要慌得面都不敢揉了。” 卢氏听了陈玉如心里的顾虑,面色也愣了一瞬,眼底浮上些暖色。 随即又嗐了一声,“你这丫头想的还挺周全。” ------------ 第9章 外头人散了后,卢氏欢欢喜喜地在那里想着这笔银子怎么安排,陈玉如冷不丁“啪唧”一声将盒子一盖,拢到自己怀里,“这一百两我另有用处。” “用来做什么?不会是要私吞吧?”卢氏顿时眉头上挑。 “哪儿能呢。”陈玉如无语。 她环视了一圈这间小小的店铺,“咱们铺子的租期马上就要到了,现在店铺要继续开下去,这钱还要用来交后面几个月的赁金。” “还有啊,我打算把这间铺子改造修葺一番,让它改头换面。装修、租金都要花钱,一百两正好当启动资金了。” 卢氏顿时不乐意了,“咱们现在这铺子不好好的吗?何必浪费这钱。” 何小山也点头,“是啊,而且经过玉如掌柜这段时间的筹划,咱们铺子生意好了不少。” 两人越说越觉得有理,最后被陈玉如一口否决。 “还记不记得咱们是打着店铺转型降价的名头,才回了些本,之前和你们说过的呀。” 这三天时日忙着在朱雀大街讲故事、写祝寿贺词,早上又来了这么一遭,几人都喜得忘了还有这回事。 陈玉如继续,“盛京租金昂贵,若还像原来那样做生意,肯定不能像这几天一般,一日卖这么多点心出去。时间久了,必定又会回到以前的入不敷出的日子。” 陈玉如见两人的面色松动的样子,继续问道:“我问你们,平日里来我们店里的都是哪些人?” “基本上都是些住在这附近的老顾客。”何小山呐呐。 “是啊,老顾客,而且大部分是父亲还在时的那一批积攒的客源。”陈玉如拍了下掌表示赞同,“那也就意味着我们的山楂饼吸引不到新顾客,吸引不到年轻人。” “你们也看到了,在盛京,山楂酥饼已经不像十几年前那般受欢迎了,这店铺的装扮也是几十年如一日。我们的点心要换新,店铺也要换新。” 一通话下来,卢氏和何小山听得一愣一愣的。 老字号的名号是招牌,但也是枷锁。 从接手这家店开始,她就知道要拯救这家老字号店铺,不是她多想几个营销噱头就能行的,亏本降价只能用一次,也不会天天都有太后寿辰这样的契机。 产品是根源,不破不立。 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两人。 ==== 忙活了这一阵,店铺挽救了亏本的状态,之前冗积的那些食材都已经做成酥皮山楂饼卖了出去,陈记点心铺迎来了暂时清闲的日子。 陈玉如昨晚又熬了个大夜,天蒙蒙亮时才终于没撑住,连走去床边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头一倒趴在案边,口鼻处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日头高过屋檐,金灿的光通过窗户缝隙透进来,照在少女两腮上细软的肌肤上,额前几缕碎发也被染上了金黄。 还有一部分泻在案边,将案几上的图纸照出全貌,上面简单描摹了新点心铺的设计图。 陈玉如被日头晒醒,看了下天色才发现已经这个时辰了,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跨出房门。 卢氏和何小山都不知道去了哪。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只鸡悠闲地跺着步在墙角草丛里翻虫吃,时不时发出“咯咯”声。 灶上摆着给她留的早饭,用余火温着,陈玉如简单用了些。 她愤愤啃了一口馒头,另一只手上还捏着昨晚奋斗了一通宵的成果,陈玉如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不会带团队只会干到死。 离了她,这个家迟早得散。 她没说玩笑话。 饭毕,她拿上钱袋,打算去街头转转,找找有没有靠谱的泥瓦匠。 即将跨出大门时,她感觉衣角被人小力拉扯了一下,陈玉如回过头来,发现是串儿。 昨夜陈玉如熬夜一晚上,此时脸上顶着俩大黑眼圈将串儿吓了一跳。 串儿收拾好惊悚的表情,解释说觉着在家无趣,想跟着她出去转转。 “你那些朋友们呢?”陈玉如记得串儿有几个玩得好的,也住在这条巷子里。 “这个时辰,他们都在上学,我闲在家里都快发霉了。” “那你怎么没有上学。”说到这个,陈玉如倒是想起来,来这里大半个月了,她这个弟弟好像是没有在上学堂,白天睡到日上三竿,吃了饭就出去疯玩。” 九年义务教育鞭策下长大的陈玉如表示,不上学可不行啊。 陈串有些窘迫,强行转移话题:“哎呀不说这个,我听娘说你这几日在四处打听装修新铺子的事情,也把我捎上呗。” 陈串快速捕捉到陈玉如面上闪过的一丝狐疑,立马补充:“这条街我熟悉,说不定能帮到你什么的呢。” 陈玉如看这小子的反应,怕是另有隐情。但现在急着出门,也不方便坐下来问缘由,便将人一起带上了。 陈串不愧是在这条街上长大,哪个师傅做工实在、哪个爱贪小便宜,谁家收价良心,谁家服务周到,心里都门儿清。 托了他的福,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将修葺店铺的两个师傅定下来了,付了定金,又约了上门时间,一切尘埃落地,陈玉如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暂时落了地。 四月底的天气多变,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未时天就阴了下来,怕是有一场大雨要落。 陈玉如提前完成了今天要干的事儿,这下也不急了,带着陈串找了个小吃食店坐着,用些点心,顺便把这阵雨给躲过去。 两人才落脚,外头就淅淅沥沥落起了豆大的雨点子,路上行人纷纷找地儿躲雨,往街道两边的店铺里挤。 两人来的早,占了临窗的桌,不至于和其他人挤在一处。 “你小子还有点本事嘛。”陈玉如找来店小二点了两份糟猪蹄爪,给陈串分了一只,“今天你立了大功,诺,这个算是犒赏你的。” 这家食肆的糟猪蹄爪在郢河边上这一带小有名气,猪蹄用酒糟、红麴腌了三日,蒸熟后皮肉分离,十分软烂,色泽亮如琥珀,香气扑鼻。 卢氏平日里抠搜惯了,陈串难得吃上一回,抓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狠狠啃上几口后,他抬起头,一张花脸面向陈玉如,“你比之前的阿姊好。” 陈玉如扑哧一笑:“不至于吧,一个猪蹄子将能将你收买啊。” “之前的那个阿姊也好,但是冷冷的不爱理人。”他边吃边说着,“不过娘对她不好,隔几日就要骂一次。” ------------ 第10章 说起来,她还没见过这位和她错换了十几年人生的姑娘呢。 她在陈家铺子里过得应当是不太好的,从这段时间里也能猜出几分卢氏对她的态度。 不然的话,好歹也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家,若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也不会在侯府提出将她接回来时,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而且卢氏收了侯府一笔钱之后也没有过多纠缠。 陈串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阿姊她从来不会带我来吃猪肘子,不过我猜她应该也没钱。” “不知道她在新家怎么样了,是不是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陈玉如手撑着脸,应了一声:“可能吧。” 豫章侯陈靖疼爱先夫人,也必定不会亏待她的亲生女儿。 但陈靖的续弦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还在等着陈串多说点关于陈小霜的事情,就见他看向她的身后,睁大了眼睛,嘴里嚼了一半的肉差点噎在喉间,断断续续叨着,“阿,阿,阿姊。” 陈玉如急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给他顺气,然后才回过身子看后头的人。 阿姊?难道是豫章侯府的真千金? 前些日子,豫章侯真正的二小姐认祖归宗的事在盛京里都传遍了。说她不愧是先夫人所生,和夫人长得有七八分像,如天上的仙子一般。 周边的街坊邻居也暗暗将她们俩做比较,陈玉如是知道的。 所以她也很好奇陈冬亦的模样。 只见靠近门口的位置,气质出众的一男一女立在廊下,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那女子脸如银盘,五官温婉和悦,身穿月白窄袖对襟,密密匝匝滚了银丝滚花纹,浅青襦裙上错落着百合花的暗纹。 看模样,着实是个温婉的女子。只是她的神情冷淡,眼睫向下垂着,生出了让人不敢靠近之感。 陈串已经呆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陈冬亦极少裁新衣服,多是穿了多年的旧衣,或者是捡母亲穿剩下的。不合身的衣裙上身后松松垮垮,白白地将美貌藏匿。 到了侯府后,她褪下原先穿了多年的旧衣,仔细收拾一番,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 确实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陈玉如在心底暗自欣赏。 只是当她将视线上移,看清了陈冬亦身旁的男子时,陈玉如嘴角淡淡的笑意逐渐凝固,待接触到那男子移过来的目光时,更像是被定住了身子。 谢清樾,现任户部侍郎。 被赶出侯府后不愿意碰见的人里面,云风轻排前三的话,那么面前这人要排在首位。 窗外的雨势小了些,雨雾从郢河升起,被凉风裹挟着将整个盛京包裹,朦朦胧胧地蔓延到了景和二十一年春。 === 景和二十一年科举,取进士十九人,陛下于琼林苑设春日宴,宴请这批有才之士。 探花郎谢清樾,于琼林宴上即兴作文,才气惊艳四座,圣颜大悦,当场授予户部五品官职,为他人所不能及。 后来的短短两年里,又被左相裴琰赏识,入了他的门下;左相怜他父母早亡,将其收作义子。 年仅十八的探花郎,从一袭布衣成为天子近臣,宰相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又凭着一副好容貌,在盛京素有美名。 也就是在这时,谢清樾被人传出在中举前,曾是豫章侯府二小姐陈玉如身边的伴读,两人同进同出,举止暧昧。 后面更是有人揭露,那二小姐在一线居酒楼与人示爱被拒,这事儿在盛京广为流传。 豫章侯府二小姐陈玉如举止粗俗无礼,毫无名门闺秀风范,素来被各家夫人当成反面例子来教育府里的姑娘。 与这人扯上关系,谢清樾这个洁白无暇、清贵无双的探花郎,也像是一块无瑕的白玉上染上了污点。 对于这些谣言,陈玉如不好反驳。 因为,她确实对谢清樾存了一些特别的心思,而且谢清樾也确实做过几年她的伴读。 九岁那年,她在外面捡到了衣衫破旧四处流浪的谢清樾。 那时的谢清樾可不是现在的皎皎君子,而是一个与其他乞儿一起抢食的干瘦少年。 陈玉如看他可怜,将他带回了侯府,放在身边。 谢清樾天资聪颖,读书也勤奋,在侯府的五年里,即便没正经上学堂,也自己学了一身的学问,后来更是参加科举,一跃飞天。 有了官职加身,谢清樾就搬出了侯府,去了自己的官邸。之后的那两年里越来越忙,与她的交集也越来越少。 不过,她虽然对谢清樾有过朦胧的好感,但从未与他表露过。 那日,陈玉如将人约在一线居酒楼,也仅仅只是因为许久未见面,和人叙叙旧。 只是,那天的谢清樾格外冷淡,字里行间都是要与过去划清界线的样子,陈玉如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原本只是两个人的事,不知道被谁给听了去。 还添油加醋到处乱说。 什么侯府千金求爱惨被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探花郎冷脸拒绝。 陈玉如虽然在大魏生活了十几年,尽力遵守这个时代的各种条条框框,但骨子里还是现代人,因此向来被圈子里的其他贵女诟病。这件事情让陈玉如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后来不知怎的,几天后谣言换了个风向,盛京里忽然说起了谢清樾忘恩负义,傍上了左相这棵大树就抛弃曾经待他有恩的侯府。 毕竟豫章侯府虽有侯府的名头,这几年却是大不如前。 无论是与谢清樾的绯闻,还是谢清樾忘恩负义的事情,陈玉如都有想过澄清。 但还没来得及,假千金这事儿就被捅出来了。 豫章侯的继夫人本就看不惯她,正好趁着外头的风言风语,直接将她这个不守规矩的冒牌货给扫地出门了。 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己被做局了! 不然这一桩接着一桩的,打得她措手不及。 从侯府出来的这一个月里,她一直想着如何将点心铺起死回生,都忘记了还有这茬。 不过现在也没有必要澄清了,她从云端跌落,与谢清樾地位悬殊,朝堂上官途无限的新贵和落魄商户女是怎么也凑不到一起的。 那些谣言传一阵子也就散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陈玉如不愿意碰到谢清樾。 这是自上次一线居后,两人第一次碰面。 ------------ 第11章 谢清樾还是如从前那般,温润如玉的脸上永远挂着得体的笑,眼尾天然微垂的弧度带着三分悲悯,眉梢如墨迹收锋般利落,在凝望着你时却会不经意染上烛火暖色。 陈玉如以前很喜欢他这副皮相,喜欢他说话时带着文人的温雅克制。 要不然当年在破败贫穷的巷子里,也不会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不过还好她那点少女情怀早就被她收拾好,现在内心只余一些尴尬和后悔。 尴尬的是上次两人在一品居不欢而散。 后悔的是,为何今早出门没有好好收拾一番,顶着一张通宵过的憔悴的面容四处晃。 她不太自然地轻轻将视线移开,再度看向旁边同样出尘的女子,微微点头。对面也猜测到了她的身份,礼节性地微笑回应。 陈玉如转过身用手晃了晃呆若木鸡的陈串。 “喂,要不要过去叙叙旧?” 陈串摇了摇头,“不要,她以前就不爱和我说话,现在回了亲生父母身边,估计更不想搭理我了。” 陈玉如刚才没有错过女子的目光在接触到陈串时,一闪而过的僵硬。这是串儿和陈冬亦的事情,她无法插口、也不欲多说。 “那咱们走吧,外面好像没下雨了。” 陈串一言不发地跟着陈玉如出去了,云消雨霁,雨后的盛京处处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只是两人不复上午出门时的轻松惬意。 吃食店里,前来躲雨的人也纷纷散去,店里渐渐空下来。 谢清樾今日带着随从崇均办事,马车于途中与另一辆马车相碰,两人的随从去修车辕了,留两位主子在原地等待,后面下起了雨,又一同进这家小店稍作歇息。 交谈间,两人也互相知道了身份。 刚才双双遇到故人,一时之间无人开口说话。 谢清樾的随从崇钧怕耽误了正事,先一步归来。 谢清樾接过崇均递来的伞,看向旁边的女子。 “今日是谢某的不是,让小姐受惊。”他将伞递过去,端的是一副温和有礼的姿态,“天气多变,这伞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陈冬亦没有接过,反而问起了刚才的事,“方才那是玉如姑娘吧,听闻大人与她是旧识?” “不过有几分交情罢了。男人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到眼底的情绪。 “是吗。” 陈冬亦嘴角扯了扯,随后行了个礼,“侯府离这里不远,我这就要回去了,大人有要事在身,更需要伞。” ==== 这边陈玉如的低气压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接下来又埋头投入了店铺翻新当中。 由于担心做工师傅看不懂她图纸上的用意,又担心被偷工减料,她没事就去铺子里转转。 她找来卢氏,从店铺里搬出来一堆旧物。外面日头大,正好可以拿出来晒晒,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就扔了。 几大箱子抬出来,堆了小半个院子。 大部分是一些旧模具和书本,倒出来扑腾了一身的灰。 卢氏拿袖子在面前扇了扇,一脸嫌弃,“好好的,又折腾。这些旧物本就搁置多年不用,扔了就是,哪里要废这些功夫。” “老板娘大气的很,前些日子咱们铺子虽然赚了点钱,但七七八八地都砸在这新店铺上了,该省省该花花。”陈玉如知道卢氏是个怕麻烦的,笑了笑。 “这些模具是用不了了,不过这些书晒晒,把灰尘和霉味去掉还是能用的。” 卢氏努努嘴:“老爷子也是,平日里就爱折腾,捣鼓出这些书,又没人看他的。” 陈玉如很快捕捉到了卢氏话里的某些字眼,心头一激灵,“这些书是陈老爷子写的?” 她连忙翻出几本,这些哪是平常的书啊,分明就是陈老爷子珍藏的几十年前的点心秘籍,甚至还有一本当年自创点心时写的手札,和做点心的随想。 陈玉如粗略翻看了几页,越看越兴奋,眼睛越看越亮。 陈老爷子不亏是能在宫里得到贵人亲睐的点心师傅,里头记载的那些点心配方虽然大多数失败了,但能看出来有好几种都是现下时兴的样式。 而这些早就在三十年前就被陈老爷子摸索出来了一二。 若是陈老爷子再多活几年,陈记山楂饼铺不至于落魄成这样。 这也看得出她的亲爹陈渝生实在没什么天赋,甚至比不过何小山的十之一二。 说到何小山,陈玉如心里登时有了新的主意。 卢氏见陈玉如拿着本被几十年厚的灰尘裹着的破烂册子翻来覆去地看,虽然不懂,但也没说什么。她现在是真相信这小丫头片子有几分本事,估计是又想到了什么赚钱的好法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店铺修葺也接近尾声。 这天,外头一阵喧嚣,有两个伙计搬着块大匾额进来。 “陈记掌柜的,你订的匾额做好了。” 那两个伙计见店铺敞着门,店里头却没人,又不敢贸然进去,于是在铺子门口拢着手喊了一声。 这时候街道没什么人,旁边店铺的掌柜听到陈记的声响,也前来看热闹。 前些日子陈记山楂饼在这条街上可算是狠狠出了一波风头,让人艳羡。这不,都盯着他们山楂饼铺的动静。 都是街坊邻居的,陈记山楂饼的店面在重新修葺,大伙儿都知道,只是等他们走到门口一瞧,还是觉得新鲜。 陈玉如之前就觉得这铺子里头暗了些,而且只在门口摆了个摊子陈列点心,里面的空间做了厨房,看着就逼仄。 以后他们店铺的点心种类多了,以前的小摊肯定是不够摆了。于是她找师傅将铺子与后院的一部分打通,重新砌了个灶台,之前的厨房改成了店铺正堂。 店里的墙重新刷了层,更亮堂了几分,摆放的的陈设也和原先不太一样,以前用作后厨的那块地儿被摆了几个柜台,映着晨光,将窗棂的影子投在擦得锃亮的檀木案板上。 空荡荡的粉墙上,新裱的素白宣纸还泛着淡淡的竹浆气息,上头写着“和酥细点”几字。 宣纸下边就是掌柜用的案台。 虽还没开张,足以看出日后刚出炉的点心往里头一摆有多好看。 两个伙计并着其他人啧啧称赞。 陈记山楂饼店面三十年如一日的,这回算是焕然一新。 “你要换咱们店的招牌?” ------------ 第12章 陈玉如帮门外的两个伙计将匾额搬进来,挂到了大门口。 在门头悬挂了几十年的“陈记山楂饼”被改成了“陈记点心”。 一切做完之后,陈玉如面对着店铺,拍了拍身上的灰,满意地打量了一遍。今后肯定不止买山楂饼这款点心,若还继续沿用以前的招牌,就不太合适了。 她正感叹着,背后忽然传来一声: “你要换咱们店的招牌?” 是卢氏的声音,她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店里挂了三十多年的招牌被换下来了,一块崭新的顶替了上去。 卢氏这看看,那摸摸,连连感叹。刚刚看到新匾额时脑海里闪过去一个念头,被她抛之脑后。 “是像那么回事儿了。” “光看这派头,比以前老爷子还在时还要气派哩。” “但是花太多银子了,咱要卖多少山楂饼才能赚得回来哦。” 陈玉如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咱们先不卖山楂饼,改卖其他的点心。” 说着转去了掌柜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册子,“这是接下来作为招牌的几款点心,方子我都写好了。” 她递到卢氏面前,在她眼前晃了晃。 只是这回卢氏面色却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喜色和惊讶,反而有些怪异。然后便见到她目光斜瞟了一眼右边,才慢吞吞地接过话:“你这丫头也真是,一个人忙活这么多。” “这点心的事儿哪用得着你操心这么多,咱们店里还有小山顶着呢。” 陈玉如背过身,这才发现何小山站在阴影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却一直没吭声。 陈玉如看出来了卢氏和小山两个人的反应有些怪异,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何小山上前弯腰行了个礼,“我都听老板娘和掌柜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抬脚离开,影子在地面上被拖的老长。 “小山他承了老爷子的恩,要换掉招牌山楂饼,这事儿怕是有些难。”卢氏嫁给陈渝生这么些年,最是清楚何小山的心思。 陈玉如也看到了刚才何小山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何小山平日里话少,在店铺里几乎说不上什么话,只安安分分做好手头的事情。 却是十分重情重义的一个人。 陈玉如若有所思,半晌,她对卢氏说:“这事儿交给我。” ==== 陈记点心铺少见地陷入了如同乌云笼罩般的低气压。 连串儿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也不出去玩了。 第二天,陈玉如在后厨找到了正在擦洗厨具的何小山。 个子不算高的男人沉默地拿着块布,闷声擦拭,又一个个放回原位 这些物件每天都会擦洗,即便这半月没有开张,何小山也没有落下,每天都来厨房看看。 他对店铺有感情,对这些用了多年的物件也有感情。 不过,最放不下的还是当年给了他一口饭吃、教了他一门手艺的陈老爷子。 陈玉如都问清楚了,何小山原先是不是盛京人,还小时,家乡闹饥荒,随着其他难民流浪乞讨到了盛京城郊。家里其他人都在半路上饿死了,何小山也因为年纪小,没跟上难民群落了单。 在还剩一口气时被路过的陈老爷子带走,之后没让他饿过肚子,还教了他一身安身立命的做点心的本事。 陈老爷子的亲儿子陈渝生在做点心上不爱花心思,于是老爷子的功夫都让他学了去。 何小山是个实心眼儿的,承了这份恩情,也将前半辈子耗在这小小的后厨里,延续陈老爷子的心血。 突然换了招牌,还撤了酥皮山楂饼这个点心,这铺子看起来还真就像与过去、与陈老爷子的联系彻底断了。 他心里难受,但不善表达,且平日里习惯了听东家的话,对掌柜一家说一不二。 所以心里那道坎再怎么过不去,也只自己寻了块待着心安的地方,独自将苦闷消化。 这间小小的后厨是新砌的,墙面和灶台崭新,蒸笼和这些盘子还是他原先用惯了的那些,摆在蹭亮灶台上,有些突兀。 它与这些老物件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玉如站在门口,感觉何小山逆着光的身影似乎佝偻了一瞬。 然后她听到了很轻的叹息声。 “我这小半辈子都是和这些个面粉糖霜,模具度过的。”他似乎早就感觉到了陈玉如的存在,慢慢转过身,正面迎上了门口西斜的日光,搬了两把矮凳过来。 他自己择了一个坐下,然后掰着手指算,“算算也有小二十年了。” “小山师傅是点心铺的大功臣,爷爷去世后都是你在撑着吧。”陈玉如背着光看不清何小山的表情,接过话,然后移步走了进去,坐到了何小山旁边那把凳上。 “跟我说说我爷爷吧,我还没见过他呢。”她笑了笑。 何小山没料到陈玉如会突然提起陈老爷子,但也只是愣怔了一瞬,就缓缓陷入了到了过往的思绪里。 “师傅常说,点心点心,要往里头包些心思进去,才能算做是好点心。” “但他原先并不是点心师傅,而是在御膳房干些杂活,他做的吃食根本不会被端到宫里贵人眼前,只能做些太监宫女的饭。” “后来自己琢磨着捣鼓出了酥皮山楂饼,被师傅的的师傅看上,呈到了贵妃面前,这才从杂役变成了掌勺师傅。后来出了宫开了这间小小的铺子,小半辈子的时间都守在这方小店里。” “师傅走了之后,我和渝生哥两个人又接着守了十年,还是没守住,让它落寞至此。”何小山抬手抹了抹眼角,拭去了洇出来的点点清亮,“也没守住师傅的山楂饼。” “我不是怪你撤了师傅留下来的招牌,也没有立场抱怨什么,只是心里有愧罢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连连解释。 陈玉如摇了摇头,“你已经守住了爷爷的店铺,而且只要有你在,爷爷的铺子就会一直在。” 话必,何小山投来疑惑的眼神,似是不解这话从何处而来。 她继续道:“你认为一家店铺传承的是什么?仅仅只是那块不会动如同死物的‘陈记山楂饼’的名头吗,或者是那张几十年不变的山楂饼方子吗?” ------------ 第13章 何小山嘴唇呐呐蠕动了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陈玉如不赞同的摇头,“一家点心铺能够十年,几十年,甚至百年地做下去,绝对不仅仅是挂在店里的那块匾额,也不是某一种点心,而是点心师傅的匠心和巧思。” “你刚刚也说,点心,往里头包些心思进去,才能算做是好点心。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她接着说,“我想,爷爷希望你守的可从来都不是酥皮山楂饼这个死物啊。” 这番话从未有人和他提起过,一时将他说的有些头脑发昏,“你如何得知的?” “就凭这个啊。”说着,陈玉如将一本册子推到了何小山的怀里。 这才发现,原来陈玉如手里一直捏着个物件,他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 这本册子看着上了些年头了,纸张已经泛黄,封面破损,后面几页甚至还有缺失。 他不知晓这本破旧的册子和刚才的话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翻开粗略看了两页。 “这是,点心配方?” 不过很快,他就皱了皱眉,“但是,这些配方看似没有问题,但其实里面有些食材并不是最佳选择。” “你看出来啦?” 陈玉如虽然早就有所预感,但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叹这位点心师傅的天赋。 “这本手札是我在整理旧物时翻到的,是以前爷爷研制新点心时写的。” 她果然没看错,何小山在点心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和嗅觉。 不过这并不是现在她想强调的,她想说的是:“其实爷爷一直在做其他的点心,只是酥皮山楂饼珠玉在前,后面没有一款能够超过,于是就没有摆到食客眼前。” 可能是吹毛求疵,也可能确实是酥皮山楂饼过于成功,这么多年卖下来的一直就是这款山楂饼。 “不。”何小山似是想起来什么,“卖过的,在我还小的时候,店里也卖过其他点心,只是当时卖得不好,师傅就没再做了。” “我记得师傅有一阵子隔段时间就会上一个没见过的点心,但都没有什么水花。后来师傅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就没再折腾这些了,只安心做山楂饼。” 陈玉如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段往事,她点点头,“所以说,其实爷爷他也早就想让店铺有更多新品,而不是只能靠着酥皮山楂饼吃一辈子。”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何小山郑重看向陈玉如,“这些年我只想着守好师傅的招牌,却没想到这一层,到底是我狭隘了。” “这本手札可否借于我一段时间,我想研究一下师傅留下来的配方,看看能不能行。” “本来就是给你的。”陈玉如见人终于想通了,心里也止不住高兴,“在动手做点心这块,我可是门外汉,留着也没用。我本就打算将这个手札给你,看看能不能改造一下,然后作为咱们店铺重新开张时的招牌。” “不过嘛,山楂饼可能确实要先停一段时间了。” 陈玉如从没有打算过彻底放弃酥皮山楂饼这个点心。 知道陈家的点心铺子的,脑海里第一浮现的是“贵妃红”这一款酥皮山楂饼,若要再问,怕是就想不到别的了。 他们店铺卖了太久的山楂饼,早已与它深度绑定。 但山楂饼的受众过于单一,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人,长此下去,食客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她将陈记山楂饼改名为陈记点心,推出其他招牌糕点,希望能让陈记在食客眼中耳目一新。 要达到这个效果,那酥皮山楂饼这款元老级别的点心,就需要暂时退居幕后一段时间了。 “它会在更加合适的时机再次回到陈记点心铺。” 陈玉如解释着,打消了何小山心里最后一点顾虑,接下来的日子专心与陈玉如在厨房忙活新品。 时至五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 郢河两岸商铺街边的树荫下,多了些乘凉茶摊,穿着轻薄的过路人渴了就停在此处,点上一壶冷茶歇歇脚。 河两岸还有些人围站着,盯着石桌上的棋盘。 午时刚过,太阳偏西,热气渐减。郢河北岸一茶摊上,骤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嘹亮嗓音。 “五月十九,我家点心铺新开张,点心便宜着呢,可一定要来。” “卢娘子,你家点心卖来卖去不就是那吃了几十年的山楂饼吗,我上次在你那买的吃了好一阵。”另一道女声附和着。 “诶,这回卖别的。诺,你瞅瞅。”嗓门大的那位的女子正是卢氏。 她从衣袖里翻出一张纸,上面赫然画着几款点心,作画的人技艺精湛,那纸上点心看着是色香味俱全。 “你别说,看着还怪好吃的。”那人接过去看,连连赞叹,“我看这点心像是要跑出来了。”,“这点心看着像铜钱哩,诶?这个好,瞅着还有戏唬人。” 两人交谈声不小,摊子上其他人的瞌睡被驱走,有好事者竖着耳朵听了一嘴,只隐约听到“点心”,“铜钱”,“唬人”之类的字眼,不明白这几个词怎会放在一块,便凑过来看。 “让我瞧瞧。”说着就伸手要去巴拉妇人手里的纸张。 还没碰到,便被卢氏一把子拍掉,“急什么,我这还有。”卢氏又翻出一张来,给了那胡老汉。 胡老汉一双眼珠子快速扫了扫,将上面的字画囫囵着看完。 顶上赫然写着“陈记点心开业酬宾,点心试吃,先来先得”几个大字,下面是几个用细毛笔简单勾勒的点心样子,虽简单,但传神,式样也新颖。 他调侃着,“卢娘子,你家那铺子能做这种点心?” “你来了自然就晓得了。”卢氏但笑不语,与人卖着关子。 刚从郢河桥那边过来的溜达的裁缝铺的伙计刚到桥头,就看到熟人围坐在一起聊着什么,也弯腰凑过来。 看清胡老汉手里的东西后又重新站直了身子,“这个我早就看到了,我住的巷子那边的墙上贴了些。” “大伙儿都在说呢,卢娘子,你家铺子关门这么多天,还以为你上回亏本卖是打算回乡下了呢。” “老爷子留下来的铺子,哪能这么容易就不干了。”卢氏笑嘻嘻的摆手,“都是街坊邻居,大伙儿可要来捧场哩。” “好说好说。” “这也是你那个换回来的女儿想的法子吧。”胡老汉想到上次卢氏家的点心铺也是靠些不寻常的法子出了些风头,听说还得了宫里的赏赐。 “嗐,这小丫头不愧是大户人家长大的,读书多,主意也多。” ------------ 第14章 听了恭维话,卢氏但笑不语。 她在这附近时常走动,左右逢源,和街坊邻居都搭得上话。上次亏本甩卖时,就靠着她两只腿一张嘴叫了些老食客过来。 这次店铺重新开张,陈玉如便也让她四处转转,宣传宣传。 这不,拉着往日里交好的猪肉铺的老板娘出来,两个人事前对好了,一唱一和。 至于巷子里粘贴的那些,是陈记所有人今天一大早去贴的。 看这样子,似乎效果还不错。 如此做了几日,不止郢河这一圈,连远些的地段都知晓了陈记点心要重新开张的事儿,店里的人出去碰上熟人,都要被问上两句。 寻常的店铺开张,哪有这样的手段。 其实陈玉如只是仿照着她那个时代的推广方式,做宣传海报,做地推。 只是所有人还没高兴上两天,店里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几人刚用完早饭,店铺里忽然来了几个穿着衙门服饰的男子,手拿木棒,一进来就四处打量着。 “这里就是陈记点心?” “掌柜的在哪。” 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卢氏也顾不上收拾碗筷,还未见着人,就双手插在腰上踱过去。 “谁在这里大喊大叫,小心我去官府告你们私闯......”在看到外头的人统一为官府装束后,话头忽然就止住了,没说完的那半句话硬生生被她吞了回去。 这还能去哪里告,来的就是衙门的人 “嗨呀,原来是几位官爷,来小店可是有事?