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书 碎碎念 行吧,签约了,我又要当没皮没脸的扑街了。 我这个键盘,我这个手,我这个无比简单的剧情它怎么写不完啊。 写不完,写不完,根本写不完。 我争分夺秒码字数据全挂零。 回头一看喵的股票忘卖亏八千。 大概可能这本书是不断更的,不可抗力除外,因为我还人情债的时候比村口拉磨的驴还勤快。 我还是要说下剧情,谁让我根本不知道选什么分类。 最烦选择题了,我一做选择题就全错。 言情吧,言情好,问世间情为何物,烦死这玩意儿,正如我烦键盘。 总而言之,没有缠缠绵绵的,也没有酱酱酿酿。 我不搞涩涩的,我对涩涩有场地要求,文字里搞不了一点。 没有恶主刁奴的,也没有狗血女配。 我不搞打脸的,我对打脸深恶痛绝,因为总是别人打我。 感情线没有那个什么你死我活,恨海情天,尤其是掐脖子打耳光...字面辱骂也不行! 看到暴力行为就来气,我一来气就容易现原形。 我原形很恐怖的,我怕我把自己给弄进去。 总而言之,所以就是..好简单的剧情啊,一个小姑娘开山治水的事,和一群five点心,唠唠叨叨,絮絮念念。 她来,她被人定义,她看见,她思考,她活成自己,而不是旁人的设计期许.... 尤其不是,无数段世事的重复。 我有时候会想,时间是什么呢? 小了说 昼夜更迭老和幼,寒暑往来短与长 大了说 日月轮转汉续秦,春秋交替宋覆唐 但大多数时候,好像就只换了面孔,其余照常。 幸运的是,总有人跳出漩涡,往前走。 她们会看到60进制以外的时间,看到另一个维度里不同的将来,从而改变屠龙的叙事循环。 哪怕,她们只发出过一声无人听见的呐喊。 声波如蝴蝶翅膀的震动,千里万里,千年万年,形成叫“文明”的风暴。 文明的车轮滚滚而来,而帝王将相早就没啦,没啦。 最后说,我写文一向慢热,绝不浪费字。 如果某个情节物件细写,就一定是后文会用到,不要骂我! 我经不住骂,我一被骂我就想问人要钱,要不到我就觉得亏,我一吃亏,我特么就发胖。 我发胖我就....我发胖我是真的会炸,我炸了我能徒手抓蟑螂捏着爆蛋抹脸上玩,烦洗了 以及,这本书送给阿甜团子的女儿,她是我扑街生涯里的闪亮明灯。 ...这里要说,别太亮了,别妨碍我当阴沟里的老鼠!我要当鼠鼠! 互联网作证。 扑街是我能力不济,嬉笑怒骂归我,与她无关。 起飞是她人生运气,全部收益归她,但我蹭一半。 她怀孕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写的,她出了月子我才敲键盘。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好可以用来祝福一个新生女儿。 以鲜花,以糖果,以公主和洋娃娃,祝她不劳而获,顺便祝我,因为这些都是我想要的。 我也祝她拥有烈火和冒险,拥有骏马和利剑,杀穿这倒霉啐的世界,这个我就算了,我想躺。 总而言之,祝她强大,可以用她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也祝她温柔,可以尊重任何人用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能者劳而智者忧,故而我祝她无惧,可以亲手砸碎任何带有诅咒的纺车。 ------------ 第1章 密令 梁同和八年花朝,时日惊蛰,春雷乍动,霍闪彻夜,直照得京都亮如白昼,偶有浪荡衙内晚归,车马前尚不用仆役掌灯。 五更时分,甘霖降罢,红日初升,文武上朝齐称吉兆,所谓“二月雷,谷成堆”,民之大幸,君之大幸矣。 一番歌功颂德唱过,户部权侍郎王雍出列,手执笏板奏请休沐。 为的是携妻儿南下虔州探亲,言及“内馈已有五载不曾面孝高堂”。 周遭打趣连连,坐上天家也难掩笑意,朝中人尽皆知王雍惧内。 其夫人何梬,同是京中名声在外的千金妇人,原中书平章事何岳的老来独女,自幼娇宠非常。 单“梬”这名字,看似潦草无个讲究,实则大有来头。 只说何梬娘亲怀胎三月,山珍海味吃不下,粗茶淡饭咽不进,汤药补品更是闻之则呕。 若不是靠庄子上几树“梬柿”,怕不是要落个一尸两命。 梬者木本,岳者山峦,峰能佑木,土能护苗,横撇竖捺间,便是何岳拳拳慈意,拼却一身老命,要护着女儿此生周全。 更有“梬柿”吉利,柿柿如意,世事如意。 果然天遂人愿,家宅安宁,官运也恒通,步步高升后,何岳官至中书平章事,位同将相。这些年,朝不设中书令,不然,多半是他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待何梬及笄,何岳已是年近花甲,当务之急,是趁着自个儿尚有余力,与女儿寻个良配。 因着何岳朝中地位,想攀这门亲事的如过江之鲫,按说是轻而易举,实则不然。 王孙虽贵,天家规矩繁多,公侯倒好,又恐公婆姑嫂难奉,下嫁竹门等金鳞?那万万使不得,这要是没等到,女儿误终生。 左右为难,春闱金榜又放,第一甲进士及第三五人,各有婚配,幸而近水楼台,何岳到底是抓住了第二甲上几个进士出身的旷夫。 挑来捡去,原户部左曹王越的长子王雍,入了何岳青眼, 论家世,王氏在京中已有数代,祖上出过二品大员,旁支在各地皆有官职,论人品,王雍年十七,文采斐然,一举高中。 稍有介怀的,便是王雍年少丧父,家中上有寡母,下有幼弟,直叫何岳犹豫了好些时间。 再经探究,王家是前朝望族出身,财资颇丰,寡母性情和善,学识不逊须眉,一门三子,大儿教养通诗书,中儿矫养明礼义,小儿娇养知玩乐。 此话听来厚此薄彼不公,实则利弊权衡上策,长子耀门楣,二子助兄长,小儿承膝下,各权其事。 最要紧是将来分立门户,断不会兄弟阋墙,平白将攒起来的家业扯的七零八落。 更有京中往来繁杂,一家子里头若没个雅俗同赏,哪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呢,三子看似各行其道,又各为助力,当真是王家母亲思远虑详。 几经交涉,媒婆欢天喜地领了赏,何梬便成了王家妇。 果如何岳所料,王家老母怜她如亲生,两个幼弟奉她如长姐,夫妻二人更是鹣鲽琴瑟,情如形影。 美中不足,大抵是何梬随父母,三五年不见生育,寻医问药好些,到底是有了身孕,此年何岳已是六十有二。 按梁律,文官七十致仕,算来尚有日子,不过...... 总而人间万事难逃不过,待到何梬瓜熟蒂落个大胖小子,何岳正式上了奏本乞休归老。 天家挽留再三后准奏,何岳含饴弄孙两载,何梬又添麟儿,夫妇感情还如新婚燕尔。 何岳算是彻底放下了心中大事,再等王雍官任权侍郎成为今上爱臣,便与众人作别,要回祖籍虔州。 何梬哭泣难舍,却闻老父道:“为父与你相聚实难,候了二十载有多,天公方肯赐与。 而今别时易些吧,勿作涕泪,我与你母亲,少小相识,后我功名入京,累及她远离故土,来时青丝堆云鬓,今朝已是.....华发不胜簪啦。 咱们,是该回去瞧瞧。” 君子闻言伤情,王雍揽着何梬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送别了何家二老,转眼,又是五年过去了。 此时新年伊始,去岁朝事一概盘点完毕,少有政务,官员正值闲暇,另来王雍入朝多年,按律例,是有长假可供其往返探亲。 更何况何岳在时,与文武诸人都有不错交情,众人打趣几句,多是附和。 今上当朝准奏,又道:“朕亦惦念何老,如此,稍后王卿家往御书房暂候,待掌事宫人替朕备份赐礼一同启程吧。” 王雍叩谢皇恩,依言在散朝后往书房等着,换过便服后的皇帝进门时却不似殿上和气,反一脸怒容。 王雍忙见了礼,躬身立在案前,皇帝嗤罢一声,抄起案上一叠奏折欲扔,手间迟疑到底是没砸下来。 王雍急急上前,双手高举承接住,却不敢当面翻阅,片刻皇帝方重重坐下,不耐道: “都在这里了,朕不着人翻一翻,竟不知这十年里有八年,地方官员皆上书要朕减税免税。 倒成朕的不是,一瞧得写着风不调雨不顺,朱笔一圈就给了恩,想着它方圆不过千里,免也免了,没了也就没了,反给了这些人欺天的狗胆,得寸进尺。 你莫声张,此事旁人一概不知,就探你的亲去,途径此地,停留几天,暗里仔细给朕查查,若有作奸犯科欺上瞒下的,一并呈了上来,若是事急从权,当场格杀无责。” “这.....”王雍捧着一叠折子如滚烫山芋,他是个臣子,说破天去,也不能捧着一堆奏章当四书五经翻。 “罢了罢了,寻个盒子带回去,仔细认认上头都落的是谁的名,都盘问盘问,认完了烧干净些,省了心烦。” “是。”王雍恭敬后退了两步,转身将奏折呈给在旁候着的主事太监手里,复扣进一只牙雕珠嵌的锦盒中,抱着出了御书房门。 转而三五日过去,行囊备妥,户部特拨了只平底官船,帆橹俱有,再着官养的六个水手护送王雍等人行水路往虔州。 何梬自是随身在侧,两个幼儿是何老大人眼珠子,说甚也得跟着。 再为着那私密官事,“唯兄命是从”的矫养王家二子王充也得跟着。若不是王家母亲强留小儿,那娇子也得跟着见见世面。 再仆役厨娘丫鬟,船上一并倒能数出三四十人头来,得亏官船气派,前仓中仓后仓隔间各不短缺,水上别院一般,人站立俱是稳当,与平地无异。 七八丈的船帆拉开,运河往南正值风期,三日便过了渭水直奔浑水。 ------------ 第2章 夜雨 一行主家俱是京中生长,哪曾见过别处山河,只觉四野美景看不尽,美声听不完。 然再往前走,水道便添了崎岖,眼瞧得行程一日慢至一日,王雍拿着一张舆图与掌主舵的水手管事问:“如何不走更近的支流,反要绕远?” 管事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船长且阔,只能走地方漕司拟的官道。 若换了民间江河,就怕水域不够宽广,山峡处弯急曲多,叫船搁浅卡住,进退维谷,倒要纤夫来拉了。” “大人不必忧心”,他紧跟着劝道:“咱们都是算过日期的,管保大人能在虔州停留至少双月,也不会误了归期。” 王雍再往舆图上看了看,见前行水路绕过他要公干的地方,转身往后仓,片刻后再出来,跟着就与管事商议要换船。 远行路况复杂,往来行人需要改换舟车的多的是,民有集市,官有漕司,常年备着物资,王雍说要换,管事只有听之任之的份。 转而到浑水荆楚段,船靠渡口,上下交接打点完毕,再启程,便是轻舟,轻舟有轻舟的好,顺水如飞。 轻舟也有轻舟的不好,风来即晃,浪涌即飘,几个妇孺幼儿从没受过这种罪,卧在船舱简床上动弹不得,起身就吐。 王雍不敢明言圣旨,温声劝慰妻儿“这这一段路不好,咱们到了澄州淖县,歇上几天,再走官道,能比原来早半月到虔州。” 何梬除却点头,总是不能即刻从船上跳下去,这般挨了整日,晚间凉风袭来,方觉身上畅快了点,勉强吃了些粥食。 待到黄昏销尽,夜色四垂,船似乎是进了平江段,王雍探帘望去,远处山峦如墨,头顶圆月如洗,水上银光细细粼粼,无半点凶涛恶浪。 他悬心暂放,想船上众人不易,晚间各自安排早些睡下,按图上所示,明日白天再过两百水路,就到淖县的界儿了。 仆妇应声歇过,掌舵主事伸手,先往半空测了风向,又将一根布带丢往水面,根据其飘动幅度辨明了水流速度方向,瞧来无险,这才招呼几个水手各自往甲板上休憩。 此段安宁,然几人不知,江上游已是滂沱如注,七八个郡县雨水齐来,河道流水转眼间一尺高过一尺,争先恐后往平江涌。 不多时,上空黑云掩了皓月,河岸峰峦再不似先前平缓,反成斧劈刀削,星点渔火也已绝迹。 一个水手瞌睡打的深了些,下巴猛地磕到胸膛,他顾不上脖子折断似的疼,激灵间惊见两旁山影树形如离弦之箭一般后退。 “糟了”,他大叫一声,周遭水手刚要睁眼,只听见船头一声闷响,一截嶙峋怪石如利刃,从船头底板破口探出,飞速往船尾划,带起水柱齐人高。 几个坐着的水手湿漉漉挣扎要起,船中进水已没至脚腕,管事的抓住桅杆,眼见破口补塞无望,跟着强冲到内舱斜屋里。 潦草看过一眼里头状况,顾不上惊恐啼哭的何梬和还在发愣的两个小儿,抓起床上王雍手臂要往外扯,。 旁人不明,管事的深知王雍此番公干在身,只是具体如何,上头未交代,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同意王雍换船的要求。 原来掌舵的桨夫,个个皆是京中水上好手,为的就是护着王雍此路平安,可任谁也只想着天公阴晴难定,断然料不到这场祸事。 旁人死活不论,王雍要是没了,他们这一行死了便是死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偏王雍死拉着床架子不肯撒手,大喝道:“先救我妻儿。” 两个儿子这才大哭,隔壁仆妇惊恐啼哭声也起,管事大力拖拽两下不得,急道:“公随我先走。” 话音未落,船身又接连巨震,半人高的浪直直扑打在船舱璧上,带着涌入的水流急旋,船上再无一人能稳住身形,在床的跌卧,在板的跌倒。 等管事再站起,水已然没到他腰身了,再看王雍高抱幼儿还不肯走,何梬坐在的床面已在水下,宛如她飘在水上一样。 “出去一个是一个啊。”管事呵道,手脚并用近乎游动往床边,从何梬怀中夺出孩子,跟着就往外。 然他游至门口,又是一波浪来,巨大的推力将他倒冲回去,双手竭力,仅将王雍的大儿子王聿推了出去。 那个说是生来就紧握父亲狼毫不肯放的公子哥才堪堪八岁,悬笔者,聿也,书能成者,千笔写秃,雅称退锋,故而小字就叫退锋郎。 虽然推出去也不一定能活吧,那舱内的几个基本是没希望,最后一盏罩着的油灯被水浸灭,黑暗里,管事连王雍及其妻儿恐慌面目也瞧不见了。 他屏息摸索在一堆桌椅板凳杂物间,想找到舱门或破口处,好歹自个儿浪里白条的水性,冲出去隐姓埋名当个渔夫多少能混口饭吃。 没有,他并没摸索出去,破掉的船身倒扣,将舱中众人扣死在水下,又被水流卷向深处,往砂石间磨砺碰撞。 唯甲板上几个桨夫逃过了这场覆灭,然江心水急,滂沱弥漫,根本看不清暗礁方向,各自或遇险或体力不支,终也消失在浓浓湿气与夜色交织的迷网中。 直到晨间东方金光乍现,方才风消雨停,云收雾散,浑水平江段过了翠鸟狭往下近百里,沿河渔人扛着网摇摇晃晃哼歌往河边去。 眼瞅着水域要撒网,脚下滑不溜丢踩了软了吧唧一滩肉。细看一个二十来岁壮年男子仰面栽倒,胸口起伏,嘴角清水一股接一股往外涌。 生在河边,见多湿脚的,渔人也不慌张,上手帮着猛按了几下胸口。 待那人腹中清水吐尽,再将人扶坐起,嗓音悠长道“老儿今日鱼情好,网还不得张,先捞命一条。” 念罢才问男子恢复些没,即刻与他领赏去,此处大小是个南北水道,府门自有章程: 凡过往船客跌了,捞着尸体的赏千文,捞着活口的赏二两,主家赏赐另计,这大好的一个活口,可比鱼值钱。 人跌跌撞撞到公门,盘问一阵,当值的县丞额头上冷汗乱冒,即刻差卒子把还在行早膳的县令大人请到了公堂。 这真是朗朗的青天火红的日头,分明是一派春光大好,它炸惊雷了。 怎么炸?京中的四品要员死在了自家地头上。 ------------ 第3章 密友 县令到场无心细问经过,但听得苦主是京中权侍郎王雍无疑,也是一脑门汗如雨下,赶紧分付底下,通知同僚。 十里方圆能跑能跳的,即刻动员起来,搜寻残船和王家人丁,虽希望不大,总不好现在就说搜遗体,当然遗体也不一定找的到了。 另一边,县主簿也没闲着,文书一封接一封的拟了着差人八百里加急往上级递,事无巨细汇报进度。 底下富绅嘀咕:“这探亲的...不算咱们招待不周,天有不测风云,世人哪能招架,座上老爷怎急的要掉乌纱帽似得,连累你我驴一样来回跑。” 上头知州扶额:“要了老命了,他不往官道走,偏往窄处去,图的是个甚。 来便来吧,上不看天,下不瞧水,春汛期间黑夜行船,还行至翠鸟狭去了,好歹是给个信儿我也安排人去接应着啊。” 望文生义,翠鸟狭沿岸,草木难生,禽兽难存,唯翠鸟这小东西能站在石块边角上,寥以寄生,故名翠鸟狭。 其通长三五里,水急且深,水中乱石密布,素日里往来船只都要择时通行,便是艺高人胆大的经年把舵子,也断然没有敢在巳时前酉时后扬帆的。 四处热锅上的蚂蚁乱转,总算拼拼凑凑捞着些零碎,胜在能辨别身份,定是王雍一家三口并其胞弟。 至于另一个儿子王聿,只捞着些衣衫,一应残破,分不清是穿在身上的,还是行李箱子冲刷出来的。 捞不着未尝不是好事,便是卡在水底石缝进了鱼腹,常人眼不见,三五日后就是干净去了。 倒瞧那仆妇桨夫,半条腿耷拉着肉皮泡的发白飘在河东滩子上,脑瓜子缺鼻少眼要去河西摊子上捞,十年八载还叫人编些闲话说来吓唬小孩。 再赶上个仵作眼神差池,没准把老妪手臂接在黄花丫鬟身体上,见了阎王说不出个青红皂白呢。 这千言万语,只为汇成文书上一个道理:不容易.....捞着的没捞着的,好歹王雍几个主家是拼妥了的,地方上着实尽力了,至于剩下的... 公差沿河百十里一张张糊告示,再有捞着王家家眷的,辨明正身无误,有重赏,丫鬟仆役不论,若是领小儿王聿回转,可领赏千两。 告示倒没说死活有别,大抵是,谁也没指望扣船舱底下还能剩个活的,写的过于明白了属实难堪。 一摊子喧嚣也只能这么收尾了,河心深处十丈余,任谁也不能钻到水底去问龙王爷瞧见小儿没。 消息传回京中时,沿途鸡鸣才起,寅时将尽未尽,京中四方城门紧闭,城墙上值夜的守卒哈欠连天等换值。 眼尖的远远瞧见快马背上骑手高举公文,急步下了城楼,开角门将人迎进,只听得一句“速速着我进宫面圣”。 方寸之间,火把随马蹄在城中官道扬长而去,转瞬即至宫偏门,内侍领了文书,问过掌事,再问随侍,折子方递到皇帝手上。 看罢字迹,皇帝面无波澜,偏头吩咐随侍内人:“王雍死了,你着人,往谢简处通传一声,他二人交好,免得早间听了殿前失仪。” 顿了片刻,又道:“传清楚些,省了来日多走一趟,朕思量,丧仪也得他一并儿办了。” 话落又思索稍许,方挥了两下手,示意来人先退下。 许是皇帝早起了半刻,心头火盛,人前脚刚退出房门还未走,便听见里头重重的“吭哧”一声,不知摔了个什么金尊玉贵。 奉茶的宫女慌张叩首在地,随侍内人刘让不敢耽搁,告安后赶紧寻了个小徒弟带着,亲往礼部司侍郎谢简府门去。 皇帝所言不差,谢简与王雍先拜同门,再进士同榜,又同朝为官,谢简娶的又是何梬闺中密友崔婉,二人早成异性手足。 更兼谢简身在礼部,主司考之责,行祭祀之任,没准,还真要主理王雍的丧仪。 哎,这事儿闹得不好,随侍内人刘让是皇帝多年心腹,深知皇帝动怒,怕的不是为着王雍水难,而是皇帝疑心病犯了。 这王雍,名为探亲,实为暗访公务,人在路上,全家没了,意外最好....对各方都好。 若是有人收到什么风声,怕去了查出些见不得人的事,先下手为强,月黑风高水深路险,做的实在干净.. 究竟是哪回事说不准,就怕天子之怒,要查个人仰马翻,倒霉就倒霉在,知道王雍真实目的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自个儿是其中之一。 一想到这层,刘让一张老脸皱的像刚出锅的酥饼,好似谁轻手一戳,他就得扑簌簌往下掉渣。 宫人虽行的是皇差,到底无实权,往日里与文武交道,总要给些面上恭敬,今日也顾不得了,刘让没抓门上扣环,捏手成拳,急急在谢府门上捶了数下。 这猴急马响的声儿,谢府也是多年没听见过,里头守门的小厮满腹牢骚开了门缝,瞧见两袭宫衣直挺挺立着。 天还没亮全乎儿,宫里头来人找自家老爷能有啥好事,何况刘让一不问安,二不说拜,张口道:“赶紧着人跑着去把你家大人薅起来。” 这哪还敢往下问,顿时间小厮全身上下吃奶的劲儿使到一处,大力拉开门,就差把门板拽下来。 “老爷多半是....起了。”小厮答。 要上朝的,谢简的确是起了。 官宦寻常习惯,上朝之前多的是章程,丫鬟帮着穿衣洗漱饮茶理仪容,没大半个时辰忙不完这一档子恭敬。 幸而这两日京中朝行云晚暮雨,春风一吹,探窗便是仙境,行卧不思江南。 人一起闲心,就有各种闲趣儿,谢简在起居处屏风隔了一方书案来,早起晚歇图个雅兴。 这厢且捏着卷呢,底下小厮气喘吁吁跑进,说得一句“宫里来人了”,话音未落,刘让带着人已到了门外。 谢简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自个儿这是睡房啊,小屋里头夫人崔婉锦被还温,什么天塌的事儿不能去书房里等着议。 这些个年,朝内丰衣足食,朝外风平浪静,礼部的官儿也就好当,官儿一好当,人就好做,说到哪个份上也不值当皇帝派人来往谢府内室闯。 他自丢了书卷跨出去,手往别院方向要请,口还没开,刘让先“哎”,一个健步上前压低嗓子沉道:“谢大人,咱们长话短说,今儿这事,无论如何,您得替今上担待担待了。” 事倒也不长,至少谢简是这么听的,三五句里头,刘让讲的明明白白,第一,王雍全家死在了路上,第二,是办皇差死的。 皇帝金口玉言,让他传清楚些嘛,免得谢简殿前失态。 “一个活的都没有?他内人,儿子,王充王聿,一个也不得?”谢简问,问完觉得自个儿犯蠢,分明刚才听得明明白白。 “怎么一个也不得”明知犯蠢,他竟忍不住还问,问的愈发声高。 “大人呐,弯又险,雨又大,天又黑,河又深,实实的没有了。” “啊.....”门框处一声颤呼,原是谢简之妻崔婉听见动静,当是自家出了什么事,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跟着摸索了过来。 “你们说的是谁没了?”崔婉一双眼看与谢简,秀眉微蹙,泪珠子就跑到了腮边。 ------------ 第4章 纤云 “哎哟”谢简一口长气,回转门口将人推至里屋,好话哄骗些许,道:“朝事要紧,总不能误了天家那头。” 门外刘让尖声喊快着些,崔婉接过丫鬟递的帕子,左右说不出个话来,唯抽泣道: “那你散了朝事定要赶紧回来,不落个明白,我怕是心也要跳死了去。” “是了是了,总叫我拍马生翅往回。”谢简又叹了一回,嘱咐丫鬟先好生照应,赶紧出门招呼刘让同行回宫,边走边谈,以免晚了早朝。 一番打岔,反叫谢简冷静了些许,皇帝特遣刘让先来传话,必是另有度量,就不知皇帝是何打算。 三人上了马车,行离谢府一段距离,谢简拱手道:“此处无旁人,我也就不与内侍虚话,还请内侍明言,今上,作何看待。” 刘让躬身奉得一句“大人抬举”,斜眼凑与跟随自己的小宫人,那宫人眼色极好,立马请了个不是,说要下去帮着看看马。 里头只剩两人,刘让才道:“大人讲究,咱再藏着掖着,那就犯不是了,今上的脾性,咱们底下人都是知道的,出了这等大事,定是要好好查一番。 依着小人说,查不要紧,就怕查出来的事,不是今上想要的,所以那会小人才斗胆,还要谢大人多替今上担待,最好是各人圆满,今上也欢喜。” 谢简沉默未答,刘让续道:“若要小的来猜,今上多半是这个意思,说来王大人这趟公差,实则是今上一时起意罢了,牵涉不过弹丸之地。 若要细查死因,总得拿人交差,要拿着真凶就罢了,您说这要是只拿着天爷,罪过倒成了今上了。 小人是宫内人,不比谢大人诸位栋梁,倒也听得:原官员前去,本该先发文书,再拟章程,要有地方接收,要有原籍送行。 再是暗访,也得着些人问问天时地利,瞧来,王大人属实是回虔州探亲的,事有不巧尔,如此,也算不得今上没有顾虑妥当。 再有,王大人是天子近臣,今上特令我来传,要将其丧仪交与大人主理,多半是,要给足身后风光。 咱们原该与君分忧,谢大人看....” “你这话听来,今上是叫我去铁口直断王雍死于水汹,与他人无尤?”谢简垂目冷道。 “嗨....小的哪有此话,今上早间发了好大的火气,分明是要严查,方才只是小人忧心龙体,一时失言。 说天子之怒,稍有不慎,伤及无辜,为君为民,大人三思啊”刘让意味深长,“听闻澄州本多风雨,春秋尤盛。” 一时两人无言,耳畔只得马蹄车轮声,直至宫门处,刘让下了马车要走,谢简叫住又问得一回:“真是一个也没了?” 刘让指了指了早朝庆殿方向,低声道:“早间匆忙,许是小人听得错漏未知,大人快去吧,是福是祸,里头自有分明。” 谢简看前后不乏同僚陆续往殿里去,点了点头整理袖口跟着往里走,晨间日头将一身官袍影子拖的老长。 金銮殿上诸人接到消息,皆是一脸震惊,谢简等至散朝,并未听到皇帝提及有“密令”一事。 由此可见,确如随侍内人刘让所言,皇帝多半不想沾上“害死臣子”的恶谏,另来,地方官若是知道皇帝遣要员独身暗访,少不得另起波澜。 为君为官为民,各处想求太平,在章在书在册,澄州确然风雨。 十日后王家灵柩进了京,事也盖棺定论,命中如此,与人无尤,而皇恩浩荡,身后事一概由礼部着人主理办了。 哀荣则追封王雍文臣三品,赐了谥号,其年禄职田一应保留给王家寡母幼子,另晋其为郡夫人,享官禄,食民俸。 户部有人上书此举违制,郡夫人加封须得其夫或其子官阶二品以上,王家并无男子有此功勋。 今上嗤笑一声,诘问道:“君欲与失亲老妪争荣耶”,一时四下寂静。 谢简站在其列,想着争与不争,无甚差别,看见王雍等人遗容那一刻,王家寡母就犯了癔症,再不醒神,见人只会笑喊“我的儿”。 声名地位她忘得干净,锦衣玉食再难记起,万事皆不似...她的儿。 不过,还是好的,衣食无忧好过衣食无着,任凭幼子王亨如何生不出气候,有官家福荫在,断不会亏了这苦命母亲。 送罢王雍入土,再将王家老幼安置妥当,谢简上了谢家马车,里头夫人崔婉哭的双眼通红,一旁丫鬟用尽四五张巾子,愁的手足无措。 “人去万事空,夫人就算了。”话也只能如此说了,谢简数不清自己最近是第几次叹气,差不离该叹到头了吧。 “这叫我...叫我....”崔婉抽噎说不出个完整话。 管她如何,密友何梬也不能回转,早晚记起落两滴泪,一日渐比一日少,大半月过去,丫鬟呈来了罐新制香粉。 “今年杏花开的淡,香味却好,院门老远都能闻到呢,娘子近日忧思,不肯上胭脂,总要沾些颜色,好叫哥儿姐儿看着放心啊。” 谢家儿子皆已年满十岁,不与母亲同院,唯膝下幼女谢熙乳牙还没换完,这两月看着娘亲哭哭啼啼,跟着吵吵闹闹,极是磨人。 想到女儿,免不得心中牵绊,崔婉由着丫鬟往脸上扑了些,双颊生晕,华光生彩,笑意渐渐回转了来。 转眼三月暮春已尽,王雍“断七”礼毕,谢简也是彻底了结了此事。 又过数日,立夏节气将至,逢三年一轮,朝有大典,谢简主司仪,须有斋戒,故与一众主事提前十日往郊坛斋宫守礼。 崔婉独宿,戌时初初便洗漱换了寝衣,哄着女儿睡下,叮咛过乳母后,坐在偏房软榻与丫鬟给自家女儿缝制夏衣。 灯火飘摇照着针脚,细细密密间不绣花也不绣宝,绣的是两粒谢熙最喜欢的糖果子。 这厢且挑着线给姑娘勾糖粉点子呢,外头丫鬟来传,阿家也就是崔婉的婆母,谢简的生娘,谢府老夫人有话:要崔婉明晨间去侍奉用膳。 崔婉怔了一瞬,问:“谁个来传?” 丫鬟翠枝答:“是老夫人贴身芍药,我本要她等等,她说娘子歇了,就不生事,也不急在今晚,明儿个醒了再去也成,不耽误。” “知了。”崔婉指尖在绣棚上蹭了蹭,缓声答。 谢家内宅,断与别处不同,晨昏定省,只在新婚当月,时日一过,婆媳俱是自在,添了儿子之后,老夫人更是不曾叫崔婉有过“规矩”之说。 “捧碟端碗作甚,哪有子女吃着饭,叫娘母站着看着的道理,若是见的多了,娘母与下人何异?表面孝顺,心里头怕是难恭敬的起来。”这是老夫人原话。 至于什么妾室通房,“谢家不比上头高门,凭他荒唐,有的是人收场,又不是破落下贱,只管随心浪荡,总而此生无望。 年纪轻轻不与诗书六艺,厮混红粉皮囊,倒生些个混账魔王,与主母子女一般年岁,尽种祸根,端的是毫无教养。” 虽不是偏帮崔婉,到底好处在她这头,就算依着后话,主母年老色衰,主君买妾养娇,再添子女,也无大防了。 几多思量,崔婉仍想不出缘由来,如今自己年华犹在,阿家不能是起了要替郎君择妾的心思吧,何况儿子最大的也没还没弱冠啊。 辗转整夜,第二日崔婉早早立在饭桌前,丫鬟搀扶着谢老夫人进来,看其面容似有顾虑,崔婉越发心焦。 “坐着吧,站着作甚,省了猜度,我直问了,咱们纤云,是不是和王家小子定了一桩婚?”谢老夫人边说边往主位坐下。 “嗯?”崔婉愣住。 “早日就想问你,你日夜哭不个干净来,这厢事了,拖不得了。” 纤云便是幼女谢熙,崔婉怀她时,已连生三个儿子,烧香求佛保佑自个儿添个闺女来,临盆有彩云入梦,喜不自胜,果然得女。 亲拟的字,不随兄长用“乛”部择名了,就叫谢熙,姑娘家,明明昭昭,华光耀耀。 家里头小字,就叫纤云。 ------------ 第5章 筹谋 既是家里排行最末,又是心心念念求得的姐儿,旁人恭维一句“身上掉下来的肉”,崔婉反不喜听。 什么掉下来的,生纤云时痛苦非常,要自个儿说,分明最后这姑娘,是自己亲手拿刀子戳进肋骨缝里从心尖上掏出来的一块儿。 得是最好的那块,不叫随便掏的。 再念及自身在娘家,父母只寻常将养少有慈色,每每瞧见好友何梬,总觉有自惭形秽之感,愈发觉得,要与纤云多上心些。 难为郎君谢简也只这一个女儿,自是没拦着崔婉如何溺爱,偶尔叨念一声不成贤淑贞静,旁事且罢了。 然这会阿家不提一嘴,崔婉不知哪年哪月才想起所谓“婚事”来,并非做娘亲的疏漏,实则纤云垂髫之龄,谁能日日惦记与她找个婆家。 要说和“王家小子有一桩婚”,崔婉迟疑片刻,“算不得定事,当时阿家也在场,随口成笑尔。” 回想过来,是同和六年,史候家里国夫人约了相熟往京郊庄子上“开秋”,王谢两家女眷都在请帖名单上。 京中门户往来,不外乎这些事,男子诗酒功名,妇人子女家宅。寻个由头聚了,各自互通有无,接朋连党,为的是同气连枝荣损与共。 未婚配的哥姐儿自然要跟着娘母一并寻个热闹,大人有大人的彩头,小儿有小儿的红赏,捶丸,蹴鞠,斗草,呐喊声高,到了地儿,各人笑声就没停过。 独独纤云不喜,谢家私下宠她无度,雨来怕湿,风来怕倒,别家四五小儿已能壮着胆子将秋千荡至丈余高,她说啥也不肯站上去。 再要别的,也是一概不成,家中哥哥有心偏帮,皆比她大了许多年岁,若是同队,又惹旁家笑话。 崔婉面上难堪,亏的王家长子王聿主动上前相哄,何梬本与崔婉年岁相仿,只因婚后数年方才有孕,这厢偏巧,大儿与纤云近龄。 王谢两家都是朝堂新秀,周遭也知两家关系,一番话赶话,崔婉说的是:“一言为定,今日在场的娘子夫人见证,将来谢女必作王家妇。 可说好了,我可不要娇养衙内,我要教养君子的。”她不忘打趣王家私训。 一众哄笑,不少人知王家“大儿教养,中儿矫养,小儿娇养”的说法,此番鲜花着锦处,听来并无不妥,崔婉替女儿择婿王家长子罢了。 何梬笑答:“那就一言为定,将来退锋必娶谢氏女,我也说好了,不要旁人千金明珠,我要婉婉.心尖冤家。” “哎呀...我云儿怎成冤家。”崔婉嗔怪一句,转手拿起桌上碎叶,佯装撒气丢往何梬身上。 儿女婚事,本该父母之命,虽王谢两家郎君不在场,似乎也无大碍,依着王雍和谢简的情谊,两家没定娃娃亲才叫人觉得奇怪呢。 又是一番闲话催促,崔婉与何梬各自拿了个随身物件交换,算是留了信物。 席面散场,史候国夫人还不忘往谢熙怀里塞了个趣致金锁,笑道:“老身今日功德高,凑得多少郎才女貌。” 谢老夫人当时是在场,还与史候国夫人同在一席分过茶,只那个节骨眼儿上,这属实是门好亲事,成了自不必说,不成反是憾事。 可惜人间事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子再想....谢老夫人道:“哪里当得笑,诸家多少眼睛瞧着,多少耳朵听着。 我没记错,你从王家娘子那,还收了个物件吧。” 不提则已,提起何梬,崔婉又觉悲从中来眼眶要红,垂头捏了勺子柄搅动着丫鬟盛过来的粥水,勉强应道:“是有个物件。” “什么物件?” “该是几粒玉雕的果子。” “咱们给出的是什么物件?” “云儿身上挂着的衣角坠子。” “你如何打算?” “这....”崔婉抬头看了眼人,续道:“这,当时是有约,事后并没请媒人交庚换帖,也不曾过礼的。 何况如今...如今...便是云儿要,也寻不得王家...,若是天可怜见,那自是好事,梬娘泉下有知..” “你快收了那泪珠子吧,一大早的,话传出去,旁人当我苛待内妇,我不作人,郎君还要往殿上作官的。”谢老夫人不耐道。 面前儿媳,寻常官户里的普通姐儿,若说不好,那断然偏颇,脾性模样学识女工内务,样样挑不出错。 若要说顶尖好,那又有些抬举,京中最不缺的就是官户女,当初谢简要是正经议亲,媒人不见得会换崔婉的名姓。 情出缘分,王雍娶了何梬,一来二去,谢简便遇了崔婉,计较一番,谢老夫人也就允了。 谢家后宅清净,婚后崔婉连生三子,谢老夫人看儿媳,已是愈看愈加顺眼,直到这两月,见崔婉迟迟担不起个事来,嫌隙又起。 生老有数死便埋,这死个外人能哭两月,家中但凡有个闪失,她主母岂不先倒? 谢老夫人道:“你倒天可怜见,还盼着人回来把云儿嫁过去,不多思量,这王家事都快三月了,那小子若是能回,早就回了。 这不回,要么丢了命儿,要么丢了性儿。我有心说丢了命干净,你定背后嚼舌我心肠歹毒。 可这要丢了性儿,哪日找回来攀上谢府门环,说与云儿有亲,如何处置? 穷酸些罢了,总不过多贴嫁妆,多他几两米,不耽误云儿一口饭。 蠢笨些吧,求不得功名,与云儿做个庄上闲人,你当娘亲的能接,我这祖辈也没有置喙的道理。 就怕他这一去数年,不知长在哪处,混于何地,生得贼心,行了恶事,找上门来,误了云儿不算,连累王谢两家多年清誉。” “这....”崔婉顿时去了忧伤,迟疑道:“退锋他...咱们是瞧着长大的,与元承几个哥儿无差,学问品性都好。 郎君还曾打趣,将来能效其父,十七入金榜的。” “好生糊涂,小时了了,能作谶言?”谢老夫人呵斥道。 崔婉手间一抖,想婆母气性大,郎君又不在宅中,还是顺奉为佳,当即放下勺子,站立躬身道:“那依阿家,将来若有不当,内妇应悔了这场话。” “哎....”谢老夫人长叹一声,“你坐下吃,原是这几年我看的紧,无须你招架。 说的容易,倒不想想,郎君在朝,御史台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纠查官邪,风闻弹人。 这嫌贫爱富踩高拜低的帽子扣下来,那礼部的官儿还做不做。 退一步说,王家尚有别枝,其娘子何梬亦有旁亲,说是人走茶凉,就算无有真心要拉那小儿,只恐有人借题发挥,踩我谢家。 此番我与你说教,以后我却是老了,家中一概,你多应承着吧。” “请阿家示下。” “我倒有心与郎君寻个妾室,先不说生男生女无个掌握,生出来,也是谢家骨血,糟蹋不得,另来与王家小子年岁差的多,配成一双难看。 这样,寻个年岁妥当的姐儿来,记在你名下,将来那水里钻出个龙王爷,云儿要嫁,由她去着,这要是来个落水鬼.....” 谢老夫人顿了顿,无奈道:“你不能替郎君筹谋,这儿女前程总是要紧吧,倒舍得自家姐儿去滚浑水?” ------------ 第6章 糊涂 话落门口处一声斥问:“你站在此处作甚,谁传你来的。” 崔婉并谢老夫人目光齐齐看去,是谢府近日新近的一个丫鬟,非是牙婆采买签了身契的役使,是庄子上庄户头的亲生闺女。 只因今年庄子上不知怎地,有头怀孕的母鹿踩到了兽夹里,怀崽的畜生气大,自个儿撕扯腿血呼啦扎死在那了。 人去收夹子时,发现两只小鹿趴肚子底下,身上胎衣没母鹿舔,干成一张皮糊着小鹿眼睛都睁不开,眼看也命不长久。 丢了可惜,都带回户头里分肉,户头闺女瞧见,说是后院黄狗也下了崽,没准还能喂喂那鹿子。 这一喂,当真活了,养到两月,连同春收新菜一起,送到了谢府上,福禄寿全,好兆头,给老太太拜礼了。 可惜那鹿子胆小,又到了个新地,只认养它的庄户女,旁人靠近便发狠,没奈何,管家的做主,庄户女在这留些日子,替老夫人把鹿养的乖顺些。 主家议私事时,普通下人尚且要避着,这种外人居然窜到门口,难怪谢老夫人的贴身女使发火。 “我..今儿该给鹿加麸饼的,请老夫人去喂,鹿儿更亲近.” “要饼要到内院来了,去去去,一会子给你送去。”丫鬟故意岔了理由,催着人走。 谢老夫人心有不满,隐忍未发,续与崔婉说道。 继嗣是大事,继女倒算不得,想谢氏旁支多的是,挑一个过来便成,崔婉应下,道: “那,等郎君回转,我即刻与他商议,寻个好的,请阿家过目。” “你与他商议着吧,先莫提人选,你倒与我拟个由头来,平白无故多个女儿,风言风语只当郎君在外勾栏瓦舍,风流私生,清誉啊...” 谢老夫人循循切切,话末一咬牙,道:“罢了,人选我来主理,你消停着吧。” 崔婉垂目,不敢再做言语,碗中餐饭食不知味,候到谢老夫人用过两碗参粥,方大发慈悲放了她归去。 转头进入自身院落,丫鬟快步迎来说里头谢熙醒了要不着娘亲,正跟乳母撒泼打滚不肯起床。 崔婉且气且笑,进里头一边哄着,一边想来阿家说的要紧,将来若是王聿回转,成器还好,真个破落,那属实不能配与云儿。 她自心中暗里与何梬告罪:你若有灵,保佑退锋福人天相,也好不负咱们情谊。 另一头,丫鬟取了麸饼给往养鹿的园子送,却听见那庄户女蹲在鹿子身边不干不净抱怨:“好不讲理,不舍得自家女儿淌浑水,就诓别家女来淌。” “你说些什么话。”丫鬟厉声问。 那姑娘估计也是没留意突然有人来,一时吓的不轻,回过神又换了倔强面容,挺身道:“我哄鹿呢,你作什么高声?” “哄鹿,当谢家府上是你无规无矩野地,来便来,走便走,早间的事不同你算账,是主家心慈,你敢在这胡诌?” “什么主家,我可没卖与这,你们若不拦着,我早就走了。” “你....” 闹扯下来,丫鬟没讨着半点好,气不过告到了谢老夫人那,问罢缘由,谢老夫人赶紧打发了人回庄子去,也无所谓那福鹿不福鹿了。 庄农佃户,与主家只有缴租的义务,闹到律法上去,并无仆役女使之责,至于说什么算账,一个虐恐民女的罪名扣下来,倒比嫌贫爱富还严重些。 两处各有发愁,一愁愁到谢简公务结束归家,小别胜新婚,何况这两月崔婉仿佛替何梬戴孝似得清心寡欲,他这些年,又没个别处绿腰红袖。 等日落,等月出,等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查完课业,又等女儿谢熙睡下,等得崔婉轻衫薄罗,脂粉香浓,偏坐在梳妆台前迟迟不肯过来。 “婉婉。”谢简上前,轻声并轻手,指尖勾到了谢婉腰间系带上。 “郎君,我正有一桩事说与你。”谢婉回头,仰面瞧着谢简,却将腰间猴急推了下去。 “能在这说?” “哎呀,是正事。” “正事留与正午说。” “今日要说。” “你说你说。”谢简甩了甩自己被三番五次推开的手。 崔婉将前些日谢老夫人所言一并告知,末了补道:“阿家说的极是,咱们只得云儿一个,断不能为了你我情谊,误她终身幸事。” “嗨。”谢简道:“娘亲当真是...芝麻粒子点大,天塌一般,你既提起我与王家情谊,是当照拂他后人。 倘若退锋真能上门强娶,算他能耐,云儿嫁他不差,他若来实在来不得,直接拒了何妨。” “婉婉....”他指尖又起,揽过崔婉肩膀处跟着要往下,沙哑问:“可是我不在,娘亲为难于你,明日我同她讲。” “不是,是我想求个万全,这几日阿家不重提,我反而心慌,与你说着呢,你偏不当回事。”崔婉复将那只手拨下去,郑重道:“我是要寻个姐儿来。” “你这当真是.....”谢简语间欲驳,话说一半又软了语气,调笑样道:“你看你看,莫说王雍不在,他在,你我就悔不得? 朝堂朝堂,娘亲哪懂朝堂,说的凶恶吓你呢,与你妇人眼浅,倒让前事绊着后事。” “啊?”崔婉愕然抬头,似听着了什么鬼怪可怖,又是妖精荒诞,竟蓄出一汪泪来。 谢简一时不解,想夫妻之间,他又不是暴跳如雷说的这话,崔婉的性子,不至于听不出这就一句调笑吧。 “今日怎地,我逗你....”谢简伸手要替崔婉拭泪,崔婉“蹭”声站起,抬袖挡了自往寝房里去。 背影也还窈窕如柳,谢简却霎时没了兴致,烦闷站得片刻,转身去了书房处歇。 早间崔婉乳母伺候,瞧见崔婉眼色泛青,传了碗豆汤来,劝着道:“娘子面上浮肿,饮下消消吧。” 崔婉坐着不肯接,哀道:“哪来妇人眼浅,前事绊着后事,分明郎君情薄,见异便作思迁。 他能随口悔手足,明日焉能不由心下堂妇,这些年的好光景,想来与梬姐姐一般,经不住风经不住雨的。” “娘子....郎君不过玩笑尔,你忧思太甚,这才当真。” “世上多少真心话,都在玩笑间。” 乳母手上豆汤泛了微微涟漪,如叹气声不可闻,她年近知天命,什么情投意合夫唱妇随没见过。 “娘子,世上多少明白事,都在糊涂间。” ------------ 第7章 八字 崔婉一怔,手心微松开,滚出一串玉橡实来,锦线编穿,粒粒红肉褐盖,雕的纤毫如生,似树上刚掉下一般,正是所谓“姻亲信物”。 昨儿辗转不得眠,翻将出来再看,工匠巧心不提,寻常富贵,哪能拿个少见的红籽褐皮玉,给孩童作随身玩意儿。 乳母顺手将豆汤放在桌上,要帮着先收,门口一声“阿娘”,崔婉才应,谢熙蹦跳着跑了进来,两个女使追前追后的跟。 崔婉赶忙换了个脸色,俯身伸手,等人走近笑着将人抱起放在腿上坐着,低声细叮咛: “说了几回行走慢些,你爹爹昨夜可是回了,让他瞧见,定要抓你和小哥去进学了。” 说话不忘手心往谢熙额头贴了一贴,天越发热,小儿汗多,不看得紧些,风一来就病好些时候。 谢熙在崔婉怀里扭动不肯老实,一眼瞧见桌上串坠子,跟着伸手抓起,“这是王家哥哥给我的,我记得我记得。 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她向着崔婉得意问:“娘亲是不是,我背的好不好,怎么最近王家哥哥不来了?” “姐儿自家三个哥哥,可不好惦记别家哥哥啊。”崔婉乳母抢着话,作势要将那串坠子从谢熙手里拿了去。 “自家哥哥不好,早间要进学,午间有课业,晚上还抄书本,一个也不陪我玩的,王家哥哥好。” 谢熙将坠子抖的“叮当”响,续问道:“王家哥哥什么时候来,咱们给春娘娘做花饼那天,他也没来,梬娘娘也没来。” “天上菩萨过寿,你王家哥哥做童儿,吃桃去了。”崔婉乳母笑着哄。 “怎么不带我去?”谢熙一个挺身从崔婉怀里跳下,气鼓鼓问。 崔婉身子一颤,赶忙把人搂在怀里,连声嘟囔:“黄口胡言,莫怪莫怪。” 这事儿实了不得,好歹把谢熙哄由女使带去别处玩,崔婉与乳娘道:“前儿郎君未回转,我迟迟拿不定个主意,昨夜见他不喜,我又想歇了心思。 现此处一想,便是那孩子齐全回来才学芝兰又如何,王家现儿个已是不好,将来总不能,也不知阿家是不是歇了心思,竟不曾再提与我。 如此,你赶紧着人往我爹爹娘亲处走一趟,也看看家中有没个合适的,商议商议,赶着个日子,就带来吧。” “是不是..与老夫人商议一回。” “先挑个合适的,也莫说缘由,就说,我只得云儿一个,想选个.....挑好了我再请阿家长眼,须得挑个好的,我与梬姐姐....唉..” 崔婉偏头,咬唇许久,再没唉出个声气,只将桌上坠子收进个新绣荷包,交代道:“你收的稳妥些,莫让人三天四头的拿出来。” 乳娘应声,大小事一应帮着打理了,数日后崔婉娘家便有信来。 人倒是好找,但谢府终究是个臣子家,既非王孙,又非公贵,谁家有头有脸的要做“养不起儿女”的丑事,无故送来给谢家当个没名没分的姐儿。 实在要挑,那旁里妾室通房名下倒有好些,随信拟了来,若是看不上,怕要请牙婆往人市里相看了。 字里行间,显然是对这事儿并不热忱,崔婉将娘家传来的几个名单仔细读了又读,并无属意人选。 念及前几日谢简不喜,她亦不好与谢简商议,这忙了一场反倒心慌,更怕婆母忘了此事,干脆拿着名单往谢老夫人住处商议。 人老贪觉,午后犹甚,谢老夫人周身困乏本在小榻上写着,听到崔婉领着谢熙来寻祖母,不好在儿孙面前落了娘母面子,撑着让女使放了人进来。 小丫鬟乖觉领着谢熙去饮糖水,崔婉将名单奉上,告了一句:“实在心急,适才另寻了人,请阿家过目。” 她自小心奉着:“若阿家已有.....” “我的天爷..”谢老夫人捏着几页纸往自己脑门上揉了一揉,“我若不是念着你为云儿... 你何不寻个市井货郎来,随他吆喝几声,也好叫世人尽知,古来替嫁是个什么人事,天子嫁女,皇家选婿。 如何,倒让你的郎君与宫里今上同,寻个宗室旁亲,拟个封号食邑”她说的失笑,“与咱们谢府里头,自拟个公主来。” “不曾..透露半点缘由...”崔婉辩解道。 谢老夫人权把那几张纸当扇子猛摇了几下,道:“你回了你娘家,就说八字不和,莫要再来。” 屋内一时噤声,晚些间谢简回到家中,随丫鬟换了常服,查过儿郎功课,照例往花厅,发现老母亲不在席间。 不论规矩,谢家晚膳是该一处用的,心下奇怪,问说缘由,丫鬟道是:“老夫人身体不适,就自用茶饭早些歇了,家养大夫瞧过,无大碍。” 谢简用过饭食往别院请安,听见里头老夫人答话声气如常,没作他想,不料两日后还不见好,老母亲直叨叨周身不适着要请个师傅来看看风水,排排命辰。 且看且排,朝廷还养一群卜筮星官呢,哪有不让人算命的道理,这一算,算出谢老夫人往下流年不利,余生命途多舛。 若要化解,得往身旁添个人,命格八字合在一处,哄一哄天上命官。 后宅里的事,多少无有谢简掺手的份,娘亲定的心,说破天没有过问谢简的理。 故而老太太想收个福姐儿的消息都在京中妇人传遍,已经在郎君口耳间传了,谢简才听了这事。 虽是瞬间知道老娘亲打的什么主意,但人前人后,他也只能奉着孝道求帮着寻了。 回到宅里提得一句,谢老夫人拍手往桌上,气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肚子里蛔虫,管教那王家小子是好是歹,但凡有丁点影响你仕途声名,你定二话不说将人嫁了去。 合该姐儿出嫁从夫,与你无尤,哪得叫你朝愁天晚愁地的上心。我若早死看不见倒好,要是看见了,我面果儿哄大的姐儿,去别处吃亏咽苦?” “何来这场事啊,”谢简垂着头劝。 再往崔婉处提得一句,崔婉偏头羞赧道:“我前几日往娘家哥哥修书询问,也正是为着阿家身子要紧。 哪有,叫母亲心中不爽快的道理。” ------------ 第8章 桃儿 圣人言说女子难养,这两处难养,能何如,终归面理上挑不出个错,谢简且随着底下去了。 崔婉心下欢喜,日夜念着早些来个人,一想有备无患的好,再想和谢熙一同玩着也是益处。 这一想两三月过去,还不见谢老夫人首肯谁进来,问及说是难挑,若是个婴童,那捡个眉眼好些的就成了,若是十五六七,寻个品性稳妥的也就定了。 难就难在这七八童稚,教养差的,学了诸多毛病难调,教养好的,一应是锦绣出来,谁肯舍与,且等着吧,实熬不住了再说。 对外只说是八字合不上,渐挑渐无,连说乐子的人都没了,唯崔婉还时不时记挂。 天上雨来风走的,早晚间开始有了凉意,某傍晚行膳时,女使抱了大盆黄菊来,言说“今年园子菊花培的好,开的又早又大。” 谢老夫人一问日子,居然已经走到了近重阳,朱门绣宅里最是讲究,虽有崔婉担待杂事,她一把老骨头也没少折腾。 消停下来,谢老夫人当真是周身不适,且躺着,女使传话,张家太夫人来访,两人是个经年旧交,差不离都是半截身子埋在了土里头。 那头年轻时常往谢府来,这会也不拘礼,隔着门爽朗声气喊:“这莫不是梦里会她亡夫,不肯前来迎我。” 谢老夫人撑起上半身坐着,高声喊左右:“快快,取个前儿节上供过的粘米粿子,好堵一堵那张老嘴。” 人进到里头,各自相对笑过,张太夫人上下打量道:“你这是真下不了床了,我当旁人诓我,好几回席面请你,你遣个女使推三阻四。” 说罢一瞧左右,主人家样笑着吩咐道:“你们都走,我与你家老太太有私话要说。” “莫听她的,来此使唤人了。”谢老夫人笑道。 几个丫鬟跟着掩嘴,各自和着老太太开心闪去屏风外头,谢老夫人把案几上茶果推了推,道:“什么要紧事,还打发人走。” “好事好事,我与你寻着人了。”张太夫人撩过衣襟,跟着斜坐在软榻另头,“你倒是能不能起,不能起与旁的拿走可不叫我赔你。” “寻着什么人?” “我哪知道你要寻什么人。”张太夫人一仰身,笃定道:“我还不晓得你,闹得沸沸扬扬不定是肚子里装着啥坏水儿,要寻个好人家姐儿来坑害。 总不管,人我看过了,清白干净,长的又好,你去瞧瞧,不要,我要,我府上几个年岁稍长就跟着娘母郎君跑,说句话贴心话都难。 你说咱这一天天的躺着剩个什么,我讨了来,权当自个儿肚子里的养。” “你是喝多果子酒甜着舌头了,在这绕的天花乱坠,真有那么好,原家去了何处,别叫那作奸犯科留下来的祸根,面上再好,我不敢收来。” “你就是故意找我的不快活,这样的我看也不看看。”张太夫人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前儿重阳,随我家老货往山上住几日,顺路拜拜佛祖菩萨。 我且与底下走着呢,见寺庙后头有个观,进去讨杯水喝,里头竟是女冠,七八岁个小师傅给我奉茶,乖巧斯文,长的和画上仙童样,欢喜极了,我....” “越说越没谱了...“谢老夫人打断道:“寺就是寺,观就是观,哪家观子跟在寺后头,平白惹我笑。” “亏你还与人算八字,佛道不分家,观在寺旁如何了,三清四祖八菩萨,供哪个不是供,你倒与我瞧去不瞧?” “听来便是某处野狐禅,真仙家,岂有不去开山立宗的理,随在佛寺后头,敬的什么道人。” “那可不是..”张太夫人意味深长,“我瞧好了,那女冠戴的一顶玉清莲花冠,定是拿了天家度牒的官冠。” 谢老夫人这才仔细思量,粱不禁佛道,常人但凭自愿,为僧为冠皆可,只是自愿修行,是没有度牒的,户税徭役皆不可免,也不可佩戴莲花冠。 而经天家考证,发了官家度牒,才算正经方外人,朝廷供养,不纳赋税,有田产属地和云游传教的许可。 只是,官冠便成官户,实为贱籍,男子尚可成高僧主持,女冠...若非不得已,少有去的。 她迟迟不答话,张太夫人催道:“如何,你去与不去,好没良心,我一把年岁来请你,你如今信不过我了。” “去去去,与我歇整几日就去,若挑不出个好的来..”谢老夫人握拳作势欲打:“我上你张家抓一个来。” 再相问,经不是小寺小庙,就在城南万安寺后,两人议定,待最后一场秋雨下过,司天监喊了立冬,随即带上丫鬟婆子往山上寺庙祈福。 两个官妇行程,算是贵客,寺里特遣了两个女师傅陪着,话里问起,寺后确有个观子,里头为首的女冠师傅已在此修行十来年了。 再问童儿,似也来了五六年,别的,说不清楚。 谢老夫人心下了然,跟着人随走随停,挨到寺后山观子处,站着竹篱笆围着的院外打量,小有失望。 不似万安山寺恢宏气派,这道观泥墙草顶,全不过七八间房,未有道家的锦巾角旗装饰,窗棂处倒挂了些草叶树枝,辨不出形类。 来也来了,进到里头寒暄一番,来的不巧,没看见什么童儿,那莲花女冠坐在一旁“梆梆”声敲木鱼,就没起来过。 谢老夫人使了个眼色,张太夫人心领神会,抓着个奉茶的女冠问:“唐突道人,我上回过来,见着个七八岁小师傅,怎今日不在,可是回她父母家去了?” 那女冠答:“问的可是停云师妹,昨儿立冬,她收药材去了。” “叫个什么名儿?”张太夫人抢嘴问。 “停云。” 张太夫人与谢老夫人一笑,心道:“巧了巧了,与你家云儿一处去了。” 谢老夫人知她心思,另问:“果真仙风道骨,未闻是哪个停,哪个云?” “嗯....”女冠要答,屋内木鱼声止,那莲花冠子女道轻言:“风停云住的云,尊夫人何故发问呢。” “一时好奇尔”谢老夫人道,眼看张太夫人脸上热忱霎时退去,寻常姐儿,该是婷婷亭亭,怎么成停了。 停就不好了,停云停云,与谢家纤云成仇家。 谢老夫人本不是多愿意来,这会又隐隐觉得右边腮帮子里隐隐发热生痛,也不知是不是寺里头斋饭粗糙闹的。 那莲花女冠起了身往桌旁来,门外童音喊:“师傅我回来了。”话说一小道童背着藤筐往里。 想是见多屋内有香客贵人,并不胆怯,躬身与谢张二人算是见礼,转而一脸笑手捏着藤筐背带往下取,奔着莲花女冠去。 “今年的桃儿多,收了一满筐。”那童儿把筐子放地上,从里面抽出一截无叶枯枝,上头挂着个黑不溜秋干瘪果子状东西,“个个都好极了,一点没坏。” “我看.....全坏了啊..这能吃?”张太夫人指了指那框子里,慈意笑道。 那童儿便回过身,邀功样与两人解释,“不坏的,这是恋枝桃,本就不是吃的。” “那作什么?” “作药的,树上桃过了立冬就是药,治盗汗,收水疾,若叫它经些风霜明年春日再采,可为桃枭,僻邪驱妖,百鬼莫侵。” 这就踩到谢老夫人忌,她向来不喜别人自诩神鬼,小小年纪,张口就是方术,真儿个观子里妖道。 “那你今日倒采一大筐,怎不都留着明年春天去。”谢老夫人嗤问。 听她明显不似往常香客和气,童儿往莲花女冠望了一眼,才轻声答:“师傅说,鬼神难见..成物成器的,有一两个就够了。 世人难多,还是,成医成药的好。” ------------ 第9章 冲沙 话到后头,应是瞧谢老夫人眼色凌厉,女童愈说愈是低声,说完挪了两步,退到筐子后靠墙壁去了。 壁上数个龛盒,恰观音供奉在她头上,观子里用的竟是倒流香,檀香缭缭往下,云山雾罩往她发间。 张家太夫人听的甚是欢喜,笑赞道:“噢哟,真不愧是菩萨跟前站着的人儿,开口就是行医行善的模子。” 她从腰间取出个荷包,招手道:“来来来,老祖母与你个糖果儿穿着玩。”倒出手心里,却是几粒金灿灿花骨朵儿,个个半寸大小,栩栩缕缕,做的精巧。 张家祖上尚过天家公主,宅中人丁这一代又有姐儿入宫得今上盛宠,门里头男子为官为吏的七八个,远比谢老夫人富贵,出手不计金银。 寺观僧道惯来是收香客馈赠的,又想小姑娘家必是喜玩喜闹的年景儿,尤爱小物件,给这个正是合适,临行前特抓了一把带着的。 不料女童偏脸不满道:“此处无有菩萨,只有道人。”说罢拎起装满烂桃的竹筐没好气“哼”过一声往里屋去了。 随着的几个女冠笑,跟着有去追,莲花女冠也微抿了抿唇角,上前两步,单掌竖在胸前与张谢二人见礼: “尊夫人见笑,贫道观照,有礼了,停云年幼,多有冒犯,还请雅量。” “不怪不怪。”张太夫人快手将东西捏回,反赔不是:“是我忘了,方才只见那小真人身后便是观音,随口说来。 忘了前头寺里观自在,到了你们这,就成度慈航了,该我与那小真人说个不是。” 世间常说佛道不分家,实则供奉多择其一,佛不供道,道不拜佛,观音大士在佛家是菩萨,道家供奉称的是“慈航道人”。 一时不查说漏了去,她自个儿不好意思。 “夫人佛道皆有缘,无须问尊者菩萨,无不是之有。”观照道人复躬了躬身。 谢夫人多玩鬼神之术,端的是不信鬼神之说,面上礼佛罢了,自是不知里头区别。 这听见老友连声告罪,更生不喜,趁手抬了桌上茶碗,闷等着要散。 另一个女冠笑着道:“此处本无差的,全凭施主心中恭敬,不巧停云师妹总往别处行走,免不得旁人以为她是个姑子,开口必称小菩萨。往年还好着呢,现儿个最听不得了。” “方外人,气性倒大。”谢老夫人搁了茶碗。 此番观照道人倒没辩解,又闲话数句,仍不见停云再出来,张老太夫人有心说和,将荷包全数要递与观照,道:“我与那小真人实在投缘,还请尊者替我奉与。” 观照推辞不肯受,笑道:“世上缘分,来去流水,若停云无意,贫道不能强留,尊夫人见谅了。” “你我本是来万安寺烧香的,非要在此处点火作甚。”谢老夫人抖抖衣袖,跟着往门外招呼女使要走。 张家太夫人见状,没奈何叹了声气,转而跟着上了马车,寺观里不好摇铃喊马,驾车的女使摸了摸马鼻子,缓缓往小路上上去。 里头两人各有不满,没及开口争论,车后头童声喊:“老祖母”。张家太夫人掀开车窗帘子,道童停云举着褐盖封口的竹筒道:“这个与你们。” 女使赶忙跳下车摸着马儿停下,谢老夫人伸长脖子瞧,停云道:“今年山上柑子好,我切了凉干,拿新蜜甘草渍的。 你与那位那位老祖母拿着,早晚各取一片,温水化开,不消五日,口中火泡就好了。” “是给我的,还是给旁人的?”张太夫人特意大声问。 “这是两筒,你与旁人都有的。” “我嘴里可没什么火泡。” “你又知道我有?”谢老夫人没好气道。 “你有的,我见你唇角发白,唇上有皲,眼尾血丝,定是体内热气难解,送与你消消。”停云道。 “你有心了有心了。”张家老太欢天喜地要继续解荷包往外倒金粒子,才将手腾出来,停云已跑远了去。 “哎哎”两声不见回应,回头转而推了谢老夫人一把,气声道:“你个老东西近年越发古怪,好好的个姐儿你不要,也别吓着人,叫我的东西给不出去。” 谢老夫人瞟过白眼,“我没怪你害我走这一遭,就算我让着你了,停着些吧。” 张太夫人捏着竹筒比划两下,气不过丢一旁,再不做言语,观子里停云飞奔回去,将早间摘的桃枝一一捡到匾里,抬着往屋外空地上晾晒。 山间露大,若不小心拾掇,收入袋子里放不了几个月就该生霉长虫,烂成一包渣了。 活计忙完,跟着屋里坐下,取笔在描草药册子,一旁木鱼声里,师傅观照问:“何故阿谀与她?” 停云看去,观照道人双眼微合,木鱼声还是一声接一声,并未错乱分毫。 “什么是阿谀?” “咚咚”数声,观照方停手,笑看停云道:“就是,观她气派,照她富贵,畏其权势,恋她地位,是故伏低而自轻,奉物以讨好。” “谁气派?” “早间两位老夫人。” “如何气派?” “清净之地,她来仆妇成群,尊者面前,她去车马开道,衣衫锦绣,珠玉满头。” 停云捏着笔杆子想了想,“以前这样的也不是没来过。” “那倒也是。”观照愈发温和,“只是不见你如此上心。” “我不上心,她们走了,我就不记得了,师傅上心,她们走了,师傅还记挂。” “哎。”停云眼看观照蹙眉,急着接道:“这话不是我编来,前头慧觉老和尚说的,他背完姑子过河,女色就放了,那个不背的,反而不放。 我想此话有理,咱们道门,该编个一样的,来日辩经,也好用的上,免叫次次不如人。” 观照上下看她数眼,复闭上眼继续去敲那木鱼,停云反不肯相饶,挪到面前跪坐在蒲团上问:“师傅何故觉得我讨好于她。” “她不喜你,你反追她,若非讨好,情出何理。” “我不喜她,哪顾上瞧她喜不喜我,见困施财,见病施药,她是热胀难消,今年做的蜜柑正好,舍她一筒,圆我功德。 总不叫富贵无百病,气派就不吃药了吧。” 木鱼再停,观照轻“吁”一声,想自家徒弟养在山间,少往红尘,贪吃恋睡有,贪富恋贵,更像是自个儿心生魔障,误憎她人。 然她见惯香客,早间来的两位,分明别有计较,志不在叩天,只一时半会,猜不出缘由,恐下回再来,更添事端。 “哪有凡俗不生疮呢,给她了无作用罢了。”观照轻道。 “怎么没用,药理对的,甘草清热,山枳生津,蜂蜜益肺,我又拿竹筒收着的,样样对症。” “何曾说你药理有差,”观照温声道:“不过是她天潢贵胄,家中自有岐黄圣手认症,山灵地宝养身,断不会往一截竹筒里求医问药。 你给她,多是底下女使收了去,若是用了还好,只怕随手丢在库子里久放成灰,倒不如送与寻常走卒,便无药效,润喉也不误你苦心。” “师傅你也有理,比慧觉老和尚编的好。”停云点了点头,继续去描草药模子。 车马里张家太夫人细看那两竹筒,不知是什么手艺炮制的竹子,翠色如生,清香依旧,封口的薄薄一层褐色,应是荷叶晾干了裁剪的。 她拆开上头细绳,一股柑橘气带着蜜糖味争先恐后冒出来,闻着就觉鼻喉清爽,犹饮甘露。 “你要不要。”她问谢老夫人,一语双关。 谢老夫人看罢竹筒又看老友,今日相会,不算如意,张口说不出个“要”字来,说“不要”.... 她是了解老友的,若非那小道童确有其好,不值当张家太夫人一趟趟跑,也是放不下,迟疑道:“你既喜欢,倒与你先收着。 我宅中草药尚有,哪日用尽了,遣人去你处去也行得。” “你个老....”张家太夫人霎时声起,长唾了口才道:“你这话是火没烧到你眉毛鼻子上,叫我先烫着呐。 我说你是谢家一烂摊子事给你淹烂了根了,如今事事条顺理圆的,你行个事尽往烂了钻呢。” 谢老夫人伸了伸腿不肯答话,谢家如今是清净,那是她一手淘洗出来的,往些年,那叫一个花红柳绿,单说谢简的哥姐弟妹就七八来个,个个是姨娘肚子出来的。 谢老夫人原非京中人氏,千里迢迢选与谢家,本说是水往高处,女往高嫁,来了一瞧,也就剩个名儿了。 上头叔嫂一堆,郎君娇妾成双,底下子女出了好些,她才生了谢简,一路走的艰难,总算是撑着自己儿子占得门楣,留在了京中。 故如此,难免她硬心硬肠,左看右看崔婉扶不上墙,往日王家算是崔婉半个依仗,谁曾想... 得亏是现今儿子谢简还由母,再叫日子往后,若指望郎君良心,那真是指望到头了。 一见她皱眉,张太夫人只觉这老友又回到了谢家老东西没死前的水深火热,连声儿道:“行行行,我就先与看着,看到什么时候,那可说不准来。 你捡了珍珠挑珊瑚,望了珊瑚寻舍利,到头儿两手空空哭去。” “你又知道那观照道人肯舍,好似你我要人家就肯给,怎么,仗着孙女是今上身边人,你还想做起强抢民女的活计。”谢老夫人道。 “她定是肯给的,咱这会来的时候不好,我上回来,亲眼瞧见她教那小童拿笔抄书,言语晏晏,护的跟个项圈上金佛样。” “这般疼爱,难保是珠胎暗结....” “你个老货说不出好话来。” “这般疼爱,她定不肯与...”谢老夫人拖长调子笑道。 张家太夫人反添正经:“正是她这般疼爱,若我有心,管叫她给我。 你是个心狠手辣杀菩萨的,哪懂得人家心肠,看那孩子身量,多不过两年,就留不得地方了。 为僧为道,要入童行,做了童行,终生不得还俗,我倒不信,她肯将个好生生姐儿小小年纪当香蜡点了。 到底度牒一拿,籍契就归天家,信众喊声真人,不信的眼里,和乐户伶人差什么差。 你只管要,叫我去说和,我看她是明白人,一时想不透这层,点也点明白她。 山上又清净,说出去才是真菩萨,免了旁人嘴里,不定怎么编排。我倒没问过那姐儿父母何处,但瞧生的眼慈身正,又是个识草人药的,总差不到哪去。 不为着你这几月躲在屋里不肯出门,我也就不劝你了,可好生想想吧你。” “你快些住了嘴吧。”谢老太夫人笑道,两人收了此话,由着马车从寺里出门,各自还家。 谢府里头,崔婉挂心已久,听得底下传阿家回转,早早要候,乳母却道:“老太太风尘劳累,若是上赶着问起,不见得娘子怜女心切,倒是为妇不周。” 如此便只迎在正房,上下支应将谢老夫人搀扶进屋休息,路上和好友一阵闲话,谢老夫人又觉崔婉实无错处,了无城府尔。 各有各的好,谢老夫人道:“瞧过了,中规中矩,咱又不到等米下锅的日子,何必急催催的,若寻不着好的,再拿也使得,你去歇着吧。” 这就是有底了,崔婉喜声谢过,回了房里,抽闲打理合家账目,算着算着,笔头间数额赫然记载月十七,谢简从房里支了千两银子去,未写缘由。 心口一惊,唤来管事相问,才说王家仅剩那幺儿上门借钱,王雍在时与谢简与兄弟论,那谢简自也是那幺儿王亨的兄弟。 王亨手扯衣袖,口喊“哥哥”,谢简拒绝不得,着管事的取了千两票子,主家使钱,只写了去向,没有名目的。 管事不敢诿言其他,两句话交代完,礼与崔婉道:“晚间郎君归家,娘子一问便知。” “嗯,”崔婉宽慰道:“你莫焦急,我自查账目尔,非疑心与你。” 待管事的走开,她复与乳母道:“王家祖产成阡陌之数,梬姐姐嫁妆几是半个何宅,而今王家祖母尚有年俸,怎么闹得....小郎要来....讨银钱。 该不是....郎君寻个由子....” “娘子休要疑神,想来年初事多,那头一时没个现银,周转几日罢了,赶巧儿这月就还回来了。” “那也不应当啊...” “有什么不应当呢,财帛嘛..来时土聚塔,去时水冲沙。” ------------ 第10章 疯魔 乳母话音落下,窗下檐铃一声急过一声。 近来北风频起,天儿愈发冷,门中冬衣火炭,样样都是出项,千两银钱,实在不可谓小事。 粱四品文官一年年俸,现银不过二百两,旁余春恩秋赏,禄米食邑全数折算,堪堪也就五百。 这一出,便是夫君谢简明面上的两年进项。 自生了大儿谢承,宅中支应算计,谢老夫人一概放手归了崔婉,少有过问。 这会便叫她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与阿家商讨一声。 有心要去,只怕晚间郎君不喜,倒了不去,且恐年底阿家查账,翻出这老大个窟窿来。 那狼毫笔尖在砚台里点了又点,乳母邢婆是自小拿衣裳裹着她长大的,知道家中姐儿处事犯难,低声道: “娘子实在为难,不妨自个儿贴补一份,既让郎君承情,阿家那头也不得罪。” “如此倒好..”崔婉迟疑道:“就怕,这头账目改了,阿家那头另有摹本,一朝查彻,她要怪我误了郎君。” “那还是早早告与一声好,母子情分在先,夫妻本是后来,便是她二人今日吵嚷,明日就过了,咱们这,争得一声,情就少得一声。” “行将在外,使钱应当,若叫这么去了,万一郎君他误会我疑他用心..,是不是总还寻个话由,低声些好。” “老夫人何等人,她若帮你瞒着,郎君断不能知道实情,老夫人不肯,咱这头想也是瞎费了工夫。” 看左右没个谢府养着的使役,邢婆低声道:“娘子,从今往后,咱们自个儿要多思量了。” “怎么了?” “老妇多嘴,非是惹你不快,自何家娘子出事,情分二字,比不得先前了。” 崔婉侧脸看过乳母,心道“梬姐姐早是王家妇”,也只得乳母与自个儿,尚在无人时口口声声称“何家”。 她转手往笔架子上另取了支新毫,沾了朱墨,着重往那千两银子上勾了个红圈,续一笔笔往下核算。 忙过两日,崔婉起了个早,只等谢简上朝前脚出门,后脚将上月账条账目拢在一处,全数捧到了谢老夫人院里。 早间女使才在伺候着老夫人起床,闻说崔婉请安,先打发了个贴身的出来传话,“不往云儿房里哄着早课,来此处作甚”。 谢家男女一概是要进学,男儿功名朝堂匡君辅国,女子后宅深院相夫教子,所求不同,但道路不差,都是要识文断字的。 区别上,无非男子早些,女子晚些,哥儿勤苦些,姐儿就散漫些。 是故谢熙而今只跪了孔孟像,跟着家中几个女师傅学读,尚未正经行过拜师礼,且等着明岁大点方入塾。 崔婉不敢明言郎君银钱去项无定,与房中女使笑道:“上月账目不清,来与阿家讨教。” 里间谢老夫人偏坐在椅子上任着女使挽发,抬手按了按自己脸颊处。 里头腮帮子老大个火泡几天了还没好透,叫她满心满眼的不耐烦。 府上家养大夫早问安晚问安,说是前儿去万安寺的当口,底下循着立冬日进补的旧例,往膳食里用了些许热补之物。 用过之后,本该在府中消消,不料得老夫人转身吩咐人去了山上,也是底下的不周到,居然没备着个汤水丸子解解热气。 这一耽搁,内火在心肝两旺,猛药伤身,还是平日食疗为佳,清粥淡水慢慢养,好全乎须得有个十来日。 闻说崔婉吵嚷账目,谢老夫人咂舌数声,嘴上埋怨“哥儿都要说亲的年纪了,叫她娘母连个银钱也算不来”,终还是把崔婉给喊了进来。 问罢事由,嘴里疮疖子疼痛更胜,敲着账本子道:“这么大数额,你家郎君连知会都不与你,你倒明里暗里与他打起掩护来。 好个儿壮母不是,今儿个千两银钱买道无,明儿个万两黄金沉水消,后儿个,把这宅子砖瓦能拆拆,不能拆拿火烧烧,连同我这把骨头,拿与别人当炭使吧。” “许是郎君有.....” “你住口。”谢老夫人拍了下桌子,横眉冷眼呵过一声,见崔婉禁不住吓的倒退一步,缓了缓神色,道: “你快歇了这场事,回去点点你那压箱底的陈芝麻烂谷子,别叫人一锅煮了吃个干净。” 又吩咐底下女使,“等郎君回来,即刻叫他来我处。” 崔婉躬身站立不敢退,女使点头应了,谢老夫人把账目往桌上一丢,起身道:“传底下备个车马,房里与我寻个褂子来。 再着人去张国候府上,寻老太夫人,说我有心往王家郡夫人去问问安,不便独往,请她午后留个空档儿,此处马车去接她。 也往王家传个声去,就说我与张国候家老太太,午后去瞧瞧,旧友相访,就不着人特意拜帖了。” 看这操持架势,晚间断不会瞒着谢简,崔婉心中忐忑,闻说谢老夫人要往王家去,迟疑道:“近日风大,阿家既去,不妨内妇跟着,也好....” “我自有主张,你消停着吧。”谢老夫人挥退崔婉,饮得几勺汤水,指尖又往腮帮子上按了按。 午后睡过,底下车马褥子见礼一概准备妥当,依着安排,谢老夫人往张国候府门处相候。 不多时张家两个仆妇随着张太夫人出来,上马车寒暄一阵,听罢王家小儿借钱,张太夫人惊道: “有这等事?满打满算,不过七八个月,天家俸禄月月散着,年节赏赐回回没落下,他怎落到个要打秋风的界儿了。” “若要指着天家几两银过活,你我这会得往街市口儿刷把式卖笑去。” “你这老货。”张太夫人将盖在膝上的织金褥子往上扯了扯,“这话也就咱们这说得,但凭我把帘子拉开,你再敢说得,那才叫我服你。 想来也是,个个说着家大业大,可那田产地产,又不得能直接啃着吃,不到万不得已,卖是卖不成的。” “嗯,这才特意邀你去看看。”谢老夫人拇指忍不住又往腮边轻按了按。 她与张太夫人俱是大户里头风浪过来的,无须多言便各自明白,一时困顿,私下借钱典当都是能行,断不能卖房卖地。 一旦开卖,面上光景便是丁点都维持不住了,偏京中冷眼,看的就是个面上光景,千难万难,富贵架子得阔气摆着。 也亏得王家幺儿是个祖荫闲人,若叫个咬文嚼字出身的苦秀才,没准还不晓得此理,就不知王家架子,那幺儿撑得几时。 “你倒怪.....”张家太夫人探究道:“他王家事,你急巴巴的,跑上去瞧个什么。问你家哥儿借银子使,你只管关了门训,没有跑去训别人家儿子的理吧。 可说是你家老货没了,我宅子里倒还活着个,不干不净的活计,你莫扯着我做,咱们一张老脸,外人面前,且还要着些。” “哎,这两回,你实在话多。”谢老夫人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个软枕上,神色倦乏。 “由来是你事多,看罢小的,又看老的。”张太夫人驳得一句,方才勉强住口,偏脸掀帘往闹市街头上瞧个热闹。 贩夫熙熙,走卒攘攘,日头往西偏,街边锅子冒出的热气现儿已是成团白雾,掰着手指头数,不知几场雨后,就要飘雪沫子。 “你说这光阴,怎一年比一年的快,莫不然咱们老不死的,嫌日子短了?”张家太夫人问的碎碎淡淡,自说自话一般。 谢老夫人半闭着眼没答,谁答的上来呢。 王家宅子本是近的,殿上吃皇粮的,三更归家五更起,成日上赶着往宫里跑。 若叫住的远了,一年俸禄差了车马费不算,上朝迟些,御史台一笔“朝事不恭”的折子就递了上去。 只王雍死后,王家小儿领母亲搬去城北园子里,那儿是王家祖产,有山有水有别院,有花有树有林子,好给老太太养身。 听着是个孝顺,实则长安城大,居不易,屋里头没个官身,再往宫门院墙旁住着,扎眼的很。 就这些细枝末节,衡量王家幺儿处事还有个人样,也不知那千两银子的亏空是怎么炮制出来的,借到自家门里头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车马徐徐跑了近两个时辰,这才到了城郊王家园子,因未曾先下拜帖,谢老夫人吩咐底下人绕个圈子,停在了角门处。 前头女使跳下车架上前扣门,两个老太太各披了件薄氅子由丫鬟扶着下车,竟站了小半柱香的工夫,里头才有人应。 张太夫人许久不曾受过如此怠慢,心下不痛快,逮着那小厮便问:“你家主人如何吩咐的家业,青天白日的闭门,乱党造反了不成。” 小厮左右看不见郎君,只两个老妇并一群女使,心知来者必是哪家正头命妇官身,一屋子儿孙富贵。 当下告了个委屈,道:“而今宅门清冷,长时不见客来,主上又裁剪用度,角门处.就没时时候着了,见罪两位尊夫人。” 谢家女使插话道:“贵府上有主母,下有娘子,今儿早间我们请过话的,说是女眷来访,而今没个管事的女使来,倒叫小厮迎门。 但凭来的是两家老祖宗,若有个年轻新妇并姐儿,传出去,是贵府的不是,还是咱们作客的不周到。” “断不是这么回事,娘子歇了气,实在是...自有好姐姐在前头正门候着呢,哪曾想您二位祖宗屈尊降贵的..” 王谢两妇相视一眼,各自了然再没继续追问,料来如今王家门楣,能往他正门处杵上一杵,都算深情厚谊。 了是她二人女眷,嘴上遣词用句不相饶,心头繁文缛节一概压的牢实,还按着往常王家笙歌鼎沸时来。 如此行过了角门里风水塘桥,往进里后花园子过了,都快至三进院处,才有个主家娘子模样的人并四五个仆妇领着两杆软轿往人前走。 远远见前头那个粉面红妆,赤环银佩的凑上来,额头细汗淋淋要搀两位老夫人。 一伸手,不知搀哪个,比划一阵尴尬缩回去,赔笑道:“早间得了话,着人去寻郎君,奈何这正午过了,还不知人在哪。” 王家幺儿,该是弱冠有多,不知为老母作何打算,一直没正经议亲,王雍事一出,越发耽搁。 这会迎出来的,估计是个外室通房,张谢两人打心眼里瞧不上,不多寒暄,口称无妨,本是来拜访郡夫人么,软轿也不坐了,行路去便是。 谢老夫人径直问:“你家夫人可好些了。” 那粉面娘子神色古怪,想是旁边丫鬟下人多不好实说,挤牙弄舌磨蹭着回:“老太太好些了,比往日,能多说几个字了。” “真是天可怜见。”张太夫人喜道,“那赶紧儿去看看,正好咱们带了些参药灵芝来,虽知道你这不缺,到底是我们老远心意添着。 且好好伺候,等明年开春,没准你家老夫人还上得马背,夺个头彩来。” 那娘子只赔笑迎合,少有言语,一行人到了前院正厢房,底下女使都歇在门外,张谢二人随着进屋,本是要解了身上氅了,里头凉意居然比外头还深些。 谢老夫人在系绳处摸索一阵,转而又往脸颊碰了下,那头张太夫人跟着低声埋怨了句,“怎么没个人气儿。” 粉面娘子停下脚步,转而与张谢二人道:“实不是底下不恭敬,而今郡夫人比往日,是能多说几个字了。 只是.....只是....” “你支支吾吾做什么?“张太夫人道。 “往儿个,郡夫人忧思过甚,见人便喊‘我的儿’,来人听着已是不妥了,现儿个,倒只会另一句.....” “你这口齿埋没在这,怎不去寻个茶楼子说书,叫我听的揪心悬胆,只恨没个鼓锣敲给你。”谢老夫人一拂袖,冷脸往里屋去。 “尊夫人...”后头娘子急喊。 且过了隔断又过屏风,见里头月窗处摆了张黄木摇椅,在“吱吱呀呀”的晃。 上头坐着妇人满头银发如蓬草,随意挽了个髻拿个缎带子绕着,麻木对着窗外,一身麻灰旧衣袖口处,居然垂了丝缕线头来。 “郡夫人...”谢老夫人寻常喊过一声。 那妇人呆滞转头看她,一双眼里居然霎时希冀生光,左右晃动脑袋,大为遗憾道:“怎么死的,不是你哦。” 此话一出,谢老夫人也禁不住毛骨悚然,世人当然希望旁人替自个儿受过,可...即便是疯魔了,不见得就执念至此,张口而出。 那粉面娘子赶上来,站在旁侧轻道:“大抵如此了...郡夫人而今身旁站不得人。 她....一见着人,便时时如此问,问的急了,还要动起手来,底下只能是伺候个茶水饭食..” “什么时候成的这样,家中小郎君可寻医找药?”张太夫人问。 “说不好哪一日来....宫中大夫还来瞧过一回,无有良方。” “怎么死的,不是你哦。”椅子上枯木样又念得一句。 粉面娘子赶紧道:“底下人已在寻小郎君,两位尊夫人不妨往厅中暂歇。 恐郡夫人一时情急,我这厢实在没个担待..”说着嗓子里已是哭腔。 张太夫人忙拉着各处往后退了些,眼见那椅子继续秋风枯叶一样毫无生气的摇,各自心有戚戚,随着往如今王家厅里用了盏茶。 王家小郎迟迟不归,天边落日见橘色,纵是如今成了祖宗,女眷仍不便夜行。 张谢二人留下拜礼,由各门中女使簇拥原路回了去。 马车里再不似来时活泛,许久才闻张太夫人低低问:“你道她说的谁,谁死了好。” “管教谁替她家大郎死了都好,何须分明谁是谁来。” 又是一阵良久沉寂,张太夫人叹道:“我看,她说的是她小儿,宁肯小儿无了,好过大儿沉水。 往日只听得对长子严苛,于小儿怜爱,教养娇养,都为着何来?“ 谢老夫人并不答话,另道:“你与我打探打探万安寺后头观子,为首的女冠姓甚名谁。 既是官冠,必能查着名头的,再与我去瞧瞧那小儿,我看她合的上,怪着我口中总不见好,将那竹节分我一筒。“ “这厢说着王家事,你怎又扯到观子里,听的心冷如铁,谁见了王家那场面.....往常也是同过席的,你.....”张太夫人忽然顿口。 “你与王家有亲。”张太夫人恍然大悟。 谢老夫人目光转向别处未答,张太夫人快语道:“我说你平白无故的来瞧,忙前忙后的寻人。 是了,王家那小子死活没个准话,他一回来,这是哪年头的事,定是有这么一桩事,你不说与我,我问旁人去。 你便是存心,遣婆妇去伢子处买她七八个来,由着挑是了,已然是个他人买卖里过活的,横捏竖捏都是命。 观子里那个,好端端的当菩萨,我是要来做个伶俐姐儿,你寻去李代桃僵? 你个....你个...”终了张太夫人没骂出口,对着老友道:“你另挑个,莫与我抢这个。” 谢老夫人垂目笑道:“作什么悲天悯人相,咱们这么多年过手,哪样丢得哪样丢不得,我看那椅子上郡夫人明白的很。” 张太夫人喘了数口气再不做言语,近了张家府门,临下车,道: “你自个儿行去,我老了,一听见别人念叨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心口处就慌忱忱的。” 外头女使撩开门帘,将人扶了下去,谢老夫人缓缓喘了口气,招呼女使往家赶。 王家园子里,王亨总算回到,身上酒气未散,唇角胭脂还浓,但听得今日有客来访,折扇一开,浑不在意道: “别家女眷,我在反而不便,那娘亲不是整日在那不动弹,想怎么看怎么看。” 白日里粉面娘子无声弯了颈,轻道:“郎君早日沐浴歇着吧。” 王亨摇扇大步往里,行至屏风处忽停,半晌方蹑步继续,一盏孤灯旁,王郡夫人仍似白天在椅子上摇晃。 “娘亲。”王亨喊。 满头白发缓缓转过来,烛火晃晃,总觉眼底还有慈意,如幼时呼他“闲儿”,却接着道:“怎么死的,不是你哦。” 却闲,是王亨小字。他始终分不清,娘亲是不是觉得当日如果不留下自己,没准同行还能救大哥一救... 还是....自己换大哥一换的好。 ------------ 第11章 滑稽 窗前卷帘无声,挡住外头玉轮清辉,点滴烛火下,连影子都带着一种凉薄萧索。 他午间已得了消息有客要来,想如今王家光景,有个麻雀往门口寻食吃,他也该早些回来撒些米粮。 只听得是谢府里头老夫人来访,猜八九不离十是为着上月那“千两欠银”的事儿,财是人胆,说来惭愧,他如今两样俱缺。 也是怪,以前大哥王雍在时,同样的一掷千金,可那些金银有去就有回,而今还是个同样使法,却只剩出,不见分毫进。 越是没得进,越要往外出,他往日只凭这个成事,短时内哪能学成别的。 屏风外一个女使与粉面娘子低声告罪:“底下人实是早早寻着了小郎君的。 偏口干舌燥劝,他不肯回,说与一众衙内吟诗要紧,女眷的事,岂能参合。” 那粉面娘子轻道:“嗯,你也早些去歇吧,主家自有计较,咱们下头,尽了本分就是。” 说罢特从袖间掏出个火折子吹了吹,往桌上拿过一盏冷灯点了递给女使道:“拿着去,脚下留神些。” 两人对视一眼,想往常府里光景,处处灯火通透,便是午夜起来,也没几个说要掌灯的。 这会外头,偌大的园子里,夜色浓的和墨一样,时而可闻枭鸟怪叫。 女使伸手接过,张嘴似要说些什么,里头主家王亨在喊:“盈袖”,正是粉面娘子的名,听声糜糜焦焦。 女使微点头见礼,接了灯出门,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风,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 谢府里却还不见寒意,白日出门谢老夫人尚吩咐底下特备个褂子,晚间回到第一桩事便是解了氅子。 似犹不足意,另吩咐道:“传个凉些茶汤来。” 崔婉早在候着,见老祖宗指腹频频往脸上按,只当她是口中生疮还未痊愈,也难怪人近日火气大。 谢简早已散了朝事,这会正领着哥姐儿几个在书房问课。 崔婉恐待会婆母要在晚膳时发难,硬着头皮轻声请示道:“未知,王家郡夫人可好些了。” “老旧样子”难得谢老夫人没作高声,道:“不提也罢,晨间是我一时急火,想你也是为着郎君,就当没听过吧。 夫妻和睦,方能兴家安宅,这理儿我是知道的,断不叫你为难。” “多谢阿家。”崔婉大喜,躬身行了个礼。 等到晚膳之时,果然谢老夫人再添随和,吃过一半,说是胃口不佳,先歇了碗筷,命人将谢熙抱到了身旁坐着。 祖孙笑闹一阵,谢老夫人问:“怎么云儿身上衣裳,这颜色越看越旧了。” 崔婉忙道:“阿家眼好,云儿身上确是旧棉,内妇拿箱底衣衫改的。” “小孩子家,朴素固然好,可人说常长常新,总该多添几样。” 谢老夫人唠叨完,转而将谢熙手腕处捏了捏,“明儿来祖母处,捡个喜欢的花样儿去。” 谢简笑道:“母亲当真厚此薄彼,我幼时,可说的是儿生肌肉未成,不可与暖厚新棉之衣,当与故絮,父母真气相滋,令儿多寿。 而今云儿年幼,便时时要穿新衣了。” 崔婉低头抿嘴笑过,谢老夫人道:“今日晨间,我兴起无事,翻了翻宅子里账目,竟不知王家艰难至斯。 下午特邀张家太夫人去看了看,难为大半年了,王家郡夫人身上半点不见好转,想那幺儿自小没经过风浪,骤然这么大祸事,度日艰难。 咱们旧日,一贯是有来有往的,你捡个空儿,从我私房里再走个千儿百两,多寻些药材,一并送过去吧。” 谢简往崔婉处看过一眼,放了手里汤勺,笑道:“是有这么回事,上月他家王亨找到我,说是园子年久不曾住人,有些地方失修。 这又没到年底,佃户庄农的年例没给上来,家中现银不足,养病的人耽搁不得,儿想是个正事,着人取了千两送过去,后头朝事一忙,忘了跟母亲交代。” “原是你的家业,哪须得与我交代,是我看不得郡夫人如此,得闲与你说合,凡能帮着些,就帮着些,莫叫王家小儿,行事上被人坑了去。” 谢简见她不似说假,紧忙点了头,道是“王雍在时,与自个儿是抵足而眠的情分,哪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谢熙年幼,不肯老实呆在一处,吵着要走,谢老夫人交由崔婉领了去,又催促儿孙各自散了。 此事在上头似乎就此作罢,谢简与崔婉各怀心事回了自己院里,星辉渐盛,儿女睡下,谢简行至床前问:“怎么母亲突而起了看账目的心。” 他不知是抱怨崔婉还是抱怨谢老夫人,“怎么我儿女成群的人,莫不然使几两银子,还要说个来龙去脉?” 坐着的崔婉道:“上月的帐早早便消了,我是不曾过问郎君的,特底下补了些上去,哪知阿家....” 她话锋一转,担忧道:“幸而阿家瞧了问过管事,我若知道郎君借钱给王家小郎使,我也是要细细查问的。 梬姐姐怎落得个..要借钱度日的地儿,午间听得阿家要去探郡夫人,我本是想跟着去,奈何阿家不许,我又不便独自去。 郎君若不与我说个寅卯来,我...”话未说尽,她佯装转了脸去。 谢简听她是为着王家事而非钱银去向着急,心中不快稍微好了些,道:“而今你梬姐姐早没了,哪里是她借钱度日。 我看那王亨实在糊涂,两个家兄去了,不悬梁刺股苦读,趁着王家圣眷未消好歹博个功名傍身,守着家资老母安稳度日也是好的,倒指望逢迎夤缘再起东山。 好没个长进,也不想想,如何能将一身荣辱,交付他人。 他摇了摇头,“世间一双势力眼,现又不是个公然卖官鬻爵的天儿,只恐他接不稳当,连累上头,别人卖也不敢卖他去。 既是求到我处,千两银子买个清净,总不叫我能赏他荣华美名吧,那就算修睦在,我也拿不出这些啊。” 看崔婉神色转哀,谢简劝道:“罢啦,这都多久的事儿啦,你日日脸色不好,叫我..嗯?.” 他跟着坐下,揽过崔婉腰身,手掌将崔婉原本微弯的背托的霎时直起,耳鬓厮磨浑话样调笑着道: “怎么,是我将你那亲亲姐姐推水里不成,婉婉这般苛于待我。” 崔婉垂眼,谢简另一只手扯过帘勾,朦胧帐子泻下来,再看外头,像看从前,看不真切,好似假的。 夜露成霜,晨雾化雨,一夜之后京中霏霏连绵数日,总算得了个晴天,巳时过半,张家车马缓缓停在谢府北角门处。 院里女使早得了消息,候在此地,将一身紫绛袍绣鸾鹊穿花纹的老太太迎下,跟着拥到谢老夫人房里。 进得门里坐下,张太夫人抬了抬手,示意跟着的女使将东西呈来。 丫鬟把抱着的盒子放在案面上,一截青翠竹筒压着几页手书浅绛色砑花笺,纹路走向,一样的鸾鹊成锦,花簇成团。 “喲,做什么衣冠优孟,来我处显摆富贵不成。”谢老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盒里花笺拿了出来相看。 她早知张太夫人定是要帮着自个儿的,心中有底,冻雨数日,也懒得打发人去催。这会子相见,仍没多余客套。 花笺寥寥数字,万安寺那观子,观照道人,原名冯微,字思妙,先帝元宁年间生,原籍应嘉,祖上出过秀才。 广宁三年,德懿老太后殡天,百日恰逢冥寿,因老太后信道,故广征生辰相符之真人唱渡往生,应嘉的无量道观举荐,冯思妙入京。 恰朝廷当年举道试,冯思妙对《黄庭》、《通玄》等42卷道经对答如流,得天家亲赐了芙蓉冠,封观照真人,着田地食邑。 广宁八年,又加了原始冠,授鹤氅羽衣、朱舄道靴。 “读着是个能人,该去道正司行职就册,做个一方神佛,怎么倒在万安寺后头,守那三五间破落庙宇。”谢老夫人搁下花笺道。 再看向张太夫人,仍觉她身上奢靡非常,又问得一回:“你也是,怎么今日,这般招摇。” 为官为臣,最怕露了豪奢引来祸事,不到年节相庆,内妇穿戴,不宜太过耀眼。 张太夫人最是懂此理,怪哉来个谢府,头上虽是便冠,正中镶那块翡翠,倒有婴儿手掌大小。 张太夫人有气无力样指了指桌上盒子,道:“我实是喜欢那姐儿。” “既喜欢,我领了来,你时时瞧着,岂不更好,省了往观子去,来回没个三五日不成。”谢老夫人道。 “你这话就是非要了她了。” “你瞧过的人,多出不了岔子,上回我还思量再等等,寻个处处顺心的。”谢老夫人叹了声。 话间稍顿,续道:“往王家走一遭,觉来还是早些收着稳妥,阴晴悠忽改,祸福旦夕致,有备才是无患。 难得观子里的师傅,说出去名声又中听,不用牢神编排些闲话。” 她将那截竹筒拿出,“别的,再说吧,咱们行事,哪能求个千好万好,但能求个万全,就是运气了。” “正是如此,我早知你肯定是这般打算的,本第二日便要与你,雨点子没个消停,也就不折腾底下了。” 张太夫人仍是恹恹模样,右手往左腕间个赤金缠枝菊镯子拨了拨,道:“上上回我自去时,见那童儿在描个什么册子。 那道人躬身将人揽在怀里,手把手缓缓教着用笔,末了姐儿抬头跟个雏鸟炸毛样说道人害她画的不好。 我想能在万安寺后立观的道人,如何也是个文墨不差的,再是不济,那也比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好。 再听着,两人闹来,是道人嫌她心急毛躁,刻意捉弄,我....我看那童儿气的吹牙瞪眼。 我看... 我看她与...如姐儿小时实像,我送如姐儿那日,也穿这身衣裳,这镯子原本是一双,舍了她一个,独剩这只了。” 谢老夫人本在拆竹筒上系绳,现已解了结,听张太夫人话落,又将线绕了回去,道:“你实在喜欢,我另挑一个。” 如姐儿是张太夫人小孙女,张芷,小字唤作如馨,往年养在张太夫人膝下日夜陪着的,同和二年,张芷年十四,入宫待选为妃。 天家今上二十七继承大统,现四十有七。 张太夫人道:“我穿这身来,就是无须你另挑,管教去要,那道人定是肯给。” 她将那赤金镯子拨下来,搁到了案上盒子里,寻常笑道:“就像我说,成年男女入道,尚可还俗,若是幼年考童行入道,那就还不得了。 她要不入童行,满了八岁,哪能呆在寺庙?随口哪个多事的告知府门,管教她片瓦也保不住。” 谢老夫人仍未做声,后宅里头男女有别,儿孙一到年龄就不能承欢膝下,老妇年岁消磨多是挑个姐儿养在跟前,张芷便是如此。 朝夕相处的血脉亲情,哪有不心疼的,一朝婚配,竟是入了宫门,虽张家势重,张芷在宫里恩深宠浓,可今上毕竟... 张太夫人还在重说旧话:“到底度牒一拿,籍契就归天家,信的喊一声真人,不信的眼里,和乐户伶人差什么差。 苦乐有天知,冷暖....可得全数自个儿尝着了。” 她膝下如姐儿,也归天家。 谢老夫人将系绳再打好结,丢回盒子扣上,笑道:“正是,莫不如先来这,且戴着眼前金银,好过山上风霜。” “也是,何况那王家小儿又不是一定回转,将来旁人也是有的。” 说过闲话,谢府要与张太夫人留膳,老太太拒了,仍穿着一身锦绣去。 午后蒙蒙细雨又起,谢老夫人捏着个寸余大个红釉小平口罐,站在檐下鸟架子处逗鹦哥。 女使斜撑着伞,看谢老夫人脸上笑意莫名,猜是口中火泡消尽了,人也舒泛。 久等不见罐子见底,大着胆子嗔怪了句“雨水不急,可恨风大,管叫吹着了,老夫人又该上火了,到时骂天爷去。” 谢老夫人笑笑抖手道:“是是是,我还没骂天爷,你骂起我来,咱们一般不敬。” 她终是想起个事来,往常总说不好王家的小儿郎是个什么样子,仔细想想,不就跟个姐儿样。 若是家中鼎盛,就寻高问贵,相互庇佑,若是家中风雨,就待价沽名,换个父兄荣光。 若是实在不幸,家道中落,哥儿要紧。 且莫管什么朝夕情分,但得能求太平,姐儿是弃是卖,情深些的,学着张太夫人行事...换个华丽衣裳来就是了。 无怪乎王家老太太口口声声,喊着“怎么死的,不是你呢”。 她握着瓷罐子笑,倒不是为着王家小儿郎滑稽,笑只是自个儿年幼在原家阳州,也是娇养大的。 晚间谢简再归家,惊闻谢老夫人要去山上观子里住几天修行。 ------------ 第12章 明珠 礼说妇人应该夫死从子,实则孝字当头,晚辈哪能说个“不”来。 谢简深知自个儿老母亲一辈子走过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决没有个要去吃素喝斋的。 念头转过几番,猜多半是为着四五月间说要寻个人的事,不大赞同,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劝道: “母亲近来心慈,只是天寒日甚,山高风大,哪家观子里也比不上自家。 再底下稍微不周到有个头痛脑热,儿子朝事不能侍奉,叫御史参个‘薄母之罪’来。 实在要去,也等来年春夏暖和些去,若是有心修行,不如祖祠或水院搭个道场,请些真人尊者来念几场法会,事后再多添香油,母亲看如何。” 谢老夫人道:“这才立冬几天,鸟架子还挂在屋檐下头,雀鸟尚不怕冻,怎么我就吹不得风了。 上回我与张家太夫人往万安寺去,寺后面接着个观子,见着一位观照真人。 人老了,听着啥因果轮回,又什么今生来世。”她斜靠身子,混若魂游天外,“我前儿去看王家老太太,也不知她种了什么因,修得今日果?” “世事无常,未必因果,母亲是...”谢简劝。 “如何,”谢老夫人眼色一抬,瞧着谢简慈色道:“我去烧柱香,如今要你点头首肯才算?” “母亲这话,叫做儿子的寝食难安...”谢简笑道:“既是要去,我即刻交代管事周到些。” “那就是了,万安寺后那个观子,我着人查过那女冠,在籍在册,天家赐牒的真人,只她地方简陋,你与人安排,住在万安寺后山僻静处吧。 我不问佛,也不问道,去问个心头惑事尔。” 谢简点头称好,反正老母亲铁了心肠,找的既是女冠,又是万安寺后,没什么不周详的地方。 行过晚膳,谢简往书房等着三个哥儿来交课业,特吩咐管事的“老夫人要去,女使丫鬟跟着,小厮老仆也跟几个,女观里不方便住,前头寺里歇着有个照应。” 管事一一应下,谢简另道:“当真上了岁数,事不唬人人自唬,你也喊个人往昔日王雍处看看,他老母什么样子,吓的这头要去求神告天了” 管事颔首道:“前几天老太太回来,是脸色不好,小人与跟着的婆子问过一嘴,郡夫人癔症越发严重,都开始咒骂撵打旁人了。 到底老太太与郡夫人,风风雨雨情分过来,看着难免伤神,起了祈福念经的心,也是人之常情。” “那别处砸了锅,咱们屋头也跟着不端碗了是吧。” 夜色此处不沉沉,唯月坠星落如别家,谢老夫人贴身女使连夜催着人打包了行囊,天色微明,底下便备好了车马等着要出发。 崔婉叮咛过乳娘照管谢熙后,来与谢老夫人送行,问及:“不知阿家此去,何时归来。” 左右无人,谢老夫人吹了吹茶碗,“顺利的话,十天半月,若有个不顺,晚间就要你站门口迎了。” 崔婉垂目,觉着自从王家事后,老太太说话跟往外冒刺一样,扎的人不知如何回应。 许是正如自家乳母所言,梬姐姐一去,郎君就断了和王家牵连。 没有王家,往日何老大人旧友也就散了,自个儿娘家生不出余力,幸而膝下子女成了大半,不然... “我该叮嘱你好生看着哥儿,体贴郎君。”谢老夫人道:“妇道人家,生恩系于父,身荣系于夫,命贵系于子。 可这么多年,我知道的,你对郎君别无二心,用不着我多话,便与你说个旁的来。 你看哥儿识字学理,圣人书就说‘以此兴,以此亡’,却没人与我讲过,你若指望着什么过活,到头来,多半要盼着他早死。 再是出不得宅院,好歹自个儿立稳些,当作乔松,莫学丝萝,别叫我一走,回来顷刻间扶你。” 说罢遣退了崔婉,经丫鬟拾掇好穿戴,一行人分开上了两辆马车,后面又跟着五六个小厮,浩浩荡荡过了京中街道往城南去。 万安寺历来有香客短住,更有云游僧众来此借宿,常年备着空房,有简有奢。 谢家好歹是金銮殿上唱着名的官,尤其是身在礼部,与京中各高僧主持常来常往,闻说老夫人要修行念经,哪敢怠慢。 只等谢家马车到了门口,寺里首座护持亲领着僧人姑子等候多时,双手奉了俗家袈裟与谢老夫人。 先拜门前弥罗迦南,又往中殿敬了四大天王,再往后有文殊普贤,地藏观音。 谢老夫人本不熟悉佛门众人,塑像又高大看不清全貌,且听旁边姑子一一念过,始认出那些罗天菩萨谁是谁。 纷攘半日方往后山别院住下,身上疲乏,没往观子里去,夜里床上辗转,总觉这寺里观音像不如那观子里的慈和。 不知窗外钟声响了几回,她迷糊入睡,还带着些许烦躁,疑心这回来不似上次与张太夫人同行舒适。 谢家为臣,张家算半个皇亲,纵是僧人恭敬无二,争胜斗高一辈子,已经是安享晚年的时候,到了无人处,她还是容不得自己落了下乘。 虽然她也厌倦,但大多数时候分不清,是厌倦争斗,还是厌倦自己成为输家,是厌倦谋划,还是厌倦谋划不成。 总而人生厌倦的事儿多了去,日出月落还得一天天过。 第二日姑子早早用来几样素粥小菜,女使伺候着吃完,谢老夫人吩咐底下不用备马车,算来走过去观子里,也就小半个时辰。 寺观之间的山路是特意修整过的,虽没铺上石板,好在平整干净,道旁草木也修整过,近来雨水淋淋,却不见路上泥泞。 看远处华叶早衰,近处松柏还翠,几个女使陪着笑笑闹闹,走的并不艰难。 观子一切如旧,里头有女冠在各行道事,并不见观照真人和那小道童。 谢老夫人问过,一女冠答:“宫中贵人有梦,特请观照真人解梦去了,不知何时回转。 至于停云小师妹,这会许是在山寺,许是在林间,许是后院,来去无定,亦是没个准话。” 谢老夫人道:“她是道童,怎说在山寺。” 女冠奉了一盏茶来,笑道:“她尚未拜过三清祖师,算不得道童,乃是观照真人养在身旁的寻常弟子,我们随口称呼尔。 既是常人,自该来去如常。” “你们这倒怪。” “天有万象,”女冠抬手指了指顶上,又往旁侧轻扶,“地有大千,见怪不怪,尊夫人访山问观,所谓何因呢。” “嗯,上回我来,那道童送了我一筒蜜柑,受用甚好,她有善因,我来还善果。” “如此,”女冠稍顿,笑道:“佛家才讲善缘,道家只问因果。” “愿闻其详。”谢老夫人挑了挑眉。 女冠轻摇了摇头,笑道:“尊夫人因起停云,不该我来了果,若尊夫人有心与我论道,”她抬手往里屋方向,“咱们须往道场暂坐。” 谢老夫人未作犹豫,端起茶碗吹过一口,再没看女冠。 “那尊夫人且作贵客随意。”女冠竖掌行了道礼退去一旁,再有别的女冠来,也是目不暇视,当谢老夫人一行人不存在般。 神神叨叨,谢老夫人等得些许时候,总算候得正主,和那天无差,停云仍是背着个半人高筐子回来,里头藤蔓缠绕,装的满满当当往外冒芽儿。 想家中纤云年岁相仿,日常跑的急了还要摔跟头,也不知眼前这个是怎么背着一大筐东西在山林子里窜的。 上回没细着打量,今日再看,确是眉目秀丽,面容白净,像是个好人家出来的。 只是道观衣衫素旧,七八岁的小姑娘家,一件苦鹤灰色道袍盖着身量,头上不见环佩,仅半截细小枯木挽了个道家发髻,看的人格外单薄。 两人四目相对,停云大抵认出谢太夫人是上回来过的,眼里稍有不满。 然而并未开口,终是只轻咬了下唇,学着旁的女冠行了单掌礼算问安,跟着挪动筐子往里屋中院。 谢老夫人想着上回自个儿是不太慈祥,连忙起身跟着进到了观子内院。 见那道童将筐子搬到一方满水天井旁,另拿了个木盆柴刀,一边淘洗一边将那些藤蔓切分成段。 用过的井水流入漕沟,再穿过墙户,又往观子外山间流去,许是谢老夫人实在站的久了点,停云按耐不住问:“师傅们都在前头,你看我做什么。” 谢老夫人笑笑上前,就说小儿性子急,怎么可能是深宅老东西对手,她多不过站了半柱香而已。 院子里横七竖八好些个小木凳,女使捡了个干净的摆在停云身旁,扶着谢老夫人坐下,犹扯了扯裙角,免叫水渍爬上去。 谢老夫人道:“我来谢你给药。” “你用过了?”停云脸上一喜,又跟记起什么似的退了笑容,转脸过去道:“也算不得药,我又不是大夫。” “我用了,你既不是大夫,怎么给人消热了。” “师傅说开方诊病的才是大夫,我们都是书上学几样药材,养养身子而已,不敢挂行医济世的牌子。你既然用了...” 她心有不满样,絮叨道:“可晓得我往里面配了少许金银花碎,那才是真方子呢,我在前头师傅那学的。” 谢老夫人不作设防,当是小姑娘志在杏林,顺着话道:“瞧见了,我看挺好。” 柴刀在板子上宰的“哐”一声,停云猛转过来头,当真就是张太夫人说的雏鸟炸毛一般,鼻尖都快鼓成个圆溜溜球: “就知道师傅说的对,给你也是成灰,费我工夫,不吃还来,赶明儿下山还换三五文银钱。” 说罢也不与谢老夫人争辩,继续一截截去宰那藤蔓淘洗。 谢老夫人怔了半晌,没忍住笑出声来,谁能料到个蹒跚姐儿三五句话里给人下套。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这才看见停云道袍袖口掩着的手腕间似挂了五六个镯子手串,颗颗珠子有成人指腹大小。 小儿家,金尊银娇玉养人,各人都是些物件贴身戴着的,她还当这道童没有,没想到一双腕子里就挺多。 怪就瞧来都是老木石块,做工粗糙刀痕可见,削的甚至不怎么圆溜,大小又不合宜,压得孩童骨节呈现出一种病样消瘦感。 以观照道人能去往宫里的地位,有心,总能找出几样贵重的,没这份心思,索性不戴就是了,修道崇简,谁能说她去。 也许方外别有计较,谢老夫人探究片刻,调笑道:“你这小童,你师傅可知你妄语诓人。” 好一阵子没听答话,谢老夫人又道:“算了算了,也是我先诓你。 我近来遇着了难事,日愁夜愁,水米难进,更吃不下你那药,这回来,是想求个菩萨。” 仍不见答,又道:“你师傅何时回转,我想她替我问问。” 木墩子上刀声渐小,停云道:“咱们这又没菩萨,你求我师傅也是无用。” “哦,没菩萨,是真人,我来求个真人。”谢老夫人记起佛道两家区别,笑着道。 “真人也不见得就有”停云看向她,一双眼里浑然有悲有忧,好似真心要替谢老夫人请愿,并不为那筒蜜柑之事记恨。 片刻她又继续去砍那藤蔓,“反正前头慧觉老和尚是信有佛祖的,这离的又近,你去求他还快些。 “难道你师傅就不信有祖师?” “那自然是信的,可有时候,师傅也说,但叫人间苦难尽,方信天上神仙有,我看人间愁有的是,那天上肯定是没神仙。” 听到此话,谢老夫人反添喜爱,快语问道:“你觉得人间苦多?” “那当然多啦。”话听如此,停云语调却并非酸楚,反带孩童活泼气,跟那日自夸“摘了许多恋枝桃”一样。 “那你跟我去吧。”谢夫人探身笑道。 “去哪里。” “去我府上?” “去你府上做什么。” “去了,就不苦了,世道如此,你是个姑娘家,此生若要顺遂,只有一条路走,锦衣玉食掌中珠,金屋银轿朱门妇。” “这明明是两条路。”停云歇下手中活计,奇怪道。 “生来不是掌中珠,大抵是成不了朱门妇,所以是一条路。” “这话师傅可没说过,我听不明白来。” 谢老夫人思索片刻,从袖里取出一粒暖玉明珠,手指微合托在手心里递到停云面前,笑道: “你看,它出则贵人挡风,入则锦盒遮尘,断不会生半点愁苦。” “它是个死物,当然没愁苦。” “若有父兄郎君将你明珠一般护在手心里,你又怎么会愁苦呢。” “那我更愁苦,不如师傅。”停云哼过一声,继续去砍藤蔓。 “苦从何来?” “你掌中明珠虽好,分明屈指就捏,合掌即拿,不如师傅。” “你师傅又是什么?” “师傅是...”柴刀砍了数声,“我师父是山野烂漫开无主,千秋香如故! 苦多乐也多,苦少乐也少,我才不与你去。” ------------ 第13章 天元 谢老夫人不怒反喜,听停云化词用典张口就来,必然得那观照真人授过两句经史子集。 虽姐儿无须功名,后宅往来,却是要会几句风花雪月的,这年龄带回去当然能请个先生好好教着,全无根基,也是麻烦。 至于去或不去,世上哪个人是想不来就不来的?但凭父母愿意,也就落地了。 她越看越是顺眼,心道果然是张太夫人挑的人,往牙婆处找,不定哪年月才能找个这么合适的。 听谢老夫人许久没个动静,停云有意将手上动作放轻了些,略摇晃着脑袋道: “其实我也不觉得人间愁多,可师傅他们都是这样劝人的,苦多乐也多。 你说的什么我一概听不懂来,都是学着师傅说,你实在想求菩萨,就去旁人求一个,求我是没用的。 虽然我也在观子里,可师傅说我没跪过祖师,断不能与旁人消灾解厄,顾好自个儿的因果就不错了。 何况我唱经唱的不好,师傅怎么可能让我去呢,也许等我大些,我便能跟着去了,到时候你再来请我,我还是去的。 你没吃就没吃吧,我也不与你计较,咱们这头,是问长生的,又不修功德,没了就没了。” 她念念叨叨,听着有声劝慰谢老夫人,语气里又颇不情愿,嘟囔着嗓子,和家里纤云相差无几,能瞧的出观照道人确是疼爱,养的她稚子脾性。 嗨!”停云一声吆喝,用力将装着藤条段的匾端起,左右摇晃让里面的积水从匾缝隙间淅淅沥沥落下,雨点样汇聚到沟渠里。 谢太夫人恍然,原来停云以为她说的“去府上”是去府上做道场法会念经,个中误会,她没作解释,另问道:“你既听不懂,知道什么是朱门妇。” “我又不是傻子,朱门就是大红门,书上说过的,要气派的人才用的起,上回你来,师傅还怨我阿谀与你,说你气派,你就是朱门妇。 可你说愁的连个蜜柑都喝不下,也不见得很顺遂。”她又记起那一竹筒,转脸看向谢太夫人,眼瞪的溜圆: “不然你寻个仆妇拿回来还我,今年山蜜不多,我就收了两罐,去年还有七八罐,定是叫哪个和尚先我一步摘了。” “如何不是你观里人摘了,倒赖旁人和尚。” “师傅不会摘的。”停云笃定道:“师傅不起妄因,要童蒙求我,非我求童蒙,说了你也不明白..算了,”她回头干活儿,唠叨道:“你找人还我来。” “还不来了,不妨这个赔你,你拿去买个百十来箱蜜。”谢太夫人将手上那粒明珠递到停云面前。 上回张太夫人倒出一把赤金花多要送,并不见停云喜欢,现却突而瞪大双眼,手在那灰旧道袍上猛蹭了两下水迹,开怀接了去。 对着光举高看了两眼,语调又添落寞:“怎么是个玉的,若是明月珠就好了,我看它白絮絮的还以为是呢。” “什么是明月珠。”谢老夫人夫人宅里珠宝无数,从没听过这名儿。 “显即恰如云绽月,晦时还似蚌含珠,明月珠就是珍珠。”她又抱怨到别处,“怎么我们祖师就不供珍珠,佛祖盘子里见天的摆着。” 停云将那珠子塞回谢太夫人手里,闷声道:“这个不好。” 她紧赶着去侍弄藤条,端起药匾道:“我不与你说了,反正我去不得,师傅近日也回不来。 你还是去前头找老和尚快些,这里的师傅都要我师傅盖了文书才能去你家的。” 谢老夫人手上一温,看那珠子去而复返,嗤笑道: “你看似聪明,却不知这一粒价值几何,能换数筐什么蚌珠珍珠明月珠。” 千金易得,良玉难寻,至于珍珠,也有那么些几粒值钱,大多是论碗装来卖的,剖蚌开腹取出来的玩意儿,难为佛祖喜欢。 “师傅不让我换,只有珍珠磨粉能入药,她才许我往前头拿..”她急的要咬舌头,一耸肩膀自顾自解释:“问老和尚要的。” 说罢端着药匾往外去,余话说的是:“你要真心给我珠子戴,下回来记得换,多带几个,我好成串。” 谢老夫人坐在小木凳上,看那单薄背影转过月门,消失在墙后,身边女使低声道:“观子里道士好没规矩。 万安寺主持尚且要亲自迎老夫人,这厢猫狗大的一个童儿,敢把夫人晾在这,还大言不惭问香客索要贵物。” 谢老夫人笑笑,轻扬手,掌心珠子“噗通”声落入涟漪未散的天井里,转眼直落深水,半点踪迹也无了。 她自走出观门,看停云在篱笆边一根根铺藤条,多也是晾干了收着当药材。 带着水气的藤条乌黑油亮,在太阳底下截截泛光,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女使递了个半帷帽来,倒不是要谢老夫人避人,而是这会日上中天,稍有些晒。 谢老夫人缓手推开,示意不用,随着一行人回了万安寺。 坐得几日蒲团,好像真有心宁气静来,某间午后,底下人传话,说是观子那头观照真人回了。 谢老夫人屈指合了时间,这一趟观照真人在天家宫里头留宿有五六日。 虽她是女冠,但古来外人留宿禁宫是大事,不得今上恩准,娘娘们并无职权擅留。 能把观照真人留住这么久,又不是礼部主理的宫中祭仪,要么是哪位太妃开口,今上拒绝不得,要么定是后宫恩宠正浓之人。 两者俱不是好相与,想来以前观照道人也去过,偏张太夫人花笺上没提起过这事。 只恐观照道人和宫里头情谊非浅,那就不能把停云强行带走了,更怕以后有个争执,反惹麻烦。 计较一阵,谢老夫人遣底下女使去问寺里讨一囊珍珠来,不求大小,匀净些就是了。 如停云所言,万安寺最不缺此物,佛家以七珍供奉,各经文记载品类稍有差异,但珍珠在好些经文里都是有的。 供奉不以物质求贵,但以心诚见天,盘子里的珍珠只得蚊蝇大小,坑洼不齐,女使念头一转,对那日谢老夫人丢了暖玉珠子有些耿耿于怀。 当下未做挑拣,伸手拘了一捧装进袋子,对着僧人千恩万谢后去,来日谢老夫人问起,只说是僧人给的,干系也不在自个儿身上。 谢老夫人再往观子里,难得观照和停云这会双双都在,观照真人和一众女冠在厅堂一角讲经,独独停云在院子里拿着个石碾给什么东西磨粉。 谢老夫人心添底气,观照道人若是想把这童儿留下当姑子,定是一并叫进去听经,也好早过天家道试,拿个度牒傍身。 既不叫她听经,多半在别处另有生身父母,有个俗世落脚处,这就更好办了,底下杂户,几两银钱,了了这场事。 她进到里头,寻了个椅子在桌边坐下,观照道人隔着屋子颔首算是见礼,却没立即过来,仍继续讲经。 过了一会子听她说要散,底下有女冠问:“真人今日为何只讲七篇,便要散了。” 观照行过一礼道:我见桌旁久候尘中客,我等空谈饮霞心,今日便散了吧。” 几个女冠齐齐往谢老夫人处看过,这才错落起身各自散了去。 听起来,倒好像是她误了人家清净,这观子是比前头万安寺架子还大些。 谢老夫人心思不流于表,见观照道人缓缓过来,并未戴着张太夫人说的玉清莲花冠。 身上衣衫也只得寻常道袍,麻褐黄裙布履,一柄竹节拂尘搭在腕间,行走飘然,拂袖如云,是有几分仙风样。 近到三五步,观照道人施礼含笑道:“未知尊夫人,是来进香,还是旁事呢?” “旁事有哪些?” “坐忘论道,天机解惑。” “论道我不能,解惑你且能?“谢老夫人笑问。 “尊夫人误了,原是论道在下尚可,解惑系于夫人,夫人能解他人惑,自是解得自身惑。” “那论道如何,解惑如何?” “论道往内。”观照道人伸手示意内院,“内有三清四御,道可道也。 解惑嘛。”她看向屋外,笑道:“须得往外,外有天地乾坤,惑尽消得。” “那往外吧。”谢老夫人起身,挥手退了女使,独随行与观照道人。 行过一段小路,见着个苗圃,里头花草繁茂,有亭有椅,大概也是观子产业。 分付坐下,无茶无水,简易石桌上一副黑白子凌乱未收,观照道人一边分拣一边道: “晦生于明,明灭于晦,世间黑白,可问桌上方寸,老夫人疑惑何来?” 常日观子讲经,该有八篇,太极两仪,四项八卦,女冠为坤,坤位在八,有些规矩总是摆着的。 只是上次来,已知谢老夫人别有所图,这次见她,观照道人愈加心绪难稳,多年修行竟按耐不住好奇担忧,早早跟底下女冠散了。 能与深宫往来,大小是个人精,婉转无益,谢老夫人笑道: “我喜欢停云那童儿,多问旁人几句,她不是你记名弟子,也非在册童行,为何在你观里久住。 可知梁有律法,私度僧道,师保父母同罪,徒二年,杖八十,褫宫观度牒,发为贱籍。” 私度僧道,指的是未经府门监管录证就私下收为出家弟子,师保父母则是师傅,保证人和其父母。 观照道人捏着枚黑棋,缓缓放入棋篓里,仍温和声道:“难为尊夫人熟知道家法度,当知,观主可授俗家童子无上太一篆,使其得祖师护佑。 停云她与祖师有缘,我与她授篆,其族户同意的,并无不妥。纵是她称我一声师傅,不过是论与问道先后尔。” 谢老夫人没听过这玩意儿,笑道:“她快满十岁了吧,再要留在这,就要做道士了,她留是不留?” “也还有些时日,祖师只修今朝,不问来世,既是时日未到,作何妄念自缚”观照道人不疾不徐,抬眼笑道:“我观夫人,心中无敬无惧。 可是听了什么解命赌运,要求个生辰八字相合的养在身旁消灾解厄?该去寺里求万安,何必绕远道苦楚。” “道人果真无事不晓,我府上,缺个姐儿,她这头,缺个去处,两厢其好,岂不美哉。” 谢老夫人强硬惯了,虽是笑语温和,方才粱律之说,已然有相挟之意,这会态度不改,笑道: “刚才你既说她有族户,想来家中另有旁人,你不与我,我自去要。 你当日能观我气派,今日也当看出谢府门阔,我要她去,与府里年幼姐儿配作一双,断不亏待。 还请真人寻个方便,不妨与我做个保人,如何。” 山风斜斜将观照道人头上道巾吹的如同涌浪,黑白色棋子各往罐子里又收了数枚,声音方才娓娓道来: “同和二年,我往京外飞云观论道,闲暇之余也往观周边施药讲经。 应是十月间,有一日路过小镇时,见镇边缘处浅水淤泥里,坐着个瘦弱孩童,早晚下霜的天气,身上破布褴褛连胸口都遮不住。 不远处,就有往来村民路过,人人对那孩童视而不见,却也未听得孩童哭声,她坐在那,形似木雕,貌若泥塑,无半点生气。 道家最忌扰人因果,送药赠物,皆不留名姓念想,我想,若是问过缘由,免不得与那孩童牵连。 若是不问,又恐....到底是我此心不静,适才得知那孩童出生不祥,生产当日,三伏天里,下了好大一场雹子。 又命克父母,她娘亲生了她,就没了,难得父亲疼爱,却也为着她的缘由,丢了性命。 小富之家,尽数散了去,旁叔姑婆不喜,并非苛待,实属畏惧,这就,在那泥里泡着。 如何,尊夫人府上,可还缺此人?”观照道人执棋笑问。 谢老夫人与她对视,一时不曾答话,门里继嗣肯定要查个来龙去脉,要是查出这等东西来,躲还躲不及,属实不能要了。 但观照道人话里无一丝起伏,又恐是她编了个出身,吓唬自个儿。 观照道人轻摇头笑笑,续道:“我想祖师忌惹因果,上天总有好生,不妨替她算算,想个法子既不误我道心,也全那女童性命。 我与那女童触手,竟算出女童六月十九的生辰,慈航道人正是在此日求得正果,香山得道。这女童,用佛家的说法,是个菩萨命。 她父母本该穷苦早亡,只为着天上有令要让菩萨脱胎,才顺遂平安至女童出生,父母功德一满,自就回去了。 世人登仙者少,问佛者多,我想此话该能让那女童顺遂些,不料其亲眷信口一词,既是菩萨,该归庙宇,敲敲打打要将女童送去做姑子。 前因由我起,万果收到今。” “那她究竟是个克父克母的命呢?还是个菩萨命?”谢老夫人盯着观照道人问,分明道家不称菩萨,果然这女冠是胡言乱语。 “三冬有雷,三伏下霜,都是异象,官家自有人记录在册,着僧道问天,那几年里,京郊也只有同和元年,六月十九下了一场雹子。 故而我并非算无不尽,夫人再听,她究竟是个什么命呢?” “真人这话听来,倒像是人鬼神佛,全在一面之词。” “非也。”桌上棋盘空空如也,观照道人将白棋罐子推往谢老夫人,轻道: “原是善恶喜憎,都在一念之间,夫人还请她去吗?” 谢老夫人犹豫不答,观照道人笑道:“我是在替她谋个红尘去处,若有心收在方外,当日就不带回来了。 师祖言,避世易,出世难,她既生在苦海混沌,不往难中去,如何能到易中来。” “断没听过有易不求,去寻万难的。”谢老夫人笑道。 “问尊夫人....”