哥儿几个要不要歇会儿喝杯茶水。” 她登时换上了一副笑脸,脸上的纹路随着动作堆在一起。 “你是这店的什么人?”为首的捕头向前跨出一步,看向面前矮他一头的妇人,目光如炬,吓得卢氏打了个颤,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陈玉如和何小山过来了,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往两人身边过去了。 陈玉如看向店里那一行人,“我是这家店的掌柜,是有什么事吗?” 那为首的人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可是你们几人贴在外面的?” 正是那张陈玉如画来做宣传的“海报”,心里浮上一阵不好的预感,她点了点头。 “未经官府允许,就在街巷张贴招子,违反了大魏律法。” “掌柜的和我们走一趟市易务衙门吧。” 这话一落,卢氏差点眼睛一翻晕过去,她在这京里生活了十几年,哪里见过这场面。 何小山在一旁搀扶着她,免得人摔倒在地,又低声问道:“官爷,敢问我们掌柜跟你们走了之后要如何处置?” “按往日里来看,掌柜的去衙门交上一笔罚金,这事儿也就了了。” “不过嘛,这几日衙门里有内城来的大人物,若是触了这位贵人的霉头,那就不好说了。” 那捕快话风忽地一转,叫何小山也一脸担忧,只觉天塌了一般。 陈玉如心里也是一惊。 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原来在古代,也是不允许私下粘贴“小广告”的啊,得有官府审批。她原先一直在侯府,什么都无需操心,哪里接触过这些。 但是也只能吃下这记教训,跟着人走了。 在大魏,户部下面设了市易务,专门管着民间商铺营生,给商铺核发允许经营的“市券”。 像她这种在街头私贴“小广告”的小事儿,还归不到户部管,只需去市易务领上一顿罚,缴了罚金,这事可能也就了了。 市易务衙门踞于郢河大街北侧,青砖门楼上高悬着“市易务”几个大字的黑底金字匾。 临街门楼左右立着一块“市易榜庭”,上面贴着罚没清单。 小吏带着陈玉如从角门进去到了中庭,陈玉如从进来开始就使劲低着头。 因为她抬不起头来,这和被叫去派出所有什么区别! 不过也实在好奇,余光细细打量着周围的建筑构造。市易务整体由青砖砌成,梁柱多是松木,无雕花装饰,看着很是朴实肃穆。 以后做生意,少不得要和这里头的人往来。 正思索着,忽然感觉前头领路的小吏止住了脚步,朝前面恭敬弯腰行礼,“大人。” 陈玉如寻思着可能是这个小吏遇到顶头上司了,她本就是触了律例,顿时将神情摆正起来,也跟着弯腰行礼,只是这腰还没弯下去,便听到来人清润的嗓音。 “这姑娘是犯了何事?” 陈玉如一听这声音,就认出了人。她猛然抬头,果然是谢清樾的声音。 她知道谢清樾领了户部的职,这而市易务又是归户部管,他出现在这里也说得通。 早上小吏说的从内城来的大人物不会就是谢清樾吧,那还真是巧了。 说起来,自上次在食肆铺里遇到,两人再没见过。 这段时日忙起来就不知昼夜,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谢清樾当初铁了心要与她还有侯府划清界线,既然将侯府那些年的日子当成耻辱,她也不愿做那死皮赖脸之人。 于是静静站在小吏身后,默不吭声,只当作不认识,看了一眼后便将眉眼低垂。 “大人,这女子是原先陈记山楂饼的掌柜,未经许可在街巷张贴招子,小人带她来交罚金。” 谢清樾听了,思索了片刻,略一颌首,表示已知晓此事,似乎并不打算查收。 随后去了另一个方向。 陈玉如从后头看着谢清樾离开,直到绯红的官袍一角消失在墙角。 “陈掌柜,你也是胆子够大,敢这么直勾勾盯着谢大人。”陈玉如的动作被小吏看在眼里,现下四周无人,他也放开了不少,侃了几句:“这谢大人看着是个温润公子,脾气极好,但是真发作起来唬人得很。” “不过这谢大人着实生得好,又是前途大好的探花郎,你这样的年轻小娘子爱看,也是正常。” 陈玉如:“......”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刚才在想,很少看谢清樾穿官袍,这身绯红色袍子显得他整个人身长玉立,风神俊朗,还真看不出原先身着旧衣的样子,像是从小过着金玉堆砌日子的小少爷,官袍的式样又显得人多了几分肃穆,贵气十足。 面对小吏的调侃,她笑着应付了过去。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 第15章 原来这小吏特意要将她带来市易务,不仅是缴清罚金,还要听那主簿大人念上一番,何为大魏的商业立法。 在盛京做生意,竟还有这么多门道在里边,她之前虽也上了学堂,但学的都是些诗词歌赋,法律这块倒是知之甚少。 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知法懂法才能立足。 虽然被罚了十两银子让她肉疼,但确实也是一个教训。日后做生意也多了一份谨慎。 而且也是这次说教,又提醒了她一件事儿——凡是店铺更名,都需要来官府报备,得了准后才能在店里挂上。 所幸现在还没营业,否则又要受一次罚。 她办妥这些后,原先那位小吏引着她出去,还未走到市易务衙门大门口,就被另一仆从打扮的小童拦住,看向陈玉如行了个礼。 “我家大人有请。” 陈玉如认得这个小童,是谢清樾后来自己添置的仆从,上次来赴一品居的约时就带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年龄这样小,一脸孩子气。 不像是找来服侍人的,倒像是带孩子。 谢清樾的举动让她不解:“你家大人可有说是何事?” 那小童茫然摇头,“大人只吩咐我将姑娘带去,没交代缘由。” 陈玉如思索片刻,点点头:“带我过去吧。” 她倒要看看谢清樾葫芦里卖什么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远去,留下那小吏在原地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陈掌柜竟与户部来的谢大人相识。 他忽地灵光一闪,前些日子似乎传的探花郎与侯府假千金的事儿,难道传言里的从假千金沦为商户女的那位,说的就是陈掌柜? 原本都已经忘了这则传言,今日倒是让他见到两位当事人了。 这边陈玉如跟着阿砚,也就是谢清樾的仆从,一道去了西边的侧厅。 门大敞着,阿砚朝着里头唤了声,得了应允后,侧身让陈玉如一个人进去。 陈玉如落座后,仔细打量着四周。 这里应该是谢清樾此次的临时办公的地儿,除了桌案和墙角的书架,没有其余大件。桌案上也只放着些案牍,以及笔墨纸砚等物。 看着有些过于简单了,倒是符合谢清樾一贯的作风。 谢清樾担的是户部侍郎,本就涉及些大魏商业方面的事务,此次来外城的市易务,应当也是有公事,但为了结束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她还是随口问了句“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问者无心,听者却认真作答:“例行巡查,会在这里待上几日。” 谢清樾拿起茶壶,往面前的两只杯里倒了些茶水,茶水缓缓流出的“潺潺”声在这方空间内响起。 “天热了,我记得你每年这时候都不爱喝热茶,都会让小厨房特意煮甜的凉茶。” “我这里条件简陋,没有凉茶。这茶我已晾了一会儿,现在正好不烫口了。” 说着,他将其中一杯推到陈玉如面前。 陈玉如眉眼微动,接过杯子,却没立即端起来喝,而是用手指在桌面转着杯身。 她抬头看向面前一身官服的人,发现这人面色平静,眉眼温润,似是真的只是来请她喝杯茶。 想到之前两人不欢而散的事情,她顿时没了继续坐下去的心思,开门见山问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有丝毫掩饰去意。 谢清樾知道这是不耐烦的意思,便也没再继续绕弯子,直言问:“小姐现在在经商?” 他依然保留了之前称呼陈玉如的习惯。 陈玉如点点头:“是。” “还因为触及了商法被罚了银子?” “是,所以你是专程叫我过来然后笑话我的吗?”陈玉如停顿了一瞬,又扯了个笑出来,“不过谢大人现在已官及四品,专门来说教我这个面临倒闭的店铺掌柜,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这话已经明显夹刺带棒了,谢清樾听了也不生气,反而起身缓步走向墙角的书架子,从那里取了几本书过来。 “这些都是涉及到大魏关于经商的律法,另外还有一些专门写经营之道的书。” 陈玉如惊愕地看向谢清樾,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谢清樾复又坐下来,繁重的衣袍层层叠叠堆在坐垫上,他顺手理了理,“想着你今后或许用得上。” 陈玉如常常不懂谢清樾的想法。 他明明就在你面前,和你谈笑,和你说着平常的话。却总是能感觉他将自己的思绪深藏心底,然后用那双没有破绽的笑眼望着你。 就如同现在,明明之前铁了心要与侯府断了,现在又做出这副样子。给她倒茶,连温度都把控得刚刚好;给她经商的书,好像处处为她着想。 她无法猜出谢清樾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叩叩”门口响起一阵叩门声,是阿砚有事前来,“大人,左相大人在一品居订了雅间,还有翰林院和户部的几位大人,邀您也一同前去。” “现在几时了?” “未时了,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动身了。” “你备好马车在外面等我。”他吩咐了几句后,又看向陈玉如,开口询问:“我去一品居正好要经过你家铺子,要不要与我同乘?” “不了吧,等下让人看到我从你车上下来,与我这花痴假千金混在一处,又要传些难听的了,谢大人还是要爱护自己的名声。”陈玉如拒绝。 谢清樾起身,理了理衣摆,“无妨。比起这个,现在内城里传得更多的是探花郎谢清樾忘恩负义,傍上了左相就抛下侯府。”他垂眼,视线落在陈玉如脸上,“你我同乘,正好缓一缓我这白眼狼的名声。” 阿砚此时还未离去,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听了这话,顿时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大人,然后被谢大人一记眼神过去,顿时蔫了,跑去后院备马车。 陈玉如背身对着门,没有注意到这对主仆之间的动作。她只觉得谢清樾当了官,脸皮也厚了不少。 最后她还是上了谢清樾的马车。 不为别的,这会子外头日头正毒,她是走路来的,自然也要走回去。 谢清樾主动邀请让她搭顺风车,她不坐白不坐。 ------------ 第16章 阿砚在外面车辕上和车夫驾车,车厢内谢清樾与陈玉如面对面坐着,身旁还摆着那几本书。 以前两人同坐一辆马车的时候并不少,陈玉如每日上学堂,谢清樾是她的伴读,自然每天一同出门。 刚开始的时候谢清樾都是规规矩矩坐在外面和车夫坐一块,后来那年冬天,陈玉如看到他被冻得通红的脸和手时被吓了一跳。 谢清樾本就清瘦,哪有身强力壮的马夫耐得住冷风,之来便与她的丫鬟一起坐进了车厢里。 那年被冻僵的小少年与如今稳坐在她身前的谢大人身影重叠,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在侯府那几年,谢清樾过得并不好。 刚被她捡回来时,是当仆从养的,侯府里喜欢捧高踩低的人多,他年纪又不大,被分到的总是最累最脏的活,食物月钱也被克扣。 几个月后她看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谢清樾时,才发现他已经瘦的只剩个骨架子了。 看他识得字,才将人叫到她身边做了伴读,过了几年轻松日子。 谢清樾发达之后就欲远离侯府,也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她轻声叹了一声:“谢大人也算是熬出头了,如今遇着了左相这样的贵人,今后官途必然通畅无阻。” 刚才她听到了,左相设宴都将谢清樾叫上,还真是如传闻那般极受到亲睐。 谢清樾对此不置可否,只轻声笑了声。 正好外头的马打了个响鼻,马车停了,传来阿砚的叫唤,“到陈记了。” 陈玉如临走前还不忘寒暄两句,“谢了。” 她扶着车辕下来了马车,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忽地又回过身来,敲了敲车窗,掀起窗帘子。 “往事不可追,谢大人往前看便好。” 陈玉如刚才在马车上也想通了,两人以后估计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到底互相陪伴了这么些年,还是不希望关系太僵。 说完后便放下了帘子,转身离去,只余下一阵风,带起了几根谢清樾胸前的几缕发丝。 他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往前看么。” 这声低语随着马车启程时的踢踏声消散。 日头西斜,马车停在盛京最大的酒楼一品居外面。 位于朱雀大街旁,前来者非富即贵。此时三层朱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门口马车人流络绎不绝。 二楼雅间,正对着门的是一面青玉屏风,遮住了里头的景象,只隐约透着八仙桌边围坐着的四五个人影。 正是左相裴琰一行人,其中居于主位,阔脸浓眉的就是左相,下方依次坐着其余几人。 里头已然开宴,一布衣小厮敲了敲门,“谢大人到了。” “请进来。” 得了这声儿,那小厮才领着谢清樾进来,将人请进座位。 谢清樾朝着席间众人拱手,“晚辈来迟了,自罚一杯。”他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谢大人好酒量。”开口的是同在户部的林大人,比谢清樾官职高了一等,算是他的上司,“外城市易务那边的事儿如何了?” 谢清樾复又行了一礼,“差不多了,估摸着还有三两日就可回户部述职。” 听了这话,林大人转头看向裴琰,眼里滑过一丝赞赏,“左相大人,你这是带了个好徒弟啊。” 左相摆了摆手,示意谢清樾落座,“今儿不谈朝廷之事,无需讲那些虚礼。”随即又看向林大人,“清樾终究还是年轻,还得仰仗林大人平日里多栽培。” “好说好说。” 谢清樾端起又装满的酒杯,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脸上始终挂着轻浅的笑。 === 农历五月十九,连着热了好些天的日子忽然就阴了下来,凉快了不少。 郢河两岸商铺的行人也多了些。 今天是陈记点心铺的大日子,店铺里的几人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万事俱备。 靛青晨雾裹着点心的甜香气漫过街角,早已知晓陈记开张的食客早早前来凑热闹,有熟客也有些生面孔。 陈记之前的“海报”虽然被衙门下令撕掉了,但这消息也算是传出去了。 店铺焕然一新,两串炮仗挂在门前,何小山与串儿两人捂着耳朵抻着手将火折子往炮仗上凑。 一阵“劈里啪啦”声响起,炮仗碎红四处泼溅着,惹得众人连连后退。 待炮仗的青烟散去,卢氏倚在门边,放声吆喝道:“陈记点心今天重新开张,新点心免费试味,先来先得。” 早先就听说陈记点心搞什么开张试吃,这会子亲耳听到“免费”二字,都推嚷着上前。 店铺靠门的位置摆了张八尺长的梨木桌,横压在店前,台面上铺着锦垫,何小山站于桌前,正对着店外众人。 只是,那锦垫上却空无一物。 “这也没见着点心啊。” “卢娘子,你之前和大伙儿说的该不会是唬人的吧,好将我们都哄过来。” “嗐,我早就闻见香味了,卢娘子可别卖关子了。” 见众人渐渐躁动起来,卢氏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场面,她反而不慌不忙,“别急,这试吃啊,得一个一个来。” 说完,她“啪啪”拍了两下手掌,店铺里走出一个年轻娘子,穿着杏色襦裙,手里端着一只盘子,正是陈玉如,她缓步走来,将装着点心的盘子盛于众人面前。 “陈记新开张,闭店这些天研制了三道点心,今日特意请大伙儿前来试试味儿。” “这第一道点心啊,名叫‘金缕玉衣酥’,外头用拉糖技法编织成金缕衣状,里面是玫瑰豆沙馅的酥皮团,入油锅炸至定形。”陈玉如一边展示,一边解释做法。 这道点心外面的糖丝金黄,细如发丝,精致非常,站在前头的人瞧得清楚些,连连赞叹。 何小山取来刀,将取来的点心分成小块,让陈串分发。 卢氏在一旁看得肉疼,这么些东西就这么白送,花的可都是银子。陈玉如前些天刚提出这主意时,她就摆手反对。 但那丫头牙尖嘴利的,又打包票说保证能赚回来,她最后才勉强点了头,只是看着这场面,她实在不忍心。 ------------ 第17章 “这糖衣虽脆,却没有焦味。” “里头的豆沙不腻,甜度刚刚好。” “这倒是和以前的山楂饼口感丰富得多,卢娘子,你家点心师傅还有这一手呢。” 其他没吃到的人听了,也急了,“真有这么好吃,给我也试试。” 陈玉如又进去拿了些,将这道金缕玉衣酥的试吃分量分发完,又取出一个牌子,上头写着: “金缕玉衣酥,20文一对。” 她又补充道,“今日新开张,只卖16文。”说着,她用笔将木牌子上的‘20文’划掉,写上‘16文’。 这价格与之前的酥皮山楂饼差不多,却精致不少,更何况刚才试吃过,味道不俗,好几个人嚷着“给我来两对。” “我也要两对,带回去给我娘子也尝尝。” 陈玉如笑笑,示意里头的串儿和卢氏另取了几盘子过来,“大伙儿先别急,还有两种没拿出来呢,咱先全部尝一遍再买。” 新端上来的两种点心,陈玉如将两块与前面金缕玉衣酥一样的木牌子拿出来,放于长桌上。 上面写着“三生饼”,“琥珀虎睛糖”并着价格字样。 两种点心的造型不输前面的金缕玉衣酥,其中那琥珀虎睛糖更是惟妙惟肖,最是吸引下面五六岁的小童的视线。 陈玉如一一解释着,“三生饼,由三块不同口味的饼叠搭。底层加了胡麻椒盐,寓意着前生咸苦;中间是枣泥核桃,表示着今生甘厚;最上层是艾草蜜糕,愿来生清甜。” 在场的人听了悉悉索索讨论着,也是新鲜,吃个饼还扯上前世今生了。 陈玉如紧接着端起另一款,“琥珀虎睛糖,用麦芽糖拉丝成的圆球,内置雕花冬瓜糖,由于长得像老虎的眼睛,故取了这名。” 那琥珀虎睛糖外面的糖衣圆润晶亮,球体半透,正还能看到里面雕了虎目纹的冬瓜糖,在光线下如猛兽窥视。 今早上来的许多食客都是看了陈记散发的招子上的简画,起了好奇心才来的,今日呈上来的三种点心,皆与之前那招子上的简画没有出入,名副其实。 再加上刚才第一款点心的味道让人惊喜,下面的看客更加躁动,吵着要尝尝味道。 卢氏在前头稳住众人,后面的何小山与陈玉如分发着这两款点心。 分得了点心的人迫不及待倒进嘴里,细细咀嚼;小童手里捏着糕饼,鼻尖还粘着糖渍。 果然与前面的金缕玉衣酥一般,这两款点心也是色香味俱在。 有老顾客看向卢氏,“卢娘子,你家厨子莫不是得了什么人指点。” “是啊,买了这么多年山楂饼,大家伙儿都以为你们只卖山楂饼呢。” “说起来,从你家亲生的闺女回来后,店铺就变样了。” 陈记点心铺与侯府真假千金的事儿在街坊邻居这里都传遍了,有人忽然想起来陈记的变化似乎都是在陈玉如来了之后发生的,便将两件事情串起来了。 “所以那背后的高人便是铺子的大姑娘咯?” 卢氏原本还有些担心今天这些不要钱的点心拿出去,花的银子就打水漂了。现下见了大家这反应,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下来。 她嗐了一声,脸上的喜色都藏不住,“哪有什么高人指点,不过是生意实在不好,这才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陈玉如这时也站出来,“是啊,我哪里会做点心,还不都是店里的点心师傅冥思苦想了许多天。”她顿了顿,“现下店里的招牌都拿出来了,大伙儿也都试过味了” “陈记新开张,以后少不得新老食客的帮衬。开店头三日,店铺里的所有点心降价卖,我作为陈记的新掌柜,恳请各位捧个场。” 何小山配合着将后头的长桌搬开,露出身后被摆放的满满当当的点心柜,除了刚才见过的三个招牌点心,其余还有几个式样,引得外头的人争先恐后往里头钻,小小的铺子挤满了人。 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陈玉如坐在掌柜台前,打着算盘结账,卢氏在旁边看着,屉子里的铜钱越来越多,铺子里的点心越来越少,这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他们铺子的生意哪里有过这么火热的时候。 而且这都快晌午了,还陆陆续续来人,大多是来试吃过或者买过的食客一传二,二传三,这才不停来客。 陈玉如看向卢氏,“这下子你的心该放回肚子里了吧。” 她说的是原先卢氏不同意试吃的事儿。 卢氏哪里还有意见,讪讪地笑了笑。 大半日里,陈记点心的事情传遍了郢河两岸。 陈记一改往日风格,不仅装修了店面,还换了招牌点心。 往日里,谈及陈记,说来说去的就是褪色的店面,落寞的宫廷糕点山楂饼,和一代不如一代的掌柜。外城的百姓买糕点也更乐意去这些年风头渐盛的蔡记。 蔡记居于郢河南岸,正对着郢河桥,铺子位置好;请的点心师傅也是内城里名门大户里出来的,会做各种时兴的点心。 更有传言称现任掌柜贺二爷人脉极广,背后更是有大人物撑腰。 总归蔡记这些年是越做越大,在外城这一带一家独大。 只是今日店里的来客却没往日那么多,称得上惨淡。 晌午,店里的跑堂伙计匆匆忙忙跑进来,连水都没喝一口,就上了二楼。 “如何了?” 说话的人三十上下,身材瘦小,躺在二楼临窗的摇椅上,问向还在喘气的伙计。 那伙计平了气,将今日在北岸陈记点心门口看到的景象托盘而出,“人都去了陈记。” “那陈记山楂饼今天重新开张,好大的阵仗,办了个什么新品试味,将人都唬过去了。” 贺二爷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新品试味?” 伙计继续,“是啊,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点心方子,还真凑效了,生意好的不行。”他似乎特别愤愤不平,“自从换了个新掌柜,这歪点子就没听过。上个月就听说他们贱卖点心,咱们行当的规矩都被他们给坏了。” 贺二爷倒是沉得住气,此时面容依然平静,若有所思。 陈记上个月开始的那些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但都是些他看不上的手段,估计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今看来,倒还是他小瞧了。 “那新来的掌柜是什么来头?”他继续问道。 ------------ 第18章 伙计回想了一下,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道,“就是以前陈渝生老掌柜的女儿。” “陈小霜?”贺二爷之前知道陈渝生的女儿,之后又摇头否定,“她心思不在此道上。” “不是陈小霜。”伙计想起了什么,解释道:“掌柜您下江南一个月,近日才回来,怕是还不知道,陈渝生的女儿从小就与豫章侯府的二小姐抱错,今日两家才换回来,各自认祖归宗。现在的陈记掌柜是刚被侯府赶出来的陈玉如,长得就是一副精明的样子。” 这事儿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贺二爷去了江南一个月,刚好错过了。 他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一扫方才闲散的姿态,直立起腰来,“陈玉如吗?我倒要会会她,看看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能耐。” == 连着几天,陈记门口络绎不绝。 重新开张后,生意比起以前好了不止一倍,铺子进账多,整个陈记笼罩在一片喜色之中。 这生意一好,店里事多起来,时常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陈玉如给每个人分了工,陈玉如在店里招呼客人、收账,何小山在后厨做点心,卢氏负责采买,时不时帮衬其他事宜。 几人配合默契。 临近黄昏,卖完最后一份“三生饼”,陈玉如将今天的进账算好。 “今天收入两贯零三十文。”和前几日比,少了些许,但也不差。 她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一边将店铺门给关上。 哪知才关了一边,在关另一边门时,透过缝隙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朝这边来。 走在前头的妇人步子迈的大,很快就到了店铺门口。 “我们已经打烊了,请明天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大力推开。 一个看着三十上下的妇人冲到她面前。 陈玉如觉得这妇人面熟,应该也是杏雨巷的,此时凶神恶煞,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不是来买点心的。”她伸着头往里面瞅,“你家串儿呢,叫他出来,今天必须要给我儿子一个交代。” “串儿?”她疑惑了,这几天生意忙,确实没怎么管她这个便宜弟弟。 那妇人见陈玉如迷惑的神情,一把从身后捞出个人来,正是她躲在后面的儿子。 这小孩身上衣服都破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滚过,沾了许多灰。额头擦破了一道口子,左脸也有些肿看着像别人打过。 陈玉如眼皮一跳,这不会真是陈串干的吧。 她复又摆出和善的笑脸看向那妇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去把陈串叫过来,大家说清楚。” 赶巧卢氏刚从外面回来,她今天下午带着串儿去订后面几天的面粉,这会子刚回来,隔老远就看到刘四娘堵在她家。 刘四娘这人泼辣的性格比起卢氏更甚,还不讲理,卢氏心道不好,两步做三步地赶过来。 “四娘,你们这是在干嘛?” 那刘四娘先是听到了卢氏的声音,转过身时目光快速锁定卢氏身旁的串儿,她跨步上前拎起串儿的手臂,“原来在这呢,你今儿打了我家小安,必须给个交代,赔点钱不过分吧。” 串儿哪里想过这场面,当场就秫了,使劲往卢氏身后躲,奈何手臂被抓着。 卢氏将四娘的手拿开,反驳回去“小孩子打闹,总有磕磕碰碰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眼看着刘四娘气不过要去掐串儿,在那双有力的手碰到串儿之前,陈玉如抢先拦了下来,定定看向刘四娘,“先听听串儿和小安怎么说,串儿怕是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咱们先把事情问清楚。” “若确实是串儿做错了,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定会赔礼道歉。” 她脸上虽还带着浅笑,语气却坚定,目光紧随着刘四娘。 刘四娘被看得有些气虚,这黄毛丫头好生有气势,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抿了抿唇,重新提了一口气,“你这是在包庇。” 陈玉如轻笑不语。 此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出来,“我和小安今天在朱雀大街看到了以前的阿姐,不过她装作没看到我。”是陈串开了口,将事情的始末道出。 两人在碰到了陈冬亦,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只是扫了一眼就离开了。 然后小安开口嘲讽陈冬亦攀了高枝,就要和他们这些人划清界线,是个没良心的。串儿可能是看不惯有人诋毁以前的家人,就将人揍了一顿。 弄清了来龙去脉,陈玉如的眼神冷冷看向刘四娘。 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估计也是从大人口中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看到小安心虚的样子,陈玉如和卢氏还有什么不懂的。 卢氏当场就气炸了,“好你个刘四娘,带着儿子来讹我们吧。” “小霜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外人置喙。” 这回她沾了理,骂骂咧咧,没两下就将刘四娘母子打发走了。 月明星稀,陈玉如从铺子里回房间时,看到了一个人坐在院子石桌旁的陈串,周围蝉鸣不断,半大的小孩单手撑着下巴。 不远处传来卢氏喊串儿去洗澡的声音,也不见人动弹,只懒懒地应了一下。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能看出来串儿爱动,很少看到他这么安静的时候。 她饶有兴趣地移步过去,拍了拍这位“忧郁酷哥”的肩,“哟,你这样子少见啊,白日里不是挺威风的,给人打到被家里大人找上门。” 虽然确实是刘四娘家的嘴巴臭在先,但串儿这小子下手也不轻。 对方看了她一眼,没有怎么理睬,陈玉如顺势坐到了他旁边的石凳上。“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回学堂了?”。 听到学堂二字,陈串终于坐不住了。 陈玉如继续说道:“你之前从学堂辍学也是因为这些事情吧。” 上次和陈串一道出门找修葺师傅回来后,她就和何小山打听了一嘴串儿为何不上学的事儿。 原来那时陈冬亦是侯府抱错了的真千金事情刚传出来,串儿在学堂也经常被人追着问,说她家养了只凤凰。 大部分都是好奇调侃,唯有小安阴阳怪气,说什么平时陈家就对陈小霜不好,怪不得人家走得这么干脆。 现在看来,十有八九也是从家里大人那里拣来的话。 陈串和人在学堂大闹一顿,被夫子骂回了家。 正巧那时候卢氏本就打算带着一家子回乡下,就没让他继续去学堂了。 陈玉如听了原委后就有一丝疑惑。 按道理,陈冬亦在这里过得应该不怎么样,但是从陈串多次维护的事情来看,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难道陈冬亦不受卢氏喜欢,但其实和弟弟串儿的关系还不错? 她不欲继续探究这些事情,但串儿此时主动开了口,“阿姊不是那种人,她只是......” ------------ 第19章 学堂 “陈串以后就拜托夫子了,要是不听话,狠狠批评就好。” 陈玉如脸上挂着笑,和学堂的教书先生赔着礼。 昨晚陈串想通了要回学堂读书,她今天一早送人过来,又与学堂的教书先生交代一番。上次陈串是和同窗起了冲突才被领回家的,这场景让她想到了以前自己在学校犯事时,被叫家长的场面。 如今她也是当上家长了。 ...... 将人完全送进学堂后,陈玉如才有心思慢慢散着步,细细观察着四周,若有所思。 大魏朝重文,科举盛行,从盛京这样的都城,到地方州郡,再到乡里,都开办了学堂。每年春闱秋闱的时段,都有不少外地学子前来参加科考。 读书人都盼着苦读十年,能够入朝为官。 这一带属于内外城接壤的一块地界,官学、私学聚集,还汇集了大量从各地来求学的学子,随之又诞生了许多专给赶考学子临时落脚的客栈。 时常能看到学子三两结群,和接送的马车。 读书人交友广泛,又爱举办些舞文弄墨的诗会。若是这些读书人能成为她的客源,那陈记的规模怕是要扩上不少。 陈玉如脑子里各种想法交织着,不觉间走到了盛京最大的书院——白桐书院。这是翰林院下办的官方学塾,有大儒坐镇,权贵家的子弟可以靠着家族荫蔽获得入学名额,若是平常人家,交上一笔银子也是可以的,但也要考学通过才能进来。 她还在侯府时,上的就是这家学堂。九年义务教育的影响太过深远,她虽纨绔了些,但从小就有好好上学堂。 自从被侯府赶出来之后,她就没有再踏足过这里。 如今再次看到书院门前熟悉的熙熙攘攘,像是恍若隔世。 两月前,她还是在书院和云风轻斗嘴、为课业烦恼的小姐,学堂散了学后就在盛京四处玩耍,直到天黑才归府。 “陈玉如!” “真的是你。” 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是她幻听了吗,心里才想到云风轻,耳边就传来了她的声音。 她往声音源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正被丝雨搀扶着下马车的云风轻。 云风轻看到陈玉如出现在书院附近,也顾不上让人扶了,提着裙摆自己跳下了车,快步走上前,停留在陈玉如面前。 “你怎么来书院了?难道,是铺子开不下去了?” 她揶揄了两句,随后又摇了摇头,“不对,以你现在的身份,怕是也进不来书院了吧。” 不再是侯府千金的陈玉如如今确实进不去了。 面对云风轻的调侃,她倒是习以为常,哪天说话不带刺了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上次太后寿辰,云风轻也算是帮上了她忙,将贺寿用的点心带到太后面前,让陈记得到了赏赐。 “承蒙云大小姐还挂念着我家铺子,目前生意还过得去。最近铺子里做了新款点心,云小姐要是赏脸可以过来一试,我定会仔细招待。” “谁要吃你家点心。” 云风轻轻哼一声,下巴往上抬了抬,就是这一瞬,她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反应极大。 陈玉如没错过她一瞬间的僵硬,有种久违了的熟悉感。两人刚认识时,及其不对付,云风轻每次看到她时就是这个反应。 难道她走了,又顶上来一个来人专门气云风轻? 想到此,她不免因为这个想法噗嗤笑出声来。她也顺着将视线望过去,先是看到一辆刚停下的马车,车上赫然挂着“豫章侯府”的牌子,然后便见到车里的人缓缓掀起车帘探出身来。 那边看到陈玉如一行人后,也移步过来。 来人先是唤了声“云小姐”,然后又望向陈玉如,嘴角还是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你是陈玉如吧,上次在食肆遇到时太匆忙,都没有好好打招呼。” 正是和陈玉如交换了十几年人生、在食肆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冬亦。 陈玉如心里叹着,该说陈冬亦大度呢还是真的不在乎,她白白占了人家的身份过了十几年富贵日子,在看到她时也能这么心平气和。 换做是她,多少会有些尴尬。 她收起心里的想法,也摆上了惯有的笑脸,点点头,叫了一句“陈小姐。” “玉如小姐是来上学堂的吗?”陈冬亦继续寒暄着。 还没等陈玉如本人回答,云风轻就先作了声:“装什么呢,她现在管着你家那么大的烂摊子,哪上得了学。” “云小姐说笑了。” 陈玉如有时候真服了云风轻这张嘴,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收收脾气。然后转头面向陈冬亦,轻声道:“我来送串儿上学。” “原是如此。”陈冬亦点点头,“快到时辰了,我就先进去书院了,云小姐也别耽搁了。” 看着人走远,云风轻才白了一眼,“这人就是假惺惺,老是端着不累吗。” 陈玉如大概有点明白云风轻的反应。因为比起爱和她对着干的,云风轻更不喜欢那种捉摸不透的,和她呛声时像是拳头打在棉花里,没个响。 她对陈冬亦没什么想法,谈不上喜爱或者讨厌,就没有应声,只是推了推云风轻,“好了,差不多行了,你也该进去了吧,等会儿夫子见你来晚了又不让你进去”。 云风轻听到这话,神色一僵,带着丝雨离开。 陈玉如在原地笑着摇摇头,也随之离开。 她今天出来的早,那时候陈记还没开张,现下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要开门做生意了。 担心卢氏和何小山两人忙不过来,她沿着郢河快步走回了杏雨巷。 只是,当她走到自家铺子前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平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张了,但现在铺子大门虚掩着,一幅冷清的光景。 陈玉如担心出了什么事,从侧门进去。才刚走到院子里,一阵苦涩药味扑面而来,院子里煎着药,药罐一阵阵吐着热气。 随后便见到卢氏与另一留着山羊胡须的男子走出来。 陈玉如认得这人,是杏雨巷的张大夫。 “这是怎么了?” ------------ 第20章 卢氏瞧见陈玉如回来了,嗐了一声答道:“小山今早上病倒了,说是这些日子操劳过度,伤了身子,正巧又染上风热。” 陈玉如想到前两天确实见到何小山疲惫的神色,当时让他稍作休息,但他还是继续在后厨忙活。 看了店铺开张这些日子强度太大,原本身体康健的何小山也累到了。 陈玉如和卢氏两人将大夫送到门口,给了出诊银子又和人道谢:“张大夫,有劳你专门来一趟了。” “无妨,我给的药方子每日煎好了,一日两顿喝下去,三四日后就能大好。只是,切忌过度操劳。” 关上门后,卢氏叹了声气,“这几日,铺子怕是开不了了。” 陈玉如点头,“或许,要给小山师傅找个帮手了。” 自从陈渝生死了后,陈记点心铺一直以来就只有一位点心师傅。 之前是因为本没有多少生意,且只需要做好山楂饼一种点心就可以了,所以一个人也能撑住。但店铺重新开张后,不仅点心品类增多,食客也多了。 何小山这些日子里可谓是从早忙到晚。 ...... 陈记点心铺在店门口贴了个招工告示,“陈记点心铺招点心师傅,手艺好则工钱从优,可到店面议。” 只是,要马上找一位点心师傅,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她连等了两天,无人问津。 店铺不做生意,卢氏又过了两日以前的四处打卦的日子,这会子刚从郢河边上的茶摊回来,手里头还抓着把瓜子,一进来就看到坐在铺子里写写画画的陈玉如。 她望了眼门口,贴的招人告示被烈日烤得翘了个脚。“还没有人来啊。” 她迈着步子挪到陈玉如旁边,分了点瓜子在陈玉如手边,“我看何小山这病也快好了,也没必要瞎折腾了。” 陈玉如将写好的东西收好,抬起眼皮,“你想让咱们唯一的点心师傅累死嘛。” “况且,我这也不算是瞎折腾吧。”她拣了卢氏给她的瓜子,在嘴里磕着,“咱们铺子现在每日稳定进账估摸着两三贯钱,你可知河对岸的蔡记每日进帐多少?” “这我哪里晓得,不过估计比我们这种小店的营收多个几番吧。” 卢氏记得她刚从乡下嫁来盛京时,蔡记也还是个小店。这几年换了新掌柜贺二爷,发展是愈发好了,已经不是他们陈记能比得上的了。 “是啊,光是在营收上,蔡记就比我们多几番。我们陈记现在已经由亏专盈,稳定下来,是时候考虑增添人员了。” “难道你还想成为第二个蔡记?” “为何不可。” 卢氏连着摆了几下手,表示不赞成,“别别,人家能做这么大,是因为掌柜贺二爷上头有人罩着。我们小门小户的,怕是不好和人硬碰硬。” 而且她见过那贺二爷几次,就觉着他看人时阴恻恻的,不像是肚量大的人。 陈玉如皱眉,“做生意畏手畏脚的怎么能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记也有陈记的优势,若是人人做生意都要靠走关系,那岂不是乱了套?” 蔡记头上有人罩着,那就会出现另一家靠山更大的商家,那蔡记就可能会去走通关系寻找更大的靠山。以此类推,那做生意靠的就不是产品,而是比谁的靠山更大了。 以前她在食品行业时,虽然也少不得与上面的人打交道,但是现代社会比拼的是更好的产品和更好的营销方式。 卢氏面色复杂,最终还是点了头,“既如此,那你就先试试吧。先说好,要是碰壁了,我可没辄,你自己想办法。” 她忽然想到什么,“还有,你要是实在招不到人,就去行会问问。” “行会?” “对啊,做买卖的,都有行会管着。老爷子还在时入了糕麨行,只是咱们店小,平日里和行会里的人接触的少。” 这倒是陈玉如没有接触过的,不过也能凭着字面意思理解。大魏朝民间买卖盛行,各行要有各行的规矩,所以专门成立了行会统一管理。 盛京的行院就设在市易务旁边,她去了趟,在行会所交钱挂了招人的牌子。 “陈掌柜且先回去,若是有合适的人选,我们会派人去店里知会你,至于要不要招进来,那就看掌柜自己的意思了。” 这比她在店门口贴告示快多了。 她道了谢,离开时,看到碰巧看到正厅里的门打开,三人接连出来,为首的那人可不就是一月未见的谢清樾。 他面前站的人看起来年逾五十,恭敬地对他和另一人行礼。 谢清樾浅笑点头,和人说着场面话。 行会需定期向市易务述职,代收商税。那年纪大些的应该就是行会的行老了,谢清樾旁边的人,陈玉如之前在市易务衙门见过,估计就是来视察的。 至于谢清樾为何会在,她就不知道了。 按理来说,谢清樾在中央任职,去市易务视察就算了,但是连来行会这种小事都要亲自出马,他这个侍郎做的是不是有点太亲力亲为了? 想到上一次见面离开时,两人相处的氛围还不错,陈玉如心觉可以在他忙完了后上前去打个招呼,于是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她在旁边时不时看向那几个人,中间接触到了谢清樾的目光。只是当与她的视线对上后,很快就移开,冷淡疏离,平静地仿佛并不识得她。 陈玉如:??? 有时候她真觉得谢清樾这个人有精神分裂,一会儿对她和颜悦色,一会儿又装作不认识的。 她实在猜不透,和谢清樾相识这么些年,她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懂过谢清樾。 陈玉如心里憋着气,愤愤离开。 谢清樾余光中目送着那抹穿着石榴红衣裙的人离开,面色无异地继续听人说这话。只是,反应还是慢了一拍,经旁边的行老提醒后才回过身来。 “谢大人刚才在看什么?”行老范老板问了句。 谢清樾摇摇头。 ...... 陈玉如在行会所后门遇着了蹲在马车边上等人的阿砚,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连成一线的蚂蚁。 阿砚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还以为是自家大人出来了,猛然抬头,发现是上次见过的陈小姐。 他扭捏了一会儿,不知道要不要上前说两句话。他与陈小姐并不相熟,但是感觉他家大人似乎很在意。 纠结间,眼看着人就要走远了,他还是大着胆子叫了声:“陈小姐。” ------------ 第21章 陈玉如止住了脚步,看向阿砚,“有事吗?” “没,没事。”阿砚挠了挠脸,“不知道陈小姐刚才有没有见到我家大人,他是不是快出来了?” 主子和她装不认识,身边的小仆却热情的很,她顿时生出了主意,也不急着走了,往马车那里走去。 “你家大人?”她饶有兴趣地问了句,朝着阿砚笑:“你家大人是谁?” 陈小姐离得太近了,还一直对他笑,阿砚紧张地身体都绷直了,说话都磕巴了不少,“我,我家大人是户部侍郎谢大人,陈小姐上次见过的。” “谢大人?不记得了。”陈玉如做出回忆状,然后又看向阿砚,“他很出名吗?”她故意拖长了声音:“还是,他长得很好看,我一定能记住他?” “谢大人风神俊朗,天人之姿,貌若潘安...”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什么,闹了个大红脸。 陈玉如扑哧一声笑出来,谢清樾这个小书童倒是有意思的很,比他本人有趣多了。 “那我改日一定见见他。” ... 谢清樾辞了众人回来,见到的就是满脸通红的阿砚。 “刚才是有什么人来过吗?” 阿砚将刚才的事情一一说出来,又扁了扁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说陈小姐怎么就装作不认识大人你了呢,还取笑我。” 听了缘由,谢清樾紧绷了一上午的神色也逐渐放松下来,嘴角上扬,抬手揉了揉阿砚的头,“可能是陈小姐这人睚眦必报,你以后可不能惹到她。” 阿砚迷茫,“可我刚刚没有做什么呀。” “嗯,是我惹她不快了。” ...... 逗完了谢清樾的仆从,陈玉如的心情颇好,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正好不用回去看着铺子,她有空逛一逛郢河这一带的商铺。 上次和串儿去吃的那家小食肆的糟猪蹄爪好像就不错,可以给他带两只回去。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照例点了几样吃食。等待上菜期间,她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街道的人群。 以前在侯府时,她就最爱在学院放了课后在盛京各大街道上蹿,到临近天黑才回去。她的侯爷爹爹对几个子女管得少,平日里都是继夫人掌管着侯府里里外外。 她在外面逗猫遛狗,没少被这位继夫人说。 说起豫章侯的继夫人,她又止不住心里冷笑。 这位继夫人曹氏,最是佛面蛇心之人,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背地里不知道如何编排她。 她以前在盛京名声不好,怕是少不了曹氏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是,曹氏对她还有其他妾室的子女吹毛求疵,对自己生的那一双儿女倒是惯着。 不知道陈冬亦回了侯府,能不能应付得来。 正想着侯府,她忽然就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发现了她,激动地和她招了招手,然后快步进了食肆。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她以前在侯府时的侍女,彩萍。 她刚被逐出侯府时,彩萍哭了整天,一心想跟着她一起走。 主仆两个关系很好,陈玉如能再次见到她,面上也浮上了惊喜的笑容,“先别说我了,你为何会来这外城?” 她心里忽然出现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府里有人为难你?” 她被逐出来,难保不会有人欺负曾经跟着她的彩萍。 “没有,没有人为难我。小姐走后,我还是在枕云院做事。”说着,彩萍看了眼陈玉如,“现下,在伺候新的二小姐。” 陈玉如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你怎么出府了?” “上月,我老家的一个姐姐来投靠我,在侯府的厨房里做事。但是前几日惹了小少爷不快,被逐出来了,我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陪着她在盛京里找找还有没有别的活计。” 陈玉如这才发现彩萍身后一直占了个面生的姑娘。年纪看着比彩萍大些,生着张圆润的脸,看起来很是可爱,只是额头上一块两个指头大的红色胎记很是显眼。 “小,小姐好。”这姑娘怯生生的。 “你叫什么名字?原先是在厨房干活?”陈玉如问道。 “薛兰。在侯府里做过一月时间的厨娘。” 彩萍顺着她的话,继续补充道:“阿兰姐以前在老家时就在酒楼里做事,老板关门了,才想着来来盛京碰碰运气。原本做得好好的,哪晓得小少爷有天见着了,觉着阿兰脸上的胎记碍眼,就将人赶出来了。” 这确实是曹氏的小儿子陈嘉佑能做的出来的事。 侯府挑选下人时要求严格,薛兰能够进入厨房,相比有过人之处,她心里顿时萌生了一个念头,她看向薛兰,轻声问道: “我现下是这附近一家点心店的掌柜,店里现在正缺一个点心师傅,不知道阿兰姑娘可会做点心?” 薛兰点头,“会做一些。” “好,若你愿意,可以跟我去店里。”陈玉如觉得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不过,要先试试你的手艺之后,我才能做下决定。” 彩萍拉起薛兰的手,信心满满,“如此甚好。小姐,可不是我吹,我做点心的手艺还是和阿兰姐学的。” 彩萍原先跟着她时,就常常在小厨房给她做些零嘴。 听了这话,陈玉如心里更有了底,将人带回了陈记,将厨房借给她,又让何小山出来一起看着。 卢氏刚睡了午觉,听到前面一阵热闹,循着声过来,“这是在干什么?” “老板娘,玉如掌柜从外头寻了个厨娘,说是让我试试她的手艺。听说是从侯府出来的。”何小山站在厨房门口,和卢氏解释着。 卢氏也伸着脖子往里面瞧了两眼,确实有个小姑娘在忙活。陈玉如也在里面,搬了张板凳坐在一旁看。 她低声嘀咕:“还真让那丫头给找着了。”于是也靠着一边门框打量着,她肩膀撞了撞何小山,“小山,你看她怎么样?年纪这样小,看手法还挺熟练哩。” 何小山也点头,“莫看人年纪小,听玉如掌柜说她已经在酒楼里带了好几年了。”而且他看出来小姑娘揉面有力,做事也利索,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第22章 两刻钟后,薛兰将做好的点心盛出来,给陈记点心铺的几人过目。 碟子里的糕点形如梅花,上撒红绿丝。 薛兰忐忑地搅着手指,“这是我家乡的一道小点心,叫‘梅花糕’,请小姐还有何师傅尝尝。” 梅花糕以糯米粉为皮,皮上裹了一层糖霜,里面是豆沙馅。松软可口,入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 何小山品尝过后,看向陈玉如,赞赏地点了点头。 陈玉如放下筷子,问道:“你的家乡在江南?那你可还会做其他江南的点心?” 薛兰应声点头,“会做的,我来盛京之前,本就是在酒楼里给点心师傅打下手,也跟着学了些,但是一直都是在做些打杂的事情” 这倒是赶巧了,陈记点心铺正需要一个会做点心的厨娘。 而且何师傅擅长做酥,对于江南那一带的点心倒是涉足较少。 陈玉如当下就做了决定,让薛兰跟着何小山,先给人打下手,忙的时候还可以出来帮忙招待客人。 只是薛兰却犹豫了,脸涨得通红,“可是,我长得丑,会不会吓到客人。”这话一出,还没等陈玉如说话,卢氏就抢先嗐了声,“我们小门小店哪里讲究这些。况且你这哪里就算得了丑了,一块胎记而已,还没我指甲盖大。” 卢氏能这么想,倒是让陈玉如多看了两眼。 听店家都这么说了,薛兰也抿着嘴浅笑。接着陈玉如又和她商讨了每月的工钱,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 薛兰有了着落,彩萍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当即放下心来。 时辰尚早,陈玉如留了两人在家里吃晚饭。饭后,彩萍拉着陈玉如絮絮叨叨地说这段时日里侯府的事情。 什么小少爷又在外面惹祸了,被人找上了门,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 管家的女儿和府里的一个小厮私奔又被抓回来了。 都是些琐事,陈玉如听着这些侯府熟人的事情,仿佛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对了,你现在跟着陈冬亦,她对你还好吧。” “我现在不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不过,新来的二小姐人挺好相与的。” 忽地,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降了下来,“我听人说,二小姐在书院时,似是被刚巧过去的长公主看中了,要去长公主府里给小郡主做伴读呢。” “夫人原本是有些冷着二小姐的,但也因着这事儿对她和气了不少。” 陈玉如也有些惊讶,陈冬亦去了白桐书院的事情她倒是知道,上次还在书院门口见过。只是她要去长公主府里,确实让陈玉如又一次刷新了一番对她的印象。 “这些话我可只对小姐你说,可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呀。”彩萍吐了吐舌头。 “放心吧。”陈玉如打着包票。 “什么!陈小霜那死丫头还有这种造化呢?”这头彩萍还在让陈玉如保密,那头就被刚好路过的卢氏给听见了。 知道了陈冬亦现在的处境,卢氏反应极大。手里还端着洗碗水,也顾不上去倒了,直接放到地上,快步走过来。 陈玉如看到彩萍的脸都白了,赶紧拉住卢氏,“你小声点,随意编排侯府的人,你不怕被人听到怪罪下来吗?” 卢氏这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她熟知的那个陈小霜现在已经是侯府的陈冬亦,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能随意议论的了。 她连忙捂住了嘴巴,看了看四周,嘘了一声,和彩萍再三保证不会说出去。 两人将彩萍送走,陈玉如这才看向卢氏。 “你那是什么反应。”她继续道:“好歹也是你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她过得好,你不应该高兴吗?” 卢氏讪讪地笑了笑,“高兴,高兴。” 她顿了顿又道:“我这也是没想到嘛。那死...那丫头以前就爱看书,性子又倔得很,我还以为她是为了躲懒不干活找的借口,想不到她还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卢氏还小时,她娘就教她女子就该学洗衣做饭,读书那都是男人家的事情。这个想法根深蒂固,她也是这么教陈小霜的。 但是陈小霜是个异类,偏不听她的,总是偷跑到串儿的学堂,躲在墙角听夫子念书,然后被她捻回来。 她爹让她进厨房跟着做点心,也不肯。卢氏给她物色儿郎定亲,也不肯。 后来不知怎的,来了个老妇过来,自诩豫章侯府先夫人身边的嬷嬷,说陈小霜是侯府抱错的千金。 卢氏自然是不相信,但陈小霜那丫头却十分配合,与豫章侯滴血验亲,结果还真是侯府血脉。 陈玉如听了陈冬亦的事情,也是一阵唏嘘。 陈冬亦要是出生在她那个时代,那必定是考名校的好苗子。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卢氏。每个人都有时代局限性,卢氏成长的环境决定了她的观念,认为女子生来就要相夫教子。 所以这更加体现出陈冬亦的难能可贵,在干裂的旱地里,也能开出渴望自由的花来。 她现在倒是有些欣赏这个女子了。 ...... 点心铺里多了个帮手,点心铺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周转,步入了正轨。 何小山终于不用一个人从头忙到尾。一天里得空闲下来时,还能出去转转。 现下已是七月,暑气越来越盛。 大中午的,路上鲜少有过路人,陈玉如坐在店里,百无聊赖,和薛兰两个人唠着磕。 在店里这段时日,薛兰不负众望,人聪明,做事也利索。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薛兰也不像刚来时那样拘谨,没事时也会多说些自己的事情。 陈玉如这才知道,薛兰不远千里过来投靠彩萍一家,酒楼倒闭了另找活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她没了酒楼里的活计后,家里人就打算给她在同乡找个庄稼人成亲。 薛兰因为脸上的这块胎记,平时没少受到白眼。即使在酒楼里也只能待在后厨,不能出来见客,担心冲突了人。所以相亲也只能找些貌丑的、年纪大些的、或者是死了老婆的鳏夫。 薛兰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丑,但也不愿意糟蹋了自己,拼死反抗,然后就被家里人打发来盛京了。 “要不是小姐愿意收留我,让我在这里做事,我估计就要回去成亲了。” 薛兰光是说着,便红了眼眶。 陈玉如叹气:“这世间的女子本就不易,你能逃出来,已是幸事。今后咱们踏实做事,我就不信在这盛京没有立足之地。” 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店铺里沉闷的氛围。“哟,这是在干什么?大白天的不做生意,在这儿互诉衷肠?” ------------ 第23章 两人转头看向声音来源,难得的见云风轻和她的婢女丝雨来了店铺。 天气热,云风轻也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藕荷色对襟短襦,衣缘滚着银丝兰草纹,胸前绑着松绿色的丝带,看起来很是清爽。 云风轻向来很擅长穿衣打扮。 陈玉如前去迎接,“哟,云小姐怎么有空来我这。” 云风轻朝着丝雨看了眼,丝雨便退去一边,按照小姐的示意去找了薛兰在旁边挑点心。 陈玉如给人搬了个凳子坐着,又倒了杯茶水,“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云小姐你多担待这些。” “确实,闻着就是些便宜货。”云风轻又想起来今日的目的,开始说正事:“三日后就是乞巧节,长公主在凝碧湖包了一艘船舫设宴,我这里正好有两张帖子。” 说着,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精美秀气的纸笺,夹在两指之间,神色得意。 陈玉如不以为然,“长公主设宴,我去做什么?” “你是不是担心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呢,你就以右相千金的闺中密友的身份自居,保准不会有人敢拦着你,真是让你占到便宜了。” 云风轻自顾地说着,说到“闺中密友”几个词时,还睨了陈玉如一眼,仿佛真被她占去了天大的便宜。 陈玉如:“......” “我倒也不是在担心这个哈。”她打断云风轻,“我的意思是,乞巧节那天生意估计很好,我得看店。而且,长公主设宴无非就是聊聊天,喝喝茶,然后大家再聊聊天。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太参加这类的宴会呢。” 更重要的是,前几年她在盛京某位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上,因为那天穿的衣服太紧,一直提着一口气,寻了个没人的房间悄悄松了下腰上的一粒扣子。 谁知道那个房间与另一个小花厅相同,设宴的那位夫人并着其他几位夫人正好从花厅过来,就看到了瘫坐着的陈玉如。 于是在内城的夫人贵女圈里就开始有豫章侯府二小姐仪态懒散,有伤风化的传言了。 云风轻也想到了这点,顿时有些尴尬,不过她很快将这些念头抛下。 “今时不同往日嘛。听着,陈冬亦被长公主挑去做了郡主的伴读,真是好大的威风。你也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也能被长公主相中呢。” “要是真有这运气,你呢,也不必再累死累活卖点心了。” 陈玉如就知道!好端端为何叫她去赴宴。 云风轻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好胜心太强,一定要和人争出个高下。 只是对象从她变成了陈冬亦。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长公主面前露脸?你还是太后亲侄女呢,四舍五入沾点亲带点故的,岂不是比我的优势更大?。” “我要是能行,还用来找你?”云风轻咬牙切齿,她一双杏眼瞪圆,“陈玉如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事情已经上升到云大小姐面子层面了,陈玉如认输。 ...... 凝碧湖是郢河的一条小分支形成的一个内城湖,因为湖水清澈碧绿得名。 夏日来临时,成片的荷叶团着,连成一线。 乞巧节这天,才刚过了酉时,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凝碧湖上的画舫挂起了灯笼,点点红光亮起。 其中最大的那艘画舫便是长公主为了宴席所准备的,高两层,阵阵丝竹声从里面传到岸上。 为了此次宴会,陈玉如今日特意装扮了一番。 衣服是在成衣坊现买的,淡青纱罗褙子,袖口窄如柳叶,边缘绣着缠枝茶花,内搭鹅黄色交领儒裙,腰间系月白色丝绦。 许久没有穿过这般繁琐的衣物,她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和云风轻乘着小船到达湖中央的画舫时,她差点没站稳,幸亏船沿边的侍女扶了她一把。 甲板上已有许多贵女围聚在一处谈笑,脂粉香气环绕,环佩声阵阵。 “云小姐你可算是来了。” 有人看到了云风轻,笑着迎上来,等看到旁边的陈玉如时笑容滞了一瞬,“这位是,陈二小姐?” 其余人听到这边的响动,也跟着移步过来,“豫章侯府的二小姐早就来了,在船舱里陪着郡主呢,她算哪门子的陈二小姐呀。” “鸠占鹊巢的假千金也敢来参加宴会,这某人的脸皮呀,还是这么厚。” “你们说,她今日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会不会也私自褪了衣裙。” 听到这些取笑声,云风轻不乐意了,将陈玉如护到身后,“怎么,这是本小姐请来的人,你们有意见?” 陈玉如早料到今日一来,免不了要受这一遭。 她轻轻推开云风轻护着她的手,缓步上前,轻笑几声,“某些人的嘴巴还是这么臭。我脸皮厚呢,碍不着别人,可是嘴巴臭,熏得可就是旁边的人了。” 说着,她鼻子皱了皱,“哎呀,这里香风阵阵,怎么也掩不住某些人的口臭呀。” 云风轻听了这话,乐得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 最先跳出来的那位贵女脸青了一瞬。 陈玉如继续道:“况且,长公主似乎也没有说这次宴会不允许平民进来吧。我手上有长公主下发的请帖,来的名正言顺。” 她拖着裙摆围着那几人转了几圈,青色裙摆走动时如碧水泛波,面上没有一丝被她们取笑时的难堪。 陈玉如这人还是那么讨厌。还在侯府时,就不守规矩,喜欢标新立异,但偏偏课业甩她们一大截。 只要有她在,焦点就永远在她身上。 好不容易虎落平阳了,却还是这么牙尖嘴利。 “说的不错,我母亲确实没有限定此次参与宴席者的身份。” 众人被陈玉如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时,另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接着,两道身影出来,面向甲板上的贵女们。 甲板上的人见了这人,纷纷福了福身,“见过云岫郡主。” 长公主的一双儿女自小养在封地端阳,甚少来盛京。陈玉如第一次见到这位尊贵的长公主之女,也随着众人一同行礼。 云岫郡主身边服侍着的女子正是刚才话题中的另一人——真正的陈二小姐,陈冬亦。 两人走近,看向陈玉如,“陈小姐身为女子,接手了面临倒闭的小店,让它起死回生。母亲感念陈小姐聪慧,不输这世间男儿,故特意下了帖子请来参加宴席。” ------------ 第24章 “是。” 郡主这话一出,其余人即使心里再有意见也只能憋在心里,否则就是与长公主过不去。 这出闹剧好歹是结束了。 此时一个宫装婢女走到云岫郡主身旁,说是长公主找她。她笑了笑,随着那侍女进了船舱。 其余人也没脸继续站在这里,三两下都散了。 陈冬亦依然还站在船舱门口,对着陈玉如和云风轻点了点头,也准备转身离去。 “陈小姐留步。” 陈玉如忽然叫住她,待人转过身来,疑惑的眼眸看向陈玉如时,她笑着上前,“刚才的事,谢谢陈小姐了。” 长公主怕是连她这号人都不认识,更遑论她经营点心铺的事情。云岫郡主常年待在端阳,对盛京里的这些事情就更加不清楚了。 所以,只能是陈冬亦告诉的云岫郡主,然后帮她帮忙解围。 陈冬亦面容依然疏离,眼底还是浮上了一丝笑意,摇了摇头,“我只是见不惯以多欺少。” 随后她就俯身进了船舱。 云风轻掐着腰嘀咕:“别以为你这样,我就能对你刮目相看。” 陈玉如看着消失的鹅黄身影,面色复杂。 天幕完全黑下来,所有人都进了最大的船舱,各自落座。 长公主端坐在高位,下方左右两个席位,右手边上坐的云岫郡主,而左手边那个位置,从宴会开始到现在,一直都空着。 事实证明,长公主确实不识得她,全程没提到过她。 宴会进行到中间,船舱门忽然被人打开,掀起一阵微凉的湖风,风里夹杂着一丝微弱的荷香。 接着,一阵环佩叮叮的声音响起,随着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玉如和其他人的视线一齐移向刚来的男子身上。 男子身穿玄色外袍,银白色的腰带勾勒出尚未长成的清瘦身形,腰间悬着一串白玉连环佩,环佩相撞时发出细碎清音。颈间露出半截赤色珊瑚璎珞,明明是矜贵公子的配饰,却被他穿出几分不羁的味道。 看身形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待陈玉如顺着身形朝上看向脸时,却只看到一个银丝掐花的面罩和一小节精致的下巴。 “栩宁,又跑哪里玩去了。” 长公主笑着骂了一声,“京里不比端阳,哪里容得你这样放肆。” “母亲别急,我哪也没去,刚才就在船上转了转。” 长公主看向席间众人,“这是本宫的小儿子,让小姐们见笑了。” 原来这便是长公主府里的那位小世子——滕栩宁。 唯一空着的那个座位也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陈玉如收回视线,端起酒杯慢慢饮着。 杯里盛的酒不知道是什么果子酿的,喝起来酸酸甜甜,夏日里喝进肚里十分清爽。 不知道这果子能不能用来做点心,她胡乱想着,不觉间,几杯酒已然下肚。 侍女将船舱的一扇窗打开,凉风吹进来扑在面上,激起一阵冷意,陈玉如才后知后觉到这果酒好喝,却也上头。 她和邻座的云风轻说了声,就独自起身,缓步去了甲板上吹风,去去酒气。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将陈玉如吓了个激灵。 “你就是那个假千金啊。” 本就有些晕乎,又被这么一吓,陈玉如差点没站稳从栏杆上翻下去。 电光火石间,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力将她圈住,待她扶稳后才松开。 她愤愤转头,想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后面吓她。接着就看到了一张银色面具,距离拉近了,她才发现面罩边缘勾勒着的缠枝莲纹,在月色下泛起冷冽光晕。 她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下去,换了个语气:“原来是世子殿下。” 陈玉如整理好微乱的衣裙,行了个礼:“不知世子殿下过来,民女失礼了。” 