观照道人拈起一枚黑棋,细声慢语:“此生易否?” 谢老夫人不答,观照道人等得片刻,重复道:“我是时时瞧着去处的,她愿意去,刀山火海是她因果。 她若不愿意去..”那一枚黑棋“吧嗒”声落在正中天元,压的观照道人声如游丝,仿佛风吹就散: “你动她试试。” ------------ 第14章 石榴 谢老夫人含笑看与桌上棋格,往年棋夫子讲“金角银边草肚皮”,天元在正中,若非有意相衅,落手即是大不敬。 想观照道人必然熟知棋理,那就是有意相衅了,眉是春风柳叶,目是金刚怒龇,好个得道高人。 谢老夫人掸了掸衣襟,并没与之针锋相对,笑言“近日家中多有不顺,往寺中礼佛尔。 大抵是人老了,见惯世人愁来苦去,难信天上神佛,所以心不诚,求不来庇佑。” 她随手拿了粒白棋搁在最边角目,“我宅中无有妾室通房,内妇只生得一个姐儿,女使丫鬟固然成群,总养不成自个儿贴心。 不妨真人再算算,那童儿是个什么命,天生地宰人做主,我老婆子在一日,保她一日顺遂,如何?” “彩云虽好时时散,明月固圆日日缺,今日我求尊夫人与我解惑,明日知我,又在何处呢?”观照道人也往角目添了一子。 谢老夫人索性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里,文人雅士爱对弈,后宅妇人大多只求个乐子,她并不擅长这个,也无心此术。 道家真人说话还是好听,分明观照道人想问的是“明天你死了咋整”,嘴边说来,却是呵气如兰,哀她怜她自个儿。 “明儿个我老婆子是在万安寺里的,再要问,就不知活到哪日了,既是云散月缺留不得,道人何故问明朝,我看,你不如我婆子通透。” 观照道人含笑若有所思,两人又各自落得几子,远处柿子正是果熟期,连绵绯红成片,其间鸟来鹊去,个个也染得一身余红。 晚些时候停云收了院子里晒着的各式药材,回到屋里,惊见自家师傅伏在角落香案,一手握着经书,一手笔走龙蛇在写着什么玩意儿。 抄经写文在观子里是个寻常事,不寻常的是观照道人用的乃杏花色纸张,匀匀粉粉,观子里就没见过这色儿。 小跑上前要问,观照道人先放了经卷,轻声道:“祖师在前,为何行走迅疾。” 说罢笔放在砚台上,将写好的那张纸拿起来,轻吹了吹,复搁到一旁晾墨。 停云潦草看过一眼,纸上字迹也怪,蛇形蚓文,不似寻常文字,当是观照道人在绘符纸。 这玩意儿师傅大多数时候是不给人画的,可能她自个儿觉得没用,停云奇道:“师傅今天写的什么,不是说咱们只能用五行之色吗? 天地动静,五行迁复,怎叫我一个人背。” 观照道人这才转过身来,微俯下与停云平齐,笑道:“我与友人通书,借她所赠,寥表情谊尔。 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问,早间那位老夫人何如?” 放在别处香客如织,停云断然记不起谁是谁,但此处来人不多,只叫她想了一瞬,问:“可是那个气派的?” “正是。” “那就好极了,她说她上回来嘴里头生疮不适的很,所以人躁了些。 这回来,就好极了,我说我缺明月珠,她让人给我送了好大一袋,十年八年也用不完,敢叫老和尚次次不与我,明儿就不问他要了。” 停云拍了拍腰间荷包,道:“好大一袋,我搁在床边匣子里了。” “那你可愿...”观照道人停了片刻,笑道:“罢了,你早些歇息去吧。” 停云早习惯自家师傅吞吞吐吐说话半截的,并不追问,转身跑去了别处。 初冬时候,山中傍晚光景就开始落雾,点滴莹白如细碎飞羽,飘飘荡荡在林木间。 人站在空旷处,伸手往上,仿佛能抓住成片月光。 观照道人看着自家徒儿走出门,又往那张写满了的杏色纸注目细看,片刻方收来折成书信样式,着人递了出去。 两日后话传回来,京中礼部郎官谢简谢氏,确是不错,几代人的文官清流,名大过命。 极好的一个人,不是说他品行上乘,而是他名大过命,必然有所掣肘,不到万不得已,做不出穷凶极恶。 内宅也好,寡母颇有手腕,治家慈厉并济,妇孺无半点腌臜事,人丁如棋局时所言,一个幼女年方六岁,上下怜爱非常。 若真要谋个去处,谢府是顶好的。 唯一不好的,功名富贵乃是龙潭虎穴,伴君如伴虎,难保哪日谢简失了君恩,谢家有灭门之祸。 不过这也就是好友间密话,山高怕跌,水深怕溺,大道坦途倒是太平,日日车碾来。 观照道人轻捏着那一纸回信,宛若拈着个飞蛾在手,稍经用力,就要翅断身折,一命呜呼去。 再叫过停云,观照道人问:“那老夫人甚是喜欢你,你可愿去她府上住些时日?” “我能去给她唱经了?”停云惊喜道:“唱哪本,早说我会的。” “消灾不在经文,你愿意去,就去些时候。” “愿意愿意我愿意,昨儿她与我说,她府上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姑娘,最喜欢糖人,就养了个做糖的,日日给她画。 等我去了,也给我画上一筐,我能拿些回来的吧。”停云问。 “能的。”观照真人点头。 此事议定,谢老夫人先遣女使传了话往自家,修行数日,与一个小菩萨有缘,想带回家中住几个时日,早些拾掇着来。 等从万安寺启程时,观照道人亲自收拾了包裹,看着停云抢先蹦跳上了马车,这头与谢老夫人见礼道: “她既去时,我不留她,她自回时,尊夫人莫要强留。” 谢老夫人心绪大好,如在京中席面上风光爽朗,“我若是那行强事的,管叫个丫鬟婆子来这办了就行,半点不往身上沾。 我与道人站在这,正为着道人你情我愿她乐意。”说罢让女使搀扶上了马车。 等车轮滚滚去了山下,观照道人微微叹了口气回自己观子,心上挂念,到底不怎么担忧。 一来她不知王家事,二来,想着若有不顺意,停云早些回来也是能的。 正如那日某女冠所言,道家不问善缘,只讲因果,有因必有果,救人是因,此行成善是果,若所救之人是奸盗匪强,此行成恶也是果。 那救还是不救呢?救即是沾染善恶于自身,不救方为大道。 她看分明师祖怕沾因所以少了善果,世人又苦于果总起妄因,俱是行有矛盾,思有重重。 故而自己不惑之年,仍旧难成无为,参不透玄妙,见不到三清,这厢若能将人送走,也许另有开悟。 停云坐在马车里,一过寺前山路,迫不及待撩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看道旁树木长脚一般自个儿往后退,喜道: “这个就好,以前我走,今日它们岔开腿自己走啦,她们走远,我们就到了是不是。” 谢老夫人贴身女使芍药也在马车内,笑道:“小菩萨长在观里,何出媟言,叫人听了笑话。” 谢老夫人特意交代,人前人后,就称停云作“菩萨”,全当个小字浑名来听。 汉时观音婢,隋有文殊奴,古来圣贤多有混名,百无禁忌,后院里头,称得个“小菩萨”。 难得这两日教导,停云与谢家一行人亲近,又是开怀上头,也就无所谓喊自个儿菩萨不菩萨了。 只她从未听过“媟言”一说,想观照道人常说慎言,估摸着两个八九不离十,赶忙捂了下自个儿嘴,笑道: “是了,师傅就不让我这么说,我上回往林子里找黄精,遇见个砍柴的,他就这样说。 山道苦的很,盯着地上走,走好几时辰又累又热,直骂天爷,为何要只有人要翻山越岭的。 所以要盯着路旁树上去,树就长手长脚,都岔开腿往自个儿身后跑,你看是不是,天下万物都要翻山越岭的,人也就不辛苦了。” 说话间手比脚划,仍忍不住往外看,“现在就是树跑了,咱们没动,坐着也到了。” 女使看了眼谢老夫人,见她无甚表情,复笑着哄道:“小菩萨出了观子,就是门户里头娘子,行事言语,不比山间了。” “不比不比,我去过山下,样样不同。”停云浑没听出话里意味,伸长脖子在外对着风,话语一吹,听着呜呜咽咽的。 谢老夫人这才摇了摇头,芍药起身轻手将帘子往下扯了扯,挡住半边窗,笑道:“行走风大,若是吹着就不好了。” “那也是。”停云把脑袋往里缩了些。 崔婉早得了口信,一经底下来传,即拉着谢熙,领了几个丫鬟婆子在门前候着。 等谢老夫人下了马车,女使将停云半抱着扶下来。 崔婉上前笑着与谢老夫人见礼,转头瞧着停云问:“这便是山上小菩萨么?” 停云今日着的是便衣,寻常浅色姑娘样襦裙,上身添了件黛蓝色对襟薄袄御寒,虽不鲜艳,到底好过麻灰色道袍。 灵动在头上,小儿发髻左右系了一对儿指尖大小悬铃,微一摇晃,余音渐响。 再往脸上一双眸子天真澄澈,崔婉觉得眼缘甚合,就算要做个寻常姐儿养着,那也是个极好的。 更看其身量比纤云高出小半个头,定是年岁与王家退锋更近,于情于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左右婆子催促道是“门前风冷,娘子夫人且回着里间说话吧”。 谢熙拉着崔婉手,歪着脑袋盯了停云许久,一头扎进谢老夫人怀里,指着停云头上响铃,闹着道:“我也要那个来,我也当菩萨。” 众人一阵哄笑,谢老夫人摸了摸纤云脑袋顶,笑道:“好,明儿个老祖母就与你打一对儿。” 说完朝着停云道:“这个,是你纤云妹妹,难为世事倒比书上巧,以后咱们屋里头,两个云儿来。” 又与崔婉交代道:“她是观照真人的授篆童子,叫停云。” 一边说着话,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老太太往里,崔婉跟在身侧,笑道:“确是巧事,问小菩萨,是哪个停呢。” 谢老夫人且记着观照道人那话“彩云虽好时时散,明月固圆日日缺”,这要答与崔婉,方外之人随口话,求个千秋罢了,勿要太过讲究。 停云抢先道:“是五柳先生的停,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师傅说我去山上的时候,下着雨,恰她思亲念友,就这么喊我。” 她本不怯生,底下一众丫鬟女使有意相哄,再看崔婉笑意温和,果真有个自己一般的姑娘家,心中开怀,半点不怕人。 说完一转头,将髻上铃铛摇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望着纤云问,“你又是哪个云呢?” “没有两个云,是哪个纤,娘亲说是哪个就是哪个。”谢熙反多有生分,时时打量,不肯与停云亲近。 停云正欲辩驳,一行人过了门槛踩到回廊上,她见院子里一棵老树,主干有小儿合抱那么粗。 往上些,树冠虬髯伸向四方,翠色如盖,几乎倾住半个门前迎客园,枝叶之间,红果粒粒,上悬下垂,丰硕热闹。 她认识这是石榴果,只是秋日早尽,山间石榴果都掉光了,叶子也只剩下昏黄枯叶。 停云奇怪道:“为什么这树上果子还这么多呢,咱们观子旁出了柿子,别的早没了。” 那头拉着崔婉的谢熙与自己娘亲大声宣布,“她定不是个菩萨,她连灯笼都不认得啦。” 身旁女使忙笑着道:“小娘子认错了,那不是果子。是冬日来了,树上光秃秃的不中看,咱们闲着堆了灯笼上去玩。” 饶是午后,冬日间的太阳也只得温温吞吞,并不十分明亮,停云仔细看过,仍觉那树上应该是挂满了果子才对。 石榴果子上斑痕点点,裂口丝丝,有些还能看见虫子爬过的痕迹,哪有人能把锦缎堆成这般像果子。 停云道:“灯笼都是一样色的,我怎么看上头乱七八糟的。” 几个丫鬟齐齐捂嘴笑,道:“底下比着谁手巧,缎子堆了底色,拿丝线绣得呀,树上叶子也是一般做的呢。” 谢老夫人笑道:“她从山上来,自是不知宅里头物事,看的多了,自然就认识了。” 世家望族,宅院都是祖上代代往下传,那树自种下去,就没挪过窝,跟主家一般得仆妇好生侍弄,哪有不壮的。 又为着年节喜庆,少不得挂红披绿,一日日一年年攒下来,竟能在冬日置上满树果。 说靡费,丝线碎布能值几文银钱,说寻常,枝繁叶茂尽是物力人工。 回廊走尽数步,眼看要过垂花厅门,停云还频频回顾,怎么也瞧不出那树上东西是个假的。 ------------ 第15章 太一 再往里走,看这园中物事都怪,栏杆上头狸奴又肥又胖,手摸上去,又硬又凉,原是个石头雕了画的。 檐下鹦哥五彩斑斓定一动不动定是假的吧,停云上前要戳,那禽羽一张翅膀,“呼啦啦”飞出老远。 样样怪,样样有趣,一行人且笑且走,好久还没到内厅,停云道:“这比山间林子还大,没有师傅带我多走几次,我定是要迷路的。” “那你住的长久些,底下人带你来来回回赶着趟儿的走,闭着眼睛也是能到的。”女使笑着道。 旁侧纤云这会才活泛些,甩着胳膊道:“走的久了,就走不动了。”说罢一脸祈求看着崔婉,示意自个儿要抱。 崔婉轻摇了摇头,谢老夫人侧过半个身子,笑道:“你停云姐姐,是能背着筐子在山间转个整日的,哪像你一步半步就说动不了的。” 说说闹闹到了主院,管事的迎上,道是“换洗衣物按着交代一并备下了,膳食茶水都是为着远道而归的老太太特意熬煮的,消疲解乏。 只是不知主家是先行沐浴,还是用些点心休憩片刻,一应吩咐,即刻传去。” 崔婉略偏头瞧了瞧站在一张檀木鎏金云纹的圈椅前的谢老夫人并两个云儿,轻声与管事的道:“茶水捡阿家喜欢的上,另多呈几碟小娘子喜欢的糖果点心来。” 管事躬身称是,崔婉上前两步,看停云手指在椅子纹路上细细摸索着,说的是:“这个云画的不好。” 纤云说:“哪里不好,书上都是这么画的,你说个好的来。” 两个小儿童声,叫谢老夫人听得直乐,笑道:“我们都听听好的是个什么模子。”她转向停云,“你且说个好的来。” “总而不好,和观子里书上不同。”停云眼珠子一转,并未说出优劣高下,末了一仰头,笃定道:“下回我拿摹本来,你瞧瞧就知道了。” “一言为定,下回可要再来啊。”谢老夫人笑道。 “师傅许我,我定是还来的。”停云手往那椅子圈上又摸了摸,确和观子里的不同。 观子里的云纹用笔恣意不羁,勾线卷舒飘逸,椅子上的云纹....也是好的,停云道:“这个也好,就是画的方正了些。” 谢老夫人又笑:“祥云纹求的是如意,若叫方圆无定,来去不由人,怎称得上如意呢? 可知行有规,坐有矩,方正些才合其理,咱们这可不是道法自然的观子啊。” 听来也是,各处不同,停云松了手,一脸惊喜往四处打量。 往日观子里常见只有七八个女冠在,十天半月倒有个外人上山送柴火米粮,再要热闹,就得往万安寺看僧人佛会了。 不过,就算僧人佛会,五六十个和尚全是光头僧衣,齐刷刷的往大殿上一坐,跟山后菜园子萝卜一个样,齐齐列列的无个看头。 山里景致倒是不同,可惜树不说话石头哑,禽兽听见声音不要命的逃,哪处也不如此时,主家老幼天伦,仆妇高矮胖瘦,凑出个锦绣样绚丽繁华。 再等底下端了几碟蜜糖点心来,两个小姑娘家心喜,坐到一处,纤云不解山中事,停云不晓园中乐,话凑到一处,说的格外快活。 崔婉与谢老夫人坐在一旁,频频相看,喜道:“竟像是自个儿宅子出来的,合乎极了。” 谢老夫人接过丫鬟递的茶碗,就着盖子撇了撇浮沫,再不似前些日子说话夹枪带棒,调笑道: “别的倒也合乎,就是两个站在一处,越发显得纤云身量宽了,你瞧,那停云高是高些,纤云竟比她胖了一大圈去。” 崔婉含笑跟着看过去,是这么回事,女儿家生来小小的,吃食荣养她这个当娘亲样样都盯着力求周到。 五岁前小孩子长身量,一个劲儿的往高了拔,没怎么往身上堆肉,只瞧着脸上圆圆,手心肉肉,团子样可爱,谁嫌胖去。 这一开始换乳牙,也不怎么窜个儿,尽往横着长,日日瞧着不觉,突而间来个单薄的,当真经不住比。 郎君求风流,姐儿论窈窕,崔婉不好意思道:“该是乳母给多了零嘴,晚间定是要好好说和说和。” 谢老夫人道:“郎君何时回来,底下几个哥儿呢?”没等崔婉答,自吹了口茶,又道: “我自问问去处,见不见的无妨,等什么时候正经住在园子里再见也是能的。” 崔婉奇道:“莫不然,这回竟不是住下么?”谢府家大业大,总不能过继个黄毛姐儿,还要人上门住几天尝尝咸淡的吧。 “嗯,她有些来历,不好强求,我看着也欢喜,住些时日再看吧。”谢老夫人道。 崔婉复往停云处看过,心中倒无不喜,想着有些说道也是好的。 到底自个儿和梬姐姐情深谊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能把纤云与王聿,那也不能随便找个不三不四的就嫁了故人之子。 崔婉接着话头道:“郎君还在朝事,年年过了秋日,天宁节连着冬至祭天大典,总是忙着的。 前儿还听说,今岁太平,天家有意开酺宴,着百戏,京邑父老,与民同乐。” 谢老夫人道:“春赏秋祭,都是一个模子,郎君又不是第一回跟着主事,怎还忙的脚不沾地,人不归家。” “别的倒好,是乾元楼的园子,近几年只供天家小住,底下也就没兴师动众废土木。 突而说要赐宴百姓以示君恩,工部和礼部都盯着,砖瓦门墙,少不得要翻修一些,以免失了天家气度。 承哥儿几个本是在家的,我想年岁尚小,无有大妨,本该跟着一道儿相迎,只是前几日,范中书家里头遣人递了帖子与郎君。 说是元宁年间去游山历水的安乐公归京,得范中书家里邀请,在私院授课讲学,短则十来日,长则二三月,凭公喜好。 良师本就难求,何况是范中书家里人情,郎君这便着人将几个哥儿都送过去了。 中书家里小郎君本与承哥儿几个年岁无差,有幸同门,是再好不过了。” 崔婉瞧着桌旁一众女使和停云二人,絮叨将宅子里事说了个大概。 寻常子弟,多入公学,官宦人家,各有私塾,几个常来常往的望族往往会请名师往各宅子里轮流授课,好将家养小儿早早聚在一处。 现任中书平章事范瑀,是原礼部尚书,和谢家老爷子同在礼部,现儿个能维持着情谊,是极好的。 “确是幸事。”谢老夫人答得一句,“晚间可还归家?” “郎君思量三五日回一次即可,早去晚来,再遇上个风雨,平白耽误工夫。” “也好。”谢老夫人看向桌旁,“就几个小娘子陪着清净,索性是冬日里还没往各处走动过,咱们也寻个园子,带上底下,开炉去。” “阿家有此心最好了,我晚间便交代底下备事,热热闹闹的聚个席来。”崔婉道。 开炉也算是京中各家一桩要紧活儿,冬日寒气日甚一日,小雪大雪一过,立冬吃了团饭,炭盆火炉就成了必备之物。 正式用上之前,可不得寻个好园好地,拜帖请来新友故交,吃喝玩闹一场,再把各自压箱底的炭饼拿出来比上一比。 花样越是繁复,香气越是沁人,燃烧的时长越久,烧过的碳粉越白,才知道谁家宅子里女眷心头灵巧,面上光彩。 若再细致些,装炭的手炉,护手的袖笼,熏香的中空压襟配子,不求昂贵,但求自个儿做来单个,天底下寻不到一双。 秋风一起,崔婉闲时就和女使丫鬟寻着闲时烧了果炭,磨成碳粉,再加了香料进去调和均匀,花模扣成形。 这还够不上拿去见人的,几日晴好晾干了水气,另拿笔沾了颜料,细细勾勒图样,游鱼飞燕,仙鹤鸳鸯,斑斓处要活过来似的,才算个功成。 “不好。”谢老夫人道:“咱们还是别开这个口了,倒显得上赶着给人推出去献宝似得。 别叫背后说起,你我挑个姐儿养,还特意给她办个席面见客,落人话柄。 我晚间,递个话,着张太夫人请了就是。” “阿家思虑周祥。”崔婉微微躬身,颔首道。 那头两个小儿笑闹过,谢老夫人传了膳食,一众人围着桌子落座,丫鬟端了水来净手,随后替各主家盛了清汤要用。 停云接过汤碗道:“怎么我们用膳,她们不用?”往日观子里,各师傅,都是坐在一处吃饭的。 “她们是女使,自有女使吃饭的地儿。”纤云就坐在她侧边,抢着道。 “咱们今儿个行路回的晚,你也饿了,快吃吧。”谢老夫人避而未答,笑着劝道。 停云耸了耸眉,看碗里清水飘着两片豆腐,喝了一口,却是和跟山里头蘑菇熬出来的一个味。 蘑菇难得,只有夏天雨后才长些,好不容易捡着好的,她连喝了两口,并不追问。 虽观里无仆妇,可常见人有各类,幼年心性里,只记着师傅说的,着相不同。 “好喝极了。”她自感叹道,开怀去接丫鬟夹过来的菜。 午膳用罢,又和丫鬟姑子往园中各处游玩,小儿不知倦,晚间风雨欲来,谢老夫人歇在自个儿院里,说是不与郎君阖家用晚膳了。 崔婉知道其用意,哄过纤云丢了手,将停云送往了老太太房里。 纤云尚有不舍,嘟囔着嘴问:“明儿个这个姐姐走不走,她比别家姐姐好。” 崔婉笑笑没答,屋里停云在椅子上坐下,打着呵欠问谢老夫人:“你想听哪本经呢?师傅喜欢太一生水,我背的最好。” 她不拘束,摸了摸浑圆肚皮自言自语样,“但是我怕水,地上如果全是水,人也要淹死了,哪能生出天呢。” 谢老夫人手拨着念珠笑,问“那天上若全是水呢。” “天上若全是水,倒下来到处都下雨,日夜下雨,咱们也要淹死了。” “那你为何怕水呢?”谢老夫人问。 万安寺在高山上,泉水是有些,都是溪流细小,小儿亦可涉水而过,不像是能让这满山钻的猴子害怕的。 更何况,那日见她坐在井边洗药,神色自若,不见半点慌张,哪里就怕了。 “说不上来,若我手里没拿着个东西,看见一汪水,总觉得自个儿要栽进去啦,若我手上拿着什么,我也就不怕了。 可就算我拿着,那地上全是水,拿着什么也没用啊,所以我不喜欢这个,但你要实在喜欢....” 停云叹了口气,认命一般道:“我还是背给你的,师傅说,人求是他的因果,若是我劝了,就成了我的因果。 咱们修道之人,讲一个..”她摇头晃脑,突而住口,看着谢老夫人道:“算了,我不是修道之人。 总之,你要听什么,我就念什么。” “我也不听经文,让人早些领你去睡了吧。”谢老夫人笑道。 停云喜的一蹦而起,只道是有吃有喝有玩还不用念经,许久没这么快活过。 谢老夫人吩咐底下将人领去客房,记起观照道人说的“停云身世”,猜当时幼儿尚小,心智不足,记不得诸多苦楚。 可脑子里定是隐隐还在水中魇,泥里身,唯有捏着观照道人教的什么东西,才能安稳。 世事有时,真是巧过了头,王家小儿落水,她也落水,一般泥菩萨,各自渡江人。 别院处谢简听说老母亲连饭也不一起吃了,嗤道:“这真是,添个下人丫鬟,还要断顿了。 早说让底下人去相看个,银货两讫的省事,莫不然娘亲闲在后宅,闲出个昏昏来。” 纤云在院里拨开了落叶找草茎玩,并没听见父亲言语,料来听见了,也不知说的是谁。 崔婉替谢简褪下官袍,递上外衫,温声道:“外人听去,要参郎君大不孝来。” 谢简偏身过去,不以为意轻“嗤”了声,崔婉赶着道:“是个极好的姐儿,我瞧过的。 夸不得口称知书识礼,至少,是读过几本圣贤,和云儿一起,做个玩伴也好。 往日想着买两个年岁相当的跟着,阿家又说一样的猫狗儿年岁,混在一起不定谁学谁,大些再看。 一来二去的,我看云儿孤单,阿家膝下也空空,这若是添一个,两厢其好的事,郎君不与阿家撮合就罢了,怎还背后埋怨起来。” “门里头一脚下去踩死个蚂蚁,也是认字的,算个什么说道,十两银子往牙婆手里,能砸出七八个来。” 谢简穿过外衫推了崔婉手,欲言又止,话末只说:“母亲高兴,随着去吧。” 里院停云随着两个女使往偏房歇下,看屋里软枕锦被熏香,样样新鲜。 床前案几上四五个高足莲瓣白瓷碟子,里头格式果子糖豆堆的冒尖。 旁边一块脆生生白玉样物事切的方方正正,上头果真插着好些糖人,花鸟鱼虫,俱是小儿家喜欢的图样。 今儿来到一直玩闹,她早忘了这茬,这会瞧见,更添惊喜,上前拔出一根,原底下白玉样方块是个萝卜墩子。 却不知这宅门里头萝卜如何玉样清透,山里头萝卜白是白,雾蒙蒙的。 女使笑着道:“小菩萨可不怕独自歇着,外头嫲嫲娘子候着好些,口渴掌灯只管呼一声。” 又伸头示意桌上道:“果子倒还吃得两粒,点心蜜糖可别再用多了,明儿个老太太知道,要怪我们底下顾的不周到。” 停云仰头,四下打量了一圈房屋,比山上是大的多,可她并无畏惧。 山上观子夜里只有萤火星月,各师傅们了然因果,断不会来哄个孩童,观照道人也在别处,她一个人尚且睡的极熟。 这里处处有灯,偶尔飞虫经过,亮的能看清翅膀上细密纹路。 怕是不怕的,只是心中兴奋,迟迟没能入睡。 迷糊里,似乎屋外夜雨,敲罢檐下窗棂,又打院里芭蕉。 是叫芭蕉,宽阔的叶子从树桩子顶上垂下,有小儿样高,冬日里还绿的像是要往外冒翠。 听得久了,涓涓潺潺,一如流溪,她翻身梦呓,念的也是太一生水。 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此天所不能杀,地所不能埋,阴阳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谓圣。 背的很是艰难,说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一概不知,反正师傅说她也不知。 ------------ 第16章 手串 世事蒙昧,岁月浩渺,多的是人所不知的玩意儿,何况她还是个小儿,但叫清本正源,身宁心安,就够了。 于是那“太一生水”渐念渐无,最后彻底隐没于一室离离灯火。 外头守夜的两个小丫鬟哈欠渐来,相对着比了个噤声手势,竖起耳朵听房里再无动静,压低嗓子闲话道:“你看她像菩萨吗?” 另一个答:“老夫人说是就是,咱们底下一双肉眼,看的出来个甚。” “哪个菩萨抱着糖人吃,多是说来唬人的。” “园子里说这话,是想去外头讨营生啦。” 第二日晨间停云醒来,只记得昨夜半梦半醒间,屋外雨声大作。 学着往日习惯,翻身屈膝要滚下床站起去看,滚罢一圈,膝盖还顶在绵软褥子里,这才记起自个儿身在谢府。 身下雕花帐床比山里头睡铺宽了数倍不止,得站起来走好几步才能踩到红锦铺着的方砖地面上去。 观子里的地面是青石板铺的,力道大些踩上去能“咚咚”作响,这会脚踩在地衣上,酥麻感像踩在泥里。 外头候着的女使听见动静,凑到槅门处问,“可是小娘子醒了?” 停云站在床前,想屋内并无旁人,定是问自个儿,闷闷“嗯”了一声,人立时抱了备好的衣衫进来,要伺候着起床。 昨儿个来时穿着,断然是不能再沾上身见人了,谢府里头原没和她一般高的姐儿,该是备不着合益的。 难得崔婉时时与底下牵针引线,给纤云春制夏衣,今作明衫,好些个压箱底的袍子都特意做大了身量,这会拿将出来,恰和给停云上身。 等人再站到谢老夫人面前,里头朱樱色罗裙料子锦线绣了童子戏莲,外头一件芡实白的开襟褂子拿雪貂毛滚了边,毛绒绒的围了脖颈,簇着一张芙蓉半开小儿脸。 近日天还没到极寒,身上已是够了,层层不见丝毫臃肿,只觉裹着整个人娇小又可爱。 微微风一吹,那些皮子上细毛和合着她没修理过的耳边碎发一起颤,点滴抖动跟个红梅枝头雪要往下落似的。 脑袋顶儿倒还与昨日误差,小儿家梳头,别的逾矩,女使照常拟了双 髻,只在银铃上头簪了数朵指甲大小绢花。 谢老夫人尚没说话,旁边坐着的张太夫人特意侧了身,眉眼笑成两道弯,“来了来了,再不来,我可要自个儿亲自去逮了。 我刚儿说什么来着,菩萨跟前的人儿,莲花座里蹦出来的一样。” 她朝着停云招手,笑道:“过来过来快过来,让老祖母好好瞧瞧,上回可没瞧够。” 又指了指旁边坐着的谢老夫人,“你怎来她家,她可不是那话本子上慈祖母,三五天后,要现原形的。 不然今日跟我回去,我们那头四五个姐儿,比这头热闹,园子又大,如何?” “你倒是一大早,巴巴的来埋汰我来了。”谢老夫人道。 昨儿个让人去给张太夫人传了话,是想张家女眷找个由子,往京郊聚一场,这头带着停云去见见人。 一来图个热闹,小儿家哪有不喜欢玩闹的,再是娴静姑娘家,还点个茶斗个草。 二是多留些命妇内眷瞧着,这就是谢家要添个人了,多几双眼见证。 不消多说,谢老夫人知道张太夫人定是办的妥当,只没想到人一大早就让底下架着马车,吃食玩物装了几大盒子,像是谢府遭了灾,等她来续炊, 小孩子家累着了,一睡就不愿醒,那头纤云赖着不肯起,这头谢老夫人也没着人去催停云。 正好张老夫人过来,两人聊着闲话,直到这会女使牵着停云过来。 看了看座上两个老祖母,停云记起张太夫人也是往观子去过了,惯例上前,单手在前躬身算是道家礼数,脆声道:“我记得你。 你可用过我给你的那筒蜜柑。” 张太夫人失笑,瞬时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用过用过,我受用极了,可还有,再与老祖母两筒吧。” 说罢不等停云回答,侧回身一边打开案几上锦盒一边道:“老祖母可不是那白吃白拿的人。 来来来,与你些花儿戴,瞧你腕子上,是个什么哦。” 谢老夫人看停云本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往她自个手腕间看,猜她也是想给张太夫人下个套儿,问问老东西究竟吃没吃。 谁知张太夫人口水话实在多,连着串的催,没给停云留工夫问,想到此层,谢老夫人忍不住微笑抿了口茶。 早间丫鬟虽帮着换过衣衫,但停云手腕间东西,底下是一概不敢动的。 这会听张太夫人嫌弃,停云并无不喜,反特意将衣袖往上扯了些,露出几个珠串镯子,那日谢老夫人瞧着的,一个没少,还是全数挂在上头。 张太夫人从盒里挑出个金线缠花连成的链子,抖弄比划道:“快来快来,这个精致淘气的,正是姐儿小时候戴着好看。 你那个道人师傅端的是,拿些老不死的色气往小娘子身上挂,白净净的一双腕子,叫她压的骨头老了好几岁。” 停云本还瞧着那灿灿链子要试,听她如此说,忙把手缩了回去,道:“那不是,师傅给的好,师傅给的样样有用的。” “哎,”张太夫人不满道:“你怎缩回去了,有个什么用,衣衫首饰不就是增光添彩,听老祖母的,这个好看。” “那还是有用的,这个...”停云拨弄着一个褐色节状镯子道:“这是密血豆的藤蔓,舒经活络,养气补血,师傅说山上湿重阴冷,要带着的。” 又拨弄下一个道:“这是紫云竹的老枝,能安肝养心,生香凝神,也要带着。 这个是...”她还要往下拨弄,张太夫人紧赶着把手上链子摇了摇,催到:“哎哟,我说你那道人师傅平白弄一杆子物事,好好个俏姑娘都不俏了,尽是为着这个有的没得。 你山上湿重阴冷,咱们这可处处热热闹闹的,来,换了试试。” 停云尚有犹豫,旁儿谢老夫人笑道:“你不是想学大夫开方子,园子里好些大夫呢,吃食器具自有大夫瞧着,无须别的东西养身了。 让底下收着,等过几日,你回去再带就是了。” 这话听的倒对,停云将几个镯子取了下来,唯最后两个手串留着道:“这俩不行,我得时时带着。” 说罢一双手腕伸到张太夫人面前,欢喜模样道:“那灿灿的虽然好看,可惜不中用。 还是明月珠好,若有个十个八颗和这一般大的,我也时时挂着。” 她晃着手腕,上头两个手串一个深褐色石块模样不怎么方正,一个是琥珀色珠子只能算勉强圆润。 人眼看去,既不通透,也不细腻,多不值当什么,估计也是有个什么养身作用。 但确实是大,不值钱的东西它能不大么,当日就觉得太大了,现儿说要找这么大的珍珠凑成串,那真是,谢府里头也得翻个许久才能拿的出。 谢老夫人本还要细问,那头张太夫人已经将金丝花链系在了停云手腕间,连声道:“这个好,这个好,多富贵,又喜庆,以前我家如姐....” 话说一半,连忙住了口,另道:“你这个也时时带着,这个好看。” 手腕一摇,那金丝累出来的花骨朵像在指头要飘起来,是好看,停云道:“嗯,是好看,不过回去师傅就不让我玩啦,观子里不着金银,我还是喜欢明月珠多些。” “哎,你可真是犯蠢,你要明月珠,拿这去换了也使得啊。”张太夫人道。 一条赤金链子在大户宅门里不值当什么,拿出去就是寻常人家三四口人一年开销。 且这链子用工繁复,熟稔匠人赶着日夜挑,也得挑个小半年才能挑齐全了。 “那不好,宁向直中求,不向曲中寻,师傅说拿别的换,换来换去就不知道自个儿想要什么啦,我就想要明月珠。”停云瞅着链子笑道。 谢老夫人和张太夫人相视一眼,皆没再说话,着底下人传了几样清粥点心来,吃着间才说起“开炉”就在后儿个张府别院里头。 日子定的格外仓促,谢老夫人貌若无意道:“倒也不是急成这样,下雪还早着呢。” “你这。。”张太夫人张口要来,念着停云还在一旁,转口道:“夜长梦多,如今什么光景,今上圣明,四海升平,谁还真为着省一二两炭开炉去。 不就图着个顺心热闹,管教我明儿要去,我就明儿去,管教老婆子我要后儿去,咱们就得后儿去。” 她问停云,“小菩萨说是不是?” “嗯...是。”停云重重点头了下头,咽下嘴里粥米,道家常说老来耳顺,就是人老了,只管让她耳顺些。 菩萨就菩萨吧,师傅还说,至誉无誉,至人无名,一个人若是活到了登峰造极,名字就没啦。 总而两个老太太此时都好,随便叫个什么,她只好奇:“什么是开炉。” “那可好玩极了。”张太夫人抬手要讲,一旁谢老夫人道:“食不言寝不语,她且吃着,你老啰嗦什么。” “就你这事事有说头,前头哥儿要为官为宰的,怎么,姐儿也要去赶着身言书判的考官了? 小时就当个木头来,大了往轿子里一填,去到别人家也成日沉着个脸,我不爱看。” 张太夫人自叹得一口气,续道:“我这当真是老了,怎么看往日里姑娘家的规矩,样样看,样样都是空话。 纵有经纶满腹,出入不过后宅方寸,便是礼如执圭,也只博个外人虚名。” 她拿筷子捡了个红枣山药糕递到停云面前小碟里,“快吃你的,这儿又没个外人。” 谢老夫人垂目笑道:“这话说来怎么着,正是那日你笑我的,敢去外人面前念叨,才叫我服你。 总是颜面丢在我谢府门里,臊不到你脸面,便在这多嘴挑唆。 往日在你处,脸沉的伸手就能揭一张下来,唱戏的拿去台子上当脸谱子也使得。” 她也叹得一口气,“是老了,万事心头过,若不扎我,笑着就去了,管她呢。” 张太夫人脸一绷,白了眼谢老夫人,转而又夹了个芡实做的珍珠团子往停云碗里。 谢府里的厨子手艺跟观里师傅天壤之别,且那头几个师傅只管饱饿,成日茹素,不问喜恶。 若不是送米粮菜蔬的大叔隔三差五带些荤菜来,她只有啃菜头萝卜的份,这会吃的开怀,也顾不上两个老太太争辩些什么。 吃饱喝足,日上有三竿。再看四周毫无水气,停云咕噜着眼珠子,想昨儿夜里多半没下雨。 若是下了,太阳一照,那些花花草草底下的泥巴就该冒烟儿了。 往常这个点,师傅要讲经,和尚要念咒,她要背着个筐子出门,山林里有药采药,没药捡果子树叶。 此时谢府里却无所事事,只剩院里池塘里头,十来尾手臂长的锦鲤拼命张大嘴巴等投食。 丫鬟呈了两个个拳头大小影青浮雕瓷罐,张太夫人接过,顺手递与停云,笑着道:“如何,可好玩?” 观子里断然养不得如此大的锦鲤,甚至连鱼也少见,她只偶尔看到过天井里冒出些细小青黑色鱼苗。 师傅说,那是防着水质有变,年年放下去的,若何时瞧着里面鱼死了,就知道水用不得了。 猜来这儿的锦鲤也是同样作用,就是这的更好看些,“好玩极了。”停云道。 不多时,崔婉领了纤云从别院过来,两人合在一处,比昨儿个更像双生姐儿了。 丫鬟婆子簇着底下小辈往各处玩闹,张太夫人和谢老夫人得闲寻了个亭子坐下。 看着远处嬉闹,张太夫人仍道:“老了,跟不上趟儿,咱这没走几步路,喘的要请大夫开方子。” 谢老夫人跟着望去,回忆了一遭,老友是何时开始五句话不离老的呢,应是同和二年,她亲养的张芷入了宫。 谢老夫人道:“前儿说要找,我是不愿的,咱们年岁,最知道门户要紧,谁知道别家娘母肚子爬出个什么。 偏我那内妇不省心,无端端的跑回娘家要人,赶着平事,就赶紧领了这个,这一瞧,也还好。 你实在念想,张家宅门里头哥儿姐儿多的是,挑个合眼缘的再养着就是了。 觉着好,就好养几日,若是个不好的,也碍不着什么,总归是要打发出去的。” “你这话是笑我那头不清净,主母娘子治不住郎君,生一窝祸患呢。”张太夫人笑道。 话落似又生了愁绪,叹道:“你要笑,也只得让你笑了,我倒不怕养出个不好的,就怕养个样样都好的,到头来,还不是要打发出去。 又说治郎治君,我怎就治不得自个儿,当真是人老了,看后宅里头,娘子姐儿,到头都是个空的。 一场空来,我养她作甚啊。不说这个,”张太夫人道:“那会子忘了与你提起,后儿个帖子发的仓促,就不多邀人了。 是王家那头,我递了个帖子去,总相问一声,近日又如何了。” “郡夫人那头?”谢老夫人迟疑道:“你给谁递的帖子。”总不能是把那王家小儿叫来与女眷同席。 “问过了,叫盈袖的,咱们那日去瞧着的,虽不是正头娘子,传来问一声总是行的,面上与她端着些就是了。” “给人听了笑话,哪有跟个..底下人的..再要问,遣个人去问就是了。” 谢老夫人略有埋怨,“又不是急着....管教人回了,也还有个七八年才议事呢。” “若是不回呢。”张太夫人难得正色,“若是不回,就当我如姐儿还在,你与我给她寻个良人,风风光光嫁了。 也学着咱们,打打闹闹的,养个满堂儿孙叩头..”她话间一顿,“你说这,满堂儿孙叩头又如何,不也是空的。” 这就是,执迷了,谢老夫人偏头不言,满堂儿孙叩头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 岁岁年年,光阴如此,流水飞快,几个睁眼功夫,便是张家别院“开炉”的日子。 ------------ 第17章 太平 天公作美,早间晨曦初现,薄雾就散了个干净,四处亮亮堂堂,连屋里桌椅都在莹莹生光。 底下女使催了停云,双手抖出来的是件松花色的双襟薄棉短衣扣郁金罗裙,最上头搁着条深黄丹的锦缎帛子。 上了身一瞧,竖襟袖口裙角处皆用浅草色线勾了忍冬暗纹,微微翠气如同山间草木刚从泥巴里冒出个尖儿一样,活泼的要闹起来。 旁边小丫鬟又递上件外衫,笑道:“今日看着暖,袍子还是离不得,小娘子快穿着吧。” 停云想了一阵,摇头道:“昨儿个就热的很,山上风大,我都习惯啦,畏暑不畏寒的。” 女使又劝:“这可使不得,老太太特意叮嘱,万一凉着了,都是我们底下罪过了。” “各人自有因,冷着热着是我自个儿挑的。”停云双脚点地,从梳妆台前椅子上跳下,笑道:“自该是我自个儿的果,我师傅经常这么说。” 两个女使双双捂着嘴笑,片刻将人带去谢老夫人院里前厅,果听见谢老夫人问:“怎穿的如此单薄,昨儿个身上还笼着件袄子呢。” 女使笑道:“小菩萨说她有老祖宗庇佑,心口身上都是热气儿,只差往外冒汗,不肯再穿衫子了。” 说罢皆盯着停云瞧,停云道:“我可没这么说,山上冷,下来就热了,昨儿个穿着袄子也是要脱的,今天就无须费事了。” 旁儿个崔婉和纤云在软榻上玩着,听见声音,一并探出头瞧,崔婉笑道:“这黄色明亮,看着也暖气洋洋的。 那也还是披个褙子好,去了园儿里,咱们可是外头玩闹,总有棚子帐子遮不着的,风一吹,就凉了。” 纤云道:“是的,秋千架子好高呢,上头风特别大,到时候你要不敢上去了。” “正是,”谢老夫人对那抱着外衫的丫鬟一努头,示意将衫子与停云披上,一边道: “小儿体弱,你在观子里也就罢了,这要有个风寒脑热的,过几日回去,你师傅只怕要与我吵闹。” 不由得停云多想,那小丫鬟紧赶着凑到身边,将衫子给她披在了身上,系好腰间缔带,又领着人上前了两步。 “是成套的有趣儿,丝绵不比绸纱轻薄,又不是毛皮缎子厚重,不上不下的,单看总是差点什么,这外衫一搭,折中就顺眼多了。”谢老夫人打量道。 尺寸合的也好,外褙宽袖刚好盖住停云那俩不肯摘的丑珠子手串,只显着前日张太夫人送的赤金缠花链子。 花蕊随着胳膊摇摇晃晃,任谁看了,也要说是富贵窝里堆出来的明媚姐儿。 停云垂目想了想,到底没做反驳,往日各个师傅甚少规劝自己什么,就算有些分歧,大家讨论一阵,断没有这样贸贸然替自己做决定的。 冷与热,不是自个儿知道么,可这会个个都说着冷,好像人一多,就有道理起来。 她也没做分辩,由丫鬟牵着往谢老夫人身旁靠着纤云落了座,纤云推出两个个陶瓷烧的小玩意儿,一只白底粉彩的小鸟站在轮轴上。 “你一个,我一个,用线一拉,就能飞起来啦,还会鸣叫呢。”她将其中一个递给停云,笑道:“好不好玩。” 这东西肯定飞不起,但小儿哪问道理,只顾得乐子,停云瞬间忘了身上衫子,接过一个细细看起来。 谢老夫人吩咐底下传了膳食来,众人用过,随即和丫鬟婆子出门,上了备着的马车。 张家别院在城北郊,要穿过大半个京城,市井里混饭吃的男女老少出门都早,车马过处,街上已是行人如织。 这会去张家别院的马车比从山上回来那次要大的多,跟个常人居住的屋子一般,有桌有椅有软榻,停云半卧着,便不觉像上回颠簸。 马夫牵着缰绳走走停停,又听外头吆喝声此起彼伏,掀帘要看,贴身跟着的女使轻手按着她胳膊,温声道:“人多眼杂,小菩萨不好抛头露面。” “怎么了?”停云问。 崔婉笑着接话道:“这个理儿,京中行街不比山上,偶尔遇着都是姑子僧人。 你倒看外头男男女女,谁个知道他是做什么营生,万一看车里富贵,又看几个姐儿衣衫锦绣,若起个歹心,往前头一站.. 咱们底下人是跟着好些,虽不惧他生事,凭白给他牵扯,误了宅子里名声,可是不好?” 这话听来也有道理,她本不是个瞧着热闹不放的,停云点了点头,任由女使将帘子放下来捋了捋。 西风再吹不进马车,不一会儿便觉身上有些热起来,有心要解开衣裳带子,崔婉规劝道: “一会各家夫人娘子可都瞧着呢,好些没成年的衙内公子哥儿也在场,哪有姐儿衣衫不整的能进去。” 纤云趁手将个银质的九连环递过来,雀跃声问:“你可会解这个,家里原只有大哥哥会解,教了我,如今我也会了。” 停云便不与崔婉争辩,稍微挪了挪,跟着纤云坐到一处,一门心思用在了九连环上。 正经家姐儿,规训都在日常点滴无声处,上聆祖宗,下依德行。 谢家且看停云不见丝毫反驳,是各自认同,是个听教化的乖顺孩子。 旁儿女使与谢老夫人眼对眼瞧过,看着老太太也轻点了头,紧赶着从食盒里取了茶水面果子出来。 婆媳仆妇围着两个小儿闲话笑闹,外头嘈杂声渐隐渐无,停云注意力还在谢宅那些小玩意上,马车停下,外头驾车的喊:“老祖宗,咱们到了。” 掀帘的却不是谢家女使,而是一张胖乎乎的中年妇女脸顶着一张红花山谷巾探进车厢里,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可算是来了。” 目光在车厢数人身上一转,歇在停云身上,面冲着谢老夫人一哽脖子,故意道: “今儿个我可要得罪老太太了,先不请您来。” 谢老夫人笑道:“我一见是你来迎人,便知今儿个得不了好,管叫你家老夫人诚心的不是。” 崔婉略躬了躬身,笑着道:“刘嫲嫲安好。” 原来人是张太夫人在宅子里的管事女使,跟着张太夫人三四十年了。 张家人丁兴旺,老祖宗却只得张太夫人一人,辈分压在那,又有亲养的姐儿进了宫,凭她说刮风,旁人就得拿帘子撑天上挡着雨去。 主家镇的住,跟着的人也得脸,便是底下哥姐儿,见了刘管事,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嫲嫲,难为她今日站在这做个迎客活计。 “谢家娘子安好。”刘嫲嫲朝着崔婉俯身算是见礼,跟着目光往两个姐儿身上探究,笑道:“老夫人这话可说对了,管教咱家老祖宗是存心的。 前儿个回来,早晚的跟我唠叨,说您老太太山上几日,带回个菩萨姐儿来,和家里云姐儿一般福相,凑成好事一双啦。 老天爷恁的是不公平,倒叫一个两个的都奔着谢家宅子去了,我那头门子里三年添好几个,竟是小子。 你说老祖宗是不是存心叫我怄气来,吃吃不得,睡睡不好,一门心思等着老太太您带来瞧瞧。 要是没那么好,哼..... 哎哟,”她拍了一巴掌自己胸口,“看我这着急忙慌的,都顾不上让人下车说话了,老祖宗知道了,叫我给张家府里头省椅子腿儿呢。 来来来.....”刘嫲嫲在纤云和停云身上来回打量一阵,咂舌一声,为难朝着崔婉道:“我的个好娘子,你是给自家姐儿怎么养的。 我也就小半年没瞧着她,上回身上还奶味儿呢,这会一双牡丹花儿开一起,实实的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你倒与我做个好人,告诉我....” 一车人里头只得小儿不识趣,“刘嫲嫲,我认得你......”纤云打断道,停云在旁抿嘴笑,觉得这老妇人和九连环似的好玩。 “哦....你是云姐儿,”刘嫲嫲伸指点道:“来来来,和你旁儿那小菩萨,赶紧下来吧,别耽误咱们老夫人进去,一会怪罪我怠慢。” “去吧。”崔婉将纤云扶起,另头女使扶着停云,一并下了马车,后头又等崔婉下来,最后才扶了谢老夫人下来。 刘嫲嫲一手拉了停云,甩着帕子道:“我就不扶老太太了,我牵小姑娘来,里头好些娘子夫人方才调笑,我可一一记着呢。 说咱们家老祖宗,眼神不好使了,什么公主娘娘没见过,一个姐儿夸的天花乱坠的,这就带进去,各自都瞧瞧,我婆子也赢一盅酒来吃。” 话如此说,她拉了纤云站到一旁,等着谢老夫人与崔婉先进,这才领着停云跟在后头。 谢老夫人心里门清,这也就是张太夫人吩咐底下赶着做筏子,要让停云名声好听些,以后入了谢府,免不得要和各家姐儿来往的。 不明不白外头突而领来的一个,谢府里头人编排的再好听,旁人说急了眼,不定嚼舌出个什么来。 到底张府里是皇亲,有她给个体面,旁人背后闲话也得先掂量掂量。 论起情分,谢老夫人自认还没能让张太夫人做到如此地步,也就是...宫里如姐儿都快成张太夫人心病了。 想到此处,免不得谢老夫人轻叹了声,莫不然真的是人老了反尔重情,谁家妇人没送过几个娘子姐儿出阁呢。 一行人走不多久,过了几处,停云只觉眼前突然空旷,原是一个巨大的草皮场子,放眼望不到头。 场子近处早搭好了暖阁茶台,三三两两衣衫锦绣的妇人姐儿小哥或坐或跑,时而听得笑声。 崔婉拉着纤云寻常过去,停云却是绊了一下脚底,觉得这儿..有些人太多了。 那刘嫲嫲察觉到她不对,跟着俯身问:“怎的了,莫不是咱们家地不平,还绊着你小菩萨?” 她愈加不好意思起来,再与诸多人会面,只顾得躬身见礼,不肯抬头,幸而张太夫人并不为难,吩咐底下早早带着玩儿去。 这头又领着谢老夫人随着女使,一路行到中央一个四方茶台,一方已经坐着中书平章事家的大娘子郑瑛。 另一方坐着的乃是前馆阁学士安乐公后续弦扶正的大娘子姜宜,人称姜素娘。 谢老夫人认得郑瑛,对姜素娘却颇为陌生,看其样貌,和几个老妇的年龄应该相差甚远,不知怎地坐到了这。 张太夫人笑着推了茶水道:“人得了菩萨,就是来的晚了,要我们一个个的在这坐着等她。” 说着抬手示意姜素娘道:“安乐公家的主母,这些日子在中书家里当先生呢。 咱们一块儿过来凑个热闹,坐吧坐吧,亏得我巴巴去接你那姐儿,她到怯起生,不肯过来陪着吃茶。” 谢老夫人这才落座,笑道:“你实在喜欢,拿了去,省的成日见人念叨。 不瞒您二位,确是这她先在观子里看见的,奈何与我八字合的很,我就抢着要了。” 姜素娘跟着谢老夫人所指看过去,她既不认识纤云也不认识停云,总而京中人事,各有各的不同,真看起来,又八九不离十。 她也深知这群人瞧不上自己是个续弦,自个儿又犯不着讨好,附和两声,就此算了。 若非安乐公在范中书家里做私塾给几个哥儿授课,她这会也坐不到一群高门娘子席间来。 郑瑛笑道:“我看,是不想让我们瞧仔细了,哪有说外头捡个阿猫阿狗当菩萨的。 怕不是你家小郎君,行了风流事,恐那御史台一笔折子参到今上去,要治他个无媒无聘.... 你这千方百计的,到这来给咱们使眼子呢,我可不帮着你说话的,敢叫我屋里头老东西听了,笑话我蠢笨。” 此话一出,四周附和声众,只说谢家郎君自从娶了崔婉,十来年没添个新人,哪有男子从一而终的活。 张太夫人哈哈笑道:“这可是冤了海去,我查根查底的查了,那孩子生在天底下,养在观子里。 可怜我查的勤快要领我家来,果儿让别人摘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话头子才算是接了去,再看场下,各家郎君姐儿争起了彩头。 那边郑瑛与姜素娘道:“你也是年轻一辈儿的,只管闹去吧,别让我们几个老东西拘着你。” 姜素娘心里明镜这是要将自己支开,跃跃欲试道:“早就想提了,又恐冒犯了各位,我这就去啦。” 说罢起身告了个礼,领着自己两个贴身女使离了席。 人一走,谢老夫人饮了口茶,轻道:“好端端的,安乐公回京做什么。” 张太夫人一拍巴掌,大声喊:“好!”下头是她的重孙张瑾在马背上抢了个球花来。 郑瑛与谢老夫人皆是没听见一般,面色丝毫不改:“当然是为着他亲传门人太子的事儿。” “太子如何,没听我家那位说起,安稳这些年了,怎么到了了还出乱子不成。”谢老夫人跟着目视前方,看底下球花又被..好像是检事郎家的小哥儿抢了去。 今上现年四十有七,底下儿子七八个,太子立嫡立长挑不出毛病来,不巧就是年岁长了。 儿壮父不肯老,皇位这东西,有且仅有一个,只能等着荫补,偏偏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能等。 “风言风语罢了,你若正经问,我是答不上来的,你问安乐公为何在我处,偶尔听我家那位提得一嘴。 约莫是..今上有意,选些心腹,至于给谁,说不好来,你倒也不必忧心,中书门下,总是跟着今上的。 若不叫你家谢简跟着,何苦递帖子着你家儿郎来范府吃喝呢。”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吃喝着了,你不说我也就安安心心吃了,你这一说,今日这顿茶也喝不安乐了。” 文武在朝,自身犯事儿反到不是什么要命勾当,谁还没有个丢三差四的时候。 怕就怕在上头的人闹起来,金銮殿上站错一只脚,家族就没了。 “早着呢,今上身康体健”张太夫人看着下头,兴致阑珊:“我看十年八年,你我都太平的很。” ------------ 第18章 兰炭 “叮当”一声响,是郑瑛将个银质鱼儿形状的小勺子丢在了瓷碗里,她本是要去捞个咸津梅子搁在紫苏饮里调茶汤的。 谢老夫人微怔,张太夫人浑不在意,就着手上瓜籽碎咬的磕磕巴巴只顾给底下儿孙叫好。 郑瑛垂着面将手旁紫苏饮子推到一旁,颇为遗憾道: “不成了不成了,这桌上五颜六色的样样都好,可我身子骨招架不住味儿浓的。 这紫苏气,夏日觉着清爽,现儿闻着骨头都凉浸浸的,端的是不能和旁儿娘子姐儿比。” 谢老夫人笑道:“咱们上门讨吃的,你还挑起嘴来。” “诶。”郑瑛颇不认同,笑道道:“若换在别处,我就不多嘴了,也是知道老夫人明心明镜断不与我计较,只管说来。 莫说茶汤,别的,我也不藏着掖着,咱们底下人,怎好说今上十年八年的。 人多处本就是要留神的,就是暗室无人,也得喊声万岁不是。” 张太夫人从场下收回目光,笑道:“这婆子嫌我准备的茶汤不好,故意找着茬儿挑我不是呢。 刚自个儿太子公卿的张嘴就来,不许我说个浑词了。” 她转头吩咐底下:“去..把那个..前几日得的玉山红煮一饼呈上来。” “嗯,这就去。”女使答道。 “都歇了吧,管教咱们这天花乱坠,定得江山似得。”谢老夫人笑着打圆场。 张太夫人身份在那,郑瑛来头也不小,寻常娘子做了人妇,外头就称郎君姓氏,少有叫原姓的。 郑瑛乃是荥阳郑氏出身,十里红妆抬到京中来。 郎君官场沉浮数载,知天命的年纪官升中书平章事,旁儿个来往,仍旧称郑瑛一声郑大娘子。 家里男丁既是天子肱骨之臣,跟着的妇人哪能掉得轻心。 天家不与常人论,今上四十七岁算是正值盛年,而太子也当了小十年,且在佳期,两者日日相见,猜忌之心不足为外人提也。 说的难听些,太子朝不保夕的,还不如个良臣呢,议论两句反倒是给今上表忠心了。 这要置喙天子,那就是不得了了,郑瑛出言提醒,既是好意,也是免的惹祸上身。 谢老夫人道:“怪我那三个哥儿在范中书家里做学子,我这才上赶着问一句。 你俩这要闹起来,有个三长两短,可别去谢府讨银子赔养身钱。” 她抬手朝着已经走到场地去玩的姜素娘方向指了下,“这是个什么说头,一点风声也没听着。” 张太夫人和郑瑛何等人精,给个台阶就下,张太夫人道: “正是你的由子,万事你不开口问,我哪说的上嘴,错了漏了,自该记在你身上。” 安乐公陶矜,自号传柳,即五柳先生的传人,人称传柳客,先朝梁元帝德仁三年的钦点状元。 后梁元帝引以为师,称陶公,又任今上太傅,赐号安乐公,时册封太子后,又为太子授课。 三朝过来的老东西,熬了些两年,实在熬不住陪天家折腾,请旨离京,自在逍遥去了。 这一去,朝里官员也没几个知道人在何方的,后宅妇人哪曾得知是个什么境遇。 猛然听到自家郎君范中书交代安乐公要往家里小住,郑瑛吩咐底下洒扫相待,吃喝用具都是给着个七老八十白发翁备的。 说这突然多出个徐娘半老带垂髫小儿,她也震惊着呢,郑瑛笑着说了来由,不忘打趣: “原是安乐公都没个提前吩咐,这厢误了我行事不周到,还以为我瞧不上人家后来人呢。 话传出去,叫咱们脸上一双眼珠子白白平着长了,看人还看出个高低来。” 有没有高低的,都在心里,面上是不能现出来。 听罢来缘,谢老夫人再往姜苏娘方向瞅了瞅,初冬锦衣层叠,那背影仍是盈盈一袅。 说徐娘半老,是为着和安乐公的年岁,分明人还年华大好。 估摸着,是安乐公游历到某处,寻了个风水宝地,见着个明眸佳人,三朝帝师,哪个娘子揽不进怀? 说到底,只怕是是安乐公以势压人,世人看,多只认那女子不肯以死相拒贪权恋贵。 难为他风烛残年相还能跟人生出个姐儿来,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姜素娘被扶正了吧。 也不知怎地,张太夫人笑意慈慈底下,竟想说不幸中的万幸,那老货原配死好些年了。 不然,姜素娘多半只能在某个边陲小地当一辈子没名没分的小娘。 然而,安乐公的原配娘子,往些年在京中,各人也是有走动的,斯人已去,怎好说人死是个幸事。 她又暗暗叹得一声,人老了,人老了总觉这些娘子姐儿,个个成空。 郑瑛瞧着底下,笑道:“没问过你家那头怎生个事儿,莫拿些菩萨姑子搪塞,我不信这话的。” “往常我也不信,年初百般不顺,寻了个吃斋的进宅子瞧过。”谢老夫人不以为意样笑道:“人一不求捐,二不求财的,也就提议我寻个姐儿来养。 你说不信吧,略微个响动,心里头就慌慌惦记,索性寻了个来,也是我底下不争气,单得一个姐儿抱不到面前,早晚空落落的。” “这就是你那内妇不是,儿女大了,郎君盛年,该知事帮着找几个可心的在房里养着。 这头没人承孝祖母,那头还赶着穿衣穿衣侍茶的底下人活计。 哪个主母上赶着劳心,治家驭下才是正理。”郑瑛道。 “找不找的,不找也好,宅子清净。”谢老夫人闷声答。 “人少是个什么清净,那叫冷清,一大家子有理有序的才叫清净呢。” 郑瑛和谢老夫人一般身份,说起话来,不比对着张太夫人恭敬。 谢老夫人自是不以为意,三人说着闲话,那胖刘嫲嫲快步过来,对着几人道:“王家郡夫人那头人也来了,老祖宗看....” 声调拖长如许,瞧张太夫人没接话,刘嫲嫲霎时快语续道:“底下是迎了来的,也不知怎地,她时辰不巧了。 看着面儿又生,想各家太太夫人娘子都说不上话,我婆子笨的,实不知将人领到哪桌了。 “怎么现在才来...”张太夫人这方开口,语气稍有不喜。 要没提这茬,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这令行到一半,底下来传,她瞬间记起请帖是给王家宅子处送过的。 情理归情理,道理归道理,就是王雍还在朝为官,给她老母博的诰命夫人,也不敢来晚了张太夫人发的帖子。 如今人不能出面,底下好歹挑个伶俐的上门见礼回话,哪有姗姗来迟的派头。 “就迎到此处,一并坐着吧。”张太夫人示意姜素娘空出来的那一方桌,“无事聚了寻个乐子,谁还排个位次不成。” “哎,这就去了。”刘嫲嫲答道,跟着转身往外。 “哪个王家郡夫人?”郑瑛看罢张太夫人,目光又转到谢老夫人脸上。 王雍的母亲诰命加身,实则是承儿子的哀荣,得了这头衔,又没往京中走动过,加之事也过了大半年,郑瑛一时也没想起是谁。 “原权侍郎家里头,往常我那内妇与她家娘子交好,这不。”谢老夫人朝着远处崔婉一努头,“今日想着问一嘴的。” “哦...”郑瑛若有所思点头,道:“是,他在时,是与你处交好,当真人去水消,你这不提,我许久没听这场事来。” 旁边女使呈上新煮的茶来,张太夫人与郑瑛笑道:“快尝尝,也省得你回去,传我捂着好东西不肯拿出来。” 郑瑛连忙告罪,打趣一阵,端了茶碗。 玉山红又名雪里红,据说是茶农趁着春雪未消,茶树叶子还是芽米的时候,用尖锐利器剖出鞣制的。 成汤则香气淡渺,色清如澄,入口生津,一直是天家专属贡物,禁私相授卖,有皇帝一杯茶,庶民一年粮的说法。 冲茶之时,更不得沸水,只能用温水慢浸,故而女使那会得了话,现才端上来。 外人难得一尝,朝中官员却是常得赏赐,郑瑛身为中书内人,不见得稀奇。 只这会张太夫人拿出来,难免有以皇亲压人的嫌疑。 几人相熟未必做此思量,郑瑛却暗想,往年间,张太夫人也是个留神细枝末节的,如何今儿个,做些不清不楚的事儿来。 便是皇亲,到底张家孙女无所出,就算出了,这个年龄的皇子,运气好当个闲散公爵,运气不好,不定流放到哪去。 “是好,该我多用几盏,我那处原是没有的。”谢老夫人仍旧笑着圆场。 那头刘嫲嫲已将王家来人迎到此处,为首的二八样年岁,石绿罗裙搭着个晴山素褙子,是谢张两个老夫人那日在王家园子见过的,唤作盈袖。 应是上门为客,年轻娘子总要讲究些,比之那日空空脖颈,今儿多了个赤金挂红玉如意锁的项圈压着衣襟,看着是个稳重的,不像没名没分的通房。 后头还跟了两个年轻女使,其中一个拎了个尺余宽高细丝带盖提篮,篮面上工笔斜描画了雪中松鹤,倒是很合今日开炉气象。 离着几步,盈袖抢着连声告罪,说自接了帖子,早早就准备齐全过来的,谁曾想临出门,郡夫人犯了毛病,耽搁片刻,来晚了。 王家应该也没到卖房卖地卖丫鬟,只剩她一个人伺候的地步,在座的都知道这话是个托词,心照不宣没追问。 张太夫人反比那会和气,指了指空着那方道:“坐吧坐吧,再叫我心大,也没有催着你处赶着来吃茶的理儿。 这递帖子过去,本就是个打扰,也就是为着惦记,想着走动走动,能得个话问问郡夫人近况便是好的了。” 盈袖躬身称了谢,并不坐下,转身随身女使捧着的那篮子接过来,移开盖子,轻道:“承蒙各位夫人惦记,不敢坏了规矩。 既是来开炉的,妾也凑个份子,当是为郡夫人添火添福,盼她早日康健。 只因宅子里事多,陪不得各位老祖宗,就..不在此久扰了。” 盖子一开,异香扑鼻而来,各家女眷都会往手炉用的炭饼里加香料,几个老夫人见惯,不足为奇。 张太夫人“啧”过一声,道:“你是个好的,等你家郡夫人好转,自有日子在后头。 既来了门上,又凑了份子,好歹吃个茶再走,你急急来,又急急去,咱们这头怎么说话呢。” 说罢又吩咐旁儿女使,“叫那些哥儿姐儿也玩累了,都过来瞧瞧,看今年彩头在哪处,早些让....” 她记不起盈袖名字,顿了顿道:“早让娘子回去,你先吩咐底下备些养身东西,一会子顺便带回去。” 盈袖推辞不得,这才坐下双手接了茶去。 片刻几个年轻娘子各自领着自家小儿归来,崔婉却和姜素娘走到了一处,底下三个小儿自也跟着。 原姜素娘是陌阳人氏,安乐公陶矜游历到那,爱恨情仇不消提,两人结识,生了女儿陶姝,家里称幺娘。 她也是第一次往京中来,不识得别家年岁相仿的姐儿,一来二去,和停云纤云两个走在了一处。 崔婉倒是稍有芥蒂姜素娘身份,偏停云心无城府,拉着纤云三个人玩的痛快,这厢也不好把人分开。 几个人玩得几局投壶,皆不擅长,有心跟着哥儿捶丸,年龄小还拎不直竿子,转头玩起了斗草。 这可撞着了停云强项,她长在山里,最知道哪种草茎结实耐拉,连赢好几个人,直赢到了最后,开心的要蹦起来。 现由崔婉带着回到了吃茶处,张太夫人才问得一声,停云即跳着道:“我赢啦,我赢好些。” 赢家显然不止她一个,张太夫人却笑咪咪道:“果然是我瞧着的,一会这彩头,管叫你先挑。” 四周人聚过来,张太夫人吩咐底下将各家娘子带的炭饼齐齐摆成一排儿,笑道: “来了来了,到咱们的事儿了,看看今年谁家巧件儿能占了先去。” 又将女使捧着的一个锦盒打开,伸长胳膊给众人看了一圈,道:“这是今儿个头彩,不叫说我偏私,见者有份,能者先得。 还是往日规矩,童儿不扯谎话,叫最小的姐儿来挑。” 那盒子里,是一副敲金镶翠的头面,步摇簪子耳坠样样俱全,华丽还数摆在中间的花冠,一式十六枝,枝叶瓣蕊,片片丝丝敲的薄如蝶翼,见风即颤。 最小的赢家,显然是停云了,她挑中谁家娘子的炭饼,谁就是头彩,这份厚礼便归谁。 不管挑中谁家的,于张太夫人,都是情谊,于停云,便是个渊源,以后和各家行走,拿了头面那家娘子,总要惦记她两分。 若说要挑自家的,那也是她要先赢才有资格,所以这算是大人孩童共同的乐子。 点校司杨家娘子笑道:“这小菩萨并非你我屋里人,怎么也做得判官了?我要说声不服。” “诶,来者俱是客,哥姐儿不分人。”刘嫲嫲替张太夫人抢话笑道:“娘子若要挑自个儿家的,下回可得帮着争个赢先。” 四众哈哈大笑,崔婉轻推停云,“去吧。” 纤云站一旁跺了两下脚,她年年玩闹,知道规矩,也不吵着要抢,姜素娘捏了捏自家女儿手,没作声。 停云笑着上前,见地上数个同样式高脚红釉盘,里头炭饼堆叠,各有其好。 边走边选,快到尽头处,突然闻到一股玉兰味,俯身看盘子里,几块炭饼做的是回字纹勾边玉兰花样。 她抬手拿起,笑道:“我要这个。” 一直陪着走的张太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居然是王家那通房盈袖拿来的炭。 谁曾想停云能选中这个,各家夫人娘子料有精工,香有名贵,形有繁复,怎么也选不到这个去啊。 ------------ 第19章 礼单 四周各人眼神交汇,心中相觑,一时都没喊出个“好”来。 盈袖原是做个陪衬,心头还挂着王家别院那头的事,忧虑重重垂面垂目只和丫鬟女使跟在后面。 这会人多,她更是看不见前边谁挑了谁家的谁,忽然听见四周都静了一下,稍抬头,竟看见数人目光往自己身上瞧来。 刘嫲嫲常年替主家担待各种场面,反应极快,捧着腹部哈哈就笑,道:“我的儿,你怎挑了这个来。 我婆子看上头没花没彩没图样儿的,里头是有个什么天机算盘,你倒打出个声响,咱们都听一听。” 盈袖侧身引颈,这才发现是谁家姐儿拿了自己做的那一篮炭饼。 倒不是她做的格外精巧一眼就能认出,而是独有她的原色未染一团漆黑,叫那小姑娘托在掌心里,一枝出水芙蓉手染了淤泥一般。 盈袖历来不曾与各家走动,这回是上赶着没办法。 来了这里,张家女使又只引荐了几个夫人家世,玩闹着的小儿一个也叫不出名来。 但看停云被谢老夫人和张太夫人合在中间,猜是哪家千金闺阁,顾不上自个儿失礼,连忙挤开两个女使凑到了人群中间。 那头张太夫人已随着刘嫲嫲的话在问了,“怎么选了这个,我也看它不够巧,别家娘子做的,有形有意,趣儿多了去了。” 谢老夫人笑道:“可是观子里不兴这个,但闻着香就拿了,别的也香,不然,”她与停云道:“你再挑一个?” 谢老夫人眼神掠过一圈,抬手指着个金箔饰龙凤团饼的炭块,笑道:“我看那个就好。” 盈袖颤声屏了屏气,绞着手上帕子,赔笑道:“正是,原我只是... 妾只是过来感激各老祖宗娘子惦记郡夫人,未知这是...谁家小娘子。 还请..莫要,”她微颔首:“莫要调笑妾身。” 各人这会子俱是明白过来,就说这炭块平平,谁家娘子拿个随手玩意儿来斗彩了,原是底下的。 王家光景,是还没到连个开炉斗彩炭块也拿不出的地步,若此事叫王亨知道了,还要特意搜肠刮肚露富来顾及颜面。 然张太夫人的帖子是给女眷的,放在别处,固然要确保家主知晓才算,王家那宅子里,送帖子的小厮只管有人接手便是了事。 帖子到了盈袖手里,想着是后宅女眷的事,告知王亨也是徒劳,反惹不快。 总不过是走个相熟过场,人到物到情谊到,不求出风头,只管没让张太夫人记恨就是了。 近来宅子里大小妇人事,都是这么处理的。 时间仓促,来不及另备,便拎了秋日自己闲时做的炭饼,难得去岁玉兰树上长了几个果子,摘下来收着的。 今年花期,又将那干燥过的果核浸着玉兰花油,再闭口窑闷成炭,杵成碎研成粉,再调入玉兰花汁子制的。 原也不会迟,偏偏赶着出门的时候,王家园子那头先有人上门,耽搁好一阵子,急急赶到,这会又遇上这事。 她全然没有炭饼被挑中的欣喜,反一肚子为难,自个儿那个本不能冠绝旁人,却也不敢直言喊停云放下,只能低声自轻相劝。 崔婉亦俯身对着停云悄声道:“可看好了,你手上这个,是有些不值当。” 停云却拿着那炭块爱不释手,仍是清脆童声欢喜道:“就这个就这个我就喜欢这个。” 她拿到鼻子前用力吸了一口,开怀道:“是玉兰花的味道,真好。” 她举着要给纤云闻,纤云蹙起鼻子嗅了嗅,家里头梅桂丹麝样样不缺,倒也没闻出这个的好。 停云又踮着脚尖往谢老夫人鼻尖处递,宅门妇人自持身份,抬手往面庞扇了两下风权当闻过,笑道: “是有那么个味,可旁的更浓,你怎挑这个。” 另人附和道:“就是....这玉兰花到处都有的,又不是什么千金难求的名香。” “原是园子里随手摘的,”盈袖声愈发低,“不敢与各家娘子相称。” 停云将炭饼小心放回碟子,雀跃道:“我就要这个,全都要,山上也有一颗玉兰花树,可年年开的稀稀落落的。 尤其是花,掉下来,就不香了,我拿钩子摘了,也香不长久。这个好,闻起来,好像还在树上一样。 是哪家娘娘做的,也教教我,回去拿它熏经书,师傅肯定喜欢。” 她一伸手,那粗糙木珠串子就有些藏不住,谢老夫人又记起停云对明月珠的执着,想今儿个这头彩定是是要被王家盈袖拿走了。 到底来的都是有头有脸,谁做不出强行不认账的丢份活计,无非是张家太夫人给出来份量着实不轻,旁人免不得有些别样想法,指望着言语调和让停云重新选一个。 谢老夫人与众人笑道:“这正是千好万好,比不上心头好,我自家拿不着,我自家认了,你们谁还要争,且扯了自个儿嘴,争去吧。” 郑瑛最是无所谓彩头,一听谢老夫人转了口风,跟着道:“我也不争,左右到不得我手里,传出去让人笑话。” 有了两人在前,旁的也就附和着要歇了,张太夫人却不肯罢休,严肃样道:“不成,这我办的席面,定要有个妥妥的子丑寅卯来。 若这姐儿实实喜欢,各家千好万好,是比不得心头好,我也罢了罢了。 可这菩萨山上来的,人小见的少,说什么也得多问问,你怕人笑话,我还怕你们背后嚼舌我糊涂呢。” 她蹲下身问停云,“老祖母可要好好问了,你是喜欢这味儿呢,还是喜欢这炭呢。 喜欢香,老祖母待会遣人送你十罐八罐的,炭呢,都是各家娘子费了老大心思,不好随口就作数啊。” 这厢旁儿也不乐意了,道:“老太夫人这话可差了,怎么就算的随口,往年间惯是如此挑。 我看也算了算了,快把它点了来,若管烧的无火无烟长久,且就是它吧。 这桩过了,再把别的物件亮出来,这个拿不成,不信还拿不到别的么。” 七嘴八舌已没有盈袖插嘴的份,她站在远处,头垂的愈发低,不自觉退了两步。 事态已无回转余地,张太夫人起身,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强颜欢笑,道:“也是,千好万好不如心头好,我这是老了。” 丫鬟呈来个银质盘子,里头数个核桃大小的画纹瓷盅儿依次摆开,跟着将各处炭饼各用炭针挑了小块放进里头。 火折子在炭块上一燎而过,各罐子里转瞬泛红却不见火苗窜出来。 片刻功夫,分晓已出,都是高门大户,只有好与更好,哪来的优劣之分呢。 那些瓷盅儿香气袅袅,炭灰如雪,烧过的地方不见半点黑印子,个个都燃透了。 盈袖那个,端的是说不出大毛病来。 张太夫人认命一般,找了一圈才看见盈袖,语气里不满快要溢出来: “如此,就你拿了去吧,郡夫人处要紧,我就不留你了。” 又吩咐旁边刘嫲嫲道:“你去看看,底下东西都备好了,一并儿给这位娘子带着。” 这就是明赶着要撵人走,旁人猜度不敢说出口,各自暗暗眼神交汇,奇怪张家老祖宗今日是怎么个事。 那头面值钱,肯定存了结交哪家夫人的心思在,可实在落了空,也犯不着面上难看,坏了众人兴致,愈加得不偿失起来。 盈袖片刻也不敢在此处多呆,这番境地再推辞更为冒犯,双手接了福身给各人都道了谢,急急要与刘嫲嫲转身便走。 惯来是谢老夫人打圆场的,此时居然无动于衷,郑瑛等得片刻,笑道:“郡夫人那头要紧,咱们这头也要紧,还有什么好物件,快拿出来啊。” 众人催着,停云却与谢老夫人道:“等等,我去问问那炭如何做的。”不等谢老夫人首肯,转身追了去。 此举失礼,崔婉忙与众人福礼颔首道:“各位夫人娘子莫见罪,说来我与何娘子.....” 她顿了顿:“许久不曾往她生前处去,未知而今如何,就暂不陪诸位玩乐,且去送送那位娘子吧。” “你家菩萨头彩都挑了,你在此处,莫不然还要将别的一道儿挑了,只管去就是。”郑瑛打趣道。 “那.”崔婉看着纤云,人还牵着姜素娘家的陶姝不肯放。 场子上说的笑的争的闹的,七嘴八舌谁都吐过一口沫子了,唯姜素娘这会才轻道“去吧,幺娘与她好着呢。” 谢老夫人道:“去吧,问问也好。” 得了谢老夫人话,崔婉拎着裙角小跑了几步,追上前头,盈袖听见声音回头,柔笑道:“未知是哪家娘子,所谓何事呢。” “是谢府里跟我一起的。”停云抢话,转而问崔婉:“大娘子来做什么,也是问她花油的吗?” 盈袖目光在两人面容上一扫而过,看二者全无相似之处,猜也不是母女,微福身道:“谢家娘子安好。” 崔婉颔首道:“同好,以前我去梬姐姐处,并未见过你...”她伸手示意前方,“郡夫人身子不好,你急着回去,咱们边走边说吧。” “多谢娘子体谅。”盈袖抱着盒子回转了身继续往前,脚步倒比那会慢了许多。 问过来由,崔婉才知盈袖是王亨房里贴身女使,原也出身书香门户里认字的,后父亲染上赌瘾恶习,家中艰难就... 因小儿王亨却迟迟没议婚,王家老母亲千挑万选买了几个姐儿放在其身边,里头便有盈袖。 那时王家鼎盛,王亨便算不得浪荡,反美其名曰风华哥儿。 平日里,待她也好,是算计着日子要收作内人的,谁料王雍与何娘子回虔州探亲出了那档子事。 盈袖略带凄然,笑道:“许是我命数难当,父与夫,皆如此。”越说头越是低了,“娘子莫要见笑,是我...想惯了胡乱攀扯,不是夫。” 崔婉叹气一声,说了与何梬情谊,道:“未敢念想郡夫人全然康泰,她,竟是丁点也不曾好转吗? 宅子那头究竟是个什么模子,怎今儿个,你来的这般晚,叫旁的多心。” 盈袖似有迟疑,旁儿刘嫲嫲插言道:“咱们老祖宗可不是个多心的人,谁不知道王家郡夫人有难处来。 这还...哎!”她跟突然记起似得,抱怨道:“这底下些个懒皮子手脚当真是慢了,老祖宗吩咐给郡夫人带些养身东西回去,这还找不着。” 她与几人赔了个不是,道:“两位娘子不妨在此处小坐,婆子我去看看,赶着拿了来。 您说这,您俩一说起王郡夫人,谁听了不揪心挠肝的,我这不绊着,还要倒催着您回去呢。” “嗯。”崔婉点头,张府走廊栏杆下随处有木台,不缺座处。 刘嫲嫲离去,盈袖道:“我认不出娘子,往日倒是听过娘子与何娘子情谊,又巧得早间事与何娘子相关,这就不瞒着了。 是原何中书家里头来了人,拿着何娘子的嫁妆单子。 说如今,既是娘子不在王家府门里,就该清点清点,免叫人吞了去。 又嚷嚷何家不是为着要回去,而是退锋哥儿生死不知的,万一哪日回来,母亲那份,自该还给人家儿郎。 若是王家有老祖宗看着,那何家肯定信得过长辈无偏私,不巧王郡夫人..,所以就,着那头来人,闹着要查账。 我..我..”盈袖委屈道:“我本就是个壳子,哪知道什么嫁妆账目。 他们拦着不肯许我离开,直到郎君回转,我才脱了身,这就来晚了。” “这不是欺人么,郡夫人是今上封的官身,怎么....”崔婉停口,记起何家原是朝中重臣中书平章事。 虽何岳退了,人是年迈乞休,自有门生无数,这头王雍中年死了,只剩点所谓情谊在。 何况人家行事并无不妥,拿着礼单上的门,何梬是探亲途中突逢不测的,没可能把嫁妆单子带在身上一并消了。 那单子,王家该存着该有一份。 两处合计,这帐不就清了?说清不了的,显是王家失了道理。 且崔婉是站在何梬的那头的,何家只有一个姐儿,万一王聿真还活着,何岳收回去的东西,大半还是会给王聿。 想罢这些,她也不知如何再劝盈袖,停云听得迷糊,奇怪道:“为什么要清点?” 嫁妆她是知道些许的,嫁妆单子已经犯难了,再什么母亲还帐,全是天方夜谭。 盈袖当她是年幼不知事,泪在眼角垂垂收不肯收掉不肯掉,强笑着捧了捧那装着锦盒的头面:“ “谢过小娘子,得空我再制了花油,着人送些去你处,只是那果子不常见,有便有,没有,我也寻不来了。” 又小心翼翼试探崔婉道:“就送往娘子处,可使得?” 停云连忙摇头道:“那可不行,我只是在谢府里唱经,过几日就回去了,我是万安寺后观子里的。” 盈袖且惊且喜,惊的是停云与谢府居然不是血亲,喜的是既不是血亲,以后别的夫人娘子也少见她。 见不着,今日这点微末小事估计很快就过去了,她道:“那可是有些远了,只怕...” 想想头面实在贵重,自个儿无论如何该走一趟,盈袖道:“只怕晚些日子,但我一定去谢过小师傅。” “不妨事,没准师傅也让我去你处念经呢,我也去看看怎你园子里的玉兰花有果子,山上的就没有。” 停云耸了耸肩,想她见过数次山上玉兰花开,从没看见过果子掉下来,问师傅,还说是那树木有花无果,只凭枝丫扦插长新的。 崔婉欲要辩解,又为何家事为难,叹气间刘嫲嫲拿了个四方油纸包过来,展示给盈袖道: “都在这里了,参药东西见不得水气,才拿盒子装了,又裹上一层。 老祖宗也交代了,不是衡量郡夫人处短缺,是咱们心意不能少了,几时那头惦记咱们,再多来走动,今日就不留娘子了。” 跟着盈袖的丫鬟上前接过,再躬身道了谢,与崔婉停云作别离去。 ------------ 第20章 浑水 崔婉看着几人背影,心里还放不下嫁妆单子事,又低低叹得一声。 旁儿刘嫲嫲劝道:“娘子也快些回去吧,那儿谢老夫人还等着您呢。” 说着弯下腰与停云面对面,戳了一下她右脸,逗弄道:“这小菩萨也跟着婆子回转吧。” “嗯。”停云神色有些木然,想着外头给人送个药,居然如此讲究,还说不得别人短缺,要说心意,以后当是要学着点。 刘嫲嫲以为自个儿过于热络,小姑娘家脸皮薄不习惯,直起身对崔婉笑道: “咱们家老祖宗,娘子知道的,那可不是个轻易夸人的。 前儿从娘子处回来,那是醒念叨睡念叨,好不容易今儿到了,咱可不敢怠慢着。 到底是两家老祖宗都看上眼的姐儿,这要不是我知根知底,管叫割了婆子舌头,我也得给人编排,说是娘子你生得一双姐儿来,以前可瞒的紧呢!” “嫲嫲说笑了。”崔婉笑道。 几人起步要走,忽听身后盈袖喊:“小师傅。” 回头看将,盈袖小跑几步到众人面前,将脖子上那个金项圈取下,双手拿着道:“这是我初入郡夫人府里,郡夫人赏的。 我素日爱惜的很,我也...”她将项圈递给停云,轻颔首道:“别无旁物,只与师傅做个见礼,谢谢小师傅今日慧眼...” 不等停云回答,便跟着停云脑袋顶一套,顺势挂在了她脖子上,复又转身跑了去。 “哎..”停云喊了一声,前头盈袖跑的充耳不闻,全然没有半分停下的打算。 停云手捏到项圈上的红玉坠子,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这东西,只能疑惑看向崔婉。 “她既与你,”崔婉跟着俯身伸手将坠子拿到眼前瞧了瞧,这坠子只是寻常红石玉,并不是贵重红翡。 当初盈袖是作为女使进的王家府门,主家哪里会给奇珍呢,比之今日盈袖得的那一副头面,二者几乎是天壤之别。 两相对比,拿着没什么,崔婉随口道:“你收着就好。” “也好,只是我回去了就带不得这个,不如送给纤云玩好了。”停云丢了如意锁,又去拨坠子旁边的银铃装饰。 应是盈袖来之前特意打磨擦拭过的,那铃铛亮的能照出人影,“叮叮”声清脆悦耳,看着好玩,纤云肯定是喜欢的。 “既是与你的,哪有转手她人的道理。”崔婉声音略急:“便是一时带不得,那也好好收着,来日是个情谊。” 她此时才和谢老夫人做同样思量,今日盈袖虽不是王家主母娘子,可她既替王亨撑着内宅,将来多半是要主事的。 停云与王家牵连越深,才越好替纤云议嫁。 到底梁有婚律,明文规定幼不得充长,庶不得冒嫡,继不得承亲。 得亏是当初两家无有交换庚帖定下文书,口头约定尚有回转余地。 “也对。”停云将项圈摘下来单拎在手上,轻甩着那几颗铃铛叮铃作响,“等我回去寻个盒子装起来,也给祖师供上一供。” 说完又特意摇了摇手腕处金丝链子,“这个也一起供着,省的我看祖师总比前头寺里老和尚寒酸。” 刘嫲嫲不解个中内情,但在场子上已然瞧得分明,谢老夫人明面上是维护停云,实则帮着盈袖拿彩头。 当时还怪着呢,谢老夫人怎么可能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使开罪自家老祖宗。 这会又见崔婉对盈袖给的东西格外上心,心中猜疑且按下不表,说了句场面话,催着两人赶紧回了玩闹处。 场子还在争彩,纤云随了谢老夫人与别家娘子点茶,独姜素娘领着陶姝站在一侧。 陶姝显然更喜欢停云些,一瞧她回来,即刻奔上前。 两人笑闹,停云顺手将那项圈递给了崔婉,转而吵着要去拿她方才挑的炭块,说是连篮子全数儿拎回去。 “慢着些。”崔婉叮嘱道,与迎面过来的姜素娘微颔首笑过,转而将项圈递与女使道:“先妥帖收着,回去了寻个盒子锁起来。” 女使应声接了退去,刘嫲嫲站在几步开外,场子上人多声杂,她只模糊听到大概,崔婉说是要收起来的。 当真是怪,这玩意儿莫说不是给谢府里人的,就算是,随手扔妆奁就好了,指不定哪天赏给人玩,何必牢神收着。 午膳用罢,日暮西方,各家娘子渐渐携了小儿告辞,刘嫲嫲寻了个空档,与坐着的张太夫人感慨道: “都说人走茶凉,我看,谢家娘子和以前的何娘子是有真情分的,且凉不了呢。” “你一双老眼从哪看呢”,张太夫人笑道,上午是有些不愉快,玩过一阵子就忘了。 刘嫲嫲道:“那我一双眼,是跟着祖宗您瞧的,您瞧到哪,我就瞧到哪。 您看今儿个个声高气昂的,王郡夫人若安好,不定如何呢,她这身子骨不利索,遣个底下人来,旁儿是半点不多看。 也只有谢家娘子,前后跟着迎来送往,人随手给个红石玉的项圈,她都千恩万谢给足了颜面,可不是为着何娘子的情谊。 莫不然,当真我一双老眼,看不出缘由,倒要她去供着王家一个使唤娘子啦。” “什么项圈?”张太夫人拧眉道。 “老祖宗瞧着的,不就是唤作盈袖脖子上挂着的,也值些银子,赤金...” “行了。”张太太打断道:“你看着给那停云了?是谢家娘子开口要的,还是人主动给的?” “老祖宗这话...谢家娘子怎能做出这种行径,是盈袖转而回来给的,她给也是情理,咱们那副头面,换她十几个也使得。 所以我才多嘴...”刘嫲嫲感叹道:“想着谢家娘子是个情分人,她倒特意叮嘱那菩萨小心收着,东西不贵,还是贵在个惦记。” 张太夫人突而勃然大怒,猛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她不轻易夸人那是刘嫲嫲瞎编了哄崔婉的,谁家老太太不是见了人就笑,逮着人就夸。 但张太夫人不轻易动怒绝对是真的,这些年宅子里她是祖宗,宅子外她是国戚,谁敢惹她动怒。 刘嫲嫲全无个准备,吓的周身一抖,瞬间将手中帕子旋紧,急道:“这是怎的了,可是我..咱们..” 咱们那头面是值钱,她劝道:“那娘子是配不上咱们东西,可世上有什么东西比祖宗您身子骨要紧,何苦为个物件置气呢。” 底下玩闹的人已经只剩郑瑛和谢府两家,因姜素娘寄居在范中书府上,所以要跟着郑瑛一块回,故而也还在场。 计较起来,是陶姝拉着停云纤云二人不肯放,郑瑛不愿开罪安乐公,这才迟迟没有离去。 她家小儿十岁有三,和几个姐儿玩不到一处,自在另一边习射,场上靶子都快给他折遍了。 好言劝得三四回,几个小丫头没半点眼力劲儿个个撒娇不肯走,小儿无赖是常事,且磨着吧。 那头姜素娘犹犹豫豫也是常理,她女儿自来了京中就没个相熟玩伴,难得找到俩投缘的,且这两还是谢府门框里长出来的。 让郑瑛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今日谢老夫人处处哄着俩小儿干什么,尤其其中一个是外人,总不能真请了个菩萨回来供着吧。 心里头正是焦躁渐起,张太夫人遣了个女使下来,笑呵呵道:“既是玩的尽兴,叫那走了的没口福,留下的,不妨就在此处用个晚膳。 咱们搭个炉灶,捡个锅子,随意用些,特来问问各家娘子,近日有个什么喜好忌口,只管交代,这就去备着。” 郑瑛就等人催,笑道:“日头还红着,老太太说要留膳,谁不知道这是别院吃喝不便的,盘桓午膳已是咱们福气了,哪还敢等着晚上再嚼月亮呢。” 主家话说到这份上,姜素娘颇不好意思,强行将陶姝抱起,哄着道:“咱们实是要回去了。” 她也不能说请两个云儿上门作客,毕竟那是范家屋里,只能劝道:“等爹爹回了自个儿家,再请两个云姐姐与你玩好不好。” 崔婉笑道:“娘子无事,只管带着往谢府来,云儿还没入学,我且巴不得素日里多个姐儿与她玩呢。” 陶姝却是听停云说的要回山上观子,在姜素娘怀里挣扎哭闹,指着停云道:“去不得了,去不得了,我要那个云姐姐,不要这个云姐姐。” 郑瑛听着都觉得尴尬,哪有当着人面厚此薄彼还薄亲生姐儿的,纤云自个儿跺脚道:“你不要我,我还不要你呢。” 谢老夫人和崔婉居然只顾得掩嘴笑,领着小儿回了坐台处又饮了些茶水。 张太夫人道是“既大家都不留了,那她也跟着回的好”,这才三方各自作别。 张谢两家都在城南方向,念着老夫人年迈体弱,闹腾一整日需要歇着,就两位老祖母共乘。 前头一辆车里放下软塌,人躺的宽敞,刘嫲嫲是寸步不离的,也跟在里头。 后头小儿由崔婉和张家大娘子带着,并两三个贴身女使在车上伺候茶水。 天边霞色如火,停云掀帘要看,又记起早上崔婉教诲,犹豫片刻,丢手作罢。 山上落霞的时候,红透半边天,她何时想看,便往何地坐着看,躺着看,怎样看都得,不计较这一时半会。 暮色渐临时,快到张家府邸,这一路上没听见张太夫人唠叨,谢老夫人有些不习惯,调笑道:“这是真累着,都快成哑巴了。” 刘嫲嫲抢着笑道:“老夫人这话可是冤枉咱们老太太,分明是您家那小菩萨玩儿的意头高,咱们老祖宗开怀,叫好叫的嗓子都伤了去。 最难还是婆子我,要请您下回再带着来,又怕老祖宗再可着劲儿的喊,若不叫你带着来,我成恶人了,拦着老祖宗乐呢。” 两人齐齐笑了一阵,再看向张太夫人,并不见她跟着笑,只将条杂花毬路纹的老银绮被松松盖在膝上,念叨道: “由着去,留不得。”面容颇为伤神。 谢老夫人蹙眉,嘴角却弯弯道:“什么留不得?” “万事留不得。”张太夫人回正身子,这才瞧与谢老夫人道:“早知道,我也就不费这场事了。” “喲,是我带的人没个心肠。”谢老夫人还有心婉转,不想与老友争执,笑道: “我这一回去,就让宅子里吃糠咽菜,牙缝里抠,也抠出套好的来赔给你,免得你白费一场事,心疼这一路。” 张太夫人一双老眼盯她许久,嗤笑一声转了面去,刘嫲嫲转身从格子里取了茶碗斟水递与两人,余光打量神色,再没多劝。 不多时马车停下,边上女使撩开帘子,将老太太迎进那个风风光光府门。 后头崔婉带着两个睡意朦胧的姐儿上了自家马车,车夫一声吆喝,一行人又匆匆往谢府赶。 谢老夫人跟着闭目养神,黑暗里赫然觉得,自个儿与老友,眼白都开始浑浊了。 等确切回到之时,两个小儿跑闹整日,俱是困乏,停云更是觉的上下眼皮子打架,半点分不开。 往日在观子里,喝一瓢水就躺着了,这里女使却劝着说“空腹伤身”,半劝半强迫将她放在了椅子上,呈了粥米点心。 好在是谢老夫人没让纤云和崔婉一道儿在这吃,由得女使陪着停云在里屋小桌案上坐着,迷糊拿了勺子往嘴里送。 吃着饭,门外好像有谁在与谢老夫人争执,说的是“朝堂上的事,母亲如何得知。” 谢老夫人言辞不似平日硬朗,大抵也是困的,停云想,她听见谢老夫人语气竟有点像师傅,又空又淡,说: “中书家里请了安乐公,安乐公一直视太子为得意门生。中书此举,那就是有意投诚太子,可我听郑娘子口气,又像是跟着今上的。 我看,他是想两不得罪,怕是到头来,两处都要得罪,又恐他是替皇帝办差,着意将安乐公拘禁在他家。 你若知道实情,就罢了,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你若是个不知的,何苦蹚浑水。” 沉默一阵,还是谢老夫人声音:“我何曾指点你朝事来,不过是让你早日把几个哥儿叫回来。 怎么而今谢府倒请不得老师,非要去旁处才能求学?” 安乐公,安乐公,总在谁嘴里听过这人,可实在困的厉害,隔着一道门廊也听不真切。 外头还在争执什么,停云嘟囔着要睡,女使见碗里空了大半,笑笑端了茶汤叫她草草漱过口,转而领着人往寝房处去。 行至外头,谢简瞥了一眼女使拉着的人,小儿七八样子,穿黄戴翠,与纤云有不分伯仲之感。 女使俯身施礼,停云仍是惯常施了道家礼数,转而呢喃要睡,都没曾留神谢简是谁。 来日醒来,又陪着纤云玩闹,重复数日,谢府宅子里再也找不出新鲜花样了。 她终于发现谢府和山上观子有哪些不同。 山上每天都是新的,今天有鸟,明天有虫,后天蛇来未可知。 那些树也是新的,春天冒芽,秋天结果,冬天就只剩个树杈子了。 谢府里头,那一树石榴果年年岁岁,晴风阴雨,都是一个模子。 初看还觉新鲜,这不到十日工夫,她也能一眼看出是假的了。 只幼龄不谙世事,停云还以为自个儿在谢府住的太久该回去了,恰观照道人递了书信来,说是明日便来接。 ------------ 第21章 恶疾 信自然是最先到的谢老夫人手上,潦潦看过,偏巧停云和纤云不在谢府里。 原几人从张家别院回来后,崔婉有意邀请姜素娘带着陶姝来谢府玩,与谢老夫人商议时,谢老夫人道: “安乐公游历归京,一直不曾回过他自己住处,是客居在范中书府上的。 他门生众多,又是初初归来,递帖想要登门拜访的,必然如过江之鲫,纵是范中书主家,想也不能明辞拒绝太甚。 一来二去,免不得大把官身在那头来往,咱们几个哥儿在人家那里求学,几家郎君已经是朝堂见过私下见了。 若是咱们后宅里头再成日牵三扯四,有心的看见了,说两家情谊,要有个风吹草动,就成结党营私了。 实在交好,好歹过些日子,等安乐公回了自己府邸再通来往吧。” 崔婉性子向来柔顺,万事以郎君要紧,她不作忤逆也不想忤逆,就此罢了。 纤云习惯大事听从娘亲,但看崔婉一脸正色,说“素娘子那边多事,过些日子,再请幺娘与你一起玩吧”,知道这会没得耍赖,也作了罢。 然停云奇怪道:“为什么多事,那日回去时,素娘娘还说她是个闲客,多的是空儿呢。” 小儿就怕有人开头,她一问,纤云立即跟着跳脚,“对的对的,走的时候,我听见了听见了。 她说她闲的很,什么家里头根本没事,也没人陪她玩,娘亲快叫她过来。” 这话说的明显是陶姝,小儿家随口,哪做的真? 崔婉无奈看着停云,片刻笑道:“今日没事,明儿个就有了,咱们过日子,谁是时时有个定数的?” 此话听来有理,和师傅观照常说的“风云无定”是一个意思,停云偏头想了一瞬,确然没错,这才继续与纤云拨弄手上几个竹节人。 轻微争执,两个小儿不当回事,反让崔婉心生涟漪。 她那日并未听见郑瑛和张太夫人争执“天子太子”之词,这会再想,几家老祖宗惯来是随来随往的。 怎么到了自己这儿,还得替郎君忧心个结党营私。 不过这想法也就倏忽之间,伏唯以孝治天下,妇人犹重侍奉,难得近来谢老夫人慈和许多,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小辈惹她不快。 本也就是张家别院初逢的交情,小儿忘性又重,听说陶姝来不成,玩过一阵子,连人带物一块忘干净。 一连数日,纤云和停云再没提起姜素娘,同时,谢简也并没有将三个儿子从范中书家里接回来。 当然谢老夫人和谢简争执,崔婉一无所知。 直到今日,谢老夫人按耐不住,早早跟底下说三个哥儿有小半月没见着人影,实在念想,无论如何,晚上得将人接回来吃顿团圆饭。 下人往谢简面前请示,谢简道:“接回来就是了,母亲要孙儿天伦之乐,儿子还能拦着不成,也回来歇个两三日,再行去吧。” 如此议定,话传到崔婉那,说是晚间接几个哥儿回来。 她许久没看见儿郎,心中欢喜,再看一旁纤云笑闹,想自个儿生身母亲,去接儿子总是合情合理吧。 事已到了这份上,谢老夫人多心已是徒劳,总归是去范中书家里,以后真有个万一,只说是赴约,总不是集聚的那个。 谢老夫人便不做阻拦,由着崔婉将停云和纤云都带上,早早去,和范中书处内宅女眷玩闹个半日,等晚间哥儿下学,一同回谢府。 开怀最是停云,前儿个她已在念叨惦记师傅,实则是嫌谢府无聊,寻不着新鲜了。 一听要去姜素娘处,当下玩心又起,特拾掇了几样小物件说要带去给陶姝,鼓鼓囊囊装满了一荷包。 这头崔婉亦给郑瑛等人备了见礼,谢府又给安乐公置了酬师礼,前后丫鬟仆役跟着,车马劳众要去翻山越岭似得。 实则都在京中,哪有千山万水,京街不许纵马,走走停停,一个时辰多点也就到了。 既离的近,谢老夫人得了信,虽不是大事,仍随口唤了个女使,让去范家府上传个话给崔婉,顺便给停云。 人前脚出了谢府角门,后脚又跑出个翠绿褂子小丫鬟往张太夫人那头去。 消息到范府时,几个哥儿还没下学,连同别处些小郎君齐齐坐在间阔厅里。 个个白衣儒冠,身前案几笔墨,最上方坐着一个须发伶仃的老翁摇头晃脑。 停云纤云和陶姝躲在僻静处,寻了个高台齐齐站着,扒着窗沿往里看。 停云对里头光景着实不以为然,悄声道:“我当是什么,原来就是和一群和尚念经样,我看的多了,早说就不来了。” 陶姝悄声道:“是的,我也不想来的,以前在老家,我爹爹一样给人授课,没什么差。” 她年岁比纤云略大,又比停云略小,只纤云宠在深闺,停云养在山里,两人处事皆不如陶姝世故。 纤云跺脚抱怨道:“那就是只有我没瞧过?我看这不好看,你俩看过也没什么稀奇。” 她先跳下台子,没好气道:“走了走了。” 陶姝跟停云随即跳下,转身和纤云并做一路往回走。 陶姝道:“本就不稀奇,来京之前,爹爹给人授课,我还进去坐着呢,是没什么好玩的。” 停云道:“是的,老和尚念经时,我也坐得,不过他们不让我坐里面,只许在外面。” 纤云愈发不满,猛跺了两下脚道:“等我大些入学,也就能进去了。 为什么你们爹爹都要坐在上面给人讲课,我从没见过我爹爹给人讲课呢?” “老和尚不是我爹。”停云道:“快点回去吧,一会要被念叨了,虽然老和尚不像你爹,你娘亲和我师傅倒是很像,念叨极了。” 陶姝目光被纤云裙角下露出来的鞋面吸引,一双眼神囧囧虎头鞋,自个儿娘亲姜素娘也做过,只是用的花样不同。 纤云鞋面绣的是红黄相间的瑞虎穿花图,不知是什么染的丝线亮晶晶的,又把米碎白玉珠子穿成串,做的两簇老虎胡须。 她稍有不如意,就鼓着腮帮子跺两下脚,鞋上老虎胡须便根根起落抖动,像是那百兽之王气的吹胡子瞪眼要跳出来咬人了。 陶姝道:“你怎么总是跺脚,我娘亲是不许我如此。” “我想跺就跺,不要让爹爹看见就是。”纤云又跺了两下。 话题又扯回各自爹爹身上,陶姝道:“我娘亲说,爹爹讲课,是因为他是天下最好的儒师,是今上亲封的安乐公。” “安乐公就讲课...”纤云犹不服气的很,旁儿个女使隔着花丛喊:“云娘子,可算找着你们了。” “快回来吧,大娘子寻你们好些时候,怎可私底下在别人府上随意走动。”跟着人上气不接下气的从那头窜出来。 纤云连忙吞了话,停云疑惑问陶姝:“你爹爹是安乐公?” 她就说这名头在何处听过的,大抵是张家别院时,夫人娘子们相互介绍来历,凑巧听了一嘴。 然和陶姝玩时,一直是姜素娘跟着的,几个姐儿年龄实小,相互之间还提不着家世。 再要攀比,陶姝是边陲之地民女所生,断不会时时把安乐公挂在嘴角。 这会与停云等人说起,也仅是寻常语气尚带收敛,不见丝毫自傲。 “嗯。”陶姝点头。 停云恍惚记起那日在房中听到谢老夫人说什么安乐公....浑水.,然当天实在犯困。 又隔着一道门好几个屏风阻廊,若非她长在山中耳目清明,该是啥也听不着的。 这会再要想个究竟,绞尽脑汁也只得模糊词句,怎么都拼不出个全话来。 心头还在犯难,女使走到面前,指点着三个姐儿,佯装气道:“好啊,一会禀了大娘子,管教你们个个落不了好。” 纤云熟知崔婉脾性,全不当回事,停云抿嘴,也只为她记不起当天听到什么了。 唯有陶姝讨饶道:“别告诉娘亲,我只带着她们来看爹爹罢了。” 女使到底不敢将主家姐儿作何对待,笑话一阵,赶紧将人带了回去,笑说是“三个姐儿追巧雀玩,跑的远了”。 因郑瑛与崔婉姜素娘两人年岁相差太多,不便相交,因此今日范府出面陪客的是范府长子正妻秦乐,人称范大娘子。 三人对小儿做派心知肚明,不做计较,难得她各人也算意趣相投,聊了些后宅中事。 范大娘子逗趣道:“什么样的雀儿,管能说出个颜色儿来,阖府上下,掘地三尺也得给寻了,架子拎着带回去才是。” 崔婉瞪过纤云一瞬,忙收了眼,屈膝矮身将纤云鞋面掸了掸,轻道:“来时怎么说的,若叫祖母知道,再不许你为客了。” 姜素娘目光跟着扫过,见两个云姑娘身上衣衫首饰皆是一样料子一样工,独独脚上绣鞋不同。 倒也没说有个差别,就是,有些区别。 她是喜欢停云的,又知道停云是个螟蛉女,长在观子里,最近是在谢府暂住。 想独独小姑娘没有娘亲在这,若自己再与幺娘过分亲密,免不得停云要伤感。 当下就没问陶姝,反与停云逗笑道:“哪样雀儿,说与我也去看看。” 停云没答话,仍一副心事重重样,陶姝抢道:“都飞走啦,再看不着了。” “那真是咱们范府门不够高,园不够阔”,范大娘子嗔道:“连个雀儿也住不下,要去别处搭窝子呢。” 崔婉跟姜素娘俱是捂嘴笑,佯装要去找,打趣道:“那咱们也得跟着去寻了,定是在园子里没得跑的,非捉来不可。” 纤云急恼恼以为瞎话要被拆穿,拦着崔婉不让动,陶姝却是知道娘亲与人玩笑尔,站在一侧不吭声。 停云轻咬着下唇,越想越是记不起当天谢老夫人说的什么,甚至怀疑当天是自个儿睡糊涂了,梦里听的。 崔婉以为她是插不上嘴难过,把纤云往旁边轻晃开些,道: “停云,阿家特遣了人来递话,说是观照真人拟了书信,要接你回观子去了。” “真的?”停云顿时懒得再想,眉梢一扬,“师傅的信,她怎么会催我,她从不催人的。 我还道要写个信催她呢,定是她想我了。” 话落忍不住拍了下手,喜滋滋道:“那我是明儿回去吗?”心下又觉为难:“我可怎么回去啊。” 观子里决然没个马车来,以前和师傅们下山全靠双脚,走一走,就要歇,现儿从谢府回观子的路,她自个儿也不知道啊。 “瞧你急的,”崔婉笑道,言语半真半假,“怎么,谢府,薄待了你,你要日日念着回去?” “那倒不是,不过,人家说,锦城虽云乐,”停云学着那会看到的老翁摇晃脑袋,“不如早还家。” 崔婉微笑不置可否,一旁姜素娘反面浮忧心。 她看停云是跃跃欲走,可作寻常想,山上粗茶淡饭尘露风霜的,哪是一个七八岁娇姐儿呆的地方。 纤云听明白以后就没人陪着玩了,赶紧将脚狠跺了两下,“她怎么回去了,我不许她回去的。” 许与不许的,陶姝深知无用,仅往姜素娘身旁挪了挪,缄口不做挽留。 范大娘子打趣两句,转头问过丫鬟时辰,几人说着闲话往内院走,只等哥儿们下学,这头崔婉便一起回谢府。 姜素娘未曾了解过王谢两家渊源,更不知谢家打算。 自忱她是个续弦,估计也难以做主外出请神拜佛,故而停云这一离去,再见不知何时。 范家女使上了茶点,依旧三个大人坐着歇憩,姐儿们便在院中玩乐。 聊得一阵,姜素娘频频往三个姐儿方向看,与范谢二人道: “不怕两位娘子笑话,自进了京,我还好些,由简入奢来,没什么不习惯。 可小儿不同,咱们都是做娘亲的,瞧我那幺娘,”她向着秦乐颔首,赔礼道:“范大娘子莫怪,我并非嫌贵府不周到。 是她突然远离故居,这头除了父母和她贴身雁回,旁的都是生人,我瞧她素日里,话都少了。” “这是说到哪去了,谁还不是从生到熟过来的,你住得久些,她也就是京中正经高门里的姐儿,多的是往来呢。”范大娘子道。 崔婉跟着应和,姜素娘转而便道要去房里寻个物件单送与停云,难得幺娘和她一见如故,往后二人,也作个念想才好。 至于纤云,她笑道:“咱们定是时时见着的,今儿可要分个轻重缓急了。” 范府里是早备着给两个云姑娘面礼的,走的时候顺口提一嘴便是,这会范大娘子仅做调笑:“你这一说,叫我亏了心,没有另待菩萨。” 又是一阵笑,姜素娘起身福礼,走到三个姑娘家处,温声问停云“可有中意物事,权当是奉与菩萨诚心”。 “观子里没有菩萨,咱们是供祖师和真人的。”停云认真解释道。 “是送与你玩的,以后若得了空,我还请你来与幺娘作伴。”姜素娘道。 “你请我吗?”纤云歪着脑袋问。 “请的。” “那肯定有空,如今师傅允许我给人念经了。”停云仰头道,往崔婉方向看了眼,又道:“谢祖母说不用我念经,不念也来得。” 又听姜素娘问的是自己喜欢什么,想过一阵,观子里似乎万事不缺。 不过,既然人诚心要送,辞不得,停云道:“我喜欢明月珠。” 这可答到了姜素娘心头上,她原籍是个小殷之家,金玉太贵重没几件,奁盒里最多的就是珍珠了。 当下要请停云自个儿去选,拉了人与崔婉道:“且将菩萨借我片刻,求个愿来。” 她日常住处就在厅后一院之隔,崔婉自是依从。 姜素娘拉了停云,行过院子葫芦形垂花门,仍在笑问:“珍珠华光甚好,只是我看京中姐儿,更喜欢良玉些。” 停云停步,仰头皱着脸问:“我看安乐公是在此处讲学,为何旁人说是拘禁他?” “嗯?”姜素娘一时没听出话里意思。 “我师傅也常去讲学,莫不然也让人拘着?”停云愈是想不明白,“可是这样?幺娘说她爹爹便是安乐公,也就是你的郎君对不对? 我师傅是没有郎君的,我便不太认得各家娘子郎君谁是谁。” 姜素娘这才大骇,环顾四周无人,伏低身子拿住停云双肩,近乎哑声问:“谁与你说的这话?” “不记得了。”停云往捏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看了看,犹豫道:“我...也没听真切,所以才问你。” 姜素娘忙收回手,捏了捏帕子强颜笑道:“那就是吓唬人的了,定是你梦魇忘了,方才听你说的较真,也吓着我了。 咱们进去,挑珠子吧。” “那好极了,其实我现儿个不缺明月珠了,谢祖母送了我好大一囊呢。”停云跳着往里。 是夜,范中书家里安乐公突发恶疾,要辞学归家。 ------------ 第22章 救命 范中书作为主家,哪有就地让人收拾东西走的道理。 先着府里大夫应急看顾,又冒着夜色急马狂奔亲自往宫里头请了御医回来。 等提脉问诊开方熬煮一档子事忙下来,已是戌时末。 两碗乌黑色药汤灌一半漏一半,七老八十岁安乐公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如蜡,仍是有出气没进气。 间或哼哼两声,舌头绊着结样,说不出个清楚词来,姜素娘泪眼朦胧附耳上去听了三四回,才勉强猜出自家郎君是在喊“冷”。 再看他身上,锦被已是盖了数层,床前炭盆也燃的红红火火,得亏前儿个已经往张家园里行过“开炉”了,不然仓促间还得点两炷香告罪。 旁边御医光站着都觉得自个儿背上大汗淋漓,拉着中书范瑀往远处走了些,悄声道:“若非吃错东西,怕不是.....卒中。” “你如何开口就行荒唐之词,”范瑀也开始冒汗,急声道: “府上一般饭食,安乐公晚膳是和我阖家一起用的,能吃个什么错来。 卒中,会如何?” “难说。”御医抬手比划,“轻则唇舌失语不能开口,重则手脚失力不能行走,绝则失智...万事皆休了,公这病,来的凶啊。” 这就是中风要成个废人了,“会不会是”,范瑀思索道: “近十年未归京,远道而来,水土不服之故,您老可再开个方子试试。” “范大人,大夫治病,他治不了命啊,”御医直摆手,“摸其脉象,观其表象,我也只能开出这个方子了,还劳大人您赶着送我回去。” 范瑀回首往屏风里看了一眼,姜素娘拉着陶姝坐在床前椅子上,跟一大一小俩坐像人俑似的。 他没再说什么,将御医带出门,交代底下马车送回了宫去。 至于安乐公,走是走不得的,谁也不能把个半身不遂帝师连其不能主事的娇妻幼女扫地出门。 但这学,肯定是暂时开不了了,这就交代底下人,等明儿天亮了,先知会还在范府的几家子弟一声。 若要继续研学,范府里有的是门客儒师,诗书礼易概所能讲,若是只为着求教于安乐公,那就得拾掇拾掇暂且还家,等公痊愈了再来。 话虽如此,范府请大夫既没藏着掖着行走,求学的哥儿个个又是高门子弟,手眼灵通,不等下人传,已然知道安乐公约莫是生疾了。 恰谢家三个哥儿下午已经离了范府,尚且不知此事。 因停云明日要回观子,纤云吵着不肯去睡,院中一片月华如银,草木含霜,两个小儿仍在谢老夫人处玩闹。 女使侯在一旁,崔婉便拿了绣箍,绷着尺余见方的鹅冠红素锦,在用鎏金绞线绣福片子。 等腊月雪一来,白昼愈发短,仿佛是睁眼闭眼工夫,一天就过尽了,没得几个空闲,梁上至天家下至走卒,就该闹除夕上元。 几个哥儿的衣裳不消说,出门在外有制有节,底下嫲嫲丫鬟婆子日夜盯着的,纤云是个小女儿家,只得娘亲多费心思了。 谢老夫人半躺卧在旁边软榻处,手里拿了本道家经文,似乎兴致不足,翻页长长留在第一篇“太一生水”那,没继续往下看。 她身前矮几面上,搁着个红木螺嵌八瓣菊纹盒子,连身带盖高约寸半,这会子已经打开了。 里头鹊羽色缎子垫着底,托着个翠玉成形镶金挂双鹤坠子的项圈,是张太夫人送过来的。 说是“以前是她家孙子张瑾小儿时的玩意,哥儿大了,便觉着物件过于姑娘气,不肯再动,这就送过来一并交与停云玩。 王家宅子现在是个什么光景,给的那破烂还要劳神收,当天可是在张家园子里接的手,话传出去丢了张家脸面。” 来递东西的居然是刘嫲嫲,一张福相皮子堆笑,词儿用的格外周到婉转,好在大家都是通透人,吹灰之力即能轻易听懂话里有话。 谢老夫人将那经文往前翻翻又翻回来,想张太夫人是惦念她如姐儿惦念魔怔了,又觉是张太夫人自个儿魔怔了。 哥儿成郎奔前程,姐儿成妇奔他人,他人又成做家翁,家翁再作儿女分。 世事,古来不就如此么,姐儿养大,就是要去旁人家的。 不去旁人家的哥儿,也落不着个好,原今晚叫谢家几个小郎回来,谢老夫人是有意着停云见一面,说会话的。 谢简以考查学业为由,只让几个孩子往谢老夫人面前请安,随后便往书房去了,说是哥儿在家还有两三日歇,明日再行承孝祖母。 差之毫厘犹能谬以千里,何况这一晚之差,谢简与谢老夫人母子情分,宅中权柄,个中差别千里犹不足论。 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如何上心,大抵是上心也不能改变些什么,儿壮母不是,这话对崔婉讲之前,先对自己讲了千百遍。 且有个大致体面,就捧着头上冠子偷着乐去吧,好歹人家回来先是往祖母房里请过安的。 只是张太夫人得了停云要回去的消息特送这个来,是大致体面都不想要了。 另头还有何家那个,人死了大半年,敲锣打鼓拿着嫁妆单子上门喊还钱,这事崔婉一回来,便与谢老夫人说起过。 理在何家,体面那就是既不在何家,也不在王家。 再想范家那头事,多半是到了皇帝和太子相争的年景,底下臣子跟着受难。 这节骨眼儿上,观照道人若是强留停云,谢府还真不好硬抢,只能顺其自然走着先。 幸好这几日看,停云自个儿是喜欢谢府的,话说尽头,何人会不喜欢荣华富贵呢。 种种不足意,谢老夫人瞧了眼项圈盒子,转而与崔婉道:“实在是晚了,你倒使唤一声,各自睡下吧。” “嗯。”崔婉手指缠了丝线,连绣绷装进盒子里,起身往外寻着两个姐儿。 先将纤云交由乳母带回自己小院,又将停云领进屋跟谢老夫人告安。 停云是早知张太夫人送了个盒子来的,那会打开看过,是觉精巧,与纤云拨弄一阵就搁着了。 现说要去睡,也没记起东西还在谢老夫人身旁放着,拎起裙角跟在女使身后就要走。 谢老夫人使了个眼色,崔婉会心,喊道:“哎,自个儿东西落下了。” 停云回头左看右看不知所以,崔婉努头,示意那项圈,笑道: “忙忙碌碌的,明早若也漏了去,晚了供菩萨,误了太夫人苦心。” 女使回身要拿,停云小跑几步抢在前头拿起,道:“对了,是忘了这个。” 她人小手细,近乎环抱着那项圈盒子,扯动衣袖露出了挂满各种琐碎的手腕来。 谢老夫人顺眼瞧到,蹙眉问:“诶,你那...那死活不肯摘的串子,上头怎少了一颗?” 崔婉跟着看,停云日夜挂着的那两串木头珠子是各少了一颗。 原本挤攘攘的手串变得有些松松垮垮,压得张太夫人给的金丝链子都快瞧不着了。 “嗯。”停云稍微侧旋了下前臂,不以为然道:“我各给了幺娘一粒。 下午素娘娘给了我好大一颗明月珠,我也没个东西跟她换。 干脆就都取了一粒下来,叫她好生收着,没准来日救命呢。” 这事崔婉知道的,笑道:“哪里是什么救命珠子,原是松明子,当柴火的。” 昨儿个姜素娘是拿了一粒珍珠给停云当离别念想,也不知为何,旁人没少给停云送东西,不见她说回礼,独独要给姜素娘回一份。 不过,都是常物,崔婉没多心计较,回来也没特意和谢老夫人说起。 停云最是护着自个儿东西的,仰脸道: “那若是走丢了,不就得照着火把救命嘛,我这个可以燃两个时辰呢。” 谢老夫人跟着笑过一声,就说观照真人给些零散琐碎,原是为着这个。 倒也有理,大户人少用松明子当火种,难怪诸人认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挥挥手示意女使带着停云先去睡,女使这才带着人去寝房歇下,后头崔婉告安,随即也回了院。 洗漱后捏过纤云被角,仍不见谢简回房,难免她思虑挂心。 既是为着郎君近月多宿在书房,也为着几个儿子,不知是否睡下了。 朝堂君与臣,宅中父与子。 谢府里没有老父,儿子又还小,便是谢老夫人和谢简相争。 崔婉换了寝衣躺下躺下,总觉得有哪处不合,具体又说不上何处不合。 大抵是,郎君顺遂,这个宅子不一定顺遂,可叫郎君不顺,这宅子断然顺不下去。 是故臣俯身于君,妇受制于郎,也是古来如此,合与不合的,不都得凑合往下过。 斗移星转,月褪霞浓,第二日一早,谢府底下便套好了马车在南角门处等着。 防止纤云哭闹不肯休,崔婉刻意没叫她,独自往谢老夫人院里相候一并用了早膳,帮着打点行囊穿衣装扮。 停云是要穿来时那套沉色襦裙的,崔婉道:“这几日已是下霜了,你你又是从暖处往山上凉处去,那个可是有些单薄了。” 偏脸往外看,推开的窗户框里,几枝将开未开的檀香梅花苞上浮着白蒙蒙碎点,是下霜了,停云点头称好。 女使将备好的红穿花凤锦裙捋顺给停云换上,又在外套了个中明狮子绣球袄,紫狐皮子滚的边儿。 如此一身秾艳晃晃,跟个金光乱冒带橘红的曙雀似的,举手投足就要飞到天上去,和晨霞融成一个色来。 谢老夫人双眼弯弯,打量一阵笑道:“是了,姐儿小时候穿衣行衫,就该亮着挑,这样好看。 不过,艳则艳,贵气不足,身上空空的,压不住衣裳,白叫人做个衣架子,不是衣裳衬人了。” 她寻思道:“该拿个物件配着,就好了。” 底下丫鬟拿来些比划,笑言“该是昨儿个张太夫人送的那项圈正合适呢”。 本是已经收拾在行囊里了,停云嘟嘴要说犯不着,反正回去观子也摘的,这儿没开口,丫鬟已跑着去拿了。 她改而瘪了瘪嘴,任由挂到了脖子上。 是很合适,翠生生的一弯,划过中明色襟袄,宛如三四月太阳晒着卷舒初成新叶,灵巧又烂漫。 忙忙碌碌里,谢府几个哥儿来与谢老夫人问安,倒是与停云撞了个照面。 她一门心思要回去,又少见外头哥儿,且听崔婉指着各自通了个姓名微福身算是问好,随后便谁也顾不上谁。 又得谢老夫人叮嘱几句,崔婉拉着停云出了府门,随后上了马车往城南万安寺方向。 这一趟只车夫和两个小丫鬟相随,一行至京中大街,停云随即将窗帘掀开近半。 街上男女老幼吹糖卖艺,贩夫走卒挑花掸火,样样有趣,嘈杂声里,是范府的马车缓缓往谢府去。 谢简早朝未归,几个哥儿难得自在,虽捧了书卷,实则心不在圣贤,较小的谢予更是只顾得和纤云逗着玩。 猛听来人说安乐公生疾,要谢家几个哥儿自行决定是否再去范家求学,崔婉立时大惊。 回想想昨儿个去范府为客,还见安乐公神色奕奕颇有些老而弥坚,怎么今日就..... 她不敢擅作决定,连忙亲自告与谢老夫人,谢老夫人沉思一阵道:“天有不测风云,老来病多,是他的命数。 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该备些薄礼,上门问候,岂有不登范府门楣的。 既是要登门,匆匆去匆匆回,平白惹范中书家里不快,好似人家没养几个好先生一样。 索性就,再学些日子吧。”末了谢老夫人淡淡加得一句:“晚间问过郎君一声,哥儿学业惯来是他瞧着的。” 崔婉点头称是,怏怏离去。 范府里头安乐公还躺在床上生死难料,姜素娘抱着陶姝面无表情坐在一旁,茶水都不肯多进。 陶姝手里一根锦绳串了两粒珠子,像是找不着别的玩意儿打发时间,死死攥着不肯撒手。 郑瑛从昨夜到现在来回看过好几次,也劝不动两人,出了房门直叹气,这要是安乐公就此撒手人寰,那娘俩的日子可想而知。 她也瞧见了陶姝手里东西,寻常玩意儿没作细看,好似昨儿个是听说与谢家那小菩萨换的,观子里出来的木头东西。 她既没细看,也就没发现其中一粒缺了一块,但那玩意削的本就粗糙,仔细看,也未必就能看出来。 姜素娘咬着下唇,将陶姝往怀里又搂的紧了些,昨儿她送停云珍珠时,锦袋倒出五六颗珍藏,颗颗都有鸽蛋那么大。 停云挑了这颗选那颗,颗颗舍不得放,到了却只拿了一颗走,又一边解自己手腕上串子一边道: “这个最好了,这个是我要的,就不拿回去给师祖了,我自个儿藏着。 师傅说明月珠贵的很,你这个这么大,必然更贵了。 东西贵,因果就重,我不能白拿,我也拿个珠子跟你换好了。” 她取下两粒珠子来,嘴巴直咧到耳根,“这都是师傅给我找的,一个是松明。 松明就是....山上松树的树枝断了,它怕虫子钻进去咬它,就会冒出油来,把断口处裹住变成硬硬的松明。 松明最是耐烧,一颗珠子能燃两三个时辰呢,引火也好,削一点碎末,拿个铁片刮出火星子都能燃着。” 她看姜素娘脸色有点惨白,还以为是嫌弃自个儿东西不好,收敛了些许笑意嘟囔道: “虽然松明长见,但能削这么大珠子的可不好找,师傅怕我在野外迷路过夜,特意收的。 还有这个,”她递给姜素娘一个半红不黑的珠子,是从另一串拆下来的。“这个是血纹木,又叫血竭。 若是在山里受伤了,就用它刮下粉来,涂抹在伤口,那里就会变得有点像木头,人就不知道痛了,可以快速包扎伤口。” “这个也好..”姜素娘勉强笑道。 “那当然好啦,就是不能吃,吃了整个人都成木头,也不知几时才能醒。 我倒泡过水给小狐狸用,它受伤了还咬我,只能给它喝点让他晕过去。 松明就可以吃,我偷偷吃过,不过不好吃,山里可危险啦,你留着救命用,我很少送人的。” 姜素娘记得:观子里的道童高举着那粒明月珠,乐的要蹦起来。 ------------ 第23章 如何 她早就听过停云是道童的,然看其性子跳脱,再着谢家穿锦着锦,怎么也不像个山野中人。 只有那一刻,姜素娘才真的觉得,停云一定是个道童。 说不上缘由,也许是..月明珠,明月珠,世人多称珍珠为真珠、濂珠、蚌珠、铛珠,非方外雅士,不作明月之称。 然而,谢老夫人言语谨慎,怎会让一个外来小儿听到此等秘话? 姜素娘没作太久迟疑,晚膳后与安乐公独处,立即原话告知,另道: “妾身难辨真假,只想着,就算是句闲言碎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特说与郎君斟酌。” 她一双眼里,是坐在床沿处的安乐公鲐背鹤发,比在外人面前更显龙钟老态。 几十年宦海沉浮,安乐公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难怪今上亲自修书叙表旧情,难怪回京当天范中书就在宫内相邀。 分明是朝中有变,当朝天子恐党羽生事,先下手为强,把自个儿这老东西先困起来。 至于这党羽是谁,显而易见,多半是自己爱徒的儿子,另一个爱徒,当今太子。 偏回京后,安乐公与太子书信互通几乎是一日一来回,虽信中内容都仅是些学问诗文。 在范府继续住着似乎是个办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讲圣贤书,估摸着今上事后也不会为难个耆耋耄耈。 然最近登门范府的实多,安乐公已经不记得见了哪些人,又说了哪些话,难保范府里人没在暗中收集证据。 再往后定然还是有人登门,见与不见,言与不言都了无益处,圣心在,错也是对,圣心生疑,对也是错。 