滕栩宁双臂抱在胸前,面具下的清亮黑眸打量着她,几息后才勾了勾唇,“牙尖嘴利。” “嗯?世子在说什么?” 夜里湖上起了风,陈玉如本就有些醉意,没听清楚。 她还在等着世子的下一句话,便感觉腰上环上一双大手,一股大力让她腾空而起。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惊呼出声,只是船上觥筹交错,乐声阵阵,掩过了这里的动静。 陈玉如感觉自己被带着在湖面上漂移,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双脚才终于沾了地。 “我阿姐帮你说话,我可不护着你。” 她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差点没将今晚吃的食物都吐出来。 等她缓过来,才发现自己似乎被带到了另一艘船的甲板上,她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望向湖中央长公主的那艘船舫。 罪魁祸首却不见了踪影。 “这死小孩。” 她忍不住轻骂了一句。 陈玉如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这艘船的奢侈程度不输长公主那艘,也是两层的构造,此时灯火通明,从里面传出靡靡之音。 从窗户的倒影来看,能看到女子和男子闹成一团的景象,和嬉笑怒骂的声音。 这竟是一艘花船! 她再一次在心里将世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不知道这艘船什么时候才会靠岸,陈玉如担心被当作花船上的姑娘,不敢到处乱走,寻了个稍微安静些的角落躲着。 真是憋屈的一天啊。 还不如和卢氏在店里卖乞巧果子。 何小山和薛兰两人专门做了一种乞巧果子,与寻常卖的那些不同,也不知道卖的怎么样了。 她缩在重重帷幔后面,掰着手指头打发时间,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房里的熏香将她熏得发困,在她快睁不开眼时,房间门忽然开了,陈玉如隔着帷幔看到了模糊的三个人影,一一落座。 左边的人率先开口:“通州那个事儿,确定周全吗?” 说着推了一个匣子给另一人。 “那是自然。” “确定都打点好了吧?我看近来风头不太对啊。” “你一个满身铜臭气的懂什么。”右边的人嗤笑一声,“风头不风头的,还不是上头的人一句话的事儿。”说完,他看向中间那人,“更何况,这谢大人还坐在这儿呢。” “是是是。”右边的人跟着赔笑,“今日请两位大人来,也不是专为着这事儿来的。听闻红袖阁的姑娘最是水灵,我已安排了歌舞,就在隔壁,两位大人可要赏脸同去?” “你倒是上道,不过谢大人怕是不沾这些。” ------------ 第25章 两个人打着哑谜,陈玉如听也听不真切,但直觉告诉她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很有可能因为听到别人的秘密惹祸上身。 只是耳朵捕捉到了熟悉的‘谢大人’三个字时,她眼皮跳了一下。 毕竟她只认识谢清樾一位谢大人。 那位谢大人背对着她这边,全程都没有说话,陈玉如也不好判断。 她刚这么想着,三人中一直没说话的那人就开口了。 “你们先去,我稍后便来。” 陈玉如一个激灵,这不就是谢清樾的声音?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直到听到传来关门声,陈玉如都没能缓过来。 谢清樾?去喝花酒? 她很难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有种荒谬的感觉。 果然是男人有了钱后就变坏,连谢清樾都学会逛窑子了。 “你还要听到什么时候?”耳边响起一道泛着冷意的声音。 但比起声音,陈玉如更在意她脖子上抵着的东西,冷的,尖锐的,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她僵硬地回头。 “怎么是你。”对方在看清她的脸后,露出惊愕的表情,快速收起了手中的利器。 谢清樾站起来,去烛台上加了几根蜡烛,这房里登时亮堂了不少。他将火折子放回原位,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屋里的另一人。 “你为何会来这里?” 陈玉如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的感觉,还有些后怕。 要是刚才留下来的人不是谢清樾,又或者谢清樾没等认出她就动手了,那她这条小命岂不是就交代在这里了。 “我还想问你呢。”陈玉如没好气地反问,“真是没想到啊,谢大人也学会嫖女人了。” “你。”谢清樾被直白的话语噎了一瞬,“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人家位置都给你留好了。”说着,陈玉如故意拉长了声音,重复着谢清樾刚才的话:“你~们~先~去,我~稍~后~便~来。”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耳后红了一瞬,偏过头,不去看陈玉如的眼睛,生硬地换了个话头,“这里人多眼杂,我等会儿先送你下船。” “我看最复杂的就是你了。” “什么?”谢清樾一下子没懂陈玉如的意思。 陈玉如也没继续说下去,反而顺着刚才谢清樾的话,“你要怎么送我下船,我刚才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这船有停岸的迹象。” “小姐就不用担心这个了,我会安排妥当。” 又忘记了,谢清樾今时不同往日,本事大着呢。 她也不操心了,一路上跟着谢清樾走。 两人上了一艘小船,和她刚来时与云风轻坐的那艘差不多,都是用来接人的。 只是,这次没有船夫,谢清樾顶上了划船这个活计。 小船稳稳地划行,清凉的月光渡在湖面上,映出船桨圈出的一层层涟漪。 陈玉如探出手去晃旁边的荷叶,摘了好大一只荷花拿在手中把玩。 谢清樾分出心来提醒:“小心些,别掉下去。” “你还会划船啊?” “嗯,小时候在水边长大的。” 陈玉如点点头,好像是听谢清樾说过,他出生在江南。 怪不得船划得这样好,怪不得细皮嫩肉的。 两刻钟后,船停了岸。 陈玉如拒绝谢清樾伸过来的手,独自上了岸,拍拍衣裙,“谢了。” 谢清樾被无声拒绝,也收了手,转身拉起绳将船绑到木桩子上。接着踌躇片刻,“很晚了,我送小姐回去吧。” “还送?”陈玉如揶揄,“那船上等你的水灵姑娘怎么办?” 他摇摇头,失笑道:“她们自有去处,无需我费心。” “那也是,也行吧。” 陈玉如以为会和上次一样,搭着谢清樾的马车回去,没想到这人今天也是搭别人的顺风车来的。 所以现在两人都要走着回去。 在花船上耽搁了些时间,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街道两旁的小摊大部分都收起来了,只留了零碎几个还在收拾。 刚才在宴会上,陈玉如就没吃什么东西,折腾了这么一晚,还真有些饿了。 正好前边还有一个馄饨摊开着,陈玉如拉着人过去。 她找了个桌子坐下,和老板叫了两碗馄饨,又看向谢清樾。“这家馄饨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来吃过一回。” 谢清樾笑笑:“嗯,那次你逃课出来,身上还没带银子。” 陈玉如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天她听说盛京里来了一伙西域来的戏班子,特意从学堂溜出来,还捎上了谢清樾。只是出来得急,银钱放在了书袋里,都没带出来。 “幸亏老板人好,让我们赊账。” 提到年少时的这些事情,两个人的脸上都浮上了些温意。 现下摊子上只有陈玉如两个人,老板菜上得很快。四下安静,时不时传出勺碗相碰的声音。 谢清樾静静搅着勺,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决定试着询问:“今天在船上,你有没有听到......” “我可什么都没听到啊。” 还没等谢清樾的话说完,陈玉如赶紧否认,将头从碗里抬起来,“我那时困得很,哪里听得清你们在说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谢清樾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然后又换上了一抹浅笑,从喉间发出一声,“嗯。” 陈玉如不仅听到了一些,而且还直觉他们商量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在船上时,她就有意躲开了这个话题,和人东拉西扯。 官场上嘛,多少有些难以向人道出的事情,她明白的。只是她还无法将这些与向来正直的谢清樾联系起来。 “谢清樾,你为什么想做官?”她问出了这个已经思考了很久的问题。 或许是难得的松懈,谢清樾也有了与人说笑的心思,“和旁人一样,我所求的当然是升官发财,位及人臣。” “切,俗!” ...... 月上中天,谢府书房 崇均上前,递上一份手信,“大人,今晚左相留信说,让你明天过去一趟。” 谢清樾坐在案前,左手撑在桌上。他双目微闭,手指捏了捏额间,显露出一抹疲惫,从喉间发出一道声音:“知道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片刻后,室内只剩他一人,他才起身走向窗边,望向空中孤悬的一轮弯月。 窗沿上摆的兰草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发出阵阵幽香。 他忽地想到了今晚陈玉如问他的问题。 为什么要做官? 他为何要做官呢? ------------ 第26章 卢氏近来过得很是滋润。 店铺赚的不多,但日日盈利。儿女听话,无需操心。 她只需时不时在铺子里帮帮忙,其余时间她都可以走亲访友,去郢河边上与人闲扯。 这不,快到秋闱了,茶摊上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事儿。 大魏尚文,三年一次的秋闱,是许多学子一跃龙门的机会,从月初开始,京里也多了许多生面孔。 “上一次的科举的前三甲,可都在朝中任了要职,不晓得今年是个什么光景。” “要我看,再怎么风光,也比不上上任探花郎谢清樾,人家那是实打实的平步青云,听说户部的尚书大人林大人很是看重。” “说到谢大人,卢娘子,你家姑娘之前和谢大人的事情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卢氏在边上听着,见有人提到陈玉如,嗐了一声,“都是些莫须有的事儿,我家那姑娘现在两眼一睁就是赚钱,与谢大人这些大人物那是八竿子打不着。” 陈玉如近来确实睁眼闭眼都是在想法子如何赚钱。 陈记点心铺重新开张以来,推出了新点心,打破了只会做山楂饼的固有印象,也算是重新站稳了脚跟。 但是两个月来,也陷入了疲软状态,止步不前。 所以她最近在筹划一件大事儿,已经前前后后想了小半个月了,还只是有个苗头。 她在店里想破了头,索性就不想了。 不晓得卢氏又跑哪里闲逛去了。 目前店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只有卢氏,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也不是个办法。 她心里默默想着。 正好现在客少,陈玉如和薛兰交代了一声,离开了店铺,打算去外头走走,顺便去和串儿汇合。 听串儿说,他们学堂那附近新开了一家酒楼,里面的吃食还不错,央求她带他进去。 她往学堂的方向走,那家酒楼就在去学堂的路上,叫八珍楼,门口还挂着刚开业时的红绸布。 陈玉如在外面看了会儿,又进去找了个位置坐着,等串儿过来。 刚过了酉时,陆陆续续有食客进来。 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她正等着无聊,也将头探过去看。 堂中站了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年轻男人,长得高,但身板瘦,看着像根竹竿。 此时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宣纸,往掌柜面前凑。 “掌柜的,你信我,把这句话往你们店外头一挂,保准让您生意翻倍。”他说的眉飞色舞 掌柜一脸不信,摆了摆手,“去去去,别妨碍我这做生意。这年头酸秀才的笔墨,还不如我后厨里的葱花值钱。你这句话要真这么神,就去别家问问,看有没有人能信。” 接着,那胖掌柜泛着油光的脸上挤出笑纹,拂袖将人往边上推,“你往边上稍稍,不要挡到其他吃饭的客官了。” 书生在那掌柜面前显得过于瘦小,被推得踉跄两步,手上攒的宣纸也没拿住,被一阵过路人扇起的风吹到了空中。 他慌忙扑过去,又被凳腿绊了一下,所幸前面有个桌子,他连忙绷紧脚尖,肚皮抵住桌沿,才稳住了身子。 书生看到宣纸即将飞出窗外时被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低头一看,发现捏住他的宣纸的人是位气质不俗的姑娘,端坐于桌前。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三两下整理好微乱的衣摆,作了个揖:“多谢姑娘。” 陈玉如将宣纸还给他,余光不可避免地瞄到了上头的两行文字:玉盘珍馐宴宾客,琼浆玉液醉八仙 “这是你写的?” 那书生答道:“是。如今这酒香也怕巷子深,若是能让我执笔,用几句朗朗上口的诗词道出酒楼的独到之处,必然能让酒楼的名声传远几分。” 陈玉如挑了挑眉,这不就是商业软文? 想不到这位其貌不扬的书生还有这种见解,“你这说法倒是有几分意思。”陈玉如顿时有了几分兴趣,将书生请到自己对面的座位坐下,又将刚才点的一小壶清酒给他倒了一杯。 “这怎么好意思?”他嘴上说着,却一甩衣摆在对面坐下,动作一点不拖泥带水,又自报了家门,“小生姓蒋,单名一个‘彦’字,青州人士。三年前来盛京参加秋闱,落了选,如今就在这附近的书院安顿。” 陈玉如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问道:“那蒋兄弟是不中举就不回乡了?” “原本是这么想的,只是今年家里收成不好,若是今年还不成,身上的盘缠怕是撑不到下一个三年。” 他苦笑两声,若不是囊中羞涩,也不会来这酒楼碰运气。 “蒋兄弟文采飞扬,今年定能得偿所愿。”陈玉如转而又提起了刚才蒋彦和酒楼掌柜拉扯的事儿,“不过我却觉着,蒋兄弟即便不走科举这条路,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刚才你与掌柜的话我都听到了,是那位掌柜不识珠玉。”陈玉如指尖轻点桌上的酒壶,“如今就光盛京的吃食店,大大小小就不下百余家。酒香确实也怕巷子深啊。” 蒋彦被听得极为满足,“还是姑娘有眼光。” “我这里倒是有一桩生意,想和蒋兄弟商讨一二。”陈玉如说到了正事上,“我刚好开了家点心铺子,不大,就在郢河边上。你既能编得妙句,若是能......” “你怎么先进来了!” “还和别人先吃上了。” 陈玉如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糟糕,聊得太入迷,忘记了她今天是和串儿约好的,她转头看向气呼呼的陈串,挤了个笑出来,“忘记了。” 蒋彦起身,又作了个揖,“看来姑娘还约了人,我这便先告退了。我就住在问渠堂里,陈姑娘若是有事,可来书院找我。” 既如此,也只好这样,陈玉如点了头。 陈串边坐边伸着脖子看刚刚离去的身影,“那人是谁啊?感觉很面熟啊。” 他挠了挠头,最后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倒霉蛋嘛!” “倒霉蛋?” “对啊,他在上次秋闱中,只差了一名就考上了,可不是运气差。我们夫子与这人是熟识,之前来过一次学堂。” 陈玉如:“那还真是哈。” 想不到这位蒋兄弟还挺背。 “你怎么和他认识?”陈串疑惑。 “碰巧认识的。”陈玉如扬起脸,心情颇好,皱了大半个月的眉头终于舒展,“串儿,咱们店铺马上又要赚钱了。” 串儿:? ------------ 第27章 八月的天气依然炎热,火辣的阳光照在地面上,感觉要冒出烟来。 今天何小山不在店里,正好店铺也马上要打烊了,陈玉如想着干脆提前关店好了。 “玉如小姐,你现在得空吗?”是薛兰,从后厨探出了半个身子,面露纠结。 这段日子常常看到薛兰在打烊后还一个人待在厨房,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陈玉如起身过去。 薛兰搬来一把凳子,让陈玉如坐下,然后端来一个盘子,放于桌上,上面还神神秘秘地用一块白布盖着。 “这几日不忙,我自己琢磨了道点心。”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圆圆的脸上透出一丝薄红,“你看看能行吗?” 这倒是让陈玉如有些兴趣,她揭开盘子上的布。 盘里的点心整体的形状像是一个莲蓬,上面的莲子却是红色的,被半包裹在一块薄如蝉翼的半透白纸上面。 仔细一瞧却不是纸,陈玉如确认自己没在盛京的点心里瞧见过这种东西,却觉得分外眼熟。 她伸手触摸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这不是糯米纸吗? 在她那个时代,一些糖果里会包裹在一层糯米纸里,增加风味。只是,她还真没在大魏哪家点心铺里看到过。 “这层糯米纸,你是如何做的?”她捻起一角,轻轻碾碎一角放入口中。 从口感上来看确实是糯米纸,但是比她在之前那个世界里见到的糯米纸要厚一些。 “小姐怎么知道这个是糯米做成的。”薛兰也惊讶了一瞬,瞪圆了眼睛,“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 “有一次泡糯米忘记了时辰,里头的米都软了一捏就碎。我想着不能浪费,蒸熟吃了。然后便发现蒸熟之后这些碎米变得透明,从那时候就一直在变着花样地折腾这些透明的糯米饭。” “你废了不少功夫吧。”陈玉如哭笑不得。 回想了一下糯米纸的制作工艺,薛兰怕不是口上说的这么简单。要达到糯米纸的薄度,估计还需要将这些熟的碎糯米捣碎,摊平成薄薄的一层晾干。 为了保证湿度和韧性,可能还需要铺上一层湿布。 这可不是个轻易的活。 薛兰仔细将她的做法说了出来,确实与陈玉如猜想的差不多。 费工夫得很。 “薛兰,莫非你是天才?”陈玉如连连赞叹,这是被她捡到宝了呀。 薛兰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小姐你再尝尝里面的饼,是掺了绿茶粉做成的菓子,我往上面加了些煮熟的红豆,增加甜味。” 陈玉如拣起一块,连着外面那层糯米纸咬了一口。 绿茶饼苦涩,红豆的甜味刚好中和了苦味。除了外面那几颗红豆,里面的馅也放了些。 真是没想到,抹茶和红豆的组合即使换了个时空也能被人想出来。 “我有个想法,这些红豆可以用糖水泡一泡做成蜜豆,甜味会更多,而且泡过的红豆光泽感会更好。” “是啊!”薛兰也表示了赞成,“我稍后再改改。” 陈玉如一鼓作气将剩余的半块饼吃完,并不觉得腻,反而满口茶味的清香。 她拍了拍手上的饼渣,“薛兰,我有预感,你这个饼会成为爆款。” “爆款,是什么?” “就是你做的饼会卖的很好的意思。” 薛兰连忙摆了摆手,“不成不成。我以前做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被端到过酒楼里的。” “你不要妄自菲薄。”她拍了拍薛兰的肩膀,“只管安心做点心,其他的有我来想办法。” 薛兰一直在厨房里默默给别人当帮厨,做了很多年,又因为外貌的原因,很没有自信。 陈玉如已经迫不及待想将这款产品推出去了,只是确实还缺一点。有了好产品,还差一个好的契机和好的推广。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前几日在八珍楼遇到的书生蒋彦。 原本她只是想出点钱让蒋彦帮忙给他们店铺也提两句词,但现在她有了其他的想法。 她思考了大半月的计划已经初具雏形。 或许这次的尝试,不仅能让店铺更上一层楼,还能帮薛兰建立信心。 她去了一趟问渠堂,这是白桐书院旁边的一所学堂。 现下还没放课,大门紧闭。她在门口站了会儿,听里面的学子的朗朗读书声。 待大门打开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蜂拥人群里的蒋彦。 不仅是因为蒋彦个子高,十分突出,而且他实在是人群的中心,不知是人缘好还是怎么,其他学子都隐隐围在他周围听他眉飞色舞说些什么。 对方也看到了她,笑着和她招了招手。 “陈姑娘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陈玉如开门见山:“蒋兄弟是否有兴趣做‘糕使’?每次给你开工钱的那种。” 蒋彦迟疑了一瞬,“进来详谈。” 陈玉如早早就在想,大魏重文,盛京里大大小小开设了不少学堂书院,每年又有大批外地来赶考的学子。若是能想办法让这些读书人知道他们的铺子,并愿意买陈记的点心,那将是一大批稳定客源。 但是要打开这个市场,不仅要有合适的点心,也要有一个线人。 薛兰做出来的糯米纸让她有了灵感,现在就差一个打入书院的突破口。 这个蒋彦就是突破口。 蒋彦本就是读书人,而且擅长交际。若是让他作为点心铺的线人,在读书人群体中宣传,然后给经他介绍来买点心的人让些许的利,或许可行。 她将计划仔细说与蒋彦。 “正好,蒋兄弟你编得一手好诗词,这回派上了用场。” 对方也是一拍即合。 “这听起来倒是有趣的很,我还未见过这种做买卖的方式。”他思考了一瞬,问道:“只是,我得见过了陈记的点心才行,若你们的点心名不副实,那岂不是欺瞒同窗。” “昧良心的事情我可是不干的。” 他上次在八珍楼和掌柜自荐,也是看中了酒楼的吃食,这才写出来那两句词的。 “蒋兄弟着实是个实在人,我今日前来找你,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她将带过来的食盒拿出来,里头装的正是薛兰早上做好的新点心。 “你尝尝。” 蒋彦被点心外头那层薄薄的纸片吸引,“这是?” “蒋兄弟不妨亲自尝试。” “味淡,散着米香。莫非是由稻米做成?”他细细品尝完,抬眼看向陈玉如: “这活儿,我接了。” ------------ 第28章 盛京文津坊出现了一种神秘茶饼,不知名讳,外置透明薄纸,可食用,内里是龙井茶饼,苦涩与甜味中和,早间或者午后吃上一块,既饱腹又提神,正适合读书人。 不知是谁起的头,给这茶饼写了几句打油诗:读倦写乏意沉沉,茶饼入口醒三分,墨卷挥毫定乾坤! 一开始只有几人吃,短短几天内就传遍了整个问渠堂,名声隐隐有蔓延到附近其他几个书院的态势。 那层薄纸上的一角印着不明显的“陈记点心”四字,偶然被人发现,于是四处打听陈记点心是何方神圣,能做出这样别出心裁的点心。 这打听着打听着,就打听到了郢河大街这边的杏雨巷。 这三天里,陈记点心铺里时不时有人来问,“可有纸香茶饼?” “你是说困了嚼茶饼?” “嗯?这饼竟叫这个名字吗?拿来与我看看” 待店里的人从后厨拿出点心摆到人面前,“就是这个,给我包上几块。” 这样的场景在陈记时常出现。 卢氏在一旁看着陈玉如将银钱收好,啧啧称奇。“你说说,咱也没有把点心摆到店里,连点心名都没有透出去一丝口风,怎会有这么多人来买?” “还有,看这些人的模样打扮都是读书人,还真是奇了。” 陈玉如失笑摇摇头,“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奇事,大多是有意为之。” “哦?是不是你这丫头又做了什么。”卢氏来了兴趣,用肩膀碰了碰陈玉如。 陈玉如斜了卢氏一眼,“但凡你多在店里多走动走动,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不晓得。” 从让薛兰用糯米纸做点心,到联系蒋彦,陈玉如都没有刻意瞒着店里其他人。所以卢氏不清楚单纯就是因为天天在店里的时间短,心飞出去了。 “是啊,掌柜这回的计划我也是听了一二的。”刚巧何小山将新出炉的一板三生饼搬出来,接了陈玉如的话。 卢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笑笑。 正好这些日子里,巷尾猪肉铺家的狗生了一窝崽子,她时常去逗弄,而且京里又来了许多来赶考的书生,外头热闹得很。 她哪管得住自己。 “那咱们这个什么茶饼就要一直这么偷偷摸摸地卖了吗?”卢氏赶紧转移话题。 虽然就这么卖着也不缺生意,但每次有人来店里,总感觉像是在做什么黑市交易,要对暗号。 陈玉如估摸着这几日来问茶饼的数量,摇头否认:“时候差不多了,明天开始咱就光明正大做生意。” 陈玉如只是利用了这些读书人的好奇心,卖了个关子。 她想起来以前读书时,若是有人用了什么时髦的文具,或者是带了新颖的零食来学校,都会引起一拨人争相跟风买。 古今的学生都是一样的,好奇心强又爱‘赶时髦’。 所以这次她没有像上次开业推出新点心一样,大张旗鼓地提前宣传,又是贴招子又是在茶摊讨论的。 而是让蒋彦带了些点心去学堂里,并叮嘱他一定要在人前拿出来展示,用外观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超绝不经意地说有提神效果,昨夜读书时吃上一块,下笔如有神。 然后又有意分了几块给同窗。 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茶饼外面那层糯米纸上印了‘陈记点心’的招牌。 慢慢地,这事儿就传开了。 等知道的人多起来,蒋彦想的那两句打油诗就派上了用场。更是让周边几个书院也听说了这几句口水诗。 名声算是打出去了,就该正式亮相了。 卢氏听完这一连串的计划,忍不住踱步围着陈玉如转了几圈。 “你说你要是没被发现不是侯府的千金,这满身的鬼主意岂不是白白浪费掉了。” 说罢她又觉得庆幸,“还好你是咱家掌柜,不然谁卖的过你。” 陈玉如倒也没有自居,她只不过恰好做过这些,吃了些老本罢了。 == 第二日 陈记点心店门外头挂上了新的幡子,写着几行大字: 糯米藏金句,茶酥沁雅香。秋闱凭此味,折桂步朝堂。 一大早上引得过路人驻足,“这是新出了什么点心?也没听到风声啊。” “对啊,卢娘子那张嘴藏不住事儿。” 卢氏轻嗔,“胡老汉,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要是想藏点什么,哪还能让你们给听见了。” “你们也进来瞧瞧,这回的点心,保准你看着新鲜。” “搞得这么文邹邹的,还‘步朝堂’,我们这些大老粗也不科举啊。” 到了午后,正是大部分书院放课的时候,陈记店铺里的景象街坊邻居心里的疑惑。 店铺外头站了很长一排年轻人,穿着长袍,戴巾帽,手里还拿着扇子、书囊等物,一派读书人的打扮。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来买点心也和他们这些人不同,规规矩矩地排成一列,绝不吵闹,排在后头些的甚至还捧着一卷书看着。 给那些原本胡乱在店里挤着的老顾客看得有些惭愧。 店里站着的都是来买‘困了嚼茶饼’的。 今日卢氏在店里招呼,陈玉如是后面才出来的,手里还拿了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买困了嚼茶饼,集齐四句诗者,可获赠一份绿豆糕。” “掌柜的,这是何意?” 排在前面的人问出来。 陈玉如指了指店门口的那个幡子,“看到外面的那四句词了吗,包茶饼的油纸内里写了各写了一句,若是能集齐四句,小店就赠一份绿豆糕作为彩头。” “当然,这绿豆糕也与寻常的不同,小店特在糕里加了些薄荷叶,天热了吃起来口感更为冰凉解腻。” 这集油纸的点子听着新鲜,出于好奇,又或者是对那加了薄荷的绿豆糕感兴趣,不少人直接买了四份。 一到手就迫不及待打开,连点心都放一旁,专心去找里头的诗词。很快就有人又恼又急,“怎么有四句都是一样的,四句都是‘折桂步朝堂’,这要买多少份茶饼才能集齐四句啊。” “对啊,掌柜的,你该不会是存心让我们集不齐完整四句的吧。” ------------ 第29章 此时又有一道惊喜的声音,“我这四句不一样,集齐了!” 陈玉如笑笑:“这确实要看些运气,不过,小兄弟你四句都是‘折桂步朝堂’,岂不是中举的好兆头。” 她又补充道:“我这牌子上只写了集齐完整四句便可得彩头,可没说不能与其他同窗交换啊。” “我正好缺这句,子明兄,我和你换。” “谁有‘茶酥沁雅香’?,我用‘秋闱凭此味’换。” ...... 这半日里,铺子里好不热闹。 刚刚还井然有序的队列乱了,像是早晨的菜市场,一群人吆喝着与其他人换油纸包装。 很快,买点心集油纸的消息传去了外面,一夜之间,学堂里忽然盛行起了与人交换点心油纸。 就连书院之外的人都晓得了这么一种时兴玩意。 夫子看着学堂里人手一份茶饼,一到放课就往陈记点心铺冲,用油纸换彩头,连连摇头,又无可奈何。 捋了捋胡须,真是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感叹点心也会误人子弟。 而陈记点心铺却是另一种光景。 薛兰做的点心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吹捧过,连日来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动,连话都多了些。 串儿也难得在店里晃。 他们学堂的同窗也听说了集油纸的事儿,都上赶着来和串儿打听消息,他也小小享受了一把在学堂横着走的日子。 只是看向陈玉如时,却撅着嘴,“玉如姐你怎么也不找我做线人,宁可特意花钱找外人。” 陈玉如揉了一把串儿的头,“找你呀?那你可写得出店门口挂着的那四句诗?” 听到要写诗,串儿连连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那还是算了。” 夫子交代要背的那本三字经他都记不下来,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那蒋兄弟人脉极广,我这两天还有事找他呢。” “是什么?” 陈玉如卖了个关子,“先保密。” 很快串儿就知道了陈玉如和蒋彦两个人秘密谋划的事情。 源头是忽然有人说得了陈记点心糕使的信物,来点心铺买糕饼可以减免两文钱。 有人觉得这是谣言,听过唆使、信使、转运使,就是没听说过什么糕使。 怕是哪位同窗读书读坏了脑子想出来捉弄人的。 正巧知道了自称糕使的那位同窗就是问渠堂那位落第的蒋彦,都知蒋彦这人嘴里常常蹦出些新鲜词哗众取宠,更加确信这是谣言。 但也有人说得了糕使蒋彦的信物,来店铺真得了便宜。 不知道是真是假,众说纷纭。 此时陈记点心却传出口风,确有糕使一事,减两文钱也不是空穴来风。 但是每日有限,只有十个名额。 京里街巷间,陈记点心铺的名号又成了茶余饭后的热话,街坊邻里交口相传。 都在传陈记点心铺的掌柜真乃奇女子。 ...... 这天刚打烊,陈玉如在铺子里清算今日的收入。 自从打开了读书人这一群体的销路,他们店铺的营收再次翻了几番。 卢氏在外面酒楼里订了一桌子菜,其他人都先走了,留她一人在铺子里,等关了店铺过去和他们汇合。 她喜滋滋地将铺子里的东西收拾好,虚掩着的门忽然传来了几声叩门声。 陈玉如前去接应,刚打开门就冲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皆是统一装束,见了她就将她拿住,防止她乱动。 陈玉如:! 这装扮她以前还真在店里见过。 怎么又被衙门的人找上门来了!!而且其中一位就是上次带她去市易务的那位小哥。 “敢问,可是小店又犯了什么事儿?” 一回生,二回熟,她换上了一副和上次卢氏差不多的笑脸,扭头看向几位官吏。 “有人状告陈记点心铺暗自设了赌局,按照大魏律法,要将你带去官府听候发落。”为首的那位大人板着一张脸,一双冷眼看着她。 “涉赌!?” 不至于吧,只是集油纸而已,哪里能与赌挂上勾了。“冤枉啊。” 但这群人哪里管她说了什么,“管你冤不冤枉,先跟我们去趟衙门吧。” 上次认识的那位小吏使劲朝陈玉如眨了眨眼睛,“陈掌柜,你这回可是犯了大事儿了。” 陈记点心铺的其余几人不在场,逃过了一劫,只有陈玉如被押着带走了。 和上次私贴招子相比,这一次的事情显然严重得多,连绳索都用上了,她的双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白嫩的皮肤上被勒出几圈红痕。 从陈记店铺到去官府的路上,一路被街坊邻居驻足观望,小声讨论着陈记店铺的掌柜是犯了什么事儿。 “陈记这半个月里风头这么盛,惹到人了呗。” “还有这事儿?” “我看八成是这个,陈记先是做出了糯米纸这种新鲜东西,又用集油纸这种手段把盛京里的读书人都拉了过来,怕是遭到同行记恨了。” “嘘,小点声,仔细被人听到。不行,我得去通会卢娘子一声,今下午还看到她在酒楼里。” 这一次,陈玉如没有被带到市易务的公堂,而是直接被带去了大牢里。 