离开是个好路子,只是不能明说辞学归府,回去以后,也要找个由子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来往。 姜素娘面无表情,将那粒血纹木珠子递到了安乐公眼前。 有用最好,死了也行。 相遇相恨相伴相生十载,她已经没有当初手刃的决心,而今荣俱荣,损俱损,便寄希望于天爷做个决定。 看看天爷,为什么送了个道童往自个儿身边。 安乐公何等人也,接过珠子笑道:“素娘不必忧心,我膝下子女有五,皆在外为官,京中只有一老管事打理祖产宅院。 我这就修书一封,钱银与你,放归南山,若有万一,别无牵念,幺娘是我老来得赐,你年华正好,二嫁再嫁,莫要亏了她。” 姜素娘摘下头上银簪子,拿雕花那头往血纹木上刮下薄薄一片,搁在滚茶水里,泡得半柱香时间,单手递给安乐公。 他看软榻处,陶姝将两粒珠子用锦线穿在一起吊着玩。 屋内灯火和窗外月光交相辉映,人影在墙面上,和木屑般薄薄一层,淡近于无。 他也和姜素娘作同等疑惑,就算是句闲话,谢府里的人说起,也不该叫个外来小儿听见。 可没准这也正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京中官员人尽皆知,所以当个随口,谁都听得。 唯他这个远道归京的老不死耳聋目瞎,还风光大驾往范府误人子弟。 安乐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片刻功夫舌麻唇僵,但手脚倒还利索。 一不做二不休,姜素娘拉过陶姝,从女儿手腕上掏下一块来,塞进了安乐公嘴里。 那些年华过去,她在姜家作小女儿家时,琴棋书画二八佳人,闺中待字登门尽是青年才俊。 后来安乐公往姜家小住,兄长带着求问词赋,皓首觎韶华,父母命媒妁言,红颜付花甲。 所以,谢老夫人怎么会让个外人听到如此私密之语?姜素娘搂着陶姝一直在想。 停云坐在马车上,看累了新鲜,今日陪着的两个女使也不似前几日那些多话。 出了城门,路上行人愈少,连个声气儿也听不见了,只剩车轮吱吱呀呀,越发叫她无聊。 静坐无别事,便学着师傅样子去拨弄手上珠子,突而记起自己要问问谢老夫人的。 当日可有说起安乐公,说起拘禁?总觉得像梦又不像梦。 更觉得疑惑的是,如果不是梦,当天应该还有一个人在跟谢老夫人说话。 为何自个儿只听见了谢老夫人的声音,却没听见旁的? 可惜昨儿个回去一直和纤云拆一式十八件的“摩活罗”玩,玩着便忘了。 现想起来,想过片刻,停云忽而蹙眉,那是真的,一定不是做梦。 她记起听到谢老夫人说话时,自个儿是在用饭,咬着舌头来着。 那为何只听见谢老夫人声音?是当时谢老夫人在生气。 真怪,她记得那声音平平淡淡静心静气,不是呵斥,但肯定谢老夫人是发怒。 师傅曾说,性平则语缓,怒急方作声高。 当时谢老夫人在和谁说话?她语调如旧,实则生气动怒情急而声高。 另一个人,是无所谓的,故而温声慢语一切如常,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所以是谁呢? 山外事就是怪的很,她看谢老夫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仆妇儿孙围着叩头,谁能让她动怒去。 停云又将窗帘拉开些许,看着两旁树木仍旧是来时样子岔开腿自己跑。 只是来的时候,树往山上去,现在,树往京中走了。 一别十日,树上叶子也变了,有的更黄,有的更红,有的一夜寒风消尽,有的卷曲成团成棍成花骨朵儿来。 出城不久就是万安山下,她深吸了一口山间寒气,打定主意下回去谢家,还是别问谢老夫人的好,免了再惹人生怒。 忧在心上,怒伤啤肝,老人尤其经不住伤,至少方子书上是这么写的。 谢家马车把人送到万安寺门口,一介道童再往里,就要自个儿走一走了。 观照道人信上提及,若是停云愿回,这个时辰是有人候着的。 马车停下,女使掀开帘子,笑着道:“咱们到了。”说着伸手将靠车门放的包裹先拿在了手里。 停云跟着下了马车,回头看见万安寺门前亭子里坐着两个女冠。 整个观子就那么几人,她个个都熟,当即跳起招手道: “静师傅。”等两人转过身来,又喊另一个“羽师傅”。 两人正是观里女冠静一道人和羽客道人,素来是颇喜欢停云的。 现儿见她,各自收了桌上拂尘,起身信步往车马方向,接过女使手中包袱,施礼称谢后带着停云往山后去。 刚走出几步,停云就不住念叨:“山下可真是好玩极了,往常咱们下去,吃喝布道散药外没个别的,不得趣。 这次我去一个娘娘家,有秋千有鞠球,还有不会掉的果子,胳膊那么大的红鱼,都是观子里没有的。 下回师傅再让我去给人念经,你们谁跟着我一起去,还有好多吃的喝的,桂花糕子都要浇着蜂糖吃。 带着玩的也好看,有金的有玉的,”她扬手把食指拇指合成个圈,“这么大的明月珠,给了我一个。 各个娘娘还拿了许多别的东西,我替祖师爷一一收下了,回去给她,叫她也开心。” 静一和羽客只微笑缄默听着,直到过了万安寺,走在往观子的山路上,静一道人才略带教诲语气道: “方才过山寺,佛祖在两边,你我怎好高谈阔论尘世物。 所谓见空怜飞鸟,入水敬游鱼,既是走到了寺里头,口鼻耳心有戒律,何苦叫那沙弥听去,心生杂念。 如何走了这一糟..”她在停云胸前项圈看得些许,“少了清净了,负你师傅盛名。” “师姐何必管她,她又不是你我道门中人。”羽客笑道,“稚子年幼,贪吃贪玩不过人之常情。” 她跟着静一道人的目光,伸手拨了一下停云脖子上项圈,笑道:“再说了,大千红尘皆是幻,清净修心在自身。 若是和尚修的好,酒肉在旁坏不了他的佛祖,若是和尚修不好,咱们缁衣秃头过,难保他不起欲心啊。 是不是。”她逗停云道:“好了,反正这是四野无人,再说说还有什么好玩的?” “四野无她人,上下...” “欸....”最听不得观子里师傅辩经了,各说有各理,不知信谁的。 停云一手将项圈从头上薅下来拿手里摇晃着跑远了去。 静一无奈看向羽客,叹道:“四野无她人,上下有天知啊。” “有有有。”羽客道人拎着包袱,跟着也快步去追停云。 一别数日,观子如旧,唯今日山风颇大,将墙面上挂着的道家先天五方旗吹成猎猎作响。 停云跳着往里,观照道人午课未散,惯例坐在道场坤位讲经。 童儿进门,也只得她遥遥一观,似对停云身上锦绣绚烂视若无睹, 追着进来的羽客道人躬身在停云耳边悄声道:“快去换个衣服来,在这穿红着绿像什么话。” 后头静一道人缓缓进门,坐到了听经蒲团上去。 停云知道师傅讲经是观子唯一一件要紧事,打搅不得,摇了摇手上项圈算是跟师傅问好,转头往自己住处换衣衫。 进到寝房,开心围着旧物转过一圈,赫然见桌上筐子里藤条段黏糊糊的。 定是前几日没拿出去晒,赶上最近晚潮早湿,加之清洗时候的水气,全坏掉了。 外头听经众人先闻一声尖叫,紧跟着停云端着个筐子仍旧是一身穿红绿窜出来,气冲冲道: “昭师傅,为什么我的防风藤你没帮我晒!” 观照真人正讲到亢仓全道原句:“故圣人之制万物也,全其天也,天全则神全矣。 神全之人,不虑而通,不谋而当,精照无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地。 然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惛,此之为全道之人。” 这一段话实长,她辞慢思缓,诵到一半,停云已冲出来发问。 一众女冠对停云视若罔闻,观照念完,这才偏头一如既往嘴角含笑,稍有关切问,“何事喧哗。” 停云把筐子一举,气道:“我节气逢雪那日收的防风藤,说好昭师傅每日帮我晾晒的,她没晒。” 方子书上说,春种秋收天有节,夏热冬凉时有序,有些东西就非得某个特定的日子去采,过了就用不成。 越说越是心疼,她缩回手看了筐子里一眼,根根发黑生了霉,“再收要等明年了,今年就没了。” 她也学着纤云,猛跺了下脚,“怎么这样。” 观照回转目光看向坐着的女冠,语气万年不改,“昭灵?” 昭灵道人施礼道:“是我忘了,停云确有托付此事。” 她上身转向,与停云施礼道:“素来不曾侍弄药草,醉心经文,这厢,且赔个不是了。” “赔什么不是,你陪我藤来,我那天起了个大早砍的,洗了一上午。”停云气道。 “如此,”昭灵道人和观照道人一样面容声色,含笑问:“君欲与我如何相赔呢?” “你.....”停云想不出如何才算赔了这场事,当面给银无用,下山买药无益,原物要等明年才有。 哼过两声,别无它法,只能拿着筐子拂袖进屋,厅堂里经文声又起,谁也没把这事当个事。 停云将身上衣衫换作道袍,把行囊里各家老夫人物件一应拿出来,丢在壁龛下的三清祖师供台上。 唯姜素娘给的那粒珍珠,拈在指尖一时不知往哪放。 人面对喜好之物,总是越优越好,有了这一粒,顿时谢老夫人给的那一袋就不中看了。 把玩许久,将手上松明手串拆开,刚好用珍珠填补了空缺,浓珀色配着珍珠白,再戴上居然更相得益彰。 至于另一串血竭子,她这没有补珠,只能得空再问师傅要了。 看外头天色奇好,停云干脆把自个儿以前收着的全部药材都搬出来翻检晾晒。 观子只有这些杂事,零零碎碎填满整日,傍晚时分,停云拿出饭碗往观子厨房领了饭菜,感慨一声似乎好久没自己盛饭似的。 再回到房中,见师傅观照道衣拂尘,立在窗前。 “师傅?”停云站门口问,往日师傅基本是不进门的,有事招呼一声,自己自然会去。 “嗯。”观照应声,仍痴痴看着窗外夕阳,片刻方转身回来,若有所思道:“午间何故,恶语昭灵?” “恶语..”停云已经将饭食放在了桌上,咂摸了一下才记起来,瞬间又是气。 “她答应我的,她答应帮我晒药的,一天都没晒!一,天,都没晒!”停云竖起一根手指,强调道。 观照静静瞧着她并不言语,停云看她眼色,收敛声调道: “雪日那天的防风藤,一年就一天的,我要明年才有了。” “如此,不过就是她忘了,她是经中醉客,又非侍药山人,忘便忘了。” “我要明年才有了,她早说不肯帮忙,我就找别的师傅了。 我又没自己下过山,当日急匆匆的,气死了。”停云重重坐在椅子上,拿起饭勺往嘴里塞了一口。 “何苦他人过,累及自身因。” 停云没答话,观照缓步上前,立在她身侧。 自家徒弟已换了衣衫,而头上发髻未改,簪的是皱绢堆成的小花成束,有桃有杏,有红有粉。 “你长大了。”观照道。 她声调实在淡,停云没听出话里感慨,嘟囔道:“我长大了也是要生气的,我以后再也不叫她了。” “你长大了,意思就是,该知道事只有自己能做主的才算,别人答应的,一概不算。 既是不算,便是未成,你早知未成,何必动怒。” “师傅的意思,莫不然是叫我说话不算话,应承可以不做?”停云道。 观照微笑思索片刻,轻摇头道:“这话,我也不解来,大概是师祖所言,无欲即无为,无为即无因,无因即无果。 无果,便无分功过。昭灵当日若无应你之责,便无她之过,今日你若无求成之心,便无人之过。 世间道法自然,有便有,无便无,又如何?” “那我有气,又如何,我本不是道门中人,我就要气!”停云接着往嘴里塞了一勺饭。 “不如何”观照道人倒是万事一视同仁,气也无妨,那头不赔也无妨。 仿佛是为了换个话题,她问,“谢家如何?” “好的很。” “如何好?” 与静一两位道人走在路上时,是可以说出一大堆好来的。 然这会记起那筐药的事,也可能师傅在面前,停云又觉得谢家不过就那样。 估计说什么在师傅眼里都不过是世事浮云,了无意思。 吞下口中饭粒子,停云道:“别的也不特别,只有一个,不用我自己打水。 那好多屋子,每个屋子桌上都有水,不管啥时候都有,想喝就喝。” 这点就比观子里好太多,观子洗漱饮水都要往方井里自己汲营,想到此处,她拿起杯子往嘴里喝了一口。 “如此。”观照道人轻点了点头。 “往后,你作谢氏女如何?” ------------ 第24章 红尘 道人讲话,真即是假,假有时真,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有时还掺着经文玄妙,停云是真听不懂来。 又或许此时听懂了表层,只以为师傅话里另含玄机,她依着旧时习惯,不加思索问:“什么是谢氏女。” 观照不答,目光深幽掠往四处。 山间简陋,屋内长宽不过堪堪两丈,陈设一览无余。 桌椅床榻,靠墙一面架子堆满了停云收着的花草叶根并一空格放置日常换洗两套道袍,此外别无它物。 倒是墙上壁龛繁多,有大有小,里头供奉诸天道家金身,正乾位上方是尊师三祖,理当常年香火不灭。 不过停云屋里时燃时不燃,也无人责她,如同香火下的盘子里,本该是些果品供奉,这会也是乱七八糟摆了一堆。 山中暮光还带亮色,携着晚间归鸟倦啼在屋子里来回,啭啭哀哀,谢氏女就是..... 观照沉思未答,停云抬着勺子,看刚舀起来的一块萝卜切的方不方圆不圆,煮的好像还有点半生不熟。 她是不忌口的,转瞬丢进嘴里吞的干净。 冬日蔬果品类不多,鲜萝卜好过夏季晾晒的干豆角,那东西总是有筋嚼不烂,要边吃边往外扯。 萝卜熟了软烂生香,不熟脆甜多汁,怎么做怎么好吃,停云继续嘟囔道:“他们家也讲食不言寝不语。 这话怪哉,我若吃着东西,是讲不了话的,我若开口讲话,自然是嘴里没东西,本来就是食不言。 寝不语也是一个道理,我若睡着了,本来就讲不得话。” 她拿着勺子往盘子舀另一块萝卜,兴致盎然道:“方才说漏了,他们家萝卜也是很特别的。 更脆更甜更亮,一大块都能透光,切成个厚墩子插糖人时我看着的,和..” 想了片刻,“和前头老和尚房顶琉璃瓦一样,咱们这萝卜就不太好。 和尚可以化缘,什么时候我也化缘,先去他家讨些萝卜来,给师傅你尝尝。 我这回是想要的,可你总说自讨因果,我吃着没事,给你也不好,还是算了。 总之..”她长出口气,欢声道:“吃喝都很好。” 好就好在还有一筐玉兰味炭饼,师傅常说玉兰清幽,虽山上冬日炭火只管取暖,无意旁事,那有香总是好过没有的。 东西还藏在包袱里,一会吃完饭就可以拿出来了。 观照耐心等她絮叨完,伸手将停云鬓角碎发轻别到了耳间。 道家讲究洁面净须梳髻,虽无人要求停云,她自个儿在这事上反而细致,一别十来天,都生了未修碎发了。 此举亲密,不像是观照道人该有的举动,停云怔了一下,转瞬恢复如常。 “谢家女....就是,在她家长住,不归。”难得观照道人话语也有了些许急意。 那块萝卜从盘子里盛起又滑落,停云握着勺子捏了半晌丢在碗里,仰头认真看着观照真人问:“什么是不归?” 往日她是万事等着观照回应的,现问过后却立即垂了目光,似等不及答案,自个儿先忍不住琢磨。 到底没琢磨出结果,又飞快仰脸问“什么是不归?” 观照一扫拂尘,踱步回窗口,目往大千,温和道:“山间无姓氏,观里无字名,世间走一遭,你该寻个地方,为自己拟一个。” “怎么没姓氏,那我平日喊她们作什么?” “她们是,一个称号罢了,进得山中,从前空,住在观里,往后空。” “那我也空。”停云“蹭”声站起,快步步绕到观照前面,再次看着她问:“不归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我刚才说我不是道门中人,师傅你就生气。 还是我早间和昭灵师傅生气,犯了什么师祖忌讳。 你们成日说我不是道门中人,我怎么说不得。 什么叫姓名称号,我才回来,怎么就不归了。 我为何要去她家长住?”她越说越急,“是不是我说她家水好萝卜好你也生气,你进来还说什么她人过,自身因。 你怎么能因为我说别人家萝卜好就叫我去别人家,哪有师傅这样。” 山风透窗,将她鬓角碎发再次吹乱,滑落耳边在腮边拂了又拂,在山下不觉这烦恼丝扰人,现只想找个剃刀尽数刮个干净。 停云往脸上狠蹭了一把,跺脚道:“去别人家那么远,不如我把头发剃了去前头老和尚处当姑子,回来还近些。” 观照看了眼麻灰道袍下的云锦绣鞋,仍是双目空空望着窗外,笑道:“俗世几日,沾得林间猴样,不似云里鹤身了。” “你又不许我听讲经,我哪知道那乱七八糟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是不归?” “我与谢老夫人商议,着你入她谢氏门,归她谢氏祠,以后,你就不是...”观照又复淡然性子。 “什么商议,何时商议,凭何你们商议。“停云等不及她说完,打断道:“你不是说各人自有因果,为何我来去要由你们决定。 你...你....”她心急口拙,气道:“你知行不一,见不得祖师的。”说罢也知这话不好,只是喉间哽咽脑中乱麻再想不来别的。 抽泣两声才要说不是,观照笑道:“是了,祖师言: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何以成大通,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心死方成。而今我,肢体全,耳目明,形不能离...” 她转头,仍旧将停云碎发别向耳边,“同和二年,我见你水与土,泥与尘。 是故生凡心,起妄因,俗念难消,牵挂如今,云云..” “你就是说我误了你大道。”抽泣声停,停云双眼通红,两汪净泉水,一行到腮边。 自从去了谢府,万事都很怪,她早知自个儿是个没人要扔路边的孤家人,但从未觉得这事有何值得伤感。 谁能记得两三岁前的事,好像睁眼看到的,就是山上日月,观里经文,遇不到什么愁,一筐防风藤坏了,气一阵也就忘了。 直到此刻,那种水溺泥腥的窒息恶臭感扑面而来。 像床上蜘蛛,林里蜈蚣,七八只百十只脚一起动,密密麻麻的往鼻孔钻。 她吸溜着拿袖口往鼻翼处大力揉了一下,鼻腔口息之间的阻塞感仍旧挥之不去。 “你就是说我害你见不得祖师。”她又问得一句。 “非是如此,”观照道人轻摇头,然看过停云片刻,她转脸道:“我与谢老夫人商议,挑个合适日子接你去吧。” “我何时说过我要去,我根本没说我要去。” 观照看向道家祖师下的供奉盘子,里头摆着的金丝手链层叠繁复,做工不菲,翠玉项圈透绿如水,价值千金。 她说的却是:“你手上明月珠好看,来日定然不缺,那空的一粒血竭,就不补了吧。” “师傅,我没说我要去的。”停云压着哭腔道。 “你此去红尘,尚能返空山,若留在这,就再出不得道门。云云,”观照忽而怅惘,语气渐微: “我至今尚未得道,不能误你此生。” ------------ 第26章 琼华 停云捏着那粒姜素娘给的珍珠不再言语,观照道人沉默片刻,迈步出了房门。 最后一丝残阳消尽,停云将桌上空碗送回观子膳房。 旁人早去,里头只剩孤灯一盏和一个今日负责饮食杂物的师傅在洒扫灶台。 看见停云孤零零进来,那师傅笑道: “咦,怎么今日这般晚,食有定,宿有时,误了时辰可是要自己洗碗筷的。” 话虽如此,倒也没真的为难,伸出一只手等着接。 停云不做吭声,将托着碗碟的木板递过去,一言不发出了膳房。 昏暗灯火,后头师傅没瞧见她脸上表情。 想往日这孩子好歹是个口齿伶俐的,怎么今儿个连面上礼数都不顾了。 她回到房里,迟疑大半个钟头方鼓起勇气拿了挂桶要去取水。 走到方井院门处,又踌躇数步,才咬牙挪到了井边。 手中空桶“哐当”声砸在水面溅起夜露无数,手脚并用拉了桶上来,跟井里有鬼似得跑着回了房。 再看桶里,大半桶已洒的只剩小半,道袍湿了长长一片。 洗漱后勉强躺下,居然也辗转不得眠,侧身透过窗上糊纸看星月都暗,恍惚立时要熄灭了砸下来。 五内如焚不安睡去,第二日醒来忐忑往外,各师傅和观照道人还像往时晨醒午课,并未提起要停云下山一事。 她心口稍松,也不再追问,一连数日过去,好似两人都忘了干净。 山间雪早,不知哪天夜里琼华无声,众女冠醒时,看见观子外已是一片茫茫苍苍,积厚三尺了。 生于水,升于天,降于地,润于土,归于水,循环往复,落雪是为道之一也。 故而每年冬日第一场雪,观子里不设道务,各自问心。 因此停云醒来往大堂时,独见观照真人坐在蒲团上,手执信笺,细读分明。 听见动静,她转头笑道:“停云。” “嗯。”停云上前,那信笺背面有纹,不合道家崇简,是外头来的。 “来的正好,与你的。”观照抬手,递给她。 自入观,她就随众人习文断字,纵不解其理,信总是读的通。 信上说,谢老夫人与观照求解惑,常为念想苦,日夜难安寝,天地阴阳,生辰八字,何解何分。 今天算不得好日子,停云转头看着门外纷纷扬扬。 雪路难行,山间尤难,她不似上次焦急,反似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至少,不用去院子方井取水了。 “可是我误了师傅大道。”停云捏着信问。 “非也,我为红尘误,勘不破世人苦从何来,问不得天下难从何消,故而逃身在此,假充无为。” 观照笑看着她,“我想你去看看,试手解红尘。” 停云含泪不言,观照又道:“谢府,是个体面处。 天下至善难求,能得体面,已是很好了,何况,她是喜欢你的。” 停云仍是不解道文,哽咽道:“总不是叫我去做掌中珠,朱门妇。 怎么就体面,她上回来时气的连蜜柑也吃不下,在家里又怒作高声,我看也不体面。” “掌中珠,朱门妇,这话从何听来?” “谢祖母说的,她说姑娘家要顺遂,就只有这一条路,锦衣玉食掌中珠,金屋银轿朱门妇,莫不然师傅也这么认为?” 观照思索片刻,笑道:“世人说法总是有理的,男也如此,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老也如此,显赫凭子女,富贵累儿孙。 少也如此....”她语间稍顿,“莫言世间殊,明月千古同。 何人不如此呢?我也如此,”说到此处,却是看着停云道:“你能不如此否?” “那我去干什么呢?” “看山外山,问天外天,莫做人上人。”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停云将手上信往地上一甩,转而哭着跑去了屋里。 观照望着地上,起身将信拾起重新舒展折好收在袖里。 默然片刻,心中却想,山有起伏,天有薄厚,人又怎么能没有高低呢。 不多时消息传往别的女冠耳中,大多都是一笑而过,来便来,去便去,观中本如此,此处非留处。 唯静一道人与观照问道:“何苦将她推出去,世外凶煞狼虎,躲还躲不及呢。 那些官宦人家,能有几个好,今日说喜欢,明日又厌弃。 纵有几分良心,怎比的过亲生骨血,来日不定是个什么说头。 咱们修行多年,莫不然还看不透那些金银富贵,锦绣功名?她生在观子里,和祖师是有缘的。” 木鱼声里,观照合眼笑道:“世外狼虎,你又知她降不得?她非观中人,我乃是同和二年....” 静一拂袖离开,寻到停云房里,看她坐在桌前,俯身似在描花草册子,手抖的笔都拿不稳。 听说信是晨间来的,这会已经在黄昏了。 静一上前,伫立良久,轻道:“你也体谅观照些,谢府是当今重臣,她不过区区道人,哪里能拒呢? 何况,她是女冠,无缘无故,带了个婴孩回来,本就不妥。 你年岁渐长,再要留在观子里,只能入童行,度牒一拿,再回不得尘世去了,她也是好意。” “所以你们就是怨我坏了这里的大道,尘世那么好,你们怎么不去?”停云低着头,纸上墨色早被泪水洇成一滩。 “她后悔捡我回来,累她因果,师祖说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她后悔招我。 我也后悔,大家都后悔,当日不该送什么蜜柑,谢祖母就瞧不上我。 我如今信师祖的,我怎么留不得。” “云娘子”。静一等她停口,凄声喊的却是俗世称呼,“红尘好,是我们命薄,受不得。” 第二日谢府马车来时,山上雪还没停。 不知为何,上次和谢老夫人去时,谢家马车也是在万安寺外等着的,这次却是直接到了观子门口。 停云一脸愁色,双眼红肿未消,但还是记起第一次张太夫人来时,也是有马车到观子里门口的。 心下想着莫不是张太夫人也在,车帘掀开,里头走出两个女使,倒是熟面孔,正是前些日子送她回来那俩个。 下了车也不生分,与众女冠简单见了礼,跟着看与停云笑道:“咦,今儿个怎么了,脸上挂这般大核桃。” 另一个跟着笑道:“该是舍不得各位师傅,无妨无妨,以后年节空闲,老夫人还要来进香的。 咱们这又不是山长水远的去,多的是聚时,可不好哭哭啼啼啊。” 停云听得一喜,转头看向观照问:“是吗,师傅?” 观照抿笑不言,停云当她是默认了,跟着长舒一口气,拿袖口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那是最好了。” 观照轻偏头,示意地上一口木箱,跟着单掌施礼道:“有劳两位了。” “真人客气。”女使说着话,旁儿两位女冠合力,将箱子抬往马车上。 观照掖了掖停云领口,叮嘱道:“雪大,留神。” 她上了马车,照例在过了万安寺后将帘子微微掀起一角,外头银装素裹,翠色早无。 那些会岔开腿自己跑的树,这一次好像全都断了脚,再也不会自己走了。 风往哪里吹,它们就往哪里去。 ------------ 第27章 无常 观照久久伫立在观子门口,空中飘絮连绵不绝,片刻裹了她满身。 旁余女冠尽数离去,静一道人进出数回,看观照身上道袍从茶褐褪色成灰白,又染成拂尘一样素白,整个人融于天地清宁。 静一叹道:“何苦怨她贪嗔,稚子性本多顽尔。” 观照未答,静一又道:“她说两句好,不见得就是心迷红尘,她是个通透的。” 那一尊冰雕雪铸这才缓回过身来,抖落袖上晶莹,观照轻摇头笑道:“我非怨她,我....” 她神思恍惚往里,“祖师言,同生于地,交气而已,是说三千众生,莫不生于地气,本该一视同仁。 而山自成则起伏,天始分则薄厚,原就不等,若世人皆行无为之道,如何就没有高低呢。 又或你我居于山,称小隐故不能得大道,而大隐隐于市....静一...”观照忽然停下,转头问:“你当初,何故叩首祖师?” “人间恨,消不得。” “如此。”观照道人点点头,“是故人生一遭,不经凡俗苦难,难拜三清,她确该去看看。”说罢挥袖进了观里。 车轮滚滚到了山下,两个女使看停云还趴在窗沿处,掀起窗帘一角遮着她半个身子。 倒也不惧外头风霜,冬日马车,多是装了窗棂的。 寻常糊上薄棉或油纸,里头燃着暖炉,主家裹条褥子,再往北走也挨的住。 今日来接的的马车,更是谢老夫人日常专用的,窗棂并非以纸纱等物糊表。 而是取了九孔螺壳来,先洗净切割,后打磨削薄,直至透光见影,一片片拼接镶嵌在棂架上,再安装到马车车窗。 这样既可遮风挡雨,又不耽误马车里面的人往外观景。 可人一直靠着窗户不肯回头,总是不行的。 上回送人上山的时候,虽停云也不多话,但那时喜悦溢于言表。 这会,两个女使再看,小姑娘身上哀戚,像是跟天爷一样,要往外倒霜似得。 与养家难分难舍固然人之常情,可今儿个去的是谢府,若人到了主家面前还眼泪鼻涕不改,苦了底下要落个办事不利的恶名。 女使劝道:“小菩萨,咱们就要进城了,那帘子是盖窗户的,可不好再盖在自个儿身上啊。” 停云伸手将帘子撑起,慢慢回转头来,脸上已无泪痕,只一双眼还红肿难消。 一女使紧赶着打开坐下箱笼,里头热水茶具吃食一概俱全,“可要用些?”问着话,手上已是在将熟米往盖碗里放。 京中人氏风靡擂茶,各家所用不同,谢府里头,是以芝麻花生炒米熟豆为料,辅以姜盐冲汤,几个哥姐儿极是爱吃。 上回去,也是吃过这个,然现在停云并无胃口,稍稍摇头小声道:“我这会不想吃。” 女使笑道:“还是吃些好,我看山间实冷的多,这雪花片都比咱们宅子里飘的大。” 她一根手指微微碰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又飞快放下继续道:“连带着炭盆也燃的快了。 有道是明火只能暖衣,汤水才能暖身呢,若不吃些热热的,一会到了,老夫人一合手,摸着个冰块去。” 她接过已经放好汤匙的茶碗递给停云,“快尝尝,咱们来时,老夫人特意交代给你带着的。” 停云抿了抿嘴,再不争辩,将碗接过,安静吃了个见底儿,好像,不如上回好吃了。 茶碗递还给女使,又听她道:“吃了茶可就好了,咱们本该高高兴兴的,以后就是谢家姐儿了。” 女使搁了茶碗,从箱笼里取出个锦布帕子拧了热水递给停云,笑道:“快擦擦吧,给旁人看见,哪个菩萨作哭声,要惹笑话的。“ 停云漠然接过帕子,擦完脸递还回去,马车里复归无声,似乎各自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抵是她嫌她们聒噪,她们奇她有何值得伤神,山上破观和京中谢府不亚于霄壤之别,又不是卖身进去为仆为役。 坐得一阵,停云亦觉不自在,侧身想要再将帘子掀开,记起京中诸人皆不喜此行为,手伸一半缩了回来。 正是双目茫然间,忽看到自己那个行囊木箱就搁在坐榻下头。 里头有些什么,她是一无所知的,昨儿自个儿只有两三件衣服收在行囊里,递与观子里师傅,今儿无端多出个箱子来。 她再不管女使如何,起身要走到旁边,马车行走不定,人一站起立即摇晃要倒。 女使惊叫一声伸手来扶了些,停云这才稳住身形,跨过两步坐到箱子旁。 “娘子何故突然起身,要寻物件,吩咐一声就是了。” 女使余恐未定,这位小菩萨要是一头栽倒磕着碰着,两人回去不知如何交代,又道:“至少也得让咱们先叫前头马儿停下。” “嗯,下次知道了。”停云应声,弯腰把手伸到了箱子锁扣上。 观子里无有防贼一说,门板只为防止山中生灵乱闯,故而门上有锁无匙,是个活扣,找准锁舌用力推进就能打开。 停云摸索一会,果然箱子上的也如此,拇指指腹压到凸起锁舌上,稍加施力,箱盖应声而开。 箱子里一分为四,左上是她道袍垫底,托着两双麻布缁鞋,左下却是她摆在师祖供台上的金玉首饰,也就是张谢几家给的那些玩意儿。 记得自己收拾行囊时是没管这些的,师傅说她有物相赠,不知怎么把这些也放进了箱子。 右上一个是几沓道家用笺和符纸,正面姜黄掺色,背面朱笔敕令,多是画的福篆,拿一个尺余见方的青布包裹压着。 拆开包裹,一堆碎银稀里哗啦四散开,底下几张票子随着马车微微摇,外头风吹进来一般。 右下则全是书籍笔墨,她用过的识花辨草册子术士医方和一些道家用典,又三五只毫笔,一块黑砚。 最上头,却是放着谢老夫人那份书信,当日停云扔在地上,观照道人拾起重新折好,一并收在了这里。 停云迟疑片刻,重新将信打开,上头内容分毫未改,并没如她所想是观照道人又写了什么。 正要重新放回去,看到落款位置,时间写的是同和八年始冬廿九。 停云捏着信,算了一下日子,这封信离上次她从谢府回观里,间隔了半月。 “怎么还在车上,咱们就扯破衣裳了。”女使笑道,跟着凑近把那些散碎银子收归包裹重新系好,连带银票粗略一估,有个四五百两。 真个世家姐儿七八年岁,不见有如此多贴身钱,何况普通小姑娘家,随手散出这些,女使眼底讥讽难掩。 果然金寺银庙钱观子,哪个秃头不是肥头大耳嘴流油,说着清心戒律,出手物欲横流,要卖几个破观才得这一囊宝锭? 她拾掇包裹,贴心往下层搁了些,免得再摇散落,又劝说停云先将信放回去,随即将箱子扣作原样。 停云靠在车厢处,想着原来回去和师傅才呆了半月,这半月里没准师傅还往别处,就没几个在一起的时候。 她自心酸飞光短暂,却不知山中观棋一日,世上楚汉千年。 本停云回去,谢老夫人已决心不作强求,若观照自愿送人最好,没送,就此作罢。 而观照看停云念旧,也生恻隐,若谢家来信,便是天意,若谢老夫人不再提起,就让徒弟山间埋名。 正是两厢情愿,朝中风云骤起,时移世换。 始冬廿逢天子寿辰,民间称为天宁节,今上有意赐宴百姓,崔婉提过的“郎君朝事繁忙”正为此桩。 日冬十五,天光大晴,皇家别院乾元楼新修竣工,今上携百官前往拈香祭祀,题字以待开宴。 云烟雾绕里,礼部唱词未完,乾元楼顶的天家阁庙轰然倒塌,一时文武哗然。 震惊过后,户部侍郎官袁密叩首在地,山呼万岁口称不敬要数天子罪状。 “乾元楼之修建观星阁事宜,立项之初,朝中多人曾奏本反对。 是为去岁梁丰收者少,欠收者众,两京十八路二百四十二州,共有一百四十处请求税银暂缓,数过半矣。 民腹尚难裹,疮痍横生,何以天家令奇工,土木大兴? 秦建阿房,二世而斩,隋营东都,白练横颈。 朝野上下为如期交付乾元楼以庆天宁,徭役苦胜犬彘,耗粟犹如沙尘。 安知瑶池琼宇住帝王,宫阙台榭葬匹夫。 纵观古今,君欲无穷,民力有尽,此罪一也。 四方疲敝,当散金帛以振饥羸,黎庶倒悬,应消奢靡而养生息。 然王下之臣,不思寒舍冻饿疾苦,庙堂之间,欲与朱门杯盏尽欢,以赐宴为名,行膏腴之实。 岂不闻隋帝龙舟倾社稷,玄宗荔驿溃山河,君蹈覆辙而弗悟,此罪二也。 先帝遗训,明察恭俭,亲贤远佞。 今上溺于口蜜之毒,塞聪闭目,沉于阿谀之恶,一意孤行。 是惟枢机生腐,九鼎蒙尘,此罪三也。 惟天立君以牧万姓,非纵君以蠹苍生! 今若地摧降殃仍宴然,楼折示警而不醒,恐江山风雨,社稷只在旦夕。 太庙尘封而皇庭笙歌彻夜,谏台骨冷而玉殿谄笑盈庭! 臣奏请今上,明告四海,罪己罪人,停罢所有土木、采买、巡幸之役。 另移驾太庙,素服斋戒,日诵祖训,三省厥身,着太子监国。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四周跪地数人,齐呼:“臣,奏请今上,往太庙思愆咎,付神器于元良。” 要多年以后,停云才能从一些只语片言里拼凑这一场皇家私密,据言,当时天子冷笑看了眼站着的太子,问: “是吗,太子监国,朕,禅位于你?” “请今上,往太庙思愆咎,付神器于元良。”太子昂首而立,礼服上绣得盘桓金龙呼之欲出。 天子看向袁密,笑道:“尔既以古人作比,妄言唐有玄宗,可知汉有武帝?” 袁密斜眼看了看左右,那些说好拥护太子的禁军并没有出来。 唐有玄宗,一日杀三子,汉有武帝,巫蛊扼储君。 “拿下。”天子曰,声音微不可闻。 埋伏已久的内卫个个装备精良,从角落水泄而出,转眼将场上众人围的密不透风。 唯有一地猩红,吞噬无数鞋面,又蜿蜒流向乾元楼水榭池塘,十日之后,水里浮萍仍带着淡淡粉色。 此事牵连无数,内宫皇后自戕,说是服毒,临死以请茶为由,邀了三四个妃子共饮,不幸一起毒发身亡。 其中,就包括张太夫人的孙女张芷。 朝臣文武下狱者十七八,又牵连亲朋老幼近千之数,凡和太子有过任何往来的,宁杀勿滥。 唯太子太傅,两朝帝师,因在范中书家里突发卒中人事不省,后还家闭门,不见外客,不接外信,方躲过此劫。 然身家性命可保,富贵荣辱难存,经查,安乐公曾与太子文涉柱石,诗言权柄,未尝无过也。 今上仅剥夺其“安乐”封号,不作深究,非其过可赦,实乃天恩浩荡。 最后一道圣旨,是关太子母家,凡年满十五,男子斩首,女子没入官妓,未满者,悉数流放于苦海傍船而生,世代不得上岸立足。 太子本人,幽禁至寒地晦明,终身不得出。 至此死者收声,存者噤口,史官绝笔,只留下了“天宁政变”四个字。 天子赐宴如旧,改在乾清楼,正是谢简真正为之殚精竭虑的那一座园子。 事后工部尚书之位空缺,由今礼部主事移任,谢简由侍郎官升尚书,从此司掌礼部全部事宜。 京官四品,已是龙门难跃,再要往上,更是难如登天,如今,他也成了。 兼之又和中书范瑀交好,前途可见,从今往后,谢简也称的上一句位极人臣。 天街血尽,谢府眷浓,皇家赏赐车堆马载,谢老夫人连日忧虑放下,再不用忌惮区区一个观照道人。 另又有体谅老友张太夫人思念孙女之心,那封书信,理所当然递到了山上。 更因为,传言称,太子并非有意逼宫,实则天子生疑,步步设套。 亲生父子犹能如此,君臣之间又何谈情谊?行将踏错一步,来日就是万劫不复,还是赶紧找个人来养着妥当些。 车上停云实在闷的慌,与女使告罪道:“今日路好长,我寻本书来看吧。” 女使那会并没将箱子扣锁,她伸手将盖子上提,随手拿了一本观照给的道家书籍。 反开一页,是门中奠词,以前还听人唱过。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常圆。 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 飞禽可有千年鹤,世上希逢百岁人。 生碌碌,死忙忙。 要觉何时觉,想长哪得长? 浮云烟锁雨,无事叹炎凉。 说什么功名富贵,夸什么锦绣文章。 须信到头终是幻,的然限尽梦黄粱。 三皇五帝归何处,历代公卿在哪方。 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 旁边有观照手书批注,字迹甚为凌乱,写的是,无常无常更无常。 ------------ 第28章 泓渟 停云仍旧读不懂个中意向,更无法体会的到观照道人笔下悲凉。 书上字迹在眼里渐糊渐缩,最后成为一个个浓墨点子。 她定是不知,仅二十里开外,前安乐公陶矜住处,姜素娘捏着两粒珠子日夜不肯撒手。 她也不知,同城之间,张太夫人府邸阴钱与雪齐飞,今上格外开恩,许宠妃张芷娘家搭了灵堂,以遗物瞻仰供奉。 旧肱骨喋血死狱,废太子囹圄寒疆,那些王侯将相,生前传唱天命所归,陨后皆作世事无常。 她给的那两粒珠子,也只是小儿性起,并非姜素娘想的神鬼注定。 停云轻喘了口气,思量自个儿如今也就懂个“福祸无门”。 以后务必要多翻翻书,看那祖师究竟写了啥,能让众师傅成日钻研。 车马忽然停下,前头车夫隔着帘子吆喝了声:“娘子们都留神别摔着,咱们前儿就要进城了。” 女使跟着舒了口气,喜滋滋道:“可算这就到了。” 说罢转脸提醒停云道:“云娘子小心了,过城门时人多,走一步停三步的,颠簸的很,别跌着。” 停云多在观里,不知外头高门出行,从来是仆妇成群的。 一来是主家需要底下跟着伺候,二来人心难测,哪里没有宵小贼盗? 郎君遇着,舍些钱银了事,女眷若遇了,后果不堪设想。 然接送停云,都只得两个女使并赶马车夫和其小徒弟兼副手跟着。 虽是天子脚下,到底山路僻静,难免女使心有悬悬,这进了城门,才算稳妥,里头自有城卒早晚巡逻,出不了大事。 停云一时疑惑,她记得上次随谢老夫人一起,似乎并没有遇到城门要过,如何马车直直就到谢府去了? 腹诽不知缘由,不过这会儿车马的确是走走停停,直到过了关卡,方复稳当徐徐向前。 那头女使一边将茶食物件分门别类往筐子里收,一边笑道:“进了城,不消一会就到了。 云娘子将书本搁着吧,东西是要跟着娘子走的,等妥当住下了,来日良多,何愁没得空儿看呢。 这要乱糟糟的进了府,万一老夫人大娘子来接,倒要站着候咱们,那可是失大礼了。” 停云点头把书放回箱子按上了锁扣,到谢府时,却并未如丫鬟所言,有大娘子和谢老夫人来接。 进出倒还是上回正门,一个中年婆子领了三四个年轻女使和两个轻壮小厮在门后飞檐下坐着避雪。 远远听见车马声,一个轻壮小厮先站起往门外探过一眼,大声喊:“来了来了,可算是来了。” 跟着婆子女使齐齐起身,手执古画油伞新绣鹤氅等物围到了堪堪停稳的马车前面。 帘门未开,停云先听见外头一个脆朗女声哎哟连天的喊,“得亏你们是到了,再晚个一时半刻,老夫人急的要再遣人去寻了。” 女使将帘子往一旁撩开,那声音还未住口,“今儿这个雪,天蒙蒙亮起了就没停过一刻,真真是贵人出门风雨多。” “娘子下来吧。”女使先下了车,朝着停云喊。 停云站起往外,刚冒出个脑袋顶,那婆子又道:“啊哟,上回只叫我没见着。 这真真是跟云姐儿一丁点大呢,那这风雨可是多过了头了。” 原她是谢老夫人房中陪嫁曹嫲嫲,上次停云过来,赶上曹嫲嫲添了孙儿,回去喝月子庆酒了。 谢老夫人而今也不需她伺候,由着多玩了几日,故而不曾与停云见过,人能在这等着接个小的,也算是谢老夫人给足面子了。 旁人一片笑声,停云下了车,曹嫲嫲从女使手里接过件麂子皮拼火狐毛边的氅子,转而披到了停云身上。 整理妥当,又将兜帽围起,遮的她一张小脸严严实实,笑道:这个轻便贴身,合小姑娘穿,咱们往里走些,方得暖轿呢。” 说着话另一个女使往停云头上撑了油伞,这才簇拥着往里,后头小厮搬了箱子跟着。 停云扯着衣襟眼角余光看着别处,似乎听不到众人喧哗,只觉天地寂静,唯余风雪。 门口那一树石榴翠红依旧,更添玉絮层层,越发好看。 就是...怪的很,人清晰的知道石榴果不可能和雪色共存,她被丫鬟女使半推半拉,匆匆而过,总觉得那颗树在雪里有一种荒诞的诡异。 直到过了游廊,院里几树寒梅盛放,暗香扑鼻,才确定,人还在真实世界里,脚下有泥,远方有水。 “老夫人常惦记,要换做天晴,一准儿拉着云姐儿等你来了,她也是个放不下你的,真是难得玩在一处...” 曹嫲嫲边走边念叨,直候着停云上了暖轿,抬进谢老夫人院里。 未时尚没过半,谢老夫人倚在榻间小憩,崔婉一早领了纤云过来,且闹且等。 听见动静,纤云丢下手上花瓜籽,小跑至门框处,扒拉着门楣跳脚道:“来啦来啦,她来了。” “轻声些。”后头崔婉恨铁不成钢,女儿当这家大呼小叫,显得她这个当娘的甚是不足。 下人轿子一落,停云才冒了头,纤云两步跑上前拍着巴掌道: “来了来了你来了,你怎么今日才来,我不是让祖母早些接你来吗?” 停云霎时横眉,心想你凭什么叫我来,抬眼却是崔婉从屋里缓步出来,她到底不敢高声,复低下头去不肯言语。 一抬一低,只看见纤云头上左右各扎着红绳,皆系着一对儿道门宫铃。 上次来时,听见她缠着谢老夫人说要对一样的,这回果然就有了。 反停云今日着便服,头上如普通家里娘子样拿仅拿带子做了包髻,未饰珠钗。 纤云全没察觉停云不满,轻推着她道: “你怎么不说话,你给我带好玩的没有,你上回不是说山上多松果吗?” “嗯?”崔婉好奇,上前微蹲下看了看停云,笑道:“这是怎么了,倒不是欢天喜地来,咱们可都念着你呢。” “对,你不来,幺娘也不肯来,你们和其他人一样的,说了来,又不来,尽...” “纤云。”崔婉轻声喝止。 废太子一案,安乐公牵涉其中,能留得性命已是大幸,怎么可能还出入如常。 就算是,事情过去不足一月,别家哪敢与之来往,也就小儿无知,还时有提起。 纤云双手捂到嘴上,故意咕哝“尽骗我!” 谢老夫人这才行至门口,跟着看了两眼,打趣道: “哟,还挂着泪珠子呢,可是个重情的了,活脱脱祖母成了恶人。 她上前拍了拍停云后背,“不怨不怨,进去坐着先,吃过饭了没。” 说着转头与曹嫲嫲交代,“先捡两样清爽的菜来,估摸着就马车上几样零嘴垫了肚子,当得什么。” 进到屋里各人坐下,纤云歪着脑袋盯着停云看好一阵,与谢老夫人道:“没有,没有泪珠子。” 天真语气逗得屋里一阵乐,各人笑话间丫鬟呈了餐盘,依着谢老夫人交代,清粥小菜并一碟炸咸蛋肉酿的腐皮卷子算是荤腥。 “遭了一路罪,吃的简单些,晚些再用膳,免得身板受不住。”谢老夫人示意停云坐到桌边,语重心长道:“ 可不是祖母心狠要把你从山尖上摘下来,是你大了,你师傅也知道你留不得了。 你要心里真敬重师傅,那就在祖母处活的开怀些,她是想你来的。 往后惦记,咱们得空时常往山上走动就是了。” 又指着屋里众人一一给停云说了个名姓,特与崔婉道:“也给云儿...哎呀...” 她轻拍了拍自己额头,“忘了,府上已经有个云儿,这再来一个云儿,莫说底下丫鬟婆子,我也分不清了。 纤云是惯了口的,以后,叫她们称你云云如何?”谢老夫人问。 “嗯。”停云点头,这个好,观子师傅时而如此呼自己。 她话音才落,谢老夫人摇头道:“停字不好,人在思进,何以思停也,咱们也该另想一个。” 这就不行,停云才要反驳,谢老夫人自顾对着其他人道:“先不急,咱们今日歇着,歇足了再议。” 此话一出,停云缄口继续吃饭。 谢老夫人道:当务之急,是找几个靠谱的放在房里伺候。 以后云儿有的,云云只能多了,万不能叫我看见个短缺。 底下也是,任何不足,只管来和我讲,没有你们欺她的份。 何人给她委屈,那就是往我心口砸不痛快呢。” 崔婉福身称是,曹嫲嫲笑道:“老夫人今日有个祖宗架子了。 当真是有了小祖宗,才有老祖宗,往后可有的是哥姐儿叫屈,说咱们院里偏心了。” 屋内又是一阵笑,待停云吃的差不多了,谢老夫人交代先领去房中看看,今日就歇着,前院里,明儿个再见。 曹嫲嫲跨出房门,看天上已经没有飘雪,就没人着人传暖轿,仍旧唤了两个在廊角候着的小厮来搬行李箱子。 停云瞧东西来来去去,觉得这些人甚是麻烦,一早搬到地方去不就好了,反正去哪里都是谢老夫人说了算。 纤云甚是开怀,拉了停云就要往前跑,说道: “娘亲说咱们住在一处,你就在我旁边,我就在你旁边,只隔着一堵墙,往后咱们天天一起玩。” 停云被她扯的踉跄几步,不得已也跑了起来。 方才吃喝一阵,身上疲乏退去,又兼谢老夫人婆子一个劲儿逗着乐,现已不是哀哀样子,到底小孩子,愁能长几时。 她的房间果真在纤云隔壁,大小格局相差无几,原是备着以供来往女客留宿用的。 进门是四方前厅,中间搁了圆桌春椅,桌上一个翠瓷浅口平盘里瓜果堆香,旁边手指高一个袖珍玉壶春瓶里斜插横梅,开的尽态极妍。 这回倒没糖人了,停云心想,并没注意,原瓜熟在盛夏,寒梅是严冬,唯有不惧天时的,方能把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摆在一处。 再往里,是个小书房,也是姐儿自行玩闹处,连轴十二扇的屏风和外厅隔开来,一面成墙,一面轩窗。 窗下置了软榻案几,坐卧皆宜,墙角设了匣格板架,一应玩闹学习物件放着,随用随取。 又往里,才是寝居,一式杨木雕花拔步床占了半个屋子,床侧各有一个顶箱立柜,对床是琴桌条凳连着沃盥梳妆台。 女使笑道:“都是着人新换的,不知云娘子喜好,咱们先按着云姐儿的来,哪样不中意,只管说来,再换去。” 崔婉令小厮将箱子放在琴桌旁,道:“是了,你看看可有用色样式不喜欢,与谁都说得。” 停云转头瞧过,无所谓喜与不喜,摇摇头作罢,崔婉笑道:“那是最好了。” 又指挥底下人帮着,将停云那口箱子里东西尽数拿出,该归置归置,该上锁上锁,书往架上去,衣往柜中藏。 至于一包银钱,那就得往账上记。 清点过数额,乃是六百三十二两一文,居然有零有整,一枚最小的铜钱在底层,马车上摇晃不曾散落出来,停云没看到。 观照道人大可不必把最后一文也给自家徒弟带上,又不是逃难的,崔婉当是道家讲究,并不多问,笑道: “这可是你的私房钱了,来项去项,明儿我就取个本子来,锱铢不敢错漏的。” 纤云在一旁跳脚道:“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这大包银子,好让姐姐外头给我买偶人来。” 崔婉含笑横她一眼道:“我与云云说笑罢了,你们俩小的很,哪有什么出项。 若底下婆子讨钱拿要,第一个秉了我,断不能留她。” 箱子续往下拿,别的倒没什么,唯张太夫人给的那个项圈过于贵重。 崔婉掂在手里,轻指床边柜子道:“这个,就有些奢靡了,不好时时挂着,寻个格子搁起来,好日子才穿戴呢。” 停云愈加不肯言语,想自己那次回去不愿戴,人人都往自个儿身上挂,现儿却说戴不得,哪里分的清何时该戴何时不该戴。 她抱起那叠书说要搁到中屋架子上去,别的再不管崔婉如何处理,反正箱子里就剩道袍没拿出来。 崔婉笑笑伸手,才看到道袍底下压着前些日子“开炉节”上的彩头---那一篮兰香炭块。 手间略迟疑,没做声,递与丫鬟拿去一旁柜子收着了。 杂事妥当,天色已暮,晚间依着谢老夫人的话,不往前院去,就在崔婉院里用过膳,停云早早躺到了床上。 新炭在铜盆里燃的哔哔啵啵,外头风声时而呜呜,时而呼呼。 她不记得自己几时睡着,只在翻身的时候突然惊醒。 转而劫后余生感叹是在宽床上,若在观子里,定是要掉地上的。 第二日午后,曹嫲嫲领了一个年岁稍大的婆子和两个十七八丫鬟进来。 道是“婆子是庄上户,丫鬟是往日买的,都是死役。 那头老夫人已过了眼,云娘子若看的顺眼,就留着使。” 今日雪虽停,但积雪未化,院里不好走动,停云和纤云一处,都在崔婉房里围着敲枣磨。 以前山上也玩,鲜枣三枚,一只横切去半露出枣核,用三支竹签插于剩余枣肉上成三足鼎立。 再将细竹篾两端各安一枚红枣,置于枣核尖上,通过平衡推动竹篾使其旋转如磨盘。 也不知谢府里头,如何腊月还有鲜枣,细长条,大小如成人拇指,正适合做枣磨玩。 她哪里有个看的顺眼和不顺眼,全凭崔婉说好,便跟着叫那妇人陈嫲嫲。 至于底下两个女使,叫什么都了得,自个儿挑吧。 崔婉在一旁含笑看着并不言语,等曹嫲嫲引导停云赐了茶,就算正式做了主仆了,至于身契文书,概是给崔婉收着的。 临近晚间,谢老夫人再来人传话,说是“今夜正经一道儿用个膳,便是一家子了。” 崔婉领着两个姐儿去到院子里,谢家三个儿子已在房中陪祖母叙话。 大儿谢承字元启,年十五,二儿谢尹字元仲,年十三,小儿谢予字元赋刚过了十岁生辰不久。 几人听见底下传母亲过来,齐出门相迎问了安,目光又往停云身上打量。 谢予年岁最小少有禁忌,偏着身子道:“这是祖母说的四妹妹?” 不等回答便去逗纤云道:“那你可得往下排,以后更难跟着我们了。” “谁说的,我早晚要和你们一般大的!”纤云跺脚道。 “是了,咱们这就有两个云儿,你们做兄长的,断不能厚此薄彼。” 崔婉揽了揽停云,笑道:“你上回见过的,只是,这回要换个称呼了。” 她指着人一一道:“那个,是长兄,那个,是二哥,剩下,是小哥,可都还记得?” 停云点头,并不相看,观子里最难见到年轻哥儿,前头小和尚又不肯与自己言语。 慌乱之间,她抬手要行道家礼数,旁儿纤云又是一个跺脚,道:“气死了,以前我最小,现儿个还是我最小。” 停云缩回手,随着崔婉进了屋,看谢府一家子笑语晏晏,间或和纤云低声说的两句,挨到了谢简回门,女使传膳。 谢老夫人特拉着停云坐在自己身侧,捡着空档与谢简说了同样话术。 另转头对停云道:“以后,他就是你父亲了,你且叫一声,认个人吧。” 停云记事就没喊过谁作父亲,这会如何叫的出口,沉默不肯应。 谢简嗤笑一声不当回事,随手捡进来的底下人,她愿意叫,他还不愿意答呢。 “她既口生,母亲不必急于一时。” “也好。”谢老夫人看着停云道,“不过还有另一桩,这孩子我看着样样都好,唯独名儿差些。 咱们是要记族入谱的,哪能作停留来,你看另拟一个如何。” 丫鬟盛了汤放在谢简面前,青瓷小碗里一汪透明浸着数块豆腐样物事。 泽似膏而无腥,色如玉而多孔,正是天家新赏的两节无垢藕,又称玲珑玉。 谢简看着勺子里盛的一块,感叹道:“泓渟皎澈,生此奇物” 末了记起谢老夫人问话,随口道:“母亲觉得停字不好,渟字如何?” 他夸那块藕,“当真是泥愈污而性愈洁,水愈净而质愈白,沧浪清兮,沧浪浊兮,清浊何异,不染静客。” ------------ 第29章 袅袅 房里一时无声,各人自有计较。 谢老夫人想着这字是还不错,姐儿取名不求闻达之志,但无不祥生厄,再添些韵味就成了。 停云年幼未曾涉猎太多典籍,摸不透“泓渟皎澈”是个什么意思,只听出谢简后两句话的意思大抵是在夸荷花。 荷为溪中净客,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多为文人喜。 但师傅观照并非文人,爱的岭上玉兰南山种,隐士黄菊香冷枝。 更何况,观子附近也没河,上哪找荷花,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有河还了得? 瞬息间脑子里过了无数个念头,停云偷瞄谢简,犹豫想着说自个儿不换,崔婉先道: “泓渟虽好,思来略有不妥。” “嗯”?谢简没抬头。 王雍一家没于水汹,假如王聿回转,停云要与他配成一双,泓渟二字,无异于伤口撒盐。 谢简事多人忙,顾不上这一茬儿,崔婉和何梬是确有情分在的。 她往停云方向浮过一眼,轻道:“泓者,水深,渟者,浩渺,梬姐姐阖家....” “荒唐,”谢简不及崔婉讲完,将手中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赫然抬头,一双横眉冷然:“今夕何年,莫不然我谢府里拟个字还得讳他人事。” 从没有人在停云面前作过怒声,突然听得,她一时惊吓,恐慌难掩。 看往左右,发现四座如常,连纤云也没有任何畏惧害怕神色,丫鬟女使来往添汤布菜照旧。 停云勉强稳住心神,犹豫之间再没敢往外说,垂头思量莫不是观子外男子皆如此,是自己少见多怪。 谢简长出一口气,缓慢与谢老夫人道:“母亲恕罪,儿一时失态。 这人既是母亲挑的,大小事宜但凭母亲做主,凡有吩咐,儿万事照办就是了。 只是古今天灾人祸无数,若叫事事避讳,咱们这日子也不好往下过了。” 他这才斜眼蔑过停云,大抵就那个年岁丫头八九不离十的长相,能看到下巴尖格外苍白,和一双搭在碗筷上的骨节分明手。 手腕上挂的两串珠子和身上新衣配的不伦不类,又兼那木头珠子中间还挂了颗老大珍珠。 当真是...泥鳅进了金鲤群,枭鸟误入凤凰窝,这样个,若是买来当下人使,即便多花几俩银子,他也就笑笑过了。 偏是谢老夫人三令五申带回来给自己当女儿的,还十分强硬要记在崔婉名下,养在一个院子里。 若无废太子政变一事,谢简断无可能让停云入谱。 而今上请君入瓮连消带打铁腕手段一出,被吓住的不仅仅是反贼,还有无数忠良。 世上哪有板上钉钉的忠,又何来众口铄金的奸呢,是非黑白,全在龙椅座上喘息之间。 今朝圣意朗,自有春风得意,杨花飞絮能上天,明日圣心去,又是个什么光景。 文官重名,孝在其首。 谢老夫人前半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要找个八字相合的养着,又京中女眷蜚语流言说谢府收了个小菩萨。 这要是不领了来,难保哪日如何,有人旧账重翻,参一个逆母之罪,饶是谢老夫人亲口喊冤,也于事无补了。 另来,多思一层,活着的臣子忠奸朝夕可改,但死了的,那可是盖棺定论。 朝中知道王雍真正死因的人不多,谢简是其中一个,如今王雍的母亲还在,春恩秋赏,太监都是往那头送了一份的。 这说明,皇帝多少还惦记着王雍。 那就算他儿子王聿已死,等稍后些年岁,往王家府里送个清白女子替他守寡,也算暗中替圣上分忧了。 主意定下,谢简这才应了谢老夫人,总归谢府不缺一口饭,女子又不能继嗣,由着吧。 既是不当回事,他当然也就懒的多看,重新拾了筷子,道是“桌上新藕是天子赏赐,还请母亲多用。” 女使同样给谢老夫人盛了一碗藕汤,又拿一只定州朱樱瓷的碟子夹了三四块挂丝藕放在谢老夫人面前。 瓷红如殷,藕白如雪,红白相撞,削玉裁翡拼出来的一般。 纤云瞅着碟子里四四方方藕粒子,好奇道:“这个是藕吗?和以前的藕不一样诶。” 崔婉略偏身,附在女儿耳边轻声道:“这是今上感念爹爹功劳特意赏的,自与别处不同,尝一尝。” 谢老夫人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作罢,另取了盏茶水吞下,笑道:“确是好,天恩浩荡。” 谢简念道:“玉寸凝霜,雪尺含虚,冰丝暗度书清韵,在泥无染抱琼壶,果真无垢。” 梁有湖北道,道下有浑水,浑水贯穿三州二十七郡县。 其中有县生奇藕,三月见芽,五月出叶,七月生花,八月肥藕。 当地妇女会在十月采荷茎抽丝制衣,传闻穿之能通鬼神,万金难求其一。 冬月荷茎收尽,则藕农开始掘藕,寻常藕生泥中,难免藕节有根须,藕色带锈斑。 而此县十根藕中往往会挖出来一根藕,通身内外雪白,无须无锈,故称之为无垢藕。 该藕生吃无渣,脆甜多汁,熟则软糯,入口即化,同是当地岁贡。 年年只等凑得一船,即刻连日水路旱路舟马连索往京中来。 又因该藕经不起颠簸,摇则碎,碎失其节不能面圣;晃则散,散亦失其香难以奉君。 整船藕运到京中,有一半能充作贡数,就算当年的无垢使劳苦功高了。 非天潢贵胄,高官巨贾,哪能见此奇物? 谢氏在朝多年,倒不是没吃过,但谢简本人得天子亲赐,却还是第一回。 “好吃。”纤云歪头道。 “行有矩,坐有规,摇头晃脑像个什么样子。 明年开了春,云儿也该读些经史,学些琴棋来。”谢简余光看见女儿做派,不温不淡口气。 “嗯,我与范氏几家娘子议过,挑了些许名家,只等阿家郎君过目,便相邀来为云儿授课。”崔婉答道。 君子六艺,妇人八雅,虽谢老夫人自诩寻常人家,那儿女事上半点不含糊,岂能真学寻常姐儿纺个纱线就称有贤有德的。 “明年春正好,云云年岁也早该入学了,两个云儿一处作伴,泓渟二字,我瞧来可行。”谢老夫人拿帕子捻着嘴角。 “郎君说的有理,咱们无亲无故,没有活人为死人讳的说词。”她看向停云,笑道:“云云以为如何。” 停云看了看谢简,咬唇道:“我不要这个,我就要原来那个。” 众人目光瞬间聚集在她身上,崔婉压下心中暗喜,小声道:“这是为何。” “当真是观子里来的了,“谢老夫人失笑,她就随口一问,哪有晚辈不作附和的。 “长者赐,不可辞,祖母觉得甚好,你作何不要。” 谢家长子谢承最知谢简脾气,更觉停云冒昧,眼看桌上气氛不对,出言劝道: “儿亦觉得泓渟二字甚好,除却水深,更有思广而德厚,是为君子泽,娘亲不必介怀。” “你觉得好让他给你换,我觉得不好我不换。”停云气道。 她那会畏惧谢简,看罢周遭几人没个反应,还以为是谢简习惯使然,也就不当回事了。 至于谢承,昨日刚来心绪不好,崔婉介绍几个哥哥时,停云根本没作细听,压根分不清谁是谁的谁。 跟谢老夫人说话客气,是有情分在,谢承算得甚,只听见谢承也跟着说好,当即出言反驳。 众人确实没被谢简吓着,反被停云吓的不轻,那话虽出自谢承,实则是谢简拟的字。 谢宅里头,就是谢老夫人也从没当着着众人面驳斥谢简。 她这会没来由想笑,率先恢复过来,慈色未改,“咱们且商议着呢,怎么还急上了。” 谢承连忙顺着谢老夫人话头道:“四妹妹勿作高声,我只是聊表见解,以免娘亲见字思人,徒增哀伤。” 停云转头看了眼崔婉,跟着目光转到谢承身上来回打量,看他不似说谎,勉强作罢,没继续出言相争。 那头谢简盯着她不满已久,碍于情面没发作,转脸教训谢承,冷淡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长辈说话,小辈是该缄口,旁人皆知谢简此举指桑骂槐,连纤云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垂着头乖乖拿勺子吃饭。 停云反为谢承不服,“凭什么不让他说话。” 谢简哈哈数声,转而对谢老夫人道:“母亲当真是寻了个妙的,我看云儿入学宜早不宜迟。” 说罢自拾起碗筷吃饭,若换作自家哥姐儿,定要立时喊人拖下去往死里打了。 奈何是个外头捡的,计较起来,生怒不值当。 纤云轻拉着停云小声道:“你快闭嘴吧,爹爹都要生气了。” 停云茫然看了一圈,不知各人说个话有何值得生气的,谢老夫人笑道: “她是观子里来的,识得几个白字就是个好孩子了,春秋礼义慢慢教就是了,谁不是从无到有过来的。” 又劝着停云道:“愿与不愿的,咱们晚些回房里说,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小孩子家,不懂道理,人前就该多听多想,慎言呐。” 停云听的一知半解,但谢老夫人语气温和,她也就先点了头。 那头谢简与谢承道:“你既称了长兄,晚间仔细问问,都读得哪家册子何人诗,明理在前,识字在后。” 他语气不耐:“本末倒置。” 谢承点头应声,恭道:“儿子谨记,”又转与谢老夫人道:“也承祖母教诲,孙儿谨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停云一喜,这句她就熟,是老子道德经里面的,在观子里读得极熟,观照还曾讲过意思,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那这么推断起来,谢老夫人那一长串多半也是这个意思,既是和师傅教的一样,必然十分有理。 她深以为然,点头道:“那我知道了,周易有言,吉人寡言语,躁人之辞多,固守灵台,不争长短。” 说罢也拿筷子夹面前的藕,跟着纤云一样做声“好吃”。 是好吃,舌尖一碰到,那挂了糖丝的藕块就化成一堆带汁的沙,绵而不腻,密而不噎。 看来下次回去观子时除了萝卜,还得带点藕。 谢简觉得她的话有点...也有点指桑骂槐,终未发作,一家人继续心平气和吃完了所谓新阖家宴。 终归人究竟叫个什么,他真无所谓,有所谓的是内人崔婉当着母亲面反驳自己。 谢承用膳空隙里,第一次正眼看所谓新妹妹,挨在谢老夫人身边,明明言辞倔强,神情身形却有些畏畏缩缩。 隔着桌上饭菜浮出来的氤氲热气,唇鼻连同面容都变的模糊,只剩一双如露如星眸子映着屋内灯火,在那张脸上熠熠生光。 旁儿纤云明明和她年岁相仿,衣衫也相似,长相气质居然作泾渭之分,纤云还是圆脸稚子。 新来这个,已初见袅袅。 ------------ 第30章 空明 晚膳用罢,谢家几个哥儿须往书房问课。 因谢简饭间交代查查停云学过哪些,择日不如撞日,谢承提议两个妹妹一起去,不作考究,当个玩闹走动。 谢简不置可否,崔婉自是应下,笑与纤云道:“以后,云儿也要练字习文了。” 纤云对即将到来的苦楚一无所知,眼珠子咕噜噜往大哥处转了转二哥。 最后转到小哥处,喜道:“那以后我就能和哥哥一处去玩了?” 崔婉跟着看向三个儿子,抬手摸了摸纤云脑袋顶抿嘴没答话。 谢老夫人捧着茶碗,刻意没出声,挑眼看停云。 其眉眼朗朗,既无对纤云的艳羡,也无对她自身的酸楚。 这个性子好,到底是没有七情六欲出家人养出来的。 这个性子对父慈母爱全无惦记,也就不会生嫉妒,藏祸心。 至少,这时候没有。 待谢简称了告安,谢老夫人由女使扶着先回了房,剩下众人陆续起身往外。 谢简与谢承三个先行往书房去,崔婉带着两个云儿和底下人走走停停,且逛且歇。 一连飞霜数天,难得今日雪霁初晴,天上弦月如洗,园中四处空明。 夜风还寒,各人罩了兜帽大氅,纤云走得片刻,闹着要摘花。 身旁女使伸手,将探进屋下的朱砂红剪过数枝,分付给两个云姑娘各一拿在手上,剩下的说是往谢老夫人房里留个香气。 停云嗅了一嘴,想谢府红梅开的真早,明明山上更冷,但观子里几树梅花还在含苞。 大概这就是师傅说的天有万象,地有大千,各处不同,唯一能求的,是自身正本清源。 她似乎突而觉得不再那么伤感,若无来处来,问不得去处去,谢府和观子,也没什么不同了。 等停云到了谢府书房,里头谢简正轮流考问谢承几人今日所习,不便打扰,崔婉领着停云二人往侧边藏书处暂坐。 谢府世代文官,书比人命还重,故而藏书房远比停云起居处大的多,里头经史子集无一不涉。 方才崔婉提及时,停云还不觉有甚,观子里藏经阁允许她随便进的,那些书上翻来覆去久了了无意思。 不想推门便被镇住,屋子长宽八九丈有余一眼望不到头,四面靠墙立柜接地抵顶,半透明柜门里面有册有卷码的整整齐齐。 房中间更是七八层的架子横列数列,仓促里数不清有多少,同样密密麻麻堆得找不出空档来。 纤云常来不当事,停云愣愣道:“这..得看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崔婉忍不住笑,“只怕穷尽一生也看不完,能习百之一,便是文人。 若习百之二,秀才无疑,悬梁刺股苦读百之三,定能上得大殿。 若有百之十,人中龙凤举世难出。” 她看向那些书,像是安慰停云又像自嘲,“女子不求皇榜,学在自娱。 那柜子隔柱处拟了题标,写着书的名类,何人所著,何年所成,里头又有哪些内容。 你拣选自己喜欢的,闲来无事练练笔力,就是极好的。 若说闺中才名,终也不过是博人一笑,水月镜花难当真。” “为什么女子就上不得皇榜。”停云奇怪道: “我听别的师傅说,我师傅就是皇榜亲封的真人,她不就是个女子吗?” 崔婉思索一阵,轻摇头道:“道家的事,我还真说不上来呢,改日你亲自问她看看。” 僧道两行是不分男女皆可应试求取朝廷度牒,然普通修行者千辛万苦拿到的赐牌,实则是宫妃皇亲获罪思过的去处。 道乐倡优,籍贯都是归属官府,无家无业,做不得良人。 虽有高僧正道位同文武向今上献策,不过是得宠宦官伶人,哪能和真正的“金榜题名”相提并论。 崔婉乃闺秀教养,不愿当着停云面鄙薄她师傅,故而充作无知,蒙骗了过去。 “那也是,她们总说不是道门之人,就不懂祖师。”停云丢下二人,循着崔婉的话在隔柱处找到题标。 按图索骥一个个往下,果然书藏四海,天地人君,神鬼志异,无所不括。 最开怀是此处也有师傅观照常读的道家典籍,且观照道人用的没有注释见解,这里的有各个名家批注,再不愁看不懂。 她连挑了三四本抱在手上,想着下次回去,再不怕观子里说一堆叽里咕噜车轴子话。 纤云拉着崔婉在几个架子缝隙间转了好几圈才寻着停云,一看她手上抱着的书全是字数,没半点图样,跳着脚道: “这个不好看不好看,我不跟你看,你选个好看的才能和我一起看。” “各人有所好,不能强迫四姐姐。”崔婉劝着纤云道。 话虽如此,看过停云手上书名,崔婉道: “看来都是修心薄身之说,只合方外,不合寻常女儿家,以后,还是瞧些别的妥当。” 四姐姐,停云咂摸了一下这个称呼,抱着那几本书不肯撒手。 见她坚持,崔婉想着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没作强求。 三人闲阅一阵,等着谢简几人功课问完,崔婉领着人进了书房,儿子父亲各自见礼后在墙侧坐下,女使上了茶来。 谢简刚批阅完三个儿子课文,懒得再动唇舌,也不想废唇舌在停云身上。 若叫单问纤云,未免嫌弃过于明显自失身份,他吩咐谢承道:“黄角小儿,你随口问问罢,会与不会无妨。 趁着还没开春,学两笔画,免了入学时往脸上涂墨,就算不给我谢府丢人了。” 但念着那会停云随口说了两句周易,谢简还是稍微多了点和气。 谢承躬身称是,转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停云,看了两口茶功夫,仍不见她站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谢承想这人刚才肯定是有听到谢简话语的,居然还坐在那稳如泰山。 停云双手抱书不肯放,盯着谢承等问,奇怪他为什么半天不吭声。 崔婉本是陪着纤云在读她那会挑的画册,良久没听见动静,转头一看,自家大儿子跟停云眼神都快冒出火星子。 她赶忙悄声提醒停云道:“长者问,当立身作答,快起来吧。” 停云不解站起,观子里师傅早午晚课都是盘腿坐在垫子上答话,也没见过谁要站着的。 谢承暗自松了口气,略回眼看身后谢简坐着吹茶毫无反应,这才颔首与停云道: “你年岁尚小,就不问文章句注,只问以前习过哪些。 可曾读过三字经文,百家姓氏?”这多是小儿开蒙所习,谢承想只要停云认字,定是知道的。 经文..约莫是读过的,剩下那个不知说啥,停云道:“寥寥。” “四书五经可有涉猎?” 还是经文,停云本就不愿答话,抿嘴道:“尔尔。” 谢承一愣,接着往下问:“那秦籍汉典,儒道法墨可有了解。” “些些”停云十分顺口,她对道家那是再了解不过了。 谢承已听出她用词刻意,含笑道:“是吗,那三国晋胡史书,南北隋唐先贤,你必然也是翻阅过的。” “微微。” “说来听听。” “我翻到过那个三,经常翻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既是只翻过这个三,那就是微微,别的再也不知道了。” 椅子上谢简翻着白眼重重咳了一声,把碗盖嗑的啷当响。 屋内气氛霎时凝重,谢承忙转了口,看向窗外道: “你既说经史子集皆有诵读,就吟两句雪景来听听吧,也看文喜何人,来日好择师。” 停云跟着往窗外一望,月色如水天如垠,树梢上残雪如群山,东一堆西一堆。 她是读过诸多诵雪名篇的,张口却是:“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旁儿纤云大笑,哥哥姐姐说了好些,她就听懂这儿,道:“这是什么说雪的,还是换我来说。 未若柳絮,因风起。” 崔婉在一旁笑而不语,女眷名篇,就这一句,吟得三五回,云儿也会了。 谢简揉了揉额头,“罢了罢了,今日就到这吧,元启抽空多指点几句,免得惹人笑话。” 纤云瞬间蹦起,“回去啦,回去啦。” 停云抱着那叠书转身等着人走,也不知问了个什么,无聊透顶。 谢承上前拿回自己课业,临走往母亲方向回首一撇,两个妹妹高低只差半个脑袋顶。 并排走在一处,一个圆溜一个痩,一个清净一个跳,像是三月嫩柳坠垂露。 空中点点滴滴碎雪又来,谢承低头往自己房里走,谢予道: “这个四妹妹比咱们原来的妹妹有意思,黄狗白狗的也不知怎么编出来的。 居然还真是,雪下到黄狗身上就不就白,白狗盖着雪可不就肿。 趣是有趣,俗的很,得亏不是你我念,不然爹叫人打死了。” 谢承盯着脚下往前,温声道:“祖母一时心善,何必背后议人。” 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这样无格无格无律无韵的老句,若非谢承翻书多,也要以为是停云瞎编来的 四妹妹四妹妹,得空说与同窗,不知几人要笑出声来。 待停云回了房,昨儿个谢府买的那位陈嫲嫲远远迎了,跟着大呼小叫喊人递水添汤拨炭盆。 又连手把抱着的书接过去,拉着她双手捂进袖笼里。 暖了好一阵才乖张抱怨“哪有叫个六七岁姐儿自个儿抱这多东西,庄子里岁数,替阿娘拿个针都要防着扎手哩。 早知是往书房去,管教底下端大碗吃饭的跟着走,怎么说去陪祖母,还连吃带拿回来。” 听她说话好玩,停云笑道:“我快八岁了,这也不重,以前在观子里,我能背着一筐黄精走来回。” “哎哟,我的儿...”陈嫲嫲年近五十,是庄上养猪户陈生秋的内妇。 靠着庄稼牲口讨活的人成家早,十六七八就有了儿子,儿子十六七八又添孙子。 这不,孙子也到了十二三,不需要祖母照顾了,恰主家谢府在找人。 说是要个老点的婆妇,要生育过,去照顾年幼姐儿饮食起居。 一个月给八贯钱还管饭食,定活契不作死役卖身。 算盘珠子一拨弄,养一个比养十头猪还划算,这种好事,百十年没见过,好几个婆子抢破头。 所幸陈嫲嫲家里男人是个养猪的,拎了两幅心肝白送给牙婆作添头,这才进了谢府门。 伺候两天,也知道了停云是谢府捡来的。 但见她瘦瘦小小斯文白净,既不像地垄里长的姐儿野气,又不似轿子里坐着那些娇气,真真是越看越喜欢。 洗洗漱漱睡下,岁月开始变的和山上观子里一样日复一日。 名字自然还是要改的,那日再晨起,谢老夫人和停云在饭间再议,言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姓氏名讳,概由长者,没有儿孙自作主张的。 若叫想来,和纤云一般生在谢府,那祖母拟名之时,云云只是嗷嗷婴儿,又如何忤逆呢。 进了门,祖母和娘亲心里,是拿你两个云儿一样对待的,不能亏了你,也不能纵了你。” 停云听得,想自个儿并未生在谢府,所以还是师傅要紧。 此事容易,谢老夫人一封书信往观子去,观照真人当即回复了让其带回,都没枉费第二趟。 停云熟悉的道家用纸打开,仍是师傅过往习惯只有寥寥数字: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踌躇想起告别之时观照曾言“停云”二字只是道家法号,无所谓姓甚名谁。 再经谢老夫人一劝,停停作渟渟,听来好像也没差。 她是怕水,却不像崔婉还忌讳个纸上死字,于是明面各自情愿。 等停云崔婉离开,谢老夫人与陪嫁曹嫲嫲问得一句:“你看如何?” 曹嫲嫲答:“真是个乖巧的,好哄。” “如何好哄?”谢老夫人笑。 “哎呀,老太太是哄着的,我看比云姐儿好哄,云姐儿是要闹性子的。 这一个嘛,一哄就认,好哄极了。 不过,真要依我说,若叫哪日哄不住,只怕她是死也不肯认的。” 来日事,谁说的准,谢老夫人学着观照道人口气: “彩云虽好时时散,明月固圆日日缺,咱们哄得一时是一时,哄着哄着就大了,她自个儿懂的。” 嫁与官宦处,再差,还能差过那茅草观子里了残生? 曹嫲嫲含笑称了是,另继子义女,各有章程,谢老夫人交代谢简亲走一趟。 他犹豫一阵,允了此话,坐轿往京中户曹,请人来谢府验人作保。 兹有孤女,父母不存,继为谢崔氏第二女,原亲意愿无误。 渟云在腊月一个艳阳午后见着了所谓原家叔伯,是个横纹满脸的中年男子,可听众人言语,说其年岁还不满三十。 那人拿了谢府一包银两,叩头作揖,笑的一双眼埋在皱褶里几乎快看不见,说: “她生下来,就有个女道士说是个菩萨命,要抱走,我们还不信呢。 现儿遇着老爷,当真不是克死我那短命弟兄,是咱们命薄供不起菩萨。 以后决计没个攀扯的,该老爷夫人才配的上,叫她开枝散叶,安家镇宅。” 看渟云在一侧咬牙切切,陪着的陈嫲嫲胸口直泛酸。 些个杀千刀欺人父母不在,早早就把人丢了还编排歹话。 卖猪之前也得让人吃口饱饭,小小个姐儿能丢在路上叫人捡拾。 这谢府也是个没心肝的,竟当着小孩子面儿讲苦命事。 回到房里,陈嫲嫲对渟云小声道:“你莫信那些狗东西,不值当生性儿。 他们才不是为着你克父克母丢的,定是想丢了你吃你家里头剩银子呢。” 停云一抿嘴,算了,菩萨就菩萨吧,她方才是想与那人争个青红皂白,师傅怎么可能说是菩萨命呢,妄言毁她大道。 分明道家无菩萨,至于别的,道家也无所谓别的了。 ------------ 第31章 经年 渟云自无所谓,陈嫲嫲反赶在情绪上为自个儿叹了两声。 原还指望进到府里多认俩娘子夫人,再为家里儿孙谋个轻快差事。 一听停云身世,已然不太行了。 再看连脑子也不太灵光,以后定是只能老老实实指望那八贯钱快活。 八贯也不少,皇城根上的人一家子十来口人食饱穿暖无灾殃,年底还要做一身新衣裳,手头紧着点二十两银就能撑住花销。 她虽心有算盘,却也是个足意爽利性子,叹过便和渟云做了一般无谓,只打定主意要在谢宅里长长久久。 倒是户曹里替谢简跑腿办事的员外郎回到衙司里,忍不住和同僚多说了几句闲话: “果然是天子墙角尚书家,这外头捡个丫头还给名给分,他上下嘴皮子一张,连累你我来回跑腿。 有心叫底下人去,得罪不起他谢大人,若不是看那丫头和他没半分相似,非叫御史处参一本滴血验亲看看。” 有口无心,话传到底下,三四个躲懒杂役在暗处风言风语嚼舌好一阵。 姐儿上不能承继祖宗,下不能嗣开香火,实在喜爱,静静悄悄养着就是了。 就算将来想嫁个好的,但凭谢府权势不倒,养只狗送出去,人也是日夜揣怀里怕冻着。 倘若谢府权势没了,那谢老夫人再剖开肚子取出来的,一样要沦到哪儿当牛做马垫床窝。 连带在户曹干了一辈子文书支应的花甲老头也直摇头,说确实往族谱上记义女名字的没见过。 一同闲话的候补左曹是个寄禄官,此乃朝廷恩典,给中了功名的书生一个盼头,按月点卯发饷但不上任,算是有名有利暂无实权。 既是闲差,便成日跟着一群底下人插科打诨,笑道:“你们一辈子街头跑腿,哪知道金殿张扬。 谢大人新迁高升,不往四处小题大做,怎显他春风得意官威如许。 我若得此风光,莫说是捡个女儿,倒逮只耗子,还摆三天流水席,叫你个个送份子来。” 旁儿几人哈哈大笑,纷纷点头附和,这才散了话由,各自烤火去。 如此蜚短流长,朝堂岂能不有所耳闻,天子当众问起,谢简执笏躬身道: “今上明鉴,说来话长,非臣有心,实乃母亲有命。” 天子指手笑道:“诸卿瞧瞧,分明是他膝下添喜弄瓦,偏要辩称尽孝高堂弄簧。 怎么,谢家老夫人也要尊贤称圣,幼吾幼及人之幼? 此心固好,叫朕汗颜治国无方了。 人家说天高皇帝远,咱们这可是盛京。 国法有定,孤哀该由亲养,无亲该由族养,无族自有朝廷义堂。 如何,流落到你谢家去了,说不出个好歹,今日这朝事怕是散不利落。” 皇帝语调轻快,并无讽刺怒意,文武朝臣跟着窃笑数声,平章事范瑀出列说要讲句公道话: “那孩子到过范家,淑文娴静,是个好的,不会辱没谢大人清名。” 谢简这才从年初王雍之死一一道来,说是谢王两家内眷情厚,王家逢此大祸,谢老夫人日夜心神难安。 得空往山上万安寺住了些日子,巧逢孤女,问罢来由,且怜且爱。 又瞧那孤女年岁渐长,不好留在荒观,其原家愚民畏其身世,不愿接回。 商议之后,谢老夫人做主带回了谢家,自己为臣为子,断不能忤君逆母,这才记在名下,视若亲生。 “那这就是尽孝了。”天子曰,“古说卧冰求鲤,埋儿方能奉母,谢卿是救孤成德,两全其好,喜上加喜。” 朝事散罢,宫中内侍急慌慌追上谢简,说是“天子赐了份薄礼贺谢府新得小女。 谢大人辛苦,一并带回去,就当体恤下人,不多走一趟了”。 谢简双手接过,巴掌大个锦盒里不知装着什么。 身旁同僚来去,他高声感念皇恩,随后出了宫殿坐上马车往谢府。 渟云接手,在谢家众人面前打开锦盒,里头是拳头大小库金蟾诸,背上嵌着五光十色大小不一格式宝石若干。 谢简随意瞟了一眼,差不离是个镇纸。 估摸是皇帝在御书房里案几上随手挑了个吩咐内侍太监递给自个儿。 臣子家中有喜,天家给花红赏赐不足为奇,往年见得多了。 只是真正的天子行赏,要么是内侍端着东西在朝事上当场行唱嘉礼,要么御林卫开道一群人车马劳尘往谢府来,半个京城都能听见动静。 这种随手塞了,只让同僚做个眼热的举动,很难分清是天子一时开怀行私,还是有心告诫“朕无所不知,收起你那套说辞吧”。 费神揣度,收个义女似乎配不上皇家敲锣打鼓来谢府。 但自己刚随皇帝平了废太子政变,好像又值得天家礼贤。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赏不可明则恩不可量。 恩威并施帝王手段,落到渟云掌中,只得她嫌弃一句:“我不喜欢蛤蟆。” 旁儿纤云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这个好丑。” 谢简又是一声重咳,谢老夫人笑道:“哪有人说不喜欢天子赐,我看你书桌上,正缺个堂皇物件。” 谢家几个哥儿在旁,相处数日,谢承最知渟云心思简纯,恐她还要拒绝惹怒祖母父亲,忙道: “此非地伏蛤蟆,实乃月上金蟾,有蟾宫折桂的寓意,用作文房极好的。 实在不喜,我拿房中兔儿与你换个。” 天子之赐,损失为不敬,奉与慈长,反能落个孝敬谦让美名。 世家子弟最知这些场面事,谢承提议不算逾矩。 谢简呷了口茶未置可否,蟾宫折桂属实是个好兆头。 眼看谢承来年就满十六将赴考场,不求夺魁,但求榜上有名,到时说是得蒙天子赐物庇佑,谢府兄友妹恭亦是佳话。 “那我就喜欢,我喜欢月亮。”渟云一手飞快把已经放回盒子的蛤蟆重新抓出来,仔细打量道: “虽然还是很像蛤蟆,不过你读的书多,你说是月亮肯定就是月亮,我要自己用。” “那也好。”谢承属实没想到自己已然提议要,渟云反说不给。 谢简觉得自己还想咳,不过谢府也没落魄到与人相争一个物件的地步。 如此罢了罢了再罢了,果真是应了观照道人那句“体面人家”。 曹嫲嫲也在私下和谢老夫人说“当真收的体面”,云姐儿出生,她是瞧着的。 当时,宫里头是赐了一囊赤金八宝如意做贺礼。 现儿个,云娘子好似比当初还体面些,半个京城都知道浑名“小菩萨”不说,贺礼居然圣上亲给的。 虽是市井言语风吹就散,没几日便不记得谁是谁,到底有过胜于无。 谢老夫人坐在摇椅上笑而不答,有些事底子里不体面,那面上就得做得格外体面些。 这一桩事,终归是了了。 旁儿曹嫲嫲最知谢老夫人心思,看罢近处无旁的,感叹了句,“王家那郎君,这才算是死透了呢。” 人活着就免不得各种麻烦,若是死了还有麻烦未解决,那就不算死透。 现儿个王雍处再没什么麻烦事值得谢府费神,这便是死透了。 “咱们和郡夫人,是有旧的,逢年景,也还是着底下人去看过。”谢老夫人交代。 另有,是该请张太夫人过来坐坐,自从废太子一事牵连宫中张芷身亡,二人就再没见过。 谢老夫人三番四次要上门探望,那头一律拒了,说张太夫人抱恙怕风,见不得外人。 谢老夫人想老友甚是喜爱渟云,听到在自家生了根,多少能开怀些。 再行修书一封前去,张府虽回了信说来,却是要择个好晴日再过来相聚。 冬天里能有几个日光大好,便是天晴,太阳也仅是不温不淡的挂着,像是糊了一层稀薄米浆。 谢老夫人看回信语焉不详,只能先搁着,生老病死天有数,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又能怎么着呢。 这一搁就是十好几日,京中连着数天无雨无雪,张府的小丫鬟先来传话,说她们老祖宗片刻就到。 谢老夫人心绪大好,特领了渟云往前门去迎。 车帘子一掀,两个女使耗了得有一盏茶时间才把老太太从车上扶下来。 鸡皮鹤发尚不足以形容,形销骨立也只能勉强描摹一二,两个女使搀着还拄着根错金银的枭首拐杖才勉强站稳步形。 谢老夫人大惊失色,跨步上前心疼道:“怎么成了这副身子,你递个口信,我上你那住个几日也消得。” 话间急切,她自个儿都分不清是怕老友撒手人寰,此后余生再无至交。 还是怕这老友嘎嘣死自家门口,此后余生再无安宁。 张太夫人艰难笑笑,喃喃道是“人老了,也就这个样子”,转而一双浑浊左看右看。 看到渟云与一个婆子站在后面,神色探究,猜她是一时没认出自己是谁。 她也知道自己瘦了,瘦的就剩一张皮绷在骨头上,跟个活骷髅站起来了样。 痩的在张府都不敢多照铜镜,哪敢让小孩子多看呢。 “我是不想来的。”张太夫人并不与渟云招呼,只点着拐杖示意谢老夫人往里走,一边挪一边道“我就是想来看看。” 谢老夫人最见不得人黏糊情长,哪有就到了这个地步,非得上门看,看能看出她家张芷脸不成。 骂也不是,劝也不是,不料张太夫人说的是:“我也不是想来看人,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她领来了。 我后悔的很,不该着你去看她,你是个...”拐杖在地上狠戳了几下,是个什么,她没继续说。 渟云在后头听得奇奇怪怪,谢老夫人道:“人各有命,她能伺候今上几年,是她的福气。 你又何必念念有词,怨自个儿把她送进去,你不送,有的是旁人送。” 张太夫人停了拐杖这才回头,对上渟云,颤颤巍巍从身上取出很久前渟云见过的那个荷包,眯笑道: “来来来,祖母与你个糖果儿穿着玩。” 倒出来仍是那天的金灿灿花骨朵儿,只是她手再接不稳,指尖一抖,洒了一地。 丫鬟女使忙蹲身去捡,渟云怔怔看着张太夫人,不太明白: 明明那张脸刚才还慈笑盈盈,一瞬间就变的泪流满面。 这聚的实不愉快,谢老夫人赶紧招呼底下人将张太夫人扶去了房里。 晚间时分,又密不做声将人送回了张府去,那一袋子赤金花骨朵儿,渟云自也没能拿着。 她对张太夫人念念难忘,昼醒夜寐都是那张脸老泪纵横,一连数日梦魇,醒来心慌气乱只想寻观照道人。 正是除夕将近,求神拜佛当时,谢府也不为难,与观照道人通过书信,丫鬟婆子小厮武丁跟着,拖尘生烟上了山。 方外无定数,渟云从没想过,此间一别,再逢观照,须得世事经年。 ------------ 第32章 魔障 尘中月余,她再看到观子的时候,居然也有了“人不如故”的嗟叹。 谢府翻出来的那一堆书里是有这么几句,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读到的时候求解不能,一站在这,身着新衣,面见故人,无须再绞尽脑汁,突而天地通般感同身受。 甚至于好像不用再问观照道人,她也能明白张太夫人为何泪流满面。 也许是她和谢祖母许久未见,过于惦记,又或许太久没往谢府,过于怀念。 一如自己站在这,便眼眶泛酸。 冬寒雪冷,行走总是不易,观子的茅草顶上厚厚一摞白,记事中就没见过山上如此大雪。 观照早得了书信,侯在里厅熬着一壶松针作茶水,风雨不改穿着她那身云灰道袍。 女使丫鬟侯在观外,渟云独自拎了个锦布裹着的小竹筐往屋里走。 谢老夫人说是烧香礼佛正经,却又说年轻姐儿在外留宿不妥,早去早回,此番相聚多不过二三时辰。 有二三时辰也好,渟云欢喜迈步,遇到的那些女冠并不嘘长问短,只循着常人样单掌施了道家礼数。 观照抬眼看见曾经的童儿小跑往里,喊过一声“师傅”,迫不及待坐到桌前,急急要解那锦布上头系绳。 “师傅快看。”停云揭过竹篮盖子。 观照微微探头,篮子里两支精白色萝卜连根带叶洗的纤尘不染。 尚未干透的水气将凝未凝如烟如雾拢在叶子上,像是刚从云层拔了出来,披星带露藏在篮子里一路拎到了山上。 停云将那方锦布搁在一旁,献宝样道:“只有萝卜了,前儿我吃到个藕也好吃,但崔娘娘说那是天子赐的,买也买不到。 没办法,我就只能往厨房寻了两只萝卜来,还是陈嫲嫲教我,得拿东西裹着,不然风吹雪打的,萝卜就冻坏了。 不过.”她揉了揉布团,笑道:“等上了山,她又说早知道就不裹了,白费了好布,马车里暖和的很,十个萝卜也冻不坏。 等我明年早些寻到藕,再拿与你,我悄悄问过长兄,他读得书多,说等来年提前寻着能人,高价应可买得一二节。 那一二节也是好的,你给我的银子我一文都没用,想来也是够了,咱们山上买个萝卜才几文钱,藕再贵也贵不了百两银吧。 话又说回来,师傅你给我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观照双目含笑,盯着那篮子,许久才道:“我看也甚好。” 她听渟云喊“谢祖母”,又喊“崔娘娘”,再喊“长兄”,可见谢府确未薄待自家徒弟。 若不然,断不会允许她称呼长辈还带着姓氏,渟云也不会与谢家长子关系亲近。 此番思来,多日担忧又放下些。 观照素来少夸外物,能称赞两支萝卜实在出乎意料,渟云欣喜异常,“那叫今日煮饭的师傅切了尝尝,白水煮也是好吃的。” 观照不答,另问道:“今日,你为何来?” “那我怎么就来不得。”渟云怏怏回退,贴在椅背上道:“我早就想来的,谢祖母说雪大雨大霜大总也不便。 难得最近晴好,我又.....”她忧思再起,语调忽低,“我见着张家老祖母,她瘦了好多,也不如以前爱笑,必是遇着难事。 我以前看师傅为人消灾解惑,我喜欢她,也想替她问问,我应该念哪本经才能让她恢复。 但是...”停云思索一阵,望着观照道人,“我知道咱们讲个要童蒙求我,非我求童蒙,免得自惹因果。 我本来是想跟她说让她自个儿来的,可我看她身体不好,而且谢祖母也不让我与她说话了。 那我就只能自己来,正好可以看看师傅,师傅你....有没有想我。” 说罢她自个儿先垂了头,道家远六亲,说什么想与不想,何况,她也不是观照道人亲缘。 观照将壶中茶水倒入两只粗陶杯子,推给停云一杯,笑道:“你而今,是谢家女,不是咱们了。 若问是非事,我也只能解得,各人有因,休将她人,误作自身。” 停云又猛地抬起头来,赌气样道:“我就是不懂这个来,什么叫要童蒙求我,不叫我求童蒙。 为什么前头那老和尚还讲广施善缘,咱们就讲莫惹因果,惹了因果又如何。” 张太夫人和谢老夫人第一次来时,观照道人便察觉两人另有目的,后面从好友处了解谢府时,自也对张家查过一二。 她又常往宫中去,废太子政变牵连后妃之死一事,难免有所耳闻。 张府里祖孙私密不得外人知,但近来张府并无其他祸事,若叫张太夫人伤神至此,也就只能是张芷身亡这一桩了。 想来张芷未入宫之前,是张太夫人...观照道人神思停顿,片刻后想起那日与渟云的对话。 张芷未入宫之前,定是张太夫人掌中珠。 后来,她去了,她送她去。 利禄求荣华,功名追富贵,张家已是显贵至极,偏还要继续往上攀。 世人如此,观照既不推崇,却也并不鄙薄,她只是循着修道之人本分,认为张太夫人起了一桩因,自该受得此桩果。 受不住,那也只能将金钗玉饰退去来观子里跪师祖了。 “鱼在水中存,亦在水中困。”观照垂目道:“鱼若不入水,日月消此身。 岸上有千好万好,你不能伸手去把鱼捞上来。” “所以师傅后悔当年捞我,现在要把我放回去。”渟云偏头,猜这话观照也不会答。 观子里师傅最擅长的就是避而不答,不答便不答吧,至少知道师傅将自己丢去谢家是为了她的祖师。 天大地大,谁也大不过她祖师去。 虽然这观子里谁也没见过活着的祖师长啥样,常年只有一堆朽木桩子烂泥胚,跟谢府的石榴树样四季一个色儿不带改的。 “纵鱼在水中,海有其阔,我想你去看看,天有其高,你又何尝飞不得。” “那我就想在岸上呐,张祖母待我好,若有经文能用,我为她念一念怎么了。”渟云拖长嗓子学谢熙,她常听得纤云如此缠着崔婉。 “等你能上来,就上来,鱼要活在哪,只能靠她自己定。有些鱼会被困住,有些鱼,化而为鹏三万里。” 那种车轱辘话又来了,停云憋嘴不再答。 想着她大概也在道门呆久了,亲缘浅的很,似乎在谢府也不那么难熬,毕竟两个地方还算近,隔一段时间回来就是。 “云云,我要走了。”观照忽然道。 “走去哪?” “游四仪以求经,观八方而问道,今日你不来,过些时日我也想去寻你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渟云瞬时心急。 “你在谢府甚好。”观照再打量她身上衣衫,此番虽无金玉华贵,却是针脚细密,用料讲究。 “众生不得全,食饱寝安,便是神仙。”观照起身往后踱步。 渟云以为她这就要走,顿时方寸大乱连忙站起追上扯着衣角急道:“师傅不要走,我以后每月还要回来的。” 观照回看抓在自己道袍,渟云记起刘嫲嫲日常叹气,又道:“你们嫌我,就想丢下我。 没准哪日谢祖母也将我丢出去,你不在了,我就没地方可去。” 观照到底不忍,轻道:“你是谢府人,律法道义,她做不出来此事来。 若真有万一,山上祖师永在,各位师傅你都是认识的,总有三尺卧榻供你来去。” 听得这话,停云放下心来,不是为着自己有来处,而是只要观子在,师傅早晚会回的。 别的师傅也会出门传道讲经,短则三五月,长则半年一载,方才吓死了,以为师傅走了没人讲经观子也得散。 渟云勉强松了手,观照眼里愁苦一闪而过,走了两步到架子处,取下个木盒来。 二人重新坐回桌前,观照将盒子打开,渟云伸长脖子一看,是一盒松明珠子,粒粒和她手腕上的一样大。 山上无别物,松柏奇多,砍柴的樵夫摘果的妇人,都知道松明可以卖钱,见着了就切割下来往观子里送。 小块些的,就刮成屑给师祖点长明灯,油脂丰富大块的,观照就切割打磨成珠子攒在盒子里,天长日久攒了一大盒。 渟云摇了摇手腕,奇道:“我这还没用呢,怎么又拿这么多。”。 观照轻道:“还没过问,丢的那粒,是给谁用了?” 换作旁人,上次回来就该问个究竟,道家不问来去事,今日才算反常。 渟云不觉有异,道:“给一个叫姜娘娘的人,她送我明月珠,我想自己收着,就取了松明血竭各一粒跟她换。” 说到这她自吹了口气,挺想陶姝的,那是自个儿认识的第二个同龄妹妹,和纤云一般要好。 可崔娘娘说安乐公得了重疾,不便请她过来玩乐,不知啥时安乐公才能痊愈。 观照思索片刻,问:“可有跟她说过详细?” “很详细,就是说黑了可以点燃,流血了可以包扎。” “这样。”观照神色似有担忧。 “怎么了?”渟云奇道。 “无妨。”观照再次起身,往架子另一个抽出个盒子拿过来,里头是十七八颗血竭。 “这非血纹木,乃是鸡血紫,松明易得,血竭难寻,若是救人性命,不得已用过就罢了。 可若...”观照不愿讲些俗世腌臜,无奈看渟云全无世故,只得继续道: “若有人再问你讨要,你就说所剩不多,两三粒而已,别的乃是普通鸡血紫,只为配着一样的串子好看,并无药效。” “是吗?”渟云从盒子里拿起一粒,和自己腕子上比对,“这俩明明一样啊。” “你看纹路汇聚处颜色,深浅有差,可别认错,血竭吃不得,”观照脸色忽变,“你可有与人交代,万万不能入喉?” “有的,我说过两三遍呢。” “伸手来。”观照轻道。 渟云依言将手放在桌子上,观照细心将那串血竭解开,一粒粒取下,只剩最后一颗。 然后将盒子里鸡血紫穿回一串重新系在渟云手腕上。 她将那些血竭单独收起,犹不放心,叮嘱道:“深宅事多,送的那粒就算了,再问,就拿鸡血紫搪塞。” “师傅你今日怎叫我妄语诳人?” “他们自有大夫圣手灵丹妙药,你若拿将出来,只怕悉数要被搜罗去束之高阁藏着,何苦浪费?” “这话倒是有理。”渟云点点头,又问:“那师傅你何时回来?” “归期无定,又或我如祖师立地顿悟,明日归来未可知。” “那是最好了,你们总说了悟就能见到师祖,也带我看看师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师祖是..”观照笑笑饮了一口茶水,“你非道门中人,何必见他。 云云,但做炭往雪中去,莫学花为锦上添。无雪炭愈红,失锦花难艳。” 观照拂过衣袖,飘然站起,“用过素斋就回去吧”。 “我既不是道门中人,哪里听的懂这个,谢祖母还允我晚上再回去,师傅你作何要赶我走。” 观照负手,背对着她,似要乘风而去,“意思就是,冷暖在自身,休将荣辱付他人,如此便可无虑。” 说罢抬脚走出,渟云起身跟上,见观照往日常打坐处去,只能悻悻停了脚步,回转身将桌子上俩萝卜拎到观子膳房。 中午谢家女使一并在观子吃了一顿便斋,几个武丁因是男性不便进入,只讨了几壶热水就着干饼用过。 清净处见不得人作贵贱之分,观照越发催着渟云早回,连同一些赠予的琐碎搬到了马车上,车轮咕噜噜去时,太阳还没变橘。 观照仍是在门口瞧过许久,静一道人不知何时冒到旁边,语气不善:“你心疼她,就不该让她去。 你就是嫌她在这拖累,你嫌她也正常,母为多子苦,何况不是亲生的。” “我看,她在谢府还好,并不伤怀。” “好吃好喝当然不伤怀,有的是伤怀时候。”静一磨牙切切,“你没在京中内宅熬过,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吃人地方。 你看上回来接她,不过两个丫鬟和赶车的,这回送她有十七八个人头,你猜是为什么?” 观照沉默捋过拂尘,静一继续道:“上回来,是谢府请菩萨,人来的多了有损谢家清名,就算她在路上有个好歹,死了也无所谓。 这回来,是谢府送女儿,在路上有个闪失,也是有损谢家清名,所以人来的多。 你看他们,何曾考虑过安危性命?披毛戴角畜生着衣冠罢了,只等哪日天数有变,定会茹毛饮血咬骨吸髓,她...” “静一...”观照轻言打断,“你.又入魔障了。” 静一道人愕然回神,单掌竖在胸口,念了数声“福生无量,太乙救苦”。 观照宽慰她道:“不经烈火难为炭,不历寒冬怎成春,由她去吧,天数玄妙,留在此处,也未必能躲开。 我走后,此处万事,你多与清虚商议。” 静一口中“福生无量”未停,施过道礼念叨走往别处,观照看往下山道路,终是扫了拂尘离去。 而世间魔障,来的飞快。 ------------ 第33章 周到 日落时分,渟云归了谢府。 一切收拾妥当,特将观照给的那一盒珠子往立柜角落放。 崔婉与纤云用过晚膳,一并在她房中玩耍。 拗不过纤云好奇,停云捡了一粒松明,拉着纤云走向屋外。 园子中有夜灯,是在方正石柱上用生铁铸了各式禽兽样烛台,平日里由丫鬟女使添油以灯芯照明。 两人找了半晌,寻着个松鹤延年样式,一粒松明刚好搁在那松树叶层上。 女使拿了手指长个银圆筒,里面是黄纸卷成的火折子,只需一吹,火苗瞬时窜出来。 再附往松明,一声轻微“噼啪”,那粒松明随即着火,继而烧成熊熊之态。 火光将底下生铁铸成的松叶渡成赤金色,似乎转眼也要燃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这个太好了。”纤云跳着脚拍巴掌。 崔婉笑着将人往后拉了两步,“以前不知这个有如此玄妙,”她问渟云,“另一个是作什么用的?” “是鸡血紫,一种树藤,祛风活血,有益经络,师傅要我日日挂着。” “难怪你还...”话说一半,崔婉不想提起姜素娘,以免纤云缠着问陶姝,改口道:“特意从山上多带些回来。” 渟云半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表情,纤云再往地上蹦跶了两回,闹着要分她几粒。 此物实贱,寻个嫲嫲采买便是,崔婉摸了摸人脑袋顶,哄道: “那是四姐姐师傅给的,不好分你,等明儿个嫲嫲买与你一盒就是,只能把玩,不能点着的。” 卷地风来,将燃着的松明火焰吹的一哆嗦,看似明儿个又有大雪样子,崔婉催着两人各自回了房。 许是白日走得一遭情绪起落,渟云久无睡意,靠在软榻处拿了本通玄真经直翻到夜漏更深。 桌子上堆了厚厚一叠花草描本,是她近来得闲所作,仍是循着在观子里的样子,一笔一划力求与真实无异。 观照所言,草木略有差池便误人性命,马虎不得,可惜画的越真,越失其味,登不得大雅之堂。 “咱们又不卖画儿,咱们是给人认草药的,登不得的就登不得吧。”渟云如是言。 陈嫲嫲转了数回,长吁短叹感慨这真是个千金娘子了,怎么个千金法儿,她倒也说不上来,反正和庄子里丫头不一样。 可能是,坐卧都透露出些懒样,醒时迟迟睡时阑珊,啥也不上心。 俗话说贵人忘物,所以就千金娘子了,看崔大娘子和老夫人不就成日和和气气? 人谢府另一个姐儿,才像个小孩子样呢。 数个醒睡间,已是年末腊月底,往年在观子里,不知新岁有这般多事,腊八除尘祭灶神,点灯供祖熬花糖。 崔婉忙大小杂事,两个云娘子也跟前跟后,看着谢府张灯结彩,流光飞往年三十。 声声热闹里,谢简带着谢府上下往宗祠祭祖,独留渟云在房里,说是未满周年,不便入祠。 所谓除过一岁,除过一秽,过了一岁就好了,所以等明年再去吧。 各处自有各处的规矩,渟云并不上心,坐在屋子里,慢条斯理打开山上观子来信。 是清虚道长的手书,说观照道人今日启程,往坤位去了。 往年清虚道人和渟云也算亲近,特地多写了几笔,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旧日终,新日始。 陈嫲嫲银子算的利落,但字不认几个,看渟云在屋子里捏着信许久不动弹,转头问女使“看着上面写的啥没”。 簪星悄声道:“哪敢偷看主家私信,嫲嫲问我,不如直接问娘子去,我猜她也不会瞒着。” 簪星佩露是谢老夫人给的那俩贴身女使名字,原渟云是不会给人拟名,随女使自个儿捡喜欢的也成。 谢老夫人一板脸,“没这个规矩,人跟谢府定了契,生死都该是谢家做主。 既然娘子是云儿,那一并做天上清净物,星露都好听,又叫的上口。” 也不知别家府里头,有没有仆役和正经娘子用同样物事作名的,总之底下女使开口称了感恩,就这么定了来。 反正渟云平日里也不多喊,回回寻人都叫着“姐姐”,何况谢府还有另一个云儿,不像是特意针对谁。 喊什么也不干紧,谢府阖家去祭祖,独留这个在房里呆着。 估计也只有她自个儿还能偷着乐呵,房前屋后跑这些天,总算是有一天歇下来了。 宅子里大多是好的,唯独人多吵闹的多,有些时候不想说话,也一群人围着跟蜜蜂样嗡嗡。 陈嫲嫲听罢簪星所言,觉得甚有道理,转头跑到房里对着渟云问:“你那师傅给你说了啥。” 渟云把信折起放进文墨盒里,面上似有自得,“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陈嫲嫲仰面要倒,想今天日子确实不错,等主家祭祖归来,她也得回家去把那祖宗八辈拜上一拜。 但是,面前这个上无祖宗,下无着落,大年三十寄人篱下,什么冷心冷肠的师傅能写信来说“是个好日子”啊。 她赔着笑道:“不然,嫲嫲带你寻个地儿,给那天爷地祖跪一跪,求你爹妈保佑你这辈子吃好穿好嫁个好郎君怎么样。” “人各有因果,他们去了,便是与我了断。 若真有轮回,我跪天地岂不反误她生,我师傅这么说。” 渟云浑不在意从架子拿了支笔继续描她的花草册子。 笔墨缓缓,描到日过偏西,谢简领着一干人等回到正院,张罗众人敬天开席守岁摆置焰火。 夜色一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斑斓散作飞红倾泻往下,渟云偎在谢老夫人身侧,岁钱收了一把又一把。 水里不错,尘世也不错,她看往观子方向的天空,料来师傅也不错。 新年伊始,梁有“馈岁”习俗,即年初一到十五各家相互赠礼,共祝新春。 盛京里官贵之户众多,故朝有律例,不得以钱银之物相赠,唯饮食器具可授,其价值单份不得超过二两银。 谢府这样的清流门庭,多是以内眷手作点心熏香之类为礼,今年崔婉备下的,是一盒十二式的花饼。 形料香各有不同,味则春三暖夏三清秋三补冬三润老少皆宜,依次排在十二格的竹篾镂花攒盒里。 既不靡费,又不失心意,动手的时候,两个云姐儿还帮着挑了豆子作馅。 忘了是初几,渟云晨起用过早膳,谢家小哥儿谢予带着两个妹妹要往后院空地处燃指头大的小爆竹玩。 崔婉叫住渟云,道:“今儿个我要往郡夫人府上赠馈岁,你同我一起去吧。” 纤云拉着停云的手没放,一听这话,抢着道:“去去去,我也去。”往各处走动都能得几个花钱,年岁小的哥姐儿最喜欢了。 可惜新春拜岁之事,往往由家主出面,阿爹惯来只带着几个兄长,娘亲就没几回出门。 渟云奇道:“嗯,为何纤云不去呢?” 崔婉笑道:“王家府上郡夫人身子骨不太好,不喜外人。只是,咱们与她家有旧,若年岁都不上门拜访,未免太过凉薄。 你和纤云年岁小,不去也使得。 不过,我想着去年她家盈袖娘子还曾赠过你一副项圈,又见你喜欢她做的炭饼,咱们该去正经称个谢,你说呢。” “噢。”渟云点头,“原来是她,那我去吧,正好问问她家是个什么兰花树,还能结出果子来。” “正是这个理。”崔婉笑道。 谢予站在几步开外催纤云,“你快过来啊,一会不给你了。” 纤云看看娘亲又看小哥,两个都想跟着,崔婉笑道:“你与小哥去吧,郡夫人府上人少,没个玩的。” “那好吧。”纤云艰难下了决心,转头追着谢予跑开。 渟云颇有开怀,与崔婉上了马车往王家别院。 几月未曾通过音信,倒不知王郡夫人好些了,至少见了面不再咒骂“你怎么不去死”。 府中主事的仍是盈袖,崔婉拎过花饼和一些进补之物,笑说了来意,盈袖福身称了谢,感激道:“难为娘子还惦记此处。” 她对渟云印象颇深,笑道:“不知小菩萨入了谢府,等今年玉兰果熟,我定亲自送与你。” 说着又看了眼崔婉,不太好意思,“还请娘子行个方便,莫将妾身拒之门外。” “你得空只管常来,底下传唤一声,我是要亲自迎你的。”崔婉笑道。 目光打量四周,房间里冷冷清清,倒还算利落干净,并无衰败之感。 近处没旁人,几个旁的女使都在院里,“没准哪日,你做了王家正头娘子,我还要接你的帖子喝杯庆酒的。”崔婉小声打趣道。 渟云往里屋探究了一眼,层层帷幔后似有人影坐在张晃椅上不紧不慢的摇,想来便是生病的郡夫人。 她自来百无禁忌,问盈袖,“那便是患疾的郡夫人吗,可要我去看看?我识得的草药多,没准还能寻两颗给她养一养。” “好啊。” “不可。” 崔婉与盈袖同时回答,话语落下,相视一眼,盈袖为难解释: “郡夫人时而如常,时而....恐一个发作,伤了人,我万死亦不能担待。” 崔婉笑道:“她是懂医理的,我还想着瞧瞧无妨呢,你这么说,那还是不去的好。 也是,宫中御医无数,”她转向渟云,“你还是别去了吧,惹出乱子,娘子难做人。” “好吧,那玉兰花果什么时候熟呢,也许到时候我师傅就回来了。”渟云看向外头,冬日枯枝在寒风里瑟瑟抖动。 谢府里花红叶翠,此处都没几片绿色,让人怀疑那些树究竟还能不能活过来,以前山上冬日也是有松柏苍苍带绿的。 “五六月开花,若有果子,六月底就有了。”盈袖笑道,转而与崔婉轻摇头道: “娘子就莫要打趣我了,蒲柳资质如何配的公孙王子,我也只是...” 她垂目不肯往下说,崔婉忙劝道:“而今郡夫人和郎君把家业交给你,便是有情意在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那就借娘子吉言。”盈袖含笑福了福身,将桌上茶果往渟云面前推了推,说: “也是自个儿做的,不如你常吃的好,只和面用的附地草叶,吃个稀奇吧。” 附地草是能吃,年年腊月就冒芽,春来就开花,春未尽种子就飘的漫天都是。 渟云不知道这玩意儿还能和面,拿了一个咬嘴里,滑溜溜口感像槐花,能下咽也不特别好吃。 像普通日子,没特别喜悦,也并不十分难过。 又说过一会闲话,崔婉称了要回,领着渟云搁着帘子与王郡夫人问候了一声,里头没有回答。 盈袖将二人送至于门外,施礼作别,与渟云笑道:“只等果子一熟,我一定亲自送上门。” 晚间王亨醉昏昏回转,盈袖伺候人躺下,还特意说起此事,“何娘子与谢府崔娘子交情实好,特来探望,又邀我多去谢府。 除了年节馈礼,还有许多给郡夫人养身的药材,够吃上好一阵的。” 王亨不耐翻了个身,好有个什么屁用,真正好就该哄着她郎君谢简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 以谢简今日之地位,随便张口,也能弄来千儿万两银子花销好一阵,他现在见都不肯见自己,说什么交情实好。 “那你常去。”王亨闭着眼睛说,混不到前程和钱财,混两口饭也是好的。 盈袖吹灭烛火,黑暗中愣神好一阵子,若能跟谢府大娘子成为至交,该是能在王家博个名分。 过了年,自己就十六岁了,若王家不曾有过祸事,老夫人的意思,及笄就该正经收在房里。 可如今,王家小郎君,似乎全无心思,也不知是看不上这桩事,还是看不上自己这个人。 谢府里渟云与纤云在灯下拼拆一个七星结的孔明锁,纤云手上摸索不停,问:“今日你拿了几个花钱?” 渟云摇头,“一个也没拿着。” “怎么会这样,每家娘娘都要给花钱的。”纤云表示不信。 “反正我没拿着,哎,我要拆开了。”渟云喜道,“你实在想要,我送几个与你。” 自己柜子里还有好几百两银子,不缺花钱,她也不怎么关注盈袖为何没给。 有没有银子不就和山上采草药一个道理,遇到了就采,没遇到也是一天。 崔婉独自往里院谢老夫人回话,说郡夫人似乎康复在望,王家那头,看着也还殷实。 “能好转便是上天开眼了。”谢老夫人捂着手炉,思过一阵,又道:“难得她与那头管事的投缘。 以后多走动几回也是好的,有个生朝满月,都让云云跟着去贺一贺。 人不回来,是咱们念情,人回来了,也该有自知攀不上云儿。 恰有个投缘的,算是两全其美了。” “嗯,阿家思虑的周到。” ------------ 第34章 骄矜 元月里的盛京夜夜欢腾如沸,天边星月与时不时升空的焰火交织,几近于白昼。 谢老夫人仰脸看着窗外,半晌略带可惜道: “你说的那个管事是叫盈袖吧,我见过两次,模样还好,就是年岁太小了。 难为以前郡夫人教过些后宅事,端茶送水支应点银钱杂事还算周到。 放在以前,便是要做良妾,咱们随口说个话,那头巴不得抬举。 如今倒不好办,王家势短,定是想求个好人家女儿撑一撑外头事,她也就不够相看了。 再说为妾,王亨本不长进,若叫正妻过门之前养一堆莺莺燕燕,越发污了名声。 他自个儿是混在花间从里,大抵也是明白此理,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所以才不闻不问的。 咱们最知婚姻事,别赶着去做落人话柄的活儿,只管叫她来这玩耍,至于旁的,一概不要应承。” “嗯。”崔婉应道。 等得片刻,见谢老夫人再无别话,崔婉告安离去,回了自己院里。 匆匆又到十五上元,这一日梁不禁夜,郎君妇人皆可往街上去,纤云在黄昏时便不停地催。 晚霞还绯红如锦,崔婉领着两人上了马车,丫鬟婆子随着出了门。 街上车马流水,鱼龙相舞,艺人将铁花敲打喷的足有丈余。 猜过灯谜,买过糖人,看过跷戏,烟火迷离里纤云不知问了几回“好不好玩?” “好玩极了。”渟云道。 夜深方尽兴,一梦到三春。 桌上描的花草册子已然换过好几摞,窗前积雪一阵比一阵薄,突而一天早上,树桩子上就爬满了新绿。 停云醒来趴在窗台上,双目炯炯看过一阵,转头跟伺候她起床的簪星道:“开春了,我看到外头树长叶子了。” 簪星打趣道:“那外头树时时都有叶子,怎么就开春了呢。” “以前是旧叶子,现在是嫩叶子。” “娘子可起了,大娘子刚喊我送春衣来呢,这个日头说猛就猛了。 外头走一阵,大脑门小脑门全是汗。”外头陈嫲嫲大呼小叫进来。 看见渟云在窗户处,美滋滋道:“我这可来的是时候,快快快,赶巧了试试。” 她将手上抱着的一叠衣裳搁在案几上,抖落开最上面一件,薄缥素缎裁的襦衣,左右袖子翠线红丝绣了喜上梅梢图。 这种料子松软贴身,既不似棉锦保暖,又不是夏日薄罗轻寒透风,最是适合踏春了。 再往下抖,那一叠又罗裙三四,长短褙子腹围合计有五六套,样样都是小姑娘家轻快色彩。 催着渟云上了身走到院子里,崔婉也给纤云换了春衣试新装,两个女儿家,好花成对,好事成双,当真好看。 不足就在.....崔婉瞧着纤云叹了口气,自家女儿平日是吃了多少零嘴。 这冬日衣裳褪下去,再压不住身形,只看得那张小脸圆滚滚跟个包子样。 可爱是可爱些,可爱不是长久之计啊。 她仔细瞧过两个姑娘身上,针脚大小里衬都合乎,转头叫来纤云乳母严声交代道: “你替我传话去,云儿大了,少食养身,少求惜福。 再让我知道谁私底下由着她性子胡吃,我定告了阿家,一并子打发出去,谁的面儿也看不上。” 乳母笑道:“娘子不必过于忧心,咱们云姐儿不到年岁的。 没准过个半年,她那身量蹭噌往高了拔,指定是跟哥儿一样长身玉立的。” “休要胡话纵着她,”崔婉又往外看了一眼,渟云和纤云各拿着个线轴在与女使拉拉扯扯糊风筝。 不看则已,一看越发急上了,“若叫一身横肉长到十五六,我不嫌她,她自个儿怨我,你只管传话去,不许再说。” “哎。”乳母看崔婉格外上心,忙点头道:“我即刻与底下交代一声。” 等人转身走了,崔婉又与身后随身女使闲话道:“也难怪阿家千挑万选选了她来,我也喜欢。 长的乖巧,性子和气,还写的一手好字,棋也和哥儿下的有来有回,哎,这一说,像是咱们云儿处处不如人了一样。” 女使捂嘴轻笑道:“娘子说哪里话,人贵在骨不在物,她自有千好万好,总比不上咱们云姑娘是从娘子肚子出来的。” “不可大白天的随口胡诌。”崔婉低低嗔了一句,“给人听去,阿家生气的,人以文武品性论优劣,岂可.....” 大抵她自个儿也知道是句虚话,话渐说渐无到彻底收了声,只来来回回瞧着外头,一双秀眉越蹙越深。 是耽搁不得了,惯子如杀子,再是心疼女儿,该入学还是得入学。 而今天气乍暖,估计还有还寒日,正好先请着师傅,等彻底入了春夏,便可正经上课了。 待晚间谢简散朝回来一提,谢简道:“早该主理此事,不过她是个女儿家,六岁开蒙,也算勉强不误才情。 去年,范中书门上私塾散了,我看,咱们寻个合适园子,请人修整打理着。 等明儿我与京中几位学究商议,如果有人愿意来,就选个吉日,今年不开,以后也用的上。 到时候云儿一并去听一听,称得一声师承明傅。” 崔婉听得心喜,连声应下,伺候谢简脱衣。 两人各有惊觉许久未曾同寝,上次崔婉替他解扣,还是元月新假休沐期间。 色驰则爱衰,崔婉垂目,心中想问平日书房多是谁在伺候,唇舌微微蠕动片刻没作旁声。 “郎君累了一天,早日歇吧。”她把换下来的袍服递给女使,温温笑过熄了烛火,想挑开某些事,又怕挑开某些事。 一如夜色时浓时淡,时晕时散。 而“私塾修整”听着声势浩大,实则完成的飞快。 选址在谢府后院水榭处,十来丈的一块空地原是谢府几个哥儿练习骑射校武的地方,旁边茶室亭台概样不缺。 这又寻了匠人来,青砖砌了个方正屋子,里头摆上书案条凳,寻几副笔墨往墙上一挂,就等谢简题彩了。 时日春分,崔婉领了渟云纤云往水榭处看几个哥儿置联子。 一挂儿炮仗噼里啪啦响过,乱红飞染天际去,下人双手呈上纸砚,谢简挥毫一簇而就。 “叫好”声里,谢简挽了袖口,招呼谢承将那联子用柏香烘烤,裱进备好的书画框里,堂堂正正定到了屋子房门两边。 渟云侧身看,写的是“礼乐为舟,渡沧海而明德性。诗书作鉴,量山河以立勋名,横楣题作修身二字。” 四周笑语阵阵,她想观子里的祖师两旁也挂了联子,写的是:世事迷津,须向山中求觉路;天道难悟,更唯此间证玄机。 听来两个大差不差,祖师的肯定好,那这个也不错,当下也跟着众人拍了两下巴掌。 谢简拈了拈刮的油光水滑下巴,自得甚浓,虽说各家各处只要请的起先生,都能在宅子里挂个私塾。 不过,官宦贵在自知,同僚来往一说有私塾,少不得要问哪方圣贤授课?何家小儿求学? 一问无山长,二问无王孙,徒惹笑话,不如不开的好。 现而今谢府开了,从此便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真正的文人清贵,诗书世家了。 当天下午,即有别家提了束脩上门,说是过几日亲领小儿来谢家短住,求知问学。 晚膳时崔婉说起,纤云开怀道:“有旁人来咱们家里住,可有和我一样大的姐姐来,范家姐姐,杨家姐姐....” 她回忆了一下,自个儿认识的姐姐不多了,最后问“幺娘姐姐来不来,她爹爹的病该好了吧。” 说话间女使呈了一碟酥炸牛乳来,鲜牛乳调了生浆熬制成胚块,再裹上面糊炸的金黄脆嫩,捞出还要洒一勺细粉糖屑,小儿最是爱吃。 一见这东西,纤云立刻忘了旁事,立刻取了筷子只等盘子落下就要夹。 旁儿女使笑道:“娘子勿急,咱们管够呢。”说着拿了银夹子,帮纤云取了一块放在她面前小碟里。 崔婉含笑看着,等纤云要夹,却先一步夹走放到了渟云盘子里,劝着自己女儿道:“说好了,咱们近日不吃甜腻的。” 又笑着跟渟云道:“你可痩的很,多吃些无妨。” 纤云顿时要闹,上席位谢老夫人出言道:“云儿是圆润了些,也该忌忌口。” 小儿最知谁得罪不起,平日老祖母对谁都连哄带笑样,可只要她发了话,那就是再没耍赖的可能了。 纤云左右看看,垂头拿勺子往嘴里吃饭,红眼不敢出声。 谢简不闻不问,只与三个哥儿聊功课,名师将来,不能懈怠。崔婉有心偏私,又觉不能轻纵,佯装没看见纤云伤怀,另道: “别家几个姐姐大了,都是女师傅上门授课,多半是不来的。” 古人云,男女七岁分席,十岁分院。 倒也没有如此大防范,可叫姐儿十一二岁还同一群风华郎君共处一室,说是作学问,到底有瓜田李下之嫌。 崔婉夹了一箸清炒芽笋放到纤云碗里,“你跟四姐姐还小,方与哥哥们一起。” 纤云闷闷不肯再说话,渟云夹起那块酥炸牛乳,犹豫片刻才放进嘴里。 她口味清淡,不是很喜欢这种多糖的东西,但吃着也还好。 胖瘦这种事她不太懂,不过以前师傅不让在别的师傅面前吃肉,不算什么伤怀事,她也就顾不着纤云委屈。 各有各的计较,隔日又有拜帖来,晋王有意将侧妃所生幼女赵迦送来谢府,与几个衙内公子共读。 因其食邑在襄城,故人又称赵迦为襄城县主,时年九岁,不大,却也不小了。 王以单字封号为贵,单字又以战国诸侯国名为重,晋秦齐楚皆是春秋鼎盛,犹为重中之重。 赵迦虽是晋王侧室所生,传生她当月,时逢罗斛高僧进献伽蓝像来京,晋王承旨相迎,功德圆满,高僧赐福,这才得名为伽。 天家金枝,崔婉与谢老夫人问,“虽郎君官在礼部,谢府终究只是臣子,王孙公侯屈尊降贵,恐难担待,是不是....” 谢老夫人同样捏着一封帖子,上面写着张府太夫人身子大好,已不用女使搀着走路了。 喜时不忌言,谢老夫人笑道:“朝中无太子,几个王爷皆有可能登得大殿,自古文武不分家,带兵的要紧,拿笔的就不要紧? 你可查查名册,来的都是谁家儿孙,现儿个又是太平盛世,动了刀枪,才是失了名声。 若叫膝下郡王过来,与好几个哥儿聚在一处,有结党之嫌。 难得县主年岁正合,他既愿意送来,多安排几个人跟着伺候就是了。” 崔婉这才放心,轻点头间,谢老夫人又道:“废太子一事犹在眼前,你也多提点郎君: 授课固然使得,三五月就该散去别处,一年半载轮个一回已是极好了。” 崔婉一一称是,回到住处,即吩咐底下寻着牙婆物色了些许年岁小点的丫鬟。 一来为着县主万一住在谢府,婆子陪伴无趣。 二来是该寻几个年岁相近的,学着识人待物经营,谋算将来给两个云娘子陪到夫家去。 数日后谢家私塾正式开学,渟云瞧着自己房间里又多了两差不多大小的女使,说是伺候笔墨的伴书。 山上观子里写了几年字,从没听过还得养着俩伴书的人。 她打量来者,想着已经半年了,问过清虚师傅好几次,还不见师傅回来。 不过这回学了乖,再不用谢老夫人给丫鬟名字,她自拟了俩,辛夷治寒,苏木耐暑。 人间事,春秋寒暑尔,熬过便是道,正是师傅说的。 人市买的丫鬟分外伶俐,明明是相近年纪,全无童稚,一听渟云给了名字,立即行礼称谢。 渟云翻检笔墨纸砚,搁在提篮里,点过无有缺漏,拎上往外就喊“纤云”。 后头辛夷苏木大眼瞪小眼,心想咱们拎个啥?陈嫲嫲道:“你俩跟着啊,杵着干什么。” 簪星笑道:“云娘子是这个脾性,你由着她去,只是府上另一个云娘子年岁尚小,不可疏忽。” 辛夷苏木这才碎步跟上,转头崔婉领着纤云出来,后头丫鬟婆子又拎着茶水点心若干。 到了授课处,却没及时进去,崔婉带着两人到八角者帷亭台坐着,道:“在此稍后,一会晋王家的襄城县主会过来。 她为君,我们是臣,不可轻慢,更不可与之相争。” 纤云往外看,连个鬼影都没,嘟囔道:“什么县主,我想吃现煮,谁来要在这等,她不走门吗?” 说罢,眼神就溜到了女使拎着的食盒上。 近来崔婉总时时管着她吃食,零嘴不给就罢了,用膳还这个油那个腻,早晚都吃不出个好。 真叫吃不好也就痩下去了,崔婉一不留神,她自寻着别的讨要,偷偷摸摸吃的难受,肉也不见消下去。 今日初次入学,崔婉早起就跟的紧,没给半分空隙,纤云只觉分外难熬,肚里眼里都是食篮。 “嗯。”崔婉板脸,“怎么说的来着,点心要少吃,这是给师傅哥哥们备的,你那会已经用过了,不可再贪嘴。” “我方才就吃了半块。”纤云跺脚道。 暮春佛豆新熟,从荚子里剥出来,冷水浸透去皮,细磨成糜,过滤出浆倒模,再拿一点荠荠碎调味。 再上锅蒸熟放凉,不等入口,鼻子闻着清新味先忍不住吸好几回。 “一次就只得半块。”崔婉不依不饶。 襄城县主是过来求学的,晋王特交代无须门庭相迎,谢家只有听之任之的份,自不敢着内妇守着门候。 等得一炷香时间,一个女使先来报,说着就到了。 随后一群人跟着八人轿辇从月门缓步过来,崔婉忙领着两人上前。 等轿辇停稳,福身对帘子里小姑娘见礼道:“妾身谢崔氏,与襄城县主见安。” 后宅女眷相逢多不问公礼,故而无须额外叩拜,福身算是恭敬。 里头襄城县主熟知此习,也不以为忤,女使将帘子撩开,扶着人缓缓走下来。 渟云只觉眼前一晃,明晃晃的那种晃。 再看来人,发簪璎珞,额饰珠翠,身着翟鸟云纹锦衣,腰束羊脂鸾雀玉带,腕间玲珑,鞋上生花,帛染金似飘,裙饰霞欲飞。 “崔姐姐折煞我了,父亲说我来是为求师,与众学子同,不敢受礼。 承蒙久候,我们进去吧。”襄城县主嘴角微勾,声若泠泠,自成骄矜。 渟云愣了愣,想着来人和自己一般年岁,不该称呼崔娘娘为姐姐。 ------------ 第35章 忍冬 她少见贵胄,不知百姓在天家面前自降辈分,崔婉往旁边略侧身,恭道:“县主请。” 襄城县主这才看过渟云二人,笑道:“姐姐是主,客随主便,还请姐姐先。” “真的吗?”纤云在崔婉旁歪了脑袋问。 她往年只往张太夫人府上去,那里也是有个县主姐姐郡王哥哥的,可惜现在大了再不陪着自个儿玩了。 今儿这个县主姐姐看起来也极好说话,若叫她吃点心,阿娘就不会当着客人的面不许自己吃。 没等她问出口,崔婉对自家小女儿了若指掌,抢话夸着“襄城县主德礼非凡,不愧天家气度,”,另一个反手将纤云往后扯的差点趔趄。 襄城县主有所察觉,没作探究,侧身对身后女使道:“将我给两位妹妹的备礼呈来。” “有礼物有礼物。”纤云挣脱崔婉手,开怀道。 两个十二三岁女使各捧着一个长有尺余的四方盒子,走上前将盖子打开,展现在崔婉几人面前。 渟云一看,是笔墨砚各一,另有一个卷轴,像是画,但看上面白生生的,好像又什么也没落笔。 “别无他物,聊表寸心,希望两位妹妹喜欢。”襄城县主道。 “我喜欢。”话虽如此,纤云笑的勉强。 说喜欢是家教使然,娘亲断不许自个儿说别人的礼物不好,实则她对这玩意儿兴趣不大。 渟云不识优劣,也未过于喜悦,口中称谢福身,算是礼数。 唯崔婉见多识广,看那笔朱管紫毫,乃是最好的宣州散卓笔,又称诸葛毫,传言是隆中孔明爱物,历经数百年而不衰。 墨亦不同寻常,上有题戳李墨,为南唐年间奚廷珪所制,松烟入料、拈来轻、嗅来馨、磨来清,坚如玉、研无声、水晕不散,万载存真。 所谓黄金易得,李墨难求,也只得天家宫苑,能随手散出来两块送给垂髫小儿。 再作称赞,有吹捧之嫌,崔婉笑与渟云道:“这可是你心头好了。” 转而方与襄城县主道:“云云最喜伏案描册,若用县主送的澄心纸写就,装订成书,百十年不朽不腐,虫蚁不生,才叫不负心血呢。 如此厚礼,当真无以为报。” “有这种纸吗?”渟云再往盒子瞧了瞧。 崔婉不好意思样吩咐后头女使,“快替两位娘子收下,谢过县主盛情。” 又示手前方道:“不敢与县主千金贵体久立檐下,咱们进去吧。” 襄城县主目光流转,复往渟云身上扫视过一番,这回再没推辞,走在了前头。 私塾分早午晚课,诗书礼艺无定,但凭哪位教习有空。 逢大儒讲文,则遣个使役提前通传,与襄城县主和两个云娘子来听学。 今儿台上坐着的,乃是是宝元三年的进士及第周晦,字隐鉴,时任国子监学谕,好孔孟,称风流,有薄名。 学谕品阶不高,他年岁也不长,称称不得傅,故三个姐儿进门只礼拜先生,没作叩首跪师。 门内有十七八个小郎以年岁排座次,年愈长,科考愈近,则位愈前,可随心与师长交流。 而年岁较小的,不急着往龙虎榜上奔,便往后坐些。 至于仅作开蒙的三个姐儿,自然也是往后排,一帘纱幔隔开,前方人与物皆变的影影绰绰。 襄城县主身贵,先选了坐席,谢家两个娘子不分高下,同是按着年岁,渟云在前,纤云在后。 一应妥当,女使小厮各退出去寻着阴凉处吃喝消闲,屋里周晦翻书,今日论的是孟子“四端”之说: 曰恻隐、曰羞恶、曰辞让、曰是非。 纤云听的云里雾里,不消片刻已然没了好学之心,转头用笔杆挑过帘角,和侧旁一个小郎搭了话。 问过来由,说是翰林老学士宋爻家的孙儿宋辞。 因在家中兄弟排行第七,故而小字不释名,称作北斗第七星摇光,堪堪七岁,闹得宋府鸡飞狗跳。 有多跳呢,宋爻常常大发雷霆,舍不得教训孙儿,便吹胡子瞪眼拍桌问儿子宋颃为什么要称“摇光”。 摇光者,破军,是个耗星。 别处不招待见,这厢是跟纤云一见如故,吵闹声惹的前头频频回顾,难为台上周晦稳如泰山,权作看不见。 学问学问,有学有问,不问怎么学?学了如何不问? 争辩乃是圣人主张,除非诵读时刻,否则,如何能阻止底下学生唇齿声言呢。 他扭了两下脖子,毕竟就是来走个过场,以后官场中事,还得多多仰仗谢大人,什么事想不开要去为难人家五六岁丫头。 于是晚间下学之时,崔婉看纤云有面红耳赤之相,心疼问: “怎还急上了,咱们年岁尚小,纵有思不能及,先生哥哥不怪的。” “我没急...是他急。”纤云也顾不上和娘亲解释,紧赶着往屋里跳了招呼女使净手要拿点心吃。 崔婉看她跑的且急且撞,轻啧过一声,转而问渟云,“如何,可还好。” 没有好,也没有不好,她听着孔孟不怎么顺,但也能听。 回忆那所谓先生摇头晃脑,大抵是和观子里师傅敲木鱼一个道理,没个身上着落就背不顺诗文经文的。 “挺好的。”渟云道,毫不遮掩问:“那个襄城县主送我的礼物呢?” 崔婉午间所言不错,如果那纸能百年不腐,当真是自己心头好。 活了这七八年,实在没几个人送礼能送到心坎上,叫她整下午都在惦记。 与谢府所料不同,姐儿们一下学,晋王府就将襄城县主接回去了,并不在谢府留宿。 许是到底考虑天家臣子有隔,谢府有三个哥儿适龄,闲言碎语防不胜防。 何况来去之间县主都在温香软轿宽阔马车里躺卧,风雨沾不着半点,多跑跑也就是下人辛劳尔。 也好,崔婉反轻松些,见渟云惦记,笑道:“都搁在你桌上呢。” 渟云拔脚要走,“诶。”崔婉叫住叮嘱道:“那些笔墨都贵,莫要轻易枉费了。” “嗯。”她自应声,忙不迭回到屋里,打开盒盖,将那卷成一轴的的澄心纸取出徐徐打开。 但看质地,滑如春冰密如织茧细薄光润,当真好纸,好到,念及自个儿还没净过手,居然不敢往上摸,唯恐留了痕。 待取水净手后再细赏,难得承认某个东西比观子里用的强了千儿万倍,什么五行色,师祖符在这澄心纸面前都只能拿去烧火。 越看越是喜爱,小心翼翼收起来后,想着谢府书房也没见过这东西,多半是没有。 渟云招来陈嫲嫲问:“这纸是哪里来的,我有银子,你帮我多买些。” 陈嫲嫲一拍脑门,“我的个娘子,你不说这是纸,我拿回去剪了当宝片也使得,光闪闪的。” 转头问辛夷苏木,两个小丫鬟认字勉强,哪曾用过这个,簪星回来才说:“此乃宫廷遗制,片纸有寸金,谁也买不得。” 渟云无奈,歇了心思,不过这一来,倒记起自己若要将画的花草册子装订成本,寻常练笔所用草纸是万万不能,得多备些好纸作不时之需。 说与崔婉,谢府最不缺笔墨靡费,在账本上添了一笔支应,每月特拨二两银与两位姑娘作润纸,等年岁大些,钱银再添。 第二天晨间,女使即在库房寻了楮宣两样纸若干,本是纤云和渟云共分,崔婉笑笑摇头,示意都送与渟云房里去。 楮纸坚韧聚墨,宣纸轻薄沁色,各有其好,虽远远比不得澄心纸稀贵,于寻常学子,已是难求了。 故而这些东西都收在专门库房,进出皆有记载,不是渟云往书房一钻便能得。 这会崔婉知道纤云还远远用不上,又看渟云的花草画的实好,这才每月取一些给她。 另还拿了个黄铜做的墨匣,交代道:“别的倒好,只县主送的那方墨,半点受不得潮,须得小心存放。” 渟云一一看过,心喜之处记起这些东西都是自个儿用,要寻个物件还礼。 崔婉笑道:“人情往来,何须你小儿操心,上头备着呢,她来作客,须得散课了方才回礼,急急给了,像是撵人一般。” “那是大人给的,我收她的东西用,是起了因,该还一桩果。”渟云思索道,想来想去,好像只有松明能送。 本来可以给个血竭,师傅不让随便给,那就唯有松明了。 崔婉听的忍俊不禁,拿帕子挡了下嘴角,一粒松明多不过几钱银,送与襄城县主,说来像是个故意占便宜的。 收了旁人好,不回也就罢了,回个玩件儿,既得了名,又没个真正花销。 她却没劝渟云,阿家交代两个姐儿若能和襄城县主为友,那就是往后运气。 纤云还是个不知事的,但看襄城县主高高在上,不肯多亲近,没准渟云凑上去,还能得个面上交情。 毕竟..,看襄城县主是知事的,若她有意相交,就等渟云给个台阶呢。 可惜事不如所料,渟云精挑细选了一粒油润松明装在个锦绣荷包里递给襄城县主,人甚至没多看,懒懒称谢递与女使收着了去。 天家血脉,晋王宠女,什么东西没见过,掌心大的一个荷包里能装江山? 赵伽仍似上次听学做派,与渟云二人言语疏离,然举止得宜,也称不上蛮横刁钻。 因果还过便是了,渟云惯来无谓她人心境,纸照用,文照学。 反正,大多先生并不管后几排做得何事,不喜欢听文,自描画花草也行。 倒是纤云看不过眼,跟襄城县主说几次同玩均被拒绝,嘟嘟囔囔抱怨“这个姐姐不似别的姐姐好”,再不肯理人了。 胜在,宋家哥哥极好玩,偏他每日要回宋府去,并不在谢府留夜,叫她倒盼着日日去塾房里坐一遭,得些新玩意儿看。 上过三四回课,有新科翰林编修过来授学,三个姑娘一并拜了师,长辈交口称赞,往后说出去,就算是同门了。 赵伽不以为然,她在府中不知得了多少女师授课,若与人同行个礼就称同门,那县主同门能把晋王府门槛踏破。 来谢家,是爹爹的要求,结交些才俊哥儿姊妹,她到底才九岁,又不是长袖善舞弄臣,哪能见着一群生人就推心置腹。 而且谢府是臣,自己是天家,如何能没个自持。 故而称是称了,三个人的关系也没多少实质性的长进,反叫纤云提得一嘴:“不如陶姝姐姐。” 渟捏着笔身子后仰压低声音道:“真是怪,她爹爹病还不好。” 她桌上是一副小四尺宣,淡墨勾了忍冬藤,横竖侧顶各有姿态,除却颜色不对,几乎是活灵活现栽了一株在纸上样。 纤云拿着一小碟水芝糖,时不时偷偷往嘴里放,咬的咯吱咯吱眉开眼笑。 这是宋辞从府上带的零嘴,说是家生嫲嫲几代独传的手艺,水芝长成时,嫩嫩的摘下来,切成大点方块搁在太阳底下晒。 稍稍干时就成了小粒,滚油炸过晾透,砂糖在锅里头熬的起沙,水芝块丢进去裹的厚厚一层炒干,入口糖壳先脆,水芝后软回甜。 更有那嫲嫲不知在糖浆里加的什么料,一点不齁,全是嫩水芝的清香味,做好了存在罐子里,能吃上十来日不坏。 最近宋辞和纤云要好,偶听她说饿的每日上气不接下气,大惊失色,想着谢府真是和宋府一个路数,隔三差五不许人吃饭。 好歹宋府不亏女儿家,谢府连个娘子也不放过。 所谓英雄救美,知道今日有文课,特拿了个瓷盒装着,又捡他老父亲宋颃最珍爱的汉青宝相团纹碟揣怀里。 只等台子上先生收声低了头,跟着将瓷盒封口油纸揭开,倒出一半在碟子里,从帘子下递给纤云,悄声道:“你等着,赶明儿我再与你奉两坛好酒来。” 渟云听得身后淅淅索索,也没多做念头,不巧,今日台上讲学的乃是周肇。 时年三十有二,已任中书舍人,掌修记言之史,录制皇帝诏命。 权不大,从六品小臣尔,论位置,却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 他倒无意得罪谁,只看后排几个小儿吵吵闹闹,动静越来越大,笑着起了身。 宋辞是个不知收敛的,眼看人到近处还浑然不觉,连手往嘴里丢了好几粒吃食,以前他就爱吃,今儿分不清为啥格外爱吃。 纤云隔着一道帘子更加难以注意到动静,一手拿笔在纸上涂鸦,一手在那碟子里摸的兴致昂扬。 这个真的好吃,一定要家中嫲嫲也学学。 周肇掀帘,渟云笔尖一斜,纤云嘴里“嘎蹦”一声。 ------------ 第36章 没完 几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渟云最先看回纸上,一笔浓墨近乎贯穿了花枝,这可怎么救。 她好一阵心疼,今儿刚裁的纸,早知就老实等下了学回去再画,这要是救不得,几钱银子就没了。 周肇既来为师,自是早看过名册,旁余哥儿人多分不清好歹,姑娘家就这三个。 最前头的霓裳锦裙珠缀宝结,必然是晋王爱女赵伽,与周肇对视过,接着横撇竖捺在临她桌上帖子。 乍眼看纸间字迹,顿抖得宜,笔锋犀利,提勾处有力透纸背之感,到底宫廷能人无数,晋王定是请过大师为她开笔。 不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小小年岁能练出这样一纸字来也值得夸耀,周肇笑道: “县主浓蓄淡藏,写的极好,来日不可限量。” 再瞧渟云,猜她是去年末谢府“沸沸扬扬”认进门的那个小菩萨,眉眼不见佛相,倒有几分冰雪灵透,哪里是个菩萨,山间精怪更妥些。 纸上画却差了,点墨勾线都精准,坏就坏在这精准上,过于求形而失韵。 周肇能为天子执笔,俨然书画大家,看渟云年岁还小有的改,起了几分爱才之心,笑道: “这位该是谢氏第四女,谁教你作的画?” “我师傅。”渟云还在心疼那张纸。 “语焉不详,而今我也是你师傅,可我并未授你分毫。”周肇语调缓缓与渟云说着,眼神却斜斜看往纤云。 “功底还好,就是雅意不足,形过准则僵,失韵,骨过准则定,无魂,落到末等去了,你那师傅,误你半生。” 渟云又是一个手抖,这纸是板上钉钉的没救了,她尚没做反驳,后头“吭哧”声脆。 原是纤云见周肇和爹爹谢简似的皮笑肉不笑直直盯着自个儿,口里说什么这个不好,那个不足,妥妥的指桑骂槐。 她恐慌渐蓄渐浓,手上渐抓渐松..... 偏周肇迟迟不肯离开,于是宋辞他老爹珍爱的汉青宝相团纹碟如飞蛾扑火摔的义无反顾,碎瓷合着糖粒子残渣四溅。 旁儿个宋辞自诩天不怕地不怕,见周肇半天不走,本还打算开口说道说道,一看碟子碎了,顿时惊若鹌鹑。 那个汉青宝相团纹碟是老爹心尖宝贝,相传是飞燕宫里出来的,宋府里本是好物成双,这下成了独脚鬼。 祖父宋爻是个翰林老学士不假,他爹宋颃却是京中马军司都虞候,百步穿杨武官,人称宋不虚,箭无虚发的美誉。 至于宋辞生母,乃是凉州卫世代守边戍将袁辙的长女袁簇,一手好弓和宋不虚打的有来有回,两个人夫唱妇随没事就喜欢往对方头顶放果子。 一想到今日回去...宋辞赶紧往自个儿嘴里多塞了两粒,趴桌上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留在谢府混两天。 周肇蔚然站立,生的阔额横眉方脸,纤云只觉这人一脸狠相,笑比哭还凶,保不准要如何,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崔婉在闺中时属实明艳动人,不然谢简也不会一见起意,家世门楣不顾,非要迎她为正妻。 谢家数代又是俊美男子,郎丰女貌,生得小女儿粉面桃腮樱唇,正是五六讨喜年岁,瑟瑟样子跟个荷上凝珠样簌簌来去,成团成圆,可爱极了。 周肇看地上糖粒子,再看座上姐儿也成个滚滚糖粒子,笑意愈深,故意逗她道: “你也还好,就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腹满脑空,同误半生。” 纤云再忍不住恐惧,擤鼻子抽泣了一声。 前面几个年岁大点的儿郎听见动静,稀稀拉拉回身看热闹。 谢承发现了乱子在自家妹妹处,虽有担忧,遥看周肇神形放松不像生怒,想着老师也不会与四五小儿计较,顶多轻责两句。 他叫住了二弟谢尹,谢尹再拉住了小弟谢予,三人埋着脑袋,任由别家儿郎悄声作笑议论。 见纤云要哭,周肇歇了吓唬人的心思,笑道:“不妨不妨,过则改之,以后少祭五脏,多敬圣人,误了半生,还有半生的。” 这话问题不在于很难听,在于不那么难听懂。 小半年里渟云翻的书着实不少,至少在周肇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时候已经听懂了。 再听见纤云抽泣,那张纸也是彻底救不得,她回头,恰周肇又多啰嗦了几句,纤云眼里泪水滚滚往下,雨点子似的争先恐后往地面砸。 “你为什么骂她不骂他?”渟云手指宋辞道,“我听见那东西是他给的,他吃的比纤云还多。 他那盒子还在桌上,他怎么不胖?怎么不叫她改?” 不问还好,话音落脚,纤云泪作倾盆越发多了,就是就是,宋家那什么哥哥,现在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讲。 襄城县主手底下字写的愈发顺,晋王府里今日争哥哥,明日闹姐姐,早上王妃训话底下不省事,晚上妾室哭恩宠不够深。 她就说吧,没个闹腾劲儿,她都不习惯了。 周肇科举高中后就没被谁这般问过,回头看了眼趴在桌子上的宋辞,手旁果真是摆着个拳头大小罐子。 他本无意责骂谁,自是不会开口诘宋辞,何况,学堂偷吃和不恭师长比起来,显然是后者更严重些。 他历来是个好性子,笑道:“男子惜才,妇人惜貌,日月不可同天而语。 他虽躲懒,学问有时,你家幼妹贪食,膏脂伤身,怎么,我来谢府为师,问不得她?” 谢承隔着数排桌椅听不清周肇讲了啥,只听见后座突然之间一片大笑。 硬着头皮起身要过来调解已是赶将不及,纤云嚎啕出声。 渟云气道:“你胡说,道法观之,造物均等,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你授未闲闲,言未炎炎,不过间间詹詹,当不得我师傅。” 观子里是这么讲的,天生万物均等,只阴阳世相不同,人当问心不问外物。 老师当然可以责训学生,只那谁谁谁和纤云一块儿吃的,凭什么厚此而薄彼,挑一而不选二。 谢家这么些日子,她是极喜欢纤云的,也喜欢那桌上废掉的纸,尤其喜欢师傅。 谢承冲过来只听见“当不得我师傅”几个字,胸腔有什么东西轰隆隆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忙与周肇行礼躬身道: “请先生息怒,家中小妹年幼,若有失礼,还请海涵,下学之后,学生定会秉承父母,严加管教。” 周肇这会方敛了笑意,垂睑睨着渟云,“你这般年岁,居然也读庄周,我逗她尔。” “四妹妹即刻与先生叩首赔罪,先生洪量,必不会严厉责罚于你。”谢承急声劝道。 纤云哭声未休,渟云蓦地站起推开谢承,转身拉了纤云与周肇道:“分明她不喜,如何说是逗。 我才不要,我看你心偏笔难正,眼斜文不端。 崔娘娘说,咱们是来承道解惑听古今的,谁要与你挑肥拣瘦论雌雄。” 又对哭哭啼啼的纤云道:“咱们走。”说罢又推了谢承一掌,这个长兄平日样样称贤称圣,紧要关头连观子里的稻草还不如。 她自拉着纤云穿过桌案人群,行至门口还不忘回头理直气壮喊:“你赔我的纸,我画的好好的”。 谢承脸色如火周身发烫,垂首连连告罪,没看见周肇同样面皮青成铁,不是..他说啥了他? 旁人亦知事态严重,唯恐惹祸上身,纷纷拿书挡脸诵读。 谢予眼睁睁看着长兄没能拦下两个妹妹,吓的扯着谢尹问“今晚咱还有饭吃吗”? 唯襄城县主志得意满收了笔,轻吹纸上墨痕,略转头往门口看去,浑然不觉事大。 门外远远歇着的伴读小厮正在亭子吃茶逗风,遥遥有人奇道:“你们快看,谁伺候的小主家出来了。” 另一人道:“瞎了你的眼睛,是男是女....”话没说完,襄城县主的伴读如遇着黄鼠狼的兔子一般飞窜到近前。 看是谢家两个小娘子,方摸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对着后头追出来的谢承问:“请教小郎,里头是.....” “不妨,襄城县主还在里间求学。”谢承微躬身,宰相门房官四品,晋王府里使役同样得罪不得。 不过自家的事也十分要紧,不等俩伴读再问,谢承紧走几步追上渟云,呵斥道:“还不快回去与先生...” 话没说完,看见旁边纤云哭的双眼红肿,跺脚甩手一句话翻来覆去念: “我要寻娘亲,我要寻娘亲。”追过来的谢府几个伴读在她身边同样吓的噤若寒蝉。 谢承语调渐软,与渟云道:“先生只是一时玩笑,你我...” “有谁笑了吗?”渟云打断道:“他怎不与宋家那贪吃鬼玩笑,我看他吃的还多些。” 她并不生怒,问的心平气和理所当然,一双明眸澄澈无暇,反叫谢承不知如何作答。 辛夷是从外头买来的小丫鬟,最懂察言观色,扯着渟云轻声道:“娘子快别吵了,咱们先遵着上头话吧。” “我要去寻娘亲。”纤云跺着脚哭闹不肯休。 “今日之事本就是纤云不妥,书墨重地,如何与那宋家小郎吃嚼咽吞。 她二人年岁小就罢了,你为何出言不逊,众人面前冒犯先生,你跟我...”谢承不欲多言,抬手拿住渟云胳膊要将她拉回去。 二人争执,塾房门口有人冒出来,有一就有二,接二连三,显是周肇散了学。 出了这等破事,他倒是不想散,底下也坐不住了。 君子克己,谢承恐担恶名,忙松了渟云手,又作好言劝她回去赔礼道歉。 渟云如何肯依,僵持之间别家小儿特意绕远路过,独襄城县主领着几个女使大咧咧走到此。 也不与渟云说话,笑与谢承道:“倒不知谢大人清廉如斯,一介文臣,府中缺纸,今日回去,我即刻遣人送些,还请莫要嫌弃。” 谢承尴尬无言,襄城县主翘首吩咐底下走,扬袍舞袖颇有些颐指气使。 再看门口周肇手执书卷晃悠踱步走了出来,谢承手往脑门上捏了数下,再不知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不巧近来天子有意改国号,“同和”二字不祥啊,本来是和光同尘,没料到出了太子谋逆,这得改。 去年就该改,但是去年改就有点刻意,等现今废太子事风平浪静,也就没人议论是因为此事改的国号了。 这一改,就得问凶纳吉修楼开祭,都是礼部的活儿,谢简在宫里陪着一群大儒为“两三个字”从早争到晚,月亮不升他不回。 谢府小厮腿脚再快,不能去宫里头催人,只得谢老夫人和崔婉出面,再三与周肇赔罪,然后把宋辞给推出了谢府大门。 天色昏昏,谢简头晕脑胀出了宫苑,脚底轻飘飘要上马车,一个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喊:“谢大人....谢大人...” 走得近些,他喊:“谢大人在就好了,晋王..晋王府里有礼,礼给谢府两位小娘子的...您这...等等...等等先。” 给云儿...谢简一个心喜,能专程送礼,那必然是襄城县主开的口,三人成了莫逆之交? 思来不对,如此的话,哪天襄城县主再去谢府,带着就是了,何必.... 还没问呢,又来个气喘吁吁的兵卒模样人喊“谢大人...谢大人...” 吁声如牛跑上前也说,“谢大人在就好了...我...我不便...” 看旁边还站着别人,那卒子招手与谢简道:“烦谢大人与我借一步说话。” 谢简莫名其妙往后挪了几步,附耳相听,卒子悄声道:“我不便上门,实是宋都候叫我带句话给你,说.....” 文不与武通,谢简一头雾水,“哪个宋都候?” “哎哟,就是宋颃宋都虞,他今儿个禁宫当值不能亲来,叫我跑一趟,说...” 那小卒仰着脸,好似地痞无赖讹人,“说您要不赔他个汗青碟子.... 他跟您谢府没完。” ------------ 第37章 上架感言 剧透慎入 我不造啊,我下午一打开作助,它就通知我上架了。 我一问,他们说责编是个好人。 表现在,看我数据已经死了,赶紧在一号上架让我吃点全勤。 他真的,我哭死。 因为我特么不可能写那么多吃到全勤。 本来不想上算了,氮素,上吧,我就是.... 对吧,上了才有数据,才有推荐,才有未来。 我刮彩票之前都要做好久梦,万一中了呢? 那我敲键盘之前不能做梦吗?万一火了呢。 我好喜欢我写的书的,该死的,我就是这么自恋。 我的书基本卖不出去,该死的,自卑压过了自恋。 没事,你们喜欢看就看,看个快乐就行。 所以,下面都是剧透。 如果是单纯的想知道情节走向。 那看这篇剧透就行了。 如果觉得我文字描述任何点值得花钱,那再定。 没事,订阅那点钱除了让我觉得自己不折不扣犯贱之外.... emmmm,除了这个我就没别的了 以及,我申请了免费运营,所以没事.. 也可以去看免费的,反正广告我也能落三瓜两枣。 再次预警.... 以下都是剧透...... 她生在市井,长于山野,成于朱门。 她的名字我已经写到了,是我赋予的我能想到最好的形容词,泓渟皎澈。 她会嫁给那个落水鬼。 她会有一些过失,因此去到了那个世世代代产藕的淖县。 淖这个字,很怪,它是一滩烂泥。 淖这个字又很好,当它读(chuò)的时候,是湖泊,是柔美,是风姿。 和荷花真像,一体两面。 她会看到淖县的奇怪景象,不重生男重生女。 每家每户都希望可以先生四五个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着,然后再生儿子。 她看到怪相后的真相,那些女儿五六岁就会去拨开荷花茎,抽丝以制衣。 只有最柔嫩的手指,才会在折断花茎后不伤藕丝。 大概四五年后,手指生茧,她们就会被弃掉,成妾成奴成婢成妓。 我不吃性别饭的,因为该县的儿子也没好到哪去,他们唯一的出路是去挖藕。 因为这些藕,指望着春秋两汛,因此县中水患连年,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可以收成。 每个人都被困在泥巴里,成为王侯将相的养分。 她把淖(nào)县改成了淖(chuò)县。 今晚先写到这,因为我特么明天还要搬砖我会把剧情线在这里写完的,以上。 ------------ 第38章 廉耻 谢简听得脑门一缩,头上官帽长翅飞抖,差点要扇那守卒脸上。 二人各退一步,谢简满腹狐疑白眼:“什么汗青碟子宋都候。 宫苑之下,你是何人在此危言耸听,觑我谢府,管他是谁,敢叫试试。” 他自朝着宫门里拱手,“我乃...” 马车处小厮又高声喊:“来了来了,谢大人,礼来了...” 心念一动,他也不用在智脑面前,ufo就开始移动往大海驶去。 此次失败也是因为每个宗门势力都私心太重,总觉得自己的宗门这样做会吃亏,所以谈来谈去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主上,您不会觉得这事是邪宗搞出来的吧。”霍汉先是一愣,随后脸色有些疑惑的问道。 吴明传的身旁站着吴雷,做为同样去南域追杀苏凡的吴家弟子之一,此刻的吴雷早已没了当初的那股嚣张劲,他沉默寡言的站在那里,仿佛是一根木头一般。 那天因为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所以秋涛并没有去派对,只是安排在那边的人向他禀告了那天的全部事情经过。 人心是会变的,比如,你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你就算是想也无法做到某些事情,所以你永远不会做。 “哈哈,父亲,你难道还看不出他是谁吗。”蓝永泰对自己父亲到。 朝着远处的上官绝给予一个羞涩的微笑,然后朝着泰然处之的司马森给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这两天一夜,看上去秦逸龙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唯有姜痕天知道,这两天一夜秦逸龙进入了一种特殊的状态。 “你需要谈谈,士兵。”他说着,语气介乎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亲切的关怀之间。 郭业吩咐衙役从外面买来肉食,一边看押着秦威,一边几人在房中吃着肉食聊天打发时间。 话说在那个梦里,她筑基以后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怎么会全然没有印象?红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功法的名字梦里好像从未出现过,但在最后血染无尽海时,她还记得,每当她施法,周围里许的海面都会被她牵动。 而且,楚月相信,这个时候被主神默认为中州队的队长的张杰,肯定也接到了这个主神通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可以选择是否的却是楚月。 特别是在昌陵郡的郡城边上,这里自然不会缺少了坊市的存在的。 在他们的眼中,如果说他们是不受朝廷承认的街头地痞与无赖的话,那这些衙役就是执着朝廷合法许可证的地痞与无赖。 今天一天,楚月和祸灵梦,就带着风子把光坂学校里所有的地方都转了一遍。连祸灵梦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对这个学校,竟然了解到了这个地步。 族比过后前二十名的族比得主全都获得了族中的赏赐,人手一件上品灵器,其中得到前三的各有一件极品灵器。 周云峰的话说的很随意,但却让龙帝的脸一黑,虽然那句话还没有完,但是随着意思想下去,就知道是让龙帝自己打脸的话。 化形雷劫,这是妖兽的化形雷劫,让妖兽褪去妖兽之身能够转变成人身的一道雷劫。 拉娜娅身处会场左侧上层第一个格间,她将帘幕掩至一半,双手伏在那护墙上,轻轻一撑便站了上去,再动用闪烁匕首来到了天花板下的梁架上。 听到这个声音,吉米不由得全身一震,这个声音太让他熟悉了,睁开双眼,吉米看到不知在何时,自己的身边站着一名手持大剑的白发少年。 ------------ 第39章 胜道 脑中咯噔,脚下也就慢了许多,门口守着的小厮往里使了个眼色,另一个小厮离弦箭一样窜了出去。 等谢简行至前院观鲤池前时,底下人已跑了个来回,谢老夫人陪嫁曹嫲嫲领着两个小丫鬟急急迎上来,先请了礼,另道: “郎君勿怪,老夫人处传了膳,交代咱们先迎郎君过去,天大的罪过,没有饿着上路的道理,还请郎君 徜徉在武汉的街头,高劲松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城市的繁华和绚丽。 “你不必多问,照我的话做便是了。我也累了,你尽早收了心,安安份份的坐上皇位,我方撇得下手。”寒宫婉儿看着儿子,皱了皱眉,为何偏要与他年轻时如此之象。 “曲线救国?什麽意思?”王一宁有点摸不着头脑,岳翔真的变得让他有些捉摸不定,就连他说的话也不明白什麽意思。 赵云看那样子似乎比刘封还要难受些,马超的这个宝贝妹妹一见面就赖定了他,抓着问东问西了,一刻也不得消停,有几次马超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她却半点自觉也没有。无奈的马超只能装作没看见,却不敢打扰她。 “我就不信这东西没有弱点。”岳翔以生化危机里的经验判断这种类似僵尸的东西应该是弱点存在于头部。当然刚才的战术也是冒险搏一把,万一加速失败,或者对方变招的速度超过自己的预料,那麽倒霉的将会是自己。 我迷茫了,只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用比平时还要严峻的思考的表情对着婷婷。 “断剑,你别傻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以我现在的状态,就算离开军营他也会派人追杀。”聂少叹了一口气,大公子的狠辣他是见到了的,自己多次击伤他,他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幸好,一段时间下来,宴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老是板着一张脸有碍观瞻,近来脸上的笑容平白多了不少,虽然他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更是难看,好歹不再令人望而生畏了。 玟果嘿嘿笑了两声,将他死拖活拽的丢进‘花’丛看天,象是要下雪,怕他冻死在这儿,又溜回去抱了‘床’被子出来。 回到公衙,李汝鱼换了衣衫,重新清洗了咬伤,包扎后躺在床上沉思。 这才发现一大家子目光都落向了门外,然后都竖着耳朵听着隔壁传来的那些声音。 “结束了。”随着抬起的手掌紧紧握住,兰洛斯轻声的呢喃彻底熄灭了格罗姆心头澎湃的火焰。 开阔的空间几乎被夷为平地,一眼就能望到头。上方穹顶的高度也变得合理,整体估算下来,大概就相当于一两个篮球场的面积加四层楼的高度。 “哼,别肉麻了,你应该很饿了吧,饭我已经做好了。”秦梦胭拉着林宇便向外走去。 巴特一拳把面前的银甲守卫打烂,转身朝着城内的怪物冲去,岩石领域瞬间开启,堵在城门口。 影佐昭月听着藤田的话,毫不客气的说道,藤田一听面前这青年自己还是不敢得罪,于是恭敬地看向影佐昭月道。 如果魏缓不出兵,死守徐州,那么就会像一枚钉子一样,将君子旗钉在北方,他要是过徐州城而不攻,那么魏缓可帅铁骑撕咬,他若是攻徐州城,自己可守之。 “神奇海螺,那个绷带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要怎样才能掌握那个绷带?”亚伦又一次拉动发条询问道。 ------------ 第40章 利器 周肇是禁苑舍人,他能说的密事多半牵连天家,谢简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嘿嘿。”宋爻笑道:“大人借不借啊。” “宋公开了尊口,咱们...”谢简眼珠子上下前后,努头示意宋爻房门,“不进去说?” “老话说隔墙有耳,这儿好”,宋爻抬臂往方圆撩了一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了。” 歌舞退场,熟悉的夜上海曲目响起,但是当夜总会的人听到这句歌词的时候明显安静了一下,随后便是如潮的掌声响起,甚至还有人自发地喊着“陶莹莹”三个字。 看着他的眼睛,我还是忍不住微微叹息,可能是由于他生活环境的关系,所有他一旦收到了刺丨激,心里就变得扭曲,现在的他,可能已经把我和周晓晓都恨透了。 沃沃广场算是东海市一个很热闹的地方了,不过大多出没的都是学党,这里的东西都相对的比较便宜,算是普通人最常光顾的地方了。 “别废话了,动手吧!”这一次,似乎是一位粗狂的男声,如同一位老者一般。 “赤月灵狐?!”韩狼猛然一声惊呼,眼中出现丝丝骇然,没有想到居然是这种生灵。 大家都疑惑秋阳另外礼物是啥的时候,我就见曹诚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捧着个琴包,我就奇怪他刚刚怎么出去了,敢情是那东西去了,进来后就把琴包递给秋阳。 “你欠我的,我要你用肉偿!”我冷笑了声,不管蒋晴晴,继续开车,同时我也拨打杨波的电话。 一言不合就打人,张正这个举动让毛主任愣了半天,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才清楚自己竟然被打了。 这是从前程嘉华做富家公子时,为与朋友吟诗做对,附庸风月,专门买下了一间屋子,求的便是此处意境,陈香香也常来加入。平时还雇得几个仆从专伺打扫,只是自陈家一垮,仆从们走的走,逃的逃,各自散了。 陶正安进了大太太屋子里,大太太将下人们遣了下去,又悄悄地在陶正安耳边说了几句。 近来江氏的精神很不好,尤其是这几日眼睛周围都隐隐泛着青色。红袖知道她是为什么,所以只是泛泛的问了她几句,让她好好的歇着。 郡主既然安排了,不用你们上缴费用,那就放心大胆的继续挣钱好了,你是哪一位?该怎么称呼?就负责你这些人的看管车马等问题,随时解决异常情况。 渡口只有一只乌篷船,却不见人,槐子正在河岸上按住那车夫猛砸。 只是童音稚嫩中带着点儿撒娇般的甜意,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是在愤怒。 稳婆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还如此有礼,应了一声儿急急进屋了:不是她不理解白逸尘,是她知道白逸尘的话外意——如果他的内子不能母子平安,怕她是没有性命走出沈家了。 李九爷道:“一定要在他们触怒山神之前找到他们!”说着,李九爷脚底下加,苏晨一看,脚地一窜自然跟进。这一下,陈可欣就显出差异来。陈可欣要拼耐力可能并不下于苏晨,但是速度一提就不行了。 她早就在等这一天:今日所为关系着她日后在沈府的地位,关系着能不能得到到沈府的一点实权,从而有自保的能力,全在今日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梅兰见她非但没有一丝愧疚,而且还做出一副宽宥了她的姿态。难道……神明都如此地不要脸吗? ------------ 第41章 昭德 丹桂双泪俱下,溃不成言,叩首“咚咚”闷声作响,额头在地面连磕了三四个。 谢府旁人手脚也快,飞窜出来四五个女使连同曹嫲嫲将她拉起,连声呵斥道: “做的什么行径,在老夫人面前寻死觅活。” 春尽夏将来,谢府厅堂里前儿个刚撤了地衣,光洁如镜的青石板硬似铜铁,在丹桂额头正中烙下通红一片。 麒麟的药剂导师的样子是一身法师袍的样子,而龙京的导师则是一声道袍的样子。 心里明白井壁上机关重重,杨广和严公公都不敢往井壁上靠,席地坐了下来。白雾越来越浓,渐渐看不清了人影。 前方的空间突然显化不同的光芒,在这光芒当中,两道光影出现,那是刚才林玄和玄天罚交战的碎片。 相当有默契,在露娜走进草丛的那一刻,钟无艳2技能举起了手中的锤子,王昊大招高高跃起。 放下执念,哪有这么简单,杀死陈霸先为父报仇是王颁从十几岁就立下的誓言,一个支撑着他变大变强的誓言。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却让他放弃,怎么可能呢。 司马峰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出了杀戮的命令。现在,肖不担心回忆起背后洗澡的感觉。所以他相信只要司马峰找到自己,他就不会放过自己。 吴浩走后,秋儿脸上胆怯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吴浩也不想想,消化了他三世记忆的秋儿,怎么可能还是当初单纯如白纸的三眼金猊? 而也就在这时,钟离乌发出了一道长达百丈。宽度超过五米以上的巨大青色风刃,朝着暗红色光柱切去,刺耳的爆鸣声中,空气裂开一道道缝隙,一时间给人周围空气都已经破碎感觉。 乔钟葵所辖部队也是汉王的精锐部队,一向眼高于顶,从没看得起别人过。肃慎几句非常中肯的评价激起了他心里的不服之气,他一定要打败杨义臣,让肃慎看看谁是真正的将帅之才。 天鹰缓缓的张开了自己的手掌,然后看着手掌之上的那一块粉红色的印记,他突然的就直接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家里的报警器怎么会报火警?艾慕那丫头有没有出事?会不会是她故意的,想趁乱逃出去? “早点睡吧。”血圣母手指一弹,熄灭了灯罩里面的灯,也不顾及蚩尤反对与否。 最终,沐毅的攻击碾碎了刘旭的攻击之后,作为那凰麟阵图直接将刘旭给笼罩在了其中,并且生生不息的运作,时不时的一道火焰就向着刘旭攻击而去。 “那是遭人陷害!”温将军的眼睛阴沉地看向温玉蔻,越看越厌恶,不用说,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谁。 面对这一切沐毅并不知道,他现在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炼化炎日草的事情中,对外界的事情完全不知。 “你对九黎族知晓的还挺多的,不过,你说你允诺于你朋友的一个承诺,请问,你朋友是谁?而其母亲又是谁呢?”姜威向炎舞问道。 “它怎么了、是死了嘛?”看到泰兰德那瘦弱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痕,艾琳开口询问道。 而陆老爷子在看到艾淘淘的时候,向来镇定的脸上露出一丝心疼,可他控制住情绪,紧紧的将艾慕看好,生怕她一个激动就跑了过去。 并且天机子还算出天鹰会在这个世界呆很久,从而若是天鹰能够娶了李莲儿的话,那么莲儿的身体将会有着一抹好转,实力以及天赋也是会有所提升的。 ------------ 第42章 食人 按朝之旧例,改年号该是逾年改元,即次年正月方正式落诏,只谢简等人忙前忙后数十日,不就是为着名正言顺年中换例么。 东有祥瑞,西有灾患,民有臣服,君有仁德,哪桩哪件不值得改个年号? 宣旨的宫人侍卫冒着细雨绕马行街,御诏散了一张又一张,嚷着盛世再开,大赦天下,轻罪者释狱,重罪者减刑。 渟 “公子这是何意?”王真瞬间恼羞成怒,“本公子又后悔了,不想给你这块玉佩了。”陈尔雅眯眼打量王真,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逃出来的猴子神情都极为惊恐,鬼脸道士要不是亲眼所见,都不知道猴子的嘴能张的那么大,逃窜出来的猴子到了前室也不停留,继续往墓门方向跑,好像恨不得赶紧逃离这座古墓。 讲真的,方元的条件是中等以上,跟她相亲的至少也是跟他对等,甚至是要更好一层的。 次日一大早,一辆车子就开到了我家的大门前,从车里下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着我爷爷毕恭毕敬的喊道。 这种情况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思绪飘到那么远,精神根本不够集中,如果这时候有丧尸过来,自己岂不是玩完了? “哼,这还差不多!”张颖这才罢休收起她那瞪得圆圆的火眼!三人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又接着嘻嘻哈哈的聊天起来。 奇雪对有些人说不出话感到惊讶,期待着十多天的人终于从床上下来,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身体前这使赤雪的心惊慌失措了一段时间。 夏末迅速出拳,他必须在三分钟之内结束战斗,否则聖鬼带来的后劲是非常大的,自己到时候反而更加会陷入绝境。 魔人看着少爷,没有脸的它喜怒哀乐根本没有办法看出来,只见它缓缓地举起刀,一声卡擦,就在也没有了后续。 看着秦凡那一脸哀伤的神情以及通红的双眸,两位首长一时间都有些动容,提升自己实力,只是为了能救自己爱人一命,这,难道有错么? 火魔尊眼睛中寒光一闪,忽然间一只大手上直接冒出了滚滚刺目的火焰,恐怖莫测,一下子让周围的温度瞬间暴增了数百倍。 翔龙他们能在这赤玖手下逃的性命,真是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他们身上那四两肉,否则连给这大蜈蚣赛牙缝都不够。 经过三天的炼制,赢岳的炼器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完全能保证炼成法器,唯一的问题就是,法器的品质。 整个过程中,金智秀的表现都有如一枚海中罕见的扇贝似得,一碰就害羞得紧闭着门户,偏偏又容易溢水,直到我的银针全部落下,她还是表现得十分紧张,微颤着。 闻罢,段琪也明白之前秦凡也是身不由己,在又嘀咕了两声后便也不再说话,秦凡则是在吞服了一颗疗伤丹药,稍喘过口气后缓缓起身,来到白逸飞身边。 “你这条命差点就没了,还想着赚钱?”简栎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终于明白什么叫作要钱不要命了,正常人都不会在刚从死亡线上被抢下来的时候想着出院吧。 “可是我安排着跟着唐姨的那些人呢,他们的手机是军用的,不受山区和海拔的限制!”我的心中,有着许许多多的谜团,但却又不能直接怀疑爷爷,只能一点点的问他。 萧宇的战船直接贯穿而过,没入了那条巨大的裂缝之中,无尽魔云呼啸,雷电横扫,瞬间将萧宇等人的战船吞没进去。 ------------ 第43章 熟杏 木先生此言,芊儿也是极为赞同,瞒着他自然是好的,只不过以楚泽的敏感,想来方才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了吧。 玛丽被天鹅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停顿了一下,突然就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现在过去,那和送肉没什么区别,所以在胖三的要求之下,几十辆出租车,就好像天空中的隐形战斗机一般,迅速从高空飞到了战场的各个角落。 “接下来,便将那两位姑娘带出来吧,如今,可是好戏上演的时刻了呢,怎能少了美人的助兴!”无华笑着说道,仿佛此一去,便是能够如他心中所愿一般。 毕竟自己这股力量是福田一夫现在迫切需求的,如果不能坦诚相待,那就谈不上合作的诚意了,想再拉拢那就更不可能了,所谓坐地起价就是这个意思,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 原本众人以为大蟑螂进化完毕了呢,可是正当众人准备往前走的时候,大蟑螂身体之上的一声爆裂声,再一次让众人停止了脚步。 “大哥,和他废什么话,直接杀了便是。”老五叶南火怒视着三角眼燕三刀说道。 “别嬉皮笑脸的,在我这儿不好使!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顾夜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 镇元紧了紧额头的白色布条,脸上一片庄重之色,道:“还有六个时辰。”没有了胡傲能量的补充,这屏障也即将消散。本来,镇元可以将这屏障打破,但出于对胡傲的尊重,镇元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慢慢等着屏障自动消失。 胡傲看也不看几名侍卫,淡淡的说道:“仙界胡傲前来拜访,赤阳魔帝,请出来一见。”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在城堡的每个角落,都能听的清晰无比。 随即,两人双双失笑。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是初次见面时的情况略有些特殊,彼此间都还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 只有那个引路人提着一个大水袋,不时地喝上几口水,喋喋不休的给人们讲着末日沙漠里的事。 强行攻入无效,又不可以使用威力过大的武器。南天他想了想,也只剩下引蛇出洞这一招可行了。可是引出尸人离开北京市后,又该怎么对付尸人呢?南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次把人都消灭了以后,赵晓晨心情才舒畅了,边上的鸡冠头呢好像现在屁股也不疼了,开始狐假虎威了起来。 随着尸兽拳头的落下,哥哥的身体在不断的承受伤害中。尸兽每挥下一拳,哥哥的身体便陷入地面一分。几拳过后,哥哥的腰也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地面当中。 “你真老实……”凛无语了。韩炳看来已经和那个叫陈明的家伙一样,可以放弃治疗了。 凛看着还能玩一会儿,没急着下线。退出寄售界面,他点了点交易页面进入了购买界面,接着熟练地点击了几个筛选项。 更多的人望着前面的马清风,眼里流露出了激动,也流露出了狂热。下定了一生追随马清风的决心。 现在电子眼是有了,但是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谁来为哥哥进行移植手术? 严乐站在洞中,半晌不动,他是要使自己的脑子跟上自己身体可的变化。 好戏还在后头,作为压轴出场的最后一位更是惊艳全场,不光是服务阵仗还是盛装打扮,亦或是媒体报道那可真是独揽眼球。 众人进入飞船,纷纷向圆队长招手再见……飞船起飞多多走到窗前,看向圆队长:圆队长不光是圆队长,而是比特星全星球的人。飞船冲出宫殿门,越升越高,整个类似云梯上的宫殿,全部映入眼帘。 李秀英知道他是担心,也没有和他争,夫妻两进了楼道里,还能听到拍门声和骂声,骂声不堪入耳,声音更是大的整个单元楼都能听到,还真是底气十足。 黑骷髅载着孟起,离开了这个村庄,与来时不同,此刻孟起的怀里多了一个婴儿。 孟起看着触手怪,惊讶的感慨了一句,还不等他再说第二句话,触手怪头顶上的触手突然确定了目标,朝孟起而来。 “哼。。。”青雀粹不及防被击中,闷哼一声然后就被击退,脸色带着一抹潮红。 不过他显然没有机会再去好好消化这个道理了,他的声音吸引了周围的丧尸,一部分丧尸放弃了追捕孟起,将目标放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样爽吧?今天玩得开心不开心?”芳莉莉拿来偏啤酒味的饮料。 “这下麻烦了,哎哟,该死的狗仔队、八卦记者,怎么哪都有他们!”珩少也是郁闷地坐在办公室,手里握着报纸卷成团扔进垃圾桶。 “砰砰砰……”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到枪声大作,子弹不要钱地招呼过来。 ------------ 第44章 骨韘 听到这儿,叶明净就想起了黄陌,不知道此人才学如何。不过为人处世倒是机警的很。若真的能全力效忠于她,倒是个能干的帮手。 他当初找周掌柜,不过就是想要周掌柜能借着顾十八娘的假药闹下去,无意中说见过人买到假药,没想到周掌柜立刻根据这句话想出这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几次想要开口打破僵局,都没有成功,有些无力的他只能沉默的走在火彤身边。 他地坦然让夕言的反对无法出口。当然,主要是一路行来纪新雨的表现使他放心了一些。于是夕言选择相信新同路者的提醒,一边留意着身边的监视对象,一边也让青溟在身侧游弋起来。 呵呵,常喜这个“眼线”果然当得很称职。我点点头,道:“我正是想问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去鄂硕府上?”虽然我与顺治现在弄成这样,但我还是想知道他到底去鄂硕府做什么。 到底应该怎么“主动出击”呢?我趴在坤宁宫的桌子上苦想了好久。 眼下屠神战场中所有得知这混沌空间存在的高手基本上都来到了这里,不过真正能登上百踏阶梯的高手少之又少,而千踏阶梯之上,只有为数不多的空间掌控者和天地兽境界的高手才能极近,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差别。 睁开了眼,发现有些刺眼。早晨的太阳高高升起,天已经大亮,韩信挣扎的想坐起身子。 马封凯赶紧朝那两名士兵挥了挥手,示意把抢放下,士兵见到信号就把抢撤去了,胡斌天见抢撤去心中也放松下来了,他可怕抢走火。 徐阳老人不意夕言提出此等邀约,沉‘吟’片刻,也不知他有没有想到乌雅镡心头的那些盘算,只是大方点头应了。并用很欣喜的目光打量夕言,看得出对这个年轻人十分喜欢。 天茗嘴角微扬,身影一转,三尖两刃刀顿时划破苍穹,一道锋锐的刀芒顿时激射而出,向着猴妖斩去。 “我就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有什么事吗?”徐有才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斜眼看着天海联盟这十几名外交人员,一脸不屑的样子。 张老二捂着肚子在营中七拐八拐,进入汉军营帐里,在一处正挖井的汉军铺兵队里,找到了头裹一张毛巾,浑身泥巴的陈相。 看到这一幕,不管是来给徐有财带路的包打听,还是王喜等人,都感觉到头皮有些发麻。 蔡煜的话一说完,他们藏身的这座山头上就接二连三的被炮弹打得尘土飞扬。 “你知道一枚迫击炮的价格,现在有多昂贵吗?十条人命都换不回来。”烈星阳大声咆哮着。无数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这名大校的脸上。 至于洞口处,则放上了一块块石板,然后用切割机,弄出一条条石柱,支撑着这些石板,并且用水泥堵死。 随后下一瞬,便是黑压压一片地朝着龙尘飞追而来,布满了冰谷密道的上下方所有空间。 而皓月隐藏在往来的修士之中,趁着赵一山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与桦长老签订了灵魂契约,两人就此展开了隐秘的阴谋。 “屁话!一点都不爽利,看来只能靠我捧他上位了。”明长老的话不留情面,让车掌门下不来台,车掌门只能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怎么这法杖样子长得那么耐看,拿着也很拉风,风夜反复翻转了下,属性和品阶却那么一般,不知后面那层零是什么意思?索玛又是哪个牛叉的家伙,还要去封印它? 在经过月球的那一瞬间,月树下面有一道被赤红雾气所包裹的身影睁开了眼睛,她也是血噬魔体,感言到了夏岚。 荷兰杯方面,阿尔克马尔之前在第三圈比赛中胜了尼美根,顺利晋级八强。八强战对手会是次级联赛的马斯垂克,不用看,这是一定要赢下的比赛。 娜塔诺亚族和泰伦一族曾是友好的睦邻伙伴,但自从新族长古特•安答尔和冰雪精灵泰贝莎•丝柏凌为争执领土范围交恶后,两族人便开始了永无休止的争斗。 直接发动了暗影形态,如同火焰燃烧一般的黑色影子数据奔腾而起,瞬间包裹了他。两把大刀也被变化了出来,这一个月的时间,他的战斗方式,不仅只有偷袭,还包括正面刚的。 裁判耳畔都是假摔和点球的声音,不厌其烦,后退几步,老实点,都别过来,否则一人一张黄牌。 “朱雀城的玩家?那不是百灵妹子吗?”我眼睛一亮的召唤出鸽子坐在上面追上去。 “光盾!”一个刺客飞出去释放了自己的领域挡住了所有的弩箭,但是他也被秒杀了。 “我只是在这里巧遇上茜姑娘而己,还望太太成全。”展飞再次说着。 鸿蒙界四方的光柱还在每秒七十二万里的速度向天空而去。陈默已经来到南部大海边最大的城市海风城。 “来,给我笑一个!”林风也是有些纳闷,柳如溪仿佛天生就没有笑神经一般,刚刚她明明很高兴,可是表情依旧是冷淡冰冷,要不是吻了林风好几下,林风都不知道柳如溪有些高兴。 “我的意思是,真的有人能注入查克拉后,真的可以不伤到鱼吗?”夏云。 ……一夜,并不漫长,似乎只是闭上眼和睁开眼之间,一整夜就这么过过来了。 “蓝姑娘,蓝姑娘。”秦松旺伸手摸了摸蓝凤凰的额头,依旧滚烫。好在邓贤给秦松旺找的那件外衣还比较的厚,也比较大,正好能盖住蓝凤凰的全身。 话又说回来,江南的手艺人比较多,制作的东西又精致又耐用,销路好也不是没道理的。 这话若是别人说,自然有些重,换做裴熙,完全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了。 吴襄和吴三桂没怎么听懂蒋北铭要表达什么意思,都愣愣的看着他没说话。 ------------ 第45章 金瓯 渟云跟着看过去,一帘朦胧遮故人,但看身形,确是姜素娘和陶姝立在一个木头轮椅边。 应是那方吵闹,也或姜素娘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郎君陶矜身上,故而没听见这边动静,并无转身探看。 纤云欢喜要过去,崔婉忙将人拉住,一指压在唇边,嘘声道:“那是爹爹哥哥们玩的地方,你而今大了,不好过去。” 渟云抬 来到位于镇子西面的那片海域域,看上去像是死水,但暗潮汹涌。 交易大厅里,盖珠、成振吉、张学新等人团团围住周震,全部止住谈笑声,安静的等待着周震打电话。 要是在以前,他肯定舍不得花这个钱,但现在有钱了,花起来就没什么压力了。 公路上再次扬起飘飘洒洒的尘沙,短暂打破了废弃大楼中的沉默。 倒不是完全起不了床。刷个牙洗个脸梳梳头发,这些还勉强能行,但只要再多走几步路,比如要走出酒店房间去干点什么的话,那就超出了双腿的能力范围。 从窗外往里看,床上躺着一个裹着被子的人,看上去没有任何破绽。 去迦勒底避难只是下下策,因为之后说不定会被卷入到各种极为麻烦的事件中,这与简易向来苟命为主的主张策略不符。 简易赔着笑问向头上的黑化骑士王,不过紧接着就觉察到哪里不太对,因为面前的黑化骑士王刚刚并未开口。 卢队走到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平静的望向周震。 苏醒闻言顿时愣住了,好家伙,开创功法的大佬前辈竟然在眼前? 慕云澄被从囚车中放了出来,可他与别人不同,手上脚上又被重新拷上了铁镣。 许丘壑见状,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他掏出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混凝土地面在他脚下破裂开来,冲天火焰甚至将周遭车辆的钢铁骨架也灼烧融化。 这个表面上对自己关爱有加,事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还哄自己去学插花,说是报了长年班光是学费就花了一百多万。 那大汉还不死心,兀自强硬道,不过他神色惊疑不定,显然是见秦明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信了几分。 抵达青岩野,千绪便看到了一大队人马,护着几位貌似启年集团高层的人物出来迎接陆开元。 不过也没关系,只是没有了原来的身体而已,等变成改造人,照样是人们眼中的强者。 二宝这时在心里想,要去雅园还需要妈咪带吗?我的脑子里早有地图,一会就画出来。 她刚才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到那上面去至少要兑换一个亿的筹码。 白仁敏觉得阿米塔娜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也是个好办法,于是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有了三人的存在,加上秦国之内本就有的张良等人,掌控区区几个王国已经是轻轻松松。 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语气尖酸刻薄,即便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也没有他这般如此嚣张吧。 朝颜本来是试探一问,一见二人脸上惊讶之色,当即了然,知道徐安果然在此处。 两兄妹许久未见,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三夫人忍不住派人来请,顾容与这才离开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同样穿着狱卒服饰的人,众人神色皆是一紧,不知此人是否来者不善。 翠西打开全球监控卫星,从宇宙看向地球,叶船好似地球的外衣,早就被地球包裹得严严实实了。 ------------ 第46章 洞灵 守门小厮听闻是讣告,接过来人递的阴钱帖子立马往里院奔,问过主家谢简是睡在书房,又转道往藏书院去。 谢简昨晚在宋宅贪杯,夜里睡的颇熟,床头铜铃响了数声方才醒转,坐起咳了咳,伸手摸到脖子间细汗密密一层。 今年夏日是来的太早了,偏律法定死了官员府中夏至方能用冰,逆此条者,罪在穷奢极欲。 和上次出现在别的地方不同,这次高森还是从那个石头中间出现。 赵一颜匆匆忙忙的洗漱穿衣服,捞起包包和钥匙赶紧下楼,苏执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他好歹也做了十年夫子,谈古论今不在话下。只不过他这般侃侃而谈,落在在座某人耳中,不啻为一场笑话,拾人牙慧而已。 “这些隐世宗门的实力,每一个都足以与一个帝国抗衡。甚至有可能超越一个帝国。”司无朔接口道。 首先从装备上下手,由于这个分身的特性,张远航只能够让它使用法力回复的装备,什么增加法术效果、法力值上限的装备,都一概否决掉。 就在此时,天上突然炸开了一个火焰,一名宇宙骑士被从空中给炸了下来,然后又在半空之中稳住了身形,正打算重新升空,然后被第二炮给轰中,变成了尘埃。 张远航静下心来,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还未到时候,虽然自己的记忆肯定是没有错误的,但是也许有了一点点的偏差呢? 谁都渴望自己是独一无二,而今突然发现,原来还有许许多多的自己存在于天地间,王宫内众人的道心开始紊乱。 毕竟,破道境可以说是修士中一等一的高手,而御道境才算是刚入门不久,对自身道图还无法真正掌控。一般来说,破道境的修士想杀一名御道境的修士,那就是一招的事情。 安伯尘率兵来援,从仙家子背后发难,倒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浓重的血腥味一路飘到洛槿的鼻腔里,他的瞳孔微不可察的一缩。 本来他以为这次项目结束,亲亲老婆大人就可以和他一起留在这里。 娘说这个狐狸精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长得好看,摸起来肯定很舒服。 就是外出被媒体跟拍,她不但大大方方的让拍,有时候还故意在狗仔拍摄的时候,凑到沈涛跟前展示亲密。 林浩不以为意:“呵呵,流氓罪,等到时候老子睡了你,你敢说出去吗?就算是你说出去又怎么样? 不等洛清欢说话,她便感应到了容烨强烈的呼唤,她心里一惊,迅速闪身不见了踪影。 冯毅爸妈的脸色不好!他们可真的没有遇到这么让人丢脸的事情。 有索蓝斯主动配合,对景禾而言给予其简单的催眠助睡还是比较简单的。 随之,洛清欢决定主动出击,左右都是迟早的事儿,她得学着适应。 留意了一下那些人,陈智发现,盯着郭欣欣的人并没有对她动手,只是在那里观察而已。 叶白对于此很是欣赏,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如此,一言出万法随,一剑动万法破。 “别别!”,坤大仙一把拦住公子哥,笑眯眯道:“本大仙一身鬼神难测的占卜之术,这位公子你天生骨骼清奇,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我这里有一本葵花秘籍,就便宜点,一百元石卖你好了”。 这一刻周瑜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那就是在天地之危面前,神明的力量是更强一些还是还弱一些呢?如果神明的力量都不如天地发威的力量,那么天地和神明到底又是谁前谁后? ------------ 第47章 莲蓬 也不知这别家闺女是怎地了,分别那天还是个活泼性子,月余没见着,回来看人天天坐在书架子处,好似自个儿也要变成一本册子等人收。 陈嫲嫲日日抹着胸口端茶递水,迟迟没个主意提或不提,万一是那婆子瞎编呢,万一不是这个谢家呢。 就算是,姑娘至少也得过了十五六再议亲,且还有着个好几年呢。 再说痩 不过大祭司看起来并无这样的想法,他只是着手将行政院及地方上的机构变得更加完善罢了。 领主大人年轻的时候曾在西方的荒野中冒险,与精怪交流,与雅灵生活。他的剑术正是在高耸于广袤荒原的雅灵螺塔内学习的,优雅而致命。 于是,这些自认聪明能干的乡干部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枚姑娘恐怕是爱上谢乡长了!要不然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段郎是外来人员,当然没有预定的位置。人们一窝蜂作鸟兽散,自己不知道怎么就单独被留下了。 其中含有神经毒素,会使人的反应变得迟钝,直接服用对今后修行、拼斗极为不利。 蕾娜丝点点头,然后默默的将衣物套上,又在高登的帮助下把盔甲也一一穿上。她看了一眼法师,发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高登的脸庞在自己的记忆中已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似乎再也忘不掉了。 “低阶百夫长海布里达,我最希望听到你已经俘虏或者杀死了米特拉达梯的消息,因为这样才能抵消你昨夜趁我不在营地,私自出兵作战的罪愆。”乌泰瑞斯大声喝问到。 剩下的几个军户也捂着嘴全跑了,他们不敢和韩咬儿抢位置,只好蹲在另一边数蚂蚁,一来是就近比较方便,二来嘛估计是为了呕吐的时候不容易飞溅到衣服上。 杨波摇了摇头,把思绪拉回来,陈匠户进度可喜,目前已经出了三门臼炮,研发颗粒火药就成了杨波目前最迫切的任务。 “听着,可是必须现在要将你羁押在图利亚努姆地牢当中,大约一个集市日后,最后的一切才能昭昭大白。”狄罗斯低声说到。 “任务奖励如此丰富,铁定是危险无比,建议你自己进去”!系统精灵提议道。 梭子最初起源于古代的圆型织机,用来纺织布匹的,现在被人拿来说是纺织流派,听上去就非常不友好,可谓是非常大的挑衅了。 两个卫士已经抬着一件用篷布搭着的重物走进了房间。从他们吃力的表情和蹒跚的动作看得出来,这玩意真的有点沉的。 李猪儿一到府上,就吩咐一众丫鬟仆从伺候着沐浴更衣。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浴桶也换了两个,水不知换了多少次,李猪儿才从浴桶里出来。 “怎么,没人继续跟了吗?,刚才不是还很活跃的嘛,怎么现在都萎缩了呢”,紫凌天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说道。 “唔,终于到了,我都憋死了”,紫凌天懒洋洋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 却不知炎黄华夏从上古时期就有习惯把一些法令、法规贴在广场等一些人流集中之处,对普通民众进行公布的惯例。 要不是越市是去巫山镇的必经之路,陈帆都打算将送东西的事搁置在后面的。 除了这些耨撒大人之外,高阳成为了充实自己的兵力,也全面放开了对高句丽国内汉人平民的参军限制,当然这些汉人是指从高句丽建国初,就被奴役的那些汉人平民。 ------------ 第48章 顺言 男女家世,性格门第,猜这两人日后八竿子打不着,谢承并未多言,转问道:“寻我何事?” 宋隽看那两汪净水从自个儿身上缓缓退去,漫延至谢承身上,一瞬华光泠泠,双目生辉,雀跃道:“有的有的。” 渟云又躬了躬身,“去年你不是说,如果我想要一些无垢藕,就要等来年早点寻人定。 我前儿个数过银子, “仲康如何在此?”我惊讶的问道。许褚应该在长安外坞堡内,怎么会跑到洛阳来。 天空之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浑身闪烁着碧绿色光焰的强大地精。 时穿扫了一眼众人,他的目光所到之处,正谈论的人立刻闭紧了嘴吧,大殿变的鸦雀无声。 我不喜欢表现的很强势,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总有一些蠢人逼我展露锋芒。 朝廷派来礼部的官员和仪仗、护卫,赤德祖赞、默棘连也同样派出相关的人与之接触,在水云间大吃特吃一顿之后,乘上车,朝着京城的方向滚滚而去。 还好雷电压制住了周围的空间,暂时不稳的力场有了控制,停在原地上也安全。 无脸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喉头的耸动说明他的惊疑。 尼玛,老子是幽冥宝印的主人,却偏偏只有我受到了伤害?这TMD是什么情况? 弓弦先后连连崩动四声,四支利箭却几乎同时命中了那几名军士,为首军官被一箭射穿了握着皮鞭的手腕,钉在了石柱之上,其余三名士兵则被射中里膝盖,飙出几蓬血花,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对了,你知道我碰到他的时候,她是去干什么的吗?”于月儿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PS:这个章节呢,不光是说碧恩领的战事,还有重要的主线剧情。 “那是……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水水先是得意的扬起了头,可马上又觉得不对,这导演是不是在讽刺自己呢,不禁的语气一冷,将怒火全部转移到导演身上了。 “爸你真的做出决定了吗?你真舍得现在的一切?”凌尘对轩辕臣问道,得到了轩辕臣认可凌尘也没再改口叫轩辕臣伯父。 出现在郭志男和田八一眼前的松树林很是奇怪,除了松树高度统一之外,还有着白色浓雾在其中环绕着,和来时的山路也是有着一条看似道路的通道。 但非常可惜的是,洛川的这一剑仍旧未能为陈童送葬,因为后者的胸口突然爆开了一阵强烈的星光,一道强大的符篆在他的身前竖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光甲,令挽歌剑再难近半寸。 有感于李渊的宽厚仁德,前来应征入伍的青壮络绎不绝,负责登记的十几名官员一刻都不停地从早做到晚,可排队等待的人数依旧达上千人之众。 “嘻嘻!不好意思菲儿我接错电话了,你打电话给薇儿有什么事吗?”凌尘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于是,刚刚一直负责止血的医师有了新的任务——医好魔法师的腿上的伤口,不能让他的伤口要了他的命。 “主人……”焰啸反而是有些不舍了,鲁冠给他新的智慧,新的力量,如今还有一个新的身份和身体,再生父母都不为过了。 “哈哈!迈克尔,你已经死了!你以为那是普通的火焰么?那是修道者的真火,在将你烧尽之前,它将永不熄灭!”布兰德得意的嘲笑。 ------------ 第49章 括囊 大概这是师傅说的魔障,渟云赶忙默念了几句福生无量。 她也并非是想与陶姝玩闹,而是为着陶姝说一粒血竭珠子吃死了陶矜心有余悸想再找人问个仔细。 不来便不来吧,沉默间另记起该请襄城县主,两人不算密友,但总要为了那箱澄心纸道谢才是。 崔婉愈加为难,人贵自知,谢府上赶着往晋王府中递请帖,还是 木枫惊恐万分,脸已经变得惨白。他大声边尖叫边跑,可是周围没有任何回应。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那只零紧跟着木枫,零用自己尾巴缠住了木枫的脚,并将他拖回了自己的身边。 盘古屠却是不堪,当时就傻眼了,一副猪哥像,顿时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掩嘴轻笑,他还不自知恬不知耻的咧着嘴一个劲傻笑,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晶莹。 而就在众人劝阻的时候,坐在酒摊跟前的楚子枫和林羽眨眼之间,就举起了桌子上摆放着的冒着蓝焰的酒,两人相视一眼,一口含住酒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碗里的酒喝的干干净净。 当下一众人脚下速度如风,朝着正东方行去,在密林山壑间留下一道道残影。 他们来到了紫罗的办公室。走进办公室内,只见监测站的端木太一以及暗行者犹太两人都在里边。 原本还有些懒散的众人纷纷愣了下,一个个站了起来,有些不明白。 喝着碗里的苦药,再闻着一屋子的苦药材味,沈大将军简直是从头苦到脚,苦的没话说,几乎连呼出的气体都是苦的。 程逸奔也并没有过多留意,以为这一切只是裴诗茵没有从失去孩子的悲伤走出来的缘故,对于孩子的事情,需要的时间缓解,这一点他十分的明白。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有着更深的隐忧在里面。 “关你什么事,大师兄想做什么他自己知道,用不着你多嘴”一旁的刘念实在看不惯王乾,于是打断了他的话。 而且这时普智还没有死,就代表还没有和苍松再次交手才是,而且更是这秃驴……不,这和尚,没有犯下屠村大错的时候。 一个故意输给自己,只为让自己能千里回国奔丧的人,凭什么不相信他呢? 因为他中蛊后,毁的不光是容貌,还有修为。至此,便变了性子,足不出户。可是其手段,却是残忍无情。 在原地等了两分钟,剩下的那一个也没有进来,工人们骂了几句就开始了今天的工作,前往特定的采集点采挖矿石。 吃酸奶不舔盖:绝刀的其中一个缺点就是没有任何属性攻击,附魔火属性攻击,的确很搭。 而白鹿此时,却在竹林之外。看着那气场强大的玄衣男人走后,白鹿才敢现身。 看着眼前的游行队伍,入江瞳孔一凝,森寒的流光在眼底一闪而逝,却被那圆圆的眼镜很好的掩饰。 说出这话的将军,哪怕身前就是一个火盆,可后背还是传来彻骨寒意。 其实,就算裴南川现在有手机在身上,他也根本不会去理会网上的风风雨雨。 其次,诚如董潇潇所说,在他们之前的那十年里,裴南川也不是圣人,裴南川自己身上肯定也是有不足乃至是有错误的地方,继续跟着节目流程走下去,好好剖析一下自身的问题,也是一件好事。 西德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实际上他还挺想尝一尝味道的,但就是有点打脸。 ------------ 第50章 虎杖 张太夫人目光犹疑难定,看窗外月,再看庭前风,不日秋将来,霜过雪又添。 仿佛人越老,光阴走的越快,摧枯拉朽把身边一切都卷入洪流呼啸而去,怎么追都追不回。 她略张着嘴喘息声重,眼窝涌动不能自已,起身掩面要离开,拐杖都拿不稳。 隔断外张家女使连连埋怨,“怎么此处连个热茶都没时时备着。” 五个杀手都不由得后退一步,心里瞬间凉了半截。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别说斩杀赵羽了,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 最后失望之余,秦一白手拿两块铁片轻轻一碰,随后相叠在一起后便要把他们收回到私界中。 虽然被自己的姐姐看不起,但聂远风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 被林天成抓住胳膊,李茹菲有些意外,轻轻抽了一下,感觉到林天成力气很大,就没有坚持。 公子的味道,对于这一点,魔宵自己倒是没有异议,随它不好吗? 一声令下,第一宇宙的十几艘王级战舰已向战场冲去,可那十几艘怪异战舰却是贼滑的很,一见王级战舰驶来早已掉头就走,其速度竟然不下于王级战舰。 在丹药即将炼成之时,一只巨大的蝎子的影子出现在丹鼎的上方,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 秦一白知道,妻儿的身体全都被元古大哥重新锻造过,虽然不如自己的混沌神体,但单论资质的话,已算是上上之选了。 在见到那十来个巨人般的大汉后,直接选择了与大队人马呆在一起。 藏獒也受了伤,但还有很强的战斗力,狗笼一打开,它便如发狂的牛犊一般,卷起一阵恶风,低吼着朝比特犬冲了过去。 陆菲菲离开学校,开着车去了安沐宸的公司楼下,不知不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到这儿。 “呼~”长出一口气,凌尘仙子此刻再看那封轩,美眸中却是带着浓浓的忌惮之色。“于长老,你说有一神秘人出价三百颗极品元灵石?”封轩双眼微睁,目光似剑光般慑人。 “没人就把他们叫回来!”说完,洪翔不再废话,骑上夜照玉狮子向校场飞驰而去。 “吃完了给我上楼。”安沐宸甩下一句话自己就上楼了,去了楼上的房间里,看到睡在床上的陆菲菲,在睡梦中眉头都是紧皱着。 “呼呼~”红袍少年深吸一口气而后呼出,吐出的气竟化作一阵狂风,向着水波不兴的黑水河掠去。呜呜呜~风声呜咽,竟像是无数婴儿啼哭着。 孟千刀的手也悄然抚上了他的空间戒指,体内战气开始暗自运转,防止着星尘突然暴起发难。 一看到宽阔、平整而又整洁的沥青马路,许褚便觉眼前一亮,立刻滚鞍下马,拱着大屁股俯下身子趴在路上端详起来。 他一听,当即咬牙彻齿,眼中满是恨意。我拍拍手就走,没意思了,已经报仇了,还是回去骚好一点。 因为,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公平,很多人生来的起点就远超同龄人,无论是自身的天赋,又或是背后的家族。 “我找到了莫轩的爸爸了,而且他昨天和我求婚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妈,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径直走到了房间里去,秋晟别说是和王耀打一声招呼,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回到了房间里翻箱倒柜。 本地人对这段历史津津乐道,所以山那边开发成了富人区,而这边,却是一直无人问津。 ------------ 第51章 齐地 她一说话,好像又没什么不同,仍是柔声切切,笑语盈盈。 渟云在识人相面这块实还浅薄,再往篮子里看了看,招呼着人脚步轻快回了房。 这回有了待客经验,又或是心底殷勤,先问得一声:“你想喝些凉的还是热茶?” “都好。”盈袖坐下,目光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一垄约莫筷子深的苦菊苗温温笑道:“那是个什 方才李甜甜也趴在车顶上,想要凭借这种方式与车里面的歹徒拼个你死我活,可惜李甜甜最终被歹徒抓住,成了俘虏。 原谅他孤陋寡闻,作为一个未受传度的野道士,他实在没听过此妖的名头。 而他现在却像个做做事的孩子一般,在惊慌失措地向我道歉,叫我于心何安? 当我醒来的时候,正睡在祁天养的怀里,抬眼望去,祁天养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我,眼中满是宠溺。不用任何言语,我知道这就是祁天养,我看着他,几乎沉浸于他明亮的黑眸之中。 夜洛心里在咆哮,然而另一个当事人则是觉得这一切都是自然的,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 穿过条条大马路,就是为了证明他俩已经结婚了,让别人好好瞧瞧。 此刻悔恨、仇恨、失望的情愫在任静心里翻滚,这种被自己最亲近人出卖的感觉让她喘不上气来,对孙驰的怨恨已经超过了害死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青龙。 再说青蛇收集的灵石虽多,数以千计,但多为下品灵石,只有几十块中品灵石,以曾静现在的修为,作用也不是很大。 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得将学校的名誉放在第一位,毕竟这里不是学校,是军训基地,万一传出去对学校名誉不好。 大家都笑了笑,我提议说请吃饭庆祝,大家都说好。但是接下来就犯难了,如果我们一起出去吃饭,被阴室的人们看见了怎么办?正当我犹豫的时候,赵良忽然拍了一下我的后脖颈,我立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营口的旗人全部被押入关内,一万绿旗兵在附近防守,一个巨大的木制战列舰工厂正在建设,预计一年后便可以生产出比国外那些风帆战列舰更先进的蒸汽机推动的混合战列舰。 他出屋子打了热水,又到床边轻柔的,仔仔细细的帮她擦洗了手和脸,最后有给她擦了脚,否则以她的习惯,半夜肯定睡的不舒服。 大龙苦恼的滚来滚去想要逃跑,他在抗议,但是妹妹一点都不听话,妹妹还以为哥哥是在跟她玩游戏呢,奶声奶气的笑着去追着哥哥。要和哥哥搂搂抱抱,要哥哥也亲亲她。 “我总觉得自己聪明,可还是斗不过人家。”傲松垂头丧气的说。 所以,周末必须要来一次反黑及缉毒科,把自己的报告呈交,这份报告会和整个反黑及缉毒科的集体报告一起以‘警方’的名义呈交到法庭上,作为证据之一。 忽然,他感觉到海面上的妖兽同时愣了一下,然后纷纷调转方向,向无心法师的脚下游了过去,然后潜入深海。 这声音洪亮无比,瞬间便震动四野,在场三人的耳膜几乎同时嗡嗡作响。 珊瑚看着她有些紧张,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白若竹把一切看在眼里,突然有些感慨,她这船上藏了不少秘密,大家都有秘密,而她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鸿蒙至宝,传说中鸿蒙大地孕育亿亿载以天地之力形成,整个鸿蒙据传只有一把鸿蒙金刀出世,但是按照鸿蒙规则,鸿蒙中应该有四件鸿蒙至宝,鸿蒙珠、鸿蒙刀、鸿蒙册和鸿蒙种子。 ------------ 第52章 秦晋 她答应的干脆,像窑口里柴火烧的噼噼啪啪。 答应好一阵忽莫名其妙想起世间男女总讲情投意合,书上又说日久生情,盈袖姐姐在王郡夫人宅子里许久,怎没生出点情意? 渟云问:“那小郎君为什么不娶盈袖姐姐呢,我看她好的很。” “栗子来了。”嫲嫲一声吆喝,两个丫鬟抬着筐子往旁边晾架。 “我来 “我怕你肚子饿,去楼下便利店给你买吃的去了。”林钺可能是有些吓到了,因为徐凌此时的脸色特别难看,嘴唇也开始变得有些惨白。 若是放在以前的我,不过一笑而过不会放在心上。如今不同了,我有大把的时间思考。 “玉照神君先助夭梅稳固了人形,留在长白雪山照看了一阵,碧霞元君亦帮着吴戈寻药,后来的事我知道得不详尽,只听说吴戈在寻药时被天界的人发觉,将吴戈收留妖族这事抖了出来,还险些连累了玉照神君与碧霞元君。 本神君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是留给自己的,可不能随随便便让猪拱了。 容浅抬眸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到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兜,屹立在灯光暗处的男人,她瞳仁微缩了下。 这一箭,虽然只是射碎一只水缸,但如果缸后有人,必然会立刻惊跳起。 他进门以后,大妈笑得嘴咧得更大,刚准备开口,但见杨恭冷峻眼神一扫,顿时如同吃了哑药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 谁让资料室的那位木嬷嬷,一直在吧唧吧唧地吃着冬瓜蜜饯儿,把果儿都听馋了。 烛光映着希尔的脸庞,红彤彤的,或许是因为撒维的目光太过灼热,羞的希尔埋头吃饭而不敢抬头。 “不知道谁发现的,论坛已经把我们院子的截图发上去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混沌城里最大的地主不是一叶知秋,而是你。”大漠孤烟对天祈挑了挑眉。 再看天帝,他那模样,脸已经黑得可以滴血了,不知道仙人有没有脑溢血这样的毛病,不然,只怕今天天帝是逃不过脑溢血这一劫了。 凤如凰要回去好好想一想,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一定要把所有应得的,都拿回来。 等到李潜他们走后,云从熙才松了一口气,让仆人们略为收拾了一下,他猜得没错的话,今天晚上云家估计不会冷清。 “你的问题还真是多,你这不是也在对我的人动手嘛?”叶道孚答非所问地说道。 “她说什么?或者说,她给了你什么?”琊祝平静的看着葵,似乎对这些早就了解了。 “去除一个影响你的灵魂,变得强大一些也说得通,”苏西说道。 “大天是谁?”天祈听到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不舒服。 气势陡然而起,舒靖容此刻虽然依旧盈盈含笑,一身超然气质美艳绝伦,举手投足之间令人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要是你能把此功法修炼成功的话,它的威力是你现在想不到的,我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的恐怖。 张玄松眼神凝重,皱眉看了一眼山门弟子,此刻无数弟子都心神颤抖,脸色惊恐不安。 她眼底闪过幽深,死死盯着顾颜芷,结果顾颜芷又开始叫要喝水,叫人给她送了三杯茶,都被她一口气喝掉。 “你是何人?敢在此宣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带着这些人来,你就不怕?”轩垣故意问道。 ------------ 第53章 窟窿 许景洛见司徒晏急得有些乱了方寸,便回头眸光坚定地望了他一眼。 陈剑当夜也还没有意识到,老天爷还是极为眷顾他们的,让他们进入这里后,第一个就遇到了混乱之地为数不多的一股清流。 郁可安在心里不由得暗暗点头,老爹说得没错,舅舅就是个老实憨厚的人。 而听完韩立不带丝毫感情冰冷回答,吕洛眼中浮现犹豫之色,沉默许久才开口询问道。 他们故意将那几只蛤蟆放在荒叶草的附近,就是为了吸引别人上钩。 “靖儿,师弟,你们两人随我来洞府!”红拂先是红光一闪,回到了洞府里。 两人狠狠地轰击在一起,几个回合后,不分伯仲,分开之后,各自施展武技,再一次轰击在一起。 想到这里,这位大齐帝国皇帝心里十分憋屈,这真的不怪他,不怪他呀,都是老天爷在玩他。 反而是仇旭看到何暮雨之后,雕塑般生硬冷冽的脸部线条忽然不可控制地抽搐了几分,紧绷的眼角渗出几滴冷汗。 说完,顾长恭牵着朱灵素、许景洛二人的手,一起跟在顾昊炎的后头,往门外走去。 “老师,您回来了,什么事这么高兴?”阮凌轩自然能够看出阮月脸上的喜‘色’。 杀手梦魇一愣,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手中的匕首还是狠狠的划向唐程的脖子。 “放心吧,既然说过要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我们赶紧跟上去吧。”萧晨轻声道。 “约翰,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要让无双自己给我解释,什么事情你们都帮她瞒着兜着,所以她的胆子是越來越大了!”莫年华一脸认真的说着,脸色是莫无双从來沒有见过的严肃和冰冷。 也就是时候,情势已经好得超出了杀手世家本人意料了。而且不光正面战场上的情势好得出乎杀手世家的预料,就连后面的boss也是弱得超出杀手世家的意料。 唐程一看,这局势有点危险了,这铸造大师的攻击怎么没什么杀伤。 与窦若梅几乎找遍了附近所有地方,别说北冥战,就是除了他们两人外,一个活物都没有找到,这就让秦少杰想不通了。 “你……”邢海秦少杰,整张脸涨成的猪肝色,全身哆嗦的说不出话来,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得意的表情。 “就是,楚洋,你个狗日的和红发在医院住院,老子心里不难受么?”勺子情绪也激动了起来。 “回去了,那她有说什么吗?”丫鬟回来后,姚大奶奶就急急忙忙问了一句。 看着眼前有些憨厚,又显得有些木讷的少年,回想起过往在拱门外那个忍受与无数嘲讽与白眼毅然跪伏的无助身影,再看看他在山河图中一次次精彩绝艳的表现。 叶楠夕心里咯噔一下,想问什么,却瞧着年氏不欲多谈的样子,加上两妹妹都在,并且她们的心思都放在嫁妆和婚礼的事宜上,叶楠夕不想扫了她们的兴,便忍住没多问。 长安眨了眨眼,看了看燕乾,有些不舍,又询问地瞅了瞅叶楠夕。 木屋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惊起树上飞鸟,隐约听到这声惨叫的燕乾心脏猛地一缩,再顾不得眼睛被寒风吹得生疼难忍,又狠狠踢了一下马腹,箭一般的飞过去。 重吾仙君穿过接引仙台的光幕,瞧见安然无恙的帝云霄,心头的那股紧张总算是舒缓了大半。 守护泰坦大惊失色,中古的那场乱战他可是清楚的知晓,万鬼魔神被应龙神刻意针对,承受了四成的血咒,险些直接陨落。 到此地步,他若想在飞升殿中再设机关,只怕是万万不能了,原承天不来揭穿此事,那是留了情面,若是查出自己暗动手脚,又怎么一忍再忍? 虽然叶院长收心后,紫竹林的名气就渐渐落了下去,但并不影响里头的景致,如叶楠夕所说,还真是挺适合的。 “原来如此,那我去搞来了,声音丢失了怎么办。”雷岳显得很是不解。 不等主管反应过来,罗尼就已经打开了房门,一面冷漠的冲了出去。 见状雷老三虽然心中吃惊,但手上动作却一点滞涩都没有,他赶紧变招攻向江寒别的地方。 周天面色严肃,火红的真气在他的双手之上汇聚凝练,顿时,周天的双手便是变成一片火红,宛如一双火红的玉石之手。 萧雪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见桌上的银行卡,便皱起了眉头,说任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 第54章 好马 炎炎夏日已尽,府中冰盆凉扇一概撤的干净,偏这几天“秋虎”凶猛,晚间还闷的人喉干舌燥透不过气。 纵是伺候的丫鬟在旁团扇摇着没停,崔婉仍觉后背小衣被汗水濡湿,贴着肌肤黏腻不适,如同什么虫子钻进去压碎成了一包浆。 再在这站一会,都能能透过经纬纵横的衣裳料子沤出腐臭味来。 “前后跑了大半天 这种行为几乎是百利而无一害,可以直接利用保卫局服务器分配的强大算力,任何非保卫局、国防军系统的智能军备都会被迅速攻破,任何攻击行为也会被立刻防御。 百济应该也早早地得到消息,所以百济王扶余南不会傻到还要上来就挑衅大唐。 陈潇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温月,显然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魔皇本能地想要截下这一道杀气,但下一刻,他的心中却立即变得讶然无比。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懂得什么叫做‘肌肉记忆’的陈嘉宇骗不了自己。曾经的自己,又或者说一直一来的自己,是会舞狮的,而且恐怕还有不浅的基础。 显然这边是最有看头的一场,两架机甲一进场,就引起了周围的一阵欢呼喝彩。 但到底没敢问,从老夫人的院子回到自己的院子,薛氏关起门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站在欧冠昇的办公室门口,楠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缓一些,她抬起手敲响了门。 但是他一想到剩下九关还有更高级和更好的装备时,他又打消了念头。 但是,并没有因为歌好听,乐队就乘上乐队潮的东风,为她带来生涯的新一轮高峰。 皇帝要治罪于她,可这时候,她这个好夫君为了救宋清月,不惜将她供出去。 吴知枝吃着碗里的面条,忽然,桌下伸来了一只手,把她的手给握住了。 而对于方累来说,这种模糊则是有着很大的操作空间,一旦发现BUG,完全可以及时修改,而不会让任何人怀疑。 他有限的精力必须要在应该使用的地方使用,怎么能和这帮马屁精互相尬聊浪费时间呢? 见自家儿子的眸光定了一下,就知道这事儿还没成,便改口问道。 毕竟是扫把星制作出来的,不带霉运的话,如何对得起扫把星出品这个名字。 只可惜,少司命心如磐石,他就算国破家亡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直接将赵家老宅给掀翻上天,本来还完好的宅子,现在什么都没了,被夷为平地,至于那些人,早化为空气。 不惜一切代价扩大自己的信仰……这个代价并不是信徒们的生命,仅仅只是战争的代价罢了。 “我已经掌握了英王结党的铁证,不用这个,太子一样能获救……”回过神,黎君把夜明珠推给穆婉秋。 章妈妈和林昌都是撵她,撵到门口,林昌又转身回去看陈氏,这会儿他已经明白谁才是自己离不开的人,倒也知道疼着挂着陈氏了。 看着第七根石柱上的浮雕,赵磊能够明显地看出浮雕的雕刻者再也没有了前面六根石柱上的浮雕雕刻时的平和心态。 袁帅等人表面答应,可是心里却盘算着,此时迎接的队伍抬着一口笨重的黄铜棺材满镇子慢慢悠悠的前进着,只要时间足够他们足以偷偷跟在队伍后面一探究竟。 那些各个岛屿的海岛首领们也先后驾着大船,离开了龙腾岛下方的洞窟,各自回岛去了。 ------------ 第55章 不祥 车辆在雨中来到派出所,凌一鸣提着包子豆浆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 多罗听到柔奴这样说,慢慢地将自己的脸伸到了柔奴的面前,仰着头,眼神里却带着诡异的笑意盯着柔奴。 “各位怎么不进去?”宁倾城礼貌的寒暄后,有些奇怪的问这些江州本地的地产商。 “那就去把她找回来,难道你像个醉酒的流浪汉,瘫倒在地,她就会看得到,就会主动回来?”齐益佳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一股股酒味,眉头锁得更紧。 秦少璟点点头,挥挥手,那些人都走了,两人一同下了楼,将席凌颜送去了高氏,才又转道去了秦氏。 车子离开主路,缓缓开到一家私房菜饭店,离得老远就看到个胖乎乎的男人站在停车场。 翟缙站在屋子中心,垂着的头微微偏着,面色比屋里的光线还阴暗,他闭着眼睛,似在思索,也好似在倾听,“不,我能感觉出她的气息。”随即他猛地睁开眼,大步走向房门。 赵辉还想去宗泽伟那边看看,至少让对方明白将要留下的崔惜萍并非花瓶,当时说做傀儡的事只不过是他宗头领理解错误。 “上校?”赵辉对这个称呼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在人类世界经常听到,可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片戈壁里。 庆格尔泰的突然失踪,显然已经令两位将领,感觉到惶恐和不安了。 贾莫是第二兵团的指挥官,他指挥着法国外籍军团中战斗力最为出色的伞兵兵团,同时也是司令官多年的至交好友。 两人虽然害怕主子,不敢乱评价主子,但是却也明白此刻孟冰的用意,遂也跟着连连的点头。 温旭知道李秀宁这是故意在挑衅,如果你认真了,那就错了,所以温旭根本沒有理会李秀宁,拿着顾安悦递过來的纸条朝饭厅走去。 四秀之首恭谨的拜下身去。这里是王府的正厅。贾夫人绰约的身影坐在朦朦胧胧的帘幕之后。 今天是除夕,也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过年。虽然时代已经改变,但过年的气氛却没有变,大清早外面就传来了喜庆的腰鼓声和孩子的嬉闹声。 “看那个,那边还有一个。”菲尔德指着按装在树枝上的旋转摄像头,三棵树木之间并不算大的空间里竟然有6个摄像,或高或矮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着此时安静,随时可能成为战场的位置。 候车室的门口坐着的是一个乞丐,穿着破烂的衣服,靠双手支撑伏在地上,头尽量抬起,满是祈求的目光。楚南心想,应该是个残废的乞丐。 “那我也喝两杯好了。”温旭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扫兴,笑着对老爸应道。 顾浩气的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难道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她脸上这一副迟疑又茫然的神色,显然取悦了他,连带着刚才烦躁的心情也好了一点。 听完程涛的话,佘钰把情况跟病人讲了,病人同意后,程涛开始施针,施针结束,程涛气沉丹田,一丝真气慢慢从双掌发出,银针也跟着微微颤动。 想必这就是元老院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了,但是楚飞怎么可能会怕这些。 也确实是这样,这么多次的交易下来,还真没感觉对方喜欢占便宜,反而是次次“送温暖”,让他越发的信任。 四大神国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天神在这里算是什么段位?而他明天又该去哪儿,到底是闭门修炼,还是出去逛一下这片新世界。 顾浩被顾霆寒这一番话哏的说不出一个字,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到最后还是一个失败者,连一个晚辈都不如。 柳川还在想系统的事情,却发现出租车已经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雷老二让手下给他拿来了一副白手套,他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才递给寒锋。 拍卖还在继续,而随着藏品越来越珍贵,能拍起价的竞争圈子也逐渐朝前边的VIP区靠拢。 “哈哈哈,一个新手村,都能差点死掉,还被人救了,哈哈哈。笑死我了。”旁边传来一道惹人生厌的声音,是一个名叫刘淮的男生。 商量了一番之后,刘明峰便开始给其他的人打电话,电话里已经通知了其他的人,今天中午的时候要在之前的那个叫做聚贤楼的饭店吃饭。 “不错的眼神,我就喜欢你这样无所畏惧的年轻人。”西力怎么可能担心艾尼路的报复? 但是苏阳上位之后,用冲压机制造的硬币形体精美,质地坚实,非同寻常货币可比,在这样的货币流通之后,又有政策调整,让硬币迅速成为当朝的硬通货,而稳定的币值对人们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你再胡咧咧,我还抽你信不信!”胡水英恨不得把程王氏的嘴撕了,只抽一巴掌还算是轻的。 飞鸿居这种档次的酒楼,是石家日常接触不到的,是以珍珠并不知晓琉璃在飞鸿居的名堂。 ------------ 第56章 孑孓 然后,在不停旁人劝告的翘首以盼中,她真就等到陈韫了,只是看那人走路的姿势,她就一眼认了出来,连忙喊出了高声陈韫的名字。 毕竟钟敏这样的大经纪人,手里的艺人很多,总有资源分配不均匀的时候。 可是,刘林心里清楚,邵国强的造纸厂,多年产品积压,早已经入不敷出,面临奔溃的边缘,他们也急需资金周转。 在查探完蓝发青年的实力后,林远倒想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后手。 身为“码农”的他们和江尘云一样,对自己所编写的程序都有莫大的情感,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韩厥的行为显然触碰到了他们的底线。 饭店里吃饭的没几桌,毕竟这个年代肯花钱下馆子的人不是特别多。 听到伦道夫的话,雕像猛然破裂,从中走出来一个宛若雕塑般的男子,男子身材俊郎,浑身的肌肉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背部一双洁白的翅膀,就像是西方描述的天使一般。 江尘云听到这话,沉默片刻,笑着说道:“月姑,在谈论这件事情上我还是这样叫你吧。 “可别,我怕别人误会,三人成虎,到时候出事儿就恼火了。”陈韫拒绝的态度很坚决。 整个宇宙别的种族,比如吞金一族,尸灵一族,蚁王一族,腾蛇一族,这些种族虽然强悍。 “攻击!”摩尔韩一声令下,他的手下巫师们顿时会意地将魔咒砸向阿塞扎被怨灵娃娃扑过的地方,刹那间阿塞扎仿佛万法不侵的身体就血肉翻飞。 夏亦原本准备要和江瑜在今晚约会,还未出门就接到了东方旭的电话。 司云裳拿起弓,双腿夹紧马腹,却不是急策,而是让马儿缓步行入林中,走了与寒泽予和寒泽延不同的方向。 一上车的时候韩骏和刘望哲就笑的合不拢嘴了。都在说这些东西的价值,我看了一下舞娘。她确实是受伤了,不过并不是太过严重。按照她的话讲,一个星期左右就能缓解过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冰蓝色精神力迸射而出,一尊巨大的骷髅鬼将,虚空乍现,横在了两名黑衣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洛子依冷哼一声,将鞭子丢给了她,然后走到一边,从一名士兵的手中,拿过了一杆红缨长枪。 她在努力的克制自己心中对陆云的那份情感,如果爆发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可怕的后果reads;。因此,她在 极力的克制着。 “为什么?”洛子依哑声问道,明如秋水的眼睛里,幽幽晃动的波光中里带着震惊,心口也跟着微微震荡,她从不曾想过,那个如同神一般的男人,会有着这般不堪回首的过往。 前日夜里他们放了一把火,墨鲤担心画轴与信件被毁, 还特意取了床边的帐子将它们裹了一层,然后才用粗布打成一个大包袱。 一旁的龙香完全不在意这个,只是看了看魔兽尸体,又看了看陈天,一双妖媚般红艳的眸子此时却显得有些灵动。 徐颖脸色阴沉,恨不得马上杀了阿方索,只是现场这么多人,她发火除了显示自己没有教养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究竟有什么事?”斯颜怔了一下,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不经微微红了脸。 他们始终这个态度就好像是在说,亏我以为你应该会成功的,但到今天好像是我想太多了,世事无常,从来没有人有资格和你一样继续解释,我也以为你应该不至于怀疑我。 奈何她力量有限,除了会点儿皮毛医术,就是个下人而已,根本不可能撼动得了护国长公主这棵巨树!十三年来,她夜不能寐,没有一晚上不在做噩梦,神经都衰弱了。 而看着自己的徒弟受伤,师傅自然是坐不住了,太乙真人和玉鼎真人也是纷纷出手,要是没有两人出手,恐怕哪吒和杨戬这两人今天恐怕就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毕竟,扑克牌都能吸纳他唐枫,又怎会错过汉国武道的图腾宋修真? “既是国华亲手所拍,肯定很漂亮啦,不如拿出来大家欣赏一下吧。”朱秀琴急忙打圆场。 “开启大阵,镇杀大敌!”大阵内,斯坦族族长怒吼,也是涅盘境高手,看到一位位族人手下惨死,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大惊失『色』,连忙大吼。 再说此次连环计的设计者吐蕃李信忠,形势严峻,能够设计到这里已经非常高明了,至少当世已有战绩之中,能让白凡吃瘪的,似乎没有几人吧,李信忠的连环计能够步步算计白凡,足以自傲了。 