暮色浸透青灰色砖墙,潮湿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 里头关押的人听到有人来了,栅栏两边纷纷探出了头,死死盯着这边的动静。 狱卒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她被推进去其中一间,然后重重落了锁。 陈玉如别开脸,整洁的裙角扫过墙角的水洼,染上了深色。她寻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落脚,缓缓蹲下。 怎么就蹲大牢里来了。 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荒谬的情绪中,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去官府告她。 她思来想去,也只能将今日这场牢狱之灾的原因归结到同行头上去。 以涉赌的名头将她告上官府,连审讯的流程都没走,就直接将她带走投入了大牢,这不是普通人状告能办到的。 他们店铺刚赚了一笔钱就被人盯上了,告她的人一定与她有利益冲突,且背后的势力不小。 电光火石间,陈玉如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 蔡记的掌柜——贺二爷。 ------------ 第30章 虽然还未正式碰过面,但是蔡记的楼就在河对岸,与陈记本就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而且她之前好像听卢氏说过,贺二爷身后有大人物撑腰,所以在几年里就将店面做大了几倍。 只是陈记在陈玉如接手掌柜的几个月来,势头更猛。尽管规模上还比不上蔡记,但从这些日子的客流量来看,已经隐隐有了与蔡记比肩的势头。 所以贺二爷他感受到了威胁,便想了这一出。并且直击要害,直接将谋划着一切的陈记掌柜给拉了下来。 只剩下卢氏几个人,陈记再如何也只能维持原样。 想通这一切后,陈玉如忽然有些久违的热血沸腾之感。 她之前在食品行业做高管时,面对的同样是腥风血雨的商战。只是她来大魏过了十几年纨绔日子,竟然放松了警惕。 忘记了做生意本就是你进我退。 她轻扯了两下嘴角,这回是她过于松懈。 “吱呀”一声,忽见长廊尽头透出微光,一道人影逆着光进来,待走近了,一小碟冷硬的馒头和一碗水被摆放到了她脚下。 “今天的晚饭,吃吧。” 陈玉如抬头,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来人的脸,是上次那个小吏。 “是你啊。” “陈掌柜,你说说你这,才几个月没见,又进来了。”那小吏叹了口气,“而且这回你算是惹到大人物了。” 他刚偷偷听了一耳朵,上头的人指定了不能轻易放她出去,这次怕是有些难办了。 只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也蹲下身来,谨慎地瞄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听得到后,才小声开口道:“陈掌柜,你和户部的那位谢大人应该是熟识吧,何不叫他来为你作保?” 陈玉如猛然抬眼,看向小吏,“谢清樾?” ...... 这边,有邻居看势头不对,撒腿就跑去酒楼,把店里出事的事情告诉了卢氏一行人。 “什么!被绑着抓走了。” 这消息晴天霹雳,惊得卢氏手里的茶杯都掉了,碎片砸在人脚上,茶水溅了一地。 她面色瞬间苍白,嘴唇颤抖,“你可知道是犯了什么事?” “听说是陈记店铺暗中涉赌。” 卢氏摇摇欲坠,薛兰与何小山一左一右搀扶住她,谢过报信的人之后,将卢氏扶到旁边坐下。 串儿赶紧过去给她顺气。 “现下怎么办。” “还有谁能救玉如小姐出来吗?” 四人沉默不语,心里像是被一块重重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这几个月来,陈玉如为了店铺忙上忙下,众人都看在眼里。也多亏了她的那些点子,他们那间小点心铺才能扭转亏损倒闭的局面,还让陈记的招牌在盛京里有一席之地,重新站稳脚跟。 一直以来,卢氏他们几人都忽略了陈玉如前半生过的是金枝玉叶的贵女,是内城贵圈里人人见了叹气的纨绔。几月的相处,他们打心底佩服陈玉如的才智,也是真心将她当成了家人。 回了他们家之后,为了店铺,她两次进衙门,这回甚至遭了牢狱之灾。 可他们连救她的门路都没有。 夜幕降临,桌上的菜热气散去,无人动筷。 卢氏突然拍了拍桌子,“我去求求小霜那丫头,看她能不能想办法。” “小霜...也不知道二小姐在侯府里怎么样了,会不会麻烦到她。”何小山犹豫着。 卢氏摇摇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除了她,咱们在盛京里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了。她要是还顾念以前的情分,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薛兰也站出来,“我先去找彩萍,让她想办法带咱们到二小姐跟前。” 卢氏见到陈冬亦时,是在一品居酒楼里。 白桐书院刚放了课,她跟着郡主来一品居二楼的包厢。听到身边丫头说外面有人求见,她和包厢里的长公主与郡主知会了一声,狐疑地跟着出去,见到了让她没想到的人。 来人一看到她过来就“扑通”跪倒在地。 “小霜,你这次一定要帮帮我。” 陈冬亦迟疑一瞬,开口道:“来这边说。” 两人在一楼大堂里找了桌坐下,陈冬亦的丫头给两人倒了热茶,然后就退到了一边。 卢氏这一会儿也整理好了思绪。只是原本与陈冬亦的关系就不如寻常母女那般,这下更是生出了几分尴尬。 她抿了口茶,才开口寒暄着:“小霜,你在侯府过得怎么样了?” 陈冬亦凝视着低眉顺眼的卢氏,眼底神色翻涌。 在她面前,卢氏向来趾高气昂。小时候她只能看到卢氏挺直的背脊,后来长大些了,看到的就是卢氏微太的下颌与倨傲的眉眼。 因为她是不听话的女儿,所以平日里就对她处处指责。陈冬亦并不厌恶卢氏,真正令她迫切想逃离这个家的,是那如影随形、令人窒息的枯燥。 狭小的点心铺里,甜腻的气息每日翻涌,混着蒸腾的热气,化作一张无形的黏网,将她层层包裹。还有不断重复的揉面、烘烤动作,都在无声诉说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 她不愿困在这厨房方寸之地,更不愿被父母之命的婚姻束缚。 她也想和串儿一样去学堂,却总是被反复告知女子就该守在后院,相夫教子。她明白,在众人眼中,自己是异类。 与那原来的豫章侯府二小姐陈玉如一般,不为世人所容。 她回到侯府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掉了原来的名字。 陈冬亦也看出了卢氏的如坐针毡,开口打断:“你今天来找我是什么事,刚才在楼上让我帮你,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想到是点心铺出了问题。 即便没有特意打听,她也知道陈记点心铺比起她在的时候要好得多。 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近来陈记点心铺的风头确实太盛了些。连白桐书院里的一些同窗都常常互相交换点心的油纸。 卢氏将陈玉如被官府的人带走,又入了大牢的事情一一道出,期间还观察着陈冬亦的反应,深怕她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陈冬亦点点头,与她预想的差不多。 陈记点心铺风头太盛,怕是遭人惦记上了。 只是按照大魏律法,若不是杀人等重罪,不应该直接将人直接关进牢里,跳过那些审讯的环节。 ------------ 第31章 “你们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我记得以前河对岸的贺二爷此人心胸极小,十有八九是他做了什么。” 卢氏眼皮一跳,还真有可能是他搞的鬼,恨恨地咬着牙点头赞同: “我看就是如此,咱家抢了他们的生意。”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又耷拉下来,“贺二爷背后有人,咱们哪能硬得过他。” “咱们?”陈冬亦扬了扬眉,“我有说要帮你们吗?” “我虽在侯府,但时日尚短,人微言轻,如何能帮的你?” 听了这话,卢氏脸上现出焦急神色,“若是连你都不能帮,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玉如那丫头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待着?” “你对玉如小姐倒是好。”陈冬亦低声念了句,没让卢氏听清楚。她随即又失笑摇了摇头,“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和郡主说明这件事情,她对玉如小姐印象极好,说不定愿意周旋一二。” 她愿意往里面掺一脚,不过是因为见不惯贺二爷这等小人仗着背后的势力,无视大魏律法。 “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帮到你。” 能得到这一句话,已是出乎卢氏的意料。毕竟,她以前对陈冬亦并不好。 她心里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最后站起身来,郑重行了一个礼。 “那草民就在此谢过二小姐了。” 陈冬亦也很是不习惯这样的卢氏,偏过脸,“先不用着急谢我,我也只能在郡主面前提一句,人家不一定搭理。” 送走了卢氏,陈冬亦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在脑中理了理,转而回去了二楼雅间。趁着闲聊期间,她掂量着将此事作为外面听来的趣事说了出来,没直接提求人帮忙的事情。 “哦?天子脚下,还有这事?”长公主长眉一挤,不怒自威。知道贺二爷跳过了正常的状告规矩,直接将店铺掌柜送进了大牢,顿时感了兴趣。 “我倒是觉得那陈掌柜极为聪慧,能想出这样妙的法子。我平日里买首饰都喜欢成套地买,更何况集满成套油纸还有额外的彩头。” 况且,这种程度哪里就算得上赌博了。 不过是报私仇罢了。 她有意将重点放在了贺二爷有神通将人直接告进大牢。眼看着长公主起了疑心,陈冬亦没再继续开口,低垂着眼,只在旁边听着长公主与郡主两人的话。 ====== 陈玉如在昏暗的监牢里,时间流逝地极慢。她依靠着数狱卒送饭的次数,估计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 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了。 陈记的其余几人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事情了,现在在做什么。 不过那些人着急也没用。 还有谢清樾。 不晓得之前那个小吏有没有去找谢清樾,谢清樾又是什么反应。 在这里没有事干,又饿得没力气,她的眼睛半掩着看着空气中的灰尘,脑子里胡乱地猜想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可能一刻钟,或许是大半天,长廊尽头终于传来了一点响动。 一个没见过的狱卒走到她面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锁。 “陈玉如,你可以出去了。” 陈玉如:?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饿过头了,不然怎么会听到有人和她说可以出去这里,她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和人确认:“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陈记点心铺了?那处罚呢?我店里那事儿就这么了结了?” “上头是这么交待的,多的我也不知道了。”那狱卒脚步不停,很快就将她带了出来,“你算是好运,有位大人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保了你。不过,这几天的牢饭你还没吃够?还想要其他的惩罚?” “没有没有。”她快速否认。 很快她又开始想刚才狱卒说的话。 大人? 应该是谢清樾吧,毕竟她确实通过小吏向他求助了。 很快,她的想法就被证实,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那车辕上坐着的正好谢清樾的小仆从阿砚。 “陈小姐,这边。” 阿砚隔老远就招了招手,等马车停下,他跳下车来,走到陈玉如跟前。 “我家大人让我接你回去。” 陈玉如点点头,“多谢。” 她弯身拉开帘子,桌上的几样清淡的小菜映入眼帘。身后的阿砚解释道:“陈小姐这几日应该没吃好,路途中可以用些。” “这是你家大人吩咐的?” 阿砚点头。 “你家大人还挺贴心的。” 她也不客气,将那几样小菜一扫而空,这才觉得胃里有了点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 吃饱喝足了,她也有了力气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她可不打算吃这次的哑巴亏。 正思考着,陈玉如猛地发现窗外的景象很是陌生,这不是去陈记点心铺的路! 等马车停了,她望向面前“谢府”两个大字,偏身看向阿砚,“这也是你们大人说的?” 阿砚不好意思挠挠脸,“是的,大人还说陈小姐可能不乐意过来,所以就先不告诉你目的地,还让我将马车赶快些。” 谢清樾倒是将她的心思拿捏得透透的。 怪不得这一路马车跑得飞快,还好这条道是官道,没有什么起伏障碍,不然她刚才吃的那些估计要全部吐一遍。 “行吧,你带我去见你家大人,我正好去亲自去谢他这次相助。” 阿砚没有直接将人带去谢清樾所在的正厅,而是先拐去了一所偏殿,里头已经有仆从放了一桶热水,旁边还放了一套女子服饰。 这次不用陈玉如问了,这是让她将自己先整理干净再过去见他的意思。 她摆摆手进去,并关上了门。 等她一切准备完毕了,她才有空好好打量谢清樾这所宅子。 这所宅子不大,却极为雅致,处处种着花草。倒是极为符合谢清樾本人。 一刻钟后,她被带到了正厅。 主位上坐着谢清樾,今日穿着白底带绿竹袖纹的常服,手里捧着一盏茶,另一只手扶着茶盖轻轻旋着,看起来很是闲适。 只是,里面还坐了另外两个人,两人的年纪均在五十上下,端坐在谢清樾左侧。 谢清樾先望见了她,让她在他的右侧坐下,另有仆从捧了茶过来,放在她的身侧。 他率先介绍:“这是糕麨行的两位行老,范老板和李老板。”然后又将她介绍给那两位行老:“这便是陈记点心的陈掌柜。” ------------ 第32章 陈玉如想起来了,好像行会的主事人就称行老。上次她去行会所时还见过其中这位范老板,那时候他与谢清樾站在一处。 不知道谢清樾在搞什么,陈玉如笑着和那两位行老见了礼。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陈掌柜这样年轻,又是女子,竟能在几月里将店铺做成这样,真让我们这些老骨头惭愧。” 两个老板捋了捋胡须,对视了一眼。 “只是,毕竟还是年轻,太冒进。做事不给自己留后手,让人钻了空子。” 陈玉如:? 她什么时候惹到这两位老板了吗?怎么还当着人面说她坏话啊。 “陈掌柜这次能躲过这场灾祸,多亏了两位行老与那状告你的人周旋,这才能平安出来。” 谢清樾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 陈玉如收起了越来越冷的眼神,转而换上张笑脸,“原来是托了两位老板的福,我刚在路上还在想呢,怎会什么事都没有就出来了。” “陈记点心开张时日尚短,到底根基不稳。我又年轻,实在没有什么经验,这次就遭了小人惦记。” 她站起身来朝两人拱了拱手。 “晚辈确实年轻,以后还是要多向前辈们请教。” 她这边正和人道谢,忽然听到堂内传来一阵轻笑,她转过头,刚好瞧见谢清樾嘴角还未来得及收好的弧度。 他赶紧将笑容压下,轻咳两下:“两位行老着实出了不少力。” 正巧这时外头来了个陈玉如没见过的随从,上前在谢清樾耳边低语,像是有什么要事。他起身朝其余三人拱了拱手,“本官先失陪一会儿,几位慢聊。” 转身出门的那瞬间,谢清樾脸上的浅笑瞬间收起,带着崇均去了书房。 正堂剩下陈玉如和两位行老。 “在盛京城里经商,陈掌柜还需多加谨慎。虽说集油纸这法子按规矩来说算不上涉赌,但若被有心人曲解利用......”李老板忽然收声,浑浊的眼球此时目光如炬,看向陈玉如。 范老板顺着话头接上,点头赞同:“可这强出头的做法,买卖怕是难做啊。几十年前各行业的掌柜们特意成立了行会,各自立了规矩,为的就是互帮互助,以及给底下的商铺兜底。” 说着,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指尖叩了叩茶盏,“我看,陈掌柜若是能每次有所动作时将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法子提前报备行会,日后若有风波,咱们也能帮衬着周旋一二” 两人一唱一和,听得陈玉如心里直冷笑。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着陈记点心。她还真以为这两人这么好心,不计回报。 她是蠢还是傻,能乖乖将商业机密提前告诉同行。 就凭着他们这次救了她一命? “二位前辈的教诲,晚辈记下了。”她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杯沿,忽然笑出声来,“只是这做生意的一些手段就像厨子的刀工,提前亮出来,怕是要遭人笑话手艺粗浅。” “晚辈感念两位老板此次出手相助,但是要将之后的店铺计划提前报备给行会,我认为不妥。”陈玉如的声线已经冷硬下来,同样望向对面的两人。 话音未落,李老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范老板也咳了两声。 “不过,我也不会让两位前辈白帮了我这次。刚才范老板有句话说的不错,成立行会是为了大大小小商铺能互相帮衬。” “听闻知味斋和悦来糕坊是京里数一数二的点心商家,在盛京周边州郡也开有铺子。只是不知,两位老板每年损耗的原料和点心几何?” 铺子大了是好事,但随着规模扩大,损耗必然也会增多。为了降本增效,如何减少损耗的成本是每个商人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特别是传统点心本就有淡旺季,旺季时囤积原料、扩招临时工,但若预估销量失误,可能导致原料过剩或产能不足。 陈记点心铺规模小,这个问题暂时还不明显。但如果是知味斋和悦来糕坊这种几乎在内城横着走的商铺,若是管理不当,那么每年的损耗必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陈玉如将她的想法一一说出。 这让刚刚步步紧逼的两人提起了些兴趣,对视了一眼,示意她往下说。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两位老板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法子?”范老板坐直了身子,作出洗耳恭听状。 知味斋近几年的损耗确实大,就光说每年中秋的月饼,就时常有卖到节后就只能贱价售出,或者尽数扔掉的情况。 陈玉如喝了口茶,缓缓道:“损耗过大,本就是在点心推出前没有做好预估导致的。若是能事先知道这款点心预计能卖出多少,那就可以避免大规模的浪费。” “对于一些新品,可以采取预定制的法子,在点心放到店铺正式售卖之前,事前预热。提前付款的食客可让一部分利,这样一来便能锁定销量,提前备料。” 其实就是将其他行业‘交定金’的那一套搬过来。 “像月饼、粽子等有明显淡旺季的点心,可以采取旺季溢价,淡季降价的法子。就比方说月饼,节前半月可加价两成,节后再如何亏损,也不至于亏损太多。” 话闭,范老板与李老板两人沉思片刻,看向陈玉如的目光带着些异样。 “陈掌柜着实让我俩大开眼界。”不过他的话头忽地一转:“不过,贸然提价或者降价怕是会破坏行情。” 陈玉如摇摇头,“我只是提出自己的见解,想着若是能派上用场,也算是给两位老板分忧了。更何况,两位是行会行老,最是清楚定价的规矩,只要不过分,都是合乎规矩的。” 日头西斜,正堂里渐渐暗了下来。 三人将细节一一敲定下来,也还没见谢清樾回来。 陈玉如和两位老板跟着谢府里的管家走到大门口,临别前,范老板拱了拱手:“陈掌柜,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待我回去准备一番。” “不过,容我说一句,这次陈掌柜你能这么快出来,多亏了谢大人。他在知道了你的事情后,第一时间找上了我和范老板,帮着你周旋。” “是啊,前几个月京里都在传谢大人忘恩负义,我看这谢大人重情重义的很。陈掌柜不如也和谢大人道一声谢。” 陈玉如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马车远去,然后转身看向身后的管家,“谢清樾忙完了吗?劳烦带我去见见他。” 陈玉如被带到了谢清樾的书房外,房门紧闭,崇均拦住了她的去路。 “陈姑娘,没有主子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看了一眼拦着她的人,目光冷峻,腰圆膀粗,看起来是个练家子。 她之前没有见过,陈玉如点点头。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让谢清樾将一屋子的客留在正厅,自己急匆匆过来书房,不让人进去。 “崇均,让她进来吧。” 得了命令,崇均起开身,“陈姑娘可以进去了。” 见到谢清樾时,他正好将手笔,将一张密密麻麻的纸拿起来,仔细折好放进了一个信封里。随即招来崇均,交给了他。 “务必送到林大人手上。” 末了,他才终于松懈下来,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泄露出一丝疲惫,“两位行老都走了吗?” “嗯。” “这次是我招待不周,我让阿砚送你回陈记吧。” 陈玉如径直走到谢清樾桌案对面坐下,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这次真正救我出来的人,其实是你吧。” 谢清樾摇摇头,“确实是范老板和李老板两个去找了府衙的大人,证明集油纸是经行会允许过的,又去找了那害你的蔡记掌柜,许了他一些好处。” “况且你那法子本就算不得引人赌博。” 陈玉如笑了,“谢清樾,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做好事不留名呢,连那两个老狐狸都知道胁恩图报。”她从笔架上拿了只短毫毛笔把玩着,“我在牢里蹲着的时候,可只与你谢大人求助了,难不成那两个老匹夫专程找人打听被抓走的陈记掌柜是谁,然后又专程将我捞出来?” “那两个人要你怎么回报?” 谢清樾反而问起了这个。 “也没什么,只是让我以后将陈记的商业机密全部透露给他们罢了。”她冷笑一声,随即摆摆手,不在意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不会让自己吃亏。我今天来呢,是特意来谢你的。” “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我这人不爱欠人人情。你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与我说。当然啊,得我做得到才行。” “不过,你要是想当丞相,那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谢清樾失笑,“知道了。” 随即他似是无意想到什么般,问道:“你与长公主认识?” “长公主?”陈玉如摇头,“不认识。” 虽然参加过长公主的宴席,但根本没说上话。还被长公主家的死小子给害了,中途就被迫离开了宴席,最后还是与谢清樾一起过的。 她不知道谢清樾怎么会忽然问到长公主,“怎么了吗?” “无事。”谢清樾转而说起其他,“今日你能免去牢狱之灾,全依靠糕麨行的两位行老,切不可提起我。” “为何?”陈玉如蓦地抬眼,蹙眉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谢清樾搁下茶盏的指节泛白,眸光沉了沉才抬眼与她对视:“让人知道是我帮的你,对你没有好处。”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身,忽而又松了力道,“那两位行老已向我保证,不会往外面乱说。” 又是这样。 从几个月前一品居开始,他就往两人之间画了一条线。但有时候又表现正常,三番两次用他的马车送她,上回乞巧节还一起吃了馄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躁意,不是一次觉得谢清樾莫名其妙了。 只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似乎每一次与谢清樾形同陌路时都是在人前,一开始是陈冬亦,后来是在行会所。这次也是,一定要对外宣称是行老救的她,不能和他扯上关系。 心头疑云翻涌,总感觉,谢清樾在有意隐藏和她的事情。 他在顾虑什么呢? 陈玉如攥紧裙角,目光如炬地盯着谢清樾“你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担心连累我,所以才想尽办法不让外人将我俩联系到一块?” “当啷”一声,谢清樾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檀木桌上,琥珀色的茶汤溅出,他忽然低笑出声,“你多想了。” 说着,他又从袖中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茶渍擦干,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竟不知你脑中有这么些想法。我只是不想落人口实罢了。我本就在户部任职,又管着民间营生秩序,若是让同僚知道我利用职位之便将你放出来,岂不是要被狠狠参上一本?” 陈玉如心里却愈发觉得蹊跷。总觉得在他云淡风轻的表象之下,藏着更深的秘密。 ...... 陈记点心已经几天没有开张了,大门紧闭。 所有人都在等消息。 卢氏找了陈冬亦求助,但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了。 院子里的几人,愁云惨淡。 所以看到陈玉如突然穿过铺子走到院子里,着实让所有人一惊。 “是玉如小姐吗?”还是薛兰先反应过来。 陈玉如明明才离开短短几天,但见到铺子里几人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被关在狱中时,本就度日如年。后来去了谢府又和行会那两个老狐狸打太极,一刻也不得放松。 “是的,我回来了。”面对着几双惊喜又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是行会的范老板和李老板帮忙周旋,这才让衙门放了我。” “行会?不应该是郡主救了你吗!” 这倒是让陈玉如也摸不着头脑了,这事儿怎么会与郡主扯上关系。 何小山解释说前两日是卢氏去求了豫章侯二小姐,陈玉如才恍然大悟。 心里感觉到一阵暖意。 卢氏平时嘴巴不饶人,关键时刻,竟也舍得下脸面去求人。 她看向卢氏,对方却略显不自在地移开脸:“我可不是专门为了你,只是需要你继续看着铺子,让我多过几年富贵日子。” 听了这话,旁边其余人忍不住掩面偷笑,惹得卢氏跳脚。 说到铺子,陈玉如正色起来,想起来之前没做完的事情。若是没有被抓进监狱这一事,她早就开始实行了。 ------------ 第33章 隔天,她将蒋彦喊来店里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陈记掌柜被衙门带走的事情也传到了书院,蒋彦对此慰问了一番,又惊讶她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原本就惊异于这个女子的想法,这下对她的佩服又加深了几分。 陈玉如也开始说今日的正事。 “这些日子,咱们铺子大多数食客都是书院的读书人。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很大一部分营收都来自于这群人。” “但是这些书生不像我们以前的食客,就住在这附近,时常能来铺子转转。说不定这阵子的热度过去了,以后就不来了。所以咱们必须时常想出新点子,增加粘性。” “粘性?让那群读书人像麦芽糖般一样黏住咱们?”蒋彦忍不住笑了笑。 陈姑娘口中的词,他闻所未闻,却又觉得格外传神。 “是的,我需要糕使大人帮忙,定期和他们分享点心铺的新品、或者点心制作逸事,时时刻刻让他们知道陈记的存在。”陈玉如看向听得认真的蒋彦。 蒋彦提无法否认陈玉如的想法,但还是说出了他的疑点,“我要如何做呢?若还是像上次那般,靠着我口头散布的话,怕是没几个人会理睬。” 上次他拿着糯米纸包裹的茶饼,本就吸引了那些没见过的这种点心的人,他再趁此宣传陈记点心铺,一切都水到渠成。 陈玉如从袖中取出一物,在两人面前展开,“靠这个。” 蒋彦捻起那张薄薄的纸张,上面有字有画。他一眼就被上面一行字吸引:小厨娘泡糯米过久,意外搓出薄如纸的点心花饰。 他惊叹:“所以陈记的糯米纸真是误打误撞做出来的?” 陈玉如点点头,“很好奇对不对,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打算时不时出一期陈记点心手札,在上面写一些点心铺的逸事,新品预告,还有一些和点心相关的猜谜。然后蒋兄弟你带到书院中借阅给同窗,这样一来。陈记点心的名号就能时时刻刻出现在食客的身边。” “特别是这个猜谜的部分,下面用小字标注了前三名得出答案并来店者,可免费得一份点心。” 不过,因为出一期手札需要花的心思可不少,而且只有陈玉如一个人来写,靠的是手工一字一画描出来的,每月能有十几张都不错了。 她将顾虑也说了出来,并强调:“这太花时间了。咱们就先试试,若是不起效,就换个法子。若是起效了,或许可以将这小札也散到书院之外的地方” 在她那个时代,许多品牌都会经营公众号,或者有自己的网站。在这传播落后的大魏,她只能用些最传统的法子加固品牌印象。 效果如何也是未知数。 说不定还没看到什么成效,她就先累趴了呢。 “在下略通些书画,或许可以在陈姑娘定完第一版后帮着摹一些。”蒋彦开口道。 自从结识了陈玉如,蒋彦见识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让他打心底佩服这个人的经商头脑。他也愿意为陈玉如的妙点子出一份力。 “那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我也省事不少。回头我给你每次的工钱多算上五十文。”陈玉如听了这话,眼神亮了几分。不过,她又想到了什么,担忧的看向蒋彦:“秋闱在即,不会影响到你读书吧?” 哪知蒋彦摆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陈姑娘倒也无需担忧这个。这耽搁不了我多久,况且若是不做这些,我连下月交给书院的银钱都拿不出来了。” 这倒是让陈玉如想起来,之前听串儿说过,蒋彦在上届中举的学子就差了一名,本人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她便也放下心来,又去房里拿出来另一叠来,放到蒋彦面前。“这事儿我已经想了些时日了,这第一回的小札我已准备好。你先拿回去,可以先誊几份,等中秋过后再照着做。” 正好这些日子她可以腾出时间提前去市易务报备这小札的事情。 ...... 愁云在陈记点心铺上空盘旋了几日,阴了一段时间的天也放了晴,恰巧过上几日便是中秋,秋闱也就在这几日开考,书院都放了假,盛京连着郢河这一带的商铺也热闹起来。 陈记点心也重新振作,赶在中秋之前重新开张。 这几天郢河商铺发生了件大事儿,说是蔡记店里来了一伙皇城来的侍卫,将贺二爷带去问话了。问完话回来之后开始就消沉不振。 知情人说是好像与他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有关,长公主这人最是看不惯那些官商结合的腌臜事,不知怎么地知道了贺二爷和那位大人之间的勾结。 这事儿也传到了陈玉如耳朵里。忽然那些疑点忽然都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为何谢清樾会问起她和长公主的关系,为何卢氏他们会以为是郡主救的她。 她纠结了几日,最终还是下了决定,专门让何小山亲自做了份点心包装好。 然后,她雇马车捎着点心去了内城。 