回去的时候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张元一自觉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透过后视镜,看到苏一菲坐在后排斜斜地靠在后背椅上,一声不吭,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如锥子一般扎进她的脑海,信阳公主手中的鞭子掉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那一缕缕香火气变成一条绳索将宁舒与许缘心二人捆绑住。 碧桃傻眼,随即就要去抢南昭手中的船桨,又急声说:“夫人不必沾手,奴婢可以的,这一次肯定不会的,请您再相信奴婢一次吧。”说着就左摇右晃地靠近南昭。 ------------ 第57章 失误 这都不带能等到三月初一的,今年非闰,二月只有二十八天。 凡举子赴闱,须得月二十六往贡院住下,由考务官核验考生籍贯、年龄、保状等正身资格无误,三月一开场答卷。 像谢承这等官宦子弟,为避亲隐嫌,更是要住在贡院旁边特设的别试院。 虽贡院里允许带一个书童随住,但开场之后,连续三天众考生只能 虽然相对于利加鲁猛犸的体型,斯塔久和一根短刺差不多,但是在他进入到利加鲁猛犸体内后,利加鲁猛犸却本能的感觉到了威胁,进而暴躁了起来……可可的麻醉,这时已经完全失效。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舞伴是谁,长相如何,甚至有些人还邀请到了同性,赶紧手一甩,另找目标。 这是一艘海军二线部队的军舰。据说排水量过万吨。最关键的一点是,这艘船上有足够的空间,能装满所有参与的演员。 一方蔚蓝的天空下,突然一道破空之声响起,旋即有着淡淡的毫光出现,在那等光芒中,直接从中一道身影,如同不受控制般的,自半空上,狠狠的跌落下来。 当然,照美冥和野原琳距离亲近还差的远,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哪怕有加藤爱存在的因素。 田二虽没有说出来,韩世谔他们也都能明白,这二来吗?自然就是监视,是否有人‘私’下卖粮。 当被网兜包裹着的泥土刚一落在甲板上,便有一队穿着宇航服的元婴期修士喊着号子,把这块泥土围起来,然后把网兜的伸缩放在肩膀上,然后一起用力,把这网兜绷直,再一次喊着号子向船舱内走去。 天剑宗的五名执事长老,见到天刀宗的人配合着前后夹击心中一喜。 “艾贾德?这家伙的名字还真有意思。这么爱家的话,还去当什么恐怖分子。”林清一边哀叹,一边走在街上。 洪克先是一愣,然后赶紧叫来酒店的管理人员把桌子和菜肴换了。 这并不是苏杭的疏忽。她来之前,田克明跟她说了,晚上给楚天舒准备了夜宵,让她一会儿给送到房间里去。由于考虑到端着托盘不方便敲门,所以,她特意把门虚掩着,没想到,却先方便了高大全。 这是岳欢颜准备结束酒席的信号,出门之前,讲究形象的她要去卫生间补妆。 “不干什么,就是聊聊,关于救命之恩,关于你的妹妹就是她的妹妹……”虞子琛帮云泽拍拍身上的尘土,而华硕则在一边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当身后突然出现的数千名忠实于自由,也完全是亡命死徒,要死磕到底的死徒们攻击波冲入时,整个近卫军阵势在前后双方的夹击下,彻底粉碎。 这一番交锋下來,岳欢颜感觉出來了向晚晴的不简单,她的眸子从妖娆开始逐渐回归了平静,因为,她所施展的妖媚功夫在向晚晴面前已落了下乘,纵然她千变万变,百媚丛生,还是敌不过向晚晴的平静如水,云淡风轻。 他不放心的照了照镜子,确定不容易被认出后,才拉着席曦晨去吃晚饭。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让长门再次领悟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因为这周围的环境以及,他所沿途看过的风景都是非常美丽的。 说完,郭芙便将乐器拿出来,而后,她开始吹起来,没过多一会,她便吹完了。 她的睫毛又长又卷,上面还粘着晶莹剔透的泪水,她的脸色越来越红,红的开始发紫,粉色的唇也变得紫黑。 ------------ 第58章 婆娑 她猫着腰,唯恐吵醒外屋几个或坐睡或躺卧的女使丫鬟,赤着一双脚蹑声蹑气做偷儿一般朝寝房走。 三月初初只得弯月一丝,透过窗户仅一层若有似无稀薄雾气,堪堪铺在地面上漂浮流淌。 丹桂站在原地,看见一个佝偻身影宛如蜻蜓点水样足生莲花,苦海慈航渡往门庭。 她生常拜观音像,不知菩萨是个贼,拿着那 无尘道长给熊倜说的时候让熊倜知道这应该叫大圣南岩宫,南岩,又叫“紫霄岩”,因它朝向南方,故称做南岩。 熊倜习惯了江湖,一上来就查看着。自己刚才冲开了一个大D,屋子里面的泥沙早顺着熊倜冲开的顶部全泄了下去,屋子空空无一物,两人算是暂时安全了。 在丰家,丰向阳虽然不是家主,但话语权却是不弱,现任丰家家主丰向道,正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如此一来,他的地位自然更加的尊崇起来。 “你是谁?你说的话无人相信的。”蓝衣随手打出两枚暗器,正打入说话人的口中,说话人被打哑巴了。 票了,还得花钱,我知道大家都不富裕,哈~~你要是非得给,嘿嘿,老战谢谢呢。 血刀卫不愧是冷刃手下最精锐的队伍。一句废话都沒有,直接就去杀人了。 “人的生死、富贵贫贱自有天命。星换斗移,朝代更替,古往今来谓之常态。这个世上,有几个如我们这样杰出之人? “他们如此猛烈的厮杀,竟然只是为了一部功法?”萧叶屹立在一旁,仔细倾听这两大阵营武者的怒喝声,顿时眼神炽烈了起来。 可是老雕的表现很奇怪,他安静的看着莫仲明父母训斥雷东,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却始终谁也不帮。 “不错,叶兄果然是出手阔绰,这块伪仙石,就算是放在整个修真界当中都是渡劫期高手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下也是羡慕得紧。”第三域主严晨雪也是露出惊叹之色,下意识地赞叹道。 秦墨吃完提子和点心,把垃圾扔了,收拾一下包,坐在许昔诺身旁静静地陪着许昔诺。 他们到此地来,也是为了能在玄唐,借着这浓郁的灵气好生修行一番,有助于突破瓶颈,就当是去了一次有助于修行的洞天福地。 原来她给霍宴开打完电话之后,霍宴开就直接去了酒吧接人,看到曲晚安已经不在了,他也不管霍黎欢尽没尽兴,直接把人从酒吧里拖上车带回家。 许昔诺困倦地躺到床上休息。其实她也没干什么,但是却很疲惫,精疲力竭。 她们趁着夜色深沉,相府里清静无人又悄摸摸地溜了进来,不过到安厌住处时却没再像昨晚那般折腾,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秦嬷嬷看着图纸,倒是也能看明白,她仔细的叠好之后,放进衣服的里怀。 陈少荣外婆家院子不大,平常就老俩口住这里,两个舅舅也都不在这边,舅舅们都在市区里,一个做水暖生意,一个做家具生意。 国事上,安厌的了解程度完全不及天后,但他也知道,这叛乱之事若不速速平定,后面将影响大局。 这节目先选出来全国百强,导师们需要用前三天把所有参赛者演唱的歌曲都听完了,选出可以晋级的。 见到白夜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九玲珑心惊之余,又有些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出手。 每天只要李玉谦处理完公事,都会被她拉出来玩耍,县城附近好玩的地方,漂亮的风景全部逛了一遍,她依然乐此不疲。 ------------ 第59章 菩提 他指尖微弯,上面的擦淤已全然见好,唯新肉处还是深粉色,与正常皮肤略有差异。 渟云瞧得那只手骨节分明,起伏如浪,清风掠过,吹动汹涌成灾。 她摇头,将水囊放在案几上索性把手藏在了身后,“我给幺娘的也是鸡血紫,没有血竭。” 她不常扯谎,但幺娘那有鸡血紫的,经得起查,而且幺娘肯定不会承认。 李闯等人全部战死,掉落黑铁十几,青铜若干,外加几颗宝石,一堆宝石碎片。 百种情绪在她的头脑中交叠涌现,但最终,只化为了一种伤悲的情感。 “从外表描述来看,对方应该是隶属长风队的蓝羽。”赫尔墨道。 待在飞机场里的凌一飞他们看着胜利飞燕一号朝着附近的山岭飞去,便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但技能之间有强弱之分,若想打破眼前的局面,陈安必须抓住对方技能不足以压制的时候通过更强的技能施以反击。 “将军,事急从权,我没来得及报告私自行动,甘愿受罚。”苏梨早做好了准备,军营到底是不同的。 按他们的话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管太多了,反而容易产生矛盾。 两人挂了电话之后,回到柜台后面,继续进行修补,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已经修补了将近一半,觉得精神力消耗很大,有了一些疲惫。 “不是我不和你说,而是和你说了也是于事无补。”雄志明坐在一边,神情颓废,看起来完全没有之前的那种冲劲了。 “哈!这么重?我看我跑步还没跑一圈就得扑街了吧!”凌一飞有些抗拒的说道。 一旦二塔再失去,鳄鱼的生存空间将会彻底的被压缩到零。可是对于这种趋势,黑手党只能默默的忍受。 离人一惊,催动巨大的水袖拦在身前,光芒击在巨大的水袖上,发出连串爆鸣之声,离人被轰击的向后飞出数丈才止住身形。 空气变得异常粘稠,使得她只是简单的行走都能感觉到阻力,就像是在蹚水,脚步变得十分沉重。 当他再次出现在安杜因的视线中时,他已经来到了城墙前,双手紧握着武器的刀柄,将黯光狠狠的刺进了城墙之中。 刚从竖井出来,头顶便传来一阵轰隆之声,碎石纷纷坠落下来,弄得满头满脸。 “两位妖皇,怎么来不周山了?”突兀的清冷低沉声音响起,却是鲲鹏来了。 说起来,下界以后,他的感知下降得很厉害,多半是天道做了限制的原因,但也必须如此,如果他保持着在诸天里的能力,这个神念可能就能毁掉大半个修仙界了。 费里尔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没有把之前差点被秒杀的事情放在心上。 餐厅中爱尔奎特依旧被囚禁着,眼巴巴地看着希耶尔在她身边忙上忙下。身为在场之中唯一的人类,希耶尔没有加入到战斗当中,而是负责接触爱尔奎特身上的束缚。可是始终不见成效。 难得这次回国休息几天的韩佳人,不久之后又将返回华国继续拍摄行程。这也意味着,留给她跟李圣贤相处的时间同样不多,因此需要好好珍惜才对。 与此同时,地下囚牢中,刚开怪没多久的云开等人瞬间就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中。 “没有弄错,公主她不说了,她不认识你,姑娘,你走吧,不要打扰公主休息!”翠微皱着眉,直接说道。 ------------ 第60章 天威 灯影无声,四处惶惶,渟云直回到自己住处洗漱后躺在床榻之间,心才稍微定下来些。 辗转不知过了多久,再听房中寂静,仅窗外微有些淅索虫鸣,估摸是夜很深了,她摸索起身,想去柜子拿那一盒珠。 人垫着脚刚到门口,看丹桂直愣愣站在那,两只青黑眼吊在一脸怒容间跟个夜叉鬼样。 渟云吓了一跳,转身打了 李景春也听到了那哭声,轻轻叹,他在这后宫之中,不敢说见过所有的主子,但闲暇时候看戏,也见过那么几个,梅淑仪不敢说其中最漂亮最好看的,但性情上,已经算是最省心的那个了。 “罪妾,无话可说!”柳含烟两行清泪滑落,这一刻自己两回头的路都已经没有了。 原莉莉一觉醒来,抚‘摸’着林枫的胡茬。她夜里又做梦了,梦见林枫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用刀剖开了她的肚子,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生生取了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那场面,在她醒来之后,仍然觉得惊悚。 战斗开始,冷锋施展束缚咒想要让楚嫣一时半儿动弹不得,但楚嫣太强了,稍微耸耸肩就破了束缚咒,面对楚阳凌厉劈过来的一剑,怡然不惧。 靳家老宅,热闹非凡,前院后院四处都张灯结彩,下人忙忙碌碌准备寿宴的食材。 “这个,也只有她自己的清楚吧!我就不做过多的猜测,先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离泽今天也吃了很多,也吃得很满足。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 丁乐当然也不甘示弱,和叶晨鸣老夫老妻了,他的胆也养肥了,早就习惯了叶晨鸣的突然袭击,于是一口咬上了叶晨鸣滚动的喉结。 “结果不巧进来一个强盗,劫财劫色,破了你的处。”夏秋接了一句。 这一次,望月格格的心脏发出噗地一声响,就跟气球被扎破了似的,迅速地萎缩下去。与此同时,一股黑血如同喷泉般的从她的心脏喷出来,正好喷到高鹏的脸上。 “阿钰,这不是钱不钱,是你和他喊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他喜欢这条手链,他拿去就好了,只要得到拍卖的所的钱,资助了难民就好。”萧晴双眸夹着恳切看着萧钰。 莫非是对方实在找不出修为更高深一点儿的人了?所以就拿她来顶数? 昨夜黑咕隆咚的,了不起就是灯火中看了她的脸颊,现在,完整看起来,张逸非常,非常心痒。 张逸连机枪也不用,直接使用步枪瞄准,叭叭叭,一连三枪,击毙了两个,击伤了一个,鬼子距离只有二百五十多米,太近了。 又是习惯性的一脚把李结巴踢走,让他赶紧回去看着自己的骑兵排那帮混账们,可别擦枪走火把美国人给伤着了。 “会长他们在岛上干些什么呢?”一向沉默寡言的沙总队长,再一次开口问道。 “你不是在框我吧。破军学长,这么容易答应指导你?”李通才完全无法置信。 现在,那道未明的神力已经消失了,他的那种近乎无敌的状态,也是消失无踪。 不过,这只是试射,随着日军观测员将炮击效果汇报给后方的炮兵,真正的炮击马上就会到来。 不过,张逸多了一个心眼儿,不敢直接开回去,否则,万一被鬼子跟踪追迹,发顺着车辙一直找上门来,那就不好了。 系统来的真是太及时了,叶浩轩当下想也不想,便是直接选择了学习。 ------------ 第61章 圣明 按这个日子算,上次见陶姝,已经是一年以前。 渟云下意识摸了摸腕间珠串,藏下来的那一粒血竭,拿油纸裹了又装进个香膏小瓷罐里封了口,埋在院中忍冬藤根下面。 忍冬是多年生药材,荣枯自有天时,无须年年移种,不怕有人去翻动,丹桂常在土垄处折腾,也没人怀疑她突而做了手脚。 第二日晨间,早早有女 接下来他不再谈论关于郭大少的事情,而是和刘燕凑在一起开始有说有笑起来,时不时地还眉来眼去。 毕竟牛大力是一名大师级强者,如果他出面为杜屿说话,谅那灵狐狩猎团团长是一名智力型进化者,也不敢轻易动杜屿。 看来她遗传了母亲的厨艺,是一点都不会做饭,根本就没有天赋可言。 只是不管是牛大力还是杜屿,都没想到这一刚来,对方竟先来了个兴师问罪。 “越来越意思了,能说会辩。”这时,赵括看着林凡的方向,他发现这个林凡似乎有些超乎他的想象的,这和他看到的一般人都不大一样。 林凡在地球上的时候是王牌兵王,他对暗器也有所了解,甚至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他得到的阵法是鬼谷子留下来的阵法,非常的神奇。 “也行,但是先参观嘛,走走走。”张倩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催促着云夏起身。 林凡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那意思是,不要冲出去,你这样冲出去,也是无济于事,刘锦大人和那个水连大人实力很强,你这样冲出去,那也只能是去送死。 丁三石嘴角勾起了一抹狞笑,下一刻,身形向着段正淳冲了上来,双手如钩,一把抓了上来。 情况紧急,陈双双是同意黄天的做法的,与其坐在车里被碾死,不如跳车碰碰运气,将吴琳琳揽在怀里,在她做好准备之后,黄天猛踩一脚刹车。 东宫太子准备去道喜,正巧碰到德全公公前来传旨。三皇子带着三王妃刚出门,也被皇上宣进了皇宫。 老和尚凝神一看对方落子之处,忍不住微笑道:“荆兄,此子乃是你受人惊扰而致误手,自然不算。”说着话伸手朝棋盘上落下,便要拿起那粒误下的白子。 从未用过这种姿势,潜意识里,阮绵绵又是羞赧又是慌乱。而她眼底的迷离和媚意更加刺激了他。 屋子里的姜暖才要放下窗子,听到阿温的话连忙探了身子往外望去,身子单薄的像片纸片的巧心许是在门外踟蹰了好久,头上都挂了雪花。 沈鹏和北元太尉纳哈楚,以及他手下的平章果来,左将军观童都极为熟悉,此时眼见这三个北元斥候,却也毫不惊慌,操着一口颇为流利的蒙古话向那三个士卒问好。 邪飞的神识刚探到战场,就被两只妖兽的领域给隔绝,不得寸进。 摩西本见到钱进背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魔兽,显然钱进是启动了三阶段巅峰的变身,甚至可以说是四阶段的变身,因为能凝实到这种程度,已经远超过三阶段变身的极限了。 “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就说我喝多了,起不来了!”汪掌珠蒙在被子里嘟囔。 这两个解说员都是电竞比赛的职业解说员,也是金牌解说员,人气相当高,他们的声音落下,现场发出狂呼,丝毫不夸张的用震耳欲聋来形容,现场气氛相当火爆。 ------------ 第62章 天贶 丹桂上下打量,很想扯开了嗓子问“你拿什么跟人亲生姐儿比。” 大娘子房里云姐儿跺跺脚能行的事,这头把脚剁下来没准也不行。 再说能让半死不活郡夫人作保都要往谢府走动的,必然是王家人里头举足轻重,虽王家现儿个不咋地,那更没必要为个通房得罪主子不是。 尤其王家还指望吃丘家小女嫁妆,难免会讨 杜云让波才回去继续训练士兵,而他则是将黄忠和典韦留下来,和郭嘉一起说了一下系统士兵提升实力和新人士兵奖励的事情。 “我听同学们说,你们的那本‘教典’上记录着全球好吃的餐厅,不知道有没有我们家?”幸平创真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这个位置本来是韩清在坐的,但是今天梁景去和丁军谈话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位置已经是夏瑾瑜的了。 设计一张车子的外形简单,但是总感觉没那么简单,在他脑子中有很多车子的经典外形,难道是自己想的太多。 无关乎其他身份,无关其他情感,以朋友的身份,纯粹的感谢之意,再见她最后一面。 “安歌?不是让你在那边等我,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周扬买了东西出来就看不到夏安歌了,一抬头才发现这人走到了对面,所以就大喊了一声。 在经营化妆品的同时,把珠宝首饰也做起来,将来再发展到其他的奢侈品上。 这次林梦阳没有在喊梁景,这人对她的拒绝已经很明显了,这么长时间,林梦阳觉得但凡梁景能多看她一眼,她都能坚持下去,可是从始至终,梁景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托尔旋转着手里的雷神之锤,轻轻的落到了地面上,他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环世巨蟒就这样被解决了。 校长的话语令台下的同学们集体安静了下来,而校长本人,却是在笑了笑之后,直接离开的教室。 凌天往前走去,走到了钱靖的公司,依然是五层楼,外面带着院子,不过旁边扩张出了几个加工厂房。 本来还担心吃亏的他们,这时候早就眉开眼笑,巴不得一直跟在唐利川身边捞好处呢。 在出去吃饭之前,刘古全程跟着杨老学了一番,看着杨老配置了一盆子的液体,把三只杯子给泡在里面。 华夏是一个全能型政府,管天管地管空气,无论是什么,都是要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的。 空间即将崩裂的轰鸣声中,鬼族人背后蝙蝠羽翼一收,没落的望着崩溃的意境,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这句话。 凌天神念范围内,自己的zhào piàn还是看得清楚的,之前就感觉这些人像是在找自己麻烦,此刻可以确定这些人在找自己麻烦,不过没太在意。 见对方依旧不依不饶的打探消息,魔雾的脸Se顿时Y沉下来,冷冷的目光盯得狮彖兽浑身发mao,好在魔雾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狮彖兽也只得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刺激对方,挠着头一脸尴尬的飞离此地了。 自从罗宋子被关押进入千岁府的地牢后,骆冰便长期闭关,不问世事。为的就是保存首相府的实力,徐徐图之。没想到如今苏青还是把骆冰逼上绝路了。 凌天坐在车内,眉头轻轻挑了挑,在他心中,一直是以为房地产商是强势的,萧心雨居然选择主动给钱,着实让凌天诧异。 ------------ 第63章 仙纹 《通易》有论,昭明其道,以答天贶,这日子在观中大小是个节气。 每年五月底,师傅们就会整理经文,翻检卷籍,等六月初拿出来晾晒,一连晾到六月初六去。 民间好像不怎么关注,至少去年谢府并无异样,反今年前几天,渟云在晚膳时听谢简提了一嘴,说“圣人有意礼祭”。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既天家注重 一见到他们没有什么身份和地位,庄大宝就开始吆喝起来,并且召唤四周的客人来看热闹。 “伯业兄,此言差矣,其他异人且不说,长无垠断然不会如此。”刘备看了袁遗一眼,反驳道。 “主人,这次真是多亏你以身犯险才能救出我们璀璨族这么多族人,真是太感谢你了。”来到星球之后,白雪一脸感激的对吴天说道。 男子是一名灵木族人,在智一的吩咐下带着一大箱零食来到了青炎学院。 因而乾源宗受损最为严重,那些个普通宗门的大人物些,既不会心痛,也不会为难,说不定还会高兴。 林天双目微微一眯,知道这个黑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给五公子发了一个消息。 房内一时变的安静起来,林沐闭上眼睛专心清理,而苏倩则盯着林沐的脸庞,也不知她是因为清理时的舒适,还是因为其它,她的脸色显的更加嫣红。 “哈哈哈,得了好处还不知道,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做呢!”林沐扔给它一颗饲料丹,口中笑骂道。 资格赛的最后一轮考验,哪会如此轻松,肯定会有着更大的危机在等待着,那些越关谷的弟子面对。 原来,自从在美食馆发生冲突之后,致公堂对黑龙帮的态度忽然强硬起来,不断地与黑龙帮的曰本帮众发生正面冲突。 古伊娜口中大喝着,手臂一挥,竹刀化作了天顶的孤月,带着落月的银丝,化作千丝万缕的刀芒,狠狠的斩向张凡。 将心神系于飞剑之上的吴展云,身体仿佛也被一张大网罩住,不停的扭动身躯想要挣脱开。 古宇讪讪一笑道:“焦是焦了点,想来应该是能吃的。”说着有些郁闷的将那块焦黑的肉块递给了金兰宁。 泥鳅收住真气,意识海中的赤龙转眼间又回到了泥鳅的身体之中。 可是现在,当之前已经拥有了一台最高端世代机体的阿什福特学园,以这种方式展示了自身所拥有的武力后,就连碇真嗣,也无法再依仗着这一点,用大哥的口气来颐指气使地命令对方了。 官员急忙叫人去督府拿名册,冷汗直流。敢情这些日子对李宓好酒好肉好色招待都是白费? 窦熙不说,古宇还没什么感觉到,这一说起来,古宇便感觉时间飞逝,不知不觉间已经几年过去了。 几位长老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不管怎么样试一试就知道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话题少了,生活琐事在亚历克斯眼里变得厌烦,沈秋韵逐渐的沉默,不舍得让为生活打拼的亚历克斯回家后心情受影响。 芳艾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先入为主的接受他是个色狼的设定。 朱九州捂着脸,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因为在她看来,这人分明跟她没什么两样,看起来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修为境界比不上,他是聚灵境八重后期,孟瑶是聚灵境十重巅峰。 王卓和肥仙姑招呼一声,在肥仙姑春波荡漾,依依不舍眼神中,催动灵舟,向着飘渺宗飞去。 ------------ 第64章 浮绡 只她生在盛京,又嫁入谢府,见多绫罗锦缎,并未过于惊讶。 且绮娘初次上门,一方薄巾与家中主母见礼,说来,有些小气。 崔婉知道王家时日艰难,颔首称了谢,笑道: “娘子雅意,却之不恭,往常似没见过这料子,不知何地得来?” 绮娘笑道:“婉姐姐抬举我呢,寻常生丝罢了,哪有没见过的。” 这种灵符不能直接伤人,但却可以用来增强武器的威力!论珍贵程度,一阶雷系灵符无疑是最高的,雷系灵符之下便是这种特殊的灵符了。 跨入传送门的刹那,眼前金光闪烁。当金光散去,江翌已经身处另一处空间呢。 夏颖可以通过这种力量,欺骗全世界,但是他没有办法欺骗秦照,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看着秦照在房间里面辗转腾挪,顾林脸色不变,只不过眼神有点惊讶。 不过秦照这次的愿望落空了,他一直坚持到言言下播,都没有感受到第三股气,不过已经感受到的这两股气却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变得更强了。 不过其没有想到,天殇位面最强者,却是并未入踏入圣阶,不过这世尊却因祸得福,世间半神,能够踏出这一步的,也是少之又少。 “我看见你笑了。”李艾抓着不放。姜怀仁辩解,二人开始斗嘴,李晴悦莫名的笑了。最后,姜怀仁败下阵,承认错误,李艾才放过他。随后,姜怀仁办了出院手续,三人离开了仁和医院。 丘壑见到庄坚再来,眼神却是一闪,其看了一眼下方逃到远处的实甫两人,身躯之上,却是有着狠色浮现而出,其身形一闪,便是凝练出一道分身,而另外一道,却是瞬息之间撕裂空间,朝着实甫两人冲去。 叶修的一手揽住方婷婷,整个身形有如装了弹簧一般地向着门口弹射了出去。 可现在有了崩玉,他的力量能够源源不断的补充,就算是一直保持着这种高强度的灵压爆发也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他杀了自己的儿子。然而一想到后羿杀了七子,昊天的脑子就是一阵疼痛。 关我屁事,这是凌枫心里说的一句话。他耸了一下肩,然后拖着军官的尸体往山路旁边的悬崖走去,走到悬崖边的时候将印度军官一脚踢了下去。 月白听着蓝若歆的用词,咱家宝贝?之前的一切不开心,立刻烟消云散。心情很好的勾起嘴角。 “亚朗,这一步跨出之后,你的命运将会彻底的改变,你是真正的勇者!”带着亚朗飞进世界树,凌霄也没有深入,将亚朗放在了世界树的入口,对其背影说了一句。 穆美晴带了大约二十几个穿校服的,旁边的眼镜猪就给我说道:“晋哥还真是吊,好牛b。”奉承我的话听起来还是很高兴的。 至于时空法则更是传说中的传说,据说唯有几个圣人才领悟了一点点空间规则,而且也只有几个准圣稍微懂一些空间法则,至于时间法则?从未有人领悟过,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也是如此,更别谈时间规则了。 可是异界之月的核,依然在异界,如今在伊莎贝尔和雷巴斯的主持下,异界之月的能量朝着卡卡布传递的行动已经开始,但是它的核,恐怕还要相当的时间,才能传递到这个地方来。 龙,是魔兽中最顶尖的霸主之一,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 第65章 难堪 渟云无动于衷,看见纤云将那两只蝶贝花冠从盒里取出,又举在高处作势要戴,日头底下,更照鳞羽片片晕彩流绛,宛如虹在其间。 她生的可爱,人衬华冠冠照人,两厢得宜。 丫鬟婆子围着七嘴八舌夸了好些,绮娘并不以此为重,只道“非是京中少有稀奇,齐地通海易得拿来玩尔。” 她转头看与张太夫人,“还得 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惊醒了失落的三人,抬头看去,才发现是秦天戈来了。 拍卖会场里比预想的要冷清了许多,不像电视里拍的那样热闹,现场只有几个企业参加了竞标,李云飞只是叫了三次价,就顺利的拿下了那块地皮,比底价多加了四千五百万。 陆天铭的心绪不宁,他并没有真正的睡着,他听到了孙怡平低声喃喃的话语,他该是为自己而感到开心呢?还是应该为孙怡平感到惋惜呢? 然而,水银的目标是渗透雄鹿商团的内部,拉拢其中的骨干加入黄金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投入南风商团的怀抱。这也是水银与假面兄弟会死磕到底的根本原因。 李一亭没想到这个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侯主任反而能够给自己提供如此详细的信息,他不得不认同人不能看表面这句话。 陈天宇托管邵星打听的丁佳宜的情形,和季菁所反映了基本相同,看来在这些方面,季菁并没有因为偏执而失察,这个丁佳宜确实很古怪。 今天早上,雷诺传达维克多的命令,要求玛茜和卡里古拉前往水银庄园。妮可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男人准备对心灵血脉秘法展开深入研究,顿时就老大不高兴。 秦天戈沉吟一会就做出了决定,一个主力军团,从混沌洲那里抽调回来。 就算上半场再怎么是表演性质,也不可能一点防守都没有。况且国际队和美国队的球员还都想着把对手干翻在地呢,自然而然地比赛强度便上升了。 “谁说你们没有权力抓人呢?”一个非常陌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低沉但是充满威严。 想不到他竟会反问回来,弄雪暗暗吓了一跳,结巴了一下立即本能地否认。 世间上大部分武者,穷其一生,也就只能修炼成外劲层次,像什么铁砂掌,金钟罩之类的都是属于外劲功夫,这一类功夫虽然只是对于灵力的简单运用,但也与一般的武者有了质的区别,在江湖上统一将他们称作黄阶武者。 父子两个坐了不到一炷香时间,这盘棋走了拢共也不到五十步,又因别的事耽搁下来,说过些天再下完。 行走之间如脚下贴有神行符一般,缩地成寸,一步跨出便在十米开外。 这是在野区补经济,不过现在刘峰的羊仗仅仅差一个875的古玉翡翠。只要羊仗一出,就算敌方周瑜跳鞋和红仗出完刘峰也不虚了。双方继续刷钱,围观的观众讨论的话题已经变成了双方的经济差距了。 弄雪同情地看着他冷汗淋淋一片惨白的俊脸,唉唉,可怜的帅锅,就这么卖身给她了。 不过楚家的防卫力量也不是吃素的,仅仅只是迟滞了不到一分钟,便已经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虽然附近有着强烈的电磁干扰,导致无人机无法升空,但是楚家还有最原始的手段。 他冲着上方一声怒吼,嘴里登时长出四颗獠牙来,脸上的细胞开始肿大、僵硬,耳朵上凸出一个尖角,在他的后颈处,长出密集的灰色毛发。 ------------ 第66章 虫茧 丘绮娘彻底转过身来正面向着丹桂,谢老夫人送的那项圈还挂在她脖子上。 随着身形倾晃,各式珠宝坠子贴着衣衫溢彩流光。 “你...”绮娘试探道:“你院中娘子让你来的?” 寻常姐儿当孩童时,房中事务多是乳母嫲嫲打理,就算来传话,也不该是个浅龄丫鬟。 虽云娘子住在谢老夫人院里,可谢老夫 周白之所以接下这部电影,一来是现在他说白了没有挑选的余地,目前他最需要的是通过不同的作品去磨练自己的演技,可一年上马的电影也就那么点,以现在周白在娱乐圈的名声,能找他来演的电影真的不多。 循例感受了一番体内的真气变化,叶修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阿九的心砰砰跳着,她还记得,那时候舅公师父苏贰依说起,他的夫人是叫柔儿,那么多的巧合放在一起,让她不由不去想苏展的真实身份。 阿九想起了那次江州巡抚府中的闹剧,韩千雪的控制计划显然是失败了,若不是自己救了她一命,以威王的手段,她能不能活下来,还属未知。 但,洛柔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天子的反应,晋国的反应都是不可预料的。 一个个悍然出手,加持下来,想要趁着慧觉自陨之前,将他生生镇压。 翟瑛根本来不及防备,慧觉所化的佛光,便已经没入她的眉心之中,消失不见了。 虽然尚惊天和夏耀荣都是个中好手,但是显然与提前准备过的融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融龙借着俩人攻来的空隙,飞身袭向白羽,巨爪一伸就将没有反应过来的白羽抓了起来。 “妈妈放心,他是个可靠的人,而且这次我只是去找苏润,应该不会暴露身份。”阿九越想越可行,只是不知道齐逍会不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今天先睡吧。”秦照说道,虽然白忙活了一整晚,但他好像并没有太伤心。 “真的?”丁雅兰愣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确认。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看得出熊睿义说得都是真话,她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当初,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娘,时不时地跑到李卫家去‘乞讨’,弄回来一堆破衣烂衫,缝缝补补地,修改一下就让他穿上,害得自己在李卫面前总是觉得抬不起头来。 而他,其实本质上还是一个善良之人。这点从当初还在黄泉星时,就一直从未改变。 她微微一笑说道“是的,我叫南宫月,以后请多关照!”南宫月伸出手来和宇握手!然后她又和大家见面。 既然知道寻道公司就是箫景炫的,云济山没道理不蹭一顿饭吃,哪怕是公司食堂,跟着大BOSS也有更好的肉吃。 哪怕是拥有防护道具或斗气铠甲的剑圣颠峰强,在如此猛烈的冲击下,也是口中鲜血狂吐,宛如一片风中残叶般被震飞。 那男子被紫烟这么羞辱,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拳头就砸在了紫烟身边的茶几上,几滴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而紫烟自始至终都没有眨一下眼睛,欧阳清吓的不轻,幸好朱兴学抱住了她,没让她过来这边。 只不过依桑鬼力万万没想到的是,山本野结衣的第一次元阴,已经被陈欢夺去了。 大氅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淡淡的,很温暖,若溪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吟。钟无颜眉头一动,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这个动作他做的准确无误,浑然不似一个失明的盲人。 ------------ 第67章 润笔 没过多一会,歌特飞德迈着没有一丝响动的脚步走到了三具尸体前,低头看了一眼,这三人的额头眉心处已经被子弹洞穿,正从弹孔中不断流出颜色浑浊的液体,没有理会他们,歌特飞德迈过尸体走了过去。 “给你一个忠告,以后在狂妄之前,最好先问问对手的名字……”死死抓住彼得的手腕,玛丽一双眼睛中绽放出血红的光芒,冷笑间说到。 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已经是严重失态了。他黄峰从来就没有如此烦躁过不安过。而且脸色绷得紧紧的有点吓人。 南青言此时已经是一副老翁的面目,走路有些颤巍巍的感觉。仿佛一个不稳,便会摔倒,爬不起来。 “乔瑞说你喜欢,之前就给你准备了两箱,都从A国空运过来的,深海鱿鱼。”沈子骞笑得很是温柔。 这时,寒来那双涣散的瞳孔里,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她低下头,这才发现,包裹着自己的红光,原来是一条锦鲤。 一声声的呼喊从跑上球场的人的嘴里喊出,後藤一转头,视线落在倒在地面的伊吹身上,人影包围她的瞬间,阴冷的寒芒在眼底稍纵即逝。 然而,待得大军入了林,任凭他们如何策马加速,却始终难以寻见之前那人的身影,只能看到一道人影奔行的痕迹来,却还不知究竟是否是那人的。 撕心裂肺的喊出,青玥慢慢瘫软在地。突然,眼前一黑,再次睁眼,已经置身空间之中。 为了晚上这一顿大餐,暂时息鼓休兵,放下偏见仇恨,齐心协力做好这一顿饭菜。 幸好里面再没有别的杀人机关,床、衣柜、桌椅、电脑,卧室里基本就是这四样东西。 黄灿管着景玉宫外事,手底下就那么几个徒子徒孙,人手很是不太够用。就连张之如今年纪轻轻也都顶用上来,也是忙得人都瘦了。 有人将他抬起来,触碰到他的瞬间,他呕出一口血,眸光涣散,沙哑地开口:“下雪了吗? 再加上国家承诺会对一些生活困苦的平民进行一定的帮扶,这自然让不少平民在听到新政后欢欣鼓舞,不少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甘道夫看着洛羽没有说话,洛羽一副你多此一举的表情。“我喊个帮手!”甘道夫与洛羽对视了半天,随后再次开口了。 车厢中恢复了安静,人们看到那几个家伙不见了,这才安心下来,但是他们随之而来是的好奇,从疾行的地铁跳下去,他们还活着吗? 他们都以为是白老太太死后才搅得家宅不安,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白家曾经还有一位唱戏的二姨奶奶。 此话一出,厅堂内众人皆惊。如果这话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或庸碌无能之人所说,那是一点都不奇怪,可凌不疑这样上天入海无所不能的青年权臣,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居然会说出这样听天由命的话,真是奇哉怪哉。 慕瑶披着衣裳,眼睫低垂,脸颊上是才睡醒带上的一丝嫣红,竟有几分可爱。 话题性由新闻话题+网民话题+视频话题+SNS话题组合构成,在此结合之下是足以反映当下热度最高的剧集。 甚至就连导播都被这样的表演,逗得咯咯直笑,一旁的厂长更是激动的鼓起了掌。 经过骆森这么一番操作,他现在直播间的人数其实已经重新恢复到了10W+。大多都是来看乐子的乐子人。 几个老油条仗着自己是商界前辈,毫不客气的开始指责起了条款的不合理。 “那我就更得给自己找好后路了,你说得对,一直给人打工,永远都会被别人牵着鼻子。 李凤英一走,江泽言见刘慧兰和林娟子,一左一右的掺着她,也就放心的悄悄在一边去了单位。 说实话,选择这个位置倒并非他对钟溪鹿有什么想法,身为重生者,白杨虽然也欣赏美的事物,但真不至于像正常少年一般看到美人就心生憧憬。 “就这点儿高度——”白杨后退了两步,助跑上前,双手直接扒在围墙上,脊背一挺已经翻了上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们两个八卦的目光,King抬起头来朝外面看了一眼,我顿时浑身一僵,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血无痕原本只是伪神境九重,可是一直以来他未能领悟出天道,其实他父亲在他突破虚神境之时,曾强行灌输过道力给他,让他轻而易举突破伪神境,而且因为他父亲留在他体内的道力,让他一直修炼突破,顺风顺水。 这是尸突成律归用的唯一一句汉话,事实上鲜卑士兵几乎人人会说这一句话。 从皇宫里出来,然后绕到西城门,还说到她这里比逸郡王府更近?这样烂的借口,也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而与杜世伟同行的几位杜家族老,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降临到自己家族的头顶上。 白逸天边捂着脚呻吟,边斜看她这恼羞成怒的娇嗔模样,心情大畅,一时间脚也好象不太疼了。 此时苻坚赶紧把这个念头抛出脑外。冉闵对于汉人来说是民族英雄,对于诸胡来说,那就是千年噩梦。如果再让一个“冉闵”崛起,恐怕鲜卑人也会被杀得亡族灭种。 ------------ 第68章 通易 八九岁小姑娘,从暗灰葛麻袖口探出的食指,是长不盈寸,如玉如笋的苍白一截。 却似有千钧力道,碾过画上葳蕤枝叶,芳华刹那改,金翠就此消,重新乱成一滩散墨。 渟云再看陶姝,全然不是当初张太夫人别院开炉节上遇到的那个粉妆玉砌妹妹。 这一年又半,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双亲娇宠之时被囚获罪,惶惶 林天可不在乎这些话,与伽利莱比起来,他还真的不算是什么强盗。 “吴公子不说又有谁知道是我们嫣红楼透露的信息呢?”缥缈姑娘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你这么强,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须佐看着叶瑶梦,虚弱地说道。 可是当他看到外面的情形时顿时大吃一惊,只见燧人氏他们四人神色严肃的守在大殿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冲击波虽然庞大,但是并没有将这一波云忍击退多少,毕竟大部分都是特别上忍级别的,中忍根本没有几个。 而现在张家阳宅出现蛆虫遍地,草木枯死的情况,已经是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我挠挠头,反正在无极仙境里的时候,毛九英和地藏王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应该就用不着跟阴天子说了吧? 没有任何的意外,林天直接被巨浪打的连人带船沉入了西湖之中。 “公主殿下,你真的不打算制止,他可只是一个魔兵,怎么可能是弑天魔王的对手,搞不好就是送命。”幻颖公主旁边的魔王问道。 傍晚的时候,刘长歌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阴阳论坛上的事情已经给摆平了,不过后边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对于泰妍的关心Tiffany感到很满意,这样很好,泰妍果然没有因为感情有着落了就忽略她的意思,既然这样的话她还是可以勉强接受宁奕的存在的。 此时开口的,正是千机楼的楼主千机子。虽然单论实力,他在太清境中算不上多么优秀,但他所掌握的庞大情报网络,却足以让大陆颤抖。他的开口,也是将黄金广场的气氛推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潮。 可是没想到允儿突然来了,还给她找了这么好一个给宁奕打电话的好理由。了解了允儿被邀请的真相,泰妍一下就放松起来,转而跟宁奕聊起来她下午想说还没说的话题。 虽说李云宝不差钱也不在乎这些,但是他们这样的行动作为,就是让她觉得这俩都是好孩子,这样的人才值得帮助。那些钱她李云宝也都是一分不少的帮着他们先存了起来,等以后就还给他们。 孝渊在跑完步以后还有时间吃了个早餐,她现在正生龙活虎的盘腿坐在房车的座椅上玩手机呢,所以她理所当然的第一个收到了允儿过来的信息,然后。。。 朱珏凝望着它的彩色尾羽在空中留下的最后光华,心中已禁不住惊喜连连。 ‘怪蜥’的利爪直接将沈钊的后脊背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血肉伤口。 政变军人先是占领了赤坂的山王饭店,清空了住在这里的客人,控制了饭店的电话交换台,将此地作为政变指挥本部。 贯九极猜测,敢入弹指洞天者,必是人族之中菁英,同时寿元充足之年轻天骄。 这次有机会重温一下,徐贤觉得很温馨呢。对于间接促成这一切的宁奕,徐贤心里的好感度又加深了一些。 ------------ 第69章 生辰 六月莲花开的层叠绚烂,漾在桌上硕大冰盆里,随着偶尔风动浮浮沉沉,弥漫出一股沁凉清气。 谢老夫人伸手进去,捞起些许冰水浇在花瓣上,点滴淅沥间随口道: “孔圣人言,道有时而后重,有势而后行,我看,他说的是术有时而后重,有势而后行。 无有一钧力,千般巧无用。” 那王家新妇也算是个巧 “倒也不是。不过,台词是演员的基本功之一,说不好台词,确实是演员职业的一个障碍。”方醒考虑一下回道。 为着这事景帝都动了火气,将人训斥了一顿差点禁了足,只没想到她今天居然也会来了宋家。 云锦初瞧着那少年不满地瞪着眼看着宋青雅,想要替自己正名,可眉眼间却半点没因宋青雅的话而动气,而宋青雅嘴里虽然嫌弃着少年,但眼角眉梢都带着璀璨笑容,她就知道这两人关系有多好。 至于是喊她一声“妈”还是喊她“柳姨”,心头虽然会失落,但也好过她再也不回来。 朽木空见满意的离开无间,甚至得到了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信息,尽管他从未想过染手崩玉。 “什么新闻?你是指吞人山神秘爆炸,还是吞人山在一瞬间惊现彩色ufo和几个外星人?”安辰回忆了一下,想到了昨天睡觉时手机弹出来的几条新闻。 她扭头转道到一旁,就见那地上插着带血的羽箭,而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 孙沐阳左右望了望,不确定这位姑娘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后,伸手指着自己鼻尖。 都是老熟人,所以很多一线演员的经纪人,都和乔英红熟识,发个信息打探一下消息是经常有的事情。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树林里,面对巨熊的冲击,哪怕汉克经过了法术和药剂的强化,也无奈地连人带盾被撞飞了出去。 那么,他就必须接受降职,留在这块阵地上,这是一件很伤面子的事情。 然而作为蜀世子的朱平槿,却不能放任这种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毁了四川。 萧博翰深深的看着怀里的薛萍,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告诉她,或者想让她忘记自己,或者想要自己去忘记她,这本身都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杏,你是她的姘头?”韩达蹲下身,随手扯了一根草抽在乔汉冯的头上。 谢天爱等对方说完,不咸不淡道:“这九个字能让在路上休闲鞋销量等比例翻倍。 如同流星破空,寒光冷彻,那一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陡然坠落而下,直朝余沧海头顶刺去。 九指大寇感知到危险,立刻也在瞬间在身前用法则之力凝聚出了一面盾牌,挡在了脑袋上。 如针对眉州,从东面的仁寿县和北面的彭山县,分别部署了护国军第二团两个营、仁寿、彭山两个守备营,新津和双流两个守备营以及南面的雅嘉守备团也可以随时前来支援,总兵力接近万人。 没想到林素衣看上去娇滴滴的,不仅能把车开的像是猛兽,打起人来也差不多。 208内,陈一凡缓缓地吐出烟雾,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从头到脚地感到舒爽万分,好像进入了天堂一样,周围也出现了幻觉。 吃过饭,还没来得及感叹学院食堂的饭菜就是好吃,就听说有人在决斗场进行决斗,随着人流,走向决斗场。 除了大年三十晚上一战,最近十天,虎口TV一直很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 第70章 快刀 不至于不至于,丹桂双手一起摆,区区五百两银子,谢府长哥儿该是能拿出来。 为何是五百两?这问题又想了一阵,“莫不然是给你买藕的?”丹桂道。 不多不少正合这个数,定是如此,渟云大喜过望,以前还没没见过几回银票,取出在手里捏了两下,甚至分辨不出真假。 冷静下来又觉为难:“那我凭白受人馈赠 江夏点点头,想到那满房间的奇珍异宝,确实是很重要,一定要妥善安放。 楚军慢条斯理,井然有序的将三十几架抛石机全部挪了过来,都是手脚不停地组装着抛石机,但就在这时,袁翔的亲兵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她曾在信里面对他说“我没有那么好”,并非自谦,而是一种事实,比如在与人打交道上,她其实远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成熟。 声音似乎吸引到了他们。他们往峡间开了一段路,直到无法继续前进。 而那挑拨矛盾的长老,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看起了好戏,似乎根本不管门下弟子死活。 既有扣三丝、狮子头、红烧肉之类的家常菜,也有红烧火腩穿山甲煲这样的大菜。 张江和寒江雪对视一眼,刚想走人,却见空中人影一闪,陈凡落下了身形。 蓝幽菊继续说了一大堆的理由,总之看样子是铁定心思不想回去了,当然她的这种想法只是暂时的,楚天奇等人听着这些理由,自然不想强求,其实主要是他们自己也不想让蓝幽菊离开。 叶晨挠了挠头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上衣给她穿上了,现在的肌肉线条都暴露在外面,经过最近的紫外线炙烤,显现出了古铜色,看上去格外的有男人味儿。 吕仙仪警惕地监视着每一间侧室,防止出现被其他石雕偷袭的情况。 在等待那些人来的时候,精灵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凌风道:“凌风,你什么时候会解开这个!”精灵指着手里的禁魔项圈。 许归缘低着头没说话,孙白象四处张望,今天来送老孙头的队伍里没有孙观音。 朱暇最先没入断崖下笼罩深渊的白雾,一没入,便灵识释放,同一时间,罗魂也释放而出,三剑齐悬身侧。 那个时候蒙龙还不叫蒙龙,而叫郝龙。而姬妖媚也不叫姬妖媚,而叫郝静。 这话一点声调都没有拔高,但是在屋子里面的人跟院子里面的人都同时听了个清楚,这个声音就好似发在耳朵边。 “二爷,白天挑衅您的那家伙的踪迹我们已经查到了。”其中一人说道。 战斗计划制定下来,我们隐藏在夜幕之下,悄悄的等待着时机。不知为什么,叙利亚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就好像是一个玉盘一样。 “好的,你去吧!分开这么久,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凌风回道,接着继续品茶。 逆天一剑在实力低微时可以越两级甚至三级抹杀敌人,但一旦等级高了,其能越出的级数就会减弱,因为越到后面,其每一级每一阶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好多时候都不是武技能弥补的。 任瑶期忍不住多看了萧靖西两眼,墨色的衣裳更加衬出他的容颜如玉,让人赏心悦目。这样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总是能让任瑶期忘记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比她目前的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他会不会被气死别人不知道,反正现在的情况是,泷望他激怒了那些海族战士。 ------------ 第71章 剜心 这房里还剩什么呢,布衾已冷,罗帐生尘,并蒂莲散,鸳鸯屏寒。 唯窗前刻漏,声声催更残。 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水珠在孤灯拉扯下,影锋如刃。 姜素娘眼睁睁看着,那影子在陶姝稚嫩脖颈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不知哪一刀,就要见血封喉。 “睡吧,很晚了。”她右手拿着书,伸出左手拉陶姝。 之前被他们直接略过的几层普通牢狱空空荡荡,仅在靠近地面的位置锁了寥寥数人;而最深处的迷锁之中却人满为患——五十间牢房,仅有三间空置。 也就是说,在战斗中,同样100度的能量,双核能量可以当成100多度使用,减少更换能量条的频率,可能会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不过陆启明可不准备给影子留出感慨的时间;他友善地笑笑,再次挥出了叠影十三斩的第一剑。 “公子稍等下!”青儿对着杨叶笑着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出了包厢,不到一会,又走进了包厢。不过这次进包厢却是带了些吃食。 可以看出这个男子比较寂寞,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此刻赵九歌不过才流露出元婴境的气息,而这个男子没有任何的介意,不但没有瞧不起赵九歌,反而还十分自来熟的将赵九歌的肩膀一搂。 “在下刀神方天,求见柳云贤公子!”中年人一来便与侍卫禀报。 他们在脚手架下面碰到,两人险些撞上,然后相视一笑,各自拎起一个工具袋,跟在苏进身后爬了上去。 就目前的战斗力来看,与人类中在云灵巅峰徘徊两三年的高手差不多。 张勇这才直观地明白,机甲锻造师的价值所在,怪不得被称为全宇宙第二赚钱职业。任何一台机甲,只要被机甲锻造师改造,都会增强基本属性。而在标准属性上增加多少数值,就是划分等级的依据。 等级,等级其实不重要的。苏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死亡星上人类是很难喝道茶叶的,自己当初在死亡星上也仅仅是虚拟神国菲尔的家里喝过两次。茶的味道很不错,比菲尔模拟出来的味道要正多了。 在帝都以北的一大片新建祭典区外,允许靠近的外围区域,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大罗民众。 回光返照丹和闭月离魂散的解决方法现在都已经知晓了,步梵的心事已经放下了大半,其实若没有这解药良方,步梵其实也有取胜之道,在他领悟出御龙诀的那一刻其实胜券已经在握了。 唐苓苓这有意无意的一句话,瞬间让步梵脑海中许多片段拼合在了一起。 海大姐赶忙找出家里吃海鲜专用的“蟹八件”递过去,贾磊略显尴尬的接过去了。 以前遇到算命的,方晓只会嗤之以鼻,现在遇到算命的,方晓继续嗤之以鼻,心说算命的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要给别人算,根本就是瞎扯。 很多人看到了这一幕,拿起石头往天上扔,想把方晓的地狱恶龙砸下来。 后来发生了蒲远的事儿,又让她查到和丁家有关,自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闲的没事,就给我继续的去放火。千万的别在弗洛斯的军队在撤退的时候,那些变异人突然的给他们来那么一下。”看着安冉在嘿嘿的傻笑,刘启丢下柴火后说。 “太子!”颜若玖见太子如此,便冷笑一声,手腕一转,昏躺在地的四公主的大氅应声散开。 ------------ 第72章 藤萝 这实是个难题,陶家娘子短时不会过来,连商议都没法商议。 “不急,等等。” 等张太夫人再来时,渟云问:“是否寻常女子无父兄庇佑,从今往后,便事事由不得她自己?” “是这样,”张太夫人当她是自怨自艾,心疼的脸皱到一处,连声哄道: “但咱们不怕,你不怕,祖母护着你,祖母一定,一定将 现在他处于生死时刻,这道空间不出现,那六位半帝就真的能够将他弄死,因而他宁可冒险一点。 让罗易意外的是,这水晶球居然直接炸裂开了,还好没有什么冲击力,不然这周围就很可能受到损伤。 引擎声消退,随着车门开启一个有些消瘦的身影出现在林间斑驳的阳光之中。男子鬼斧神工般的脸上露出点点笑意,迈动步伐向着更深的林中走去。 榕树妖的枝条已然是拦在了几人的身后,此刻就是想走却是也不好走了。 “我这是以退为进,绝不是就这样认输了!”姬天机的心中在狂吼,他发誓下一次也要让苍玄庭憋屈不已。 不过现在王医仙帮了他们这么一手之后,他们倒是暂时不用在意灵力消耗的问题,虽然现在并不是最佳状态,但是这样的状态下,就算待会遭遇了,也至少不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状态才对。 天龙山脉还是一片花红柳绿,在龙魂谷中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龙魂谷的草地之上几乎都带着一层霜色,天空之上一直飘着雪花。 风等飞出神界时,就曾遭到这一族的刺杀,差点殒命,更导致逆神全面被动,要不是凌风还活着,逆神众就没有今天的位置。 两位魔帝知道问题严重,不可等下去,这种等级的天道诛伐都能够扛住,烛龙问道后将无敌于天下,届时他们都是刀俎上的鱼肉。 怨念值不断出现,对于这些负能量值,包十一当然是非常欢迎的,他需要一切的负能量值,自然不会嫌多。 不论是记忆中梦中证道,将亿万幻境世界当做一场大梦,演化成梦中世界;亦或是将这无数幻境世界,演化成世界、动漫世界、电影世界等无数诸天世界,根据自己的推算,这都是可行的。 车子还未停稳,男人就推门跨了下去,他步子有些急促,嘴上说着镇定,可实际上,谁还有心情考虑那些虚的。 我心里好笑,但嘴上没有立即答应,我必须得提条件,最近他管的太严,我都两周没出门了,很不爽。 立马就有一些路人们,瞪大着双眼,好奇中带着更多的期待,嘴里声音连连。 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生奋斗的意义。原来奋斗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人。如果没有他们,也就不会有我的一生,那么我这一生不为了保护他们,又为了保护谁而活着呢? 信息发出很久没有回音,我心想难到是他没有存我的号码,以为是骚扰短信,于是我又发了一条:我是冷冷。 只不过,太上真魔血祭给阿撒托斯的力量,只有其中的两成,大部分力量都被献祭给了这位太古魔尊。 顾盛泽从接受顾氏开始,在帝都就一直以“冰山”著称,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能够轻易掌控顾盛泽情绪的话,恐怕也只有贺晨曦了。 因为今天是大一新生报到,安培大学的门口便显得比平日里更加拥挤一些。 ------------ 第73章 寥寥 有形已然了不得,那色块铺的浓淡得宜无丝毫停顿,一截虬髯巨树和纤柔细枝相争相生,竟是一气呵成。 正如张太夫人所言,京中正头娘子,谁还没瞧过几张名家手笔,徐宁能为陶篱结发,阅书看画无数,眼皮一抬,便知深浅。 难怪郎君陶篱瞠目结舌,这画......若是三四十年岁成人所作,就只能算得平平无奇手熟 就在长太郎轻轻念到的那一瞬间,宍戸亮的四周顿时再次出现了一层气流。 mega沙奈朵迅捷跳开的同时,在空中身体上就浮现一层透明的保护罩,看着朝着自己冲来的mega喷火龙X,脸上没有一丝的慌乱。 “你的舌头,还疼么?”沐晓烟又想起来自己端水过来的初衷,是因为自己的那杯热奶茶烫到了皇甫西爵的舌头。 于是这两天言曦给百里肖鞍前马后,端茶倒水,让同学们都惊呆了。 张天甚至认为这里爆发的黑色气体昏暗阴森不见天日的景象就是因为这个守护者自身变异导致的景象。 大长老十分的不耐烦的样子同时大手一挥想将这个烦人的手下直接的轰出去。 不过越前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忧虑之色,那样子看起来还兴致还更加高昂了。 萧誉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口袋里的那包糖拿了出来,是各种类味道的水果糖。 他看着两个老人,突然的,他和个孩子似的冲过去,抱着老太太嚎啕大哭。 苏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直接拿起筷子动手开吃,忙碌了一天,她早已是饥肠辘辘。只是集中注意力工作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一放松下来,便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处理妖兽这种事情自然落到团子手上,当然登仙炉又少不了一段大吃大喝。 事后,纪凌皓从她身体中抽离出来,她的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牙齿早没了力气,松开了咬的青紫的手臂。 万悦一脸疑惑地看着梁可馨的门,楼下的周斯年咳嗽一声,她才收回表情。 他之前还觉得,这个徒弟给他增光了,可现在,他感觉这货完全就是来打击他的。 “混蛋!放肆!竟然胆敢逼迫于我!哼!不给他们些颜色看看,还真的以为我仙宫好欺负不成?我要让你们知道,这仙界依然是我仙宫说了算的!”卓炎帝君大怒,冷冷地说道。 虽然这场婚约已经解除,可这个绿帽子,却是在没解除婚约之前戴上的。 这不这天就趁着张愿儿出去逛街的功夫,自己在家倒腾了一个什么燕窝粥,里面添了不少的药材。 “顾砚墨,我想到了,把这个去掉,之后加一串珍珠好嘛~”季柠问道。 晚上季柠和顾砚墨回来后,章清雅吩咐厨房多做点好吃的给补补,天天用脑那么多,肯定累坏了。 “不过,这崽崽的耳朵怎么是灰扑颇,果然你是个黑了心的。”赵氏哼了一声。 看来自家的花园利用率实在不高,以后多划出几个地方来,让这些植物们放开长好了,不但生机蓬勃,自己看得高兴,还能拿来入药,总比这些除了好看,再无一点儿价值的好得多。 “她怎么会有白粉,她怎么还有钱去买那些东西。我明明就己经把他逼到绝路了。”金云墨不解。 金云墨站在病房门口,病房门没有关,一眼就看见陶思悦正在喂莫翊吃着水果,莫翊一脸幸福陶思悦则是满脸的满足,嘴角忍不住上扬他们现在大概己经懂得了对方的心意了吧,这样一来她好象该担心的又少了些。 ------------ 第74章 欺君 念及袁簇也是张口不离回凉州,渟云偏头瞅往宋隽,一时忍不住,笑出两排银牙。 袁娘娘那个人,初时觉得可惧,时日久了熟悉后,便觉亲近可爱。 只她口中无数次念叨的凉州,自个儿没去过,且听是羌笛多怨,春风难渡,貌似和山上观子差不多,不怪两人想回去。 渟云拎了拎手中篮子,逗乐样道:“那你赶紧随 “也不用那么急,日子还早,你多熟练熟练新学的武功。”凌飞烟道。 “放心,我没下死手,祝掌门也是武林正道一脉,我是不会伤了他的。”赵元义带着目光看着赵乐天道。 但是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给原主先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北疆。 萧毅自顾自的回到了座位,跟前的刘爱华等人都送上了祝福,萧毅也一一回应,根本没有理会整个会场的议论。 李清明没有去管这些传言,而是开始计划未来。之前手中的钱全部给砸出去了,现在卖了47份,一份5元,就还有235元本钱!如果再算上还剩下的皮蛋,再卖一趟,那铁了心熬一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祁飏还当真了,结果当他决定今天就舍命陪君子的逛一天街之后,才察觉到童若云的理由都是屁话。 果然,即便过去了那么久,这个家伙的样子还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皇帝倒是挺想让荆瀚煦帮他的,只是荆瀚煦并不看好他的能力,都上位十年了,才只捞到了一点点管理内务府的权利,简直没有比这更无能的了。 “不错,他就是大鹏公子的祖父,天禽派的掌门人飞鹏老人。”莫五娘道。 “贺晋年,你把门给我撞开。”叶宁眼睛里直冒火,她听过安妮说起过以前她跟萧慕唐的事情,如果这样还要来纠缠安妮的话,那就真的太混蛋了。 “你是谁?”安泽一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向一边说话一边坐在他旁边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刚开始见苏秋意时自己还觉得他面容和蔼,为人好说话,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会给自己下套,公然索贿。 连问了几遍也没得到回应,赵明月跺着脚要立在原地,奈何抗不过教人拖着往前走的惯性,整个儿便斜扑到那人胸前,嘴巴磕到那人坚硬的锁骨,立时痛得直皱眉。 具体的,他还不清楚,寝殿周围全是傅云逸的人,他们想冲也冲不进去在,只能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这种焦灼的心态可想而知,而且一旦处理不当,长乐宫的名声也会出现瑕疵,那就不是他能承担的起的了。 果然,他嘴里说着“暖儿,我现在心情好了,不如就现在不畅如何?”就要翻身而上,那蓄势待发的身子,令她悸动不已,心头一慌,下意识的躲开了。 吴法寿点点头,随手从杂物间里抄过一把火叉,面目狰狞的向墙角的祝英台逼去。 这货敢当面训斥着头领,看来他在这个部落的地位比头领高了不少。 正要转身,便有刺耳的器物碎裂声蓦地响起,裹挟着蓝云悠寒冽的嗓音,瞬间牵引着赵明月疾步奔进。 果然不出所料,三天后,顾青云就开始正式开蒙了,和他一起的还有顾青亮。 陆湛本来想要包场,但一想到看恐怖片,总得是要那个氛围在,于是提前买好了两张票,笑得有点傻。 林国祥自然不会担心林风会神经崩溃,他现在正在关注林风的神经强度值。 ------------ 第75章 刑天 谢承未置可否,昼夜轮换无数,并未听谁说起观照道人回了京,由此可知,那一篮奇珍的下场仍是腐朽成灰,零落成泥。 然渟云似乎乐此不疲,一回两回三回,已然等不到开秋,大抵是上元刚过,她院里的刚烂干净,银子就递到了宋隽面前。 小姑娘浅春豆蔻年岁,纱衣新试,拂袖引得东风妒,连累他为数不多的良心都开始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萧枭抹着脸颊的泪水,心中早已乐开了花,有这么强的高手保护,他何惧他人。 魏京极不说话,脑海里反复忆起方才她为莫羡嘉撑伞的画面,仿佛一遍遍自虐。 所以在拜见幽国国主姬厉的时候,王定各种礼节都做得很到位,让人挑不出一点差错来。王定是个很勤奋也很细心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武艺最多只能做到校尉的位置,至于说内政方面的事情,王定更是门外汉。 水无影满意的点了点头,未来,还是应该交给年轻人,他老了,跟不上节奏了。 战利品除了缴获的一百多匹战马外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些甲胄之类的。不得不说,那些日暮草场的士兵还真是奢侈,两匹战马轮换骑乘。但是这些最后还是便宜了萧漠。 桑梓在叫着她,他应该也是算过时间距离和她的速度,差不多到这个时候是跑这么远的,所以到了这里他就停了下来,在周围寻找着。 我举目看去,只见刚才那骑电瓶车走的中年男子,电瓶车的前轮忽然爆胎,车子失控冲进了绿化带。 剑修者,弃之剑,等于舍弃了半条生命,虽不得已,但这可是华云最好的选择了,如若不然,有可能被火焰袭身,最后烈火焚身。 可如此一来,也难怪在围杀鬼母的时候,折腾出这般大的动静,这鬼婆婆都没有过来了。 她跟着救护车去医院的路上,看着脸色惨白的商煜,更用力攥紧手心的香薰瓶。 顾子安冷眼看着两人的接近,并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待两人就跑进之后,却突然朝后院跑去。 还想要吗?自己去捡吧!他把兵器武器用力斜抛出去,就像丢出一根骨头。 但愿能如你所愿,我在心里轻叹一声。欧阳佳佳不会轻易配合的,该不会要严刑拷打她吧?虽然想从她口中知道真相,但我还是觉得这种方式不可取,十分不齿。唉,先静观其变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其实斯特兰奇的内心无比的忐忑,毕竟谁也不想就这么一直死去活来的,虽然说可以复活,但是无论是死亡还是痛苦,都是真实不虚的,他也不想承担这些痛苦。 她的身边全是敌人那边的人,自己是她单独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一柱香之内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她身边的人就会进来查看,监视她监视的非常紧。 但多年的历练,他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的,他只是默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的声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她一回头,就见江帆全身不着丝褛地进来了。她不由得大笑起来。 “张旺,你跑哪儿去了,刚刚你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王守礼笑道。 “林希月”倒是愣了一愣。。原来在秦浩眼里,人是比鬼更可怕的一种存在。 “好,咱们喝酒去!”嗡金脸颊红扑扑的,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哪里还有功夫再看暗诡。 ------------ 第76章 今晚请假 我想发呆 就喝点奶茶,看看钙片。 感谢那几个一直追订的大佬 你们进个群吧,没别的意思,我混到了一个月全勤。 我们分了去买几张彩票,中了算各位大佬财运亨通,不中算我请。 好了如题。 ------------ 第76章 鬼神 平和日子过了数年,且谢府里人人本就体面,渟云已有许久没听过恶声,遑论是谁朝着自个儿摔东西。 尚没反应过来,谢承袖沿揽过桌面,笔墨瓶罐连那个素木盒子悉数被推到地上。 “滚”。他平静重复,并不歇斯底里。 盒上金属活页扣受不住力脱落,蹦跳数下后跌的老远,只留散开的盒和盖子躺在渟云脚下,吐 这次在百剑山庄的两次相遇,使她更加的吸引着他。而这一次他闻到了她身上气息。更是他心旷神怡,不知道今天晚上她还会不会来。 于莹没有想到天赐会有这样的本事,他猜想一定是天赐的师门在背后帮他,要不然凭他的一世轮回者的水平,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的。 一只精灵法师走到了林枫的身前,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它抽动了一下鼻子。低头乱看。 “有,有一瓶加10点毒抗的药剂和一瓶加15点抗麻痹的药剂。”吴晓梦正在逛市场呢,见林枫发问,于是就说道。 这样一个偏中立的组织,存在感其实并不高,所以并不为大众所知晓,只有到了一定层次的商人们,才会知晓它的存在。 梅琳达恍然大悟,很可能帕奇·迈维斯利用他的能力早已经逃走了。 唐雅虽然不懂播音专业,但一个星期下来,靠着是专业的知识,还有那亲和的态度,总是让受采访者大为好感。同时这一个星期的采访量,就把一个月的采访档期录制完成了。 说完慕容成便缓缓走下擂台,与南宫羽一起来到了远处的高台上观看比武。 而在说话的同时,他还给张太白挤了一下眼睛,做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让坐在张太白对面的温妮深感无语。 那个倍受期待和瞩目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大婚将至,我的心情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这种感觉,是那样的笃定,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最多也不过是引得一众年轻后生竞相争夺罢了,张掌门不必这般如临大敌吧。”龙香玉并不以为然。 真不知道像他这般松懈的护卫,待在宋御那样的人身边,到底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三少,你不是想帮丫头要回她爸爸的骨灰吗?我成全你。不过,想要回东西,先帮我做一件事。”韩振宇说着,阴阴的笑了。 莫离记得在他第一次重生之前,在玄元界的时候,并没有见过火器。当然,见识过现代社会的飞机大炮之后,他对火器的认识远远超过玄元界的任何人。 “太假,现在说这种话,晚了。”段墨豁然起身,冷绝离开了播放厅。 嗤的一声,是长剑刺进肉里的声音,接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声响起。 她程淮秀虽然能量极大,但是也一直没什么机会跟将门世家搭上关系。 “四叔,这炸米泡得讲究……”穆双双一边做示范,一边教穆大江咋做。 在门口犹豫再长的时间,柯露还是没有逃过鬼屋。因为熊熊和慕慕充分的发挥兄妹齐心,其利断金的精神,硬生生地把柯露给拖进了鬼屋里。在黑黢黢的鬼屋里,熊熊一本正经地走在前面,而慕慕就笑呵呵地跟在其后。 这人黑衣邋遢,面容倒还清隽,眼睛明亮,嘴角挂着一丝痞笑,姿势不雅的坐在皇甫云倾的对面行为极是张狂。 她也幻想着哪一天可以和心爱的人,有同床共枕的机会,这时候她想在某一方面表现一下,不愿意什么都依赖着对方,所以看到这类知识,她都是暗暗记下。 ------------ 第77章 不为 道家似乎不惧鬼神,祖师所授,神鬼仅为气也。 阳气上升为神,阴气下沉为鬼,而人在其间,三者并一,成大道枯荣命数。 既然是个命数,就该顺其自然,那神鬼又怎会向人示警? 但祖师也确实有卜筮之术,龟甲蓍草以断吉凶,说“晋王不吉”自有其道理。 “宫中有人卜卦?”渟云问。 “应该有 这事情就像我们现在去检车一样,厂家说汽车的排放标准是国五不行,必须要去国家指定的检车地点去检,人家那标准才算,否则你就是在美国检验合格都没用。 徐城把10个打火机一股脑的塞进包里以后,走去了热闹繁华的大街人流中,几家落地玻璃窗内的液晶电视离播放着新闻。 狂风在他们身边化成一团旋风,旋即气势暴涨,变成了无比惊人的飓风。 南阳市有一座山,名为云雾山,早些年的时候,是一座旅游胜地,只不过后来因为出现过毒蛇咬死游客的情况之后,人流量便少了许多,时间久了,便荒废了起来。 接下来,李天辰便在整个宗门转了一圈,穆怜云她们为了这个宗地果然是花了很多心思。 杜如晦和房玄龄都是聪明人,自然能意识到这个问题,长孙无忌更不用说,他不可能去支持别人家孩子上位,所以……李家这三兄弟之中,李承乾无疑成了继位的最佳人选。 尤其是国外各地,还不曾完全普及修炼一道,一旦龙门在其他六大洲建立分部,便能完全将整个地球掌控手中。 这是一个奇迹,高达三米的巨大铠甲再加上巨剑和塔盾,玛雅禁卫的自重可以达到可怕的一千公斤。就算多么强壮到极点的兽人也难以承受,更别说还要挥洒自如。可是在古老而神秘的炼金术下,这些,却最终成为了现实。 林奕摸了摸鼻子,也懒得跟这妹子计较,然后起身去倒了杯咖啡,让唐梦颖自己用电脑查询。 刚打开炉子就飘来了一阵奇香,然后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独特的香气。 顶楼聚灵阵中,金毛恢复本体,闭着眼睛沉浸在修炼中,有淡淡的月光笼罩在它身上,让它看上去多了一层朦胧的神秘。 其实,这也是五叔想多了,陈心倒是想一举制服对方,祛除一个不安定因素,可是他真还没有那个本事。当然,如果将精灵族的塑灵或是缚灵之法掌握通透,还是有很大的成功概率的,只是眼前已经是江郎才尽了。 “要是他当时不同意你怎么办?”谷雨觉得自己是个灵魂烤问师了。 阿福躲在墙角没有走远,听见了姑娘声嘶力竭地喊救命,终是无奈地摇摇头,心里替姑娘惋惜。 她此刻微微低着头,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娇俏的鼻子,和微微抿着的樱桃红唇。 有才华当然要跟人分享呀,要不然如锦衣夜行一样的让人难受,喜滋滋兴冲冲的开口:有了,有了,我叫谷雨。 林相望着林汐汐的神情饱含几丝心疼,随即忍不住上前盖了盖她的被褥。 当然,虚月道门的教典,只适用于晨风虚域,别的地方,管不着。 黄鼠狼和蛇妖商量好了说词,便让那被迷惑的船夫将船驶离了枫叶湖,于一僻静的河道,二妖吸干了船夫的阳气遁逃。 骆绝尘大概对于男人们的反应也是见怪不怪了,她微微勾起嘴角,冷冷地发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声。 ------------ 第78章 保荐 暮昏昏渐晚,天沉沉欲歇,霞光消剩寥寥,云际已有疏星乱冒。 今年院子里忍冬开的也好,浸透凉夜生香,渟云蹙眉片刻,不觉得自个儿有何处特别,能让谢老夫人一眼看中。 她倒是清楚记得,谢祖母第一次到观子里,并不是很喜欢自己,师傅还特意询问过为何上赶着“阿谀于她”。 不过这些事,而今说来了无益处,或然时也势也,刚好自个儿当初很符合谢祖母要的时势。 只时过境迁,寻不着了,渟云伸手掐了一枝忍冬深嗅,馥郁下喉,更觉神清气爽,人不再那么躁。 丹桂以为她是没有头绪,小声道:“我实是不记得了,当时我跟芍药都是老夫人面前使唤丫头。 使唤就是只干活儿,老夫人是不可能跟我说私事的。” 她思索道:“若说谁是知情人,曹嫲嫲肯定知道,但她不会告诉我们的,大娘子身边乳母定也知道,如何才能哄得她们开口呢?” “算了。”渟云将花枝往丹桂下颌一凑,偏头晃脸,笑的像个风中菡萏,洒脱道: “算了,我今儿是被幺娘气着了,气到现在已经不气了。” “什么?”丹桂瞬间变脸,大力将那花枝撇开,“她吃了什么胆子敢气你,就不怕咱们再不给她画。 不成,不能算了,不知道具体缘由,你怎么睡的着,你就不怕将来,老夫人要把你怎样。” “她能把我怎样呢,爱.......”渟云顿口,侧肩看向房门方向。 “怎么了。”丹桂跟着看过去。 桌上那个三清铃日日摇着,想忘不能,是张家祖母送的生辰礼。 那个上洞八仙的葫芦,该是来谢府的第一个生辰? 张家祖母当时说的是:你既懂了,假如将来有一日,你谢祖母作为不合你心意,你莫怪她。 “无妨,”渟云摇头,索性转身提了裙角要往屋里,“管她把我怎样,我不怪她。” “屁话。”丹桂许久没作如此情急,一把将人扯住往后拉,咬牙道“你这两年看的什么都懂,怎么这事儿反糊涂上了。 未雨绸缪,我们不早点作准备。”她松手,违心道:“你无所谓死活,我还想出府嫁个好郎君的。” “哎呀。”渟云全无准备,被拽的倒退几步方才勉强站稳。 盯了丹桂片刻,还是不忍心她着急,得意道:“我师傅早晚会回来的。” “你师傅能把谢府如何,她敢跟主君的亲娘抢人吗?” 官宦妻母皆是命妇,区别只在圣人加封诰命与否而已,就算谢家老祖宗而今没得,以谢简官位,此事只在早晚而已。 “而且你如今,”丹桂越说越急:“你如今就是谢府四姑娘。 天地君亲,你师傅可没排前面。”她绷脸捏手,不肯放松:“不成,我得去打听打听怎么个事。 问不着正主,问点边边角角,咱们总能猜一猜。” 说完忽地记起渟云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些,为何今天在陶府回来反而提起,丹桂面生疑窦,问: “你今天听到什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呢?” “没有。”渟云否认的干脆。 说来也是有意思,谢承拿陶姝威胁自个儿,陶姝拿谢府威胁自个儿,这俩怎么不凑一桌打擂台呢? 还有襄城县主,她从没提起过陶姝,可能是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和陶府小女儿要好,毕竟这事儿谁也没上赶着去说。 要是知道了,两人也能打一打,自个儿谁也不帮,谁也不劝。 渟云长呼口气,仰面向天,拂袖摇动手上花枝,散漫道: “别管啦,师傅跟我说,阴晴雨雪都是道法自然,随他们去吧。 世人多嗔,不过是,见烈日便骂凉风不至,逢骤雨又嫌天公不合。 不管她如何,我绝不怨她,也不怪她,这话的意思就是,”那枝忍冬而失风定在空中,渟云缓缓垂头,看着丹桂道: “不管我如何,她休来怪我。” 上旬初初,弦月如勾,清辉淡薄,此处台烛未起,夜幕掩住她身上锦绣华服,融成天地一色。 也不是,她头上还有珠玉生光,环鬓玲珑,背影也能看出是个绣门朱户娘子,绝非山野道人。 丹桂不自觉吞了口口水,陶府小娘子,才是真正的居士打扮呢。 她往天上看了一眼,居然莫名庆幸今儿个不是满月,话本子上说,那些仙姑神尊,都是满月飞天。 “你,”丹桂看渟云确是结实站在地面上,没有要飞走的迹象。 但她一副成竹在握,莫不然真能视谢府于无物,来去随心,那现在怎么不走,她不是早想回去。 丹桂试探道:“你,师傅真能带你回去?” “能的。”渟云指尖滚动那枝花茎,拉了丹桂再往僻静处边走边道:“我查过典籍,朝廷每二十年有试经,佛道居士皆可应试以得官授度牒。 天家如有另需,则加试,这几年倒是没有。 但上一次道试,是在崇光四年,也就是说最多等我到十七,就可以去应试了。 冠人应试,须得有观主保荐,乾坤不得混荐,我为坤道,自然是我是我师傅保荐。 虽童生或女子出家需得父母做主,郎君首肯,可那是寄居寺观自愿修行的。 我说的是官授,男也好女也好,若心意决绝,断发明志,只要能找着道门授篆得签,就可以应试。 过了道试登榜,就是天家认的师傅,谁敢拦她?先帝在位时,就有好几个女子如此拿了祖师度牒呢。” 这法子听来险之又险,丹桂愁道:“那你师傅不回来呢?” 渟云瞬间将丹桂胳膊掷开,不满道:“凭什么我师傅不回来啊。” “好好好,回回回,”丹桂揉着腕子道:“我的意思是她在你十七岁之前还没回来可咋办啊,再等二十年啊。” 这个就怪,她咕哝道:“科举还三年一次呢,个和尚要等二十年。” 当普通和尚显然不用等二十年,剃了秃头往脑袋上烫几个疤就是了,道士也差不多。 官授度牒不同,有度牒才算在册在籍,可以免徭役赋税,收门徒传教,领山田观庄。 那科举考出文武都是给皇帝干活儿的,僧道有几个真给天子念经,要是三年一考还了得,吃几口闲饭无大事,妖言惑众算谁的。 渟云知而不明,也未辩解,只道:“就算我师傅没及时回来,现在清虚师傅代观主,她也会帮我印戳子的,怕什么。” “那还行,”丹桂稍微松了口气,还是不放心道:“可应试的话,万一主君,主君在朝中,他开口,没准就........” “不怕,道试是圣人亲问,没他的事。” “那这么听起来,”丹桂作势要点头,没点下去,担忧问:“你行不行。” “我怎么不行?”渟云跺脚道:“我自小就听我师傅过道试,我怎么不行了,我对那些经文熟的很。” 她本觉不服,又忍不住要笑,越说越是欢喜,“等我回去,一定从谢祖母那把你要走的呀,辛夷姐姐她们要走也走,都走。” 丹桂这才彻底放了心,跟着面浮笑意,点头下定决心样道:“好! 就不管如何,她们莫来怪你我。” ------------ 第79章 虫笼 “不过。”丹桂自作思量,她大了渟云好些,要等到渟云年十七,自个儿都二十三了。 这个年纪,上哪说门好亲呢? “不过什么?”渟云问。 “没。”丹桂摇头。 现在本也说不着好亲,若叫谢府里找,定是拉个小厮来配。 主家开恩允许自作主张,爹娘也只在田间垄头寻个后生,一并送进谢府讨活计。 莫不如先老实呆着,多攒些银钱门路,到时候买几亩私田营生,生一堆儿孙正经考取功名。 这想来就觉得美,定了心作罢,才记起渟云那会说今日和陶姝不快,丹桂道: “我是在想,陶家娘子有求于咱们,凭何敢让你生气。” “她早就无求于我啦,是我年年求着人家银子呢,咱们回去吧。” 渟云再挥动手上忍冬,笑往门口走,丹桂只得跟上,瞧她衣袂翻飞,当真无拘无束,口中念念,一字一个调儿: “祖师说的好,莫管闲,闲莫管,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谁做圣人,谁当太子,谁要升官,谁要发财,都是红尘纷扰,莫管闲。 丹桂听得情绪复杂,怒也不是喜也不是,想渟云虽身世倒霉,却被观照道人捡了去,宠着长大的。 现被谢老夫人收了来,是比不上五娘子娇贵,但再苦也没短过衣食,挨过打骂。 她当然能喊莫管闲,要换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倒要看还能不能这般快活。 可丹桂也知道,面前人,日日唱得莫管.......,她快走几步追上渟云,嫌道:“你要蝈蝈做什么,没来由惹了大娘子不喜。” “那我送她金子,她也不见得喜欢啊。”渟云道,自从谢府添了个小郎,崔娘娘就少见笑脸,玩个蝈蝈都学了谢简念叨。 倒也的确如此,往些年见主君与大娘子夫妻恩爱,短短几年之间,就只剩夫妻了。 可见只有郎君好还是靠不住,得寻点别的靠,丹桂叮咛道:“既然是要考试,咱们就得学着大郎君,昼夜苦读。 不成不成,”话没说完,她忙摇头道:“不学他不学他,你读你自个儿的。 总之别叫将来那二十年的和尚道士考不过,连累我也出不去。” 看渟云住脚要皱脸,丹桂挤开一个身位,撞过忍冬花枝先一步跑着进了屋。 人都快走到了书房处,看渟云还在门口愣愣站着,丹桂又往回转了几步,心下奇怪: 往日随口话也说的多,不见得渟云在意,今儿是怎么了,方才那句不算严重啊。 悬心要问,渟云终是撩了花枝带起细细月色往里,丹桂作罢,寻了辛夷添茶传水候着渟云歇下。 第二日始,渟云往谢府书院越发勤,真依着谢承所言,寻了个空房,也无须笔墨周到,桌椅不缺便能一呆就是大半日。 原是她那晚经丹桂提醒,记起在陶姝处,自个儿居然忘了斗姆元君是谁,到底道试要紧,眼看也没几年,放松不得。 考不上自个儿无所谓,别污了师傅名声。 本该在自己房内更舒适自在些,但如今谢府虽不太管她读道典,渟云仍不想把书全堆书案上给吴嫲嫲看见,以免多生事端。 好在如今不用往晋王府去,省出许多时日,跑几趟无妨,跑着跑着又逢六月十八她生辰。 现儿已无须崔婉帮着张罗,终归次次就那几个,这几年间年节走动倒也新认识了些同龄娘子,交情平平尔。 到底纤云才是真的谢府正室女,性格也活泼讨喜,和各家都好,哪有谁要上赶着来附和渟云的。 既无特例,都不必额外向谢老夫人报备,渟云也作寻常,实打实的贯彻“小儿不贺生辰”一训。 何况,六月十八本也不是她生辰。 稍有意外的是张太夫人居然没过来,仅遣底下人送了礼,甚至不是贴身的刘嫲嫲,是个生面孔。 东西倒如旧,秉承道门物件,看着是蓝采和的法器。 拳头大小黄玉掏空作的个篮子,里头金呀翡呀珠啊堆的堆串的串,凑了花叶满满一篮。 渟云接过东西,福身与来人称了谢,腰间葫芦晃了再晃。 陶姝倒是亲自来的,依着渟云交代,特给她带了两只威武大蝈蝈。 竟不是以前纤云拎着的那种麦秸竿编的笼子,而是雪色蒲草围出来的四四方方一个。 “怎么不是麦杆作的。”渟云顺手从桌上花樽里扯出一片长豆叶,她知今日陶姝会来,早早寻了备着的。 “那个脆,会被它咬烂,你留神些。”陶姝仍是道袍步履,不苟言笑凛然落座,矜傲受了茶水。 渟云将笼子顶拨开些许,看里面铺着一层不知道什么植物的须子,两只蝈蝈各占一角,生的通体赤褐,绿目莹莹如鬼火。 凶是看起来挺凶的,就是和以前摇光送纤云的似乎不太一样。 “怎么是这个色的,以前见是玄色的。”渟云奇道。 “这是极少见的火蝈蝈,最大的特征就是通体赤褐如凝血。”陶姝看向渟云手中豆叶,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说要凶些的么。 别说你手上叶子,丢一只活蝉进去,也能被吃干净。” 大可不必凶成这样,渟云瞬间嫌弃,捏着豆叶往后仰,不是很想要这玩意儿。 一旁丹桂还记着前些日子陶姝惹了渟云生气,现听这话更觉其有意显摆威风,哽着嗓子道: “那真是太好了,府中云姐儿没事就拿网子抓树上知了,愁着没地儿扔呢。” 陶姝轻呷茶水,懒得跟个下人言语,只与渟云道:“又不是云姐姐养,万一她喜欢的紧呢。” 她不喜欢谢熙,向来不提其名字。 渟云仍不情愿,虽非自己养,多半是要搁在自己院子,万一纤云真叫丢两只活蝉进去,吃的断肢残臂忒糟心了。 道家不全是和尚戒荤戒腥,那也讲个“三净肉”,蝉不好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且犹豫着,辛夷小跑步进门说是“王家娘子过来,拎了好大个竹篮。” 渟云喜的站起,王家正头娘子是丘娘娘不必说,她是不可能来的,来的是盈袖,篮子定是装着玉兰花的果子啦。 迎出门果然如此,盈袖倒没料到能与陶姝碰上,她前两年来,坐一会就走,没撞见过。 两人目光交汇,各自见了礼,盈袖福身,陶姝却是单掌竖在胸前。 陶家小女儿如何,丘绮娘在王家宅子念叨过几回,盈袖早有耳闻,也未太过吃惊。 反是笼子里突而一声嘶鸣,盈袖循声望过去,王家小郎王亨是个纨绔,玩鸟斗虫无数,她见得多了,一眼瞧出是个虫笼。 “咦”,盈袖自认算是了解渟云,笑道:“云云怎还养了这个玩。” “不是我的。”渟云回走几步往桌上提起笼子要给盈袖看,“是我给纤云寻的。 她最喜欢这个,本来是摇光年年给她寻,今年袁娘娘带着摇光回去探亲啦。” ------------ 第80章 孝光 “哦。”盈袖了然,伸长脖子作势要看,渟云索性将笼子递给她,道:“幺娘帮我寻的,我也不好拿着往崔娘娘院里去。 以前纤云小时候,崔娘娘还帮她玩呢,现儿又说她年岁大了,该多学些女儿礼乐的,玩什么郎君物件。” 又提醒盈袖道:“你小心些,”渟云指了指陶姝,“她说这个凶的很。” 盈袖笑接了笼子往里瞅,赞道:“哎呀,竟是火将军,这么大的,我第一次见。” 她看向陶姝,笑笑未作言语,转而将笼子递还给渟云道:“五娘子竟喜欢这个,也是难得。 别叫哪日不留神,被啃了手指头要哭。” 她而今话语之间,神色比往日自在许多,再不是句句低眉顺眼,回回闪烁其词。 到底是成了妾室,虽王家没再起,总也好过无名无分房中人,还要顶着王亨的烂摊子。 现丘绮娘虽不算慈和主母,刻薄也仅在嘴上挤兑两句,旁的从未为难过她,盈袖乐得不管一本破账,闲日吃喝绣线度日。 只等丘绮娘生几个哥姐儿大了,自己也替郎君添一子半女,往日荣华固好,今朝平淡,又怎么算不得福气呢。 “她不哭,这死了她才哭呢,年年哭一回。”渟云一本正经道。 盈袖掩面笑了数声,指了指桌上渟云放下的竹篮,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可寻不着稀罕东西送你。” “哎,”渟云忙拎着笼子放回桌上,边掀那竹篮的盖儿,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最喜欢你这个了。” 果然草木花果得靠暑热天时,渟云记得有一年生辰,盈袖只拿了半篮来,今年立夏早,虽也还没到六月末,篮子里居然堆的满满当当。 渟云猜花油还是搁在底下,稍微一拨弄,那果子就碰的窸窸窣窣往外冒尖,盈袖压的太过牢实,有些都压碎掉渣了。 也不妨事,到时候都是丢进粗陶鉢里闷成炭,还要杵成粉的。 她自欢喜,盈袖却道:“今儿摘了,以后再有,也不是我能寻着来的了。” “为什么?”渟云刚寻着那花油瓶子,和往年一样的青瓷玉壶春,拔了木塞,香气冲天而出,和门外忍冬馥郁打的难舍难分。 “咱们屋里人丁单薄,那宅子大了,老夫人嫌冷清。”盈袖稍有憾色,但并不难过。 这几年丘娘子掌家,定下主意要把所剩无几的财帛计较在下一辈人,吃穿用度上该省省该裁裁,仆妇家丁能打发的全打发了。 偌大庄园,早就缺了照料,角落偏远等地方年久失修漏风的漏风,流雨的流雨,也就几个主家起居处看着还光鲜。 破败,是一种不隔绝就会被蔓延到的东西。 搬了也好,寻个几进几出的宅子,小地方好打理,安安生生至少不怕半夜床上突然冒出只黄耗子来。 她所求无多,有间小屋三餐茶饭就够了,犯不上煎熬。 渟云听出话里意思,没做追问,笑道:“没事,说不定你去了新地儿,又遇到别的好东西。” “菩萨吉言,做不得假。”盈袖捏着帕子满眼温柔笑意瞧着她,片刻后偏了头看屋子外,感叹道:“你这里,今年忍冬开的这样好。” “对啊。”渟云放下瓷瓶,知道盈袖不能久留,夏日也不便游玩走动,赶紧领着人往前厅歇下吃茶。 闲话听得王家那边,丘绮娘去岁末添了个小儿,落地就有足五斤,现儿个已会牙牙学语喊娘娘了。 又说郡夫人逢此喜事,神智好了许多,再不胡言乱语,都能依着底下规劝往门外走动走动。 郎君王亨也是,虽还不事生产,好歹再没浪荡败家,以前钱银流水样的往外抛。 剩的下人俱是老实本分,不像以前,个个盯着从郎君手中吃拿搜求。 她甚是满足,念叨讲完,捧着渟云自渍的青梅饮喝了好几杯,又开口讨要,说要带一瓮回去给宅里人尝个新鲜。 渟云自是赶紧喊着丹桂从地里挖了两坛来,这本也不值当什么。 赶着四五月中间,花褪残红青杏小,枝头摘了搓洗晾干装坛,或盐或蜜压着封口十天左右就有了清醉气。 唯辛夷手巧,会用旋刀去核刻痕,再压扁成团花状,水一冲,跟个金盏儿似得在茶碗里荡荡悠悠,别有趣味。 后宅里女眷,好似人人都会几样这种拿手把戏,盈袖笑收了此物,转而起身要走,渟云亦步亦趋,直送得过了中院才回转。 陶姝始终跟随在侧,但少有言语。 等回到住处看渟云拿着那花油瓶子久久舍不得放,自端了茶碗幽深语调道:“云姐姐不觉得,她有点太乐观了么?” “谁?”渟云吸溜鼻子闻着瓷瓶里味儿,心绪好的不得了。 “谁来了,谁又走,我就说谁。” 渟云手带着瓶子放低了些,拧眉看与陶姝,眼中不满要往外发。 片刻终抵不过对手里东西喜好,一瞬变作笑脸,瓶子搁回篮里,自个儿抱着往里屋柜子放。 等她出来,陶姝还不肯作罢,扬眉自顾道:“我是看她与你走的近,好心提醒。 狗改不了吃屎,若有收敛,不是找不着屎吃,就是有绳子给绊住了。 世上哪有永世不断的绳子,又哪有找不着狗屎的琼林宝殿,但凡哪天他再闻到个味,铁链子也拴不住他。” 陈嫲嫲在僻静处笑得前俯后仰,与辛夷等人道:“那个姐儿说话怪好听,怎么当个姑子。” 又听陶姝道:“别说狗改不了吃屎,把身家性命托付给狗,早晚会成槽中餐。 今日没吃她,是库子里还有两粒粮罢了,鼠目寸光,也就只看的到眼前。” “呼”渟云重重往茶碗吹了口气,“你看你的千秋万载,她看她的及时行乐。 她没笑你杞人忧天,你何必笑她目光短浅,你见不着祖师的,不如早早脱了道袍送我。” 柜子里那两套道袍前年还能硬套上身呢,现儿一只胳膊穿正,另一只死活伸不直。 陶姝笑嗤了声,眼角余光打量四周,丫鬟婆子稀稀拉拉站的有远有近,望与渟云招手,示意她附耳。 渟云看陶姝神神秘秘,不像是什么好话,迟疑不肯,陶姝笑意愈盛,催道:“你过来啊。” “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真不能说的,她压根不会在谢府说,渟云不情不愿凑近了些,弯腰附上耳朵。 “你往谢府那年,你的那位张祖母,有个孙女死在了宫里,据说是她亲自从小养大的,还特进宫看过好几回。” 笼子里蝈蝈适时一阵长嘶,渟云直腰退开些许,并不怀疑此话真假。 陶姝常来常往宫中,打听这点小事定不会出差,问题是打听这玩意儿做什么。 陶姝张口,“谢祖母”,每个字说的口型做的格外夸张,却并没发出声音。 渟云翻了个白眼,明白陶姝的意思是当初老夫人,多半是为这个把自己从观子里带了回来,难怪张祖母反而更喜欢自己多些。 那又如何呢,她翻了个白眼,全无要与陶姝探究。 天晚两人散去,丹桂做贼样寻着了纤云,领到渟云处见着笼子,喜的左脚跺了跺右脚。 连喊了好几声“四姐姐”后,又眉毛鼻子皱到一处气道:“摇光怎么悄悄就走了,都不与我说一声。 等他回京,我也不许他来咱们处了。” 渟云捏着书本,天晓得袁娘娘还回不回。 暑去秋来,敦肃太后的白日祭礼完成,圣人与群臣商议,再改国号,定为“孝光”二字。 所谓: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被四海。 以此号昭彰,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敦肃太后生身,追慕先祖、恪守孝思之德也。 依祖例,逾年改元,春日始计。 渟云依旧拿了岁币,从水里捞出花钱,听谢府晚膳时谢简以前说的“昭德”改成了“孝光”。 孝光二年节气大雪,逢鹅毛飞絮,渟云数着日子在等宋隽那一篮藕,根据往年经验,都是来在立冬前后。 虽宋隽已经不怎么亲自到谢府,但小厮肯定是送到谢承手里的。 谢承也再添忙碌,敦肃太后禫祭将至,朝中已有了消息,明年春闱开考,众举子已开始递名姓籍贯往各州府衙门查验造册。 藕未至,观子清虚师傅先递了书笺往谢府给渟云。 这些年双方音信不断,但大多是渟云先去,方有清虚道人回信,几乎没有清虚道人主动传话来的。 听见丹桂说是观子托人带的,渟云等不及接过看,先从椅子上跃起大喊一声,“我师傅,是不是我师傅回来了,你快拆了看看。” “怪了,里面圆不溜丢是个什么东西啊,我拆了?”丹桂边说边摸索里面,有指腹大小一粒。 珠子?又不像,不光滑,糙的很。 ------------ 第81章 谜底 屋外雪重,人走得一圈,脸面手指都有些微微发僵。 丹桂隔着一层中黄缎布将那圆圆物事在拇指和食指间揉搓数下,仍没个揣测。 渟云心下着急,催促道:“快拆快拆啊,你捏什么。” “拆拆拆,这就拆。”丹桂放弃探究,一圈一圈退开袋子上绳索。 寻常人书墨来往,都是信封装呈,道门尊者用的是福字锦袋。 做工并不精细,反像是观子里做道旗用剩下的边角布料,再随便缝成似的,糙的针脚一个比一个大。 又四四方方形状,封口处上下各一段绳,系成个神仙扣,一般人拿到手还真不知如何拆。 刀剪毁了是万万不行,东西还得给人归还去呢,难为以前谢老夫人翻阅渟云信件,得寻个会绳结的慢慢解。 但这两年,渟云性子清净从不惹祸,走动唯陶姝处多些,观子里来的东西又是独一份,似乎谢老夫人也没怎么再过问。 按着寻常章程,府中管事接了手,与大娘子崔婉报备记册,再就传了丹桂去领。 “也不知道大娘子发现这粒珠子没,怎都没听她提起。 不过,刚刚我路上走过来,好像也没注意到。 落在袋子角落里,我当是个布缝收尾没收好,凸起来的棱子呢。”丹桂边说边解完了结,将锦袋撑开。 “我看看,给我给我。”渟云探头先往里瞅了,才拿到自己手上。 里头物事简单,一张书信,几张黄符,剩下那珠子,倒出来在手上看,丹桂瞬间认出是松明,渟云更不必讲。 这就怪了,“咱们屋里还一大盒呢”,丹桂指了指里屋,又点着渟云手腕道:“你身上也不缺,来这个做什么。” 再说那黄符,柜子里也还有些,有没叠的,有叠成元宝状的,有叠成三角平安契的,清虚道人递过几回。 来人带话,说是“停云命里劫数,留一两句祖师咒语在近身处消一消”。 今儿多半也是这个说辞,只崔婉心绪不好,连带着屋里伺候的人也没啥好声气儿,给了丹桂了事,未言及其它。 再瞅渟云拿着的书信,好大的一张纸仅写了寥寥十来字,像是个谜面: 枯木囚赤魄,顽石锁熊熊,借得东风力,须臾破苍穹。 不算难猜,木中燧,石里烽,熊熊借东风,谜底该是火,难猜的是,特意写个这玩意儿干啥。 “莫不然是想告诉你,今年这符纸是要找个盆儿烧了?”丹桂疑惑道,“就不能好生说点白话,句句要猜。” 渟云犹在思索,丹桂又道:“烧也无妨,别人家里忌讳,咱们老祖宗是个不信神鬼的,烧符没事,别把宅子烧了就行。 啊!”她指着那粒松明珠子,恍然大悟,“这玩意儿定是给你引火的。” 渟云撩眼看她,丹桂忍俊不禁,笑道:“算了,不逗你了,东西我领了,你自个儿看着吧。” 她甩手要走,急话唠叨道:“回来时天暗的很,估计晚些雪还要大,往老夫人处用膳得多加个外衫,手炉也换成炭的,我去盯一盯。” 不等渟云称好,人就迈步走了去,渟云拿着锦袋信符和那粒珠子坐往书案处,单独把珠子放在纸上,蹙眉定睛,思索了好一阵。 清虚师傅,似乎没有搜集松明的爱好,而且这珠子已有了油润光感,定是常年摩挲过的,不是近期新削。 师傅带给自己的?也不是,师傅喜欢收没错,却从来不戴,渟云再将珠子拿起,忽地有了个笃定念头:这珠子,是自个儿的。 她就没见谁拿松明当手串,这木材本也不值钱,寻常人做火种劈成小节就行。 这珠子,该是曾经在自己手腕,解下来送了谁,而且那人还知道自己和观子渊源,她不方便往谢府走动,就托清虚师傅带话。 可清虚师傅从来不理红尘事,她会为了谁破戒,不惜冒着鹅毛飞雪也要托人递东西来呢。 渟云敲了两下额头,这些年送出去的松明还真多,而且特么人人都有可能不便往谢府走动。 是谁呢,百无头绪之间目光又看到那寥寥数字,渟云脑中一动,点着了桌上台烛。 确定四周无人,将那信纸往烛台凑近了些,待灯火将纸张烤的微微泛焦,一些字符缓慢浮起。 道术道术,有道有术,有的祖师修神通,有的祖师炼仙丹,火影字算是“炼丹术”的副产品。 总而言之,这么大的一张纸,不能在大白天全部烤透,渟云收了信照旧折好,压在书底下,拾掇把黄符惯例放在柜子里。 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就着床前桌上火腊,她才读到信笺抬头,写的是:云云,别来无恙否。 仲秋既望,陇塞风高,黄云垂野,衰草连天。 这话我抄的,你个混账东西知道我读的书少,弄不来你府上谢简那一套。 长话短说,京南门官道往外三十里有个驿站,冬至前日,叫你宋二哥往那走一趟,说我在那接他回凉州。 我只等一日,到与不到,由他自愿,切记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你观子里师傅果然挺好,我把那珠子给她她就认了,你再给我一串下回用。 另,不要忘了多练弓箭,射俩果子也能当饭吃,别念你那祖师经文,念的再多也只能去人门口讨饭。 窗外沙沙声不绝于耳,雪下彻夜未歇,锦被里汤婆似乎都失了暖意,渟云早间醒了许久,仍把自己捂成个饺子不愿起身。 丹桂打来热水催了又催,两次三番失了耐心,拧好的帕子往盆里一丢,上前作势要掀。 渟云连忙告饶,可怜兮兮蹙眉说“起了起了就起了。” 丹桂顺手摘过架子上衣衫,“屋里不冷啊,”她看角落炭盆还旺,并没熄火歇热的。 “再说了,天又不是今儿个冷的,你昨儿还上赶着往外蹦呢,今天怎么了,是哪处不适?” 她将衣衫抖开,看着渟云道:“我告了老夫人,传郎中来问问?” “没有的。”渟云吁气,将被子扒开起身,接过衣服一边穿一边咕哝,“我就是分不太清,宋六哥到底是家中排行第六呢,还是第二。” “又念上那藕了,今儿还换了个新鲜的词儿。”丹桂揶揄,转身再拧了帕子来。 她知渟云近日望眼欲穿全是那篮藕,故而没问为啥突然提起宋隽,只笑道: “说多少回了,论着他祖父宋公的辈,就是六郎,论着他父亲,上头单有一个兄长,当然是二郎啊。” 哦,渟云默然点头,袁娘娘这是论着她自个儿的辈分。 ------------ 第82章 朔风 “就别时时刻刻念着了,越念越来的晚。”丹桂笑道。 “冬至还有几日?”渟云接过拧好的帕子打开,对折再对折成个巴掌大的小方块,看着热气烟雾缭绕往上冒,拿在手里并没立时擦脸。 “跟你说别一直问,昨天才听她们闹腾贺大雪,冬至还得半月多呢。 再说,也不一定当天就来的,小寒大寒,咱们不是也等过吗? 可别赶着去问大郎君,他明岁春闱,宅子里的狗敢去他处走动,都得叫老夫人丢出门。”丹桂边说着话,边将内窗厚厚帘子拉开。 一夜乱雪后,窗户外头那层云母片做的明瓦遍布霜花,或乱或齐,似羽似蓬,看得极可爱。 饶是知道吹不动,丹桂仍往窗棂上轻呵了两口。 再指腹跟着压上去,人体温度透过纸样轻薄的云母片,漫延至冰晶,稍稍水雾起,也就恍然那霜羽飘了起来。 她移动手指,直到被窗棂格子挡住方作罢,转头回来伸手要拿渟云用过的帕子再去淘洗,目光却看到桌上有些灰烬样东西。 丹桂笑道:“怎么你还真烧了几张符纸不成,写的哪样咒,求的哪样愿?” 渟云把帕子递还给她才要答话,丹桂又道:“烧也该寻个鼎盆啥的去院里,这房内纱幔罗布地衣,蹦出个火星子咱们一块埋里头。” 说着赶忙去淘洗了帕子,顺手寻了抹布来将桌上擦拭的干干净净,转而帮着渟云整理仪容陪同往谢老夫人房里用了早膳。 寒恶风狠天,也用不着往崔婉处和纤云一起上女课,渟云乐得自在,早早回了房坐在书案抄医经。 日子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非要说有的话,是檐下冰凌挂的长了些。 丫鬟女使同样闲雪,在外屋围了火盆缝补刺绣络结消遣。 各人将花生莲子枣儿搁在一个陶罐里,隔网熬在炭火上,时不时炸出一声“噼啪”。 渟云偶尔听见,偶尔又听不见,总疑神那声音是箭矢破空射中了什么,“啪嗒”落地上摔的七瓣又八瓣。 温补桂附与细辛,泻火黄连栀子心,柴胡郁金疏肝郁,柔肝止痛归芍灵,她一笔一划落墨,又画着那些七八岁时画的毫无生气的死草。 就画在文字旁边充作图案注解,枝叶也如文字,透出一种铮铮不改的横平竖直,风吹不肯弯,雨来不肯倒。 她在看不见摸不着的风雨里记起袁簇,昭德四年一别,而今三载有多,袁娘娘这个人,其实已经有些面容模糊了。 自己肯定和她说起过师傅和观子,是在晋王府课歇期间闲话,她看不上观子,自己又没去过凉州,没几个相谈甚欢的时候。 那粒松明,松明是在宋家有个水房子的别院处送的,感激她没朝着自个儿额头正中来一箭。 过往大抵是这样的,而无比清晰的,是眼前现实。 谢府七八年,她也知道当今圣人重文轻武,宋公宋爻并不需要幺儿宋颃撑起宋家门楣,但宋颃却需要个儿子替自己再立家业。 素日倒从没听谁说起过宋颃长子,只约莫知道其生在凉州,年岁大了才回京,武未建功,文未得名。 又宋辞随袁簇远走,宋隽已经是宋颃膝下仅剩的一个,祖父宋爻亲自教导的圣贤客,且他已到了赴闱年岁,大考就在明春。 她既不太理解当年宋颃是如何与袁娘娘情投意合,也不理解两人如今为何劳燕分飞。 最不理解的,还是为何人人都求功名官身,可能有了这些,才能弄到那一篮子无垢藕,寻常百姓哪见得? 为难许久拿不定主意,只暗暗赌气清虚师傅好不守戒律,无端管人闲事。 晨后朔风愈急,反吹得天上墨云四散,露出个金光大好雪霁晴天来。 