青布马车穿过喧闹的朱雀大街,拐了几个巷子到了永安坊。 这里临近皇城,道路两旁皆是朱门高户。高高的围墙挡住了宅院内里的光景,很是安静。只听得到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清脆声。 最后,马车在其中一所宅院前停下。 陈玉如给车夫付了钱,而后面向这朱红的大门,静静望着门楣上的匾额,木质的边框色泽古朴,泛着岁月沉淀的深棕光泽,上面用金色描着“豫章侯府”四个大字。 上次看到这扇大门时,她被当面甩了一个轻飘飘的包袱,而后大门在她眼前关上了,里头的景象也随着一句“从哪来回哪去”消失在面前。 如今小半年过去了,再次站到这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前十六年的富贵日子如过往云烟。 她深吸了一口气,踏上台阶,叫醒了正偷摸打瞌睡的门丁。 那门丁好不容易趁着没人盯着打会儿盹,就忽然被一阵力道摇醒,正要发作,睁开眼就看到一张熟悉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 第34章 “二、二小姐。”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发现还真没看错。又意识到这称呼已经不合适了,结巴了几句,问陈玉如怎么来这里了。 陈玉如没理会他的反应,道出今天的目的:“前些日子豫章侯府二小姐帮了我,我特来道谢。”说着,她将手中提了一路的食盒举起来拍了拍,表示她所说非虚。 只是,那门丁却犯了难。 “这,没有得到里头的允许,小的也不敢贸然放您进去。”他转念一想,建议道:“若不然您将这东西给小的,小的得了空后帮你跑一趟。” 好吧,既然如此,陈玉如也只能这样了。 离开了大半年,都差点忘记了这些高门大户规矩就是多。 她将食盒给那门丁,“你们二小姐见了里面的东西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还未将东西递到他手里,只见这人忽地跪下行礼,“夫人。” 陈玉如抬眼看向来人,身穿深色锦缎长裙,一头乌黑秀发高高挽起,高髻上斜插着几支玉簪。一双柳叶眉微微向上扬着,下面是一双明亮而深邃的杏眼,看到陈玉如时也愣怔了一瞬,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玉如丫头,你怎来了。” 正是豫章侯的续弦夫人曹氏。 她很快就拂开身边嬷嬷的手,快步走到她身侧支起她的手,“这么久了未见,看着瘦了些。” 不是她一直在侯爷耳边说她坏话,然后篡夺其他长辈将她逐出府的么,现在来她面前假惺惺。 陈玉如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也扯出了一抹笑:“夫人好。” 曹氏察觉到面前这人隐隐的抵触,也不生气,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携着她一道进了侯府大门。“这家仆不长眼,看到是你也不进去通报一声,就让你在外面干站着。” 几句话说得那门丁将身子越埋越低,双手颤动着。 曹氏平日里看着和颜悦色,但驭下严厉,对那些犯了错的下人绝不姑息,府里的丫头小子都怕她。 她带着陈玉如去了侯府用来待客的偏厅,又叫人泡了茶。 “尝尝,这茶叶还是你离府前,侯爷从宫里带回来的。”她撇了撇茶沫,看向陈玉如,“你说说,侯爷也真是狠心,就这么让你去了那破落地方。咱们侯府虽然这几年也难过,但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姐。” “玉如,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怪我,怪侯府当时将你赶走。”她自顾感伤起来,“那时候先夫人的亲身血脉找过来,正逢你和那谢清樾的事情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侯爷又最是重脸面之人......” 陈玉如不欲与这人扮演久别重逢的戏码,直说了今日过来的缘由,“我是来找贵府二小姐的,看来今日是见不到了,我给她带了些东西,劳烦夫人帮我给她,作为她帮我的谢礼。” “冬亦与你见过了,还帮过你?”曹氏有些惊讶,“冬亦也真是,也不与我说说这事儿。她这丫头三天两头地往长公主府里跑,我平时也难得见上几面。” “是玉如小姐找我吗?”外面又进来一道婷袅的身影,“我刚才听下人说原来的二小姐来府上找我,特来看看。” 不知什么时候陈冬亦站在了外头,三两步走进来,与曹氏见了礼,然后寻了个座坐下,看向陈玉如:“好久不见,玉如小姐。” 接着她又将目光投向上座,“有劳夫人代我将人迎进来。以后有人来找我,让下人通传一声就好了。” “我不知你竟然与玉如认识,我还以为你们会不对付,毕竟...嗯。”曹氏干笑了两声。 “毕竟因为我们尴尬的身份,是吗?”陈冬亦反问过去,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见了玉如小姐后,觉得她聪慧非常,胆识过人,我心下很是佩服。不像你原先与我提起时那样不识礼数,顽劣不堪。” 她刚来府上时,便听到过很多关于原先那位二小姐的传言,一开始还以为是府中下人不识规矩,随意编排。后来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实则不然,曹氏提起陈玉如时语气里也难掩粗鄙,而且府里的下人还不是听主子的。 这话说的曹氏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干巴巴笑了两声,“既然两位相熟,我就不在这打扰两位了。” 说着带了身边的嬷嬷离开。 陈玉如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她极少看到有人能将曹氏说的离席的。 她早看清了曹氏这人最是两面三刀,明面上将话说的好听,背地里又捅人刀子。她以前面向曹氏时再看不惯也会做下表面功夫。 谁知道陈冬亦看起来温柔可人的,在曹氏面前这么刚,说话直戳人心窝子。 她再次刷新了对这个女子的印象。 “是你和长公主说了我的事情吧,所以贺二爷和他背后的人被上头提点了。” 陈冬亦摇摇头,“我只是和郡主提了几嘴贺二爷藐视大魏法律,跳过审讯直接将人关进大牢的事情。长公主殿下碰巧听到了。她眼里是最揉不得沙子的,顺藤摸瓜找出了贺二爷背后的靠山京兆尹。” 不过,长公主对陈玉如的事情并不关心,只是去提点了几番京兆尹大人。真正让陈玉如出来的另有其人,这人必定也是这朝中有权有势之人,能逼得京兆尹大人松口。 而且必定与陈玉如关系匪浅,为此特意找了行会的行老做担保,让人清清白白地出来。 她心里忽然浮上了一个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很快她就摇头。 那人看着城府极深,一再撇清与陈玉如的关系,不像是能做出这等得罪人的事情。 不过陈冬亦最终并没有将这些说出来,而是看向陈玉如身旁的食盒,问道:“这是什么?” 陈玉如将东西拿出来,“是何师傅做的点心。你现在应该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如何答谢你,便让何师傅做了些你以前喜欢的点心。” 说着,她将里面的碟子取出来,摆到小案桌上。 陈冬亦取了一块拿在手上,垂着眸子,叫人看不出眼底情绪。半晌,听到她低低的声音:“玉如小姐,我很喜欢你的谢礼。” ... ------------ 第35章 此时同在永安巷的裴府 裴琰手撑头阖着眼睛,面容沉静而肃穆,半卧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搭在扶手上轻点,发出有节奏的闷响。一旁的小厮跪在一旁为人捏着腿。 浓郁而悠远的檀香从书房里摆着的香炉中升起,顺着窗口透进来的风拂到了书案边,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将书信合起。 谢清樾微垂的眼尾抬起,看向太师椅上的人,“大人前些日子在城郊遇袭,摔下马来伤了腿。陛下特许大人在府里养伤。如今秋闱刚过,朝中事忙,都盼着大人回去主持大局。” 手指敲木制扶手的声音停下,裴琰摆了摆手,让给他按腿的小厮退下。 书房中只剩两人,裴琰睁开眼,眼神清明。“陛下那里怎么说?” “陛下自然也是盼着大人的腿伤早些好。” 谢清樾清润的声线响起,随即又道:“长公主两日前已起身回到端阳封地,听说是要年底才回京。” 听到这里,裴琰轻嗤,“端阳那妇人不知听信了什么谗言,将京兆尹的张祥敲打了一番。” “一介妇人,频频添乱。回去也好,京里这些人还能好好过个中秋。” 谢清樾但笑不语。 裴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跨步走去窗边,去逗悬在窗沿上的笼中鸟,抓了些鸟食扔进去,“伤了这些日子,我也该回朝了。” 他将手中的沫子拍掉,“翰林院那里,今年秋闱的名单都拟好了?” 谢清樾目光平静地扫了眼对方直立的双腿,缓缓开口,“已经拟好了,都在这里头了,大人可要过目?” 说着,他将刚才看的那封信再度取出。 “这些个事儿你自己拿捏就好,无需问我。”裴琰扫了眼那张薄薄的纸,不甚在意,似是想起了什么般,状似无意般问起:“我听林大人说,你这几日去了趟外城衙门?” 纸张边缘忽地被人捏紧,随即又松开。谢清樾面容依然平静,嘴角挂着惯常的弧度,点头,“去捞了个旧识出来。她原先对我有恩,此番落难,也算是还清她的恩情。” 和裴琰知道的大差不差,他也不欲问太多,只道了句:“你心里有数就行。” 许是到了中秋,一场雨下来,盛京也凉快了下来。 一品居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其中一位身上所穿所戴皆非凡品,只是此时美目瞪圆了,看着像是憋着气。 另一位女子打扮平常,却气质极好,此时气定神闲,任由对面的人瞪着。 “陈玉如!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我?”云风轻双颊鼓了起来,看着陈玉如。她前些日子和兄长去了城郊别院猎兔子,等回来才听别人说陈记掌柜牢狱几日游的事情。 又气又庆幸。 陈玉如也没想到云风轻对于这事儿反应这么大,还专门把她约出来说她一顿。 只是,她怎么不知道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 她给云风轻倒了杯一品居出了名的花茶,“消消气,我这不是也猝不及防嘛,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就蹲在大牢里了,哪里来得及去找你。” “那你出来之后也没有来找我。”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上次乞巧节,你也是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害我担......” 她忽然话头一止,“害我以为你掉湖里了。” 陈玉如噗嗤笑了出来,“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下次我再有事,保证第一个先去找你,我麻烦不死你。” 许是觉得不似她平日的风格,云风轻哼哼两声,没再回应,转而让丝雨拿来一个盒子。 “这是知味斋今年的月饼,我多订了些,送你一份。”想起今年买月饼的经历,她忍不住和陈玉如吐槽:“今年知味斋的月饼比前几年可贵多了,还早早就让人递了帖子说什么提前交定金可以减免一部分。这一下涨价一下又让利的,不是白折腾了吗?” 这正是前些日子陈玉如教给两位行老的减少成本损耗的法子。 “不过买月饼也交定金,确实让我觉得新鲜。我只在锦云阁和琳琅坊买衣裳首饰给过定金。”云风轻看向陈玉如,“你也是卖点心的,可知这里头的门道?” 陈玉如笑笑,将理由解释给她听,说罢又补充道:“知味斋的顾客大多是内城里那些高门大户,不在乎这点涨价,反而享受这种受到优待的感觉。对了,悦来糕坊呢?可也用了这法子?” 云风轻摇头,“这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你说的确实在理,我确实觉着知味斋里的点心身价涨了不少。” 看来悦来糕坊的李老板并不信任这个法子,陈玉如心想。 ....... 中秋这天,陈记点心铺补上了上回没吃成的那顿庆功宴。而且这次,还叫上了帮店铺做事的蒋彦,正巧他独在异乡。 说起来,中秋过后的半月就是放榜的日子,陈玉如举杯看向蒋彦,“这回秋试,蒋兄弟应该胸有成竹吧。” 蒋彦摆了摆手,“这中举啊,还得看命。命里有时终须有,要是没考中也不强求。”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都想好了,要真的这么背,我就留在陈记帮着打杂,也算是个出路。” 卢氏听了,爽朗笑道:“这可不成,蒋郎君你读了这么多书,又文采斐然,来咱们小店打杂多屈才。”她向来不爱和书生打交道,一来是自己肚里没墨、话不投机;二来是她平时遇着的读书人脸皮薄又执拗,与她也合不来。 经过几次相处,卢氏难得地能与读书人聊得来。 “我看陈姑娘在经商一事上颇有头脑,而且提出来的那些妙招也是非常人所能想出来的,陈记店铺做大不过是迟早的事。”蒋彦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对着陈玉如敬了敬。 陈玉如站起身,举起杯子,对着满桌人示意:“好,那就祝陈记做大做强,祝蒋兄弟高中!” 正逢人间团圆日,陈玉如又刚刚度过一劫,陈记所有人难得放松自在,这一顿饭吃到了月上枝头,才结着伴回了杏雨巷。 陈玉如今夜喝了些酒,但头脑清明没有多少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来回,终是披了件薄衫出来院子里。 哪知就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 ------------ 第36章 她搬了个躺椅放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举着扇子乘凉,抬头望月。 清冷的圆月悬在夜幕中,只有零星几颗星子点缀,更显夜色清冷。已经是宵禁时候了,街坊只余几点亮光,外头静悄悄的。 现下四周安静无人打扰,陈玉如摇着扇子在脑子里胡乱想着店铺的事情。 等过了这阵子,就可以正式将她之前画好的陈记手札分发出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若是效果好,少不了要多做一些,或者可以扩大手札受众,不仅仅局限在读书人这个群体。 不知道去外面的店里找人印刷贵不贵。 陈记点心的食客现在已经从郢河这一带的巷子,扩大到了内外城接壤的书院。她在心里默默地思考着扩大版图的事情。 忽地,她听到院子后门的墙角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悉索。 难道有贼? 而且看起来还不太灵光,刚来就摔了一跤。 不过也不能放下警惕,她前些日子还听说当朝左相出行时被贼人追杀,落了一身伤。 她从院子里找了根棍子,轻声轻步地移到后门,透过门缝观察。先是看到了一截衣角,她转了转角度,接着就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面还沾了些血迹。 “救...” 门外传来一道虚弱的男子声音,似是在求救。 陈玉如捏紧了木棍,在救与不救之间犹豫着。 根据她多年的话本子经验来看,路边受伤的陌生男人捡不得,若是个狼心狗肺之人,轻则伤心伤肝,重则家破人亡。 只是这人倒在她家门口,要是一晚上都没走,那明天早上岂不是会引得更多人来看,这人受了重伤,说不定他们一家还要被叫去官府一趟。 她这边正左右为难着,那人又出声了,这次话说的长了些,唯恐她离开一样,带上了些急促,喘着粗气:“我知道你在看,我没有恶意。” 陈玉如最后还是开了门,看向墙角里瘫坐着的人。 这衣服的料子,不像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只是现在破了几道口子,还沾着些血渍和灰尘,狼狈了些。再看向低垂的头,发髻散开来了,几缕发丝黏在脸上。这张脸确实是长得好,即便沾了污渍也不难看出极为俊美。 陈玉如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左肩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此时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双目紧闭,嘴唇苍白。 她拍了拍那人的脸,“喂,还能动吗?” 半躺着的人双眼紧闭,浓长的黑睫微微颤动着,看来是失去意识了。 她将人扶起,拖去了柴房,用草垛葺了一个草堆,又从屋里搬来一床被子。 他们店铺后面的院子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委屈这人在草垛上将就一晚了。 这个时辰了,陈玉如也只能从房里拿了些止血的药,和一些不用的衣服作为绷带,给人简单处理了一下。 看着血止住了,她才回房。 原本只是睡不着出来乘凉,最后折腾了大半夜,陈玉如也累了,沾了床就睡过去。 第二天,她是被卢氏的尖叫声给叫醒的。 “这是哪里来的,为何在柴房里?” 卢氏今日来柴房拿干草去生火烧水,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躺在干草垛里,惊得她叫出声来。 她也听说了近日盛京不太平的事情,心里浮上一阵恐慌。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名男子似是受了伤,左肩上有包扎痕迹,还有一块深色渗透出来。 这男子也被她的尖叫声吵醒,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望向来人,“你是何人?”他好看的眉毛皱起,昨晚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女子模糊的脸,看着不像是面前这位。 接着他才注意到周边的布置。 他竟躺在一堆干草里,顿时便觉身上发痒。 “你醒了。” 外面又过来了一个身影,抱着手看向她。 陈玉如被从睡梦中叫醒后,愣了一会儿她昨晚好像是捡了个受伤的人回来,安顿在柴房。卢氏看到肯定会被吓到,担心出什么事情,她只简单穿了身衣服就出来了。 陈玉如的目光细细将人打量了一遍,昨晚天黑没看仔细,现在才发现这人身量纤细,不似成年人,应该和她年纪差不多大。 地上的人被专注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挣扎着坐起来。“昨晚,是你救的我?”问完后,他的面色有些奇怪。 陈玉如点点头,“你昨天晕倒在我家院子后面,担心出人命,就给您带回来了。” 听了这话,卢氏先站不住了,连忙将陈玉如拉走,到了离柴房稍有些距离的地方才压着声音道:“现在外头不太平,你也不怕捡个大麻烦回来。” 陈玉如也想过这个,“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让人死在我们院子后面,也挺麻烦的。” 而且,她对这人的身份大致有了猜测,看着眼熟得很。 两人在外面嘀咕,柴房里的人坐不住了,虚弱地嚷了一句:“喂,有没有水。”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滕栩宁感到不自在,简陋脏乱的柴房,疼痛饥饿的身体,还有那个救他回来的人竟是曾经被他戏弄过的陈小姐。 陈玉如再度进入他的视线,手上还端了一碗水,见人已经自己站起来了,“先喝点水吧,等会儿吃点早饭,我就送你回去。” 滕栩宁睁大了眼睛,“你要送我去哪里?” “当然是送你回长公主府啊,世子殿下。”陈玉如脸上浮出一道笑 滕栩宁抿了抿唇,“你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的?”他上次在宴席上明明就戴了面罩,遮住了脸。 “当然是诈你的啊,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承认了。”陈玉如露出狡黠的笑,对滕栩宁眨了眨眼。 其实今天早上看清了他的长相后就隐隐有了预感,他这样的模样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这些日子她见过的最有身份的就是长公主一家了,很容易就联想到。 “你。”滕栩宁没想到这出,羞恼地抬起手,但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赶紧捂住流血的地方。“你放肆。” “世子殿下怎会这样狼狈,何人如此大胆,连当今端阳世子都敢刺杀?” 陈玉如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当朝左相都能遇袭,看来最近外面是不太平。你不会将仇家招来我这吧?看你恢复的不错,我还是赶紧将你送回去吧,我这小店可经不起折腾。” ------------ 第37章 “别。”滕栩宁这回是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跨了几步到陈玉如跟前,“没有仇家,只是遇到山匪了。” 他眼睛闪烁了两下。 长公主携着一双子女回封地过节,他不想回端阳,才出了盛京地界没多久就溜了出来。他在往盛京走的路上,忽然被一群拿着大刀的大汉围住,他虽跟着师傅学了些功夫,但也不敌对方人多,拼命逃了回来。 说实话,他也不确定那群袭击他的人是不是山匪。 他以前一直在端阳,今年年初才和阿姐跟着母亲来了盛京跟着大儒读书,按道理不应该有仇家才对。 那就只能是他母亲的仇家了。母亲参政这些么年,多少有些政敌。 不过他并不打算与面前的女子透露这些。 “我是从母亲身边逃出来的,你要是又将我送回去,那我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原来是叛逆期离家出走的世子,陈玉如皱了皱眉,“你不会是打算在这里常住吧?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 他们这个小院子本就不大,住了他们一家还有何小山后,确实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不走。”说着他捂着肩膀,哼了两声。 陈玉如:? 正在心里骂着死小孩脸皮厚,手上就被塞了一团硬物。 “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佩,先抵押给你,就当是接下来一段日子的报酬了。” 陈玉如将东西摊开,是一串白玉连环佩。 在宴会上,她确实在滕栩宁身上见过,走动时会发出叮当作响声。 “先说好了,我们店不养闲人,等你伤好了还不走,就给我留下来干活。”陈玉如哪能真让世子给他干活,只是吓吓他。 毕竟她突然发现,世子还挺好逗的。 近来盛京有两件新鲜事。 一是长公主的小儿子在京郊消失,长公主特意知会打点了各大世家还有名下的那些商号,若是遇到世子拿着信物前来要银钱,一概无需理会。 现在盛京里都在说长公主心狠,对自己亲儿子都这么苛刻。 知情的人却知晓这不是小世子第一次离府出走了,每回都靠着公主府的名号在外面逍遥自在。 长公主年少聪慧,深受先帝喜爱,划了临近盛京的端阳作为公主封地,准许公主参政。生下来的长女也是性子坚韧,好学,颇有长公主当年之风。就是这小世子嘛,顽劣不堪,斗鸡遛狗之事一个不落。 世子在外没了倚靠,处处碰壁自然会回来。长公主想了这个法子逼人回来,但滕栩宁给自己找了个安全的地儿待着。 此时正躺在陈玉如给自己准备的躺椅上,看院子里两只鸡觅食。 “为何你们会与鸡共处一室?不嫌它们太臭太吵吗?”他百无聊赖,撑着头问旁边的串儿。 串儿现在看滕栩宁十分碍眼,自从陈玉如捡了这个名叫“许宁”的人回来,就霸占了他的房间,现在他只能和何小山挤在一处。 而且这人处处挑剔,不是嫌床太硬就是嫌外面的鸡太吵,可恶极了。 串儿咬牙切齿:“鸡在院子里,哪里就共处一室了?” 莫名其妙。 滕栩宁“唔”了一声,没再作答。 在他的认知里,鸡鸭这等畜生就该养在别院庄子里,每日早上天不亮拔毛处理好了,再由专人送到府上后厨,供主人食用。 他揉了揉肩膀,疼痛感已经很轻了,只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刀疤印记。 忽听到前头店铺里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来了不少人。 滕栩宁“腾”地一声站起来,饶有兴趣地往那边过去。 这些日子陈玉如每日都在店铺里,根本顾不上他,他又没钱出门,只能每日躺在这方连他们府里下人所住的地方都不及的小院子里,闲得发慌。 “绿树成荫挂明珠,圆润晶莹似玉珠。去核研磨成细粉,糕点甜香有若无。” “答案就是——红枣!” 滕栩宁刚踏进店铺,就听到一道急促的声音,生怕自己说迟了。 “诶?是我先来的。”另一人不服地开口,看向陈记点心铺的掌柜,“掌柜,你来评评理,今日谁能得这免费的糕点?” 陈玉如打了个响指,“答案就是红枣。两位来得早,都能拿到彩头。” 这便是盛京第二件新鲜事。 今日早上,蒋彦在书院散了几张之前她做好的陈记小札。看了小札的学子都当乐子随意扫了几眼,发现上面不仅有先前在盛京风靡一时的糯米纸的由来,还有一些陈记其他点心的介绍。 占篇幅最大的还是陈记新推出来的一款,只描了一个牡丹样子的外轮廓,中间全空,叫人猜不出是什么。只在旁边标了一行小字: 绿树成荫挂明珠,圆润晶莹似玉珠。去核研磨成细粉,糕点甜香有若无。 新糕点该是与这四句小诗有关。 这倒是引起了几位读书人的猜测,课间聚在一块讨论谜底是什么。 接着,就有眼尖的人发现,小札最底下标了一行小字,写了一个谜语,前三名来店答题者可率先试吃新品,并获得免费糕点一份。 此时,薛兰掀开帘子,端着一个小碟子从后厨出来。 “这边是陈记这个月出的新糕点,请两位尝尝。” 上面摆的点心正是小报上画的牡丹样式的糕点,近闻还散发着浓郁的枣香。 陈玉如介绍着:“枣可作酥,可入酪。现下正是吃枣的时节,我们铺子特意用了红枣作为主料,制成了这份枣花酥酪。” 这还是何小山根据陈老爷子留下来的那份手札做出来的呢。用红枣泥加面粉、猪油制成油酥面团,然后擀成薄片雕出花瓣状,再逐层叠成牡丹。再将牛奶、琼脂、蜂蜜熬煮,倒入花心,做成酪心。 那两位小兄弟各分到了一块,糕饼小巧,两口便能吃完。红枣香气混合着奶香在舌尖跳跃,蜂蜜的清甜中和了枣泥的醇厚。 “妙!” “果然好吃。可惜,要三日后才能在店里买到。” “这有什么,我俩已经先人一步吃到了。” 陈玉如在小报上做这个板块的内容,就是为了新品预热。她笑了笑道:“两位郎君喜欢便好,回去了也别忘了给我们小店说些好话。” “这是当然。” 薛兰又引着两人去择一份点心带走,哪知那两人看了看薛兰,恍然大悟:“想必,这就是误打误撞做出茶酥饼的阿兰姑娘吧?” 听了这话,薛兰面露讶异,腼腆地点了点头。 待将两人送走了,才看向陈玉如,询问是怎么回事。 陈玉如笑笑道:“阿兰你还没有看过我的小报吧。” 说着,她从柜台里抽出一张,递给薛兰看。 薛兰大致看了几眼,上面赫然写着‘点心师傅阿兰与茶饼的一二事’,脸更红了,心里更是掀起了一小块波澜。 在这里,她和之前酒楼里的做菜师傅一样,拥有了姓名。 她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动。忽然间手中的东西被一道力气抽走,她连忙看向来人。 少年仗着身高优势,站在她的背后,从上面取走了纸张。原来是玉如小姐救回来的阿宁,想到这人的性子,她张了张嘴没敢吱声。 这几日来,滕栩宁将铺子上上下下嫌弃了个遍。她本就不爱与人争论、嘴巴也笨,被他说两句心里嘀咕两句也就算了。 “让我看看。” 说着,漂亮的眼睛一目十行就将整张纸浏览了一遍,接着“嘁”了一声,“陈玉如,你花样还挺多的。怪不得遭人惦记。”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惊叹,还没见过哪家铺子还专门做这种东西。卖个点心还能这样,既宣传了铺子,又预热了新品。 他要是陈记点心的对家,肯定也会想办法给想出这一切的人使绊子。 说到使绊子,迄今为止给陈玉如添过最大的绊子的人出现了。 “陈掌柜,我家掌柜邀请您去前去一叙。” 说来,陈玉如接手陈记点心小半年了,多次从人口中听过蔡记和它的掌柜贺二爷,上月更是被人算计了一笔,却还没有正式见过本人。 上次被贺二爷告状告进了狱里,陈玉如一直没什么动静,倒也不是爱吃哑巴亏。 而是托了陈冬亦和长公主的福,让贺二爷与他背后那人收敛了许多。 二来,既然贺二爷如此在意陈记抢了蔡记的生意,那干脆将陈记做大,取代蔡记成为外城郢河这一带最大的点心铺,才是对贺二爷最痛快的报复。 陈玉如跟着人到了郢河对面的蔡记,细细打量着这里的陈设。 来蔡记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一楼大厅放了好几排柜台放点心,整洁明亮。二楼设有座位和雅间,供食客堂食。 传信的小厮领着她上了二楼,在临窗一处停下。 “二爷,陈记的掌柜到了。” 陈玉如观察着面前的人,不算高的身量,看着和卢氏与何小山差不多大,下巴蓄着两撇胡子,眼睛细长,看人的时候泛着精光。 符合她对贺二爷的设想。 贺二爷见她来了,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勾出一抹笑,“陈掌柜,久仰大名。” 这和气的做派,仿佛之前将她害入大牢的不是他一般。垂眸敛袖,指尖在袖底攥得泛白,面上却依足了礼数,也回了个礼,落座。 “不知贺掌柜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贺二爷将茶盏推近半寸,青瓷盖碗叩在盏托上发出清响:“上任陈掌柜还在的时候,与我就常有往来。没想到他竟生了这般玲珑女儿。我今日也只不过是念着故人情谊,想瞧瞧陈掌柜的掌上明珠,如何青出于蓝罢了。” 陈玉如语气听不出波澜:“不敢当,不过是守着父亲留下的这点家业勉强支撑。贺掌柜才是,这些年将铺子做这么大。” 对方摇了摇头,叹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这日子也愈发不好过了。”接着,他眼中闪过一抹暗光,看向陈玉如:“听说陈掌柜之前与豫章侯府有些关系?咱们这些做生意的,上头要是有些门路,确实要顺畅很多。” 陈玉如是豫章侯府赶出来的假千金,这事儿盛京的人都知道。陈玉如也没有否认,只是,听着贺二爷这语气,怕是要试探她背后的人呢。 还真是自己靠关系打压同行,就觉得其他人也一样。 这回蔡记被提醒,还真是因为平日里不义之举惹到了秉公的长公主。 她也叹声:“我半年前被豫章侯府赶出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哪里还扯得上什么关系,只怕是见了还要避着走呢。” “不过嘛,做生意还是得靠自身硬,别的都是虚的。贺掌柜,你认为呢?” “你说的不无道理。”贺二爷轻撇茶沫,喝了一口。 待人将人送走后,才眯了眯眼睛。 本来还以为这丫头片子只是个脑子聪明些,弄出那些旁门左道来招揽生意。没想到人还挺精明,说话也带刺,倒是小瞧她了。 这让他想到了之前养的爱闹腾人的小狸奴。 只是不知道这小狸奴能不能经得住外头的风雨。 他招了招手,叫来一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对方答道:“那人是个软骨头,威逼利诱一番就都答应了。” 贺二爷点点头,冷哼一声。 ...... 这边陈玉如没有理会贺二爷明里暗里的打探,埋头于店铺的事情。 这回虽然只在书院分发了二十来张陈记小札,其中还有些是蒋彦抽空描的,但这种新颖的读物很快就在书院引起了小范围的热度。 趁着这波热度,店铺正式推出了枣花酥酪。在店里观察了两日,这款点心格外受到姑娘家亲睐。 姑娘家本就更爱些漂亮的物什,比起店铺以前的那几款点心,枣花酥酪的造型更为小巧精致,花瓣似真。 只是,由于手艺耗神得紧,价格上也要贵上几文钱。因此来买枣花酥酪的食客反而都是些少爷小姐,最开始的那批郢河附近的食客买的少。 卢氏对此很担忧,瞧着陈玉如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又是集油纸又是小札的,普通百姓哪里识得几个字,怕是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全。这一通下来,让来店铺的顾客清一水儿的都是些咬文嚼字的文化人。 铺子都快成书斋了。 “咱得先打响名气,扩大客源,不能总盯着郢河这巴掌大的地界。”陈玉如捏着账本子宽慰她,说得头头是道。 眼看着平日交好的张婶李婆们都来找她说道,看得她是心里焦急又不知能做点什么。 