渟云越写越是丧气,忍不住想叫丹桂商议商议,尚没开口,外头一阵喧哗。 她早定不了心,起身往外,见一陌生女使站在屋内,手中捧着个尺余大小榴红广口瓷鉢。 鉢里头小小一株苗,花开硕大两朵,重重叠叠,如裁绢堆纱,橙金色花瓣却又点点碎殷。 原是姜素娘知道谢老夫人喜欢修花剪草,特遣人往谢府送了两盆“染金瓯”,顺路给渟云也带了小株。 这种花不算名贵,只花期是在春末盛夏,冬日能开的这般绚烂,必是暖房精心培育出来的。 这两年姜素娘没少往谢老夫人房里送花草,渟云并不诧异,含笑称了谢,转问那女使道: “我记得姜娘娘院里朱砂梅好,今年可开了?” 这朱砂梅,传闻那是昔年安乐公陶矜在苏杭求的一段古树枝,寻了技艺高深花农,截芽成段培植的,活了有十七八株。 花开成浓紫红色,瓣质厚如绸缎,连枝木都暗红透骨,又称“骨里红”,诗曰“朱砂一点破寒天”。 可能过于贵重,养在园子里太惹眼了,谢府本就不能与安乐公宅邸相提并论,此桩上更是远远不如,唯前花园里有种着两棵。 女使是陶姝身边人,极是灵透,连忙笑道:“娘子问着了,要搁去年,才打了苞儿呢,今年天寒,闻着已经透香了。 我猜啊,不在明后天,也多不过三五日去,我还来一回,给老祖宗和娘子送些。 要不畏雪厚路滑的,也上咱们那玩些时候,府中娘子老念叨呢,您可好久没去了。” “嗯。”渟云似有些许期待,“好,你告诉幺娘,若是后天大后天不下雪,我就过去玩。” 自从陶姝帮淑妃娘娘画了那张“蓬莱洞天图”,陶姝有意在减少作画,说是愈稀少的东西,才会越贵重。 真假不论,渟云过去的频率自然低了许多,两人关系倒还如旧,至少面上无生分。 这会要往,是记起宋爻宋公和安乐公有旧,陶姝成为太妃义女后,与宋府女眷关系也颇近。 有些事,总得问问再作决定吧,等送走陶府女使,渟云再寻着空,与丹桂说了那封信上有暗文的事,叹气道: “好难啊,我都有半年没见过宋六哥了,袁娘娘为什么找我啊。” 丹桂大气不敢出:“当没看见,被人发现死定了。 再说人凭什么跟她回去啊,宋公是什么家世,她算个什么东西。 换你,你去啊。” ------------ 第83章 朱砂 话一落脚,丹桂情知不对,别人不一定去,面前这个那是拍马都得去。 她赶紧压低声续道:“不是,他跟你不同,你那山上离的近,凉州可远得很。 而且听说地方寒苦,他在京中是宋家孙儿,去了那算个什么。 要我说,袁娘子好不省事,半点不替儿子筹谋,自己跑了不算,还回来作乱。 真就宋家二郎要跟着走,她俩被抓了一个有娘家,一个有祖父,你我爹不疼娘不爱,师傅见不着影,万一........” 丹桂说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飞出来,“菩萨,求你显显灵,别参合这烂事。 而且他多久没来谢府了,来了咱们还能跟他单独叙话不成?” 她挺身往里屋寝房瞅了眼,寻思得亏自个儿早上把那灰烬抹的十分干净。 渟云手肘撑在桌面,托腮望着窗外夕阳雪光,许久没答话。 丹桂熟悉她性格,想来多半已有主意,劝是劝不动,情急另道: “你可想好了,冬至前日,他要跟袁娘子远走高飞没了影,都到这节骨眼儿了,咱们问谁要藕去。” 渟云这才有稍许反应,磕巴牙齿嘟囔道:“那我很想我师傅。” “对啊。”丹桂喜道:“咱们得多想想你师傅。” “难道他就不想袁娘娘?” 丹桂笑意僵在脸上,又想翻许久没翻过的白眼。 两人再作商议,各退一步,如袁簇信上所言,“到与不到”由宋隽自愿,渟云能做的,无非把话传过去。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把话传过去。 她已年近十五,闺门内院,断无可能公然递帖子给宋隽,堂而皇之要求两人来往。 私遣丫鬟女使走动也是个麻烦事,虽谢老夫人知道“年年寻藕”,到底那东西是谢承经手再传的,还顶着个“孝道”名义,寻不出错处。 若要再有旁的含糊授受,一个婀娜初成,一个弱冠郎君,那就离了大谱。 丹桂绞着手指甚是为难,渟云道:“没事,过两天我往幺娘处去一趟,她与宋家几个娘娘好的很。” 看她一脸得意,分明是上午陶家女使来送花时已定了主意,丹桂抱怨道:“你就小点声吧,怕旁人听不见吗?” “今天我才真要烧两张好符,你帮我去柜子里捡些来。”渟云反咧嘴笑得明媚,抬手指着窗外道: “你看,新晴天嫩绿,落照雪轻红。” 丹桂顺着手指看出去,上空天际一碧如洗,院里皑皑晚照落日,是有一层轻匀桃粉。 观之不似积雪,更如落英,不似严冬,恍然春回。 她也看的痴痴,竟瞬间静了心绪,真个回屋从柜子里翻出两张叠成三角的吉祥符来。 并不依着昨日所言寻盆拿鼎,而是拉了渟云随手填在熏香用的一个狻猊铜炉里。 草纸遇着炭,火舌缠着缕缕青烟立时从那狻猊嘴里冒出来,却并不呛人,反衬得兰香味愈浓。 原最早做的那一笼兰炭,已实挡不住回潮碎渣,渟云仍不舍得丢,索性将其晾晒后,日日用着熏香,也算没负了心意。 难得这味清幽淡雅,各处都喜欢,还捡了些前年做的往崔婉和谢老夫人房中送了些许。 两人打闹般默声许了愿,渟云另道:“这两天,你帮我看的紧一点,千万别叫有人往我书案处。” 丹桂神色无奈,浑若是拿她没个办法,“知道了。” 倒也不怕有人闯,张太夫人从哪年就没往渟云房里钻过了,谢老夫人在隔院,传唤一声,只有小辈去见,哪得祖宗亲自来。 崔婉更不不必提,纤云倒是来玩的多,但她可不喜欢往书墨处站,拉着停云往院子里差不多。 只渟云仍守着张太夫人勒令,从没在谢府动过笔,或然不用张太夫人勒令,她自个儿也怕稍有差池,要连累一干人等。 多年不曾开墨有些手生,纸铺开半晌,她才落了毫,好在迅速寻回熟悉记忆,笔锋所至,月长圆,花长好,昆山玉明,蟾宫折桂在今宵。 宋隽大考在即,陶姝与宋爻是隔辈之交,她又自称方外人,前往宋府走动便颇为合情合理。 且她本与谢府几个女眷相熟,冬日闲暇,随意找个由子也能聚聚,带一副画给宋隽,祝他高中该是人人喜闻乐见。 如此设想,渟云一连两天昼夜苦赶,终将一副折桂图画好,又逢天公作美,连着晴了数日。 那天姜素娘遣人送花,谢老夫人是知道的,现儿渟云说要往陶府赏梅,谢老夫人自也一口答应。 防止来日事有变化,渟云另道:“还有一桩,要说与祖母知。 前几天山上清虚师傅来信,说我在山上供的祖师满了寿数,需要回去再添香油,还请祖母允许。” 观子里来信,谢老夫人也是知道,当天没问,这会就也没立时应声。 往陶府走动容易,天子脚下人来人往闹哄哄街不怕宵小,去了那头陶府也有照应,车马有个丫鬟婆子跟着就成了。 往山上走动,又是大冬天的,小厮武丁丫鬟吃食劳师动众,连马吃的豆粮都得自己备着,来回麻烦的多。 她蹙眉片刻,问:“何时要去?” “冬至前日。” 不算赶,谢老夫人再想一阵,还是允了。 一来日子还长,交代底下不必匆匆忙忙,二来渟云这些年实没几个时候说要回去住,上次,上次莫不然还得数到三四年前。 她加了一句:“去是去得,得看着天时,若赶着风厉雪嚎的,底下人都是爹生父母养,没有为了你要出去受罪的。” “知道的,天时不好,我就修书与师傅,请她代我续油。”渟云躬身道。 京官修身,恐虐奴婢也算罪责一桩,外人面前,谢府是待下极为宽怀。 谢老夫人点头称好,再嘱咐了几句,渟云告安回了住处,待备好了马车,特拎了食盒装着点心和那副折桂图往陶府去。 她而今,也到了可以直接登门,不必下拜帖的情分。 守门小厮见了人,赶忙飞跑告了外院管事嫲嫲,有女使从暖房出来迎着渟云往姜素娘院里去。 人到近处时,看姜素娘已站在院门口相候,手中一枝朱砂梅开的灼灼欲燃。 ------------ 第84章 黄庭 因为要给桑若补邀请函,黑柜组织的巫师借着组织校园活动的名义,给希内幽灵城堡的巫师都发了邀请函和打折卡,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虽然让人啼笑皆非,但是抽空过来凑热闹的巫师还真不少。 顾锦汐是炼体境三重,如果她的毅力无比强大,那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这些属下衷心希望金凤公子收敛一下脾气,虽然自家山庄有的是钱,庄主武功很高,少主也不是真的不讲道理的人,但是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撞铁板?许多事都跟想的不一样,说话做人都要留一线,给人退路就是给己退路。 虞家她本不了解,可是在这半年里,她清晰的认识到了,她父亲背后的家族在强势的凌家眼中,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剑尖顺势刺入申屠清的腹部,然,只是划破了他的血肉,还没有碰触到丹田,顾锦汐便察觉到后背泛起凉意。 虽然有不少删删改改的黑圈和错别字,但是作为一个六岁的幼童,能写成这样真的是不错了。 “唰——”一只突然出现的骨手抓向这名巫师,不过晚了一步,灵魂之河的入口已经完全关闭,那最后一名巫师也消失不见。 那珂让桑若回去收拾行李搬进巫师塔,发布一个学分任务叫来几个巫师来陪桑若同行外,还弄了一头坐骑给桑若。 一段暗哑阴森的诵唱从虚无的空间传来,带着一种夺人心魄的威慑力。 再往下一看,玻璃窗里大概呈梯形贴了十几张照片……下面几排也就罢了,最上面是一张黑白的四寸照片。 只是没过几秒钟,她的微信就响了一下,她点开一看是他发来的酒店定位和房间号。 更何况她好像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在自己看来她还挺可爱挺真实的。 毕竟他可是玄武城的城主,现在这么多玄武城民众和高手看着呢? 不要怀疑,路瑶之所以能提前毕业,不是她的功劳,完全是嫁了一个好老公。 孙玮端着饭盒无声地走出宿舍。陈盈这才注意到她换了双带毛的软底拖鞋,走起路来一声不响。吴云趁机从梯子上溜下来,坐在陈盈旁边的椅子上。猫还用爪子紧紧勾着她的毛衣。 董明云委屈极了,王凡的实力他刚刚可是见识过的,绝对没法儿作假,可眼下老爸根本不听他的话,让他无奈。 轰的一声,下一秒,雷劫直接轰在了翻云掌之上,一时间徐庭戈身周银蛇乱舞电光交错,翻云掌直接消散,但雷劫也随之消散。 “不要这样。”汪屹从背后一把抱住她。陈盈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眼角的泪无声地流进长发里。她尽量克制不发出哽咽声,眼睛看着玻璃上的人影。她看到汪屹也透过玻璃盯着她,他眼睛里满是关切。 那就是XN的新型粒子推进器在维次系统爆发模式下产生的粒子轨迹颜色是蓝白色的,斯派捷恩推测这不过是粒子流大量排除,一些粒子来不及衰变就脱离所致。 白景匀一开始觉得父亲的担心是多余的,可是当他研究过数据之后,也认同了父亲的担心。 因为他总感到这死鸡不会善罢甘休,冒然放其离开,难免横生变故。 只是让人十分无语的是,即使进了游乐园之后,想要玩一些比较火爆的游乐设施的时候,还是需要排队。 餐桌上准备好了食物,南瑜根本没有多看,坐下就吃,食如嚼蜡。 今天是周末,言优没有忘记要跟墨以深去参加亦涵哥哥的生日宴。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与那裁判是串通好了?要杀死我的二徒弟,还是说……你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龙易辰看着他们的模样,然后微微眯起了自己的双眼来。然后问道。 随即,叶青开始在天山童姥身上扎针,说道:师姐,凝神,运气,我要开针了。 “这位千学妹的手,被我们打球的时候,打到了手背,来上点药酒。”叱学长先开的口。 一道电弧闪烁着火花在这漆黑的房间里跳舞,为这昏暗的房间带来唯一地光亮,配合着墙壁上狰狞地壁画,就宛若灭世一般。 “姐,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林锋终于平静下来,看着林玥婷安慰的眼神,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把我带到楼上,从柜子里翻找几下子,拿出一条毛巾,甩到我身上。 然后在老太太不满的眼神控诉中,初次上岗的顾安歌就获得了职业生涯中第一枚黄牌警告。 那时的她没有获得参赛资格,又只是个综合学生,如果发生了和今天一样的事……怕是要被毒死。 爷爷一句话,就说动了关国盛,远比关羲说的那么多句话,都有用。 “我这便尝试。”萧墨同样点头回应,不知何故,两人竟默契的只字未提‘原暗禁锢’破解之法。 秦役认真的打量起了房间,房间很宽敞,时代感很强,比起她所带过的现代世界,看起来还要高级很多。 徐谨和叶澜心知肚明可能发生了什么,商量后去找大胡子给顾安歌请了假。 骆驼再次认真看眼前的树林时,发现和刚才的不一样,绿树长的很茂盛但没有那么高大竟然还有果子挂在枝头。 “没人阻止吗。”萧墨面无表情的将伸向他身下的修长素手拿开。 在看清门外的人时,她下意识的想要关门,却被他按在了门上,使了力,她关不上。 明与玥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一旁闭目打坐的萧墨,只见此时萧墨身躯猛的一震,随即睁开双目,眼中隐隐有神光闪过,向着她看来。 ------------ 第85章 泥淖 袁簇生在凉州军户,也算熟知三十六计心思玲珑。 她并未自己在客栈等宋隽,而是安排了两个亲信带着画像凭证在那等。 宋隽肯来,足够跟着走了,宋隽不肯来,别无它法。 就算来的是宋颃,毕竟不是生死仇家,用不着搏命,再多人也没必要。 这番本已算是稳妥,奈何宋颃与她数十年夫妻知己知彼,先让 武浩本想说‘但她却不该再来纠缠与我’,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齐玄易等人一路朝地蟠龙中央行去,这里的元气丰腴,松木也旺盛无比,在巨大的松木下面有一处清凉之地,这里便是道德经的悬挂之处,松枝上的道德经古树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可他们也清楚四周杀机潜伏。 再说了,在佑敬言的提议之下他们两家办得那个交子,在短短的几个月之中可是让他们赚了不少,佑敬言拿他一万两其实也还算说的过去的。 在知道只要他不走出这个不足一米的地方就是安全的时候,秋玄安心的在这里调息起来。秋玄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恢复起来。在这个不知道时间流逝的地方,秋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修炼了多久。 可他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就把她又抱着出去了,安念楚回头看着刚才那个房间,心头一股子酸水。她她她……没事瞎想个什么。 怪不得七星楼如此放心,这太液池虽然是修炼圣地,可一般人想要硬闯就只有死路一条。 安洁娜被瑞嘉娜说中了心思,当下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当作没有听见瑞嘉娜的话。安洁娜避而不谈,但不意味着瑞嘉娜就不说了。 “幸亏派来的是包拯,我们只管吧忠义山个拿下,这里的大难题怎么处理就看他的了,要不然他也不配享誉那么高的威名。”佑敬言痞笑着,颇有些幸灾乐祸。 以往自己熟悉的术法都不能使用,而且连仙藤吞噬三眼银狼得来的雷电异能也失去了,张元昊连忙找了一个阴暗的树荫躲了起来。 “攥、攥着属下愚蠢,求将军明示。”潘奎纳闷不解,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我乃同盟,本该守望相助才是,颜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孙策摇了摇头,军中随行的军医已经开始给颜良清理伤口。 眼看离门越来越近,身体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回到沙发上,紧接着叶梓凡火热的身躯就贴了上来。 我有些惊讶,虽然我法力不高,但我好歹是仙,居然被轻易的看穿了隐身? 谢知听到这一声“娘”,想到对自己狠心到底的五娘,差点又哭了,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涩意,没在孩子面前失态。 话音落下,十五位神邸表情怪异,罗什更是愣住。下一刻,众神邸哄然大笑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嘲讽着。 谢兰因哽咽道,“你不怪我们?不怪我?”不怪你阿耶丢下我们娘俩不管?不怪我另嫁别人?不怪我把你丢下十五年? “哼!”原本是不打算出声了的,可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可现在是古代,纸尿裤是不用想了,尿布裤还是可以想一想的,前世的时候,萧婉词虽然没见过这种东西,可大名还是听说过的。 看这情景,让人不难怀疑,只要赵峰一声令下,这些弓箭手们,会毫不犹豫的,把刘烨跟典韦变成刺猬。 ------------ 第86章 日头 宋隽还待辩驳,也不想将她牵扯进来,急忙站稳了对那胡子脸道: “贺叔不要听她胡说,我特意穿的粗糙,就是想掩人耳目走的顺当。” 又对渟云道:“你不知缘由,赶紧离开吧。” 渟云看谢府的婆子已经在往门口来,再等只恐再无说话的机会,心一横冲着那胡子脸道: “他多半不会跟你们走,袁娘娘说 平安的描述和王淑仪差不多,说当时情况紧急,被劫持的人质恐有生命危险,自己只有冒险撞捷达车迫停,捷达车慌不择路,冲下了坡道,而后自己急着救人,但是刚刚将陈煜救出来,捷达车就爆炸了。 托海格的福,唐宁知道马人脑子里一般没有阴谋诡计这些东西,性格比较直,说的难听点就是愣,比如刚才,本来还是刀剑相向、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只是因为一句话就变成了‘夹道欢迎’。 然后说点题外话。如果没有意外,本人会在明年辞职,成为专职写手。 所以,这几年来他虽然没有对龙华动手,可却是处处针对,但凡龙华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去争抢掠夺,就只是为了看到龙华心烦意乱的样子。 说完,黑瘦老头又做了一遍此前的仪式动作,仪式到此就正式宣布结束。 孙二哈哈大笑,对于孙大的反应他早就猜到了,不过他的笑意并没有嘲讽的意思,而是充满了感激。 有几个激进的马人更是对着费伦泽喊起了“叛徒!”、“你就是和巫师一伙的!”、“你还是不是个马人了!”这一类的话,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能说,这大概就是现在费伦泽内心的独白了吧。 这句话已经表明了吕布决战的心,诸将中有人懂,可有人却不懂,比如高顺却是冷着脸直接抱拳出列。 一边祭炼,邪飞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法宝的功用,原来它是一件用以提升肉身力量的法宝。 朱权浑不知自己已然被好友曹国公李景隆,列为了高衙内一流的人物,听得脚步声响动,也是微微好奇,转头看去。 战舰颤抖结束后,他也迅速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只见到指挥塔旁地副炮处被撕开了一个大裂口。几门副炮已经完全消失了,扭损的钢板随处可见,熊熊烈焰正从裂口出涌出,火光浓烈。 屋子里的姜暖才要放下窗子,听到阿温的话连忙探了身子往外望去,身子单薄的像片纸片的巧心许是在门外踟蹰了好久,头上都挂了雪花。 那或许只是巧合,可是在郝东内心深处那个名叫直觉的声音在告诉他,这也是有可能的。而现在,面对未知,郝东觉得他可以再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 就在白逸打算放弃,将灵魂力量收回体内的时候,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想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技能,胖子有自信必中,而且速度也是自己所能发挥的极限。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攻击擦着钱进的衣服被钱进躲了过去。 如果这样想起来,她突然发现商云茵跟御傲天和好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看到这一幕,血逍遥四人亦是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莫名其妙,到现在他们也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彤云如激流般在昏暗的天空飘荡,数千位巨擘和六翼天神在一方空域混战,另一方近万人的大能与四翼天神打的焦灼,最恐怖的大战发生在远空数百人间,那里集结了几乎全部的教主级人物和八翼天神。 ------------ 第87章 道心 若非她是实实在在的人,李尔几乎以为昨天不过是梦幻一场。然而如今想来,依旧颇感怪异。不同道的人,混到一张床上了? 北宫灵雨一边打方向盘将车辆向路边靠去,一边担忧地探头看去,只见一道黑色地闪电掠到了货车车顶,随即扳住车窗顶部,倏地钻进货车车窗。 赵秀的节目是经济访谈栏目的王牌,收视率相当高,本人在观众中人气也极旺,被誉为东方电视台的台花。 章怡香更是撒泼地大叫,甚至于扑过来,大叫说要亲自验验。不料在过道中却一个踉跄,竟然撞击在墙壁上,顿时晕倒。 曹忠再也忍耐不住,一声狂喊,转身就跑,亲兵的保护下,向白马土城拼命逃窜。 在一个偏僻的山谷中,隐秘的洞穴内,布设强大的阵法,埋伏众多的高手,只为等他一行四人的到来。如此周密的算计,着实出乎他的想象。 仇厉伫在原地未移分毫,黑色长袍里散发出的殷红血雾骤然转浓转亮,似潮水般膨胀蔓延笼罩周身三丈方圆,就好像来自幽冥的鬼火死光,滚滚照得夜色血红凄艳。 无咎紧紧搂着冰灵儿,不容出声,悄声示意,并抓出魔剑轻轻一挥。他怀中的人儿,已凭空消失。他又伸手摸向头顶的玉冠,遂即也在原地失去了身影。 无形的煞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冰冷的眼瞳无情冷酷,那代表着他们经历了一次次的杀戳、无数生死考验!单是这份煞气,就足以让人心惊胆寒,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一切都冥冥中注定,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有些却注定是你今生的灵魂伴侣。陈浩是前者,曹格自然是后者了。 杀了西门亮之后,陆平采取了一些“现代”的管理方式。例如采买,大的采买项目,就在聚义厅商量,然后交给采买人一个清单,采买人买回来之后,要有一个确认人,确认采买的数量和质量合格,还有裴宣临时抽查。 他手掌一挥,一副莹白如玉的骨架缓缓沉入‘夺灵棺’中,与李梦裳的阴魂完全重叠,阴魂宛如透明一般,其中的骨架,清晰可见。 手臂在微微颤抖,但是不可否认得事实是,弗拉德确实凭借着人类的形态,挡住了年前的男人的一拳。 并且还是自己最讨厌的人夺走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的。 面对离央的问题,自称本道君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才缓声开口道。 摇了摇头,离央随手就将地上的东西重新收了起来,之后稍微打坐修炼了一会,又继续摸索着前进。 为期三天的宴会时间,艾尼路几乎一直处于醉酒状态,伴随着他的各种嗨,各种能力表演,他与这座岛上的居民们的距离预料之中的拉近了。 紧接着,就是艾薇独特、清脆的音色,她的声音配合简单背景音乐,向你展示了一首区别于其它摇滚风格的基调,少了嘶吼与歇斯底里的狂乱,她向你诠释着另一种摇滚风格的出现,展示了一首安静的摇滚风格式的歌曲。 这片残片,是‘分身神道术’的前半部分,后面的残缺不全,就算能入手,也不能完全炼出一具分身出来。 这把30级的弓箭拿在玲珑手中重量其实还好,以玲珑一两千斤的力道掂起来,只是感觉有些分量而已。 “我也有想过,不过我现在不能炼制吧。”祺鹤也是想过本命法宝的,因为绮果和他说过本命法宝的好处。 喜鹊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只盼着这位祖宗能够少折腾出些事情来,说不准自己还能够多活上两年。 “风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把抽取的记忆给我们放出来吧。”东方慧云迫不及待的说道。 “二位远道而来,来百草岭想必是来寻医问药的吧?”老头子也坐了下来,坐在丁雨萌彦青对面的长条凳上,中间隔着一张四方的木桌。 练气十重吞魂血蚊的口器乃是它们身体最坚硬的地方,绝对堪比下品法宝,攻击力非常可怖,九彩玄衣还没有真正的达到下品法宝级别,在练气十重吞魂血蚊面前,如同豆腐般,一扎就透。 原本作为一个家族或势力抢夺一块魔石矿倒是没什么关系,可若是跟官府的人牵扯上了,难免会引得皇室的不满,毕竟官府一旦开发到魔石矿,性质就是两样的了,那可就是属于皇室的财产了。 他甚至还听到顾爸爸说的话,说以后不允许妈妈见他了,是这个意思是吗? “实验室是我一手成立的,目前还在我的掌控下,至于我,可以去前线。”景砚倒是早就有了打算了。 离了西天王府,冥驼子飞也似的,催动坐下梅花鹿一路狂奔,许久之后,终于到了一片荒废的古殿近前。 ‘该死,怎么又发作了。’周鹜天连忙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开始调动万魂业火来压制业障对自己的带来的影响,如果有人在一旁的估计会被周鹜天吓到,因为,周鹜天现在脸上毫无血色,就像是刚从坟里扒拉出来的一样。 等男人离开之后,星炼才收起了面上客套的微笑,眯着眼睛看身后那个满脸笑容的男人。 “大家把手机里的视频都删了吧,一会大家就这么说……”王佑贵将村民们叫到一起,商量着,统一口径。 过了大概一刻钟后,喻微言想着自己差不多也该醒来了,便微微动了动身子。 这回陆缜没再说什么,只是郑重地一拱手,又看了其他几名官员一眼,这才退出了堂去。不一会儿工夫,他便在林烈,以及其他几名衙门差役的护送下直奔着码头而去。 ------------ 第88章 请假 但单章 今天就不写文了吧,人总有那么几个时刻想摆烂的。 我真不是个人啊,我特喵时时刻刻都想摆烂,我喵喵喵喵喵喵~ 总而言之,我在前几天,要到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某一段文字授权。 她好温柔的,她都不肯收我钱。 她也好暴烈,我看到她的账号有很多情绪,汹涌的像岩浆泛滥。 或许情绪是我的,因为文字只描述现象,情绪是读者赋予的,我是她的读者。 因此暴烈的是我,我承认我是个孤僻偏执内向纠结扭曲毫无信仰的虚无主义怪物。 所以如果为数不多的各订阅大佬觉得这本书里的主角有道心,那道心一定是你们的。 我在去年构思这本书,是我《雄兔眼迷离》的一个读者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希望写点什么,告诉她世事太特么艰难了啊。 我也希望写点什么,告诉她没事, 虽然很艰难,几十亿年风风雨雨也这么过来了。 生命自有奇迹, 比如猪长的肥,牛长的壮, 而我长的黑黑又胖胖。 言归正传,我在构思这本书的时候,半夜翻我的珍藏典籍…. 关于那个男人他波澜壮阔文武双全身高八尺…看的我面红耳赤。 哎,我有他一半才华,我也不至于是个死扑街了。 此处不是涩涩,时间也很正常,是我半夜才下班。 但那个男人确实波澜壮阔文武双全, 是我最喜欢的词人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 原本要用他的词,鹧鸪天.送人。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我知道他一生志向未酬, “功名余事且加餐”未必是豁达,可能更是无奈。 但千人读千人解,谁让我面红耳赤也填不出来呢? 拿来吧我迷人的老祖宗。 然后我在摆烂的时候,看到了网络上某大佬填的另一首,如下: 想来史笔未经琢,付与江河共分说。 何处再寻王谢燕?谁人新上凌烟阁? 光阴电,日月梭,从来金粉易消磨。 莫道王侯千古事,江山薄似掌中罗。 当时我就原地起跳空中旋转半。 为什么不是三周半,那高难度我也跳不了。 话再说回来,这首词和我的构思内容完美契合。 从字面意思到思想内涵,史笔不经琢,江河共分说。 书籍详情就有的简介,女主最后道成在江河,不在史书。 何处再寻王谢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啦。 谁人新上凌烟阁,谁管呢,大唐也亡拉,恰好书里架空背景仿的是北宋。 光阴电,日月梭,从来金粉易消磨。 六朝金粉台,水榭秦淮柳,到如今,都没啦。 莫道王侯千古事,江山薄似掌中罗。 书里其实已经写到了一个剧情线,关于绮娘的绢罗。 女主去淖县,会发现那里的人被困在水里。 男的挖藕,女的去抽荷花茎里的丝织绢。 没有人可以逃脱。 我不歌颂皇帝的。 明君无非是讲个千秋万代, 昏君无非是搞点竭泽而渔, 不都是代天牧民么。 有话直说,我不想被牧。 文武的话,如开篇所言,我是个虚无主义者。 所以,别扯那些千古事了,江山薄似掌中罗。 回到女主,让她善良,让她坚韧, 让她冷眼观金銮,让她柔肠赋凡鳞。 让她生无为心,让她行有为事,让她渡我。 哪个王侯将相真万岁,唯天地日月得千秋! 好想剧透,但是算了。 言而总之,我看到有些天命如何的沙雕都想笑。 大家都是碳基,装什么硅孙。 不是,我特么写那一大段被屏后直接就给我删了?淦! ------------ 第89章 来者 这问题丹桂答不上来,沉默了半晌,看向隔着几株梅树的辛夷,别扭道: “真若不论,为何你特意避着旁人。”非是她不信,世事由来分作亲疏高低,怎么不论? 渟云甚是坦然,“我观死生有同状,你又不是,我怕在别人面前说你不值钱,你觉得不好。 等你哪天也拜我师傅,无所谓红尘声和名,我就不避着了。” 罗程对孟缺的态度依旧很好,兴许他这个老江湖也能体谅孟缺的难处,是以这次贞儿被绑架,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些骚年会的近况。 \t这也是大家的机会,毕竟,去下面基层担任一把手,去手握一方权柄,对很多人来说诱惑力也不是一般的大。 \t手机智能软件系统保持升级,对所有的美斐智能手机都是免费升级的,这也是美斐智能手机能够占据手机市场半壁江山的一个诀窍。 胡斐闻言一愣,顿时就明白过来,陈子健这是了解到武陵市的处境,想要暗中帮一把了,尼玛,会展中心一口的大屏幕上放上几秒钟的话,这种广告效果可就不是一般的大呀。 五分钟后,皮休来到了一个佣兵队伍中间,然后跟那个佣兵团长谈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便离开了。 他话一说完,当下拄杖满布前行,走向那四百丈巨木扶桑树前。伴随他的走近,巨木扶桑树前一道绿光盈盈闪烁,徐徐扩大,须臾之后,竟然形成了一道椭圆形的树洞口,他一步跨出,悄然消失在这树洞口,想来是已进去了。 两个一身漆黑的蒙面家伙拿着皇帝的贴身玉牌,带着盖着玉玺大印的圣旨,悄无声息的将洛远山接进了皇宫。 “三妹,起得蛮早的嘛!”紫洛笑着看向正在做早操的紫涵,他正思考着紫涵在练什么功夫。 身为校长,她将特警培练到绝对的无敌,交流用英语加汉语,制人用毒,每个特警都身怀绝技,几乎都是白氏企业的地方经理。 “他什么意思?”“莫非真敢与我等五百余人动手不成?”众人心底猜测不已。 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两年前是张青云顶着压力将他特招进来的。 “没法解释清楚,但我想问一句,云丹老师我可以选择赔神坠吗。”祖越说道。 猿飞日斩当年就有跟着老师扉间学过,可惜因为内心的所谓正义,仁义与道德感,而一直没有对外使用。 许茵在后面扶着,沈妩前面歪七扭八的骑,这自行车都是相通的,除了这个大一些更不好掌控一点,但走出去一段距离,也能勉强骑稳了。 “那我们下去救他们?”李维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左看看又看看,敲敲墙壁摸摸地面。 这几天的视奸下来,他觉得丝忒兰的品行看起来还不错,接触下来也是感觉良好,所以他决定暂且再观察一下。 不上课,沈妩闲的也没事,隔壁的许茵睡了,她干脆也睡午觉,醒了后,看着外面陆陆续续竟然飘雪花了,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层的雪。 云洁拿着点燃的山明子在前面开路,黄子芹紧随其后,叶悫则在后面扛着袋子。他们在一间房屋里出来。 不得不说这位第一纪元的精灵领主是真猛,按这个传闻所讲述的,他甚至比现在的李维还能打。 刚才后台显示学校董事长的名字被人提及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介入。 ------------ 第90章 出尘 小辈不可直视长辈太久,渟云垂目福身告安要问,那妇人先笑,稍往谢老夫人方向探身道: “是这个么,我看啊,是她。” 渟云听谢老夫人声音像是调侃,“你既今儿没瞧着,怎么就是她了?” 又听其温声道:“这是宋公宋府里姚大娘子,你以前见过几次的。 这会回来的好,再晚些,赶不上她的座了,免 丁火身在一间面积颇大的舞台上,他面前是腥红幕布,舞台布置的很华丽,穹顶高高举起,以黄金做垂链,以珠玉做灯盏,数十盏高低垂映,映下五彩流光的灯焰。 “行吧行吧,我原谅你了。”安言应该是真的乏了,摆手都显得没有力气,声音里除开无可奈何,更多是有气无力。 一旦战事拖延,周边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日军会赶来。这个时代的战场,通讯手段健全的一方,在战机的捕捉上远远优于缺乏有效通讯联络手段的一方。鬼子有无线电台,随时可以召唤援军,到时候那就指不定谁消灭谁了。 丁火手掌握成拳,拳中不灭之炎疯狂跳跃,充满着足够将里奇‘蒙’彻底毁灭的强大威慑力。 两道虚影不知道交流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最后各自散去,重新隐藏在唐笑体内的深处。 一道紫色芒气不知从何处生出,撕裂长空,把南宫阳的掌力全部架住。 看看绛色天幕中密络银白的繁星,特里同转身面对她,幽幽地问了句。 然而它的身上却没有一片鱼鳞,曲线饱满的鱼身光秃秃的,粉色的肉纹渗着道道清晰可见的血丝,那样子看上去和它头尾呈现出的奇异美丽极为不符,甚至有些瘆人。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绿色的屏障从天而降,想要隔开两人,但是李天佑的招数已经收不回了。 “嫣然……嫣然……嫣然……”陈梦生抄手夹住了画像疯狂的吼叫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变的沙哑了。发黄的画像当然不可能回应陈梦生的吼叫,黄纸上的美人仍然那么谧静的躺在照片中微笑。 狂,非常的狂,简直是目中无人,卓一帆面色一寒,以一敌二,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苍穹壁垒也好不到哪去,自从加入银月之后他何时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我心里有些紧张,我多么希望她立刻就告诉我了,然后我掌握这个证据,我直接把姚强干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彩羽听到这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我,你、你……”可是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现在,她还能说什么?在她谋算之初就已经中了人家的计,就算今天在宫中无事,日后司马云也不会放过她的。 我知道这功夫不是犹豫的时候,房门外面的那些日本人肯定不会被白依这一颗出其不意扔出去的手雷就给干掉了。 有这混沌雷珠,他绝对可以让柳卿无计可施。柳卿要是逃的话,他就追,要是要打,他就使用混沌雷珠和她硬拼。 当然它是无辜的,要么就把它打倒,把它重新拿回来,要么就让它不复存在。 府外的吵闹传不到园子里来,但是他依然知道府外是如何的热闹,对于紫萱的绝情他当然是恼怒的;但现在除了恼怒外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使他对紫萱的恨远不如他原本以为的那样深。 ------------ 第91章 清绝 谢老夫人按下猜疑不表,屋子里各人零碎又说了些许闲话。 姚大娘子从渟云怀里抽了共四五梅枝,转头递与贴身女使抱着。 自个儿却是将袖口往上稍敛,环指抓着个五福赤金镯子边脱边道: “娘娘也不白拿,来来来,这个给你玩。 有心要再与你说会话,今儿你累一天,别耽搁你久久站着。 赶着哪 伴随着卡尔张扬的话语,肆意的大笑,电球重新自他指尖升起。鲁奇终于可以重新看清周围的景象,这时的卡尔早已经恢复了原来那副欠揍的模样。 黑衣人咬着牙挣扎着不说话,顾若白加重了手里的力道,黑衣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突然间,黑衣人冷冷一笑,嘴角留下一抹殷红的血。 这陌生的感觉,从来没有过,心中的渴望过于热切露骨,自己都忍不住红了耳根。 但是只过了几秒钟事情就出现了转机,伏地魔拔出妖圣剑后胸口本来没有任何反应,突然之间伤口里射出一道强光来;这可太怪异了,所有人都惊奇不已。 天乞不会御蛊之术,万一收缩不好,让此蛊逃脱,必然引发灾祸。 安伦吃痛,但是他抱着金币的手却没有松开。安伦红着眼睛,忍着肩膀传来的剧痛,向着远方走去。安伦每走一步,金币的嘴上都加大了几分力气,血与泪混合而成的液体,顺着他的肩膀流下。 顾若白手中的酒没有停过,他记不清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他的心早在三年前已经麻痹了。 差别就在于:他们都是拥有四氏血脉的人。而能够进去的人都是普通人。至于郑天和陆夏他们,则多半是因为他们在结界布下之前就在结界内,所以才不被排斥。 这场比赛,云达不莱梅从一开始就坚守不出,连前锋皮萨罗、瓦格纳都承担了很重的防守任务,只让边锋马林时不时去骚扰沙尔克04的边路。 乔伊·巴顿回头看了眼那个跑过去庆祝的38号,他心里清楚,这家伙往回缩只是个假象,减少前插次数但一击致命,这个进球的关键在于孙吴前点那一蹭,让防守前点的后卫扑了个空,才制造了禁区内的混乱。 回来的时候她改变了态度。绵里藏针的拿出了护身符。那本结婚证。 保镖们都糊涂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露丝下手,也从未见过主子愿意承受外人的殴打。 麦肯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却咬紧了牙关,心中明显很是愤怒。对于卢迪三世使的眼色,他也没有往深处去思考,只是在心里思索,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主刀李医生想要进入手术室里面取经,却被华新给直接赶了出来。 当见到邵逸天的那一刹那,她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邵逸天将妖界的任务完成了,然后回来了。 图西木说道,他看向古枫眼底光芒越疑惑了起来,这种气息,他已经可以确定,这黑凌自己必然见过,不过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呃……”黄鹂一颗心都在华新这土豪身上,那里会知道这个时候男朋友会过来。 王晨暗啐一口,心说晦气,也不知道那男的财迷到何种地步,要是他丢下挎包全速奔逃,此刻应该早就得到康神父的接应进入会所了。 整个秘银岛镇守府并不只有赤由今天过得浑浑噩噩,别看妹纸们一大早都按时起床了,但是所有日常却全都是丝毫没有执行下去。 ------------ 第92章 立锥 谢老夫人沉思一阵,再没说话。 夜深风也深,星垂雾也垂,似明日又有雪来,各处酣睡,渟云亦睡的安稳。 唯下人房里丹桂略有辗转,躺着许久仍不可置信事儿能这么轻易过去。 她往陶府讲了据细,陶姝作如何想,面上看不出来。 然情势逼人,没时间从长计议,只能赞同渟云所说,但得宋府不深究,那就 我拉着贝露露往回走,可是刚走了三四步就感觉前方有阴冷之气传过来,而且那阴冷之气很浓。 “马上了,哥,拐个弯就是!”大猛同样听到了枪声,直接闯了红灯,来到大唐盛世门口。 唉,马上这条又白又多肉的胳膊、就要变成干巴巴黄油油的炸麻花了,我想想鼻子都发酸。特么眼看着昔日的好朋友被坏人利用自己却帮不上忙,这心里能好受吗? 其他的人虽然都想要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景厉琛的面前狠狠地刷存在感。 比如说荼垒吧,先前我就以为他是孩死我父母的元凶,但是后来证明凶手另有其人。 聊天中,楚阳得知了,这几天林雨梦都不去上班了,在家里养伤。 厉琛哥哥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了,也许真的会动了恻隐之心,被她感动。 还有,比如昨天林雨梦和萧媚儿两人刚刚搬来,就出现了杀手,而且是直接进入别墅。 “哈!归我了?”庚浩世兴奋地挥舞着双拳……等等,我又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了?!庚浩世看着自己挥舞着的手臂,心想:怎么回事,那家伙是在什么时候退下的? 看到冒着浓浓黑烟的机车追来,江皓只能舍弃大路,朝路边荒地跑。 凌季恒将池兴月打横抱起,准备前往医馆找老大夫瞧瞧,然而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人拽住了衣襟。 他用力把瓷瓶扔到地上,只听“砰”的一声,瓶口冒出一股黑烟。 美美睡一觉醒来的无恙和被梦境折腾一宿的星星形成了鲜明对比。 “再说一遍?支那军登陆了吕宋岛?第23师团正在拼死抵抗?但还是丢失了一部分阵地?”南方军司令部,冢田攻收到第二十三师团的电报,脑瓜子嗡嗡的。 她是否可以夺走周明弈的第一次,然后一下子ntr两个有着顶尖实力的家伙。 其实在给出这吐纳之法时,徐缺就想好了说辞,毕竟他是孤儿,而且什么人都能遇到,所以这个理由非常合理。 而他们秘密的夺取羌族故地,强占南诏国其实也是这样一个套路。 肖万听到自己要被关进监狱两年,脸色一瞬间煞白,如坠冰窟。惊骇和恐惧将他淹没,身体在校服里忍不住发抖。 “四十万人的美械装备是真的么?”看完地图之后,邓晋康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对他来说,那些事情轮不到他操心,他现在只想搞清楚,能不能拿到美械装备。 不过想来也是,林烨才刚刚将等级提升到4,按照一般升级规律,越到后面需要的经验值就越多。 付了钱,赵凯挥着手上的乳白胶和墨水,冲着钱兴荣得意地晃了晃便扬长离开。 这些人在原地的等待,只是内心的恐惧与本能的自私自保。这就让吴凡与蓝思妍成功了与他们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普罗修走了,罗毅也是不禁长舒了口气,接下来一段时间,千目魔神教会和奴役之神教会应该会安静一阵子,而这段时间对于罗毅来说十分重要。 ------------ 第93章 料峭 这几日天光晴好,却是乍暖还寒季节,冽风吹面料峭。 芍药弯腰就着手中帕子往裙上沾湿处揩了揩,笑道: “怪的很,来的又不是你师傅,使这么牛鼻子劲儿作什么。 我新作的衣裳,下回我....” “你说的是观照道人,咱们娘子那个?”丹桂顾不得擦手,插话打断,不可置信的问。 怎么半点 这一刻他不再是金乌族的统治者,只是一个年迈的爷爷,只是一个想为孙儿报仇的老叟。 也幸好东皇钟没丢,楚风身上其实也没有太好的装备,其他所有的装备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东皇钟一个零头。 李昀辉赶紧将玉佩拿了出来,放在了一块墓碑上。侯爵赶紧来到了灵心的身边,他警惕的往周围看着。 当然若是让现在已经忙成狗的李鸣山看到了这一幕,那么所爆发出来的怨念,哪怕白森的脸皮足以抵挡炮弹轰炸,也绝对会不好意思的,所以白森是绝对不可能会让李鸣山看到他现在这幅悠闲的模样的。 慕容云烟更喜欢润物细无声,于潜移默化里,消人权柄,并将其孤立起来,比如原先手握实权的道临还有道萍儿就是如此。 叶晨甚至怀疑,地球修士隐藏,灵力匮乏,是否与时代发展有关。 “兄弟们,他杨宪不但与我穿山雕作对,还与我十八寨的兄弟们作对,他刚当县太爷没几天就把我们的衣食父母给杀了。 “李昀辉,你别着急,我们进去找找吧!”说完就准备和李昀辉往里面走去。 要知道潘夙的官职并不低,以后的发展前途那绝对是无量的。现在却提出来要跟着佑敬言这么一个白衣,这是要闹哪样? 我眯眼,开什么玩笑,送上去的时候不要,这个时候似乎又想渴望着发生点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以偿呢。 “祖母,你不是答应孙儿帮孙儿到阿萝她们家求娶阿萝的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刚进来,申亦凡就大声质问起申老婆子来。 子萝她们正和陈婶子,高五叔他们正说着话,她们就听到了院门外传来了车马声。 医务室慌乱起来,因为是急诊,坐诊的专家不可能半夜都在会诊,医院半夜最是医务人员空缺的时候,人手不够,医术不精这是常有的现象,我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这些土著生物就算在强大,在长老您的面前也是蝼蚁一般。”其中一个生物的触角又是一动,一道精神力感应回复过去,显然是在恭维这名金黄色铠甲的生物。 刚迈进大厅,楚玉娘即见迎面走来一人,那人长身玉立,猿背蜂腰,不仅英姿勃勃,更是气宇轩昂,乍一见之下,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一红,心如鹿撞,不由得垂下了头去。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话,手指微微的动了动,指着地上躺着的夏,一句话都未出口。 同样的动作,沙发的这边到那边,他重复了无数次,秦梓慕靠在门板上,使劲憋着笑,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五十五,秦梓慕将包包里的礼物盒子拿出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后。 “好,妈在的,扬扬好好睡一会儿。”平淑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抚着他的背,舒服得首扬像只慵懒的猫咪一样直眯眼睛。 刚才在会议结束的时候,凌寒故意给陈俊用了一个手势,于是陈俊会议结束之后绕了一圈又回到凌寒的办公室。 ------------ 第94章 重山 她好像是第一次回想当初,想起清虚师傅来信,想起在陶府求着陶姝去给宋隽递个消息。 宋隽没有离开,袁娘娘反而归京。 一岁严冬困方寸,她从没为这事后悔过,事有所成,有所不成嘛。 她在现时才懊恼于空空双手,似乎瞬间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山上观子,刚把两筒蜜柑送给华丽马车上的富贵祖母。 就此 赵云璟呆站了一阵,默默回绣房整理布匹,一一核对信息,再重新登记。 电视里突然传来一阵轰动,像是有人说King已经下飞机了,所有人争着抢着往前涌,有人甚至拿了棒球棍,一副要打人的激愤模样。 他左右看了看,给手下打了个手势,两个黑衣顿时朝台下走去。“你们要干什么?”一个中年人被嫁了过来,脸上又惊又怒。 “慧颖,慧颖,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别这样好不好?!”赵晓六醒悟过来似的弯下腰,双手试图去阻挡赵慧颖踢向自己的脚。 “我们也走吧!”柳道明见众人皆都离开,便对着身旁的柳玄鹤与柳德阳言语一声。 赵云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昏暗的天色之下,那背影瞧着十分颓然。 吹着晚风,钱在野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把玩着。两人全然不提刚才之事。 之前嘲讽苏家三兄妹的人,现在却都转变了风头,开始嘲笑方承宇有眼不识泰山。 柏家祖孙悄无声息的来到江城,又没有一丝痕迹的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叔叔有事儿,而且叔叔都已经看你一天了,让叔叔休息一下好吗?”清宁耐心柔和的道。 裴萱一直握着裴冉的手,她就靠在门口,听到裴冉和阎卓朗说的那些话都心疼至极,何况是由她本人亲口说出来。 现在终于有了他们说话的机会,他们岂能错过?为了寻找存在感,大摆长辈的架子。 夏暖心摇摇头,她不能够确定,霍北萧到底会不会来救她。毕竟这次和原来墨逸轩绑架她的那次不同了。 回到密室之后,叶凡伸手在背部摸了一下,感觉背部有一个非常骇人的爪印,好像还在留着血,叶凡暗自记下了这个梁子,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回来。 钟天成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想要关机,却害怕医院里阿思有什么事情找他,气的他只能一遍遍挂电话。 南海别墅,迟严风故意主动揽下了哄睡乔治的活,取了孩子的头发作为二次DNA检测的材料。 这些天古辰为了让暮雪多多的拉屎,可是做了十足的功夫,不仅好吃好喝的供着,而且对它可谓是关爱备至,为的就是暮雪给自己造肥料,本来他种这些丹药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现在有暮雪让他看到了希望。 纳兰辰宇大占上风,似笑非笑的看向叶凡,已是将那两缕剑丝连接在了一起,一扭一扭的朝叶凡绕去,颇有戏弄之意。 古辰向前走着。将身后众人的话语全部停在耳中。既然将他请了过來。不让火神殿掉层皮岂不是对不住自己。 实际上刚才来的路上,她已经给冷萧然打了无数个电话,电话一直通着,但始终没有人接。 朱棣看着冷汗直流的赵王只是笑了笑,没有什么言语,就是这笑,直给赵王笑的直发毛,当下擦着冷汗在心里给纪纲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螟蛉子还好点,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巫人,虽然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拿大巫当食物很不自在,但也没有什么太反常的行为。倒是王涵芝看见夸父的举动后很是恶寒了一把,若不是竭力忍住,只怕当场就要大吐起来。 ------------ 第95章 道试 过来也无旁事,她是山中客,她是尘中人,两难扰清净。 观照道人言语甚少,默然良久,与渟云只得一句,“是长大了”,说罢伸手,要将她鬓边碎发别往耳际。 渟云惯性抬手又放下,由着观照道人沁凉指尖在耳畔掠过,如旧时道髻总是扎不老实,需要各个师傅帮着整理。 她再难忍住心中酸涩,恐在旁人面前流露 从进入时空境限之后,身边的同伴们都无法在这种环境中维持住自己的能量身躯,只有身为体炼的早见川可以。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最先冒头的,居然是个这么不起眼的人物,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个玩家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完全没能够阻挡住雷霆的攻击,直接被劈成了渣渣。 “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姐和你一起去吗?”千手绳树问道。 烦,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就知道了,云轻依这样安慰自己。 院子里,地上全是水迹,大火把房屋一点一点吞噬了,余栖放下白伊,两人瘫倒在那儿,看着,看着一点一点的垮掉,一点一点的变成废墟。 “原来是只兔子,来人,抓住它给我杀了晚上赏你们肉吃。”若花开口,好像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 家里一共三个卧室,爹娘的征用了,老爹带着梁子他们去睡田青阳的卧室,不过里面是单人床,地上得铺上木板才能睡。 不知道能不能拉到六部和各个衙门的单子,如果这些坐办公室的统一换成沙发,就算不换成沙发,在办公室里摆上一溜长款的沙发,大家累了过去坐着休息也是不错的。 圆脸少年刚走,之前回去跟自家主子汇报的那些仆人又回了来,有人打听沙发的价格,其他人竖起了耳朵。 关于杨臣杰,唐熙寒知道多少,他便那么放心的把他放在身边,没有一丝猜疑? 情绪的变化导致心理的调控,程大军刚刚才平衡了自己的步伐与呼吸,下一秒钟就意识到自己的身后好像跟着个什么人,而且还是他不是那么喜欢见到的人。 万祈按着粉丝给她的提示,迅速地卸完妆容,利落地洗了一把脸,被淋湿的头发随手撩在耳后,发丝从指缝间流出,自然而又帅气。 长老会的人也不是傻的,现在常天睿是个什么情况,常观砚又是个什么情况,能够一口气把头上两顶大山都给扳倒还找来了军方做后台,常家现在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不需要再节外生枝。 战天臬心里烦躁郁怒,去了抽烟室,点燃烟,吸了一口后,他拿着烟,也不抽了,任凭烟蒂在他指间燃烧。 北安城中,叶倾城将真正的青龙留下来,又让朱雀易容出他的模样来暂时迷惑墨幽浔留下的眼线。 湿着头发的张念祖有点懵,这一天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的生活也一下就发生了巨变。虽然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但他非常肯定的是:下一步他要去找雷婷婷。 对于庄换羽的出现,陈长生面露喜色,自然不是见到了好友,而是一旁对战南客双翼的张亮,能够多一个帮手。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找回元神,她不是人类,呆在这种地方实在有诸多不便。 江城还余留着古镇的优雅和历史沧桑,所以从高处看,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 “什么?竟有这种事!”魏父魏岩听说后,即使是当着客人的面,也没能藏得住怒气。 ------------ 第96章 离经 上次天家道试,他尚且是个编修小吏,无权过问,故今年是头一回经办,因此格外上心。 渟云感觉到饭桌上有谁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却并没抬头回望,仍是不动声色拿勺子将碗里汤水慢条斯理往嘴里送。 她听见谢老夫人问,“道试与春闱同考,可是在同一地方?” “不是,春闱在贡院,道试在内殿。”谢简答 看了眼屋中设施,夜若离嘴角缓缓浅扬,纵然屋子十分简陋,却很是干净素洁,角落旁摆放着一盆臧青竹,隐隐散出一股清香之气。 “竹林和剑?你说竹林有危险。”凤轻尘不知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只能从蜥蜴人的动作,猜出一个大概。 “会长大人,你真的是一颗幸运星呢,难怪我自从进入墨相望公会之后,就一直好运不断。”子夜香怡再次对李风绽放出了妩媚的光彩,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花痴才会有的光芒。 说完,他向着废墟走入,一步踏入,顿时飘起一片尘烟,这东西更像一种灰。他盯着这种灰,眼中渐渐地出现了骇然神色,这不是炭灰,也不是草灰,竟然是骨灰。 杜恒霜诧异着抬头,看见杨氏一派了然的目光,居然觉得鼻子一酸,有股想要落泪的冲动。 玉姐依旧腼腆笑来,且笑且看皇太后。皇太后倒叫她看得心里越发焦躁起来。皇太后总带着一丝矜持,不好直叫人了来采她去打一顿。两位太夫人并申氏也看出苗头儿来了,至于为甚,一想洪谦与苏正,还有甚不明白的? “王……教练,谢谢你能见我们呐。”史淇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面前的老人,是也要叫教练吗? 机会应约而来,但伴随着的是一个惊天大麻烦,以薛家老爷子对薛芸的疼爱程度来看,薛中正插手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薛中正一旦插手,事情只会朝想反的方向发展。 我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搬过凳子坐了下来,然后坐观其他同学的表现。 凤离族很穷,手上几乎没有产业,光靠九皇叔给得俸禄和赏赐,凤离族的人除了饿不死外,几乎不可能有积蓄,甚至能体面的生活在上流贵族中都不行。 在晃了两下重得像压了块石头的脑袋后,其赶紧拎起佩剑,一个箭步跃到门前,夺门而出。 海洋那么辽阔,无数的不可知因素,让海上任何一个时刻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喂……我什么时候成你老婆了?你怎么能这样跟别人说呢!”坐在我身旁,沈浩英嘟囔着嘴,装做一副很气的模样。 “怎么会,王义今天的反差和昨天为什么如此之大?”我心中震惊,目光望着王义,但此时的王义却是一直在指责我,似乎村长真的是我杀的一般。 刘雯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看孙不器,转头向韩清求救,后者仰头看天,没有打圆场的打算。 初次见面后,章明基惊为天人,后面积极运作姚明去nba打球,并且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组成了专业的商业团队,为表弟的篮球事业保驾护航。 “这是止疼粉,可解你一时之痛。只是,你每吃一次,这毒呀就会多入骨一分……”那么面对这样的情况,卜翲儿她会如何选择呢? 徐川好奇的问道,除却一个剑宗,他还不知道另外四大势力,正好通过欧阳云了解下。 ------------ 第97章 好人 四方山风无状,吹动二人身后横七竖八挂着的道家五行三角旗帜招摇欲飞,搅动晨光碎成稀奇古怪模样。 渟云自幼熟悉旗帜上的符文,但现在看,是一张张乱序笔墨,小儿随手涂鸦似的一堆线条。 思念和喜悦如同一种惯性,推动她不由自主再往前走了几步,奇道:“幺娘为什么在这?” 观照道人先看着渟云摇了摇 兑换了一些硬币后,贺城第一次试着操作了一下。他还从来没碰过这种东西。 于是苏龄玉一早便收拾妥当,又花了心思,将酒酒打扮得格外招人疼。 他只是在回庄的时候,经过这里,所以才想到镜湖周围走走,没想到会看到她,他走上山丘,是想问她脚伤如何,谁知还未开口,她突然对着湖面大叫,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笑了出来,才轻咳出声。 姚勇的头到现在都一阵阵地发疼,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地上好大一滩血,险些没救回来。 因着她要面试,聂景辰还张罗着去给她买衣服,若是他知道了,会不会替她难过? 而一边的莫母,脸色十分的难看,想要再说什么,可是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右手冰凉,立刻抓住身边的黑洛炎,只有这个样子才会心安不少。 “老爷怎么样了?”慕夫人朝着一旁把脉诊治的大夫开口,语气焦急。 石拓似听不见双至的话,大手来到她下身,揉捏着那一点的敏感,直到她足够湿润。 芬格雷亚咧嘴一笑,这一次可和刚才的试探不一样,他可是留了力道的,正准备顺势变招的时候,突然的郭浪却抢先一步,手腕一挑,刀刃向上一翻,便成了向下斩击之势。 “万什么斩?好大的名头!你们想打死人吗?”李吾仙故意刺激对方道。 在确定了自家后辈已经真正葬身于那片空间之后,那些强者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吼了两声便是从原地消失不见。 妡媛闻声吓的后退一步,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佛堂中竟然还藏匿着人。 大家今天都很激动,因为他们知道后面的比赛,每一场价值都很高,而且还有很强的期待性,因为比赛有随机性,都是选手自愿挑战的,这样一来,即便到赛前,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对谁,隐隐有了更高的期待感。 就在那四个家伙马上就要到达杨路面前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冷笑着对他说道。这样的人,他们闭着眼睛都能够将他给解决的。 也就在云霄和徐諻处在僵持之际,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璀璨的金光出现在那层玄冰之前,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落在了玄冰之上。 可是,叶菲菲觉得,李贤今天说这话,就是这个意思,他就是那样的意思,现在嘛……叶菲菲自然是装作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微笑着点点头。 就在玛茵已经做好准备,打算与希尔一起并肩作战之际,却没承想,伴随着一阵轻风掠过,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传来。 虽然达尔曼作为狂剑,年轻时相来自视甚高,但哈布斯公爵在他最困难时候救过他的命,这才由他出任了极西要塞的猎魔骑士团团长。 也就是说,这一桌人,实际上是最近在罗德斯帝国颇有名气的蚀月冒险团? 伴随着战士的用力,这扇双开门被缓缓拉开,给秦风提供一个进出的入口。 ------------ 第98章 今晚回不去 请假 如题 很不好意思,明天我会尽量摸鱼补上。 摸鱼,摸鱼是对工资的绝对尊重。 只有摸鱼我才会认真努力,因为那是薅资本主义羊毛。 周末不行,周末不能捐,因为我真的有周末。 总而言之等下你们怎么在月底给我投月票啊。 算了,原因不重要,我直接给嗑一个吧。 嗑十个吧,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无所谓肥不肥了,就嗑十个南瓜子,我特么嗑嗑嗑嗑嗑一大碗。 我嗑生嗑死嗑到某种CP都是我应得的,祝我今晚刷到一个美美der的小geigei。 ------------ 第99章 失道 陶姝顿口片刻,昂首迈步离开门庭,行至观子外厅讲经处,一如来时安然不声不响坐回蒲团。 “道不能得者,为见有心。既见有心,则见有身。既见其身,则见万物。” 台上观照道人正讲到此句,眼角余光看见往门口方向,陶姝出来的时候,脚下步步留了水印。 中堂那口井,漫出来的活水是会浸袭一些青石铺就的 这句云炽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那拍门的修士是鲁莽了些,却想不到错有错着,石门经他一拍,竟轰隆隆地向两边打开了。 让她意外的是,她跟律擎同行的时候,那些经理无一例外地都将他当成了何慕白。 李怀仁一惊,忘记了身后就是台下,连退数步,差一点就掉了下去。 “是谁把这东西交给你的?”陆棠棠玩够了,又将蛇往盒子里一扔,然后盖上盖子。 只是纪芙蓉没有看到而已,就算是纪芙蓉看到,也不会当成白眼的。 哈哈哈哈,她又笑了出来,无尽的悲凉之后是绝望,然后她将铁枝也插入了自己的心脏。血,弥漫在地上,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躺在三具尸体。 在诸葛亮的视线看去,她就像一只幼猫,喵咪|咪可怜地寻求安抚。 世人都说医者常常医人却不能自医,用在林暖暖身上也是如此。她劝慰别人说得头头是道,可若不让她去往江南,她却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一道黑影突然从皇宫上空闪过,惊起几声虫鸣,冲破夜晚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之中。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要问你。”萧琰说完,转身阴冷着一张脸就往外走。 萧三郎最后获得自由,但是,无论是他,还是梅晓蝶,或是殷十三,都被阻挡在层层叠叠的铁甲军之外。 不过,我寻思表姐和武舞是闺蜜呢,没准来了之后能够说服她们住在一块,那样也成,只不过到时候,我要和武舞亲热也不方便了,还有,表姐那边也有些不方便。 陆黔刚好侧过了头,搁在南宫雪肩上,这一簪便刺得偏了,深深插入他肩头。陆黔惊怔莫名,缓慢转眼,愣愣的注视着簪子。南宫雪怕他仍有余力伤人,又用力将簪子按下几寸。 想到这里,刘宠大喜,不由心中活跃起来,想看怎么样才能吸引张燕。 “等等!慢点!”骢毅对这古装有些不习惯,刚刚被裘雅亦牵着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变态!简直比我好变态!”秦笑摇摇头,眼神里露出一丝挫败感。 “这么多年,你已经不是当初的战帝,还敢与我争灵香吗?”阴尸再次开口,而后挥出一道攻击,打在城池的防御上,虽然被众人防御住,但是强大的冲击力,却是让朱琰等人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无比。 当韩狼看到血韵要说出认输的时候,韩狼眼神骤然冰冷,右手猛然抽出,一巴掌抽到血韵的脸上,让她没有将“输”字说出来。 “大地府有三位,三界深渊有两位,在君王路上都走得不远,因为他们是远古时期的君王,虽以特殊手段活下來,却导致无法精进,实力退到了君王初期!”颜如玉轻声回应。 周晓晓说找找看,我们找了会,还是没找到怎么翻墙进去,有几个地方是我可以翻进去,但周晓晓进不去,后面我想了想,就带着周晓晓直接走正大门。 ------------ 第100章 乾坤 屋子里静的像是能听到中堂那口井在“咕噜噜”往外冒,即使丹桂知道,泉眼是在井底,涌到井面时,已是温润无声。 水流尚有争高时,人间何处有长平。 渟云缓缓抬头尚未说话,丹桂自己失笑,嘲道:“没可能呵,宋府算什么,不也是做臣的。” “你....为何会这样想?”渟云惯例没什么评判语气,既不为 “李大叔?你来这里做什么?”张沐风一眼认出了来人正是李大魁。 剧组毕竟人多眼杂,颖宝就直接回酒店了,到了晚上,刚一收工,曹平就向酒店赶去。 逍遥楞了一下,随后轻轻微笑,对方出乎意外的单纯,就像是当初的自己一般,如果不是老师的名头,当初自己和师妹刚出天星岛的时候怕是不知道犯了多少道友的忌讳。 苏茹收到大竹峰被攻击的消息,心忧田灵儿等人,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可没想到的是,当她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而且还看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在大家的印象中,明星平日里总是高不可攀,平日里出门恨不得坐火箭,哪里想过在火车车厢里碰到个明星,而且还坐在身边,还是活的!一时间,曹平脸边围了一圈手机,对着他一阵拍。 便看到,陈行的五指一点一点的屈起,每屈起一分,前方悬浮在半空中的泥土碎石便落下一片,直至陈行的手掌完全握紧,天空中最后一粒土石也随之坠落。 颖宝想了想,说道:“记不清了,好像是下下周吧?我问问丽丽姐。”说完,她就拿过手机给葛丽丽打了个电话,让她去跟节目组联系,替两人接了通告。 “陛下命令末将,务必将您和公子送去南晋避难,将公子抚养成人,以图将来东山再起!”张沐风答道。 听到太玄这么说,众祖巫皆是沉默了,第一条路可不好走,倒是第二条路有点机会,第三条路偏偏在他们称霸洪荒的道路上有着鸿钧阻拦着他们。 石鉴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庆王府会想到用这一招来控制他,而这偏偏是石鉴唯一的软肋,怎能不让石鉴怒火中烧? “娘娘,太子殿下上早朝,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的。”细儿趴在温儿的耳边说着。 姜汉答曰:“此人及其强悍,有万夫不当之勇,且极重义气,只是谋略不足,以将军之才可胜之”。 青铜装备有十多件,在张雷一一鉴定之下,全都恢复了原本的面貌,竟然打到的装备加在一起形成两套青铜系列的套装。 同时火焰巨人的身体仿佛受到什么压制一般,原先缓慢的动作现在变的更加缓慢。 大感不妙的董凌云忙往声音的方向走去,只见自己的父亲皱着眉头的躺在床上,让看着的董凌云不禁感到不妙,于是便跑了过去,就差点跌倒。 看起来,虽然常晴对后宫中的事那么淡漠,淡漠得近乎置身事外,却并不影响别人对她的紧张,她前脚才刚刚踏进来,后脚南宫离珠就已经发现了,看来她放在景仁宫的注意力也并不比放在重华殿的少。 麦哆哆看见冯晴朗一直不来,心烦意乱,连午饭都不吃,也睡不着。 晓兰瞧老公的样子不像在说假话,于是也捏了一些放入口中,顿时晓兰的双眼散发出一阵精光,接着便狼吞虎咽起来。 却不想男人只是冲着她邪魅一笑,在她的警告眼神中,脸不禁没有离远点,反而再次向她逼近一分,过于贴近的距离让凤惊羽很是不适应的皱着眉头。 ------------ 第101章 仰止 丹桂站在一旁,心如死灰闭眼,沉默喘了长长口气,后退数步转身走到了门外。 观照伸手,仍是想将渟云鬓边碎发别往耳际,手到脸颊,碰了个空。 她今日是提前准备的回观子,虽穿不得三清袍,留不得出尘髻,至少细微处别有心思,碎发用刨花水沾了,梳得服服帖帖。 “师傅。”渟云喊。 “谢府待你. 她知道,谢氏是疼燕秋的,只是不想燕秋以后跟自己那样活的难,所以才不赞同退亲的。可是,人家都逼到这一步了,还不退亲的话,只会让燕秋更加的委屈,所以这门亲,不能不退。 洛晨并不知道徐长老竟然为了事情,跑到了宗主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被调查过,他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中温养气海,同时研究九玄真诀中,关于冲击玄灵之境的法门。 她嫁给北辰卿那么多年,见到老夫人都是死命的帮着向家,恨不得把北辰家的一切都交给向家。 即使真的是针对他而来,但是只要他不走出钥匙空间中,他的踪迹,也是没有人会发现。 桃花的是一条腰带,有上百平米的空间。这东西按说只要到达了窥法的境界,就可以自己炼制的。那空间也不会太大,只有大约几个平方而已。桃花这个,则是那位木妖老祖送给她的。 把育国上上下下的兵将,还看不清楚把育王现在的状态,我们这边却能看清楚,见他突然如此,众人不明底细,都是吃了一惊。 毕竟是村里,他们这么做会引来不少闲言碎语的,若绯不想被人议论。 “你们两个,迅速离开临海城,不要再回来!”片刻之后,洛正罡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拂袖离开。 “有,我经常用的那把匕首,烛龙九凤。”我点头对安如霜说道。 月浅栖一笑,缓步走到趴在地上的三人面前,手中长剑又重重敲了敲三人的头顶,发出三声沉闷的响声。 管家连忙摇头,他也不知道那些将士是何来历,可是看盔甲服饰,明显和皇城司的人有所区别。 一种是单纯的听,而另外一种就是来自心灵的洗涤和灵魂的升华。 药师野乃宇走后,留下了死里逃生的秋道名千,还有喜极而泣的野原琳。 姬德信收走如意树的木块和那个破丹炉,继续在前边转,他没想到这外面的摊位还可以掏到宝贝,不过这如意树的木块如果不是他有如意树,可以感受这如意树的气息,绝对无法去买这如意树的木块。 高杏儿被送到云桃跟前时,瘦的不成样子。南边夏天潮湿,她的身上生了不少的疮,不停往外冒着浓水,一会儿就把衣服浸湿了。 于是,这一日的下响,李二换了一声便衣,带着几位皇子,一同到了兔儿山。 看着狱房窗外那白日慢慢驱散黑暗,他知道,是死是活,全靠藏爱亲今日的朝议。 纲手顿时露出笑眯眯的表情,她抽回了手,然后捏住晴树的脸颊。 不然他们有了钱,不知道如何正确利用,或是被外地人全都骗走了。 “去吧,六架铁球而已,交给我搞定。”雪莉似乎知道他所想,适时地在光通讯频道中表态。 “武侯大人教训的是,末将知罪!”欧阳博不敢有丝毫的辩驳,连忙低头认错。 就这样,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失,不知不觉间,原本明朗的皎月渐渐西沉,而二人依然默默的并排坐在树梢上,虽无言语,但气氛却静谧而和谐。 ------------ 第102章 二圣 渟云属实没料到这茬,愣神片刻记起当年谢承确说过会还自己。 但最近他春闱在即,能在百忙中关注师傅回京已经是个稀罕事,居然还能惦记到这茬儿。 换了往常,随便啥时候谢承递过来,渟云定是一蹦三尺接下,偏就今天......,她将怀里一摞书抱的紧了些,缓缓转头看向丹桂。 仿佛两人心有灵犀,她也 前世的林天阳不是云荼的对手,现在的云空身为五大红衣使者之一,云荼却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了。 一路往翊坤宫走去,无欢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宋子衿点名召见她的可能,最后都被她一一排除,只剩下最后一种——后宫中的流言传入了她的耳中。如若是此,那么此去翊坤宫怕是少不得要被剐一层皮。 所以只要在这太医院待着,无欢几乎都是随时跟在薛太医的身后,一刻都不能离开。 想到这些,何万方缘无故被降级的烦恼早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他认定只要跟沈家豪搞好关系,以后自己飞黄腾达的日子更定不远。 猛地惊醒,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丝微弱的亮光,亮光下是陈头焦急的脸,亮光下是肌肉宋朴实的脸。“老七,醒过来就好了。”陈头平静地对说,但知道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四姑娘,纳斯。“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只有回音,没有人回答。不死心,放声大喊:“四姑娘、四姑娘。”船尾处似乎有一些动静,仿佛有人呻吟。大喜过望,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一个浪子打来,机动船歪歪扭扭地行走在波涛之间,一个船员大声喊着什么,凤青龙抬起头,在前面不远的水面上,一个巨大的黑影一晃而过,整个机动船剧烈地抖动起来。 雅典娜看着他英俊地脸庞,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最强的神?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当其他院的人都是无能之辈吗?这个头脑简单的哥哥。不过心里虽然抱怨道,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 叶风的电磁感应一直探测这赢康,感应着赢康的情绪变化和脑电波变化,从这次聊天之后叶风也对赢康放了点心。至少此时此刻赢康毫无拘束,本性爆发。 赌客们看了也是热情高涨。这次竟然从三个一,到三个五,都有人下了注看上去还不少的样子。唯独没有相信叶风的选择。 而且煌炎黑龙的煌炎,覆盖范围已经大到近距离的阿雷斯他们无法用肉眼确认了。 “哎呀,我们这么多人,就是鬼来了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呀。”一个阿强的狗腿子说话了,这家伙喝了不少酒,酒壮人胆,这会他什么都敢说。 秦玉凤低声提醒了句,同时她也不时从怀里掏出些许蛊虫,趁机向石像后方扔去。 这几日,两人几乎都在渡轮餐厅里度日,每人一只背包,所带的东西也所剩无几。他们之前在人鱼之乡那辆废弃车辆上的物资,也都被老庙人顺手占为己有,最后充了公,只能每天定点定时领取发放的食物。 “你们两个窝囊废,大不了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麻麻地这个时候倒是表现出来充分的英姿,生死时刻,他个做师傅的怎么说也不能怂呀。 当海龙突击队的其他人赶到楼顶的时候王靳已经装模作样的靠在楼道围墙边观察周围敌情了。 ------------ 第103章 饿殍 就在下一刻,这五个‘林修’手中的皓月长枪,都迸发出了暗蓝色的火焰。 林修一愣,随即往自己的衣服上面看了过去,在自己的衣服边有着一些淡红色的像是粉末一下的东西。 在使用影锋的时候,虽然没法利用系统炮台的加成效果,但是,这影锋本身就锋利异常,这一点,李林在天梯赛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影锋的锋利程度甚至超过了系统给予他的那把匕首。 “你想玩就玩呗,反正我无所谓,我只是怕你明天没有精神。”彩儿笑嘻嘻地对这个男同学说。 何况还是一个冷兵的时代,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法律制裁不了他们的,只能制裁普通的百姓。当一个强者崛起来后,那么一个新的世界产生了,而不像地球那儿,一个强者或是一个级富崛起来,国家依旧这样子存在。 只见钱多面色通红,脚步虚浮,驾着他入堂的那两名仆役看似极为费力,额头都已经冒出了冷汗。 不多时,林富贵来了,对孙传庭,瞿式耜一番见礼过后,三人落坐。 只有让暗夜联盟的人,真的尝到了跟自己的好处,他们才能更真心的为自己办事。 “好”黄哥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答应了,他知道李林将对方给骗来,王赙仪肯定不会有结果,但那又怎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哪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他现在只想着自己不要再承受刚刚那种痛苦就行了。 苏格沉默,其实在离开圣兰蒂斯城的那一天,他心里就有今后支持夏木的想法。雷不是个善茬,夏木却是个善良的人。克罗蒂不需要再什么强硬的人手上变得更繁荣富强,克罗蒂只需要有一个好君主,体贴人民的好君主。 在我左侧二三十米的地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被踢出包厢,伴随着包厢门的玻璃碎片,重重摔在了地上。 “对对对,我们进去,进去!”秦夫人也连连招呼三人,一行人这才说笑着往大厅里去。 十三皇子的脸色有些僵,他是以寒风衬的冬,字里行间透着蔑视跟轻狂,将自己比作狂风,在世间肆意纵横,无人相阻,他的诗就像是高举的手,等待落下扇王彦一记响亮的耳光。 “姑爷,你神通广大,请务必帮助我父亲。救父之恩,永世不忘!”千瞳由对云河戒备、敬畏,一下子变得崇拜和恭敬起来。 “白哥,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二哥他怎么了?”何朗忙问。 而且,在仙灵镜中疼痛的更加剧烈了,他简直是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心想自己不会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吧?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配合着周围的笑声,刀疤脸汉子,更是乐的摇头晃闹的,显然是在为自己的“幽默”感到高兴。 我没有心动,我身上已经有两颗万物本源之心,我不想那么贪心,一共就十颗,应该给别人一些机会。 这可苦了她,离玉帝的生日只有十来天时间,让她如何编出新的歌舞? “那就谢谢会长和詹姆斯了,多谢你们的大礼。“温大师对两人说道。 “不是说了,会有外援解决么?”神秘人乙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纳闷儿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在他看来,偷袭自己的八路军肯定又打算用他们的老办法,等皇军分兵开始追杀他们以后,各个击破,干掉追杀他们的皇军。 秦泽观察过,这个刀螂不愧是种子选手,他的螳螂拳变化莫测,秦泽对螳螂拳不了解,但是天下武道万变不离其宗,秦泽可以看出,刀螂在对敌的时候,起码用出了不下三种螳螂拳。 一旁的古良接道:“你不要怕。阿超不敢去,那是他垃圾,还被一个娘们给收拾了。换我去,管他什么苏春晓王春晓春眠不觉晓的?!”谈吐中显得胸有成竹。 随着沧夜笑声传来,那身前的森森白火更是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彩,铺天盖地的朝着夏炎围拢了过来。 “不过我真想不到你还会做饭,而且闻起来很好吃。我猜一下,应该是法式焗蜗牛、黑胶牛扒、奥尔良烤翅。”车语说道。 这种毒不难解关键一味药她不知道古代这种鸟不拉屎地方有没有,只要找到这味药,解这毒不是难事。 洛今言一手轻轻抚上了丹特丽安的脑袋,这一次她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份厚实的温暖。 孟琏笑眯眯的陪着秦氏和周氏说了会儿话,把秦氏逗得不停的笑。 翌日一早,苏玲珑又是被翠玲的大喇叭吵醒了,早餐仍旧是被放毒,不过幸好她昨天逛街的时候买了许多干粮。 此时的海风并不怎么大,因为已经离开了沙滩区域,所以离岸浪也不怎么能够影响到独木舟。 咀嚼着字里行间的意思,雪之下的笑容渐渐变得复杂,似委屈,似无奈。 苏岩砚虽然五日上一次朝便可,但是不代表别的时候他不能上朝。 前堂聚着一家人,就连大房额来了,全家人聚在一起说话,可是气氛还是紧张的不行。 在那空白的无意识中,在那恍惚的沉醉里,在那胴体和面容仿佛重叠的身影下,他情不自禁的低声嘶吼,“嫁,嫁给我!”随后便倒在了她的身上。 闻鸣眼看着独木舟就要翻了,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四个月时间的荒岛生活,让他的心脏变的更加强大。 ------------ 第104章 公平 杰克雄狮立刻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这年头科技已经这么牛逼了吗?居然能让剑飞起来。 看着靳尚走出殿外,芈月脸上那种六神无主懵懂无知的神情立刻消失,只冷笑一声。 经过一场大战,萧一发现自己修为竟然精进不少,虽然还没到突破的地步,但也是差不多了。要知道,之前的一段时间,他刚刚突破到六品武徒,现在在短时间,再次触碰到突破的屏障,让得萧一喜不自胜。 此时,七大帝国的十人代表,都纷纷进场了,也包括了轩辕帝国,众帝国的代表武者们,也都进入了属于自身帝国的大帐内,等待着七国联办潜皇榜大比的开始。 果然,他来见自己是了为了这件事,甚至对她用质问的口气,这是他初次对她这样说话。 “既然这样,那我把这个测量仪送给你们,只希望你们不要伤害我!”克里斯连忙说道。 萧一点了点头,微微抬头,看向不远处,几个武者正往通灵木偶的方向而来,眉头紧紧地皱了一下。 康震业言语凝重,尚铭不由的抬起头,眸中闪起一丝幽亮的光芒。像黑暗的森林中,照进阳光。 在湖泊百里外,两名黑袍人中的戏奴,闭上眼睛,顺着空气中的流动,感应到蔺无双的所在。 一开始司徒辰乙以为她是为了太子妃之位而选择自己,或者说后來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未央的时候为了报复未央而选择自己,可是按照她这么说的话,如果她直接现在了司徒辰星,那么就算自己再有本事也保不住未央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丝丝朦朦胧胧的大吼之声,缓缓传入了四人的双耳。 青蛇的眼神,此时彻底的昏暗,沒有半点青情,那种娇柔早已消失,换成了一脸死气,在青蛇的周边,一层气流不断的扩散,这种气流从未见过,与凡间界的空气完全不同。 十四大盗,最差的都是逆天境,而前八人,更是尽皆齐天,此刻拳风打下,若是五人阻拦,那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夏心妍很想现在站起身来,跑出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全身被身子绑着,就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何况是要跑出去呢? 天道盗此刻护着白玉盗,根本抽不开空再去帮助屠戮盗,只能咬牙大吼着。 而陈飞使出这一剑的时刻,说来话长,也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自带走金蝉还有使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剑,如果按秒来计算的话,也就是过了十余秒的时间,可是这天地异像也瞬间的完成。 尹志平点点头,“对,就是这样。”说完,他们马上离开酒店。而卢鸿儒还是一拐一拐地慢慢走向停车场,此时的老二受伤那是肯定的,甚至他还怀疑这一次的伤,恐怕会影响未来的性福。 精气神控制着气海凝气化水,待到模式成熟以后,心神这才缓慢的退出体内。 “原来如此。”年轻弟子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那是什么很厉害很珍贵的东西,毕竟名字听起来吊吊的。 至于事发后为什么没直接与姜衍说,一则因为姜衍当时根基不稳,眼看着姜衍与蔚蓝的关系不错,他要是主动曝出自己与邓家并尹卓合作,姜衍必然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傍晚的时候,陆木便和紫凝一起回来,迅速的收拾了一番厨房,就这么随意的做了一顿饭。毕竟这里材料什么的不太齐全,想做顿好吃的,还是有点困难的。 他当时只是觉得自己的大本营不能没个能人管,但是让别的人管,他又不是很放心,也就阮天启坐镇大本营,他才能无后顾之忧,现在想想也是歪打正着了。 神蚕族老人不说话,压根看都不看这跳来跳去的猴子,一直用笑眯眯的眼睛看着步非凡。 萧菁也不过多的质疑萧誉,如果这个时候不顺从他的意,怕是等一下他会更加想尽办法的阻止自家队长来跟自己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真正的强,必定的,是会在相当过程之中,必胜的信念,才是他们所可以去做到的。 沈晟风从高墙上跳了下来,他听着男人说出的话,很肯定是花国人,他拉着男子进入监控死角。 “这里不错,要不就住在这里吧。”陈慧琴四处看了看,倒是很喜欢,这里的装修风格很合她的心意。 香磷的嘴角吐出的是她最真实的表达,将内心的愤怒以语言的形式发泄而出。 “不会是空袭吧?!”庚浩世赶紧打开木门走了出去,徐二妞也跟着出去。 “说好的特供烟呢?!”我抬起头看着尚权毅,矜持的回了一句。 ------------ 第105章 渺渺 黑背长老点了点头,跟秦天客套了几句,将秦天送走,这才一脑袋扎进了演练石室当中。 骑士转过身来,粗硕的骑士枪挂在身前的枪筒里,像是雄峰最精美、最危险的尖刺,在日光的洗涤下,泛着漆灰的光泽。当其被重达进半吨的重装骑士端平前冲的瞬间,这个时代匍匐在骑枪的凶残之下。 秦天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血发飞舞,手中的轩辕,正在滴着鲜血。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直看到蜡烛熄灭也没有发觉。长剑的配重被他摩挲地灼热,等第二天早上开始,他又像以往一样热情洋溢地和大家打招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白老,这么说这一年的时间你并没有和玲儿她们联系。”听完白老话,洛子修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 渐渐的,江阳陷入到了沉睡,身体漂浮了起来,一道道竹签般粗细的金黄色能量凭空产生,围绕着江阳的身体不断旋转。 贵子爱王丸,对他那可是千般的呵护,万般的溺爱,恨不得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 在这阵法禁锢下的虚空,都隐隐震动,为之扭曲,让众人胆颤心惊。 怪不得,叶凌萱很精明,甚至要比秦天之前认为很精明的慕若灵都要精明许多。 “兄长!”口羽春良目眦具裂,拼命前攻,抢回了口羽广通尸体。 就当司徒博雷说道这里的时候,乐天集团那个平静如水的男子突然捂嘴笑了一下。 果不其然,就在沐天一一介绍之后,孤狼也是没有什么时间寒暄,直接见了洋洋的父母,然后便是一起在手术室外等着洋洋出来。 王妃听后也觉得都是些普通东西,不可能吃坏了人,所以并不是吃食的问题。 好在周永的药物暂时让她镇静了下来,烧也基本退了,眼下只要她能醒过来就行。 “那我就收下了,让它来时刻提醒我,记住陈院长的鼓励和鞭策,嘿嘿!”谢磊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借机当然笑纳。 他手里的那块碎片,正面是一血红色的,背面有一丝细细的纹路,那些纹路并不像是字,但是正好对着灯光,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总觉得那些细细的纹路突然间动了动一样。 窗外早已拉了夜的大幕,又冷风飕飕鼓动着窗棱。越发孤寂苍凉。 “我?可以吗?做你的助手,不是需要学历什么的吗?”我被这个要求一下吸引了,若说起来,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工作适合我。 陈星也是松了一口气,再吃了一点东西,才到卫生间洗了个澡,环视周围走了一圈,所有的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上线陈星也是微微一笑,回房间睡觉了。 箱子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份量应当不轻,永丰摆摆手,所有的士兵退了出去,放下了大帐门口的帘子,大帐里立即暗了下来,卫兵们在门口站着,看到满脸疑惑的李于,永久笑着打开了箱子盖。 李乐在湾子镇显得无事,绞尽脑汁地向庄少游提了个建议,在湾子镇上招募三百新兵,组成一个五百人的步兵营,庄少游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且不说银背苍龙的智商怎么样,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凡是兽类,对与领地意识是极强的,更何况是一个领地的统治者呢? 站他皇甫嵩、朱隽身后的一个青年将领突然愤愤地插了一句,不用回头,皇甫嵩、朱隽也知道这是谁在说话。虽然这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但是一向稳沉的皇甫嵩、朱隽还是不由得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精神力被抽空了。。。。”夜云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脑袋,模模糊糊的回答道。 张老板,也就是人到不惑之年的那位,铁青着脸,考虑?眼前这位自称绿地集团大总裁的御言笑哪里给他时间考虑要不要卖公司了? 太唯心了吧!不过是从后世偷师的蒸馏酒方法而已,跟王化风水有什么关系? 桂樱把李排长的话翻译给了那个日本军官,那军官答应一声,立刻吹响了集合哨。 万历没了辙,只能颓废地下了一道圣旨:三王并封的事情以后再说,若是过几年皇后在不诞子,就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纪惟言一边脱衣服一边往这边走,见她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眉头微微一挑。 “我告诉你,本王妃现在心情很不好,别来惹我!”嘭,离月狠狠地将门关上。 门外,一位保镖跑进门,手中捧着一大束黄纸包裹的玫瑰花,火红火红的一大束,来到程泱跟前。 “就算他是灵王修士,也绝对不会是余师兄的对手。”赵光立刻说道。 丁念自然也是‘激’动不已,师妹怀孕了,自己就要当舅舅了,所以他一点没当误,第一时间去了厨房,‘交’待她今后的忌口食物。 岳和与潘昌林握完手,又看了看肖涛,思索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了。 天下同盟和万劫魔殿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楚阳知道短时间内自己是安全的,但有一点很让自己担心,那就是慕容天雪等人的动向。 “识相的就滚一边,否则,今天晚上连你一起解决掉!”那胡须男却是说道,那杂乱的胡须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神凶狠,也许是杀的人太多了,浑身都带着一股蛮横的杀气。 三两下跑到陆东庭身旁,身子还没大班台高,一瞬间就隐去了踪迹。 他淡淡扫了那个多事的光头一眼,酒吧老板悻悻回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 第106章 浊清 曹嫲嫲随侍谢老夫人半生,辗转高门内宅,亦是过惯了安乐日子。 锦绣堆里生出的风雨事,大多都在暗处不动声色,端的从没遇见过谁家妙龄娘子咄咄逼人决绝如斯,一时竟被渟云镇住。 她回神也快,冷声道:“娘子今日好不晓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教的你口口声声以生死与长辈相争。 老祖宗是心疼你,不然 无意中陈星海手按在四十九号石上,神识扫向其它石,发现六十一号石比自己之前买下那块三十号灵气波动更浓郁。 不过校队的士气虽然受挫,但是古成风似乎反倒冷静了下来,他与袭卫戍对换,由他亲自来防守含笑,双方的主力战将的角逐这才真正的开始了。 陈星海无所畏惧,对赵云枫好意表示感谢,对何所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像事不关置之度外一样。 “别,龙哥,您可别这么叫。”风衣男听四龙这样称呼马上笑脸道。 王峰看着孟飞,回想着那句“法律是无情的”让他感触很深,是呀,四龙就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但是他触犯了法律,法律是不会因为他为人重感情讲义气而放过他的。 圣威大将军云无沙只是负责将他引至宁园,宁园之中自有接待之人。将玉清门人送到,他便即告辞。 刚刚绕过妖王的领地,一阵清香弥漫开来,让所有强者心神一震,就算是婉罗五人也是脸露喜色,要是能够得到天元果,他们此次也不算是白来。 同一时间,蝎奇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蝎子,一双坚硬钳子上满是刚毛,六对长腿如同锋刃,寒光逼人,背后一道弯钩侵染这死亡的剧毒。 换了大门和大堂,可前台接待的那几个服务生却没有换,当他们看到叶白和唐露露时,明显愣了愣,然后就是一脸的紧张。 而此时,禾儿的脖子之下,腰带之上,则几乎全部是一片乌紫,肌肤上还有着一些肉眼可见的污渍。 “不要进去,医生正在急救。”看到姜风想要推开急救室的门,姜志远赶紧阻止道。不过想去拉姜风的手背姜风直接甩开,巨大的力道让姜志远不断的后退,最后被福伯扶住,才稳住身子,还想阻止姜风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叔是废柴……”这是艾薇儿说的,与此同时,陈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大家更不迟疑,立即猛冲过去,趁着外面火箭弹爆炸的烟雾,突击出到了洞口外。 座标志性的二十二层大厦门口了,握着肚子狂笑的诸葛明旭终于缓过劲来,拍着姜风的肩膀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说道。 “抠我眼珠子?你以为你是谁?你是齐天境吗!”墨峰话语之中带着不屑,是的,这花白楼的确井附灵要强上一些,但是他也就是一个举霞八阶,自己无论是使用身体还是使用意念都绝对是能够轻易拿下。 陈忌对于敌人的反应有些抓狂,他又不是屁股控,至于用这种眼神看他么? 现任曰本首相是竹下登,此人精明强干,长着一副娃娃脸,在曰本政坛上被人称为“阿信”。 报纸上几乎每个成功人士发财之后都要回报社会,朱大常进行了灾后捐款,并且亲自挨家挨户给烈士家属送温暖。这人怎么给别的烈士家属送温暖袁泽没空去管,他只知道朱大常到了自己家以后,盯着自己的母亲不肯转眼。 ------------ 第107章 不肯 今年自入了二月,还没下过雨,她站在盎然芳菲色里,细数着眼前晴川历历,想谢府正门垂花园那棵石榴树,应该也发了新芽。 不过,后宅寻常出入,大多走的是角门,以至于来了谢府数年,她全然记不得春夏如何,印象还停留在那棵树秋冬不改颜色,人工物力强胜天时。 渟云放下手,恢复寻常心境,准备要往院外走,忽 但,白钢的关注点并不在云峰城的超强防御力上,如果那里真的像看起来一样稳如泰山,都泽皇帝也不会那么火急火燎的请求援军了。 趴在地上的怪物缓缓起身,一脸怨怒的盯着白钢,右手从身上摸出了把匕首来。 随着一声响裂云霄的爆炸声,广场上形成了阻挡视野的巨大烟尘,然而那蔓延在广场各个角落中的灵丝网竟然渐渐黯淡了下去,就连那些贯穿科维努斯的灵丝都消失不见了。 对绝大多数中低阶亡灵来说,无论是血神官葛洛莉亚的神官部队还是凌冬同盟的亡灵都从未见过这种飞在天上的古怪敌人,好奇的看着天上的飞机越飞越近,甚至还在怀疑是不是某种亡灵生物。 “拿走胜利的只能是佩路贾”一部分佩路贾的死忠球迷用力的齐声鼓气道。 “额?妖帝没跟你提起过这件事?”南宫凌音的语气充满好奇,好歹你也是从南宫家主峰的封印下被救出来的,你咋什么都不知道呢。 当然,通过从宋夫人那里得到的信息分析,两人应该也不是那种视死如归的性格。 \t这两人的身份天差地远的,完全不可能让人联想到一块儿去,贺家详是个聪明人,他在猜想,莫不是匡志山认识林肃? 从那个封印中,他还能够感觉到甘达斯大师的意志和他联系在一起,他的命令可以直接传递到张弘的脑海中。 那些不满于现状的人们,一次又一次用淋漓的鲜血,谱写着波澜壮阔的篇章。 南江市进入了最寒冷的冬季,十一月中下旬,天空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落雪花,谢若巧脱掉了大衣,穿上了羽绒服,开车去跟杨关约定好的旧时光咖啡馆。 Ronnie笑了笑,那模样像极了顾先生。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打量了我的全身。他看的出来我是醉了,还醉的不省人事。他伸手扶住了即将要栽下去的我,然后仍由我倒在他的胸口。 慕容冰一把甩开江寒的手,扶着疼痛的额头,深感江寒是吹牛上瘾,没救了。 他们之前何时这样尽心的工作过?能休息为何要跑去维持秩序,现在可不同了,罗章可是他们的金主,每月可是给与他们这些队员八百艾拉币。 尽管此前已经有着舍弃一切的觉悟,但在这无法想象的差距面前,他的意识遭受到了降维打击般的冲击。 前段时间因为心情好,我特地买了个改名卡。想半天也不知道改什么,于是乎就随便改了个大耳朵图图。因为这个名字,现在天刀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开始觉得我耳朵大。 游戏里我们几个在杭州切磋,顾先生就申请入了队伍。我们有点儿疑惑,就看到他在队伍里打了字。 “伞,你就不要那个想法了,但是那个草帽的话还是可以想一想的。”慕成虎看了看周围的枯草说。 林柔一脸兴奋的拉着苏宇的手就要进去,苏宇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着。 ------------ 第108章 佃户 究竟不肯什么呢,丹桂不知从哪问起。 站得一阵,忧心又生,只恐明儿个谢老夫人,狮子大张口提个巨额赎身银。 这几年私房钱是存了好些,但那几张银票,是从陶姝处得到的。 若不实话讲,区区房内一个丫鬟,怎么解释千两之数由来? 别主家随口捏个“坑蒙拐骗”罪名,吩咐拿了人送去官衙,到时候有 欧聿夜从后视镜里看着慕筱夏眉眼之间的喜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卫兰慧抿了抿唇,想起寇时之来,寇时之不仅一手字名震天下,那弹的一手好琴更是惊艳无数琴师,跟寇时之的弟子比寇体已是班门弄斧,若再比琴,她的胜算无多。 徐正雅站在穿衣镜前,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样子,却被越走越近的男人给吸引了目光。 慕筱夏哼了一声,只是,在转身的时候,欧聿夜分明看见她向上勾起的唇角。 怎么说她也是练了那么长时间的舞蹈,每次跳舞都会要求脸上的表情。 于是乎,袁谭从十万大军中抽调了三万精锐力量,化整为零,从各处,前往大黄山南部地区汇合起来埋伏。 其他属性也很好,特别是防御和气血,完全就是一个全能型的T。 只是,温馨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相反,却给人一种,时光静止的错觉。 她原本以为这件事很简单,只要自己到时候死不承认,谁都拿她没办法。 袁谭四处寻找,就看到北面天空出现金色的降落伞,忽忽悠悠进了山。 “哎哟,白白你这下手可真是重,疼死爷我了,你这还让爷我怎么说。”樊凡揉摸着方才被白冉轻轻拍打肩膀的位置矫揉造作道。 随即桑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将杨怀平扛到背上踱步走进了闺房之中。 敛秋唯恐主子要与爱郎为难,几欲上前,想自个儿解释这件事。然而,浣喜暗暗拉了她的袖子,噙着一点笑意冲她轻摇了一下头,示意她放心。她想了想,遂跟着大家伙暂行退了出去。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谁都挡不住的事情。”闵维政叹了一口气。 无支月睡到半夜,美梦正酣,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无支月,醒一醒,醒一醒。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悬在半空中,吓得她睡意全无,立马就要叫出声来,那影子急忙制止,别喊,是我。 恭宽把昨晚所查到心惊肉跳的东西编辑成一条短信,然后发给了魏九,然后才下了车,发现那一辆老红旗已经开了出去,他慢慢皱了皱眉头,刚刚发过去短信,九爷就打来了电话,恭宽没有犹豫的接通。 这刚想离开的时候,迈开的步子却停滞在了半空,这枚印章偷取的也着实是太容易了一些吧。 白冉从来没在詹红脸上见过这样悲伤的神情,她在白冉印象中一直就是一个天真烂漫,活泼开朗得姑娘。 随后,中国军队节节后退,日军跟随推进,双方的对峙线,又恢复到了此前的状态。 鬼子也不是吃素的,经常朝前投掷手雷,将一些中国伏兵炸死炸伤。 目送了杀生宗之人离开,墨凡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童瞳,缓缓的走了上去。童瞳很是紧张,宁风华却显得急躁无比,墨凡刷了一下拿下她的面罩,这让她忍不住惊呼。 王爱红做的有汉服样式的,也有旗袍样式的。汉服样式的比较难穿,旗袍样式的穿着麻烦。 ------------ 第109章 堂皇 或许是人在喜时更易患得患失,笑过之后丹桂又自顾嘟囔: “那袁娘子把我给打发了怎么办,虽说她应了你,良心二字,不见得全然靠的住。” 渟云嘴角见弯,坐回书案前,寥寥数字道明原委,就写在一张黄纸上,且说是求袁簇给寻个落脚地方就行。 写完之后折成二指宽条子递给丹桂,指了指案上书本道:“明儿 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只是他捡来的孩子,,他不能毁了她。 缩在流光的怀里,蔷薇忽然发现,其实流光说的是对的,当初在赤焰,在十胡,在临湘在朝云,如果不是她刻意的隐瞒,有许多事情,本都不应该这么发展的。 