更叫卢氏堵心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记点心的众人唯玉如这丫头马首是瞻。连以前最不会拿主意的何小山都渐渐敢反对她的意见了。 往日里还能帮着称点心、包油糕,如今却插不进手。 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落差,卢氏每日出去的时段更长了些,不知在忙什么。 ------------ 第38章 卢氏三天两头往外跑,店铺里常常是陈玉如守着。 这些日子店里忙,正好滕栩宁身上的伤早好了,人闲不住,每日在这店铺里晃,少年人高马大的,杵在店铺中央格外显眼。 陈玉如嫌他碍着客人挑选糕点,让他和她一起在旁边的掌柜柜台站着收账,顺便做做苦力。 出乎意料的是,他也真乖顺地照做了。 这天,云风轻派了丝雨过来,点名了要买枣花酥酪,说是要给交好的同窗也带上一份。 “云风轻最近在忙什么?”陈玉如边包点心,边与丝雨闲聊。 丝雨轻哼,“小姐自然是在干要紧事。” 神态简直与云风轻如出一辙,陈玉如失笑摇摇头,将几大盒子装好,又支使滕栩宁将这几个盒子搬到挂着云府牌子的马车里。 陈玉如看着回来的人,“你肩膀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回公主府了?” 滕栩宁似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微微偏头,身后束得高高的马尾掉了一缕在脖颈边,“你这就赶我走了啊,我可是交了报酬的,陈掌柜可不能干这种收人钱财又不干活的事啊。” 还好意思说呢,滕栩宁给的那串环佩一看就是带了身份象征的,拿去当铺换钱人家都不敢收。 她拿着这块环佩跟没有一样。 她斜了滕栩宁一眼,“你堂堂一个世子殿下,真要在我这小铺子里混着?我听说长公主今年将你和郡主接来盛京,是为了拜大儒为师的?” “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你没有跟着夫子做学问,反而和我一个满身铜臭气的人混作一处,会不会一怒之下拆了我这小店?”陈玉如揶揄着。 虽说能走荫蔽的路子让他在朝中谋个体面轻松的职位,但长公主偏要让他自己考取功名。 想到这个,滕栩宁就心中不爽快。 他本就对踏上仕途不感兴趣,更何况这仕途还要自己去争取。 他这辈子就想当个富贵闲人,壮大门楣什么的还是让他那个阿姐去做吧。 滕栩宁摆了摆手,“不说这个,反正要是母亲怪罪下来,我肯定帮你求情。更何况,你还有端阳世子殿下救命恩人的身份,怕什么。” ...... 时至九月,刚巧又下了场雨,盛京凉快了下来。 今天便是放榜的日子,卯时三刻不到,朱雀大街前面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粗布长衫与锦缎直裰挤作一团。 原本这事儿与陈玉如也没什么关系,但这事关陈记店铺的编外人员蒋彦的前程,店里几个人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人在店里,心却紧张起来,等着蒋彦的消息。 只不过还没等到放榜的消息,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有一群人往这边过来了,最后停在了陈记点心的店铺门口。 陈玉如与卢氏两人对视一眼,好像有人来找茬了。见势头不太妙,她们将手上的事暂且放下,快步到了铺子外面。 果然有七八个人站在外头,气势汹汹。 为首的男女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看着是一对夫妇,互相搀扶着,望见陈玉如二人时,脸上陡然变了颜色。其中男人狠狠指向“陈记点心”招牌,喝道: “就是这家铺子。” 旁边的女人抢上半步,满脸愤懑地面向后面看热闹的其他人,“各位来评评理,我家小儿先前吃了这陈记的点心,吃坏了身体。秋闱开考那日,他腹痛如绞,生生错过了入闱时辰啊。” 现下正是放榜时候,路上行人多,那女人嗓音尖细,引得其他过路人也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卢氏一听这话,细眉一扬站了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对夫妇。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冤枉人?”她浑身气势散发出来,倒不比那两人势弱,“我家铺子在这条街上开了三十来年,还没吃出过问题,街坊邻居们都能作证。” 陈玉如也移步上前,看向那两人:“凡事讲求个证据,人食五谷杂粮,如何能证明令郎是吃了陈记的点心才出了问题?” 那妇人不敢和泼辣的卢氏对上,看陈玉如看着是个姑娘家,长得也文弱,便盯向她。于是冷哼一声,“我儿平日里从不在外用食,要不是书院里到处传你家点心多好多好,哪会被撺掇着来买点心。” 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这偌大个盛京食肆大大小小成百上千,谁能保证说没在外面吃过? “我家点心每日都是新鲜现做,且师傅每出炉一笼都会亲自试吃,确保没有问题才会摆到店中。”陈玉如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定定看向那妇人,问道:“敢问他吃的是小店哪一款点心?” 那妇人被陈玉如的眼神看得发秫,咽了咽口水,没想到这小姑娘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老汉接了她的话,继续道:“我儿吃的就是现下你们店里卖得最好的纸香茶饼。” “他吃了后腹痛不止,谁知道你们在点心用了什么东西在里面。老头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点心外头的纸也能吃。” 这话一出,竟真让一些看热闹的过路人指指点点了起来,起了怀疑之心。 当然也有些吃过多次的食客在一旁维护着陈记的糯米纸,只是确实赶上有人吃坏肚子这事儿,终究没能说过其他人。 “是啊,卢娘子,你家茶饼酥外面的那层纸到底是什么来头?说说呗。”一道声音率先在人群中传出来,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好奇,眼睛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人,盼着能有个交代。 “什么来头?我看掌柜怕是不敢透露吧,说出来铺子就保不住了。”得了众人的支持,妇人再次咄咄逼人起来,腰杆又恢复了原先挺直的样子。 忽地,一道懒洋洋的身影从人群后头走出来,随后面向那两人,眯了眯眼,“老头子你没见过是因为你没见过几分世面。” 随即他又将目光转向妇人,冷笑一声:“还有,茶饼的方子哪里能随意传出。要随便来个人来问,掌柜都要将方子全盘托出,那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 第39章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忽然杀出个毛头小子来,老汉和妇人也不甘示弱,“你又是谁?怕不是和陈记是一伙的。” “我认得他,从上月开始就经常见他在店里帮忙,就是一伙的,与这黑店的掌柜沆瀣一气!” 要在以前,滕栩宁哪里有过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经历,顿时也肚里也藏了火,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陈玉如赶紧上前来制止,拉住了他的手臂。 虽然陈玉如觉着他刚才简直是将她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但面上还是摆出不赞同的神情,“阿宁,你少说两句。” 随即,她又重新面向那对夫妇,微微弯腰看着他俩的脸,“你是说,你儿子是吃了困了嚼茶饼外面的纸才腹痛不止?” 妇人觉得这女娃年纪虽小,却给人的压迫感极强,硬着头皮道:“是,就是这茶饼,那纸肯定有问题。” 得了这句话,陈玉如心下已了然。 薛兰在店里听了很久了,看到自己做的糯米纸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也站不住跑了出来。她将陈玉如拉到一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陈玉如惊讶地看了眼薛兰,见她眼神坚定,便拍了拍她的手,接着直起身来,看向给店铺围成一圈的众人,缓声道:“既然是茶饼的纸有问题,陈记点心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明日午时,还请各位来小店。” 这里的大部分人本就是来看热闹,见陈记的掌柜都这么说了,也都三三两两散了,等着明天来看陈记能如何给人交代。 唯余那对夫妇,见大势已去,一时有些恹恹。 还是那老汉最后拍了拍老妇的肩膀,眼神示意她放宽心,随后携着人离去。 滕栩宁等人都走光了,还在愤愤不平,看向陈玉如,“刚才你就不该拉住我,我看那两人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这事情来得蹊跷,怎么忽然就有人来指责陈记点心的东西不干净了。 原本陈玉如也在担忧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可当听到那妇人言之凿凿说是糯米纸的问题,她就放下心来了。 估计又是来碰瓷的。 糯米纸哪里有什么问题。 不过就是料定了没人了解糯米纸的详细做法,来碰运气。不知道操纵这对夫妇的幕后人知不知道他俩已经露出了破绽。 薛兰刚才将她拉过去,说愿意明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糯米纸的做法。 糯米纸要在温度高时才能风干,所以选在了午时日头最大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陈玉如和何小山就在为中午的展示做准备。 忽地看到薛兰慌慌张张跑进来,面色十分不好。她今日早上从家里过来,一路上都听到有人传陈记点心耽误学子的事情。 她连忙拉住一人,询问经过。 原来昨天放榜,不少学子落了榜,转头就有人说是因为秋闱前因为陈记点心的掌柜搞得什么集油纸的事情耽搁了。 而且最近又在书院散发什么陈记小札,很难不与影响学子这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现在怎么办?今天咱们还要当众做糯米纸,证明糯米纸没有问题呢。”薛兰担忧着,圆润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陈玉如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别急,又问蒋彦那边怎么样了。 昨日秋闱放榜,按约定的来说,无论结果如何,蒋彦都会过来和她们报个信。 “蒋兄弟那里一直也没个消息。” 陈玉如点点头,“今日午时,按照我们原有的计划进行就好。” 以不变应万变。 况且只是小部分人这么说,连那些书院里的学生都还没说什么呢,这些舆论成不了什么气候,估计过段时间也就散了。 到了午时,陈记店铺在外面搭了一个简易的摊,又支了个棚顶挡住太阳。 昨日约定了今日要向众人证明陈记的糯米纸无害,那对夫妇早早地就堵在了店铺外面,还拉了一大帮子人来看,深怕陈记掌柜赖账。 陈玉如还真就怕没人过来,现下看见外面满满当当围着的一圈人,心里更放心了。 毕竟这种当众打脸的场面,当然是见证者越多越好。 卢氏与何小山在一旁给过来看热闹的人分发解渴的茶水,滕栩宁也被拉过来充人数,他身量高大挺直,往那一站像个门神。 薛兰站在临时搭的台子前面,将昨天泡了一整晚的糯米摆出来。 一切准备就绪,陈玉如拍了拍掌吸引众人视线,“今日将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证明茶饼外面那层可食用的纸绝没有使用伤身的食材或者做法,还陈记一个清白。” 她走到薛兰旁边,将装着糯米的木盆端起,微微倾斜,“这就是那层纸的原料,泡发了一夜,一搓便可将其碾碎。” 说着,她抓起了一小把放在掌心,走到一人面前,“各位都可以来试试,我刚才所说是否属实。” 站在前排的人捏了一小撮在两指之间,放于鼻下轻嗅,又捻了捻,果然无需用力便可碾碎成渣。 几人点点头,“确实是糯米。” 来告发陈记点心的那老妇也抓了一把,仔细观察,最终没说什么,脸上松软的皮肉一颤,只是轻哼一声,“这才哪到哪。” 陈玉如看出来她的不甘,笑了两声,“接下来将糯米就着水磨成米浆。” 何小山取来舂臼,薛兰将糯米倒进里面细细研磨,木棒碰撞石盆发出悦耳的研磨声,直到成了无颗粒的细腻糊状,质地如稀粥。 直至这一步,都是寻常人能想到的做法。 但这一步后面开始,才是制成糯米纸的关键之处。薛兰将平整的正龙布铺在蒸笼格上,边缘固定。然后将糯米糊用木勺舀起,均匀倾倒在蒸笼布上,用竹片快速摊开,动作极快,以免糊液堆积到一起。 何小山早早就在一旁将蒸笼加水煮沸了,然后将蒸笼格放进去。 半刻钟不到,摊子附近就被一阵糯米香环绕,薛兰将蒸笼打开,里面的糯米糊已经凝固,呈现半透明状,更像是柔软版的糯米纸。 “接下来,等自然风干即可。” 到这一步的时候,已经不少人信了糯米纸确实只是使用普通的糯米制成,只是能想出这个做法的人着实有巧思。 那对夫妇瞧着势头不太对,有些急,眼神瞟了眼后头。 ------------ 第40章 秋高气爽,今日又起了风,平铺在木板上的蒸笼布连带着糯米糊干得挺快。薛兰用手指轻捻边缘,从蒸笼布上缓慢揭下,正是茶饼里用的柔韧透明的纸张。 下面响起一片叫好声,赞叹薛兰姑娘的手艺。 “看来这糯米纸确实没问题,你们儿子落第怕是不能怪陈记。” “是啊,谁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在外面乱吃了什么东西,你们夫妇二人在家不晓得。” 风头彻底倒向了陈记点心铺,看着众人看向他们的视线越发狐疑,那对夫妇脸色越来越青,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狠色。 只听到人群中有一人说道:“这只能说明糯米纸没问题,没有害得别人腹痛。但是陈记要怎么解释误人子弟的事情呢?” “是啊,我和问渠堂的夫子认识,听说陈记接二连三让人在书院里散播,又是集油纸又是小札的,连课业都耽误了。” 果然有人在提起了早上传的舆论。 这对夫妇也是受人指使,背后那人肯定留有后手,若是今日陈记洗清了糯米纸害人的嫌疑,就用另一个舆论来打压陈氏的招牌。 并且那人极其谨慎,甚至一大早就做了准备。 陈玉如心中冷笑,那贺二爷着实有几分心计,使这些连环招式。 不过,好在她也早有准备。今日听说蒋彦没了音讯,她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趁着未到午时,独自前去了一趟行会所,找到了范行老。 知味斋的范老板上回用了她的降本的法子,在中秋这些日子将利润提高了不少,于是特意上门找过她一回,两人这一来二去的也算是有了交情。她今天早上也是去拜托范老板帮忙作证的。 陈记做了小札,是提前与行会的行老报备过了的,也是经过了同意才让蒋彦散布出去。她不担心这两句传言会对陈记造成什么影响。 果然,在越来越多的人在交头接耳小声讨论这事儿的时候,一台四人抬的小轿停在了陈记门口,掀开帘子出来的正是糕麨行的行老范老板。 知味斋是盛京数一数二的点心商家,不少人是认识知味斋的范老板的。他的出现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没想到小小的陈记竟然这么大的脸,连行老都请过来了。 顿时又心觉陈记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他理了理衣摆,转身面向众人,轻咳两声,“诸位,陈记在书院发放小札的事情,提前在行会呈递备案了,那小札上的内容也是经过几位行老一同逐字勘校,没有问题才通过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点点头。 大部分人本就是被场中几人带了节奏,与陈记没有深仇大恨,行老都发话了,哪里还有意见。 范老板乐呵呵看向陈玉如:“陈掌柜向来主意多,只要不出格,行会不会干涉。并且那小札上也只写了些点心背后的趣事,无伤大雅。我和其他几位糕麨行的老板还想着效仿呢。” 这下,众人更是无话可说。 “那陈记无故将原先的掌柜逐出的事儿呢?要怎么算?” “我听闻现在的陈掌柜来了后,就将以前的谭掌柜扫地出门。陈掌柜原先是豫章侯的假千金,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吧。” “陈掌柜还在豫章侯府的时候,名声可不好啊。做得出鸠占鹊巢的事情,能做的出无故赶人的事情也不难想了吧。” “之前就听说陈二小姐举止粗俗,生活不检点,还未出阁就与当时还是伴读的探花郎不清不楚。” “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做生意...” 挑事的又是那几个从一开始就与陈记对着干的,看来今日是有备而来,必须要将陈记拖下水了。滕栩宁在这里站了大半天,看着挑衅的人一茬又一茬,捏紧了袖下的拳头。 “今天是没完没了了吧,你们几个是受了何人指使?偏要来这儿生事。” “朝中重臣也是尔等可以随意置喙的?还有,陈玉如为人如何,时常来店里的各位还不清楚吗?” 他初至盛京时,便从圈中传闻里听闻了豫章侯府二小姐陈玉如的名讳,什么顽劣不堪,不通礼仪,皆是些与女子品德有悖的词。后来侯府真假千金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各种添油加醋的流言如蛛网般蔓延,让他尚未与这位二小姐谋面,心中便已生出几分坏印象。 以至于在第一回长公主船上设宴时就起了逗弄心思,将人扔到了花船上。 但在陈记这段时日,他发现传言也并不属实。 他生得高大,此时漂亮精致的眉眼露出凶意,虽然穿着普通的布衣,但也掩盖不了周身矜贵的气质。 陈玉如何尝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安抚地扯了扯滕栩宁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 只是,滕栩宁这两日多次为她出头,倒是让陈玉如多看了他两眼。 这死小子还挺有正义感。 她是侯府假千金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真千金陈冬亦已经很少人提及了,冷不防又被人翻出来,还与谭四被赶出去的事情联系到一块,陈玉如只能感叹贺二爷的别有用心。 这半年来,陈记多是靠着舆论将陈记的名声传出去的。当初他们用口碑堆起这金字招牌,如今倒有人想效仿此举,拿口水淹了陈记。 短短两天,一环穿着一环,一招不行紧接着下一招。 只是,这步棋算是走错了。 谭四还真不是无故被赶出去的。 “陈掌柜行得正,这事儿本官可以作证。” 一道深厚的男声在后面响起,透露着威严。有人率先回头看到了后面的马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穿着官袍的男人。 “是市易务衙门的周大人!” 忽然有人注意到了周大人旁边还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云雁绯罗袍裹着清瘦身形,腰间素金带虚虚扣着,余出两指宽的间隙,衬得松竹般的腰背越发挺直。 “周大人旁边跟着的那人是谁?从官府品阶周身气度来看,官职不小的样子?” “那不是上届探花郎,如今户部的谢大人吗?前几年打马游朱雀大街时我还见过的。” ------------ 第41章 滕栩宁揪着手上人的衣领,往陈玉如这里带,“这小鬼头鬼鬼祟祟很久了,怕不是那个今日陷害你家铺子派来打探风声的。”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往陈记这家小小的点心铺门前站。先是一向眼高于顶的行会范老板,再是市易务的李大人,身边还站着一言不发的户部谢大人谢清樾。 陈玉如望向两人,面上露出惊愕神情。范老板是她特意请过来的,但这两位可不是啊。 虽然两次进出市易务,但她与市易务的主事大人见都没见过,今日又怎会过来,还一副帮她做主的派头? 她带着几分迟疑飘向周大人身侧。恰在此时,谢清樾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猝然抬起,四目相触。 她领着陈记其他人行礼,“草民见过两位大人。” 周大人拂了拂手,“本官今日来陈记是为了买枣花酥酪,家中夫人喜爱陈记的糕点,特意叮嘱让我下了值给她捎上一份。” 府衙的大人亲自来小店为夫人买糕点,瞬间觉得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拉近了距离。 他说明了来意,接着道:“本官刚才在后面听了一耳朵,想不到陈掌柜便是以前豫章侯府的二小姐,白桐书院的山长大人与本官是旧识,之前时常与本官提起你,说书院里来了位聪慧好学的学生。” “陈掌柜为人如何,不是这些流言蜚语所能左右的。陈记上任掌柜谭四,私吞店铺银子,中饱私囊,已是证据确凿,被关押了几个月,想不到才出来没几日就生出这样的事情。”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众人也不是傻子,马上琢磨出了点端倪。 陈记点心怕是又被人给做局了,这次还找到了原先的掌柜。 若是没有周大人碰巧遇到,特意澄清,光靠陈记几张口去说,怕是也不能服众。这事儿传久了,多少会损伤陈记的招牌口碑。 “多谢周大人,薛兰还不去给大人包点心。”卢氏终于搞清楚了状况,所以现在是市易务和户部的两位大人都光临了他们小店,这事情要放在半年前,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她赶紧拉了薛兰去里面包点心,装了满满两大盒,顶着张笑脸递给周大人后面的小厮。 周霖将卢氏的动作收入眼底,但只一瞬便移开,反而将探究的目光投向陈玉如身边那位男子。 对方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黑眸与他对上了,周霖心下徒然一惊,有些不可置信。他商量地看向身边的谢清樾,他似乎也看出来了对方的身份,向他轻微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长公主府的小世子已经失踪了半个多月了,想不到人居然就在盛京,藏在一家点心铺里,看样子似乎还在这里做帮手。 察觉到这一切,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 若是让长公主知道贵不可言的世子在盛京一家点心铺里做小工,不知会作何感想。 滕栩宁余光中发现那两位大人已经看了他许久了,估计是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平日总跟着母亲出席盛京大大小小各种宴会,不是李家办赏花宴,就是张家办满月酒,他也混了个脸熟。 他并不担心这两人将自己的去向透露给公主府,反正他还不是想回去就回去。 于是不再关心那边,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陈玉如身上。 陈玉如这厢不仅证明了糯米纸的清白,还连续戳破了两个谣言,连肩膀都挺直了不少,嘴角上扬着展示着她现在心情极好。 只是,她的眼睛似乎是在有意避开那位谢大人的,每次目光即将转向谢大人身上时,就会被拉回来。 滕栩宁的心里生出了一丝疑惑。 莫非这两人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所以才这么刻意? 青布马车驶向远处,等那两位大人物走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周大人就算了,平日里去衙门也能见着面,但旁边那位谢大人,全程虽然一字未说,却全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叫人不敢抬头直视。 范老板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陈掌柜,不愧是侯府出身,果真眼光独到,慧眼识珠。”他的目光一直望着道路尽头,描着越走越远的点,“听闻谢大人原先是你身边的伴读,日日跟着你身边?” 陈玉如点点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谢大人原先家道中落,流落街头,被我带回了侯府。他勤奋好学,本就不该囿于小小的侯府。” 谢清樾从未提过之前的日子,更别提自己的家人,所以这句家道中落也不过是陈玉如的猜想。毕竟谢清樾这样的气度,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至于为何会沦为乞儿,除了家道中落,陈玉如想不到其他。 “原是这样。”范老板微眯着眼睛,目光悠远,似是想到了什么,“陈掌柜可听说过江南谢家?” “谢家?” “不错,就是陈掌柜所听说过的那个谢家。” 掌管了江南大半财富的谢家,家中生意涉及各行各业。如今的家主谢坤,极善经营,眼光毒辣,常能嗅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商机,这几年谢家也是越做越大。 陈玉如皱眉,为何突然和她提起谢家。 难不成谢清樾还能与这个江南巨商有什么瓜葛。 先不说江南与盛京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就说谢清樾这样非凡的人,若不是出身谢家直系,也定然是与本家关系亲近的旁系嫡出,怎么让他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况且,这些年并没有听说过谢家走失了什么人。 倒是滕栩宁走失,在盛京传了一阵子。 说到滕栩宁,这人就像一阵风似的,快速飘到不远处的墙角,手一伸就从里面捉出来一个小人,“抓到你了,小鬼,你还要在这里偷听多久。” 动静有点大,打断了陈玉如与范老板两人的对话,范老板对着陈玉如拱了拱手,“看来陈记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我就先走一步。” 陈玉如也回了个礼,将人送走。然后眉头一扬,目光紧锁住那边纠缠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 第42章 “我不是,陈小姐救我。”阿砚拼命挣扎着,但无奈抓着他的人又高手劲儿又大,他奋力一番也没能逃出魔爪,反而是脖颈那一圈被勒出了红痕,看到熟悉的面孔,他赶紧求助。 眼看着阿砚被人缠得险些无法呼吸,脸都红了,陈玉如将滕栩宁的手拿开,将人解救出来,拉到一旁,离滕栩宁远远的。 滕栩宁莫名其妙,“你认识这小孩啊。” “你怎么样了。”陈玉如白了这人一眼,然后蹲下身去看阿砚的情况。 阿砚捂着脖子弯腰剧烈咳了几下,眼睛都蒙了一层水雾,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喘不过气,或者两者都有。 等缓过来一阵,他才摇了摇头,只不过在接触到滕栩宁直勾勾的视线时,还是没忍住打了个颤。 “我家大人吩咐我,让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陈玉如疑惑,“等我干什么,他可还交代了你什么?” 刚才看到谢清樾身边服侍着的人好像是另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也不知道阿砚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说起来,似乎每次谢清樾找她都是派的阿砚过来。 阿砚眨眨眼,再次摇摇头,“大人就说让我在这里等会儿,等天黑了再回去。” 可能是担心后面还会出什么事,所以让他先在这里等着吧。 陈玉如想着,身后还有一大摊事情要处理,哪能真让一个小孩在这里站到天黑,她催促道:“你快回去吧,我这里将摊收好,也该关门了。日头快落下去了,你也回府复命去吧。” 阿砚年纪不大,人却固执死板,主子吩咐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齐全了,说让他等到天黑就真的要站到天黑。 看陈玉如他们在将外头摆了一地的东西搬回店里,也跟着帮忙,不过因为个头小,也帮不上什么。跟着晃了几圈,被卢氏嫌碍事,给他手上塞了块点心,在旁边干巴巴看着。 还是后面串儿从外面玩回来,看到是同龄人来了,整个人才活络起来,像个小孩。 暮色降临,几人终于将店里收拾好。最后嘱咐何小山跑一趟,将阿砚送回了内城。 临走前还依依不舍,有种好不容易找到了同龄玩伴的惺惺相惜之感。 也是,谢清樾那府上拢共也没几个人,像阿砚一般大的估计是没有其他人了。谢清樾这人话也不多,可能真将孩子憋坏了。 刚到内城,与何小山道别后,阿砚就如同一尾灵活的小鱼,溜进了城墙旁停了许久的一辆马车里。坐着马车到了谢府,他脚步轻快地跳到谢清樾的书房,踮起脚尖敲了敲门。 “进。” 里面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 瘦小的身影将未乱的衣衫整理好,检查了一遍没有不妥了才推门进去。 一进屋,就见着已经沐浴过的谢大人,一头柔顺黑发自然下垂,发尾还带着潮气。谢清樾手上捧着一卷书,眼尾扫向阿砚,一眼就看到了阿砚脖子上的红痕与发皱的衣领子,即使打理过了边缘依然不平整,像是被人抓过。 谢清樾眉头微蹙:“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阿砚吐了吐舌头,“陈小姐身边有位很凶的哥哥,以为我是小贼,将我抓了起来。” “哥哥?” 是滕栩宁吗? 阿砚继续说道:“哦对,那位哥哥就是大人你今日吩咐我看的人,好像也住在陈记铺子里。” 话音刚落,便见着自家大人的手骤然收紧,手里的书卷被捏的发皱,然后便听到他恢复如常般问道:“阿砚,你是如何得知的?” “刚才听串儿说的,他跟我说他的阿姐在院子外面捡到了一个受伤的男子,就是这位凶巴巴的哥哥。然后就将他救回了家,一直住在里面。” 呼吸仿佛停了一瞬,四周静得可怕。 阿砚忽然觉得有些冷,他摩挲了一下手臂,有些被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大人的面色吓到了,“就是这些了。” 今日大人同另一位周大人离开后,便叫他在陈记边上等着,偷偷跟着那位红衣男子,看他后面去了哪里,将行踪带回去复命。 这是谢大人第一回给他吩咐崇均哥平日里做的差事,他激动了好一会儿,想不到没过多久便被人发现了。好不容易将打探到的消息带回来,大人还是这副模样。 阿砚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桌边燃烧的蜡烛爆出花,发出清脆声,谢清樾微微平复躁乱的心,疲惫地摆了摆手,“今日累着了吧,你先下去歇息。” 待室内又只剩下他一人,谢清樾才卸下了力气,将整个身子放松靠在身后的靠背上,头微仰着,目光放空,盯着虚空发呆。 她竟又捡了人回去。 还是这么的...好心肠。 袖中有物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谢清樾起身,看清是何物后,顾不上仪态捡起,用衣袖作手帕将簪子表面的沾染上的灰尘擦净。 这支簪子正是陈玉如刚被逐出侯府后当掉的那支,偶然间被他看到,买了回来。 说起来,这簪子本就与他有些关系。上面镶嵌的那块白玉是他自小戴在身上的一块玉佩上取的。 他原本是江南谢府的嫡子,但家中叔叔与外人勾结,害了父亲,母亲自缢,他被母亲身边的婢女拼了一条命送出来,一路北上,风餐露宿。 初到侯府时,他只在院子里做些杂活。刚遭受大祸,失去一切的他本就万念俱灰,在花团锦簇的侯府里干活,与在街巷乞讨、与乞儿在污水中抢食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天府里的小少爷撞见了他身上露出一角的白玉,起了坏心思,将其夺走。他脸上带着恶意的笑,放在手心把玩, “你什么身份,也配戴这种好东西?”说着,白玉被狠狠摔在了花园的假山上,质地极好的白玉碎成了几块。 谢清樾感觉自己的自尊如同这块白玉,被砸得粉碎,碾落到了泥里。 或者,骄傲与自尊早就在一路的逃难中就磨灭了。 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眼睛甚至没有看向那块碎玉。最后是正好路过的陈玉如狠狠将曹氏的小儿子骂了一顿。应该是看他可怜,将他放到了身边。 谢清樾没有表示任何异见,反正日子在哪里过都一样。 只是有一天,一根样式简单,甚至称得上做工拙劣的簪子被摆在他面前。 这样的簪子若是放在以前,根本就进不了谢家嫡子的眼。 但是他确实又认出了那根簪子上的白玉,正是他被摔碎的那块。他不解地看向面容带笑的陈玉如,询问这是何意。 这人还是惯常的那副笑眼,“你是不是觉得洁白无暇的玉碎了、沾上泥了就毫无用处了?就活该自暴自弃被人随意扔掉?”说着,她指了指簪子,“诺,这不是还能做簪子吗,戴在头上一样好看。” 只是她后面让人去假山边捡碎玉时,只能在角落找到这么一小块,其他的都被人清理走了。 彼时的谢清樾目光紧紧盯着那根素簪,久久没有开口。 却能感觉到麻木了很久的地方忽然飘进了一阵风,很轻,很柔。 ------------ 第43章 万贯楼——外城一处赌坊 “三二幺——小!庄家通吃!” “下把开押,手快有手慢无!” 陈玉如与滕栩宁一进来,吆喝声、掷骰声混杂着汗味与浊气扑面而来,两人皱着眉头拿手掌扇了扇,一刻也受不了里面的气味。 “快些找,这里乌烟瘴气的。”滕栩宁哪里来过这种地方,即便是以前贪玩和其他公子哥玩过几次,也不是这种杂乱无章的。 陈玉如也想快些办完事情离开,眼睛四处梭巡着。 这里头三十余张榆木赌桌密匝匝排开,每张桌沿都挤着三层人,要找到谭四着实不容易。 她带着滕栩宁往更里面走了几圈,最终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要找的人。她一个箭步过去,扒拉住谭四的肩膀将人转过来。 谭四刚下了注,趴在桌沿死死盯着对面手中的骰子,深怕错过什么,瞪红了眼。忽地感觉身后一道大力搭在自己身上,正想破口大骂,只是还未等反应过来,一道更大的力将他拿下,双手反剪着押着出了万贯楼。 在这种地方,时有讨债的、找麻烦的,周围的赌徒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只分了几眼过来便又投入了下一轮。 几人来到了赌坊后面的巷子,谭四被人狠狠摔在地上,手肘被人扯得发麻,膝盖骨又在青石板路上撞了下,面露痛色。待看清将他抓出来的两人的脸,才露出了一丝惧色。 他一眼便认出了陈玉如。 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就是这个人来了,坏了他的好事,又报官让他吃了几月牢饭。 再看旁边那少年,身手不凡,他毫不怀疑这人几下就能将他的手脚折断。 陈玉如上下打量着谭四的穿着打扮,不比之前还在陈记当掌柜时差。想来从狱里出来后过得不错,她轻哼一声:“谭四叔,多日不见,日子过得挺滋润。不过,你哪里来的闲钱继续赌?” 她明知故问,谭四当日连欠陈记的钱都还不起。现下有了闲钱,穿绫罗绸缎,贺二爷怕是许诺了他不少。 “贺二爷这人,谭四叔应该不陌生吧?之前就是同行,现在又得他恩惠。” 听到此人名字,谭四立马就知道了陈玉如此行来找他麻烦的目的,但还是摇头否认,“不认识,这人谁啊?” 话音刚落,胸口便又挨了一脚,险些吐血。 滕栩宁懒得与人掰扯,理了理衣摆,“跟他废什么话,今日咱们就是来给他个教训的。” 这几日已经查清楚了,造谣陈记点心糯米纸有问题、散布陈记耽误学子、驱逐掌柜的源头就来源于谭四。 虽然也是听人办事,但若不是他不老实,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小兄弟饶命啊,我也是受人威胁,陈小姐你最清楚了,那贺二爷阴险狡诈。”贺二爷被滕栩宁那一脚踢老实了,认了贺二爷这事儿,却还在为自己开脱。 身上带着赌坊的汗臭,脸上还有刚刚摔在地上站的污渍,此时趴在地上伸手扒拉陈玉如的衣角,她嫌恶地将自己的衣物抽出来,看了眼滕栩宁。 对方接收到陈玉如的眼神,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滕栩宁在陈记跟了陈玉如一阵子,两人也培养出来了一丝默契,身上的娇贵气都少了。 巷尾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呜咽声,听着便叫人觉得凄厉。 今日专门过来一趟,不过就是咽不下心中这股恶气,给人一些血肉教训。 接着便是他背后的贺二爷,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添堵,若是还忍下去,陈玉如也不用在盛京混了。 以后谁都能骑在陈记头上撒野。 上回因为他吃瘪,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又出了这档子事。这回也无需讲究君子那套,对付贺二爷这种小人,也得卑鄙些才解气。 只是,陈玉如暂时还没想好要如何报复回去。 思考了两天,机会就来了。 ——失去音信快十天的蒋彦终于再次出现在盛京。 这些日子陈玉如去问渠堂打听了几次,都说放榜那天后蒋彦就不见了身影。陈玉如也去顺天府看过那张榜单,上面确实没有蒋彦的名字。 在她都要怀疑蒋彦是不是受不了打击要寻短见时,他又出现了。 看着面前穿着上等的丝绸,头戴镶玉发冠的人,陈记众人实在无法将此人与原先穷困潦倒连束侑都要自己打工赚的蒋彦联系起来。 “蒋兄弟,你这是,发达了?”陈玉如手中的算盘都差点掉下来砸到脚。 别人是中榜了衣锦还乡,他怎么落榜了还更光鲜亮丽些? 卢氏与何小山也围着人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场中只有与蒋彦不熟悉的滕栩宁神态正常,对于其他人的反应有些不解。 “在下就是回了趟老家,取了些盘缠过来。”蒋彦挠了挠头。 陈记:? “这看着不像是取了些盘缠,倒像是暴富了。” 蒋彦见众人疑惑的眼神,恍然大悟,“在下没和各位说过吗?我父亲是做粮食生意的,就在吴淞县。” 吴淞县在盛京西边,马车来回不过两日路程,土地富饶,盛京的米粮多出自吴淞。 而吴淞县的商号又以蒋家为首。 蒋彦继续解释道,他是家中独子,在第一年科举没考中时,就和家中约定若是三年后依然没有考到半点官职傍身,便回去跟着父亲做米粮生意。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独自上京,只带了够吃饭的盘缠。 陈玉如表示,还是有钱人会玩,考不上官职就回去继承家业。 这回果然也没考中,正巧家中传信来说母亲病了,他便急冲冲回了趟吴淞县,没来得及来陈记报信,倒叫人担心了这一阵,这让蒋彦心里有些过不去。 “那你怎地又回来了?” 在家里待着不好吗。 说到这事,蒋彦面色凝重了些,“我在家中时,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不过事出突然,处处透露着蹊跷,在下暂时不便透露。” 写信之人似乎知道他落榜的真相,特约他来盛京到约定的地点一聚。 蒋彦半信半疑,想着且先过来瞧上一瞧。 陈玉如看出此人欲言又止,知晓此事可能另有隐情,便也笑笑转移了话头,说起了这几日陈记的遭遇,和贺二爷的恶心行径。 ------------ 第44章 “蔡记的贺二爷?” 蒋彦听了事情的经过,若有所思。总感觉这个名号在哪里听说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半晌,忽地灵光一现,“蔡记!我想起来了,这家点心铺子常年在我家订面粉、稻米等物,我之前翻看在我爹的账本上看到过。” 虽说他一心要考取功名,但前些年也一直跟着父亲看账本,学了些营生的本事。蔡记是前几年与他家商号有往来的,每回订货的数量不多,但次数比较稳定。 “没想到他竟是这等阴险卑鄙之人。”他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实在,最看不得这种在背后使坏的腌臜事。蒋彦跟在身边耳濡目染,又崇尚儒学,也看不上贺二爷的行径。 他捏了捏拳头,“这事儿就交给在下吧。虽说人微言轻,但给他一些苦头吃吃,在下还是能做到的。” 陈姑娘对他有恩,他也愿意为陈记效犬马之劳。 离开陈记后,他先去了一趟郢河南边的一家商号,这是他父亲在盛京开办的一家小铺子。 蒋彦招来掌柜,与他交代了一些事情。那掌柜虽惊讶,但还是照着东家的话做了,只是思索一二后还是让运货的伙计给吴淞县递了个口信。 见事情都交代妥了,蒋彦才去了与那人约定之地。 已经入秋,凝碧湖满湖的荷花已经凋谢,剩了些残枝败朵孤零零立在湖面,秋风一吹更显萧索。旁边是一处水榭,中央坐了一个瘦长的身影,似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蒋彦远远便瞧见了水榭里的人,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心下不安。在原地踌躇半刻,终是往前迈了步子。 已经到这里了,总要知道真相。 水榭中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他走到那人面前,才发觉这人戴了面具,看不清脸。 “你是何人,为何约我来此处?”蒋彦盯着那人脸上的面具,仿佛是要瞧出个洞来,“你说的我不该落榜,又是什么意思?” 那神秘人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另外斟了一杯茶,放在对面,然后示意蒋彦坐下。 “先坐。”这人的声音却是温润如玉,春风化雨般叫人不安的情绪静下来。 蒋彦闻言,在对面缓缓坐了下来,却没有碰那杯茶水,担心有诈。 “兄台何必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轻微摇头,“我如此遮掩面容,自是有不便之处。你只需知道,我是来帮你的便可。”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放于桌面推至蒋彦面前,“蒋兄弟不妨看看这篇文章。” 蒋彦将信将疑打开,细细看上面的文字,心下大惊,“这是我科举时作的文章,你为何会知晓?” 他面色骇然,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 “今年今年秋闱考试中,得榜尾的一名学子的文章,可不是你的。”对方轻描淡写的开口,目光扫过蒋彦。 “不可能!”蒋彦激动地拍桌而起,双眼通红,衣袖不慎将茶拂倒,褐色茶水顺着桌面流了一地。“这分明就是我写的,一字不差,怎会变成他人所作?” ——有人对调了他和其他人的考卷。 神秘人忽略溅到自己身上的茶水,轻笑,“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 想通了这一切,蒋彦反而冷静下来,再次坐下,重新看向对面的人:“告诉我又如何?你想干什么?” ...... 自从上回范老板有意无意的提醒,暗示谢清樾与江南巨商谢家的关系,陈玉如心中便起了疑。 想着薛兰不就是从江南过来?说不定知晓点什么。于是她去厨房找到薛兰,将她拉到一边,“阿兰,江南谢家你可知道?” 薛兰点头,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们江南那块地儿,谁不晓得谢家,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富商,而且谢家家主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常常救济穷人。”说着,她疑惑地看向陈玉如,“盛京应该也有不少人知道吧。” 毕竟谢家的产业遍布大魏,盛京作为国都,谢家不可能不涉足。 “知道是知道,只是想和你打听点事情。”陈玉如想了会儿,问道:“你可知道谢家有没有走丢过什么人?比如大少爷小侄子什么的。” 薛兰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谢家不说旁系,光是直系都有好几家呢。人口众多,若是有谁家走丢,我们这些小百姓哪里会知道。” “说的也是哈。”陈玉如点头,“那他们谢家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事,特别是八九年前的时候。” 薛兰仔细回忆,“八九年前我都才十岁不到呢,记不太清了。不过,九年前确实出过一件事情。” 她看了眼店铺,确定里头没有其他人才说道:“其实八九年前谢家的家主还不是现在这位,而是他的兄长谢泽。也是从这位谢老板开始,谢家才接济附近的百姓的。比起如今的家主,要更得本地人喜欢些。只是,这位谢老板好像因为犯了事,被处斩了,他的妻儿也随他而去了。” 说到此,薛兰有些唏嘘。 当年这事儿轰动了整个江南,她虽然年纪小,但也经常听大人说起,有些印象。 听完这个故事,陈玉如低头思索着。 一位得当地百姓爱戴的大善人,却能犯下死罪,里头怕是有不少弯弯绕绕。 那谢清樾呢,会与这位谢泽老板有什么干系吗? 说起来,刚开始的谢清樾也承认过自己从小生活在江南,而且他曾经被摔碎的那块白玉也不像寻常富贵人家的,在玉还没被摔碎时她就无意中见过一次,上面好像刻有一种特别的花纹,看着像是家徽。 不过,从薛兰的话来看,谢泽早就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没有活下来,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隐情,就不得而知了。 正思索着谢清樾的事情,就听到了外面阿砚的声音,透着焦急。 “陈小姐在吗?” “快管管我家大人。” ------------ 第45章 陈玉如跟着阿砚来了谢府。一路上听着阿砚说着谢清樾现在的情况。 “我家大人病了,崇均大哥有要事在身,前阵子被派出去了;管家爷爷也搞了假。”阿砚急得团团转,府里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他又不认得其他人,只好来找与谢清樾有些交情的陈玉如。 “他病了为何不找大夫,我去了也不能治病啊。”陈玉如哭笑不得。 阿砚摇头,“找了的,但是这次不一样,大人高烧一直醒不来,我有些怕。” 身边的小人说着说着埋下了头。 说起来,阿砚也不过十岁的年纪,本就是被谢清樾当半个儿子一般带在身边,一病倒会慌神也是正常。 进了谢府大门,里面果然静悄悄的,只有零星两个家仆在扫院子里的落叶。 到了谢清樾的房间,果然看到了面色透着不正常红的谢清樾,嘴唇泛白起皮,双目紧闭,眉头紧皱着。 “大人已经睡了快一天了,一直醒不过来,给他喂药也喂不进去。” 陈玉如大概了解了情况,对阿砚道:“再去熬一碗药过来吧,我在这里守着。” 待阿砚一步三回头地出去拿药了,陈玉如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 怎得忽然就来这里了。 阿砚喂不进去药,难道她就喂的进去吗? 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谢清樾,陈玉如产生了退却的想法。 其实以前也喂过的。 这是谢清樾去豫章侯府的第一年冬天的事情了。可能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他没熬住也发了一次高热。 那时候的他可不像现在这般,身边有仆人照顾,为他请大夫、喂药。生了病只能自己抗着,还是陈玉如发现谢清樾已经两日没有露面了,打发婢女去看才发现这人全身都已经滚烫。 担心谢清樾这年冬天死在自己院子里,她赶紧叫人去喊大夫。和今天一样,婢女给他喂的药被他吐了大半。 最后,还是陈玉如抢过药碗,坐到谢清樾头边上,哄着他喝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贵为侯府嫡女,却能为路边随意拣来的乞儿这么上心。在外人看来,还真是屈尊降贵了,主仆关系确实过于亲近了,怪不得后面总有人传豫章侯如的二小姐与身边伴读纠缠不清。 “药来了。”阿砚的声音将陈玉如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早上的药一直温着,现在喝温度刚好。” 陈玉如伸手接过药,坐到了塌边的凳子上,内心百感交集。 八年过去,过去的场景再次重演。 只是,那次喂药时,两个人年纪尚小,没有讲究那么多。 但如今都成年了,莫非还要向小时候那样哄着谢清樾喝药? 纠结了一会儿,她艰难的回过头看向还站在房中的小身影,“阿砚,你再去趟厨房帮我拿点东西吃吃吧,刚才急着跟你过来都没吃午饭。” 阿砚没有多想,真觉得陈玉如肚子饿了。正好现在他家大人身边有个可靠的人看顾着,他便蹦跳着出去了,还贴心地掩上了门,挡住外面泛着凉意的秋风。 她再次看向榻上的人,伸手推了推肩膀。 “谢清樾,起来吃药。” “你不会真要我像小时候那样吧。” 她加大了摇晃的力气。 思前想后,陈玉如果然还是下不了手,决定试试能不能把他叫醒。 谢清樾额头冒着细细的汗,似是做了不好的梦,状态很不稳定。 他又回到了九年前,目睹父亲惨死,在菜市场被斩首的画面,母亲也根本不是自缢而死,而是被人活活勒死,后面又一把火毁尸灭迹。 他当时躲在衣柜中不敢出去,等那人离开,火势大了才拼死逃出去。 一路北逃。 母亲的呜咽声和熊熊火光仿佛就在眼前,身上很热,似乎要将他也烧成灰烬。 不行!他不能死! 他忽的感觉身上有一阵大力在推搡着,让他猛然睁开眼睛,弹坐起身。 “不要!” 陈玉如见谢清樾似乎真的病得很重,怎么晃都醒不来,内心也有点慌,想着得赶紧将药给他灌下去。 哪知这人忽然睁眼还坐了起来,两人的额头差点撞到一起,努力保持平衡才没让手里的药撒出去。 “你终于醒了。”陈玉如直起身,“醒了就把药喝了。” “小姐?你为何在这里。”听到室内有人说话,谢清樾才发觉榻边坐了个人。待看清面容,才发现是陈玉如。 “阿砚说你病了,特意叫我来看看。”陈玉如解释,并将药碗递过去。 谢清樾抚了抚额头,才发觉身上不舒服。 前几日自己在户部衙署熬了几个通宵,昨晚回来时又吹了冷风。 想明白前因后果,谢清樾才放松抿嘴一笑,“多谢。” 他将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起身时掀被的动作滞了一瞬,为难地看向陈玉如:“小姐可否出去,待我将自己打理一番。” 陈玉如也看出来了对方的不自在,直起身,“精神恢复的挺好嘛。” 谢清樾轻笑。 他平日里极少得病,偶有发热也不会如这次般叫人担心。可能确实是前些日子休息不够,所以睡得沉了些。 只是,阿砚会找来陈玉如是他没有想过的。 谢清樾沐浴好换了身衣服,和陈玉如去了书房。 两人面对面坐着。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吧。”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题,陈玉如开口。 谢清樾面色还有些苍白,思忖片刻,问到:“你们店铺来了新人,叫许宁?” 他那日回去后,便着人打听了一番。 陈记点心多了位凶巴巴的伙计,众人都唤他许宁。 许宁,滕栩宁。 听到这个名字,他更加确信了这是从长公主府里跑出来的世子。 无论是出于对世子流落在外的关心,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得不在意这个人。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陈玉如,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是啊,谢大人也关心这种小事啊。”陈玉如没有否认。 毕竟这种事情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只是不知道谢清樾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事。 难道是认出了许宁的真实身份? “小姐对他倒是极好。” ------------ 第46章 “小姐对他倒是极好。” “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善心,” 谢清樾看着陈玉如的眼睛,情绪不明。半晌,轻嗤一声:“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也不怕惹祸上身。” 不知为何,陈玉如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在谢清樾身上看到的色彩,似哀怨,似不甘。 她不解,“你也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吃好睡好,无灾无病。” “而且,你是不是对阿宁意见太大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就算不喜欢谁也面色不改,永远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 放于桌面的手指骤然收紧,谢清樾倏地笑出声,“阿宁?”他猛然凑近,视线紧紧盯着陈玉如的眼睛,“你可知这位阿宁公子是什么身份?” 阿宁? 这样亲昵的称呼怕是也只有世子的血亲才会用。 听了这话,陈玉如想明白了。谢清樾怕是已经知晓了许宁的真实身份。也是,长公主出席盛京各家宴席时,都将滕栩宁带在身侧,他们这个圈子就这么大,谢清樾认出了这张脸也不奇怪。 她点点头,承认了这一点,“那你会去知会长公主府吗?” 这些日子滕栩宁在店里,虽然大部分时间在划水摸鱼,但陈记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和添乱。卢氏与何小山可能也将他当成陈记的一份子了,和“编外人员”蒋彦一样。 所以这些日子她便也没有再问滕栩宁何时离去。 但若是长公主知晓了世子屈身于陈记,撵他回去,陈玉如也管不着,甚至乐见其成。 堂堂一个世子殿下,整天在她那小小的店铺里打转也不是个事儿啊。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对面的人却像是会错了意。 听到她的那句话,骤然起身,“你不想他走?” “在你这里,我竟成了恶人。” “他这样尊贵的身份,却在市井做店铺伙计,若是让宫里的人知道了......” 他的声音骤然被人打断,“若是宫里的人要是怪罪下来,那我也没话说。” 陈玉如从没见过这样的谢清樾,咄咄逼人,语气激动,双目也因为情绪染上了些红,与平日里温润君子的模样大不相同。 让她很不习惯。 她问道:“你怎么了。” 对方没有开口,只是胸口起伏的幅度昭示了他的不平静。 陈玉如忽然福至心灵,但很快又觉得不可能,两厢纠结,面上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谢清樾。”她开口道,忽然正经的语气让谢清樾侧目过来。 “你其实很喜欢我吧。” 但是她脑中忽然就冒出这个念头了,但当面问出口让陈玉如也有些难为情。 刚离开侯府的时候,她是万万不会往这方面想的。 只是,后来她接手陈记掌柜后出了不少事情,每一件事能够化险为夷,其中似乎都少不了谢清樾的身影。 从一开始指点她大魏商法,到救她出狱,再到市易务周大人来救场。 其实谢清樾做这些时,陈玉如都会认为是顾念着以前的恩情。 但滕栩宁这件事情上,让她嗅出了不寻常。 她又不是真的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直觉告诉她,谢清樾可能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陈玉如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人,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面对炙热的视线,谢清樾不自在地撇开脸,眼睛看向虚空,几息后才看到他的嘴唇微张,吐出两字:“不是。” “我从未如此想过。” “从未。” 他又重复了一遍,重新转过身来面向陈玉如。 她呆愣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我想也是,是我刚才想岔了。” 若是几年前的陈玉如,被有好感的人拒绝,可能还会难过一阵子。 现如今两人既然将话说开了,以后也不会再产生这种荒谬的错觉了。 她心中反而有些释怀,如果忽略一闪而过的怅然的话。 陈玉如嘴角重新挂上了惯常的弧度,“但是端阳世子的事情,我会去处理好。就无需谢大人插手了,我也不想再惹出麻烦。” 室内静静的,此时若是有根针掉落怕是都能听到声响。 一阵敲击声突兀响起,打破了静滞的氛围。 “大人,陈小姐,饭好了。” 阿砚浓黑的眼珠瞧瞧这边,发觉不对劲,又转过去瞧瞧另一人。 也不对劲。 还是陈玉如先起了身,伸手摸了摸阿砚的头,“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店里了。这饭就留给你家大人吧,让他好好补补。” 阿砚还没有反应过来,转向谢清樾,寻求他的意见。 “阿砚,你去打点一下,送小姐回去吧。”说完这句后,他咳了两声,面色更白了些。 阿砚摸不着头脑,刚才明明还好好的,他只是去了趟厨房看厨娘做饭,回来就变这样了。他挠了挠脸,想不明白,只好照做。 他过来时刚好听到他家大人说‘从未’二字。 从未什么?为何这句话说出来后两个人就变得很奇怪? 这和端阳世子又有什么关系? 阿砚小小的脑袋想不通。 ...... 一路沉默,阿砚也难得地没有开口说话。 陈玉如从马车上下来,在谢府待了这么些时间,店铺已经快打烊了。 卢氏又不在店里,何小山在厨房擦洗灶台,店里就只剩薛兰和滕栩宁。两个人正哼哧哼哧将盘子叠好搬进厨房。 滕栩宁先看到了门外的陈玉如,余光里正好瞥见谢府的马车离去。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如一阵风似的三两步晃过来,立在陈玉如跟前,双臂在胸前交叠抱住,指责道:“这一天天的,老板娘不在店里,掌柜也不在店里,哪天店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陈玉如不由失笑:“你倒是适应得挺好的,真当自己是点心铺的伙计了啊。”不得不说,滕栩宁越来越接地气了。 郁结了一路的闷气也顿时消散了不少。 “老板娘这不就来了,大伙儿都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宣布!”门外传来卢氏的大嗓门,声音穿透整个店铺,连何小山都擦了擦手急步出来。 ------------ 第47章 除了出去玩还没回来的串儿,店里其余五人聚到一起,围着卢氏,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卢氏这些日子总不见人,好几天连晚饭都是何小山做的,吃得滕栩宁都要有怨言了。无他,何小山做点心是一把好手,但做菜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有一件好事要宣布。”卢氏抬起头挺起胸,眼尾带着得意,“隔壁巷王员外的独子这月月底办婚宴,都有所耳闻吧。” 何小山点头:“是有听过这回事,王员外家大业大,又是家中独子成亲,说是要办流水席。” “好事确实是好事,但也用不着你大张旗鼓把我们都喊过来宣布吧。还是哪天不做生意了,我们一家子去蹭饭吃?” 陈玉如提出疑问,有点不明白了。 卢氏嗐了声,“我话还没说完呢。王员外要办流水席,这桌上总要摆点心吧,我已经和王夫人说好了,他们那日的点心都由我们陈记供应。” “这得卖多少点心出去啊。” 这话一出,果然见众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卢氏心中越发得意,“咱们啊,就等着大赚一笔吧。” “靠谱吗?” 陈玉如心中起疑,一句话将卢氏从得意中拉了出来,也提醒了其余几人。何小山也冷静下来,问道:“是啊,老板娘何时与王员外的夫人交好了?” 这话卢氏就不爱听了,“自然是我这几日四处奔走的成果。别以为我这些日子每日出去是在瞎混,我也是在为了咱们铺子。” 她话头一转,又看向陈玉如,“玉如丫头能行,我是她老娘,难道还能差到哪里去?” 这话就有意思了。 寻常都是说“有其母必有其子”、“龙生龙,凤生凤”之类的,到卢氏嘴里却反过来了,听得其余人噗嗤几声笑出来。 滕栩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提醒道:“陈玉如是侯府长大的,出身都不太一样,见识哪里能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就得到了薛兰的反驳,“阿宁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说的好像你知道那些个公子小姐能学多少见识一样。如果出身贵族就能将店铺做好,那么盛京那么多不学无术的少爷小姐就都能把家里的铺子田产管好了。” “况且,老板娘与玉如掌柜本就血脉相连,又相处了这么久,总能耳濡目染一些的。” 她想到了豫章侯府的那个将她赶出府的纨绔少爷。明明与玉如掌柜上的一样的学堂,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还是玉如掌柜自己聪慧,读书多有见识。 滕栩宁被噎,撇撇嘴,总感觉自己肩膀又中了一箭,原本已经见好的伤口隐隐作痛。 不学无术说谁呢。 眼看着两人的关注点越来越偏,卢氏将两人分开,将嗓音提高: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所以特意和那王夫人讨了定金。”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了一贯钱。“小山,还有阿兰,你们只管将点心做好,五日后带着点心随我去王员外府上便是。” 有了这贯钱,其余人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各自去准备五日后的点心了。 陈玉如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那位王夫人没有来过陈记买过几次点心,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她似乎还是蔡记的常客。 说到蔡记,似乎有些日子没有开张了。 听说是原材料上出了些问题,贺二爷正焦头烂额寻找新的供面粉的商家。略微想想,陈玉如想到了蒋彦,上次就听到他说要去整治贺二爷。 所以他应该是终止了蔡记的供货。贺二爷要另外招一个供货商,怕是也没有这么快。 总感觉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她也不愿意去质疑卢氏,打击她的热情。这些日子明显能感觉到卢氏的低沉情绪,陈玉如也没想到她是去为陈记招揽生意去了。 其他人散去后,只有滕栩宁发觉了陈玉如的反常,走上前来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这是痴傻了吗?” 她将脑中的思考的事情暂且放下,看到滕栩宁,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也挺棘手的。 “你跟我过来。” 没等滕栩宁应答,她便将滕栩宁推到了后院,两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陈玉如一本正经看向他,“我有事要问你,你老实回答。” “你在我们这小店住了快两个月了,那位真的不知道?” 滕栩宁依然还是那副浑不在意的语调,“你说的哪位啊?” 陈玉如瞪了他一眼,“别跟我装,你给我个准信。” “好吧。”滕栩宁本来也没打算刻意隐瞒,既然已经被问到了,他也坦然道:“其实我肩膀刚好没多久,我母亲身边的暗卫就找到我了。” 果然是这样,世子殿下失踪,怎么可能一点寻找的风声都没有。 “然后呢?” 这很重要!长公主目前是什么态度,关乎着陈记上上下下几口人的未来。 滕栩宁摆摆手,“我要是不想回去,他们还能奈我何?我让那些暗卫传了个话给我母亲,说我在盛京给自己找了个活计,每月有月银的那种。” 说完,他挤了挤眼睛,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荒唐!”陈玉如被哽住了,“得亏长公主还在端阳,不然知道了儿子在给我打工,还不得给我店掀了?” 更何况,她压根就没有给过一个铜板给滕栩宁。那串用来抵押的玉珏也被她收着,打算等他离开时再还回去。 所以,滕栩宁在这里是在打白工。 “我母亲也是这个反应。”他倒是不在意,继续道:“所以那些暗卫时不时就来劝我回端阳,被我打发走后继续来,烦得很。” 怪不得有时候发现滕栩宁会消失一两个时辰。 陈玉如扶额。 这熊孩子。有时候她觉得长公主也不容易。 滕栩宁手指撑着下巴,有些疑惑,“不过最近这几天倒是没见他们来烦我了。” 陈玉如:...... 怕不是长公主发现这人死倔,也懒得管了吧。 反正在这里有吃有喝,暂时饿不死,等回京了再好好收拾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