荔儿一边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桑离,一边无声的在心底抱怨着自家郡主的不厚道,郡主明明知道她很想去看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可却在她最高兴的时候,这么一说。 本想留下两万军士守在海边上,看守着这百余艘战舰的沐云和苏子川,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终于决定,所有的人全部上岸,变成一个可攻可守的整体。 凌东舞在萧昊天半扶半抱下。和着水将医官开的药吃力的咽下去。感觉身上无力。半阖上眼睛。朦胧间又睡了过去。 而于此同时刚刚被林正踹开的门旁立刻闪出一个巨大的铁门,原来这里还暗藏着一个电子门。 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多吃东西,这样身体才能好起来有力气,紫城哥哥还在等着自己的军粮呢,她一定不能垮掉,她一定要想办法从这恶魔手里逃跑。 “杨诗敏,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我知道的,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我确信,不要拒绝,你会答应我的。”上官傲自信的说道。 诗敏一愣,随后一惊,看到倒在地上的惜如,眼睛都大了,随后看着地上的血液,诗敏一时间都不会动了。 大BOSS彼时的心情看起来很好,董事会上还难得的露出了笑脸。 同时,将防线提前到禁区弧顶外,球过人不过,让他们传身后球,哪怕犯规给他们定位球的机会,也不准他们带球突破防线。 与此同时,陈虎丢出去的蜂蜜,也极大的刺激了棕熊,让它变得更狂暴,举手投足之间是周围如同被龙卷风洗礼过一般。 “那肯定,你们尽管放心就好,那唐重刚才已经来过了,来找我妹妹江微微,但是他并没有带走,你尽管放心就好,以后他也不可能带走我妹的!”江火南道。 刘彻打定主意,但他还是煞有介事地将此事廷议,顺便试探一下大臣们对于胡人的态度。 在厢房安顿好后,心湖洗去一身风尘,躺在床上心里美滋滋的,对即将召开的武林大会颇多期待。 不一会儿,大概在十五分钟后,一件鳄鱼皮护甲衣也是做好了,穿在身上显得贼拉风,最重要的是这玩意能保命。 然而当他陈虎尝试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总是会远远躲开,与陈虎永远保持在一个安全范围内。 “进来。”听到敲门声,纲手不假思索的下意识回了一句,同时与屋中所有人一起,将目光投向房门处。 而在韩城看来,中阶后期修为的罗冀在玄阴鬼雾和死神棺的双板斧之下,必死无疑。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白胡子海贼团做的?”战国微微皱眉,如果两个天龙人落在了白胡子海贼团的手里,那将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 第110章 菩萨 丹桂回完了话,习惯性弯腰盯着地面,目光落在裙裾里探出的芡白缎布花鞋上。 上有正红线绣的锦鲤一双,三四金丝浅浅勾了鳞片,求的是前程似锦的意头。 这鞋,不记得是哪年谢府里节气赏的,一直没舍得穿。 她略屈膝盖,衣裙浮动,仿佛锦鲤也在摇头摆尾,要从鞋面上活过来,扶风往青天。 她突而意 微风徐来,她额前的碎发朦胧了她的面孔,雪纺上衣随风摇曳,如同漫步云间一样的青春灵动。 明月垂眼看了眼他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也很漂亮,但颜色好像有些不对。 我默默的取出了手机,替她点了一份,然后自己点了普通的饭菜,那种东西在怀了孕后就已经不能吃了。 冰琭晞和伊婕溧也凑了过去,毕竟她们也担心自己心上人的情况。 他迎了上来,皱着眉头扫了我一眼,伸手就想把我肩上的背包拿下来。 当然,这并不是代表他学习成绩很差,相反,他和骚猪的成绩都不错,要不然也不会考上昆大了。 “你没事吧?”苏乾推了一下他的眼镜,神情淡淡,语气也是如此。 她没有等到他亲口对她说爱,却在临死的那一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 白洛汐点燃了灯,闭着眼睛,学着别人的样子,虔诚的许愿,她希望可以强大起来,离开山庄,希望身边的人都可以开心幸福。 “你……可知道沙曼是如何逃出去的?”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沙曼,我不相信她不知道是我放走了沙曼。 抬起头,望了一眼对面约有五层高,装饰得十分豪华的顺风大酒楼后,他心中便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你醒过来之后的经历就不必了,我不想知道某某的事情,我想听的是岳倾城的经历。”淡定的兰斯洛特终于露出自己的狼尾巴来。 “够了,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靠近她,若是你再对她不利,让她有危险,不要怪我不客气。”郭飞羽指着蓝菲道。 “这个……好象是有些难办!但此事又不能久悬未决,十天后你正式称帝,如果这时不宣布皇后,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会让姓和士人猜测你后宫争夺激烈,对新朝的映象也会大打折扣!”李靖亦是无奈地说道。 钱多多和一个长得蛮英俊的警察一起,周楚由于不是嫌疑犯,所以不用去审讯室,就坐在办公桌对面。 只听“嗖、嗖、嗖、嗖”四声响,数名高丽军士兵再倒地,可他的神弓就算再厉害,在联军士兵无穷无尽一般拥来的情况下,又能杀得了多少敌人? 宇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徐世绩的意思,他是想自己起用山东士族,以此来对抗受关陇门阀支持的李渊。 “大概有百分之五十五左右的样,总之,那时候我们就是最大的股东了,就算是老板了。”拉维尼奥笑着说道。 “公子闯以上党之地为公主嫁礼。”感觉到李御的震惊,郭开把内幕直接说了出来,要结交这位权贵就要及早、彻底。 梁县令正要开口,老秦急忙歪了歪嘴,使个眼色。他虽不懂是啥意思,也急忙闭上嘴。 简易能够顺利的成为内门弟子,除了师父沈冕鹤的全力支持外,掌门天枢真人功不可没,所以简易谢他一句也是应该的。 才轻松得半刻时,皇家大妹妹的帖子,或者叫谕旨的东东就到了。梁大人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思维混乱。一会儿咬牙瞪眼,一会儿无奈苦笑,一会儿捏紧拳头,一会儿负手转圈。 ------------ 第111章 乾卦 时近春暮,柳深花繁。 渟云院子里虎杖几天时间窜了一尺有余,架上忍冬也长的枝盛叶茂。 唯那几个养在陶鉢里的人参块仍只有些蛆虫样白芽点,既未茁壮,也未腐烂。 她醒的甚早,自起了身往搁架处拿过昨夜备置的衣衫穿好,还能透过窗户看到天边启明星亮着。 丹桂离开后,谢老夫人再拨了个贴身女使 王龙头一阵鼓动,又把大家的劲给鼓起来了,三合会员们个个情绪高涨,摩拳擦掌,准备和清狗子大干一场。 想归想陈飞的动作却是没停,两人打的十分的火热。这次阿奎吸取了教训十分的稳健,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来。两人你来我往,看的周围是激情澎湃。 在大陆的最南端有一片没有被开发过的森林,那里没有人烟,哪里很大陆就像是两个世界,在哪里传说有最后一只精灵部落,但是这只是传说。 王晴焉理所当然aLV点头道:当然了,这里面龙蛋是定期刷新aLV,什么时候刷新我也不清楚,根本没什么规律。这次带你来也是碰碰运气,刚才都了能不能得到飞龙也要看你aLV运气才行。 可现在,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铲除敌人,牺牲朋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杀戮? “嗨,表情好像没有特别惊讶难道你猜到是我了?”陈飞笑了笑,然后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师弟……你怎么样?”左边的黑衣人见师弟被卓南踢倒在地,连忙出声询问。 “师傅,傻笑啥呢?想师母了吧?”杨晨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落雨深深地看了眼两人,“抱起他跟我走吧”然后挥袖继续赶路,一步已远矣。 双戟与石剑再一次相碰,发出一声清响,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那对大戟上出现一道道裂纹,而后四分五裂,在宇宙中炸裂了。 突然,上空中发出一道巨响,伴随着雷声而来的便是那磅礴大雨与地面相撞之时的响声。 裴永夜抬起手,摸了摸被她亲过的下颌处,他的眸色很深很暗,不知怎么的,施婳忽然有点害怕。 就在这里,他神色突然一动,发现在这沙砾当中,居然有着一丝细微的生命波动传出。 直到晚上直到路震晚上出去应酬后,她才跑到后院里转了转,看了会星星月亮。 明蓉本来晚上就吃的少,为了保持身材,经常还不吃晚饭,这也是做了这次手术之后,身体亏损了,掌珠盯着她必要好好保养,她这近一个月才养成了吃晚饭的习惯。 电话里,作为男人的好友兄弟司徒慎,语气无奈间也都是替他的多考虑。 秦苏和几个同学一起手挽手并排往出走,已经换下了那身红色的连衣裙,替代的是一身白色衣裙,款款走来,似不染纤尘。 这些被遗弃的混血儿成年之后性格大多极为怪异,而且更为嗜杀。因此这些混血每次出现若不是身后有强大的后台让人不敢妄动,那么每次迎接这些人的只有屠杀。 嫉妒的怒火就像是一条毒蛇,不断的盘旋在他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把他缠住。 常乐眼睛瞪的宛若铜陵般大,眸光颤动,像是平津河面被风吹起的波澜一样。 苏青瞥了眼这些头颅之后的地方,雪中似有马嘶人声传来,看来他们已被发现了。 孩童稚嫩天真的哭腔在此刻仿佛是天籁之音,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心脏。 ------------ 第112章 顺势 渟云停住脚步,稍稍思忱,仍不愿与陶姝争执,续迈步往里。 然片刻停顿,已足够陶姝追至她身旁并排,再瞧渟云神色淡漠,陶姝笃定笑道:“你不知,看来没人对你说起过。” 渟云未置可否,师傅为何求道,是没听人说起过,观子里本是求个不讲妄语,自是少有人闲话。 另观照应试辩经力压众冠一事过于传奇, “不,要我答应你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华佗捋着胡子说道。 心灵气场连接了地球磁场将自己的位置锚定,陈霆之没有被微型黑洞的吸力扯动。皮肤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但是被强大的磁场锁定和强化了的细胞,对来自微型黑洞的“勾引”和“诱惑”根本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他嘲讽的看了一眼脚下威武的光龙,声音响彻整片世界。 顿时混乱的气流到处乱流,吹的穆沐的衣服咧咧作响,吕布被吹了不断向后退去,吕布一下子将天方画戟插进地里。 虽然中部区域最终驱除了百族,大部分公国在周边以及王国的支持下拨乱反正,但西北临海区域已经完全成为了百族之地,与之相连的中部区域一角有数城被百族占领,互为犄角成为进攻中土的前哨。 “心脏骤停?”陈霆之眨了眨眼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么一个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活力剩斗士竟然就这么突发了心脏病? “你好,我是东方来的修仙者,天下无敌血剑仙,炼邪。”陈霆之毫不客气地报上了自己的假名。 二城都做过江西地区的首府,但隆兴比起江州更加是当仁不让的中心。唐代王勃称之为“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相对于江州更有上流的优势。 观一叶而知秋,张镝从常人并不关注的水位细微变化而联想到了破敌之策。 “此人名叫,元奕,是握剑峰的老弟子了,现在是化灵境初期。”赤炼空一边走着一边朝着夏铮传音道。 不过这四个字一出,顿时让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都是有一定的地位和身份,当然都曾听说过关于大元帝国内最神奇的异种龙肝瓜。 “秦天,你还算不错,不过你还不行,算不得什么,最多也就是比渣子强一点了!”战尊傲然一笑,带着漠然之色。 这就让张大灵与刘国忠等人很是无奈,秦羿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旦出去,常人根本找不到他。 “冰霜这次真要谢谢你,有你一同陪我前往,我心里已彻底的有底了。”苏琪菲激动过后不禁朝着墨冰霜一脸感激的说道。 “镇远大将军也不曾辜负过皇上的殷殷期盼。”沈念一的话已经说得再委婉不过。 “他能抵挡住么?”秦天瞥了眼,眉头皱了皱,身子迅速向那边靠拢,准备上去帮忙。 不会忘记,在数年前,为了救自己,白禅不惜冒犯王家,从生死关头把自己拉回。 “沈大人不声不响,算是默认了?”林贵妃轻轻将棋子往他面前推了过来。 犹豫了片刻,楚歌脑子里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对付火系伤害,堆护甲是没用的,还是堆火抗吧。 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四海瓶携带着四海之力,直接在西方诸国高手所在的地方轰出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坑洞。被宝物凝聚而来的水元气化作浩荡大水,直接将数百万的西方大军卷的七零八落。 ------------ 第113章 知晓 说完,云丰已经有着想要冲进黑暗的冲动,但是却被一边的夏果一把抓住了。 厉光芒和杨兵两人各自转过了身,从面对面变成了背对背,他们的对面,就是徐逆之和慕容澜。 也不怪吴峰看不起楚天羽,毕竟他对贺强非常了解,此人非常厉害,在圣城十二神卫之中,除了圣元之外,就是他的名声最大了。 业主姓张,是一个大型企业的老总,资产不少,不过据说最近出了点问题,资金被冻结了,所以才出售这套房子,不然的话他还舍不得卖呢。 二人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剑拔弩张,某一刻,两人同时出动,迅猛出击。 看着疯子的心态放松了下来,他也完全的放心了,对于疯子的能力,战天相信绝对的没有问题,就是担心他心里承受不了最坏的结果。 不过,当时的截山断脉之法却留传了下来,同时给了许多人启示。而这元真道人显然是知道这个传说的,所以他一上来就镇住了泾河最大的灵力之源。 此刻,荧幕时尚大气的她们,正穿着清凉的短裤,彼此说笑着,不过在看到站在入口的政纪时候,神色明显微微一愣。 “你这是何必。为了一个解药,为了我,值得么?”段芊夭将手掌放在夜锋脸上,轻声说着,垂下的红发挡住了她大半个脸庞,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可以看到她死死咬着下唇,如同在做什么抉择一般。 让陈景疑惑不解的是,镜中魂身上去有点点红点缠绕,那红点盘踞在身上各处,仔细看去的话,似有生命般会移动的。 期待已久的吻,就像等待着雨水的种子一样,终于吸收养分,破土而出,茁壮发芽。 “你你你……”卫朝夕张着嘴,不知是因为没料到车内是男子,还是被这俊美的容颜摄了心魂,竟是语无伦次。 不叫她先吃些苦头,体验一下困苦艰辛的滋味,只怕她是会倔强到底。 沈瓷一个机灵,心在极度的恐惧和极度的喜悦中来回攒动,手中遮挡的树枝没拿稳,掉了下去。 谁占据了谈话的主动权,就能够向对方提议和的条件,当然以桑塔的智慧本身是对付不了木渊这种策士的,他说的话都是漱玉事先指点。 安魂草和定魂丹都没有定魂珠好,但是没有办法,现在只能依靠安魂草和定魂丹了,这样可以短时间不让妖气入侵秦娥的心灵,这个短时间大概半个月左右,如果一个月之内不能排除秦娥脑海中的妖气,秦娥还是很麻烦的。 此刻的兰德尔在拐了一个弯后,他如野兽般嚎叫了起来,那激动的心情无与伦比,将脑袋探出车窗外后,尽情的嚎叫着,旁边开车的莎拉也是异常的兴奋。 疾风察觉到了不妙,赶紧退后了几步。接着,龙迹便冲破了幻境,面露凶残的表情看着疾风。 明纱这么一说顿时搞得林影彬哭笑不得,他白了明纱一眼一扭头一撅嘴。 但是这个黄格子太另类了,居然买之前先把玉米棒的外皮都包掉了,他这是在查看里面的玉米仁好不好还是在减轻重量,这样最后称重的时候能占些便宜? “那不是也要确保了尤菲米娅大人的安全之后才能做嘛!”吉尔弗德反驳道。 在王平的项目没有正式启动上马之前,就先给王平痛击,让他知道肯的分量。 回到大帐中,叫来李鼎和王汗,让他们增派些守城的士卒将城防稳固好,所有士卒不得脱掉铠甲,保持警惕;并且严禁所有人靠近城门和战俘营附近如有违抗就先控制起来两人领命而去。 "惊鸿像是在李家二老的联手夹击压迫下突破了!"紫燕星辰闪亮的眼眸中露出一抺惊喜之色。 北方的石山看上去光秃秃的,就像是一堆大石垒叠而成,甚少看的到土壤,大都是些风化而成的砂砾;只有一些非常顽强的比如松柏之类的植物可以生长。 如此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品‘性’居然一点都不狂傲,实属难得,自然是引的两边的百姓们对其好感更甚。 然而,鬼头蜂王的犀利攻击,对七人所能造成的威胁,却是十分有限。借着上帝的第三视角,易天辰三人这会正好将整场战斗尽数收入视野,场中七人的战斗配合,正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身为元凶gpo2,将巨大的专用盾牌推向前方,在蜂拥而来的热线与破片之中护住了机身。 “对了,公主殿下为什么来青州?”武植这几天都没时间,也不知道灵儿的任何消息,只能从慕容老哥这里打探一下。 ------------ 第114章 浩渺 台上隔台下,二人距离约莫半丈,那纸实小,在观照道人指尖有飘忽战栗之感。 渟云难以看清画上是何内容,只奇怪于道家折契,从来都是用黄裱的,何故今日换了一个。 又兼她心绪难宁,更是不明白师傅所言的“尽数知悉”是什么意思,一时不敢起身接。 “观照尊者此举是否不合天家法度。”陶姝高声道:“金 林苏自然是明白李夫人心中的顾忌,因为也就大大方方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现在这情况可跟当初不一样,那时候,正是某大神的事业发展期,前途一片光明,形势一片大好,怀胎十月,若是错过了太可惜。 长期以来,外国占领者一直把该岛作为海军基地,只重视利用它的战略地位,根本不重视对岛上的开发。这座宝岛一直处于沉睡之中,至今仍是一座未被开发的荒岛。 “若照着娘娘的意思,念哥儿的生母也趁着这个机会,跟杜姑娘一起,上了玉牒抬了侧妃才是,念哥儿可虽皇上的头一个孙子,身份太不堪娘娘和王爷也不好看不是?”跟自己斗,罗绫锦从来没有怵过柳锦心。 新年罗家过的极为平淡,因在孝期,除了祭祖,什么鞭炮,对联儿都不用准备,大年夜两府人拥炉闲聊,倒也自在。 “没什么不合适的,既然都是朋友了,而且你能想到来找皓哥,就是没把他当外人,何况这里平时没人来,你在这里也不会被打扰,这里大部分的人你都认识,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再通知梁少鹏来接你。”我说道。 自己与米尔都是武帅境界的颠覆期,只要对方的人手与自己不是相差太多,都不是问题的。 调他出来的人选自然是我,而后由周毅和猫妖去对付张茜和阿佳,商议好之后,我让和煦先帮我去打探消息,确定他们是否还藏身在那个废弃的工地里。 “醒了?”韩俊哲看见谷颜睁开眼睛走了过来,随后安浩天也转过身。 大路旁边是一片陡峭的山坡,她这一飞没有防备,直接从山坡上滚下去了,停都停不下来。 元修尔还是很有灵气的,否则她当初从兄长手中接过来的时候,也不会直接让他拜李叔为师。 李老师第一个从失态中惊醒,看了看周围已经懵掉的同事和校长,不自觉得开口询问。 第七中立区附近有个发射旅月飞行器的发射场,从她这里可以看到高大的发射架。 叶枫明白他们的心思,他也知道,这次的赛车比赛对于周正风狠重要,对于华国来说,更加重要。 早上她一趟趟的跑茅房,耽误了队伍正常上路的时间,想来毕瑶紫已经经过山路。 张凯峰见状,赶紧走了上去。这个牛仔褂男子就是张凯峰的哥哥,他叫张凯。 王老师是高三三班的班主任,也是他们的数学老师,一直以提升班里平均成绩为己任。 大阵之中,寒冰渐渐龟裂,一道道裂痕仿佛将所有人推向了绝望的深渊边缘,一个个呼喊着,动以十成的修为攻击巨虎,再耽搁下去,迎接他们的很有可能就是死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剑气袭来,直接击飞了中年手中的长剑。中年瞬间如临大敌,直接退后了数步,神色紧张的看着周围,寻找着出手之人。 飞斧强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击破了叶华身上那一层脆弱的法师护盾,直砍到叶华挡过来的左臂上。‘喀嚓!’一声,叶华的左臂被飞斧砍断!鲜血像喷泉般涌出。 ------------ 第115章 光阴 观照笑而不答,垂目间轻摇了摇头,只静坐相候,似乎也成了壁龛里供奉的朽木泥胎。 显不了灵,救不了灾,甚至保不住她自己。 渟云目光闪烁,将纸张飞快折成个平安契,迈步往台上,背对观照道人,在净瓶前站得片刻,问: “师傅这八年遍游山川,却不肯回应嘉,是为着这个吗?” “道可道,非恒道 大庙被上锁了,一把钢锁,里面的所有事情要等村里研究后再处理,当时据说这事已经惊动了上面,当然了,这也是后话了,总之洪村的不太平就是从那一次开始的。 她在沉香池奋力一跃,为心爱的男子心甘情愿的挡去一剑,全身是血,倒在男子的怀中,那一刻她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从未离他如此之近。 魏洪带着十名弟兄这时也已和那些打手动起手来,来的时候因为怕泄露身份,所以他们基本上都没带什么兵器,只带了几把短刀匕首之类的藏在身上,另外墨离带了把短枪藏在身上。 不久前李淳风已经为他灌入了灵岳大陆的语言,他已经完全听得懂别人的对话。 “是你们会永远和哥哥在一起的证明。”凌水若笑着替凌尘做了解答。 这其实非常冒险,相当于把公司拱手让人,如果彼得逊律师从中耍花招的话,他辛苦积攒的家业就会付诸东流。 刚出道的容平就是独来独往,在他看来这偷天盗地靠的是本事,凡是有个先来后到,不等丁家人动手他倒抢先跟人打了起来,一顿冲突过后,寡不敌众的容平肩膀上挨了一颗枪子。 看着那些甚至敢于在十多米的高度上飞行攻击的明军战机,美军的士气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把沾染着血水的手指递给他,让他摸摸,萧连山不以为然,伸手去触碰,那血水不管怎么样都不碰萧连山的手指,始终和他的指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医生说让你适量的轻微活动!你看看你脸都发白了,还走走呢?再走走你就不怕把五脏六腑都掉出来?”盛丹精致的五官都皱在一起,明明心疼得要死,嘴巴上却还不忘讽刺挖苦她几句。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掺和了,赶紧走。”祁云深怎么可能看不出去对面的人有多厉害,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更加不能让苏云逸和他一起涉险。 “吼!”伴随着帐篷外的一声大吼,赵方就突然感觉自己坐的这个位置地面开始抖动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冲高山上冲下来一般。 “行,汉娜那我去联系,最好能让我家派一艘商轮过来。”朱传武说了一句就朝着庄园内自己的房间走去。 五位天至尊强者面色也是忍不住一变,他们刚才现身之时,竟然没有发现这里的诡异,实在是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想对万穹城动手? 不过赵方还是耐心的把自己对究极世界的认识都说了出来,其中自然也夹杂了不少的私货,这些私货都是赵方以前记忆的东西,每次赵方一说完,下方的大佬们就开始窃窃私语,激烈争论,甚至挥起了拳头,让赵方亚历山大。 “真的没事吗?”苏云逸担忧的问道,祁云深一般不轻易开口,应该真的是有事。 阿桔此时陷入沉思,他自幼受到忍者习性的洗礼,只会隐藏于黑暗中掩盖身份,从未想过如坂木所说的这种方式改变身份,一时间有些难以接收。 ------------ 第116章 圣君 观照道人柔声细语没改,道衫布衣如旧,周身气度却与往常迥异,再无半分慈航安宁,浑然金刚汹汹欲怒。 然陶姝何等人也,十岁不足便敢自作主张欺天瞒海换得名利无数。 这几年周旋来往又尽是公孙王侯,翰林将相,岂能被一个冠人吓住。 她非但不惧,反生喜悦,由得应嘉如何,既然观照道人熟知官场中事,又 银月也是暗自擦了一把冷汗,心中惭愧自己大意了,更是打起了自己的全部精神,开始应付起战王众人了。 传奇级的武器?这对现在的玩家来说,可真的当得上“传奇”二字了。 袁敏给大个子使了个眼色,大个子心领神会的走过去准备抓猫,不料那猫像是听见了他们的话,不等大个子到就已经先跳了出来,几下一窜就不见了踪影。 而且荒野属于无人管辖地区,各国的佣兵都会出现,经常出现各种矛盾和冲突,死在人类手上的卡修不比死在卡兽身上少。 马车出现之后,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残魂又一次眯起了眼睛,看样来者也让他十分忌惮!唐川挠了挠脑袋,似乎想抚掉自己的一头雾水。 两人离去重新加入了战斗之中。而龙天空却是微微眯着双目,抬头望向了那王座之上的死亡君主。 第二天一早,整个联邦的新闻头条都被冬木市联邦中级卡牌学校给占了头条。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她惊讶的语气,没想到会发生在此刻这种状况。 李清知道,这定然是灵魂珠起到的作用,虽说对方强大,但是在强大他也如今也只是一道灵魂,想当初,两主神的神魂都是被他炼化收服了,这区区一个神器的魂魄难不成还能威胁到他不成。 当然了,这至少是属于精英级玩家的舞台。普通玩家,平日里过得悠闲,自然也只能当当观众了。不需要付出,哪来的收获? 眼皮像挂上了千斤重的铅,好想垂下去,好想垂下去,她抵不过这折磨,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说着说着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真的闹不过张风了,因为章鱼都这么说,可能这帮人都觉得我是闹不过张风把,我也一直在希望大表哥赶紧来,这事一把解决了就算了!闹输了就输了得了。 听了清纯妹的战术指导之后,我也觉得还是把上次的事情告诉她,然后进行钓妹子的行动,这样才是最好的。 李逍逸冷哼一声,换作以前,他可能会继续耐心的解释,而如今。。接着三个新人眼前一花,李逍逸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镜男的面前,对方还没做出任何反抗时,李逍逸就拽住他的衣领来到悬崖边。 “好的,谢谢,不过我们暂时没有别的需要,如果有的话我们会告诉你的。”凌霄说道。 但两人打得正酣,根本不理她在吼些什么,而她也根本近不了两人身。 他在百度的搜索栏里输入了“李沧海的私人医院”,一大堆相关的内容就出现在了浏览器里。 盘算好了一切,蛮大这才提步追上那特。一路打听,得知可可此刻居住在自己的洞穴之内。带着欣喜的心情,在那特之后,踏进了洞穴。 李逍逸见后又回到甲板上查看,那些海盗此刻都老实的忙碌着,扬帆的扬帆,观察的观察,没有一个敢有忤逆之心,果然什么样的船长就带出什么样的海盗。 ------------ 第117章 不二 她又沉沉叹得一声,起身间赫然是鬓间已有多半青丝成雪,恰如窗外天色忽晚,桑榆暮景。 前头渟云掼碎金瓶后走出观门直奔万安寺要下山,辛夷见其眼眶通红,拔脚赶上问了好一阵没问出个究竟。 她行走向来又是极快,两人你走我追都快纠缠到万安寺后山门了,方记起别的婆子嫲嫲还在亭子里吃酒嚼茶,没跟上来呢。 妖怪聚集最多的地方还是要数青丘,当然,一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九尾狐的婚礼,估计大家都想要一睹芳容来着。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当初他鬼迷心窍亏待了曲无容。如今他也实在是沒脸要求她回报自己什么。只要她能别再记恨以前的事情就行了。 他猛然向上一跳,想要御空飞行,可是,“啪!”的一声从跳起的地方摔落下来,由于山腰处都是下坡路,身形横滚着向着下面滚落下去。 顾峥怂了一下肩膀,丝毫没有为他的报复性的行为,而感到羞耻,率领着他身后的卫队浩浩荡荡的就朝着孛烈儿开始进发。 赞赏的点了点头,陈曦从手边拿起一坛酒,又将桌上的海碗一一斟满道:此次袭杀,葛大哥功不可没,来,所有兄弟们干上一杯,明日陈暮便回宗门,不消十日定有人将葛大哥连同兄弟们替换回去。 不管你生前多么的强大,也不管你权力多大,但死后也只有亲近的人会去看你。 所以,项羽上来就把目标直接对准了蒙恬,至于其它人,你们爱怎么就怎么样吧,反正老子是要杀蒙恬。 思来想去去,唐若瑶觉得还是不答应刘倩的好,毕竟造假这种事情,在她看来是极为不好的。 何白望着墙上三十个来回巡逻的严氏族人,以及城外一百五十米处照明用的大火盆。想要偷袭,只怕是不成了,何白又转头望向付邢,看他有什么办法来。 排开修为不谈,单从心性方面来看,这些所谓的大宗门弟子,比之翡翠谷众人远远不及。 离当年与皇龙山庄和澹台世家约定的三年战约,还有七个月时间,虽然他们对钟子浩的实力从不怀疑,却也知道,那两大顶级势力必然不好对付。 如果在平时,耿直的妖兽见到比之强大的人类修士,若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在掂量权衡敌我双方实力过后,必定会在知道不敌之后,选择退走。 看着整个战斗过程,擎天隐隐猜测,这位人族强者可能一直隐藏在坤神天域灭音山之中。 朱由检对射速要求并不为过,在战场上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内,一个士兵多射出几发子弹,整个战争就多一分胜算。 李不眠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擦拭掉刘雨筠眼角的晶莹液体,宠溺的抚摸着刘雨筠的头。 那里,突然出现了数名陌生强者,最低修为的都是萧渊那等层次,轮回境巅峰第一步——洞虚之境。 崇祯牛鬼蛇神从来都不感冒,如果不是因为做皇帝荒废了他的青春,他应该已经成了一名优秀的驱魔师,准确说是捉妖师。 李定国冷冷望向方正化,旁边八位死士攥紧刀柄,只等平南王一声令下,就上前将方公公剁成肉泥。 除此之外,云天宗府和太清宫也建立在天魔武城,与武市学宫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第二天,韩森开着新换的宾利欧陆驶入了社科院,昂贵的轿车跟着庄严的学术部门显得格格不入。 ------------ 第118章 金刚 万安寺有僧弥数百人之多,她独与不二僧要好。 除了顺路经常撞上外,另有原因,是佛家里的不二,说的是天地一实,如如平等,无彼此之别。 小时候闻听此话,觉得和道家“万物一府”是同样道理。 故而对这老和尚有知音之感,颇为亲近,以至于他觉得她该当姑子,她深以为这老和尚该去做道士。 现在 老说老说,说急了。我就跟他们说,要去行,但是一年只能一次,而且我也不会找那杂七杂八的糊弄他们,会找价最高的,绝对给他们挣面子。 东方不夜城他也听说过,一年难得开启一次,每次开启都是因为全球会有大量的极品货物集中放过来出售。 “三爷,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孟凌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想说出这番话。路姑娘那番话,并非没有道理,对他也并非没有一点所动。 “我好像,好像,觉得马师弟就不在那个巨像里。”展西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脸沉思。 甚至有人暗戳戳地认为,方家和邱家已经撕破了脸,二人之间的婚约也已经作废了。 “咯咯……哥,你这也太怕月月了吧,刚刚几个混混也没见你怕呢?”张飞捂嘴笑道。 如此恐怖的能力,让莫宁不得不惊骇,手下意识地紧紧捂着怀里,那里正是存放着那枚玉质碎片。 反正自己是不想丢了性命,既然弟弟有野心。一切也都是他计划的,那么自己就找机会走了,这些年的辅佐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临淄城卫队把刚子围了起来,周围准备看热闹的玩家们一看“这不是刚子老大吗?”立即纷纷拔出了兵器把临淄城卫队给围了起来。 这话一出,包围着赵乾坤的五个四级异能者顿时变了脸色,一个个警惕地瞪着他。剩下的人则是对视了一眼,警惕的同时还隐晦地看了一眼那五个四级异能者。 叶洛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机从耳旁拿到眼前一看,确认是张老教授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诈骗电话,第二反应才是脸色变得十分怪异,因为这要求让他有点无法理解。 实力战队的公共房间,坐着一圈人,但谁也没有开口的欲望,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但很可惜,蓝海辰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简单几句话便草草结束。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士气严重受到影响的情况下,其他的英军士兵也都纷纷投降。这使得德军的反击,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数声惨叫声响起,巴尔克脱手的大剑没有砍中敌人,反倒是将己方的星盟战士放到了十几个。 他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激动的样子,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眼睛左顾右盼。 当看到一座城池之后,霸者苍穹心情是非常激动的,心中还说终于可以进城补给了,作为霸者公会的会长,他在更新之后,立刻就知道了更新的具体内容。 她真的很怕有人劝她和荣少琛在一起,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不自禁,所以这么一段时间,她连姑姑家都没去,也没很少和周檬联系。 “那倒不用。”苏绻绻赶忙劝阻,一边试着左右转动脚,生怕等下万理来会看出端倪。 他刚才是感觉着元素的流动,判断出是因为高塔的原因,才让高塔之上的那个玩家可以掌握如此磅礴的元素能量。 ------------ 第119章 碧波 谢老夫人并没生怒,脸上笑意反一阵浓似一阵,老话如何讲来着,早看透观照道人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当年还有可能,现怎敢把人再接回去。 既料得渟云要回转谢府,此间唯“算无遗策”喜悦,至于什么规矩体统,一把年纪活过来,谁还不晓得啥时候能用,啥时候不能用。 比起这桩,谢老夫人更介怀的是底下嫲嫲没依着 有了决定的马克直接抢夺了控制权,驾驶着这艘游艇全速返航,而那些船员和富二代的保镖们自然不乐意了,1对10的战斗以马克的完胜为结束。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距离黑风洞不过十几里的地方,灵虚子终于扛不住C病毒的侵袭,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纷纷摇头,看着先生那张还算是善良而又朴实的面孔,唯独觉得那笑容里,有一种特别诡异的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早已将夜视仪戴在头上的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平冢静现在的一切动作。 她一时忍不住摘了一颗绿色的葡萄,扔进嘴里,立刻就酸的闭紧了眼,歪牙咧嘴的。 经过空间强化,他的思维能力与感知能力,早已经超越了大多数人类。 这是唐梓桐最喜欢的姿势,自己躺在沙发上,盛致轩背靠着沙发坐着,这样的话,她只要微微抬起眼睑,就能看到盛致轩的容颜,能够感觉到两人的无限贴近。 “爹爹这就要走了吗?什么时候再来看瓶儿?”巫瓶儿一手搂着兵离的脖子,转身可怜兮兮地望着巫古问道。 一道墨黑色的光环,从‘海王号’向外扩散出去,感应到了那条蓝鲸的庞大身躯后,迅速的回缩笼罩在了它的身上。 只不过,此刻他们是去的是孙尚香,她不仅仅是这一次大吴的全军主帅,同样还是仲谋大帝的亲妹妹。 “擦呦……为啥哥说实话你们就是不相信呢。”叶龙一脸郁闷的讲道。 当然每次泡妞成功之后,他都会给吴总一定的折扣,比如十万块订金,收回的时候,吴总能拿到两万块的酬劳。 孔辰知道自己是三位一体,三个身份,三条生活线,被江湖称颂的侠客,坠星飞电孔辰。被世人警惕的漆雕家族一员漆雕辰,还有一个就是这把秋霜剑的主人,大周十大天字要犯之一……白衣剑仵。 楼下,有许多清道夫朝直升机开枪射击,无数炽热的子弹在金圣哲身边呼啸而过。有些子弹射在直升机上面,迸发出火星。 这大战来临,秦风这里不是要钱要粮要马,而是减少自己的军马数量,这让李世民大感讶异。要知道大唐的骑兵威震天下,毫不亚于草原上的骑兵,而且,他还想着看自己的“徒弟”用骑兵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回来呢。 黄老看着躺在地上扭打的叶晨二人,点点头,转身回到屋里喝茶去了。 广场上突然又陷入寂静,众人都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想明白了很多事。 “你们几个,把车子开走,不要挡着哥的路!”叶龙指了指地上的几个大汉说道。 “看来那只玄武留了后手。”白秀衣把目光收回去,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破开黑白图。 “雪儿,回去吧,已经没你什么事了。这是我和林族之间的一场私人了断。”林毅很认真的对林雪儿说道。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落在赵婷婷的身上了,赵婷婷也顾不得先解决自己右胸上蔓延的白色物质了,抄起洛风棍砸向幽荧拍来的一掌。 ------------ 第120章 芙蓉 谢老夫人涵养度量非常,面色未改,倒是椅子旁站着的曹嫲嫲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笑就停不住,手捂到小腹前俯后仰好一阵,喘着气直喊天爷,逗乐似的问: “娘子说的是个谁,张家祖宗和咱们老夫人几十年闺中交情,你落地吃了几年米,大言不惭要这个要那个,真真是....哎呀,我的天....” 她艰难直 等红绿灯的时间有些长,舒华烨的目光已经在四周游弋了一圈,人烟罕至,唯一的一个活物便是刚才不知道从那边绿化带里跳出来的一只老鼠,在马路上一阵狂奔,消失在了对面的草丛里。 萧琅见唐芸找来,又看了眼一脸诧异和疑惑的望着他们的九公主。 马龙也觉得叶枫的说法有道理,反正通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大家都有了不少的长进,要是现在会所继续关门下去的话,就非常的悬了,毕竟现在那么多兄弟跟着吃饭的。 部队在树林夜宿一晚,明日向西进发。川军衣衫单薄,邵飞决定燃起篝火,为他们取暖。夜晚的丛林,邵飞不惧怕任何敌人。 这不有了吗,我随意找了一辆,轻轻一掰,车轱辘上的锁链就断开了。 她能得到这个男人,一定是她修了好几世的阴德,否则,这样的好运为什么会降落在她的头上? 邵飞不但想振奋了他们的士气,顺便断绝了他们十二人的后路。这些人只能接受、服从,只能勇往直前。一但放弃,他们失去的不单是一次机会,而是他们的军旅生涯。 他身侧的黑衣人实在看不下去,自家的主子被人当猴子一样耍着打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程潜电令黄杰的倒也简单,就一句话:务须死守商丘,在兰封地区之敌被击歼之前,不得放弃。 而且陆漪菲从最开始认识他到现在他们都交往了一年了,都还没有实质性的发展。 或许,现在他认为,这世上没有表哥办不到的事情吧。他对莫无邪已经产生了依赖性,以及对强者的崇拜。 “明天我要启程去同古,有可能会和唐先生联系。”耿孝正一字一句的说道。 如果在武魂大陆内部奇塔尔珈还会被制约守墓人在不敢放肆但是出去了武魂大陆将会肆无忌惮。 这也就是虚界平原,所有物质显得厚重,大地和天空本身等同宇宙障壁,承受得起非常强横的冲击。要是换做普通宇宙空间,顷刻之间就能波及数百光年。 如此攻击,毁灭力量暴强,如果仍然无效,在不动用天王奥义的情况下,以李源目前的层次,恐怕拿对方没有办法。 人的感觉,或许是最不理性的东西。每每当她凝望着他时,都能感觉到某种涩而甜的悸动。她依然会感觉到,这样一个男人,是自己无法掌控和看透的。却也是令她迷醉和割舍不了的。 仔细的打量了轩烨一会儿,陆尘旋即明了:轩烨的修为已在众人之上,但决计不会变态到这种地步,龙泽之所以落败,只是因为他先前消耗不轻,再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轩烨敢对他出手,所以吃了暗亏。 李烈火知道,明日的那场比赛,将会是他和莫剑一之间的最后一场比拼,无论是莫剑一还是他本人,明日之后,无论如何也只能留下一个。 但随即,林笑棠便发现,这些人名,其中很多上面已经划了一道横线,林笑棠心下黯然,这应该就是那些已经牺牲的人。 ------------ 第121章 茫茫 正如陶府来送花常见,姜素娘就少见了。 她是个年岁轻的遗内人,往外走动难免惹话,本又是个续弦,送个花儿草儿要亲自跑,坐实了自贱身份。 何况这天道儿,还寒浸浸的往下飘飞沫呢。 换了往日,曹嫲嫲急着外出办差,定是绕个弯权作没听见就是,名义上的主家来往,高低哪轮的她思忱。 今天就不对 方圆几公里全部都是陈家的宅子,陈家能住在这里的族人也都是比较核心的人员,而能在这巷子里面拥有自己的院落的,那即便是在陈家,也绝不是简单人。 回到家里之后,江毅正准备进大厅,忽然听见大厅里传出一阵笑声。 送走张荣,赵福祥马不停蹄的赶去钢铁厂,在工地上找到了自己的老子赵志宽。 赵阳没在继续跟系统在那里讨价,因为就算是讨价吃亏的还是他。还不如现在赶紧制定下计谋好好算计一下匈奴人。 现在天近中午,大夏天的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刚才那棵大槐树下坐着几个老汉,她也只能去找那些人去打听了,于是喊妹妹下来,然后她也跳下自行车往那边走去。 姜沥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又是演员,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强硬至死不渝般,什么时候该示弱撒娇给自己讨些好处。 这也是明末知识分子的普遍认识,按照常情分析,满清的作战部队实打实不过二十万人,就算他们如同传说中那样满万不可敌,但人数居于劣势却是真得,所以就算满清内部最乐观的人也绝对不相信他们在明年就能入主中原。 陈望道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怜,在他的眼中,这些家伙得罪了他,那就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江毅没有说错,这么多的毛石,竟然没有一块开出价值十万的好玉。 一只手和一只脚,粉碎性骨折,而且是修复不了的那种,即便是能保住手脚,但也会畸形,而且只能是一个样子,不能再实际使用。 “那你想听的是什么?”李一生脚步不停,精神力一点点的探寻着。 “这,这样也好。”龙大胆盛情难却,只能让席丽丽去订票,自己坐在那里跟孙二先生继续聊关于林茶的病情。 他手中的长刀在一瞬之间,爆出无比耀眼的红芒,磅礴的能量自刀刃上迸发开来。 “第一件,青岩画铺变了没有?或者说,青盟变了没有?”李一生看着青馨问道。 罗古依旧握着自己手中的刀,刀身鲜艳如虹,红色的血是彼岸花的颜色。 “对了士玉,这次你姐夫给你们两个可都带见面礼了呢!”这时,秦金玉道。 “龙老弟,这茶有茶道,麻烦起来,比喝咖啡还麻烦。不过想来你也不是来品茶的,那我们就随意一点。”吴半仙熟练地洗着茶具,端起水壶,开始冲泡茶叶。 而蔷薇和顾瑶却不同,因为她们现在属于单体,没有什么团队,所以不能做到很全面。 这时候,分析师出现。分析师在她的眼中是那么的明亮,分析师有着她曾经不敢去追的梦,他有着她不敢去想象的活力。 下午的训练是武器训练,主要是向他们介绍他们将要使用的武器---GPR高炮步枪,这是非常高科技的武器,每把GPR通常只与一名星空特种部队的士兵还有一名拥有超级芯片的星卫军士兵进行绑定。 ------------ 第122章 黑棋 又兼陶姝别有计较,并未说起和谢府下人发难一事,姜素娘更恐一个不周到,越发得罪。 她自深居简出,倒也知陶姝在外有些薄名,才能保得娘母能在陶府度日。 只自身是个小地方养的温柔娇秀,未经多少世故便被安乐公收入囊中,哪晓得肚腑里生的乖巧女儿,现今呼吸俱是翻云弄雨手段。 既来的不巧,触在了谢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百两黄金足够一年的生活,然而百两黄金堪堪等于一枚下品晶石,往往修武者用来下品晶石修炼一会,下品晶石便会化为粉末,其中灵气会被修武者吸入体内,以增强其修为和真气。 “筱筱!这就是个想占你便宜的登徒子,你怎么能执迷不悟呢!”秦正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劝阻道,那样子就像是家长对孩子的关心一般,可是杜枫却能发现这种关心背后的猫腻。 “难道,就因为这个,就要我放弃周叔?”叶奕情绪激动得喊道。 城墙上的罗睺,哪里还有刚才的镇定,现在正在因为自己的计划败露而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呢。 整场战斗下来全面的被压制住了最主要的是,他们的队伍人员各职业的配合也比较散,连接不到一起,能够撑到32强,已经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了。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生死相依的爱情,多么纯洁而又美好,仇恨?这种东西只会玷污美好,你要伤害我们,那就伤害我们好了,我们不在乎。 屋子里的血腥气被一扫而空,原本昏暗的屋中此刻处处都是光明。 “哥,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这一切都是朱四干的!”那两人真的怕了,荆诚完全就不相信他们。 “不能说,反正这对我吴家很重要就是了。”吴白现在可是鬼八福的掌门人,自然不会轻易把自己的事情向外透露。 既然铁幕进不去,那么直接找到指挥部队的将领,说不定能阻止军队的前进。 今晚激动的不仅仅是罗君宁,还有权侑莉,一直到最后,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老哥,老哥?”斜对面牢房里的这人,眼见自己回答了如今年岁这么个古怪问题之后,刘恒就陷入了失神的状态,不由试探着轻唤了两声。 好在这里是佛堂,不是义庄,不然独自一人呆在这样的地方,心里难免会有不安的感觉。 天道凌那黑色的右手直接将阿尔德里奇·基里安射过来的那团火焰捏爆熄灭。 黄雅回到北江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多,但这个时间并不晚,她能够赶上在王霸天回家之前准备好一整桌的丰盛晚餐。 “这个时代动荡不安,人心纷乱,我们需要让你先冷静下来。”禅雅塔的声音依然非常平和。 刚刚破开体内的极寒之气,抬起头,看向那半空之中,看到的,竟然是那一株高达万丈的神树。 燕芷兰侧身,张彻方才扑过来时总算止住了势头,二人的距离却也一下近了不少,连对方细细的眉毛都能一根根看清,鼻息触碰,温暖潮湿。 他现在正求着秦白,所以最近无论秦白说什么,他立马就是一通马屁,初时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现在众人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现在很明显是没有这个时间的,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丫头。 程雅晴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胡青彦说的话,她当然不敢反驳了。 ------------ 第123章 垂芒 崔婉大半月全副心思都在两个儿子身上,春闱当前,午送点心晚送汤,尤其是长子谢承,已然误了双届大考,再不敢出丁点纰漏。 另时不时还得盯着丫鬟往禁苑给夫君谢简递个换洗衣衫,谢老夫人院里的事儿,本也轮不着她插手。 又惊蛰未过,两个云姑娘的女课没开,渟云年底还被禁足,谢府阖家晚膳也暂歇,因此许久没 唐军临走之前放了一把火,而冲进营内的隋军也没有救火的意思,各持火把,不仅是粮仓,还有帐篷通通点燃。 在他的面前聚集着几百人,这几百人几乎每一个都受了伤,所有人的双眼之中都带着惊恐之色。 蓦然转身,秦明剑气挥过,身子一闪再闪,每次移动都会来到拜魔教内门弟子身边,简简单单的出剑,都会让这些先天弟子身体断开。 “我不信命,事在人为,你说命运,我更愿意相信是有更强的人把她变强,好让她完成强者想要完成的事业。”南宫烈语气肯定。 但是,没有知道韩胜齐出去后,一路跟着保安到了监控室。后面跟着艺竹一路到达。 忽的有人惊呼一声,一些武修顿时猜到了怎么回事,有心想看看秦明能否逃出生天的人不得不离开,放弃这场旷世精彩的战斗,往元丰城外赶去。 “哈哈!宝物已开!”此刻,那剑道真宫副掌教大喜过望,手上一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凝聚了千重手势,猛地轰击在密门之上。 忽然间一股股人类气息朝着这里驶来,谷口的十阶蛮兽尽数被杀,高阶蛮兽死伤众多,已然开始逃窜,那些武修强者们开始朝着山谷内涌来。 “我不管,这个大赛一定要参加。一定要参加,你不参加我以后都不会理你了。”系统安静了一会儿,再出来时声音带着哭腔。韩胜齐糾不过她,只好应声答应。 这要是换成了一般的人,可能就已经要开始查了,但是韦奥却依然很淡定,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暴出了任何的消息,对比赛都是无用的,只能让他自己慢慢的查。 感觉自己就像魔障了,明知道身体还没有复原,继续陪着他疯,铁定会疼的迈不开腿。 惠比寿有些无奈的看着木叶丸,木叶丸到现在还不明白忍者的战斗没有卑鄙或者正义,他们需要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胜利,其它的一切都要为它让路。 有一天秋玄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对火云的壮举感动不已,人生在世有着这样一位兄弟,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这是张亮破天七式中威力最强的一式,名字就是破天,原理是通过螺旋劲的特性,不断叠加气劲的力量,形成一股如同龙卷风般震撼的指劲。 原因很简单,张亮是离山剑宗的弟子,救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是理所当然,那自然不用刻意回报。 “你们是为了雷泽昊来的?”陈南做出猜测,脸色并没有一丝慌张。 唐龙虽然一口答应,可秦伯不会相信他的话,认定秦丹丹就在他身旁。 “1号鞋印的主人,体型较胖,2号鞋印的主人,体型较瘦,这是我们痕检科侦查的结果,现在也只有这两个鞋印供我们做分析。”李三开口说道。 安念楚觉得不敢相信,犹豫着伸出手,要从他的脖子上,一路慢慢地触摸他的脸庞。 林嫣抬头看见等在外面的流云,又回头张望了一下跟随淮阳侯准备逃窜,却不幸遇到林嫣的人马,被斩杀大半的尸体。 ------------ 第124章 碎银 曹嫲嫲力道稍重搁了茶碗,作势还要追问。 张太夫人扬手将那串珠子抖开,摇的金石碰撞叮当作响,转头问身旁伺候的,“咱们拆下来那散碎东西,还有着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曹嫲嫲听不分明,不敢胡乱插话,竖起耳朵等着女使答,人点着手指就差从秦皇汉武的的遥远年景开始往下数。 半晌天过去,好歹是盘 “敢跟我耍不要脸,我正想教你做人!”陈鱼也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白蛟瞬间便是停留在了仙王印的面前,看着那一枚散发着淡淡白光的玉印,有些疑惑。 杨昊微微睁眼,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外国中年大汉。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行李袋就装完了,没什么好帮忙的。”慕清澄没打算把程逸颉送的床、床垫,还有液晶电视机、空调之类的带走,宿舍里原本已有床、电视机和空调,到时让他找人来搬走就行了。 只见那一道护体神罡,在剧烈的撞击之下,晃动了几下便是归于平静了。 因为刀皇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他们相信了,唯独这个理由,还可以说的过去。 “叔宝说的不错,任何时候都不可轻敌,这样才是作为将军的领兵之道。”杨林这时候也在旁边说道。 她不需要卧底,那是因为她这次回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夺回时泽南,她对那个男人已经死心了。 程逸颉安静地看着她忙碌,脑子里逐渐零乱,翻搅不清的情绪,像乱丝一般纠缠着。 “说,你和灰人是什么关系?”原来卡特怀疑这一切是灰人的阴谋。很合理,灰人虽然正在地球与地球同盟军战斗,但恰恰说明,此时动作越大,嫌疑越大。灰人想借与同盟军战斗,洗去嫌疑,越洗越有问题。 同时,莱因哈特王国派遣一支精锐军团,并召集野蛮人各部的青壮战士,向南讨伐一直以来与野蛮人为敌的食人魔部落。 被绑着整整一日,整个四肢都僵硬了,酥麻的感觉遍布全身,她喘了口气,缓缓地走到床上坐下。 他就不相信,江梦漓会对突然出现的炼丹经验不眼馋,还有玄妙级别的功法无动于衷。 她与孟娴,本不用说这些,近日来瞧着二人之间并无敌意,只当随意说说话也是好的。 一, 轻敌思想严重,盲目冒进。没有搞清楚兰家的军队在米欧武装下已经实力大增。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便捏的豆腐军了。 索菲亚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她面对着足以淹没整个东海岸的风暴和海水,洁白的双翼振动于天空,对着高天上的白金之月祈求道。 像这种家庭,往往到了年底和集体结算账目的时候,就会陷入入不敷出的窘境。 江梦漓现在反而对这未知的世界更加好奇了,这人逃跑到这里,要是真一直在这里,他们还真的没有办法。 当时,毫无头绪的炼金术师,本着死马当活马医治的态度,准备用随缘的方式,试验一些毫无关联的东西。 萧婵难得露出几分胆怯之意,看着他充血的眼,像是要吃人的表情,她突然后悔方才说的那些话。 闻言,张扬心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应该只有这个叫做王老的老家伙才知道,即便是大长老都不清楚。 也就难怪凌碧云和凌玉津心思都这样阴沉,原来都得了自己这位二婶的真传了。 ------------ 第125章 黄连 她记得幼时如何过活,连同师傅们偶尔说起的人情世故,比谢府这几年光阴记的更清楚。 偌大盛京,柴有柴夫,米有米铺,卖花的娘子天光亮便带着香气沿街走,汲水....汲水也不怕,多给一两文钱,货郎就会挑着担斛上门。 她书能识文断字,医能侍草弄药,厨能生火熬粥,煮得一手好萝卜块儿,不管怎么盘算,都能 早就知道,这等级别的战斗,一般的观众根本不可能看得懂。所以他才花了大价钱,弄了这五行域。 话说另外一边,令狐剑吃了亏,立刻带着属下的人返回京城,回到京城,令狐剑立刻找来上好的疗伤药疗伤,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整整用了三天时间才疗好伤。 “我与你们爷爷有话要,你们能否暂且回避。”在宋海惊愕地注视下,李云天微笑着向西域青年道。 “二哥,你的意思是只要大哥突破到了武皇,我们就可以出手了?”三长老问道。 “一箭双雕!”林昊天的眉头皱的更加的深,因为他从公羊七杀的话里听出了更多的问题。 片刻后,其左手手掌之上的血符写毕,也就红光大闪,他随之伸出手掌向前方一推,也就见从其手掌之上激射出了一道血符凌空飞出。 袁汉哲的姿态放的很低,但叶云扬还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隐藏很深的傲气,以及不自觉微微上扬的嘴角,这两个现象都说明他的表里不一。 一番寒暄之后,叶云扬提出要求,这回他要猎取百万年品龄的木灵芯。 不过从另一个层面来想,李永华的这个提议对轩辕胜计划的实施未必就没有好处,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要来得更有分量,战事不利时轩辕胜释放黄雾扭转乾坤的功劳,当然比战事顺利时实施要大的多。 写到这里有的看官可能已经猜了出来,这突兀出现在松竹馆中的蓝衣怪客,正是现任玄罗神教教主冥帝吴冥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迦楼罗欧阳魔劫。 在之后前往大梁城内驿馆的途中,赵弘润与秦少君都没有再与对方说话,从始至终冷着脸。 庆王弘信确实是弄了「兵造局」打算跟赵弘润的「兵铸局」抢,可朝野上下谁都不看好,毕竟兵铸局的背后是冶造局,代表着魏国目前最先进的冶造工艺,岂是毫无根基的兵造局可比? 她说完不见折赛芬回答,抬起头来见折赛芬正向下面眨着眼睛,下面那个男人也对她眨了眨眼睛退了下去,不是她未来夫婿郎兵还是谁?她肚子一股酸味上涌:原来他们两人都熟到这种程度了。 郎兵仔细想了想他知道的历史,除了柴荣北征外,好像还真没和辽国有过大规模冲突,于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钢铁之都本没有名字,从那以后就有了。忒弥斯的灵魂将永生囚禁于此,或者消亡。 他不过是分化出来的子元神,当然不能做主。而且有些记忆只有主元神才有,其他分身也是不懂的。 一边流着冷汗,杨林一边暗骂张洋。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高级修炼者。人家没动手,已经是给很大面子了。就算是天龙基地的高层,也不会为了一个普通人去得罪一个高级修炼者。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在大门前,紧接着,从中走下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留着中分短发的中年男子。 他忽然想起了兄长的话,兄长说得对,对于这件事,他们没有丝毫确凿证据,根本不足以指认南梁王。 ------------ 第126章 空门 听到众人的对话,敖烈后知后觉,这些年的修生养息让她把性子安稳了下来。 耳边传来那陌生而又遥远的声音,大脑倏地就被惊醒了,她猛地一个起身就撞上了一个温暖有力的胸膛。 房玄龄点了点头,有人确实高尚,可以为了一些大义而做一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蠢事。 这时候断浪才感觉疼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可惜还没有落地,就发现许方已经出现在自己即将摔过去的地方,然后另一侧的脸又是挨了一拳。 “你这篇演讲稿有一个很致命的漏洞,你没发现吗?”柯岚耸了耸肩,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盘起了腿,而这时候地面上的肉膜很合时宜地升了一块椅背状的凸起,让柯岚把背靠在了上面。 “这……怎么可能?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肉团此时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镇定,以极度惊恐的语气问道。 陈倩倩早得到消息,就跟陈家老娘在门边接着。她其实已经坐满了三十天的月子,不过大家都觉得她本来身子弱,就让她多坐几天。 所有人都感慨时笙的凄惨,同时又在羡慕颜晚能够有傅彦之的保驾护航,那真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四周一脸沉默,但是看到一脸平淡拿过工资的斑,内心也松了口气,至少看样子……事情应该解决了。 江阮阮经常做噩梦,但是却再也没有因为噩梦依偎在江少安怀中过。 因为……从这密室洞窟的入口处,突然迸发出一股巨大而狂暴的法力气息。然后下一刻,就有一团璀璨而耀眼的金光闪耀。 看来当个皇帝确实不是一件什么好差事,当个好的皇帝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锦上添花的事情人人都会上赶着去做,但是雪中送炭才最难得,也最容易得人心,或许这些事情对李承介并没有什么难度,她敬重的也只是这份心。 这也是埋藏在我脑海里的一个声音,怎么这时候在耳朵里回荡呢? 无论现在投靠在张济还是郭汜帐下,终有一日还是会离开,然后协助曹操陈留起兵。 “我来,弓弩最重要的就是准头,而我擅长暗器,对准头有着非同一般的把握,一定能够使用好这副弓弩的。”冰娘子抢先一步说道。 这主播谢尔顿当然认识,此人之前一直全程参与他们公司的所有设备和软件测试,包括最新研发的全方位虚拟作战游戏。 杨昊的任务清单上面,也有‘拿到驾照’这一项,但优先级只是黄色,暂时还顾不上。 徐荣都知道劝不动他,只好带着大家前往皇宫,居民们向这位新太守下跪泣拜后,才相互扶持着离开。 更何况,他虽然不会反对纪月蓉和程青在一起,但这不代表程天就看得起纪月蓉。 这姑娘说因为自己使用了一些较为特殊的方法,才有机会参与到了鬼教授的课程,期间还偷偷带着一个设备拍摄,可拍出来的东西根本放不出来,她只能把自己听到的课程情况整理出来。 对方也没有客套直接拿了钱就收起来,然后说了几句寒暄话就开车离开了。 鬼舞辻辉夜抬眼扫去,那片被开出破洞的结界在一阵血肉的蠕动中重新封闭了起来。 南宫河不解气地狠瞪了南宫泽一眼,随后将头一甩,直接掠过了南宫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算天筹当然不止是测算天机这么简单,他最大的作用,其实是掌握天机,以天机之道加持己身,发挥出远超于自己本身的力量。 他很聪明,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疑惑,程青不就是代表着程氏集团吗,为什么要分开来呢? 刘雨生跟个真正的反派一样,韩无恙这个问题一问,仿佛搔到了他的痒处,于是便滔滔不绝讲述起来。 众人连忙转身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紫袍的男子,骑着一头高大的金狮,在虚空踏步而来。 温晴区区一个低级鬼物,哪里经得住这正宗的通灵神雷,当场就魂飞魄散。 岳川没有抗拒这股空间能量,反而放出自己的感知,观察能量风暴中空间力量的运转,琢磨着如何提升自己虚空行走的运用。不过,还没等岳川琢磨出什么来,眼前的景象就猛然一阵变换。 他听到我的话却是气急败坏起来了,满满的不淡定,让我只想要笑,这就是所谓的上层社会的人吗? 有人密聊过来白子皓并不意外,不过看到是代雪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点想法了。 “大力,会学鬼叫不?”我压低嗓门轻声说道,说实话真的感觉有些低血糖发晕,此时此刻,最想喝点面汤之类热乎乎的东西。 “我来这里,可以为你们开启陨落之地。不过,我想要告诉你们,这把陨落密匙,是属于我的。如果谁再敢打我的主意,他们,就是你们的下场!”莫之遥踏前一步,轻轻的拍了拍手掌,淡漠的目光扫视全场,寒声说道。 只不过,冰甲魔豹的修为虽然远超诡影风翼蝠,但若是比拼速度,却是远远不及。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诡影风翼蝠仿佛在空间跳跃一般,几个闪身而已,便将冰甲魔豹远远的抛在身后。 我的无差别吼叫。让沉重死寂的地下室弥漫着一股愤怒的火焰。瞬间就会燃烧到外国大汉的身上。将他淹沒烧毁。 血刀帮帮主根本没料到岳川会有这种鬼魅的身法,当他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身子已经停不下来了,惯性之下几乎是直挺挺的向嗜魂之手撞上去。 霸道绝伦的话语,就像是某个古皇在与臣子对话,让他死也是恩赐一样。 邢天宇倒是不难理解,如果他不是有后宫团的洗礼,说不定他也会是这幅表情。 路走到一半,居然还有个当街卖艺的,围着一圈人叫好喝彩,把路堵住了一大半,更是让人头疼焦躁。 若有异象出现,恐怕引起其他大能窥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要先到一个安稳的地方。 ------------ 第127章 废稿 渟云自是没迎着张太夫人,袁簇初到晃眼没认出,待渟云喊了一声“袁娘娘”,袁簇锐眼如鹰看将,立时把人从四五个丫鬟从中拎了出来,不有分说提溜着人往谢老夫人院。 宋隽在后一边叩首作揖赔礼问安一边急急追着二人步子,勉强追到了走廊无人处,心急忙慌喊了“娘亲”。 本是要开口解释去岁事,袁簇扯着渟云全不 要知道,龙澜的武士刀,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神兵,却也是特殊的碳纤维材质打造。 “雪儿,今天咱要不打赌,我这哥们包你见了喜欢怎么样?“杨帆笑嘻嘻的说道。 不过虽然是用自己的危险处于换来那些邪修的死亡,但是却是用自己这边的一换邪修的至少十个。对着这样的买卖,所有参加搜索的武者都觉得划来的很。为了彻底的消灭邪修,他们又何惜一死? 我一开始对陈浩东还挺有好感的,总想着以后能成为陈浩东那样的人,可当我看到陈浩东本人是这个样子的时候,我对他的那一丝好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以,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虐他。但你可千万不要弄死他,那样我会很麻烦的。”杨帆提醒道。 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要开这个班会,所有人都知道卢本因为王叶丹自杀了。教室里面一片安静,偶有寻找教室准备自习的同学从后门进来,却发现一班的人都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吓得又赶忙退了出去。 “我不希望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倘若让我发现有人跟踪我,我可不敢保证我有那份耐心去问他的身份背景后再把他打成骨折。”杨帆语句平淡,却透着不可置疑。 “火药爆炸后,金属片就会被炸开,刺入他们的脖子,切断他们的颈动脉,到时候,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们,是吧?”江河补充道。 “将它放到角落里去吧,我呆会和琉璃一起给它加固的魔法阵。只要发生意外,魔法阵就能将其摧毁。”神田娜看向了立华琉璃,看她点头后,又看向漠上丁香,又指了指魔法屋的深处。 “知道了!”血骷髅也知道刚刚自己言语有失,现在龙头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龙袍之上九条金龙在祥云中翻滚,让他看上去更加不凡。那种王者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此人不是别人,荒国三殿下,现在刚刚登基的皇帝,禹王。 在朵颜三卫逗留了一段时间,补充了粮草辎重后,朱由校帅着大军北上。这里是喀喇沁人的底盘,但如今喀喇沁部已经迁走了,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古灵牛目瞪口呆,烈炎凤是玩火的高手,还从没有妖兽能让它在火焰方面吃亏。 这个徐应瞿,还有那两个尸阴宗的长老,都是蒋东成的师门兄长?那就是说,他们也都是老会长的弟子? “很简单,既然你刘总总是三番五次的骗我们,不给我们工人开工资,那我们就只好找能解决的地方去了。”王明亮哼了一声。 在这样的情况下,左建根本没有办法躲避,只能是下意识双手护脸,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 车全被炸了,地址又是郊区,秦阳只能坐公交去。一路上他总是盯着礼物盒看,也不知老爷子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傲家和宋家都去了好几天了,已经占据了先机,要是不能用礼物打动这个大人物,他可就真的败了。 ------------ 第128章 青眼 渟云手扣在护臂,漠然对上陶姝目光,又飞快挪开,她不知陶姝特意过来是为何,至少以陶姝行事,定不是为着来替自个儿说话的。 谢老夫人偏身与张太夫人靠近了些,斜眼示意是不是让袁簇先走。 毕竟谢府不如张家底厚,没那能耐和宋府明面闹开,真个是桩要紧罪过,能瞒着一个是一个。 张太夫人盯着陶姝不放,笑道:“你管她呢,我看出来了,人是来给云云撑腰的,让她撑,多个脑袋顶儿,你我乐得分担。”反正袁簇那会是护着渟云的,那就无所谓人走不走。 袁簇视线在屋里几人身上来回不定,看曹嫲嫲拆开的玩意儿似是几张潦草水墨,不像密旨信笺国书。 她到底在乎宋颃几人性命,想着索性自个儿话带到了,东西也给到了渟云手里,干脆起了身,爽朗指着门外道:“不然,我先滚?” “娘娘休走,您也是个知情人。”陶姝嶙峋指节捋过拂尘,挑眉看与诸众,甚是矜傲。 道试不比科举,需要等一个月才放榜,禁宫圣人着道正司一起考查过后,当时便钦点名姓,赐了度牒,等到第二日秉笔文书造册完毕,她便是天子堂前名副其实冠人。 又为安乐公与贤太妃渊源,今圣人对陶姝更加青眼,亲加冠赐顶,封“清绝”尊者,敕百无禁忌,有此官身在,她早无当年惧色。 屋内一时各有计较,谢老夫人泄气,伸手将桌上纸张不耐往地上一推,已然动了真火“你们有话的给我吐了来,不然.....” “你倒得意,难为小小年岁,做得恶事,摆得好面。”张太夫人与陶姝道。 “她也得意,老祖宗怎不问她?”陶姝拂尘柄一指渟云,“分明此刻,尔等人人要替她行道,真个论起来,她比我可得意多了。 是不是,云姐姐。”陶姝笑问渟云。 “你把这当.....”谢老夫人沉声道,张太夫人扬手打断,拿起一张纸捋了捋,大致说了当年事,话毕问渟云,“云云,我没冤你吧。” 渟云颔首,低声道:“是,是有这些过往,我见姜娘娘不开怀,一时不忍心。” “你...你...”谢老夫人颤手要指渟云,又指陶姝,最后指到张太夫人处,瞠目结舌脸涨得通红说不出句囫囵话, 一旁曹嫲嫲亦是目瞪口呆,缓了好一阵才顾上轻拍谢老夫人后背,连声劝是“祖宗急不得,急不得”。 劝也无用,谢老夫人只觉头风再作,脑子浆糊似的翻来覆去搅动,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那个小畜生有恃无恐。 仓促之间她竟想不出个万全法子,咬牙切切指点众人道,“好么,好么,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一个呢。” 袁簇摊手,忍着笑意道:“老祖宗明鉴,这与我无关呐,我纯属赶上了听个乐子。” “你....”谢老夫人手指着袁簇,“你,别当我老糊涂,你又是图的什么,为了她和我谢府过不去?” “话差着了,袁娘娘牵连颇深,如何说是无关呢。”陶姝正襟危坐,笑道:“万一令郎蟾宫折桂,那就是云姐姐画龙点睛,笔墨成真了。” 她竖掌甚为恭敬行了道礼,娓娓说罢去岁宋隽一事,语间高深莫测,“贫道所言虚否?在座俱是,尘中人啊。” “哦....”袁簇原无意说开,现陶姝挑明,别无它法,合着当初儿子宋隽收到的消息是渟云给的,画也是渟云给的。 除此之外,那酸儒公爹宋爻,书房挂着的宝贝,也是渟云画的。 “哦....”饶是袁簇不善心计筹谋,也能从陶姝话语里咂摸出味来,这是拖着宋府下水,一旦事发,宋爻本就与安乐公交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袁簇捂嘴咳了两下,唯恐自个儿笑出声来,尽量正色与谢老夫人点头道: “是,是有这么回事,您知道的,我在京中多有不惯,我那郎君么,看的又紧。” “滚。”谢老夫人哆嗦指着袁簇道:“你现在滚,不然我即刻要去宋老大人府上叫他给我个交代,送客,”她敲着桌子吩咐曹嫲嫲,“送客,送客。” 袁簇一脸灿烂起了身,大模大样走近渟云往她小胳膊上一拍,理直气壮道:“早知你有这能耐,费我功夫往你这倒腾。”说罢笑看了眼陶姝,“你也能耐。” 话落头也不回出了门,曹嫲嫲快步追出,交代院外女使送着袁簇些。 里间谢老夫人指点陶姝,“你也滚,别以为你现在拿了个巴掌大的文书,就可以来我谢府耀武扬威,区区一个冠人,朝生暮死尔。” 曹嫲嫲再进屋时,便看得陶姝不知何时起了身,拂尘在臂昂首站在两位老祖宗面前,身似竹有节,形似松还傲,声容凛凛:“ 我来只是为了与老祖宗说几句话,说完了,不须您撵客,我自然就滚了。 我娘亲,是圣人亲封的崇安县君,她夙兴夜寐,风雨兼程来给您送花。 谢府好大的架子,敢让她淋着雨回去。 娘亲受此大辱,我若不来讨个公道,枉为人女。” 陶姝顿了顿,“不过,娘亲交代我,遥想当年,我与娘亲初来盛京,老祖宗颇多照拂。 怨一笔,恩一笔,此事扯平,要我别计较,就此罢了。 也好,”她看向渟云,“那我来与老祖宗算另一笔。 若非谢祖母将云姐姐带回来,我断然无有今日。 投桃报李,看在云姐姐的份上,”陶姝看向曹嫲嫲,转口道: “你滚出去,我有私话与你家主人说。”又看向张太夫人身边跟着的嫲嫲,笑意不言自喻。 谢老夫人点着太阳穴有些神志不清,张太夫人努头示意底下都先走,曹嫲嫲担忧看向谢老夫人没立时退,谢老夫人不耐道:“去吧去吧,能死了不成。” “偷梁换柱”这天大的干系都没避讳,能让陶姝开口撵人的,能是个什么密事?张太夫人亦悬了心,唯恐当年哪处细节是自个儿也不知道的。 多番争执吵闹,屋内主角早已成了陶姝,甚至都没人注意还在角落坐着的渟云。 “晋王不会成为太子的。”陶姝上前些许,弯腰近乎附在谢老夫人耳边嘲道。 她缓缓直身甩开拂尘,步履轻抬往外,临出门又回转头来,对着座上两位老夫人,混若天经地义: “我不喜欢他,凭什么让他做?” ------------ 第129章 筹码 张太夫人年迈耳衰,仅模糊听见“太子”二字,又看陶姝言之灼灼说做不得,以为其已掌握天家密事,急问谢老夫人道: “她说什么,她方才说什么,她与你说了什么?” 谢府一直是众所周知的晋王党,骤然闻得此话,谢老夫人岂能不惊。 门口陶姝年岁不足十五,一袭宽粗道袍裹得身量纤纤近似羸弱,偏这么个豆蔻姑娘,长身玉立门楣,占尽春光,挡的屋内阴影密布。 谢老夫人此时才看角落渟云,宛如溺水之人够着了浮萍稻草,她手指渟云,微摇晃着脑袋迫使自个儿冷静,却无论如何压不住语间战栗: “你太小了,不知道永绝后患,为什么不把她处理掉,处理掉她,就再也不怕人提起,一劳永逸。” 陶姝踏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晃眼看周围确实没人,伺候的都去了院门外,她招呼渟云道:“云姐姐,你不与谢祖母讨个商量吗?” 渟云依旧扣着护臂铆钉,绷住嘴皮往上,嗤声吹得额前碎发乱飘,埋着脑袋道:“你们能不能快点放我走,我晨间起的早,吃的也少,屋里几盆萝卜还没往外挪。” 她诚心诚意讲真话,“这几天太阳好,快生根了,生了根我就可以给张祖母了。”然听起来,嗫喏更像是在哀求张太夫人搭救。 陶姝莫名气不打一处来,往屋里退了两步,冷视着谢老夫人道:“话我只说一遍,下回见着我娘亲,还请老夫人看在圣人的份上,与她躬身行礼,尊一声县君。 你少来试探威胁我,而今我早已无所谓提不提起,倒是你自个儿掂量掂量,你怕不怕有人提起。 听我劝,你,”陶姝拂尘指向谢老夫人,又轻移往张太夫人,“还有你,答应我,好生做个贤妻良母慈祖宗。 万事跟以前一样,有夫的相夫,无夫的教子,晨起训两句儿孙,晚暮挑两样菜式,两位祖宗一辈子活到头儿,不都过的这种日子? 别吓的狗急跳墙,自乱阵脚,连累我与云姐姐情分,我与她少了情分,就是和观照道人少了情分,我和观照道人少了情分,就是误了道缘。 我心向道,道呈圣人,诸君误我,如误圣人。” 她转向渟云,笑道:“为什么你就非要站在那,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纤尘不染,是不是自认冰清玉洁也算一种乐趣? 那也行,我父亲教我,人有针锋,人有韬光,你得你的乐,我得我的乐,我们两厢其乐。” 说完陶姝出了门,再未回头。 张太夫人一粒粒数着手上串子,等了许久方等谢老夫人喘顺了气,再问陶姝附在耳边说的是什么,谢老夫人恨恨看向渟云,终是没瞒着,“她说晋王不会成为太子。” 话落盛怒再次席卷而来,谢老夫人抓起桌上茶盏碗盖连掷了二三,不顾渟云还在跟前,拍桌与张太夫人道:“这么大事,这么大事,为何当时没知会于我。 你疯了,你知道一旦捅出来,一旦捅出来,你我....你....你好啊,你不知会我就罢了,我说你突然就来的少,你是怕牵连到你张家,你把自己择的干净。 我们多年情分,比不上个外头来的野畜生。”谢老夫人手指如刀,刀向渟云。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知道时,哝,”张太夫人努头往门口,示意离去的陶姝,“那位已经名满京都,牵连甚广。 别说你这,陶府宋府以前安乐公党羽一众,咱们虽不是吃的天家饭,一口老牙总还嚼过些石头子儿吧。 你就说,那时间眼儿,你知道又能如何,能把谢府摘干净吗?圣人....” 张太夫人叹气直了身,摇头没继续往下说,圣人如何,谢老夫人更清楚些,毕竟张府是皇亲国戚,不像谢府需要处处揣度。 那时废太子一案喧嚣未熄,安乐公期年小祥祭的大张旗鼓,事一闹开,圣人岂会相信如此荒唐行事是两个幼龄孩童所为,必会查的腥风血雨,冤杀无数在所不惜。 “摘不干净,摘不干净,至少我当时...我当时就...”谢老夫人指点渟云,额上青筋渐起,眼中血色欲燃,却在最后关头颓然退去,当时知道,也动不得渟云了。 动了渟云,就是和陶府,安乐公旧脉为敌,没准宋府也是知情人,有意抬举陶姝,不然宋爻怎么会第一时间去求了陶姝的话挂在书房正中。 是了,当时儿子谢简还闲话说道,一个古夕翰林什么丹青墨宝没见过,要去求一张垂髫稚笔,不就是看圣人感念师恩,陶家娘子卖的哪里是画,卖的死人脸皮尔。 “你好深的算计,你来到谢府就不安分,你根本就没想过好好做谢家人,你不是看什么姜娘娘蒜娘娘,你是不是....是不是,”谢老夫人喘着粗气问渟云,“你是不是搜肠刮肚做得这场事,好抓着个把柄制衡于我?” 她在惊不可遏悉数记起过往,“私塾,你故意的,你在外人面前画的差,你故意和宋家幼子起了争执,你与那...,你究竟还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好啊,好啊,你.... 你不说话,你装聋作哑这些年,我....” “你悠着些吧,”张太夫人劝道,“云云,你怎么说,方才那冠人说的,你听见了,她来保你,是为着你师傅,拿你当筹码。 她而今是贤太妃义女,又是圣人跟前红客,我跟你谢祖母,在盛京三十四年,求安求稳,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与她相争。 不过,给她换个筹码,还是容易的很。 莫看宋府娘子情深,有你固然好,没了你,其实也不差什么。 你觉得呢。” “我长大了,张祖母。”渟云缓缓抬头,与谢老夫人微微倾身作礼,语气与平时无丝毫异样,恍然整个上午人事与她全无干系,“我初到谢府时,不太情愿给您背太一生水。 我长大了,现在我已经不怕水了,如果您二位需要,我随时背得。” “我今天来,”张太夫人把串子拍往桌上,多了几分严厉,“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后悔,当年若依着我,陶家娘子今时今日一切都是你的,谁也动不得你。 不像现在,你来去生死,要我和你谢祖母定夺。 你若说个悔字,从今后事事由我,我还让你作谢府的四姑娘,你要是....” “你....”谢老夫人抢话,张太夫人抬手打断道:“你要是一意孤行,我就隔岸观火了。” 渟云深吸一口气站起,再作福身,垂眼温和笑道:“我很后悔,我在山上看到幺娘的时候,就很后悔,如果我没给她画,或许她就当不得道士,就不与我抢师傅了。 我现在也有些后悔,我把签契给我就好了,师傅不会怪我的,我.....” 她抬眼看着张太夫人,“我房里的人参快要发芽了,张祖母,我很后悔的,人生难免有悔事。 但是,过去我非我,悔则悔过,我不能怪她,我不怪她,你休要怪她。 她在当时,只有不敬神佛,无有凶恶世人。 神佛在上,自该宽怀,凡俗不易,让她几分苦楚吧。” ------------ 第130章 骰子 张太夫人神色凝重,身子往前稍倾,冷冷道:“我要不是不让呢。” “我不是她的筹码,”渟云松开一直扣在护臂上的手指,从腰带里掏出个寸长葫芦丢开。 系带一瞬拉的笔直,悬在腰间,正是昔年张太夫人送她的那个。 “我只是桌上的骰子罢了,谢祖母要拿,就拿,张祖母要丢,就丢,而今幺娘要用,她也掷一 那声音听起来的确和狗差不多,进入这间陈旧起居室内的夏尔一时间倒也没多想,于是看了看他们后,复又转头打量起了房间内壁炉上挂着的一副田园油画。 我妈不会去看病,其实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不过这边也没有专业的,更没有这个观念。 要不是后来我妈一直不断的来拿钱,被我丈夫知道了,一直闹,我说不定也能好好活着吧。 苏锦璃在看完烟火后便一直打呵欠,顾明珏不忍她困极还强自撑着,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先行入睡。 就刚刚的事情,怕是一些常人见到了,都是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对。 青棋默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苏锦璃话中的暗刺,聪明地闭上了嘴巴。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常翊也听得很认真。在确定林能进没有下一句之后,他才把手里的弓放下,然后默默地走到工作台后面。 祁睿泽无奈地扯了下唇角,看来果然如韩瑾雨所说的那样,儿子记仇了。 她大喘气地回过头,只看到林能进嬉皮笑脸的八颗牙,随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模仿老常平时训练她的情景,用各种干扰惊吓来让她找回当时在无弦弓箭里训练时的状态。 他们进门时,因着昏迷多日而消瘦了不少的顾明琰正端着一杯茶坐在上首。 曾经的高贵显赫的炽天使,自然拥有无上神力,虽然被贬到了第一重天,可是加百列那无上的神力,加上铁血的手段。令他成为了第一重天的主宰。 他声音嘶哑,宛若很久没有说过话,他目光黯淡,宛若行将就木,可那一声呼喊,却是情真意切,有如压抑了千年的呼唤。 这些魔兽晶核与那铭刻在智能机器人身上的魔法花纹配合,拥有吸收空间游历能量的力量,还能够让这些智能机器人如同魔兽一般使用魔法。 在死亡之神俄伦塞亚的记忆之中,每一次三千位面之中至高神在它们寿宴之际,都会送请帖到那三千位面之中有名的强者手中。 在江川的带领下,叶然一行下了楼船,准备和江川进入浩天圣地内部深处,在收起楼船的时候,江川赫然转身惊异一声,看着几个士兵抬着的一顶轿子说道:“叶使者,布置轿子当中的是何人,为何……”? “也好,不过不要勉强,能够取胜最好,如果不能取胜,我们天人会输得起,最多我们下一次在参加内院大比。”千手默僧洒然一笑,拍了拍杨武的肩膀说道。 陆平微微颔首,对于项老祖的道谢安之若素,而后就看到身前虚空动荡,一股五彩流光突兀的出现在身前,陆平不闪不避,任由这一道五彩光华浇在身上,随即便没入肌肤之中消失不见。 “该死!老娘终于知道天上下刀子是什么滋味了。那个混蛋,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是要搞死我们吗?”纲手姬搂着红孩儿抱怨起来。 一只闪豹突然从山岗上的草丛中现身,它扫了安飞等人一眼,马上表现出了惧色,漂亮而充满了力量感地后背弓了起来,随后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接着轻轻吼叫一声,翻身跳下了山岗。 ------------ 第131章 膏糖 书案处惯例是没什么人会靠近,她却有了谨小慎微。 看过窗台,再看门口,确定四周安静的很,方把手腕串子解开,粒粒鸡血紫拆下,换了刚挖出来的血竭上去。 常年戴在手上的珠子油润度更高,细看区别还挺明显,不过,似乎也不会有人细看,连带今下午张太夫人都是惊鸿一瞥。 渟云深知张太夫人用意,是想看看自个儿有没有把那七八粒青金珠子串来带。 她不理解的是为何要看,明明自个儿几年前就没带过,今日又怎么会带呢。 大抵是世间见惯困顿,多的是玉碎其白,竹毁其节,大难当头,张家祖宗免不得以为昔年道童要痛哭流涕求一求。 也不是哭不得,但事确实没到那个地步,祖师讲随性而为,真要哭时再哭吧。 渟云把多出来的那一粒鸡血紫放进柜中盒子,里面除了原松明和鸡血紫,还有姜素娘送的珍珠白,张太夫人送的青金黛。 盒盖落下,往事滚滚尽数被盖在了里面,起码从今往后,她能坐在桌前自在写意描光阴,那日子就算不得太难熬。 暮色过后,冷胭亲拿了谢老夫人新赏的衣衫请渟云更换,道是“祖宗赐,不可辞,该早些穿了给祖宗看看,一会子晚膳见了,必定喜欢。” 底下伺候的不知道老夫人为何突而换了心肠,不过缘由不重要,跟着换就是。 冷胭也未过于热忱,她已许了人家,估摸着在渟云面前呆不长久,只求别在出府之前闹出纰漏让主家为难。 渟云点头应了,由人解带宽衣,往梳妆桌前坐下,再经添香描脂,画得桃腮柳眉芙蓉妆,一扫近来肃肃清苦气,铜镜里仍是往日妙龄娘子。 又和苏木捏着柄绿檀梳子巧手挽得鬟髻玲珑,匣子里挑出绢花奇巧,鬓边垂丝,耳边珠珞,她自个儿看得也有了些许喜欢。 回不去就回不去,再等十七八载二十年也等得,祖师还说但求心在方外,无惧身往红尘。 她指尖点往额心处,辛夷快手将其扯下,大呼小叫道:“你搓什么,坏了要重新画的。” “画就画吧。” “我不想画。” “不画也行。” “那不好,添了好看。” “不添也好看,我看我现在就好看。”渟云盯着镜子侧了侧脸。 “哎呀。”辛夷丢了梳子,掰正她肩膀仔细打量,还好刚儿拉住了,没损分毫。 冷胭在旁忍不住笑,她前儿以为是四姑娘不得老祖宗喜爱,院里各个懒散不把主子放眼里,现儿个四姑娘得了喜爱,院里还是懒散没把主子放眼里。 可能真就是外头来的,年岁又小,全无计较,处处都是笑话。 有的笑话难堪,有的笑话可爱,笑话看的多了,就分不出是难堪还是可爱。 渟云放空旧事心绪大好,听见笑声,颇觉莫名,侧脸上下打量冷胭问:“你笑什么?” 冷胭一时犹豫该编个瞎话,还是直说辛夷没个规矩,没等她话出口,渟云转回镜前,“算啦,你爱笑多笑,我看你笑起来也好看。” 她今日才有功夫讲句闲话,“怪的很,谢祖母一贯是拿花给身边人作名字的,怎么你叫冷胭?” 手指绕着衣上压襟穗子,她自问自答,“不过冷胭确也是花没错了。 雪岭寒烟锁翠微,冷胭凝玉魄生辉。 岂共夭桃争粉黛,偏随瘦鹤立山扉。 冷胭客就是山茶啦,没准还有旁的叫别名,我没听着尔。” 她催辛夷,“行了行了别涂了,我看已经好看的不得了。” “隆重些才显得孝敬呢,前儿个都要吓死我了,老祖宗心慈不计较,我们当然要乖顺点。”辛夷念念叨叨,比划要再往渟云鬓边再添几根珠钗。 两人嘀咕间,冷胭笑意渐淡,找着空挡无声退出了房门。 不多时辛夷簇着渟云往谢老夫人房中用膳,没见着纤云和崔婉,方知两人去了娘家姐姐处,不知几时才回来。 “你坐我旁儿吧。”谢老夫人淡漠吩咐。 四周目光一瞬聚集到渟云身上,她愣了愣,忙福身称了是,落座往谢老夫人身侧。 晚膳将尽时,便清晰听得她开口道:“朝堂上,近来是如何议论的立储人选?” 谢简手中汤勺顿了顿,作势要放又拿起,照常饮尽了才搁在碗里,看向谢老夫人道:“母亲何故问这个?” 天家大事,文武尚要噤声,岂有后宅妇人嚼舌的道理,何况还是当着一屋子人。 谢承几个亦是小有吃惊,祖母一向深明大义滴水不漏,今儿跟被妖精野怪夺了魂魄样。 旁儿绿萱忙低声吩咐幼儿好生吃饭,一桌子瞬间低头的低头,垂面的垂面。 “随口罢了,听了些风言风语。”谢老夫人声气如常,还有功夫指点席间一道云霞羹,吩咐女使道:“那个味怪好,与我取两勺来。” 谢简道:“市井传言,母亲如何入了耳,咱们.....” 谢老夫人打断道:“今儿个宋家六郎来寻元启,他那生娘袁大娘子同来做客,在我屋里吃了两盏茶水,她郎君你知道的,殿前马军司指挥使宋颃,与咱们还曾有个过节呢。” 说着话,谢老夫人目光慈和落到了渟云身上,宛然是岁月倒流,回到她初进谢府,做个小儿无赖,与宋家那祸星摔了碟子。 旁人也知道过节是这个,谢承略扬头,跟着看过去,春浓灯也浓,人瘦影也瘦,她坐在那,恍惚是被人乍地提起昔年窘事,收眉绯脸满面羞。 他已从下人口中问得大致,又从宋隽处巨细知晓了缘由,去岁的禁足,今年的道试,数日之后他又知道了渟云未能归观的经过。 袁簇回了宋府便告知宋隽,画是渟云的,陶姝是个偷天换日的赝品。 现她在高位,一群人争着保,就怕哪天她栽了跟头,要把一群人拖下水,赶紧特么的把宋爻房里挂着的摘了吧,连同那幅“红丝悬砚折蟾桂”的,烧干净点。 宋隽叫苦连天,那画用笔用意皆是上乘,还指望放几年能卖个好价,说没就没。 事关谢府,宋隽以为谢承多少知情,抽着日子翘脚往谢承处连推带攘,放话道是“咱们脑袋要掉一块掉。” 谢承扶额确认脑袋还在,看窗外已有初夏光景,约莫渟云院里虎杖又长的齐人高了。 不多时,辛夷见着小厮站在院门处,满面堆笑报了来历,说是谢承院里,另道: “郎君说他近日不爽,大夫诊脉说是心火有些旺,记起四姑娘处做的膏糖好,妹妹与我说个情,就帮我讨两罐吧。” 辛夷瘪嘴弄眼盯着来人,“咱们做的多了,你要哪个呢?” 花做得,果做得,忍冬藤上薅把叶子也做得,院中无别事,闲暇尽捣鼓手上玩意儿。 捣鼓又不比别家姐儿娘子贵的贵巧的巧,渟云处炮制的都是些便宜东西,向来是送不出去,要么陈嫲嫲庄户上捧场,要么给街上药房换几个铜钱。 “以前姑娘好心给过的,那个虎杖。” “胡说八道,这个我们就没做过。”辛夷白眼道,虎杖嫩苗酸,老竿苦,做膏糖最不适宜。 “郎君打发我来的,妹妹就帮我问一遭呢。” ------------ 第132章 鳞鳞 小厮模样清俊,面相瞧来差不过十五六,明明能仗着是长子嫡孙院里的人逞个威风,偏摆得一副乖觉姿态哀告。 几句话间,辛夷已瞧的好玩,半嗔半喜扬脸脆声道:“哪处是你妹妹,谁大谁小,祖宗才分的清呢,我去帮你问问。” 人转进屋先往储药食柜子里翻检了一阵,里头瓶瓶罐罐个个上头贴了花笺,名称效用横平竖直写的一丝不苟,确没找着虎杖做的糖膏,晾干的虎杖藤切片倒还有好些。 再窜进书房里与渟云一合计,她咬着笔杆子同是想了好一阵,茅塞顿开记起几年前,宫苑薨了太后,全天下的学子都考不得科举了,她的确是做过一点拿去糊弄长兄谢承。 糊弄谢承在其次,更多的是想通过谢承糊弄宋隽,总而到头来,谁也没糊弄着,反惹得自个儿掉野麻地里似的,粘的一身苍耳摘不掉。 想来已是不爽,再记起那年送他他往地上丢,今儿好没个脸皮,还敢遣人上门张口要。 谢府家大业大,什么清热祛火的灵丹妙药寻不着,非要拐弯抹角为难到这。 渟云把笔尖拿的老远,唯恐墨点污了纸,嘟囔颇是烦嫌,“没有没有是没有,咱们就没这东西,叫他去别处。” 今年五百两银子还无处着落,屋里最能生钱的是抄书,但抄书是个耗时耗力的活,忙忙碌碌十天半月,多不过一二两银,怎么算都凑不够。 就这,还得仰仗着谢府里用的笔墨纸砚都是上品,拿出去才能勉强叫的开价,若是寻常草纸粗纸,绵软散墨根本装不成册,哪有人肯收。 相比之下,所费心血反而成了不值当的添头,和常年炮制的那些零嘴药材一样,都只能换得散碎铜板。 最要命是时力愈发的少,三月中旬,崔娘娘那头又请了女教习。 今儿点茶品香,明儿算盘理账,后儿还得拆线绣个花,一天到晚勉强落着点空闲,纤云还吵吵闹闹拉着要走这家走那家,都快忙死了。 再说了,现儿谢承有什么好糊弄的,她自小心吹着桌上纸张,原是算得钱银不好赚,特裁了一副澄心纸来,思量这纸更贵,抄的好了,该能多换个三瓜两枣。 正由着纸贵,分不得半点神,抄书又不能涂抹修改,稍有错漏就要废掉一页,这几年箱子里渐用渐少,实是经不住废。 “没有的话,咱们做点也成啊。”辛夷惦记那小厮讨喜,顺嘴帮着说情。 不就是糖膏,做法万变不离其宗,拆洗蒸煮熬么。 院里那虎杖,长的叫一个蓬勃茂密,叶子肥得能掐出油,粗布裹了捣碎挤出汁子,依着葫芦画瓢就成了。 反正留着也白搭,等过了六月,还费神砍了切来晾呢。 “没工夫,别管他。”渟云瞟了眼辛夷,转而干脆把笔搁在了架子上,思量心绪被打断,索性缓一缓。 她历来是没个威严,喝令也像是小儿赌气,辛夷更是我行我素惯了,犹不肯罢休,不解道:“就做一些嘛,不然我去拾掇好了。” 说着还不忘努头示意桌上,“裁的时候我就奇怪了,丹桂姐姐在时,说这纸贵的很,反正是换钱,单卖纸不就完了。 添了字上去,反变的贱了,何苦白白费功夫。” “做做做。”渟云竖起一根手指打断,重重点头道:“你去回话,现儿日上中天不好,等晚间过了露,我就摘。 我院里全摘了做,吃.....”上下牙咬的“嘎蹦”一声,她长吸口气,腮边堆笑,尽量徐徐道:“吃撑他”,唯恐说快了,蹦出来的话是“吃死他”! “哎。”辛夷兴高采烈往外跑。 渟云转圜脑袋,强迫自个儿收神再拿了笔要续,墨却迟迟没往纸上落。 在某些东西求而不得时,许多念头便迫不得已一样往外冒,她活了将近十五载,才勉强窥得世间辛劳。 抄书的谋生艰难,卖花的勉强度日,春种秋收一石粮只能果腹,寒冻暑热一担柴仅换油盐。 自个儿是能轻易寻得尺椽片瓦安身,但尺椽片瓦风吹即散,雨打即散,朝不保夕。 那尺椽片瓦里,萝卜块儿尚不能确保年年有,想要寻得无垢藕简直天方夜谭。 夏天眼看就要到了,转瞬又是荷尽擎雨盖,菊残傲霜枝。 她甚难得没与祖师悔告“欲乃万恶之源”,她在焦灼里数次犹豫要不要把姜素娘给的珍珠拿出去换成银票,又在犹豫里不解为何工不如物,力不如谋。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万物一府在哪呢? 那笔尖终还是触到了纸上,顺势横撇划开,越是觉得没有的东西,越要自个儿尝试去寻一寻,师傅是这么说的吧。 她字渐顺手,院外小厮跑回谢承处回了话,谢承略有生怒,他本是想找个由子让渟云来与宋隽当面对质,现人没来,只能暂时作罢。 等宋隽离去后,谢承将前因后果全部串联起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总觉悬悬惴惴,说不上来为何。 可能是在为这些年渟云牵扯的是非纠葛后怕,毕竟他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桩,那就是安乐公之死。 安乐公陶矜,极有可能是吞血自尽,这些年他特意打听了些,安乐公发病乃至身亡都与血竭中毒一般无二,偏就刚好,陶姝手腕上有,一定有一粒。 他越深思,胸腔跳鸣越盛,如里间山崩海啸电闪雷鸣兵荒马乱,闹的血与火样鼎沸席卷七经八脉,茶不能解,果不能解,书中圣贤,卷里经略,万般不能解。 要袋中木珠,罐中苦菊,桌上金蟾,这些年月里一切和那个蠢货有丝毫关联的东西。 要拿着握着,直至掌心通红滚烫,手背青筋兀起,才能克制住体内呼之欲出的或然是愤怒,或然是惊惧,或然是怜悯,或然天知道是什么鬼的玩意儿。 肯定是有怜悯的,怜她愿未得偿反成祸,怜她恩未得报反成仇。 “问的真真的,辛夷姑娘说虎杖早春酸,晚春涩,不好做膏糖,她那就没做过。 不过四姑娘应了声,明儿就帮咱们弄些,我说没有算了,别额外费事,铺子里肯定也买得,郎君要,咱们晚间遣个空的上街找找就行了。”小厮是这么回的话。 他坐在那,近乎诚惶诚恐的想,她这些年从没做过虎杖的膏糖,当年那一罐是特意做给自己的。 ------------ 第133章 鲜艳 他是谢府长子,最知后宅那个老祖母,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又怎会千回百转的,搜罗个“菩萨”供在家里? 她闹出这么些事,居然还能风平浪静稳坐莲台。 昔年迷,今朝惘,此情无计可消得,他看窗户处,下人不知何时换了夏日薄窗纱,月白色绢罗在风里簌簌微微如雪影婆娑。 他努力好一阵,确信自己无论如何是 那就是南美联盟的舰队指挥,一定是航海的老手,不论是海上的洋流,还是方向等等,他都能计算的十分准确。不过根据老九的观察,发现它们的舰队,还是有着不少的损伤。 他只是呆在了一旁,就已经笑了起来,很多个事情,若不是因为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了,对于最近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等着入金的事情之下,当然也就只能先去好好说下了,省的后面若是再出现了事情,那就不好了。 哈尤米明白了,他们就好像是为暴君表演的戏子,暴君看着不满意,就让几个士兵上去和他们厮杀,如果表现得还是不满意的话,暴君就下令把他们连通他们的家人们一起全部杀掉。 联盟帝国这次总共出动了两百万军队,本来想一鼓作气拿下烟云城的,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只是一天一夜的大战,就让联盟军队几乎损失了近五十万战士。 秦明后面这个疑问也是客套的意思,对于已经成型的歌曲他也是万不愿意修改的,而且他对这首主题曲也很是满意,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进行改动的地方。 齐浩这个后悔,好好的双人一夜游就被自己的一吻全都破坏了,秦月反应的也太激烈了吧? 低头,那柄真元所化的金色剑刃直透腹部,殷红的血液顺着衣服流淌而下。不过莺煞却是大笑两声,抬头所见,便是手中水蓝色的剑刃穿过了姬子鸣的胸膛。 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他若是进入的是自己的记忆还好说,但若是一直进入别人的记忆里,他找不到出口,怕是会被困死在那里。 王警官一边听着李哲宇的讲述,一边取出一个镊子,夹起花盆碎片仔细看了起来,上面并没有留下指纹。 大汉在这个时候,又是高声吆喝起来,大约是想要以此来拉高一下价格。 他认识的人里,宁如华成天待在屋子里,宁折枝天天出去寻花问柳,现在来了江家,宁无珩也经常不见踪影,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他的紫府受到了重创,灵力也不像原本那样深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他像被人挖去了一块一般? 区区一个荣振柏,就算是给他一把四十米的大砍刀,也都是白搭。 “反击的时候到了,敖灵我们去将那些敢追过来的家伙,统统打败。让他们都知道你的厉害!”冯烨对敖灵说道。 对方毕竟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到了现在为止他的身份也并没有暴露,这说明对方并没有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 毛大然并没有放弃,而是驱散了手指上的食蚜蜂,来到了蜂箱里,拿出来了一把蜂巢,仔细观察之后,挑出来了一点点的蜂蜜。 李萍、于恬橙,林薇薇、吴雅丽四人在下课后,就往校门口而去,他们从萧征宇哪里得知田甜的医院。 狼骑兵比普通的骑兵强大的地方,就在于普通的骑兵要冲锋的时候,需要一个加速度的距离。 ------------ 第134章 清白 这么些年,好似从未见她如此明亮盛装,与纤云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富贵逼人,即便谢承不甚熟识女儿家首饰衣衫,仍能轻易认得她襟袖花团掺金缕银,鬟髻钗环镶珠嵌宝。 恰今日渟云腰间还挂着张太夫人送的那八仙葫芦,晃眼打量,谢承只觉娘亲崔婉房中,估摸着亦是寻不出几个能相提并论的。 他并不认为谢府何处薄待渟云,然就事论事,渟云今日,实有些奢靡。 他有种固执的认知,她不是个奢靡的人,而且,这些东西,她房中不该有才是。 渟云不解谢承久久盯着自己做什么,跟随目光看到腰间葫芦,以为是他想要,忙用手捏住,摇头道: “这个不能送你的,这个是张家祖母给我的,我喜欢的很。” 谢承回神,不知自己为何生了局促,别扭道:“我何曾问你要过东西。” “你怎么没要过,”渟云指了指桌上镇纸金蟾,“那不就是吗?” “这是.....”谢承欲要辩解,渟云心直口快道:“你前儿还遣人到我房中要虎杖来着。” “君子不夺人所好,就算我喜欢,你不给,我亦不会强求。”谢承看向那金蟾,话里明显底气不足。 说来倒霉,这玩意儿他一直是搁在起居院里书房的,忘了哪天带过这来,扔在案头没拿回去。 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绝不是为着金蟾失了颜面,这玩意儿自个儿也没想要,当年起因是两个云妹妹年岁小,当着父亲面嫌弃圣人恩赏。 他定是急着了,人一急,那些记不起的点点滴滴忽地就凭空冒出,光怪陆离在眼前晃。 “谁知道呢。”渟云齿缝里咕哝过一句,那血竭不就是强求去的。 但长兄谢承与别处还是略有不同,计较起来,他当年强要过去,是为了稳妥保住一干人等。 何况他确实是要还自个儿的,这也是为何她依旧愿意过来与谢承商议,而非与宋隽一样“道不同不相与谋”。 “你说什么。”谢承沉声问。 “没有没有。”渟云飞快摇头,笑的脸鼓成圆圆一团,“书上说兄友弟恭,棠棣共韡,我与长兄虽非天生一母同胞,却是地成联脉同枝,理当恭敬。 就是这个实不能给,我早点说了,免得你惦记。” 话到这份上,她索性竹筒倒豆子,“辛夷姐姐说你问我还要不要找藕,我要的,但是我现在银钱还不够,如果你和宋家六郎一样要收足,那就要等一等了。 你能不能先帮我寻着,最迟到冬至...不对,”渟云顿了顿,往年冬至藕就递到谢府了,若是谢承要往别处采买,肯定是要早点用到银子的。 “重阳吧,重阳之前,我一定给足你。”她笃定道,重阳之前抄书凑不足,那别无它法,得另外打主意。 “长兄,”渟云微微颔首,语气越发软,“我言出必践的。” “怎么不去与清绝道人帮你寻。”谢承盯着她明知故问,却又飞快避开她眼眸,弯腰往桌下,似在找什么。 渟云瞬间变了脸色,稍息恢复如常,只再不似方才活泼,抿嘴轻道:“道不同。” 谢承混若未听见,从格子里抽出一轴画卷放在桌上,“拿去吧。” “是什么?”渟云不解。 “宋家二郎与我的,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 渟云脑中“咯噔”一声,依旧分不明白何时该唤宋隽作二郎,何时作六郎,更不清楚自己和宋隽的事儿,能有什么牵扯到谢承。 但东西一拿出,免不得她要猜,谢承既不是要那虎杖糖膏,也不是要替自个儿寻藕,他也是随口扯了个幌子,把自个儿诓骗过来。 是了是了,早就知道府中不缺大夫,渟云顿生戒心,裙角微动压着一只缂丝翎羽绣鞋往后退了半步,又成往常风吹要散水月镜花相。 谢承抬手细致拆开画轴上系着的一条丁香色缎带,卷幅展开正是渟云送与宋隽的那张“红丝悬砚折蟾桂”。 只她拿给陶姝时,仅有画,没作装裱,陶姝不可能单拎一张纸去送人,烘烤固墨后又加了松木作轴,卷起来出现在渟云面前,哪能认的出。 现明月圆相现于桌,渟云方知谢承招自己来是为这个,恐他又如“安乐公那破事”有的放矢,再退后两步紧张道:“这个谢祖母已经知情了,你不要... 不要...”她出气声渐重,神色惶惶要遁,几个呼吸之后却忽地心一横索性往前跨了两步,快速将画卷起攥在手里,仰脸紧声道: “你待如何?” “子彀说他不敢再藏着,恐清绝道人事发,毁了又可惜,烫手山芋丢到我这来了,你现在.....” 他话难说尽,但看渟云一惊一乍一张一弛和个炸毛飞羽样,无端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兀自强行收了声。 他本是卯足了气力要行诘问,“你现在可知识人不明是个什么下场”,后院闺阁不安心随祖母学些娴淑贞静,成日参合外事。 子彀虽养在翰林大人宋爻膝下,实则性子随他爹娘更多,历来是个放浪做派,年年寻藕好歹是经自己手,竟敢私下做出与人暗度陈仓之举。 得亏是各方都想息事宁人,没捅到台面,假如闹开了,后果之严峻,这些天他甚至未敢细思,思则生怒。 只怒从何来,却始终难以分明,或许是怕她名节有损,或许是怕她牵连谢府,个中种种,不一而究。 他在此时分明,如昙花朝露一瞬,他怒在自身,他扣心自问,将来如何,他未必有胆识能力,去推倒她生命里的那扇瓷烧座屏。 他一直以为是有的,无非是像纤云那样,多些照拂,行些眷顾,后宅里不过就是求个吃喝顺遂度日。 “你现在拿回去吧。”谢承转口,系铃人是解铃人,东西给回渟云手上最是稳妥。 有这种好事,渟云简直不可置信,转身拎起裙角要跑,又听谢承道:“我会着人帮你寻藕的。” 她还是想赶紧的跑了稳妥,又觉还是该称个谢,犹犹豫豫微福了身,没等开口,谢承嗓音如水,同是从未有过的温吞感,“等我入朝,会寻个机会,还你清白。” “什么清白?”渟云茫然抬脸,不知道谢承又拐到了哪桩。 “你与陶家娘子的事,她鸠占鹊巢,终不能长久。” “占个屁,我与她....”渟云情急脱口,学了丹桂的词,话到一半吓的咬舌吞声,不情不愿道:“是我与她商议的。 我自个儿做的,旁人如何看待我管不着,反正我自堂堂正正,没失过清白,什么叫还我清白?”她在这事上反作凛然大义,说的理直气壮。 “你倒有理了?”谢承蹙眉。 ------------ 第135章 治世 四周全是一个草木,剩下的便是一个陡峭的山坡,也就是说,这个出口实际上建立在山坡上面的,而且这个山坡非常的陡峭。 那个年轻人将林天手中的青花瓷接到手中之后,从自己的衣兜中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的瞧了起来,而林天则是在一帮看着,顺便将这个店中的花瓶看了一番。 郑清鹰陷入到了深思,潜艇的确对航运威胁很大,可空运就安全了吗?如果不是他在富国岛、钦州、南宁布置了战斗机掩护南海商业营运,恐怕所有商人都已经无有了活路。 温如初猛地叫了出声,可惜,这一次,伴娘团们太过激动太过兴奋,那尖叫声太大,直接地就把她的声音给掩盖过去了。 当初她还不敢在她面前嚣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嚣张,好像就是今天起吧。 雯雯气的差一点没哭了,心说堂堂的厅长,董事长居然路边摊吃烤羊肉串,我靠,天大的新闻,绝对是爆炸性的。 温如初直至听到了车子开走的声音,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了下来,她大大地舒了口气,从拐角处绕了出来。 却说这凌操被庞德生擒了之后,竟然趁着守备不擦之时逃了出来,看来这猛将也并非只是一腔的热血,却也有着几分的机巧之心。 眼下不正是验证初级符箓效果的时候么,沈默就借此机会,让自己的初级符箓之力展现在牛队眼前。 沈默眉头一挑,不出他所料,简单任务是主世界任务,可以记下简介,以后再做。 从千米高空直接俯冲而下,速度瞬间突破音速,达到惊人的1300米每秒。 鹿绯愣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忍不住咬牙想,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 黑蝎,毒猿,冥罗三人站在一起,煞气冲天。与当初追杀古天奕的那位飞云盗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一枚金色炮弹,表面画着鲨鱼牙齿,拖着长长的的火焰就飞了过来。 而机械虫通过吞噬金属材料,可以自我分裂繁殖,就和细胞一样,拥有无限繁殖的能力。 苗夫人意识到这个直播已经不能给自己带来更多优势了,脚踩在天台边上,只要往后移动就能跳下去,可是她不敢,口罩底下的那张脸已经能冷汗连连。 PS:如果有特殊状况,如家里有事或者身体不适没办法完成更新会提前告知的。 “不过,这批丹药数量有限,乃是一位大人物炼制的,极为难得,故此价格要高上许多。”红婵儿解释道。 洪玲瞪了他一眼,低声喃喃一句:“笨的要死!”她让另一名销售员将纸箱拆开,然后拿出十瓶葡萄糖装在了一个袋子里,顾客结账之后,提着袋子走人了。 众人遥望远处的混沌世界,却是看不到什么,只有无尽的混沌之气,这是万物的母气,但是看起来却是那么的狂暴,让人生惧。 许多强者看到金刚少爷变色,加奇怪了,这块诸侯令有什么魔力,能够让无敌的金刚少爷都忌惮无比? 解决了通灵元气后,四人也不停留,继续攀爬,在接下来的台阶上没有再遇到麻烦了,顺利得登上了第七层台阶的顶部。 等到六点半的时候,钱多多戴着一顶白色帽子准时出现,他是搭出租车过来的,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脚上也穿着一双白鞋,典型的丧事孝子扮相。 这就让王天疑惑了,如此梦幻般的香气,为什么要压制呢?难道这里面有隐情? 在座的有不少人也观看过上一次的大赛,所以对这位碧水云有很深刻的认识,据说她夺得花魁之后,就被澳门的一位赌王看中,比赛落幕之后,便离开了内陆地区,没想到今天她竟然再一次出现了。 突破点在于,考恩这些核物理科学家意识到奥克罗样品中不同的氙同位素产生于不同的时期,它们所遵循的时间表由它们的母元素碘和再上一代的元素碲的半衰期所决定。 要知道,冥冥之中,为了毁灭神体而降下的天劫,本来就恐怖的令人发指,而界魔自己冲入了这个范围中,自然成为了天劫要毁灭的目标,天劫不允许这个范围内有生命的存在。 “不用这么麻烦了,就喝毛尖吧。”关颖对喝茶没有什么讲究,不想因为喝一杯茶弄的大动干戈。 这人是隔壁肖氏,年轻时就和冯氏有过节,这个时候肯定要故意损上两句,早些时候她家有事,冯氏可是没少看热闹。 又走了片刻,转过一个拐角,却是有着一扇巨大的铜门出现在秦浩、韩冰怡两人的面前。 中下等门派连大阵都没有,在那些魔族面前跟凡人无异,没意一点反抗的能力。 炼化六分之一的鲲鹏精血后,根基重塑,潜力深厚,血脉隐隐有再次觉醒的迹象。 看着脚下层层叠叠的铁角蚁尸体,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点起火把,扔到铁角蚁的尸体上。 他不喜欢玩征服,他就喜欢现在和周兰君在一起的真实。哪怕就这一点,他也愿意和她结婚,何况严格说,他们俩一直很谈得来,也很默契。 “我没事,多谢白公子。舞我们会去训练的,请你放心!明天你会过来看吗?”扶柳看着白起,眼神里带着期盼。 立刻传令调动人手,帝昊取出传音玉佩,给龙渊传讯,要他通知百族族长,集合各族大军,准备大战。 ------------ 第136章 西洲 辛夷自是看戏似的跟着渟云跑,冷胭却是有所为难,没料到如此结局。 她来渟云院里伺候堪堪一月,平日瞧四姑娘脾性随和嬉笑婉转,从未见她对谁如此不留情面,连个表面客套都没给。 原本谢老夫人交代定要听仔细些,最好是当着面拆了道函,瞧瞧里头是写了个什么由子,这厢活儿办不利索,晚间无法交差。 那送函女使尚卯足了气力冲着渟云背影叫嚣,道是“姑娘千万别迟了,逢凶化吉皆在天时,过时不候的。” 冷胭看渟云已过了门槛丝毫没有要回头打算,与来人赔笑道: “娘子今日定是有心事,不然你把东西留下,等她开怀些,我再替你交呈。” 那女使两指夹着道函往空中一扬,嗤道:“我刚儿可是给过你了,可惜你没本事交呈。” 她往院中四围打量了一圈,嘴歪鼻斜张狂倨傲,“难怪我家尊者说,谢府除了四姑娘,别的一个也不算。” 话落又趾高气扬从鼻子里“哼”出个鄙夷,转着手腕拿那道函摇摇晃晃离去。 冷胭站在原地好一阵回不过神,昔年雷打不吭气的四姑娘对着客人跳脚,区区一个冠人养的丫头来堂堂谢府里摆台。 这世道儿,怎么突然就这么怪呢? 里间渟云进了房,和辛夷将瓶瓶罐罐放在外屋桌上,记起那送道函的女使确是陶姝处的人,往来过去应是见着几回,所以面熟。 但彼此没说过几句话,更没问过生平姓名,所以认不得。 她倒无所谓,旁儿辛夷呆鹅样好奇追问,“说的什么私话,你怎就不要了,咱们与陶家娘子不是很要好吗?” 没等渟云答话,她自个儿惊叫一声,“哎呀,雾怎么就下来了,今儿萝卜收了没,我去看看。” 夕阳见红,尽春时节早晚还有些凉气,迷蒙暮色像雨像雾又像烟,管它像什么玩意儿,反正那几盆人参块不能沾。 自丹桂走后,这活儿渟云自个儿盯的格外上心,每次拿收进出都念念有词,辛夷听得多了,总算是也记着了要紧。 说来是个好消息,上月底连天急雨后又数日烈日如火,许是大湿大躁的气候有宜人参发根,那几块萝卜总算不是拖着些蛆虫白点,而是根芽皆有了尖尖淡褐,像是能往土里扎了的样子。 近日唯有这桩,能让渟云格外心喜,既辛夷跑了出去收着,她自个儿就懒得再多手,抬脚走往里屋,想把那画先妥当给收了。 回时路上还思量要不揉成团丢了了事,一把火烧了更干净,真个回到了,又有些舍不得,这画也是澄心纸画的,就手上大小的幅纸,怕不得十来两银。 谢承能还给自个儿,那是不是意味着,留着也没事啊。 丢不干脆,收还伤神,她抚摸卷轴坐下,叹气间记起当初画时,简直用尽毕生所学,就怕画的差了,送过去让人看出不好,辱了陶姝名声。 这一记起,只恨方才没连这画一起塞那女使怀里,全给陶姝带回去。 没带回去也好,亏她还肯来替自个儿要度牒。 她忽地一怔,神色逐渐凝重,也觉得怪。 怪就怪在,如何是月二十七呢?那女使在自己耳边摇唇鼓舌,说的是月二十七来着。 可能陶姝而今谋一张度牒当真轻而易举,那就不应限时。 可能她对自个儿同怀有怨不肯相让,所以说个时日以显居高临下占住上风。 只寻常人说时日,多在整数,或是月前,或是月半,捡个中间数,随口想到的也是月初十,月二十,怎么就去到月二十七了? 陶姝在那天,另有安排,过了那个时候,会如何? 她一边走神一边拆开画轴系绳,没注意冷胭何时出现在身后,叫得一声,两人各吓了一跳。 渟云摸着胸口道:“你怎连个声响都没,突然就过来了。”书案处向来是非贴身女使不随意接近的。 冷胭道:“我刚儿叩过门的,见娘子无有应声,当你是许了。”她微俯身赔了个不是: “我是一时心急,听说清绝尊者现在是圣人面前的红人,老祖宗说比文武大臣还贵呢。 她尚不敢撵人,咱们是不是.......太放肆了,惹出祸来.....” “叫她祸好了,”渟云画轴急碰数下桌沿,“别管她,祸不着你。” 说罢看冷胭一脸担忧,又觉人是个丫鬟,受不住这种无妄之灾是理所当然,渟云缓和些白眼道: “算了,反正你别管,叫她祸我,我下回亲自叫她祸我!” 她的确是急的,冷胭自个儿更急,偏看渟云言语行事,实有些招笑,旁的若急了,个个赤脸白面咒声赌誓推杯砸碗骂人打丫鬟。 菩萨急了,敲个画都轻手轻脚,却作得稚子性顽般声高,叫祸我。 “那,免了老夫人担忧,娘子不若早点过去问个安?” 冷胭微垂面,不知为何,不是很想让渟云听出来,她其实无所谓清绝道人如何,根源还在老夫人那。 只掩饰无用,渟云立马明白个中关窍,她是从谢承处慌慌回来,又一直想着如何处理画,诸多事没惦记罢了。 但得冷胭此话一出,立时就想到,陶姝曾说过“晋王不可能当太子”,谢祖母必是风吹草动都关注,若非道函拆不得,那女使又特意守着,早就拿去看干净了。 冷胭是在等自个儿看完好盘问,可惜打错了主意,渟云反无所谓她替谢老夫人尽心,耸肩道: “我忘了,我从长兄那回来,只想....”只想赶紧的把画放好,然后去把袁娘娘送的袖箭从箱子翻出来放书案上,随走随拿。 另外就是得寻几个大点的罐子,以前都是拳头大小罐儿收吃食,免了收多无地消化浪费。 本是合适的,但拳头大小的罐儿砸谢承就不太合适了,当然谁都不太合适,稳妥起见,得寻个大的,万一哪天袁娘娘也想砸宋隽呢。 “总之你别管,”渟云道:“谢祖母问起,我自会回话。”一会就得去谢老夫人院里晚膳。 冷胭虽不能就此放下,却也无计可施,告安退去了屋外。 渟云拆开画看过一阵,原样卷起系上细带,踮脚搁在了书架子上最高层。 脚后跟再着地时,鞋尾缀着两串榴石聚的鞋花敲在鞋面上,摇了好一阵才停。 她收回手臂,拇指和食指指尖交叠,感受着澄心纸那种独有的滑腻感,还是没想出个合理缘由: 月二十七,有哪不对? 纵观古往今来,前朝现宫,三月二十七,没薨过太后,没死过安乐公,节气也合不上,有个什么破事? 谢府藏书院里,小厮催着谢承,“晚膳的点了快到了”,他也没想出个合理缘由。 她穿的太鲜艳了,非是艳而俗,就是太艳了。 艳到飘花浮翠,艳到携风带水,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卷他梦西洲。 不是她不对,也不是他不对,但肯定有哪不对。 ------------ 第137章 买卖 他在心如乱麻里合上桌案书本,起身整理衣衫要走,目光又落到案头那俩装吃食的小罐上。 是宅中随处可见的用器,只谢府园子里捡块石头也有说道,何况是个物件,拳头大小的东西质如翡玉,形如圆桃,洁如流光,该是钧窑里出的。 两个罐子上各贴有双指宽的花笺,一个写着“忍冬”,一个写着“清柑”,用墨却是非篆非隶,横撇全无提按顿挫。 更像是,走的丹青技法,游丝斜描工笔渲染,落成那字骨丰韵满,自成一派。 “咱们快着些吧,晚了落得个不孝敬。”门口小厮自幼跟随谢承,仗着亲近连着声儿的催。 谢承把目光挪开,若有所思走出几步,轻“啧”过一声,回头将罐子往书案里面挪了些。 渟云仓促间搁在边缘,稍有不慎碰着,容易掉地上。 他走出房门,看天边霞色烧透,起伏如浪,烈烈如火,绚烂如....如她衣裳,如....谢承抬手往脸上,并没摸到如何滚烫。 他心虚撤下袖沿,行走略侧颈问小厮,“急什么,这不是还早么”,说完又在脑中默念得数回,“急什么,急什么?” 急什么?他翻来覆去如戏台上独角颠倒重复欲罢不能,唯恐是方才话里有哪语气也不对,叫底下人听出了端倪。 不对,没什么不对,那些下午还记不起的过往点滴纷至沓来,不是“白狗黄狗”,是“吉人躁人”,是“灵台长短”。 是谢家私塾里,叫中书舍人周肇无地汗颜的“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她是,她突而就成了个,经史子集皆有涉猎,神佛僧道无一不通,笔走龙蛇描蟾桂,口若悬河论古今的钟灵毓秀。 对了对了,周肇学富五车能为天子秉笔,尚且落个啼笑皆非,自个儿被问的胸中狼狈又有何不对? 他再作手指抵额揉了揉,佯装是读书伏案劳累,实则是确认晚霞还好端端的挂在天上,未侵到自个儿眉间。 眉间是,她为炎炎,他作詹詹,搜细枝,求末节,上下不得其索。 还是不对的,她今日太艳了。 “祖宗跟前的事,哪能以早晚论,”小厮神神秘秘,“今儿咱们过去有别桩呢。” 人跟着一边走,一边絮叨:“申时点儿当口,我回院里拿东西,遇着大娘子院里时莺姑娘往管事处说是给五姑娘取染扇用的螺漆。 我与她爹熟识,她特与我先说了个好事。 说郎君加冠许久,早该议亲了,运道不济,这几年功名耽误,没配良人。 现在春闱过了,祖宗们走动,交庚换帖看相的,今儿大娘子见着一个,家世门第八字生辰格外的合。 咱们去早些,与祖宗问安后还能听个闲话,看看是哪家姐儿,也好私底下打听打听。” 他特意停下些间隙,却没等到谢承只言片语回应,偏头看,见谢承眉头紧锁,不像是听着了“议亲”,更像是听着了“丧亲”一般。 小厮疑惑道:“郎君今天怎么了。” “啊?”谢承回神,再看脚下,确是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他问“你方才说的何事?” “诶。”小厮不疑有它,“我说大娘子今儿得了个好信,咱们早点过去,问个根底门楣,岂不美哉。 等正经放了榜,入了朝,就轮着采吉定亲赶日子的办喜事了。” “休要胡言。”谢承稍有愠色,“前程未卜,你我岂能论榜议朝,私底下说说算了,口无遮拦给人听去如何是好。” “哎哟。”小厮叫苦一声住了口,亲近点的谁不知道,科举散场后,官宦之家的公子哥儿各有神通,考题答卷谁还没议论两声,郎君八九不离十是榜上有名的。 再往殿试,圣人能认不得近臣儿郎?再着朝堂上官职空缺坑儿,大人们都是早早有了名目,各捧各的萝卜要往里填呢。 所以郎君才依旧早连晚的耗在书院么,不就是等着一举偿愿,谢府宅子里,能给谁听去,往常私底下声容沸沸比这更出格的又不是没有过。 小厮讨得没趣,闷口行走再不言语,过好几转,仍没听着谢承吭声,到底做下人的,害怕谢承是藏怒未发,小厮又道: “是我替大郎得意,漏了嘴巴子,那时莺姑娘说的还细呢,咱们府上三四个论婚论嫁的,京中有名有姓的媒婆都快踩破门槛了,谁不想替谢府合配鸳鸯?” 由来是前几年敦肃太后丧期未满,文武大臣人人守中,且不敢大张旗鼓娶妇嫁女,上月天家禫祭一过,京中花红喜事天连天的没停过。 “哪来的三四个?”谢承住脚,他与谢尹是到了成家立户的年龄,再往下,三弟谢予,勉强也能挑个眉目问问,怎么凑的四个? “诶,怎么还数不过来了。”小厮奇道,又突而反应过来,“哦...郎君是没数上老祖宗院里云娘子,下午还来与咱们送东西的。 她是近月生辰,这我倒没听仔细,反正就在近处,四月五月的,说是满着十五及笄,大娘子一并给她挑着郎君的。” “哦。”谢承点头,续往前走,脚步踩碎天边流霞一瞬褪的干净。 那就不怪了,他进了谢老夫人院里,隔着前庭看厅中渟云恭敬立在祖宗面前,连连点头似在应和什么。 裙钗还是下午灼灼,身容又成昔日滟滟。 谢承莫名心急,脚下稍快进了门,躬身与谢老夫人告了安,站立到旁,与渟云颔首寻常声道:“四妹妹。” “你今儿过来的早,”谢老夫人探身往门口瞅了一眼,“怎没等一等你两个弟弟,自捡个椅子先坐着吧。” “非弟弟们怠惰,孙儿是从藏书处过来,因此先他们一程。”谢承依言往椅子处坐下,又听谢老夫人甚是郑重样,殷殷交代渟云: “那明儿你就去瞧瞧,依着咱们说的,这不单是祖母的事儿,也是你自个儿的大事,明也由你,昏也由你,明明昏昏,来日可怨不得谁。” 谢承屏息接过丫鬟呈上的茶碗,推盖凑到嘴边掩住半张脸迫切要问,顾忌此举无状太过失礼,饮过一口轻放下,方闲话般笑道:“祖母与四妹妹说的什么事儿?” 渟云微微挑眉,并不看他,傍晚为着“陶姝道函”的事,冷胭在房里坐立不安,索性早点过来与谢祖母回话。 她本不愿与谢承搭腔,那事关陶姝,谢老夫人在前,也由不得自个儿自作主张搭腔与否。 谢老夫人未察觉异样,与谢承笑道:“姑娘家事,你问个什么,书院是好的,学问要紧,该叫你二郎与你一处,春闱是考了,圣人面还没见着呢。 别到时候出了丑,污了自个儿名声不算,连你老子颜面也丢干净,叫他没法在朝堂做人了。” 谢承板正了身姿答是,还想卖个乖追问,门前绿萱领着幺儿脆声喊“老祖母”,稚子虎头虎脑讨喜年岁,是真乖的那个。 “哎”谢老夫人慈笑应了声,揽开衣袖道:“快来,祖母抱抱。” 谢承敛口,手再触到了茶碗。 他认知里的谢府老祖宗,是极厉害的一个,相夫教子育儿孙,把宅中人命安排的明明白白。 即便是亲情血脉上,她也从不做亏本买卖。 ------------ 第138章 玲珑 这念头要张嘴说将出来,有些难听,但若真个议论,父望子成才,母盼女登高乃是常情,但凡家里祖宗通透些,谁行事不是和谢老夫人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真个养出些混吃赖喝败家子,破德悍性累宗妇,才叫没点能耐手腕,既如此,高寿者免不得要替儿孙拨乱反正,家宅筹谋扶偏。 偏之一字,就是过错未发作于人前,若是发作了,那也扶不得了,只能赶紧舍了了事。 幸就幸在,渟云那些言行牵连甚广,俱在暗处,恰是言行偏差,称不得举止过错。 谢承端着茶碗,余光看谢老夫人亲热将同父异母的幼弟拥入怀中。 天渐暖热,小儿多动,锦衣华服宝相公子不知是后宅何处跑将出来,额前冒得碎汗淋淋水光一片。 谢老夫人失了讲究般紧着软缎衣袖先往上攒了攒,色厉声苒骂道:“谁替六郎看的衫子,热成这样,这还没交夏呢,先捂出一身疿子。” 话落再掰着那粉面圆脸左边看完看右边,趁手接过丫鬟递的帕巾要往额前凑,又拿到嘴边吹了两口方轻手和上去,不忘与绿萱叮嘱道: “一会散了回转,要盯着底下,拿那个藈菇汁子兑了水,好生擦洗擦洗,他几个岁数,汗泄不畅暑毒加身,有的是罪受。” 绿萱盈盈福身,笑言“元峥身上衫子都是她这个做娘挑的,今儿...” 话没说完,谢老夫人怀里小儿扭身挣脱,欢喜跑到绿萱面前拉了她手,仰脸与谢老夫人道: “不怪娘亲,是我刚才要来问祖母的安,跑的急了才出汗。” 四周丫鬟婆子笑声连连,谢老夫人跟着嘴角咧到耳根,呼了数声好孩子,夸道:“咱们峥哥儿是大了,知道据理明言,跟祖母告上了。” 她再招手,还要人偎依到怀里去,绿萱丢开儿子手,极自然往一旁椅子坐下接过丫鬟呈的茶水,慢条斯理拂着茶盖。 谢老夫人再将幼孙揽在怀里,逗弄问道:“天天往祖母处来,怎么今儿就跑的这么急?嗯?”她指点众人,“今儿你们个个来的也早。” 谢承垂头抿茶未言,眼角余光看屋里主家,唯有渟云还站在谢老夫人身侧。 妾室丫鬟婆子又说了好些闲话,他仍没听见老祖母开个金口喊渟云去坐着。 如同,一直跟随自己的小厮,这些年,居然没记得宅里四姑娘的生辰。 虽谢府讲究个“小儿不贺”,但私底下,几个哥儿娘子都是各有馈礼赠岁,他也没缺过渟云,或首饰或笔墨,年年都遣人递了个零碎物件。 就这么一桩年年都办的差事,小厮猜了四月猜五月,硬是没猜到六月去。 谢承看了一眼谢老夫人怀里娇儿,外人眼里,是父亲骤然老来得子,祖母长年膝下无幼,所以格外偏宠些。 他想了一阵,也没记起这小儿生辰是在哪天,约莫是年底,总而快到时,祖母自会提前与几个兄长姐姐念叨,提醒众人备份贺礼。 毕竟这小儿是谢家血脉,而渟云,什么都不是。 他一直以为,她心思简纯必定不会多想个中差别,现在才觉得,韬文慧史如她,定是心如明镜。 只她站在那,无悲无卑无喜无希,以至于他分不清她是习以为常,还是对谢府众人,本就无甚期待。 屋里喧闹一阵后,崔婉领着纤云也到了,小姑娘跳脚进屋,与谢老夫人告了安,又往坐着的绿萱微颔首喊了“萱娘娘”,随后走到渟云跟前欢声道: “四姐姐今天怎么不来陪我做扇子呢,我拿螺壳磨的色料,好看极了,明儿你来不来,你帮我画个扇面,咦...” 她目光落在渟云头上金钗,抬手指道:“你今天怎么戴上这个了,哪来的,祖母给的?”纤云转头向着谢老夫人,跺脚道:“祖母偏心四姐姐,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给她花儿戴,不着人递给我。” 崔婉亦是落座接了茶,进来时,屋里丫鬟婆子见礼的见礼,问安的问安,又大儿子坐在一侧,母子自有私话,哪顾得上渟云如何。 或然角落里是有谁喊了“崔娘娘”,随口应过,并未看将过去,听见小女儿叫屈吆喝,崔婉亦没立时找着渟云在何处,先看了眼绿萱,适才循着她目光往谢老夫人身侧女使身后瞧。 瞧也没瞧出什么花儿果儿,纤云挡着,女使遮着,崔婉又在渟云右侧,只瞧得脑袋顶边青丝挽就出盘福髻,金钗恰坠在左边。 约莫瞧着是个花苞攒的一穗儿,摇曳甚是玲珑。 “哎呀,你四姐姐在我院里,人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该她先,你就再等等,祖母不缺你的。”谢老夫人笑道。 “最近有什么好日子不成,昨儿娘亲也给我打了一个项圈,祖母再给我一个,配上正好。”纤云开怀道,说着话往旁儿挪了两步。 渟云抬手摸了摸发钗,她无所谓穿素,自也无所谓穿繁,头上戴的,是晨间谢老夫人新给的,冷胭说老祖宗赏了就该趁早上身以表喜爱重视,那就上吧。 现纤云问起,她都想直接拔下来叫人拿去,毕竟这玩意儿不能拿出去卖,留不留着区别不大,只谢老夫人面前,如此行径无异于自找不快,做不得尔。 崔婉这才瞧得那珠钗全貌,是枝栩栩如生垂雨丁香,工巧还在其次,贵在色泽赤中匀紫,薄粉和真花一般无二。 她见多识广,知道这是赤金掺了黄铜砸出的色儿,难就难在配比,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确是个精巧物件。 崔婉并不意外,近来阿家着手是要替渟云择个夫家,到底是谢府里祖宗院里姑娘,还是有门户在问询的。 恰天道时宜,后宅妇人们各有走动,保不得哪天谁家夫人就要上门相看,若叫透出一身寒酸,指不定外头如何编排。 毕竟养了这些年,能嫁个好去处,自是要往好了去,嫁的高些对谢府百利无一害,金银首饰值当什么?趁着能换光鲜就多换点。 等论起嫁妆,那就与真正的世家贵女比不得了。 崔婉与纤云笑道:“休要与祖母胡闹腾,你四姐姐今年及笄,女儿家本该多添几样妆奁”。 她朝着谢老夫人颔首轻声赔了个不是,只道“自个儿疏忽,没着匠人问问渟云喜好,单独置办些,反要阿家房里拿。” 谢老夫人捏着小儿肉乎乎手,边乐边道:“她又没长在你院里,你记不得又哪里算得过错,我看着好,就与她了。” 崔婉忙接了话,看向渟云道:“云云明儿早些来我处,我叫底下备些花样,你自个儿挑挑。” “我也挑我也挑,”纤云晃着手腕,“我想要个与芳姑姑家三表姐一式儿的臂环,挂着铃儿的那个。” 周遭再作一阵笑,渟云福身称了谢,那种不知所谓的奇怪感再次涌上心头: 崔娘娘这些年一直是个很好的娘娘没错,但现儿个,有点好过头了。 ------------ 第139章 迦南 她倒也没觉得往年就如何不好,但个中差别,即便她是个木头性子,依旧难以忽视。 这厢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谢老夫人顺着纤云话,与崔婉道: “别只叫她俩,屋里几个小的都得了空,干脆聚在一处,都挑个物件,从我房里支银子,谁也不偏着谁。” 话落指着渟云道:“云云明儿上午倒是去不得了,那会安乐公府中来人邀她,我顺嘴应了。 你着人把册子送到我这来,看有什么新鲜花样儿,我先替她过过眼,亏不了她。” 绿萱与谢老夫人俯了身,诚恳道:“我替元峥谢过老祖宗,”又转身与崔婉颔首,“老祖宗这是提前给两位哥儿贺喜呢,元峥沾着哥哥们光。” 崔婉略点头,只与谢老夫人答了是,还没开口谢赏,谢老夫人放手让那幼儿走开,转头与绿萱道:“八字才划了一撇,无人处图个吉利说说就是了。 现哥姐儿都在,别叫他们听了往心里去,就此懒散上了。”她语气循循,并无训斥,“贺不贺喜的且再等等。 现是敦肃太后禫祭过了,天家万象一新,咱们臣子家里头,也该添些新气儿。” 绿萱立时明白自个儿失言,诺诺称罪,张手将儿子揽在了怀中。 丫鬟婆子又七嘴八舌参合,乱糟糟声吵的渟云无暇多想,自个儿身上确找不出理由值得崔娘娘销金铸银。 大抵,也只能是是随了绿萱的话,两位谢家读书人高中在即,祖宗乐得不知时日,连带她跟着沾光。 谢承倒在谢老夫人话里敏锐听得,原渟云明儿个是要去安乐公处,陶家宅子里只有一位冠人陶姝,必然不是谈婚论嫁。 他莫名舒了口气,抓着茶碗再饮了一口。 崔婉对绿萱见怪不怪,既做不到出言相帮,也没刻薄到要落井下石,自捏着帕子视若无睹。 屋里一时各闹各的,纤云垫脚凑到渟云耳边,洋洋喜道: “你是不是去帮我拿火将军?今年有这么早吗?我明天留好的给你,连我那新得的项圈也给你。 自宋辞离京,渟云年年开夏都从陶姝那讨蝈蝈藏在虎杖垄里,纤云得空就过院里玩,估量日子,今年又快有了,她没少惦记。 渟云咬了下牙根,愈发顾不上何处怪与不怪。 她在这房中站立许久,反正这桩那桩桩桩都愁,但愁一阵便觉不值当,独独纤云说这个,不知要愁多久。 再要问陶姝要,实在有违本心,不要的话,纤云定要死乞白赖跺脚,也是糟心,当年怎么就平白节外生枝揽上这茬儿。 见她没点头,纤云伸手轻拉着渟云袖口摇,不满道:“四姐姐你怎不理我,不然我与你一块儿过去好了,等咱们回来再问娘亲要册子。” “我会帮你问的。”渟云看四周目光聚过来,赶忙应了声。 两个姑娘情谊历来极好,旁人看着只觉姊妹间温馨,崔婉笑着招呼道:“别攀扯你四姐姐了,瞧屋子里,谁似你没个消停。” “我如何没消停了?”纤云撒开渟云衣袖,仰脸朝着崔婉道: “我刚才听了娘亲话,觉得甚有道理,四姐姐今日带花好看,明儿我再替她挑个更好的,日日都好看。” 屋里再作数人捧腹,渟云略弯嘴角,想陶姝肯帮自个儿讨度牒,崔娘娘多给几个冠子钗子好像也就没那么怪。 不多时谢尹与谢予结伴过来,谢简来在最后,凑足了完完整整一家,女使摇铃传膳,渟云放下诸多思量,随着往桌前落了坐。 本欲今儿了结,用完膳回去就不抄书了,赶早躺着歇歇腿,明儿好去陶姝处,席间却听得谢简道是“襄城县主择婿”。 话头还是崔婉开的,媒人递了好几家姐儿的庚帖,和谢承谢尹两人八字都能合的上。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这个做娘亲的已经看过,就等着当爹的谢简去翻一翻。 话毕也报了几个门楣,有公有候,有官有吏,谢简一一听罢,没作评判,道是放榜在即,等尘埃落定再议不迟。 说完顿了顿,语间添了稍许遗憾,“襄城县主和元启年岁倒相和”。 渟云一直垂头吃喝,唯听到此句稍作抬头。 自从襄城县主无须她作伴读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襄城县主不见得还能记起谢府四姑娘,毕竟人伴读一双手指头数不过来,渟云在晋王府时又甚是安静,不善笼络。 但为着那为着那一箱澄心纸的缘故,渟云时有感念,听见谢简口气不善,似乎襄城县主今时不同往日? 她竖起耳朵,又听崔婉道:“妾身记得,襄城县主是比云云长两岁,今年该是年十七。” 谢简压根没关注过渟云几岁,下意识看了眼,目光也在那支钗上停留了片刻,灯火照得金钗错落有致,看着精巧,算不得奢靡,不过以前.... 以前啥样,他留意不多,懒得计较,“你好记性”,谢简随口与崔婉道:“是年十七,晋王为敦肃太后礼孝,耽搁些许。” 梁《刑统》有令,凡良家子,男年十八、女子及笄,并听婚嫁,男年三十、女年二十以上,无故不婚娶者,杖六十,加倍丁税。 虽刑不上大夫,碍不着天家女,但襄城县主确是拖不得了,再往后,成个垂垂老妇惹笑。 崔婉只知谢府与晋王走的颇近,别的一概不晓,以为谢简提起必定另有用意,喜道:“那是和咱们....” 话没说完,谢老夫人咳了一声,打断道:“古来只有天家择婿,便是底下人有那个福分,唯恭敬待上,岂成你我茶饭谈资。” 渟云听得谢简语气是这几年稍有的顺诚,“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一时感怀失口”,他再与崔婉道:“我非有此意,你也不要多心了。” 又叮嘱谢承谢尹二人道:“姻亲都在其后,殿试要紧。” 两人开口称是,渟云再复专心往嘴里送汤,几勺温热下肚,记起襄城县主闺名,是单一个“伽”字。 是为着她出生时,罗斛高僧进献伽蓝十八像来京,晋王承旨相迎,功德圆满,高僧赐福,故得名为伽。 她为佛生,而今圣人崇道。 ------------ 第140章 天罗 她以神鬼兴,她以神鬼衰,渟云几乎是立时想到这个。 她其实不太理解佛道之争,山上万安寺和观子近在咫尺,师傅偶尔也念菩萨,和尚常谈自个儿祖师,天生万物,着相不同尔。 春秋轮回成今古,日月往复分西东,不同就不同,又如何?佛与道,又如何? 但从崔娘娘话里,给两个儿子挑良配不外乎是看家世地位容貌才情,襄城县主俱是上乘,却被谢简遗憾回绝,也只能是襄城县主被“佛福”一说连累,再非当年晋王掌上明珠。 她且是个妾室女,不受父亲宠爱,依着门户之见,可不就成了谢尚书眼里的鸡肋之选,食之无味,弃之前又得感叹两声。 碗中汤还有小半,渟云缓缓搅动勺子划出层层涟漪,思量该还是寻个光景打听打听襄城县主境况,也好问候一声。 诚然两人交情不咋地,甚至于在做伴读时,襄城县主自持身份言行多有傲慢,然渟云惯来无所谓旁人如何,只记得那箱澄心纸实贵,半点没奉给祖师,全算计着用自个儿身上了。 因果做不得假,能了必须要了一了的,道家问心不问迹,哪怕是去给人添柱香也好。 念头到此,渟云手上一停,暗暗呸了两嘴,红尘中人,上香就是上坟,襄城县主芳华正茂,上不得坟上不得坟, 再仔细想想,那纸不仅仅是贵,更是撑起了这几年所有荣辱钱银,因果重的很,不去不行。 但晋王府的路不好走,看谢简现时态度,谢祖母必然是不许往来,更莫说就算自个儿递帖子要去,襄城县主未必肯接。 她肯接,晋王未必肯,渟云手上勺子再停了停,晋王必定是愿意接的,谢简从来就是晋王党,于理于情,双方是唇齿相依。 不对,渟云骤然抬头,错愕看向谢简,又飞快看向谢老夫人,幸而两人心思都在别处,并未发现她神色仓皇。 仿佛是一瞬间,恶心感从胸腔直冲脑门,喉头鼻息酸腐欲呕,浑然方才那汤里夹着个臭虫烂肉吞进了肚子一般。 渟云忙复垂了头,看碗里所剩无几的汤水飘着点滴油花莹莹澈澈并无异样,心一横,勺子飞快往嘴里连喂了三四口。 纸上行来终觉浅,纵是书读千卷,她对一些官宦权衡,往往难以立时洞察如炬,又兼她性在方外,思绪就更添迟缓。 非得千丝万缕层层解尽,方得大梦初醒。 不是襄城县主失了宠爱,谢简一直奉晋王为新君,晋王府丢个狗出来,谢大人估计都愿意接着养,何况是实打实的晋王血脉。 但得晋王来日登基称圣,襄城县主便是郡主公主,就这封号也够谢府感恩戴德,谢简岂会退却? 他不愿意在儿子高中时节趁一个春风得意的名头与晋王攀亲,分明是谢简认为晋王在圣人面前失了宠爱,起了明哲保身的心。 他怎会如此认为? 渟云绞尽脑汁回忆近些天在谢府晚膳时听到的天家文武相关,唯有张祖母袁娘娘陶姝各路人马齐聚谢府那晚上,谢祖母也是在晚膳时,问起过朝堂立储一事,说听了些风言风语。 回忆当时,谢简并未流露出丁点对晋王的不敬不尊,那就意味着,至少在那时,谢简依旧笃定晋王会成为储君。 后续发生了何事,让谢简改了主意? 定是谢祖母将陶姝说的那句话转告了谢简,陶姝说,“晋王不会成为太子”。 党争前程,生死相关,莫不然,谢简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不管谢简是否,但可以肯定,陶姝当日来谢府,压根就不是为了保住自己性命,她是来...吓唬谢府的。 无须吓的谢府倒戈,仅需吓的谢简稍有动摇,就会举棋不定,晋王便少了一个得力臂膀。 陶姝从来就是,力阻晋王登基的那个。 渟云还想往嘴里喂一勺,碗中汤水已然只剩点滴,勺子再难盛起,她轻刮了两下仍是不得,瑟瑟丢了手,听着勺底和碗碰的“叮铃”一声。 陶姝当天不是来保自己的,今天又怎么会,特意来给自己递函说要帮忙讨度牒呢,她还是,来吓谢老夫人的。 她尚且别有用心,崔娘娘和谢祖母,又怎么会诚心诚意的给自个儿不计其数的添妆赠财呢? 旁儿女使看见渟云空了碗,笑道:“今儿天罗是庄户采的头茬,我帮姑娘再添些?” 渟云已无丁点胃口,却是勉强笑着点了头,用膳时,谢府小辈不得提前离席,她不能对着个空碗枯坐熬等。 女使拿碗再盛得小半,带着几片清白蛮瓜如琉璃搁在渟云面前,她依旧是执勺如桨,徒劳划着碗里方寸,停不得,渡不得。 经年未有的溺水感又卷土重来,淹涌进口鼻眼眶,呼吸里都是泥与土的腥潮,她偏头掩面,轻咳了数声。 惯例是无人问询,崔婉还在细数各家千金,旁的或问或评甚是热忱,女使快手递了个帕子,调笑道:“姑娘可是急着了?” 渟云摇头未答,唯自宽慰自个儿,谢老夫人何等心计,谢简更是宦海沉浮多年,怎么会被陶姝吓住,陶姝该有自知之明,不会如此行事的。 不会的,她忍不住再偷眼看谢老夫人。 四周唯谢承注意到渟云有所反常,又为着下午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本想在膳后与渟云交代一番,奈何晚膳一尽,渟云立时离座,与谢老夫人告安要退。 谢老夫人知她明儿要往陶府,特另曹嫲嫲领着去挑件薄礼,说是贺“陶家娘子加冠”,如此谢承只能先行做罢。 屋里人渐散去,谢简近来朝事轻简,难得与崔婉同行要回她院里,夫妻情分还在其次,要紧是挑一挑将来的子媳庚帖,这种小女儿东西,不太好送到主君书房去。 待到住处,纤云随嫲嫲回了寝房,崔婉替谢简更衣后,两人相对无多言,唯儿女计,崔婉略有好奇,“郎君向来力赞晋王,为何....” 谢简翻看手中帖子,良久叹道:“后宅里头,本不该议论这些,不过我若不与你说个明白,别哪日误了元启。 他是我长子,我哪有不替他着想的,那日母亲在饭桌上当众问起储君一事,你可还记得。” “嗯。”崔婉点头。 “母亲一向知节,当时我就觉得不对,事后问起,她与我说了些私话,说当天来咱们府上的是宋府宋颃的内人。” 原那天是谢老夫人为求稳妥,谢老夫人固然是为求稳妥,故意混淆了说的严重些,免叫谢简小觑陶姝不当回事,恰那天袁簇确在谢府,半真半假便是真。 谢简自是以为流言来自宋府,膳后特往谢老夫人寝房告安,听到传言内容是“晋王不会成为太子”,岂能坐视不理,这些天是连趟儿的往宋府跑,宋爻处茶水灌了一肚子。 别的没打探出来,唯得了一个消息,晋王有意与宋府结亲,许的就是襄城县主。 奈何宋爻不想在这节骨眼儿参合,袁簇更唯恐自家倒霉儿子被天家沾上,一老一少就差没宣扬宋家几个小辈有人道隐疾了。 谢简听在耳朵里,以为是宋府不敢明说,故而以拒亲暗示,宋府尚不敢结亲,谢府怎么能抢着去结。 ------------ 第141章 洪流 崔婉忡忡听罢,轻点头道:“郎君说的不错,我也记得,那日袁大娘子是来过咱们这,随着她家六郎一块儿骑马来的,她与云云.....” 崔婉顿了顿,“我以为她是为着云云来的。” “哪个云...”谢简下意识认为该是纤云,脱口间又明白过来,“与她有什么干系,要专程为着她来。” “郎君忘了,袁大娘子曾为襄城县主授课,云云为襄城县主伴读,两人颇为亲厚。 家里头,宋家六郎来咱们这求过学,郎君又与宋公门生多有同朝,我与阿家,与宋府后宅亦有来往,不过,”崔婉接过谢简递回来的帖子,续道:“ 他家主事而今是姚老夫人,且袁大娘子性情,不像是能与咱们递话的,另外,去岁....” 崔婉为难一阵,到了没说起去年“渟云被谢老夫人禁足”,一来是她不了解事情全貌,仅知道宋府主事姚老夫人匆匆来过,另来后宅女眷事,说与郎君无益。 谢简耐心比这几年都好,等得一阵才温声道:“正是不像递话的,所以才要格外谨慎。 事关重大,宋爻是个成精狐狸,能似是而非透得一两句要紧的,已是给了交情了。 我看,多半是母亲额外劳神,从袁大娘子嘴里套了几句。”他走向床沿坐下,抬脚边脱鞋边道: “承蒙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为我操心,就不知宋府是从何处得的消息,而今朝堂上,”他摇了摇头,“难辨啊。” 崔婉将庚帖整齐搁在床前琴案上,转身往门口处喊了候着的女使打水,回身又听谢简略有惆怅道:“按局势,该是晋王,怎么宋府就不愿意呢。” 他且庆幸,“亏得晋王没属意咱们元启,不然,我怕是没宋公那面子拒婚”。 崔婉侧身往谢简身旁坐下,轻将他一只手握住放在膝上,轻道:“我与郎君是结发夫妻,别处说不得的话,咱们夫妻但说无妨,若是郎君实在忧心,不若我寻个时日请宋府姚老夫人过来,再与她仔细问问。 整好,似乎她想替娘家一个偏房侄子求亲。” “求谁的亲?咱们云儿几岁?” 崔婉“噗嗤”一笑,抬手掩口道:“咱们宅子里两个云云这多年了,郎君怎就还不记得呢。” 谢简身上稍松,“怎么看上她的,偏房是不是远了些,毕竟是你我名下的,嫁的低了,以后云儿怎么寻婆家。” “媒人话里听着倒还好”,崔婉道:“州府知事家里出身,和咱们元仲同年,就是学问差些,尚没过州试,所以今年没到京中来。 要是能说和,就先定个约,也不是非成了这事,阿家且还挑着呢。” “那不妥”,谢简摇头,另一只手轻拍了拍崔婉手背,“母亲思虑周全,没立时答应定有她的道理。 既不是定了要结亲,再多问朝事反生祸,罢了罢了,身为臣子,无非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 他似自言自语,“恭者谁,敬者谁,忠者谁,圣人尔,今圣人在位,立储一事,自当以圣人为尊,旁的如何明争暗斗,我尽量少参合些就是。” “郎君说的是。”崔婉眉上笑意渐淡。 她随谢简进院门时,以为是夫妻旧情复浓,现才知,谢简是为着谢老夫人一番话心有余悸,所以与后宅多了几分体贴。 恰打水的女使端着铜盆扣门,崔婉抽手站起往门前接过亲伺候谢简擦了脸躺下,一回身,却是用过的帕子砸的盆里水花四溅。 春尽夏回,院子里鸣虫渐响,渟云尚在书案处坐着没歇,桌上一个尺余盒子里并排铺着十余方正朱砂,正是晚膳后谢老夫人交代给陶姝处挑的见礼。 这东西有辟邪镇宅之效,道家常用其磨碎入墨画符写篆,从用义上说,送的恰如其分,且盒子里块块透红见闪,质地细腻,无丝毫杂色,想来也是价值不菲。 盒子旁边,是那副“蟾桂图”和袁簇送的护箭,她下午本是要试试将护箭随身带着,冷胭一催,只能赶紧去了谢老夫人处,等到一回来,立时又开始捣腾。 捣腾的久了,就忍不住把收在架子上的画取了下来,她还在惦记一箱澄心纸的因果,又在乱七八糟的惶恐中记起多年前与襄城县主对话。 “我以为你是铮铮铁骨,不惧雷霆而成勇毅,现看来,不过孑孓蜉蝣,不知雷霆才作无畏。 世间哪有一刻风平浪静,俗世洪流涛涛,人不掌矢,便为鱼肉。” 渟云抬手按在护箭上,犹疑良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数支冷铁锋矢装在胳膊上。 墙外墙敲更鼓深,辛夷扯开嗓子催了数次“就寝”,次次都听得渟云说“就睡”,终忍不住冲到书案处猛呼口气,吹灭了烛台灯火,挺胸叉腰道: “什么时辰啦,咱们明儿个还要早起去陶府呢。” “是。”渟云点头,桌上拿下手起身道:“就睡了。” 窗台月明照得屋内并非漆黑,桌上护臂仍在,箭矢填在箭囊里,塞的满满当当。 “早该睡了,以前不见磨蹭,今儿拖什么呢?”辛夷拿着洗漱用具跟随进了屋。 “还有,还有的。”渟云小声念叨,径直走向寝房最里的柜子,挪了个小凳踩着在最高一格里取出盒子往桌前坐下打开,里头松明血紫青金石滚作一团。 姜素娘送的那一盒珠,连盒在其间。 辛夷边拧了帕子边道:“大晚上的,拿这做什么?” “明儿要带着。”渟云将那盒珍珠取出,剩下原样放回了柜子里。 月沉日升,谢府马车一早停在了陶府偏门口。 主家虽没交代有客来,但守门的小厮见过渟数次,双方是个熟面,门缝里瞅着是谢府小娘子,连忙双手拉开门扇,眉开眼笑将人请进了门,与女使领着往姜素娘院里去。 丫鬟奔走在前先通了信,姜素娘本在给安乐公供位添油,当下丢了手中活计,快步迎到院门外。 等远远见着渟云,姜素娘索性小跑了几步迎到跟前,且愧且喜看了渟云片刻,伸手要揽,渟云往旁儿侧了些许,她扑了个空。 “云云。”姜素娘回正身,语气甚是无奈。 “姜娘娘。”渟云颔首,低声道:“我来寻陶姝。” “幺娘她...”姜素娘顿口,以前,渟云从来不直呼幺娘姓名。 ------------ 第142章 九阳 倒也情有可原,成人尚且为名利斗气,何况是两个小女儿家。 事关命途前程,生分怒妒应当,姜素娘不以为忤,反添理亏,收手往后退了一步,轻道:“幺娘在她房里呢。” 停云点头往前走,有意从姜素娘身边绕开,姜素娘急急转向跟上渟云,边走边道:“云云,你与幺娘的事,她跟我说过了。 娘娘实不知你师傅是观照尊者,我正经问过她的,咱们都知道你是山上观子到谢府,却从没听你说起过你师傅法号,这里间绝无存心,幺娘和我...哎呀...” 渟云行走向来迅疾,姜素娘匆忙追着,全副心思都在渟云身上,脚下绊着一个踉跄要摔,旁儿女使手疾眼快扶了一把,她顾不上原地久站,放开女使小跑复往前追。 身后脚步声重,渟云没奈何停下等了两步,偏脸别扭道:“我不是为着这个。”她既不是为着这个,也不想与姜素娘为难。 “我知道我知道。”姜素娘近到渟云跟前,已带了稍许喘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定不会为着这个置气。 是不是你回去以后谢老夫人苛责与你,幺娘也与我说过,我特往你那走了一遭,是我人微言轻没能劝得,幺娘后来又自己去过的,她说一切妥当,叫我不用再忧心。 今日你来了好,你来了就好,先到娘娘屋里一阵,云云,幺娘是没办法,她与我寡母孤女,无处傍身,你不一样,你不一定非要回去的。 你看你,你看你”姜素娘这才记起两人也有小半年未见,细作打量,见渟云今日穿繁着贵衣衫堂皇,石榴裙系天碧绢,恍然并非三月阳春尽,是一珑良春,尽数收到她身上去了。 如此这般,记忆里素素袅袅林中幽,成了琼楼玉殿桃李花,便是她脸带不喜,唇角挂嗔,犹只见得明媚华华,皓昳姣姣。 谢府,谢府谢简在朝,必定是要顾忌文官清名,怎会薄待她?便是不似亲生谢熙连着骨血,面上衣食总是一般无二的。 陶府不一样,郎君安乐公已死,陶府是罪臣之后,自身是个继室,姜素娘道:“你看,谢老夫人还是疼爱你的,不若寻个情投意合郎君,夫唱妇随也是美满。 云云...”姜素娘看渟云一直不曾回话,又道:“娘娘是替你想,女子家,青灯观道,哪比得上在侧良人。。 我绝不是为着幺娘找补,昨儿个幺娘不是说,特遣了底下去你处,你若铁了心思要回道观,她勉力一试,该是能替你求一张度牒。 你就看在结局是皆大欢喜的份上,不要再与她置气好不好。 我倒巴不得你真个能回去,好与幺娘在一处有个照应。 可你年华......” 渟云蓦地住脚,拧眉看着姜素娘,打断道:“姜娘娘去过谢祖母处?何时去的?”这事从未听人说起过。 “去过的,就在你和幺娘道试第二天,时日不巧,那天雨下的大,我午间过去,”姜素娘垂眸有些不愿提起,“谢老夫人定是嫌幺娘欺了你,所以没留我。 她是长辈,我不敢造次,就没见着你,本打算等她消消气再去看你,幺娘说她领了度牒,亲自上门的好,所以我就先搁着了。” 姜素娘嘴角微动,寻思自个儿说的是“往你那走”,常人多是回“你去过我处”,又或“你去寻过我”,渟云开口称谢府是“谢祖母处..” 谢府于她,这些年下来,还是个客居所在。 “陶姝让你去的?”渟云回忆了一阵,道试过后是下了好久的雨,谢祖母那段时间免了自个儿陪早膳,几乎没往她处走动,底下女使丫鬟自不必说,没可能给自个儿透话。 “是幺娘让我去的,她担心你,那日道试回转就匆匆说与我,特让我去看看,也是怕你在谢府处境不好。”姜素娘目光在渟云身上再做扫视,“今儿你过来,我才是彻底放心了。” 客居就客居,天下匹夫何其数,欲往谢大人处客居而不得,更何况是谢老夫人内院,谢府老祖宗眼皮子下客居呢。 宁为金殿犬,胜作柴门人。 渟云失笑,注视着姜素娘长长叹了一口气,姜素娘被她盯的十分不自在,闪烁其词道:“你.......你不信娘娘说的?娘娘一字一句皆是真心,在这盛京之中,你和幺娘在我眼里都是女儿,娘娘不会欺你的。” “娘子就不要怪咱们县君了,自从那天过后,县君总在惦记,直到屋里姑娘得了圣人封号,说一定能为你讨度牒,县君方好了些。”旁儿跟着的女使是姜素娘陪嫁丫鬟,也是过往“换画”一事的知情人。 辛夷双手抱着盒子嘟囔,“那就是你家小娘子和咱们娘子斗法呢,要是没她,咱们娘子早就如愿了,什么叫为咱们讨。” 廊下一时唯剩风声,渟云埋头再走脚下愈急,姜素娘仍是小跑着跟上,隐约听得身后女使话赶话,“辩经论的输赢,怪谁呢”?姜素娘扭头呵斥道:“胡说的什么。” 再回头渟云又走出老远,姜素娘跟上念叨数声,渟云再未作答,进了院门熟门熟路直奔陶姝处。 过了墙拐角,便见得景象与昔日迥异,果真是得了天家度牒,圣人赐冠,陶姝门前院子穿绳引线,如山上观子挂的五色道旗一面接一面。 今日旭光正茂,照得旗子上颜色鲜亮欲滴,渟云看的有些发愣,不自觉走的慢了稍许。 姜素娘还在锲而不舍劝解,许是渟云始终不曾松口,她酸楚难当,怆然低声道:“谁家好女儿,要做这个呢?”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渟云不欲强求于道,沉默片刻,不请自入进了陶姝房门,姜素娘这才没继续跟着。 门里更是如道场法会布置,连候着的丫鬟都着了得罗道巾作个童子打扮,怪不得刚儿没出门迎客,道家不问来处来,不送去处去,陶姝今为尊者,身旁伺候的确也成了方外。 渟云从辛夷手里拿过盒子,道:“你在此候我就行”,说罢与那俩道童竖手称礼,擦身而过往里屋。 走出两步又倒转退回来,瞠目涨瞳细看,道童头上.....她默数的一板一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道童头上是,九阳巾?她从没见人戴,只在书上看到过,不能立时确认。 门外姜素娘同生疑惑,以前陪在渟云身边的是丹桂,怎么换了一个,再思忱那女使手里盒子,有些眼熟。 然年岁实久,当时落魄,随手寻的一个,这几年陶姝名盛京都,各方送的都是精致物件,她一时记不起,究竟在何处看到过。 ------------ 第143章 折中 不过有盒子是个好兆头,盒子里必然装的物件,肯带着物件上门,意味着两人关系还有缓和余地。 姜素娘捏着帕子在门口站了一阵,确记不起盒子来历,只得交代贴身女使道: “你别跟着我了,就在这候着吧,要有什么动静,赶紧来知会我一声。” 女使点头称是,姜素娘又探身往门里瞅了一瞅,瞧见渟云竟还在外厅,没往里屋去。 个中缘由不知为何,免不得她隐隐不安,然姜素娘轻叹一声,放下手终没进去,女儿陶姝的事儿,莫说表象观之,就是细细听,她在几年前就已经听不懂了。 渟云死死盯着那丫鬟头上道巾,疑惑甚至是怀疑自己走眼,看罢一个又看站在屏风中门的另一个。 目光游移,俩丫鬟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竖掌行礼道:“娘子为何一直看咱们呢。” 渟云抓着盒子,索性走近了些许,略抬手示意丫鬟头上,问:“你戴的,是九阳巾?” “噗。”另一丫鬟失口作笑,步履轻移凑过来道:“娘子来咱们这几多回了,又不是外人,何必调笑咱们底下,我与她,哪知道什么八阳九阳的。 昨儿尊者还说呢,谢府四姑娘今儿定是要来,这不你就到了,往里面进香就是,怎么杵在这点上火儿了。” 渟云哑口,才看凑上来的这个,正是昨儿去谢府递道函,气头上没顾着细看,现...渟云眯缝眼睑,看其头上,十成十的九阳巾。 巾者,冠也,道者,加冠,固称冠人。 在观子的时候,师傅多为道髻,少有冠时,但经典记载,观照所授,道巾各有不同,是以祖师门派修行长短区分: 受初真戒者,戴纶巾,受中极戒者,戴三教巾,受天仙戒者,戴冲和巾。 这俩伺候陶姝起居的,顶多得了授篆,按理不应加巾。 且九阳巾,乃是正一派尊道陵为祖师,称正一靖应显佑真君。 而师傅观照,行的是全真教义,尊重阳为祖师,称开化辅极帝君,门中冠人皆着逍遥巾。 二者差别,在于正一冠人,以符箓驱邪、祈福禳灾为道,是为道兴天下,而全真者,讲修道修心,天人合一,是为道求自身。 双方未必有高下之别,但渟云幼年便随观照,自是认为正一派别与山上观子南辕北辙,陶姝已拜了山上祖师,再着九阳,无异于一身二投。 “快进去啊。”女使笑着催道。 渟云暗哼一声,扭头往里,过了屏风,才看陶姝房中也成道房陈设,乾坤两位各列道台,台下蒲团木鱼齐备,东西两仪皆有供桌,桌上香火瓜果不缺,同是供的三清四帝诸方仙尊。 陶姝人在在经案处坐着,顶戴莲花冠,嵌的玉石翡翠分阴阳,髻插子午簪,雕的五岳如意生太极,手上拿着一只小管细毫,笔尖处滴金淌银,落在一副祥云纹的朱色楮纸上。 听见动静,倒是抬头望了一眼,见是渟云,立时又垂了下去,手腕丝毫未停,“三月三真武大帝法会,淑妃娘娘虔心求福,愿意以手抄五经为供。 放眼朝中整个道正司,我的云篆写的最好,这活儿落到我身上了,你自个儿找个地方坐吧。” 渟云出气声沉,没作应话,陶姝又道:“你是想通了,要来拿度牒?这样最好,观子要替贤太妃办事,你我在一处,也有个商量。” “你不是去给我送度牒的”,渟云走进些许,“月初四,你去谢祖母处也不是替我说话的,你只是去吓唬谢祖母,你想吓唬谢简,你想让他不敢在朝堂上替晋王发声。 你从头到尾,只是拿我当个幌子,对谢简和晋王挑拨离间。” “你看。”陶姝顿笔,将笔尖在砚台里挂了挂,轻放在旁儿笔搁上,这才抬头笑道:“我就说咱们该在一处。 你如何我猜得我心思,我么,”她甚是自得,“我随我父亲,云姐姐就怪了,你是随的哪一个。 如何呢?谢简有没有被我吓到?”她好整以暇望着渟云。 渟云刚要张口,陶姝笑道:“那必然是被我吓到了,不然谢府老婆子怎么会...”她抬手指了指窗口,“金乌都没亮堂,你就慌里慌张到了我这。 她逼着你来的,要问我从何处得的消息,要问我这个怪力乱神妖道是不是蛊惑了圣人,要问后宫贤太妃是否包藏祸心,要问旁余几个王爷贵胄有没有私计手段。 她是不是急的如热锅上蚂蚁,吃喝不得,寝食难安?” “你...”渟云抓着盒子手间一紧。 “噗。”陶姝笑意轻佻,再次打断渟云,仰身靠在椅子上,轻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年我父亲发病,我父亲获罪,我父亲被赦,我父亲死了,我父亲发丧,我父亲小祥,我父亲如何,云姐姐也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就是我在这间屋子里是如何过的日日夜夜,可见新竹高于旧竹枝,我比她强些,我且能撑几百个朝夕,她都不肯心疼你,让你晨间多睡俩时辰。” “我与谢府如何,无需你挑拨,我不会帮你的。”渟云道。 “我也知道啊。”陶姝不以为然,“你不会帮我,你也不会帮谢府么,你谁都不帮,自诩公正,自称大道。 依我看,随波逐流尔,水往何处去,你就被冲到哪一方,时也运也,你还没被冲到丧命倾家。 不过老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就那么自信,你能永远站在浪尖,没准哪天水大,浪吞了你呢。 你看我父亲,清流,端正,隐士,贤人..”陶姝语调渐讽,“你猜他怎么着。” 她抬手,纤细五指张开,凭空抓得一把房内氤氲,夹杂香灰烛息捏在手间,话锋突转“祖师教诲,高天在上,厚土在下,人在其间。 是故阴阳调和,知雌守雄,大道之行,折中而已。 我不信。”她抬眼,眉若钢刀,鼻悬斧钺,一脸飞扬桀骜,“分明人要么站在地上,要么魂归天际,无有其间。 正如世道,不谋其身,便失其身,除非生,即是死,无有赢,定是输。” “你连姜娘娘都....都不择手段,你让她冒着大雨去谢府?”渟云抬手将那盒子往桌上猛掷,暗扣砸开,溅得四处月白乱跳。 陈年旧笺飘飘荡荡落地,姜素娘伫立门廊,她刚记起那盒子装的是啥。 ------------ 第144章 逐鹿 她本已回到自己寝居,进门见中堂,上设安乐公灵位,檀香烧的经年不熄,比陶姝屋里还旺些。 她看案几供盘,是道家七宝,珠光郎朗,供先仰圣,愿垂慈光。 她这才猛然惊醒,谢府丫鬟手里拽着的盒子,是多年前自个儿送去给渟云的,里间无好物,一张灰黄草纸,是从安乐公灵前拿了拆得二指宽一条匆匆写就。 姜素娘心口陡悬,以为渟云拿着那东西上门,必是记恨陶姝抢了她师傅,要用“换画”一事相挟,翻一些陈年旧账。 她转身复往陶姝处,母女门房都在一个院落,两墙之隔尔,底下伺候的人都知道这数年母女相依为命,自是不会拦着,恰让她赶上满盒“月明”砸将出来。 草纸难固墨,昔日断肠剖心,现早散成乌漆嘛黑一团,和地上珍珠做尘泥之别。 渟云听见门口响动,侧脸看姜素娘一脸凄风苦雨相手扶在门框上。 俩道童打扮的丫鬟始知进的不是时候,低声劝道:“尊者议事,不若咱们先往外间等候?” 渟云猜姜素娘可能尚不知真相,为免其多添伤神,颤声出尽一口恶气,不欲再多提此事,转而面对着陶姝沉声道:“月二十七,是什么日子?” 话音刚落,姜素娘从离弦之箭从门框撤了手,三两步窜进屋里,交代丫鬟道:“你们去外面看着,别让旁人进院。” 丫鬟颔首即走,姜素娘急急俯身追着地上斑驳荧光,拾过一粒又一粒,指尖大力揉搓着看不见的香灰,收了满满一捧,地上跳脱还是没收完。 好像,怎么都收不完。 “娘亲别捡了。”陶姝起身从桌后绕出,见姜素娘仍不肯停,上前强行将人拉起扶正,稍稍施力,手上月华又七零八落滚了一地。 她挣扎要再去收,“别捡了。”陶姝拉着人不放,迈步站往姜素娘身前。 不等她说话,却是姜素娘顺势将她一扯护在身后,与渟云道:“不是,云云,幺娘与我说过的。 不是她让我冒着雨去,是我自己要去,她行的什么,做的什么,一一与我详细说过,不曾隐瞒我半点。 你...”她回首看自己女儿,无丝毫怀疑责怪,唯柔肠百结,再与渟云说道: “你莫冤她,你和她一般年岁,如何称得不择手段呢。”话里且急且求,浑似这随口一个词,能害的陶姝清名毁尽此生无望,要叫她一个手无寸铁弱妇寡母生出弥天孤勇挡在前头。 渟云定在原地,看姜素娘仓皇神色,必是不知道陶姝真正所想。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什么都不顾的站在她女儿那边,不问是非对错,不问青红皂白。 “你...你....,当年也是我做主让你..”姜素娘盯着渟云,“云云...” “娘亲先回去吧。”陶姝从容笑道,知母莫若女,她放开姜素娘,弯腰捡起脚辩一粒珍珠,两指拿着缓缓旋转细看,“云姐姐慧心巧思,怎么会做傻事。 总不能是话本子看多了,往堂前跪个膝盖,往衙门喊两声冤枉,就有青天圣君主持公道,还尔荣华,复尔才名。 再叫贤太妃哭一哭,哭她识人不明,老眼昏花,将我乱棍打死,将你收作金花,再选个王孙贵族,风光大驾,夫唱妇随,三年抱俩,敲锣发赏...... 梆!”她抿嘴,飞快的松开,似乎真有捶敲铜锣震天响,银瓶乍破,铁骑对刀枪。 陶姝移动手腕,把珍珠递到姜素娘面前,话却是对着渟云,“好戏散场,青天圣君不会主持公道,贤德太妃当然不会痛哭流涕 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把始作俑者打死,免得让人知道他们受了欺,云姐姐,当然也不会如此行事。” 姜素娘盯着眼前珍珠,一脸煞白转赤红,赔笑与渟云道:“是了,云云你菩萨心肠,怎么会为难幺娘。 你过来的这么早,想必没正经用膳,我去盯着厨房现做几样你爱吃的点心,等你们商议完了,正好用些。”说罢微颔首笑着往外走。 一经绕过渟云,姜素娘随即把袖口掩到了面上,方才陶姝那些话,不是说给渟云听的,是说给她这个做娘听的。 渟云亦是明白其间所指,等得片刻,估摸姜素娘已走远,匪夷所思道:“你就为了跟谢祖母过不去,你怕谢祖母不相信你会维护我,你故意让姜娘娘冒着雨去谢府受人白眼。 你就为了挑拨谢府和晋王,你三番两次拿我明修栈道,祖师牌位在前,你从早到晚暗度陈仓。 晋王怎么了,你要机关算尽拖他下水,齐王又怎么了,你要口蜜腹剑扶他成圣?” 渟云本是没曾想过陶姝站在哪头,便是想,寻常人也难以想透个中关系,陶姝不过一介年幼女冠,既非谋士,更非门客,从未与哪个王侯公然来往。 唯渟云,数次来,都碰到陶姝在为今淑妃办差,淑妃是,当今齐王殿下的生母。 一切昭然若揭,渟云从不在意皇权如何,她更难以理解的是,“姜娘娘怎么你了,你方才要如此奚落她?” “她是我生身娘亲,百无顾忌,我实话实说,如何算得奚落。”陶姝浑不在意,收手把珍珠拿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细看,寻常声笑道:你与我恩同再造,我与你也是实话实说,又怎么算口蜜腹剑。 我就说云姐姐该跟我回观子,我们俩在一处,”她忽地声决,“求无不应,谋无不成。” 陶姝霎时将珠捏到手里,拳往渟云面门,速度之快,有破风声。 “给你。”她微抬下颌仰面,“人在贵不在众,物求精不求多,你拿一粒去,够了。 就当是我在棺材里掏过一副骨架子,从我爹腹中剖出来的,送给你。”她翻转手腕,徐徐摊开: “随侯之珠,卞和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但作夷羿猎金乌,莫学颜阖弹仞雀。” 渟云目及四周,分明道家名堂,竟让她觉得阴风阵阵。 陶姝全无耐性,见渟云不接,笑着上前将珠子细致卡进她腰间系带里,渟云伸手要推,却听陶姝道:“我不是去挑拨谢府的,谢简算什么东西,要我大费周章挑拨。 他不过是...”陶姝后退些许,满意看着渟云腰间鼓起微微,抬头道:“他不过是中书范瑀的一条狗,我是去救他的。” 她伸手指着供台上三清祖师,“我与你应过的,但凡我能,必留他阖家性命。 云姐姐觉得,中原逐鹿的后词是什么?”陶姝嗤笑一声往座位上去。 “是鹿死谁手,你猜晋王党日后是个什么下场?” ------------ 第145章 太白 陶姝掸开宽大道袍昂脊坐正,抬手往桌上将正写着的道经拂往一旁,指尖压着一封道函推往渟云方向,至桌沿一半悬空,笑道: “圣贤道是人无信不立,我想立的稳些,所以向来说话算话。 可惜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故而云姐姐就觉得我言语刺耳,非我本意也。 这函依旧与你,但得你张口,我一定为你讨一张度牒,以报道试当日你相让之情。 前尘往事难计,何必管它,且叫来日,我和你休戚与共。”她复强调,“月二十七,过时难候。” 渟云看着那封道函在桌沿摇摇欲坠,实在好奇月二十七是个什么日子,抽身往桌案,拿起道函对折,碎开上满封漆,忙手拆开,里面竟只得黄纸一张。 她愈发气,连函带纸一并丢到地上,嗔视陶姝道:“你还说你不是去吓唬谢祖母的,你知道这道函去到谢府,她一定想看,所以就放张空白在里面。 她强行拿去,也是竹篮打水,她不拿去,必然好奇,要叫我来打听缘由,单看我何时来,你就知道她焦急与否。 你满意了,不是她急,是我急,月二十七怎么了,观子里做什么,我师傅怎么了。” 她惯来无所谓世事,唯对观照道人情难割舍,又想当初若不是为着两筒蜜柑,谢老夫人怎么会纠缠到道观。 若不是自个儿贪恋姜素娘房中月明珠,又怎么会惹到陶姝今日,万般都在欲起,一念覆水难收。 她越说越是愤怒:“你要争就争,要抢就抢,你们要什么各拿各的,要生就生,要死就死,与我和师傅什么干系。 你顶着我的名头去谢府,再如此,我....”我如何,她从未威胁过谁,此间好像也无有可以威胁到陶姝的存在。 渟云抄起桌上写了一半的经文,随即双手覆上,大力撕成两半犹不足意,叠在一起又撕了三四回。 直到碎片重成指厚一摞再撕不动,方才往地上一砸,气急败坏道:“你敢到观子寻我师傅不是,我与你没完!” 陶姝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眼睁睁看着纸片飞扬如金帛,同地面数粒凌乱珍珠凑得日月同辉,和砚台里掺了银粉的赤金墨甚像。 她自闲散从旁儿纸架上再抽出一张往桌面铺开,笑道:“明明当初你与我一般,这几年在尚书府里长,反落了下成,可见那老婆子实没教你什么。” 陶姝伸手要再拿笔,临近稍顿,轻摇头道:“不对,她本也教不了你什么。 她不过是学了些弄花弄月弄草,相夫教子理帐,熬得几十年光阴当了祖宗,看底下一群儿孙叩头,些许丫鬟女婢行礼,就真以为自己是个手腕滔天。 笑死了。”陶姝拿到笔,气定神闲往砚台里蘸墨,“真当人跪她呢,人跪忠孝节义鬼神尔。 这鬼神二字如何写,”她倒转笔头,将蘸好墨的狼毫递给渟云,“你我再清楚不过,你写不写? 不写的话,我自己写,我怎么会寻师傅的不是,我要承她衣钵,袭她大道的,伏唯圣朝以孝治天下。 师傅有什么不测,就是我有不测。” 笔尖上金银潺潺流光,渟云但听得观照道人无恙,情绪渐平复良多,退后些许摇头道:“我不与你写,你不必在我面前自鸣得意。 你瞧不上谢祖母,笑她后宅逞凶空无一用要被你三言两语吓的方寸大乱,实则不过因为你是圣人近旁,禁宫常客,因势导利,谢祖母不得不疑。 你瞧不上姜娘娘,觑她愚蠢短见算不清人心利益,在我面前露怯丢了你的面子,实则不过是你与我观子相争后,我没有拿安乐公之死要挟于你。 前事为例,你由此推断我不会拿换画一事为难于你,装什么神机妙算胆识过人。 你自以为技高一筹心多一窍,不过就是你爹是安乐公,多教了你些许罢了,和庄户地垄杀猪插禾的哥儿,街头巷尾浣衣纺布的娘子有什么区别? 他们与你一般皆是父母教养,周遭熏陶,宅邸厮混出来的技艺脾性,你有什么好瞧不上他们的。 就凭你生在钟鸣鼎食耳濡目染会了些许礼仪周到,禁宫内苑闪转腾挪学得几样眼色高低,也当自个儿手腕滔天? 你去骗旁人吧,骗不住我。” 原昨儿谢承听到谢老夫人说,“那明儿你就去瞧瞧,依着咱们说的,这不单是祖母的事儿,也是你自个儿的大事,明也由你,昏也由你,明明昏昏,来日可怨不得谁。” 前面的话,是:“陶家丫头,不是,我这老嘴哦,人现今是尊者仙君了,安乐公本就圣人的师傅,清绝真人和圣人同门,理也应当。 她说月二十七,那月二十七肯定是个大日子,小心点错不了,难为你肯实话告诉祖母,做的对,咱们族谱可是连在一块呢。 去瞧瞧吧,问清楚些。” “我不羡慕你,”渟云垂头,一边掏出腰间珠子,一边道:“我不会求你,我不会再来找你。” 她上前些许把珠子郑重装进道函,又把道函整个往桌面中心位置放的稳稳当当。 “我不是你,那天也不是我让你,你生于官宦困于官宦,我生于道家...”她顿了顿,虽是十分想回去,然语气分外坚决: 我绝不会被道字困住,我尚且见不得祖师,你更见不着,你凭什么写鬼神。” 陶姝看着桌上浑圆一粒,笑道:“你什么时候生在道家,你不过路旁孑孓,被师傅捡回去的。 你承不承认都好,你就是让我的,你知道你不让我,两败俱伤,就像当年你不与我换画,咱们两个都要死。 随你,”陶姝落笔,“你枉称无为大道,试图阻我,我才是心无尘埃,视众生如无物。” “是,你们总这样,事成都以为功在自身,是你当年父荫未散,我缺银少财,巴结的你。 是你位高人重,我不得不让。”渟云顿口,“你不告诉我也无妨,我去问师傅,我不信观子里的事她不知道。” 她转身往外,却听身后陶姝徐徐道:“告诉你又如何呢,史载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 渟云大骇,这两者皆是血溅金殿,莫不然晋王打算月二十七...她下意识回转要问陶姝,又忽地回神,这等密事,陶姝不可能告诉自己的。 只仓促举动,已叫陶姝发笑,握着笔手腕顿抖越发自得,“要离之刺庆忌,仓鹰击殿。 洛阳赤雨时,黄巾起义,天逢再旦日,周室衰微。 亏你学道多年,不知盈虚月数,二十七,有太白昼见。 你是能来问我,你就带话给谢府老婆子,”陶姝抬头,眼波流转如涟,“你们问的了天吗?” ------------ 第146章 荒唐 太白者,金星也,主杀伐,凡见于昼,天下乱,改政易王。 传唐时有太史令傅奕,与高祖李渊密奏,称“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后太宗兵变玄武,囚父杀兄。 渟云一时词穷,观子里众师傅是有习观星问卜之人,但师傅观照秉承福祸无门天道无亲之说,并不热衷于此。 因此渟云虽通晓定卦祈福,然不擅长于天象,且道家只在解吉凶,陶姝如何能肯定,月二十七必有太白昼见? “天道无亲,根本没有福祸之分,世间万事唯人自召,昼见又如何。”渟云言辞烁烁,无甚底气。 “对,天道无亲,我行天道。”陶姝略偏头,一瞬双颊生笑,便与安乐公迥异,眉目清冽像极了姜素娘,“我说的,月二十七,必有太白昼见,蓍草偃坤。 福祸之说,你不信,多的是人信。” 太白昼见是天象,人力更改不得,有就一定有,蓍草偃坤是卦相,除非人力更改,否则未必有。 半真半假,真真假假,渟云站得片刻,无奈道:“就当你要吧,与我如何呢,与观中如何呢,我月二十七不回去又如何呢?” “你是当年京中人尽皆知的小菩萨,圣人赐过的女冠人,你与我同来卜卦,岂不更好?你不愿意来,”陶姝顿口,“就没必要再来了。 我已经事无巨细和盘托出,若还要我再说,现在你就没必要站在这。 你呆会出了这门,定是茶不肯饮,物不肯用,要跑着回谢府,我娘亲呢,定是要跑着去追你。 当年你给了我一本《通易论》,我也与你一本,你就借坡下驴随着她走,往我那大哥书房去,他那里有手抄的孤本《灵宪》,吩咐底下,我发了话,送你了。” 渟云再没做声,扭头往外喊了辛夷要走,进陶府时旭日初升,现天边云霞尚有绯色,前后左不过半个时辰。 辛夷一盏五珍果子茶吃的还剩个底儿,端起茶盏尽数倒进嘴里,以袖抹嘴追着渟云囫囵道:“咦,怎么咱们这就走了,那礼你还没送呢。” 她说的是那盒朱砂,话说一半才算是咽完了嘴里东西,得意道: “得亏我刚儿给他们看过了,她们喜欢的很,说咱们府上老祖宗挑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说是咱们娘子挑的,咱们娘子和清绝...” “我与她了无干系,不要提她。”渟云脚下未停,冷脸冷声埋怨意味甚浓。 辛夷从未见过她如此,蓦地住口,这才回味过来,陶姝的丫鬟都没随着出来送送客,再是方外人士,忒怠慢了吧。 她回顾频频,确没见得有人追出,转眼两人已过了庭院,转墙角便是姜素娘寝居,其贴身女使得令一直在此相候,等得焦急如焚。 双方碰上,各自抚了下胸口,女使探头往边上瞧,没见着其他人,慌忙福身告罪,又道是“县君亲在小厨房里要为渟云做些可口小食招待,无论如何要留下一叙。” 渟云站定,终是不愿恶语,她也不缺陶宅里的“灵宪”,垂头道:“替我与姜娘娘陪个不是吧,今日实有不巧,谢祖母那边尚等我回话,他日有空,我再来叨扰。” 说罢侧身绕开,快步往外,辛夷没好气“哼”过一声,赶着人后出了陶府。 因是城中往来,陪同走的不多,俩婆子并一个赶马车夫尔。 婆子得了谢老夫人交代,仅在陶府门口下人歇脚房里相候,大抵是她也清楚,跟着渟云进到陶姝房里,反讨不了好。 一行人匆匆来匆匆去,婆子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不敢多问,回了谢府,渟云直奔谢老夫人房中,遣散旁人后,说了为何月二十七要紧。 谢老夫人经史子集读过些些,隐约是知道太白蓍草是这个什么玩意儿,可真要论起来,便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哪处要紧,笑道: “你是菩萨,这太白昼见怎么解,蓍草偃坤又怎么解。” 渟云道:“太白就是金星.....” “等等等等。”谢老夫人抬手打断,感慨般道:“有意思了,我把你带回来时,人都叫你菩萨,你说你给我背经文,我那时不爱听。 现儿个,你到真做起菩萨了,说的细些。” “太白就是金星。”渟云正声重复道,“太白昼见是为白天看到金星,主兵主凶,不吉。 蓍草是占卜用的草,偃者,倒也,蓍草偃坤说的是蓍草起卦,倒悬为坤位,宜静守,忌生变。” 渟云将“玄武门之变”原话述与谢老夫人,另道:“幺娘定不会把此密事告知于我,我只是...”渟云阖目,仿佛用尽全身气力,“随口说天象尔。” 谢老夫人脸色渐阴,最后如临大敌,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晋王要兵变?” 渟云睁眼,看椅子扶木上抓着的那只手因用力过猛而青筋凸起,谢老夫人摇头道:“不会,不会,圣人在朝数十年,政通人和四海升平,岂由得他有这个胆子。” 她吩咐渟云道:“你回去吧,今日你与陶家娘子,与我的话,只能嚼碎了咽尽肚肠里,别说是吐出来,就算有人剖开你喉咙,也别叫扒出个整字。 不然,你师傅保不住你,陶家娘子保不住你,宋府一样保不住你,你张祖母,也保不住你。” 渟云此时分外平静,真个与人讲经解惑一般,“谢祖母是.....” “是什么?”谢老夫人当她还有所隐瞒,催问道。 “谢祖母是急着了。”渟云摇头,“幺娘说这些与我,未必不是想借我之口传达于您,骗您游说谢大人倒戈,最好呈书告密声称晋王有反心。 成与不成,她皆是稳坐中帐。” “那你呢,既然想到了这个,为什么要告诉我,瞒着岂不是更为上策?”谢老夫人看向渟云的目光里,再不似往日飘忽散漫。 “等我走后,祖母很快就会想明白,不管是倒戈,还是继续追随,都有杀身之祸,上策唯有抽身袖手,坐等太白昼见。 那我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呢? 我也想看看,是否真有文死谏,人死节,我想看看所谓君贤臣清,代天牧民,忠孝节义,是不是和我师傅说的祖师大道一样真的有。 我学了很多东西,时至今日,忽地觉得它们俱是荒唐。” ------------ 第102章 毛皮 “呵。”谢老夫人失笑,挺直脊背坐正,似乎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细致打量渟云。 是当年张太夫人一眼相中,观子里山精木灵般的道童,这些年谢府吉院福宅住着,朱轮赤毂行着,衣则锦绣华服,食则琼浆珍馐,养得她光润玉颜,仪静体闲。 “你....”谢老夫人“啧”过一声,欲言又止数回,挥手道:“今儿就到这里吧,记得我与你交代的话。” 渟云福身行了一礼,垂头轻声道:“不是今儿就到这里,是此事就到这里,谢祖母与幺娘如何,与我无关,庙堂事与江湖事,与我无咎。 另,我想回去看看师傅。” “去吧去吧,我交代底下备着马车,近日怕是不行,约莫过个三五天,我着人传你。”谢老夫人另有所思,不以为忤,只摆手催道。 渟云复躬身告安,倒退数步后方转向往门外,随心意一块往寝院走。 屋里曹嫲嫲弯着腰踱步凑近谢老夫人,试探道:“祖宗是信了四姑娘话?她与陶家娘子自幼交情,咱们得多留个心眼才是啊。” 谢老夫人似还有诸多关节没想明白,目光涣散,双眉紧蹙,指尖压在当阳穴处揉了一圈又一圈,曹嫲嫲候得片刻,略带不满道: “咱们纵了她一回两回,愈见她蹬鼻子上脸,别说寻常家里姐儿娘子,往前头哥儿郎君,圣人屋里公主郡主,谁敢在长辈面前昂头声高的。 这狂浪做派,真个就...话本子魔怪妖鬼变的身,给外人瞧见丁点,累咱们云姐儿名声。” “嗯....”谢老夫人冷冷淡淡应和,仍是心不在焉样子。 曹嫲嫲屏气打量,轻声再道:“祖宗?” “啊。”谢老夫人这才回神,撤下手指往桌面蜻蜓点水般敲了一下,感叹道:“可惜了。” 话落遗憾犹没吐尽,连连再叹,甚是懊恼,“可惜了可惜了”,又摇头道:“不成不成,赶紧编个话把那头给拒了。” “祖宗是想到哪跟哪了。”曹嫲嫲一脸不解。 “姚大娘子那,”谢老夫人伸出一根手指凭空指指点点,笃定道:“就她娘家那侄儿,赶紧拒了。 犯不着编话了,宋府里掌家这多年什么由子没见过,说的天花乱坠,跟咱们理亏似的,男婚女嫁,原该双方你情我合,不合就不合,随她去吧。” “这我...”曹嫲嫲结舌,“我闹不明白了,咱们跟姚大娘子那边,见面的日子都定下了,祖宗怎么....” 夫妇婚前不相见,要么瞎讲究,要么隔山隔水没办法,京中姻亲,谁个不由长辈领着往诗会花朝看个眼缘。 恰浓春未尽,烈夏未至,正是外头庄子上玩闹的好时节,谢府既有意替几个小辈说亲,自然是帖子递了这家收那家。 不巧是谢府两个哥儿尚且在苦读以备放榜后殿试,给渟云议的又不在京中,且等着人车马往京中赶呢。 倒也非谢府姑娘面儿大,而是那人不甚成器,家宅父母商议,正好送到宋府里住些时日,与翰林世家讨教些学问,攀这门亲反成了顺道儿。 既渟云与谢承两弟兄各有讲究,她又是个好静性子,这就还没多走动,纤云倒由崔婉领着,隔三差五的与别家同龄闺秀公子玩的开怀。 “定的日子是见面,又不是纳礼,她娘家侄儿,又不是宋府侄儿,莫不然我还拒不得了。”谢老夫人思索道:“谁不知道那哥儿德性,我拒了又有什么不妥。 说姻亲是两家之好,晚辈差些无妨,区区一个知事,能好到哪去,非淌这浑水不成。” 她惦记朝堂甚是焦心,语气急切颇有不善,听着振振有词,似在替渟云报不平,曹嫲嫲立时缄了口不再问,只内心嘀咕不已: 怪了,当初议这门亲也没想着要寻个啥如意郎君,无非是赶紧的把四姑娘打发远些,能借此和宋府先结个远亲,也算没白养一场。 姚大娘子那头也知道渟云非亲生,嫁妆帮扶是指望不上,无非瞧人模样生的婀娜娇而不媚,心思玲珑慧且不恶,正适合娘家侄儿混吃等死,过个安生日子。 要将来祖坟冒了青烟,那小子另有长进,以渟云恬淡性子,定有容人之量允许夫君一娶再娶,何况总是沾着点谢府门楣,结了亲,打断胳膊还连筋呢。 俩家老妇一拍即合,且等园子里会面,男方那边看个容貌气度,就定下这事的,怎么突然就.....谢老夫人突然就看不上姚家儿郎的。 曹嫲嫲面露难色,“那面儿,咱们还见么。” “见,怎么不见,这要见都不见,惹人记恨,还依着原来定的日子,就当凑个排场热闹,小孩子们玩罢了。”谢老夫人指尖在桌上桌面敲打未停,话锋突转道: “你先去寻底下传个话,今儿个晚膳不阖府用了,叫他们各自在自己院里随意吃着吧,留意主君何时散了朝事,赶紧往我这来一趟。” “哎。”曹嫲嫲应声要去,“等等”,谢老夫人叫住人续道:“遣个人去问张家祖宗,何时得空来咱们这走走,若她身子骨不利索,我去也使得。” “嗯。”曹嫲嫲点头,脚跨出外门,已是快晌午的点,女使恰来呈午膳单子,蹑手蹑脚问,“祖宗心情可好些了。” “好着呢,去吧。”曹嫲嫲努头示意屋里,看着人进去后招手唤来几个心腹丫头各自吩咐了活计。 她站在中厅八仙桌前,呆呆站得一盏茶功夫,这些年过来,她对谢老夫人喜恶揣摩的明明白白,唯独碰上四姑娘,少说少错,多说多错,句句都错。 错也罢了,以后不说就是,曹嫲嫲一甩手上帕子复进里屋候着。 渟云回到院里,面色依旧戚戚未散,她在回谢府的马车上,无端生出许多妄念,譬如姜素娘。 在陶府时,且认为她是陶姝娘亲,相护乃是人之常情,故虽然错愕,并无怨怼。 出了陶府,却想着她不仅是陶姝娘亲,更陶姝是她声名地位衣食所在,损俱损,荣俱荣,如毛附于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是为了骨肉亲情与道义相违?还是为了熙熙攘攘富贵与道义相违? ------------ 第147章 出阁 似乎二者也无甚差距,世事论迹,难以论心,论迹的话,不都是她要护着自家女儿。 渟云抬头,看院门侧两株长春红有齐门高。 花匠拿细铁丝往门楣上方箍了个架子,又把花藤一匝一匝绕在架子上,围着门框整圈,春夏秋日里俱是开的如火如荼。 这种花胜在颜色艳丽,但无甚香味,也不能入药,往常日日经过,她少有驻足,今朝又走,才觉这花也可怜,枝难如意,叶不顺情。 那架子如何搭,它就得如何长。 她并不十分艳羡她人如何恩慈爱浓,她只在姜素娘身上,察觉到所谓家族之间,长与幼,郎与妇,情之一字定不得生死,利害关系,才能维持的长盛不衰。 辛夷瞧得渟云怔怔站在门口不动,奇道:“做什么呢。”她自侧身绕开渟云些许往门里面探头要看,“我怎么听到里面热闹的很,谁来了。” 能有谁呢,少有人是特意上门找自个儿的,何况谢老夫人会放任在自己院里等着。 渟云收回目光,倾耳往里听得些许,似乎是有谁在与丫鬟笑闹。 迈步往里,廊下苏木看见人,欢喜往屋里招呼道:“回来了回来了。”说着下了台阶扬开帕子往渟云身上掸了掸笑道:“五姑娘在咱们这玩,说啥也不肯走,非要等娘子你回...” 话音未落,纤云跳着从门口冒出,拎着裙摆三两步走下台阶跑到渟云身边,先拿了她右手看是空空,忙不迭再翻左手,还是空空。 小姑娘家不死心,伸长脖子把目光放到了辛夷身上,可惜人也没拿着物件,纤云猛一跺脚,瘪嘴道:“怎么不见我的大将军呢?” 辛夷哽着脖子道:“这才几月到几月,豆苗还没膝盖深呢,哪来将军大帅的,再怎么早也得四月中去吧。” “往年四姐姐一去陶家姐姐那,我就有了,万一今年将军出的早呢?”纤云仰脸看着渟云,希冀道:“那四姐姐什么时候再去,不然我求求娘亲,带着我一块去好了。” 她自掰起了指头盘算,“哎呀,娘亲会让我去的,今时不同往日了。”纤云得意道:“娘亲说了,哥哥们考完了,国丧也守完了,大家伙儿都要忙家事了。 我的家事就是,养两个大将军来,等等,”她手摸到腰间,抓住个鹅黄底色绣翠线卷草的荷包拎起些些,“两个不够,前儿我去定候伯伯家里做客,他家娘娘给了我两个小元宝儿买花儿戴。 娘亲说我大了,就留着我自个儿销使吧,那花儿我是有的,昨儿祖母还说...” 渟云指了指屋里,打断道:“我们是不是进去坐着?” “哎呀,是了。”纤云转身往里,边走边道:“昨儿祖母还说给咱们都添一个,三个哥哥挑了好玉拿去做配子,就剩咱俩没挑。 我本看册子上画的那个扶木挂仙桃的钏好看,就跟娘亲说要那个。 不过,我又记起说给你的,就跟娘亲说别把册子往祖母面前啦,干脆给我送到你这,我们一起挑,全挑你喜欢的。 她就允了我过来,我才在你这玩的久,不过,你要再不回来,我就等不得了,误了午膳,嫲嫲要说我不是。” 两人上了台阶,纤云绕着腰间荷包道:“我把这小元宝儿也送你,你与我多讨两只大将军,还养在你院里,说到这...”纤云顿脚回头,指着院里虎杖不满道: “我怎么觉得那东西不如往年长的高,别叫藏在你这被人发现了。” 出了去岁渟云被禁足那档子事后,她就少来渟云院里,两人玩耍要么在谢老夫人处,要么在崔婉院里,更不曾留意到这虎杖,现儿细看是不如昨。 “什么不如往年长的高,咱们松土洒水样样没落下,长的可好了,你瞧着矮,是前儿个剪了尖给大郎君做吃的去了。”辛夷道。 “什么吃的,不给我吃吃。”纤云丢开荷包问渟云。 敢情好,渟云再指了指屋里,那天匆忙给谢承甩了两罐子,都没看清是啥,回到才发现,虎杖糖膏是一罐也没送出去,完璧归赵了,阁子里放着呢。 “你自个儿做的东西十有八九是不好吃的,但这玩意儿我没吃过,是好是歹我得尝尝。”纤云道。 两人进了屋,果见得桌上摆了好厚一本册子,渟云本想再进屋换个以上,许是为着天暖气潮,外出走了一趟,总觉后背汗涔涔不大舒适。 纤云半点不依,拽着人往桌边坐下道:“不成不成,快来与我挑个,我赶着回去与娘亲复命呢,你若没挑着,岂不拆穿了我的谎,白来你这半日。” 她指点辛夷,“你去把那个糖膏寻来我吃些。”辛夷尚没挪步,又听纤云与渟云道:“怪了,大哥吃食不使唤底下人去买,问你讨什么讨。” 辛夷偏了偏脑袋,但她懒得想这些事,讨就讨呗,跟着赶忙往侧屋去柜子处拿糖膏,余下丫鬟再添水的添水,换茶的换茶,纤云续道: “好端端的,虎杖折一大截,要我的将军被爹爹娘亲发现了,我指定让大哥赔我。”说话间把桌上册子推到了渟云面前,催道:“你快选快选,祖母说了,只管选喜欢的,贵奢无妨。” 渟云没个奈何翻了册子,除非院里藏私兵意图造反,不然估计谢简是懒的管这,崔娘娘么,肯定早早知道了,由着小女儿闹腾罢了。 纤云见她接手,又垂头取下腰间荷包拆了系绳,哗啦啦倒出六个手指大金灿灿元宝拨弄的滴流乱转,道:“这能买七八个将军吧。” 渟云轻叹了声,册子上钗环链圈各式都有,什么都不想要和什么都想要是同等为难,若随手点一个,纤云必是说这不好那不好,换来换去换个没完。 至于“将军”,渟云侧眼一撇,赤金价贵,该是能买个四五六只的,问题是上哪买,那街头巷尾做生意的,自个儿也没见过啊。 “我...”她直言要道今年只怕办不成这事,祖师教诲,顺其自然,不成就是不成,事有不成这个理吧,纤云也该明白点了,不然谢府天天呐鞋底子都赶不上给她跺的。 “哎呀,不用那么多,我就要俩吧,加你原来的一对,给我四对,剩下送你。”纤云极是心疼将元宝拿出俩,剩下四个像推册子一样推给渟云,道:“我听嫲嫲说,你要出阁嫁人了,给你添嫁妆呢。 我也给你添嫁妆,你嫁了人,还给我买将军,不过春岁那阵我问袁娘娘,她说摇光也快回来了,我就有....” “什么是嫁人...”渟云看着那元宝,茫然问。 她知道夫妇姻亲,两姓秦晋,比翼鸟连理枝生同寝死同穴,书里多了去了,寤寐思服彼美孟姜,窈窕淑女鹣鲽合鸾,道家倒也有道侣,只是自个儿从未想过这事。 从来没想过的东西,蓦地听见,就好像是无形无影胡编乱造莫名其妙不知从哪应对思索的东西,仅剩的念头全是“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她并非震惊,而是实实的疑惑,“你说谁嫁人?” ------------ 第148章 雕花 问完之后,脑中才隐隐浮出些君子淑女男女和合之说,渟云侧脸望向里屋书房,记起丹桂已经离谢府快一个月了。 祖师轻看来去,思旧是为执妄,但嫁人这种事,院里就只有丹桂时时说起,免不得渟云此时想念。 再忆往昔,每每念叨选婿择夫,丹桂多是自怨身份低下,或自艾容貌堪堪,又自得私银颇丰,是谢府教养,该寻个郎君温情体贴,最好家世殷实,婆母良善。 总而婚配是个麻烦事,要瞻前顾后,刨根查底,省己度人。 渟云还欲再细问纤云,思忱要回头,眼角余光顺势看到冷胭侯在一旁。 这是个实打实不久就要出阁嫁人的,渟云索性偏过肩膀,盯着冷胭上下打量,冷胭被她盯的不自在,抬手就着手里巾子掩嘴,垂头笑的颇有些羞赧。 纤云手指拨弄自个儿那俩元宝,眼睛却没离开分给渟云的那几个,全没听出渟云话里隐忧,随口念叨道:“当然是你嫁人啦,你今年过了生辰就满十五了。 及笄当嫁,我还两三年呢,哪能是我出嫁,等我到了年岁...” 她的贴身女使不好意思看了一圈众人,附耳劝道:“娘子慎口,哪个姐儿张嘴闭嘴说婚论嫁的,留神谁听了瞎传,大娘子要生气。” 虽是藏声匿音做派,嗓门却并不低,屋里个个都听得,辛夷才取了糖膏出来,端着托盘瞪大双眼道:“说的哪样,谁要谈婚论嫁?” 纤云望着元宝不放,嘟囔道:“哎呀,四姐姐能跟谁传,再说了,我早听到了,娘亲和嫲嫲们论了好久了,不是论大哥的,就是论二哥的。 就是论四姐姐论的少些,我以前没听仔细,可昨儿我看见四姐姐头上珠花好看,回去娘亲特交代我的。 说四姐姐大了,该添嫁妆要出阁了,我就问么,我呢我呢,她说我还小,不让我问。” 她抬起胳膊,手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将一张粉妆玉琢脸揉成团,下定了决心似的笑与渟云卖乖道:“算了算了,这多出来的就先给你吧,我要两对也够的,多了还养不过来呢。” 渟云强颜笑垂了眼睑,辛夷把托盘搁下,上面有糖罐并一个巴掌青瓷小碟,搁着个两寸长尖尖雕花银夹子。 她将糖罐从托盘拿出放在桌面上,揭了封口倒放着,从身后苏木手里拿过湿帕子递给纤云道:“哝,就这个,院里少的都在罐子里了。” 纤云放下手肘却没立时接帕子,而是再推了推渟云面前小元宝,催促道: “四姐姐你怎么还不收呢,也不肯应我。”她葱白样手指点到元宝旁首饰册子,“好一阵了,东西也不选,说了我要赶着回去的。 诶,说到这,四姐姐你.......” “停...”渟云不得已打断,想着先让纤云回去,她叽喳性子连麻雀都怕,话到嘴边不知怎地转了个弯,问的是“谁跟崔娘娘说的我要嫁人”? 屋里立时笑倒好几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世间常理,哪由得姑娘自说嫁与不嫁,这算不得密事,无非是谢老夫人在渟云身上计较多些,所以还没知会于她。 然前院崔婉与婆子媒人的议事,自是不会避人耳目,只为着纤云是个小女儿家,常见她走近了便多有敛口。 偏纤云无甚城府,昨儿见了渟云头上金钗,小儿性情有所艳羡,崔婉恐女儿落个贪奢爱物的恶名,特教诲了几句,并没特意交代纤云要瞒着谁。 这事儿既无瞒着必要,也瞒不下去,伺候纤云的丫鬟更没当个秘闻,大娘子替女儿谋婚乃是分内,就算四姑娘不是亲生,那也得谋不是,不谋才要藏着掖着,免得外人诋毁一句“恶母”的。 是故各方随意碎嘴,话便赶到了渟云面前。 纤云被她问的一愣,缩回手把面前两个元宝紧紧抓起道:“谁与娘亲说的,我倒没听得,不过没事..”她转笑道:“我今儿个回去再与娘亲问问,晚膳往祖母处用膳就告诉你。 哎呀.....”纤云直身道:“我忘了,你问祖母就是了....何必我问娘亲呢。” 冷胭笑的直不起腰,她是个过来人,上前些许站在渟云身侧,轻道:“姑娘快别与五姑娘说了,定是祖宗与大娘子商议的,六月里就是你十五生辰,快着呢。 女子终身何其要紧,从长计议是为着你好。 可巧府中喜事多,凑得双喜又喜再喜,喜事连连。” “对了对了。”纤云点头,这才接了帕子,洁过手后凑近罐子口,看里面灰不溜秋糖块冒苦气,疑惑问,“这是给人吃的吗?” “容我取给你尝尝。”辛夷拿起夹子,等纤云缩回脑袋,从罐子里取出三四块放在那小碟里,往纤云座前推了些。 她手拈起一块丢进嘴,上下牙齿刚合上,即刻一张脸皱的像个三伏晒过梅子干,囫囵吞了双手齐齐往嘴里扇风喊,“苦的苦的苦的,不好吃。” 丫鬟赶忙端起旁儿茶水,手摸着又觉有些凉,拎过茶壶往里添了些热的才递给她,“快用些压一压。” 纤云仰头吞的干净,快语道:“这个不好吃,怪不得大哥问你要,定是别的地儿根本买不着,我回去要说与娘亲......” “这样,你先回去吧,我选好了,”渟云翻过一页册子,随手划过画像,“就这俩。” “这个好看诶,那我...” “先回去。”渟云干笑道。 “回就回。”纤云不满,“四姐姐你催我作什么,你要记着......” “我记着呢。” “不是,你倒是......” 纤云愈发奇怪,高声要辩解,渟云认命闭眼,内心默念:“无量天尊,祖师在上,清净自得”,让她叽喳吧,她叽喳完就会走了。 然两人皆没如意,从来不与别个主家多话的陈嫲嫲从苏木身后钻出来,笑呵呵打断了纤云,问: “等等,五姐儿说给咱们四姐儿找婆家,找的哪个婆家,是不是也跟大人样当官作宰的。” 屋里又是一阵笑,渟云愕然看着陈嫲嫲,想着莫不是,世上真有鬼怪邪祟能上得人身,占得人魂。 她,可能需要画两张黄符,往陈嫲嫲脑门处贴一贴? 陈嫲嫲朝着渟云拍了两下胸膛,尬笑道:“妇道人家,找郎要紧。 婆子我儿子女儿娶的娶嫁的嫁,对这个熟的很,帮你问问姓啥住哪,官做的大不大,也好帮手嘛。” 辛夷哈哈大笑,“你能帮手什么,给姑娘留几头肥猪不是,咱们还没定上谱呢,你就要摆席了。” “我.......”陈嫲嫲看了看渟云,又看众人,“我去瞧炉子吧。” 纤云轻点头,“她说的对啊,我也好奇,娘亲与四姐姐挑个什么郎君呢,等我悄悄去听了,回来说与你。” ------------ 第149章 炭粒 屋里再作哄笑,纤云又问渟云,“四姐姐你好不好奇?” 渟云神色淡漠,抿嘴未作声,转脸把桌上装糖的盖子合上,轻道:“不吃先收起来吧,反潮就留不久了。” “天热的都要用冰了,怎么会反潮呢。”纤云将手捏成个空心拳头,收着那两粒赤金小元宝在耳边晃荡,声音带着极浓孩子气: “收起来也不见得有人吃,这么苦的东西怎么叫糖呢。” 辛夷辩嘴道:“那个本就不是拿来吃的,是大郎君遣人巴巴的来要,咱们还费了老鼻子功夫,谁料得送过去他又不要了。” 纤云的随侍女使听得有趣,插话问,“你不说我还不问呢,这年年种着做什么,该不是特意给五姑娘藏将军的。” “就我刚才点的那俩,”渟云把册子推回给纤云道:“先替我谢过崔娘娘劳神,晚些时候我再亲自与她告礼。 今儿我去幺娘处,来来回回走的急,实在累的很,不想在这坐着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诶,”纤云瞅了一眼外面,万里晴空一碧如洗,又不刮风又不下雨,急哪样? 她忽地欣喜异常,得意道:“哦....四姐姐你知道我在等...” 渟云耐性全无,“噌”地起了身,将还愣愣站着的辛夷拨开,垂头径直走往里屋,留下身后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 纤云指着里屋门道:“四姐姐怎么了,她往常不这样。” 各人目光齐齐聚到辛夷脸上,辛夷道:“是有些不快活,好似和陶家娘..和清绝真人吵嘴。 那我也没听着啊,我在院里候着,就见得姑娘气呼呼出来了。” “那我今年的大将军还有没有了。”纤云顿时着急,又自个安慰自个儿道: “有有有,肯定有的,我和几个表姐也吵嘴,过几天就好了,祖母还和张家老祖母吵嘴呢。” 女使见势不对,拉了拉纤云衣袖,劝道是“四姑娘心绪不佳,也快到午膳的点了,不如先回去,另寻时间再一处玩。” 纤云点头称好,女使忙抱了桌上册子,轻催着走,辛夷将人送出院门,回转瞧得那四个小金元宝还在原处无人收,碟子里两粒虎杖糖膏也还安安静静放着。 她随手捡拾了,迎面撞上从书房里出来的苏木,苏木顺势拽着辛夷胳膊快步走到侧屋僻静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重重甩开辛夷,低声怨道: “五姑娘好没心肝,平日吵嚷就算了,今儿听见姑娘与陶小娘子吵嘴,不思量咱们姑娘受没受委屈,尽惦记今年有没有蝈蝈给她玩。” “那你扯我做什么。”辛夷性随渟云,揉着自己胳膊直叫屈,“再说了,她才多大,能惦记蝈蝈不错了,管她呢。” “你我与她差几岁,察言观色什么不会。” “她是神仙脱胎享福的,咱们是鸟兽化人积德的。”辛夷瞟眼看着苏木道,“怎么你们今儿个个横鼻竖眼,以前五姑娘又不是没来过。” “姑娘和陶家娘子为的什么吵嘴,她们不是一直很要好么。” “都说我没听着,你怎不问她自个儿去。”辛夷努头示意渟云就在书房。 苏木惆怅道:“我问了,她不说,主子要出阁嫁人,谁知道咱们去哪,你一天天.....算了。”面前这个也指望不上,她叹了口气,先一步往外。 辛夷在原处站得片刻,想也想不着别的,再走到外面,瞧见苏木与不知从哪出来的陈嫲嫲在说话。 上前些听,是苏木语气不善,声若训斥:“嫲嫲年迈,比咱们还早在姑娘身旁跟着,道理原轮不到我讲。 但今儿五姑娘过来,嫲嫲不好在她面前说些当官作宰权大利大的,给主君知道了,咱们房里人人落不了好。” 以前院里是另有两个掌事女使簪星佩露,人是谢老夫人给到渟云处。 她年岁渐长,房里女使也大了,杂务有粗役丫鬟干,用不上这么多人,谢老夫人又把簪星佩露收去了别的地方,掌事一职归了丹桂和苏木。 丹桂离府,换了冷胭,冷胭自知呆不长久,大小支应,多是苏木在合计,故而分外得力些,与陈嫲嫲说道,算不得以幼欺老摆架子。 陈嫲嫲深明其理,抱拳作揖赔笑道:“哎呀,姑娘您心善教我婆子呢,我是看着里屋姐儿长的,一时好心,哪个娘母不操心女婿,哪个卖肉的不问猪....” “你还不与我收口。”苏木呵斥道:“谢府是什么地方,再让我听见你胡言乱语,禀与老夫人,叫她与你了了契,回你庄户上做那操刀见血的活计去,省了张口不离。” “啊。”陈嫲嫲不知她是为着旁事,真当自个儿失言,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再不说了。” 辛夷听得不忿,上前将陈嫲嫲拉开,哼声道:“别理她,我一回来就见着她拿碳粒子当饭吃了,逮着谁朝谁喷火,有什么不是,叫娘子论断。” “不是不是。”陈嫲嫲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对儿崭新的素金细镯子,月九贯钱呢,这几年从原八贯涨上来的。 她再赔不是,发誓道“我再也不说了,决计不能。” 苏木甩袖而去,辛夷犹没好气抱了数声不平。 渟云坐在书桌前,听见了外面似有吵嚷,却没过多去听几人究竟在吵什么,她看着桌上填满了箭矢的护臂,手搭在上面按了又按,一门心思只想往观子里去。 原谢祖母说过几日,尚且等得,思量月二十之前去就行,留几日容观照应对“太白昼见”一说。 现儿是片刻不想再等,打定主意晚膳时就要与谢老夫人请示,明儿一早便上山。 谢府马车走不得,出了门往街上寻个就是,钱银无谓,声名无谓,婚也无谓,嫁也无谓,师傅自有办法。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嫁娶是.....渟云手指按在护臂的箭簇位置,隔着皮囊压着寒芒一点。 冠人可嫁娶是正一派的道义,全真教义修身戒欲不结道侣,只山上修行不问派别,她平时并未格外注重。 直到今日往陶姝处,见她屋里道童头戴九阳巾,多了些许思量,又记起师傅身投全真,却从来不问自个儿饮食荤素。 荤素不论,也是正一派道义,全真是与万安寺里和尚同为茹素的。 渟云微微出了口气,手从护臂上挪开,缓缓移到了案首倒扣着的那个三清铃处,指尖触及铃沿好一阵,方收了手取过笔墨继续抄书,借此屏息静气。 午后稍许,又丫鬟来传祖宗身子不适,晚膳不阖家用了,渟云猜是为着“陶姝所言”,谢老夫人着急与谢简商议,故免了晚辈晨昏问礼。 她虽着急去山上,却不想在此时触霉头,犹豫再犹豫,迟个一日也好,后日再去,没准明儿晚膳还能听得谢简说几句朝事。 这一迟,张太夫人先一步坐到了渟云房里。 ------------ 第150章 项圈 原昨儿谢老夫人吩咐曹嫲嫲往张府传话,虽没敢详提缘由,然底下人匆忙忙去,神色肃穆请的是“盼老祖宗得空相叙”,张太夫人立时知道内情不小。 赶巧近日她身子骨舒泛,天道又好,四处亮亮堂堂莺莺燕燕翠翠红红样样宜人,不过是京中近处走动,香车软榻躺一程的工夫,哪有不得空的。 立时应了声,又当着谢府丫鬟 听到张将军的话,杨昌发和肖月知道他们估计是真的不能出去了,刚才杨昌发的那番话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没想到这个张将军居然如此的嚣张,而且看他的眼神对上九爷的时候还会有一丝的恨意,看来事情是真的不好解决了。 大帐中立刻也响起附和之声。既然朱将军已经将第一功和第二功合理的分派了,众将也不至于就要和统帅对着干,所以纷纷附和。 马丹一听我说完后也叹了口气说道: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但你今天见到了我的阵容,那也注定了,你不能活着离开,韩道友别怪我,希望你下辈子投生时不要在做这一行了。 心下百转千回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林思成皱着眉头脚步懒散的游荡在四周,却忽然被一股压制的力量控制住命门,口鼻被遮的严严实实,眨眼间天旋地转,周遭的场景就是一变,异能被压制的升不起分毫。 米欧咬牙使出吃奶的劲才抬起手,他对着大圆锥体末端那根铁链所连接之处瞄准弩,将箭矢发了出去。 此言一出,立马就让很多人惊讶万分,慕容波是一个,姜逸和碧莲也同时有些惊讶,他们想不明白,这陈雨婷是怎么知道的。 “没家教的东西!情天就是这么教育儿子的吗?”黄叶地开始出言不逊了。 法里一看此景连忙松开鞭子从巨蟒之上跳了下来,因受伤落地时站立不稳一下子就单膝跪在了地上。 “混蛋,我跟你拼了。”楚瑶忽然一把抱住陈炫的胳膊,樱口一张,狠狠地咬在陈炫的胳膊上。 “什么?”潘威听到之后,心中就冒出了一股无名之火,去仙岳宫探听虚实,这不是找死么?姜逸的修为,是他们两个能过抵挡的么?这一次不是做苦力了,而是变相的想害死自己了。 对于这个奇怪的举动,江子琪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也没看到什么,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再随意不过的举动了,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儒雅男子摆了摆手,道:“不骄傲自满是好事,但有些事情能争取一定要争取。 姜还是老的辣,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叶青已经认清了自己看起来宽厚温和的老师本质上是一只老狐狸的事实。 成为族长以来,每天在有穷部落里四处走一遍,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只有这样,她才能切实的感受到这个部落真的还存在。 换而言之,虽然轩辕成为了人皇,但是他真正能够统治的,就只有被他统一的南赡部洲人族以及被蚩尤统一的中洲人族——和东西方人族一般,北方人族,也非是以人皇为尊,而是以沈归为尊。 电影宣传的关键,在于给予观众和影迷一个稳定的心理预期。通常的做法,都是在电影开机前后,就把这部作品的定位准确传递到大众眼里。 她要光彩夺目,要成为一个百家争艳的明星,她就必须适应这个圈子的残酷,不管是宋山还是宋江,能做的只有用资本去支持。 “老师,我错了,下次再也不逃课了!”宋绣主动认错,希望从轻发落,千万别把她交给她哥,那就是菩萨保佑了。 别的不说,崇侯虎如果在得知闻仲兵败的第一时间发兵救援,先不说能否挽回败局,但是北伐大军至少不会败的那么惨。 要责怪谁呢?责怪老天爷作弄人吗?不,在自己最不坑的时候,曹格出现了,因为他,李静儿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责怪那晚要了自己的男人吗?没有他,也许结果也一样,因为任老爷不会放过任何商机。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要走这两条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陆水一一击不成,飞身而起,脚蹬石墙,锋利的军刀朝着王曾经刺去。王曾经笑了笑,说道:“清醒清醒吧。”只见他直接握着军刀的刀刃,啪的一声,军刀硬生生被王曾经折断。 当所有人都只关注于所谓的“实力”,那这个世界就会逐渐变得扭曲。 他也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本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什么所谓的过分,这都是对方欠自己的。 叶苏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不远处,嫦娥已经目光微寒,有点冰冷的看着那些围拢着自己周身的神仙们。 此刻,周雨桐感觉有一股热气从脚底蔓延开来,芳心之中,好像有一根鹅毛在轻轻挠动着,全身又软又酥,不由自主的哼哼了两声。 “神境?!龙王恢复神境了?”南宫无敌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的看着龙王。 将手中圣剑收起,她来到了宽敞明亮的餐厅里,看到桌上的各种美食,她那一直坚定的眼神终于变得眼波盈盈。 她施在木樨身上的术告诉她,木樨已经到达的那个蓬莱,就在前方,大概穿过这片水域,就能够到达了——他们并没有迷失方向,只是一直朝着那里前行,却始终不能到达而已。 徐老这边也只是附带着忍一忍,要是徐老还是不肯停手一直戳下去的话,周九觉得自个儿估计忍不住了,就会一口叼过去。 这些经验和本事令他受益多多。甚至很多次危险来临时,他就是凭着这些东一点、西一点学来的经验和本事,化险为夷。 安哲心里这样想着,第二天就这么到来了。这一天安哲和佐佐木、红坂朱音一起,来到了签售会的场地。 ------------ 第151章 帝钟 折过廊角临近院门处,女使与张太夫人福身,转头要跑几步先进去通传,张太夫人将人叫住道:“先别闹腾了,咱们悄悄的进去,吓一吓她。” “祖宗今儿个怎么也作顽童了,降了辈分,咱们不依的”,女使逗乐打趣,作势还要往里。 张太夫人急道:“快回来快回来,你进去吆五喝六,转而那老货四处编排我内院欺人呢”。 女使这才返回了张太夫人身后,一行陪着特意都收了声,掩嘴捂笑进了里头。 来的实不巧,养生之道,是为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渟云昨儿起的早睡得晚,今日又合计要去谢老夫人处陪膳,商议往前往观子一事,也是天蒙蒙亮便离了床。 没曾想丫鬟吩咐早膳也不须去,她既起了身,懒得再倒回枕榻,杂事抄书消磨半日午时后方往寝房休憩,一眯了眼就睡的熟,直到张太夫人进了院,还没醒开。 辛夷在外最先见着祖宗过来,惊慌上前告了礼,道是“姑娘晨间早起,是故午睡久了些”,话毕忙转头冲着屋里喊“苏木”,要去催渟云。 张太夫人亦是摆手打住,笑眯眯道:“别,别做声,我今儿个过来玩的,我等一等她。” 屋里苏木听见动静,回问不见辛夷答话,跟着冒出半截身子,见是张家老祖宗来访,同是吓的连忙要喊。 个个惊惊乍乍好一阵,才算明白张太夫人是刻意没着人通传,于是齐齐住了嘴,轻手轻脚上了茶水,提心吊胆陪着在外厅候着等。 “你们谁也别叫她,与我慢慢瞧她睡到几时去。”张太夫人拄杖坐下,笑与众人道。 坐得约莫两盏茶功夫,仍不见里屋动静,她自起了身,指着里屋门口道是:“我上门是客,可自个儿进得?” 张谢两家祖宗的干系,谁敢说个“不”字。 渟云房里人又俱是知道张太夫人当年甚是喜欢渟云,巴不得今儿个重修旧好,连着话要请,略微高声了些,张太夫人手指立时压到嘴皮子,仍是笑着“嘘”道,“你们莫吵,莫吵的我坏了性儿。” 人人又作蹑步,搀手张太夫人要往里,唯冷胭在院里时日尚短,只恐渟云贪睡失礼祸及自身,故而面色惴惴特站在了一旁。 张太夫人推开胳膊,佯作板脸道:“你们别扯我,我自个儿腿脚走动好使着呢。”说着手上杖子在地面拄的“邦邦”两声,铿锵往里去。 这就是有私话要说了,苏木略斜脸,与辛夷四目相对,各自点头退了些,张家丫鬟婆子亦是住脚,独留张太夫人贴身多年的刘嫲嫲跟着进了里屋。 进到也没直往渟云寝房床前去,过门便转了个向,往书房处走。 张太夫人已有三四年没踏足此地,看窗纱书案立屏架子躺椅等大件摆设一切如旧,只案几上不似渟云幼时简朴井然,多了些杂件书纸油墨,摆排的甚是随意,晃眼瞧着凌乱的很。 走到跟前再看,影青砚滴里绰绰可见得水位线还有大半,定是今儿新注的,旁儿墨碟里残墨也没收,正对窗棱风吹已有了微微层皮,她用的墨淡,不是漆黑,而是有些许发灰,像将凝未凝的芝麻糊。 墨碟往左是一册翻开的《草本经注》,上头字迹横平竖直,画的草木苗子也如多年前周肇看到的形准骨僵,无丁点韵味。 书再往左,是案台正中位置,准对桌椅,垫板铺着一张写满的澄心纸,纸再往左,同样得纸拿铜板压着晾了三四张。 到案台最左边,则是厚厚一叠,两样物事搁在上头,一是个卷轴,大抵是书法画作,另也是一卷,皮子样东西,看不出是何东西。 除却这些,又零碎砚台笔洗笔架勾笔排笔铜尺炭条镇纸裁刀乱七八糟无甚方位,哪里是空处就搁哪里,案台右下角,则倒立着那个三清铃。 张太夫人含笑伸手,摸了一下铃柄,估算这摇铃摆放位置,差不离是人坐在椅子上,刚好能随心够到。 她提拎起拿到眼前,摇的清脆一声,果看见铃沿处已有了些许油润光感,由此推断,渟云对这个铃铛甚是喜爱,但甚少拿去别处,只常在此处独自摸索。 张太夫人放下三清铃,又看到那毛黄色皮囊子样物事,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好奇使然,往里走了两步,伸手要拿,一下子竟没拿起来。 倒不是东西有多重,是她下意识认为皮胄轻薄,这赤长手腕粗细的一卷,能费几多气力,摸到其间冷硬也没立时反应过来。 一举不得方察觉怪异,重新拿到身边,将那册《草本经注》合拢随手搁到了架子上,摊开皮套卷,里面七八根白冷利刃依次排开,箭簇森然。 “啊。”张太夫人全无准备,低低呼了一声,忙丢了手,往后退了小步。 “不妨事不妨事。”刘嫲嫲在旁一直盯着老祖宗,也没料得翻出个这玩意儿,赶紧原样往回卷,安抚道:“许是四姑娘拿来玩的。” 渟云寝衣赤足站在里屋门隔处,将信将疑喊:“张祖母?” 她那会在床上已是迷糊要醒,困意又没完全散,闭着眼睛本是要再躺躺,是听得外头有何动静。 不过自己院里不像谢祖母处人人噤声,一贯是谁要动就动谁要静就静,所以也没当回事,想着真有个十万火急,辛夷肯定会往房里传的。 于是继续半梦半醒眯了些时候,直到恍惚是三清铃响,一个鲤鱼打挺立时坐了起来。 又咂摸那玩意倒扣在书案上,旁人不会动,窗风吹不着,无端端的哪里会响,当即再泄了气,闭上眼睛还想梦寐一会。 然喘息两口,已是睡意全无,笃定刚刚是听见三清铃响了,顾不上外衫鞋袜,下床即往门口。 帝钟震声,神鬼咸钦。 三清铃又称帝钟,只有道家斋醮科仪才会摇,她平日从来不会拿起。 这几年张太夫人虽时有往谢老夫人处走动,却是甚少叫渟云作陪,俩人多只在叩首问安打个照面,渟云初醒且在惺忪,隔着半个屋子,目光又是张太夫人侧影。 至于刘嫲嫲,在院子撞见了不一定能叫对了称呼,这会哪能认出。 何况,这两老做贼似的站书案前,渟云实不能确认身份,瞅着自己裙下赤脚,也不好直接上前,反往旁儿缩了缩挡住身形迟疑道: “您是.......” ------------ 第152章 商量 主仆二人齐齐转了身,刘嫲嫲手里刚收好了袁簇送的那护臂没放,渟云见得果真是张太夫人,一时窘的满面通红,尴尬道:“等等等等。” 说罢转身回到床前,慌乱套了外衫鞋袜,仓促要喊辛夷进来帮手打理鬓发,开口瞬间又想起张太夫人已在屋里,竟没个人通传,必是两个做长辈的特意交代,就不知为着何事。 她呆立原地片刻,顾不得其他,只学旧日随手挽了独髻,捡桌上挑灯用的银戳子别着。 衡量一切勉强落了个妥当,渟云合眼长呼了口气往外,人到门口时,看张太夫人已将那幅“红丝悬砚折蟾桂”拿在了手里,正拆上头系绳。 阻止已是不及,顷刻间也想不到有什么能阻止的理由,她老她幼,她强她弱,她高她低,何况那画也算不得要紧,当年“狼狈”已经东窗事发,个中经过,张太夫人巨细皆知。 道家又讲无为无隐,看就看吧。 渟云脚下稍顿,续寻常迈步往前,行至近处微福身道:“张祖母安好。”话里且有微微喘息,是方才急切还没消尽。 张太夫人绕开最后一圈系绳,拆下递与一旁刘嫲嫲拿着,自个儿轻缓打开画轴,纸上是明月絮絮凝冷露,红丝细细折清霜。 对比书案纸上的花叶,一正一灵,一直一逸,有水火之别,实难叫人相信竟是出自一人之手。 张太夫人托着画转身些许,还如旧时慈和笑道:“这个是何时画的,我没见过。” “闲时偶得。”渟云略颔首,刻意答的含糊。 袁娘娘来那天仅说是自个儿传话给宋隽,陶姝也只说了是她代为传话,并没说是“借画之由”,这画后来又是从谢承处绕回来的。 由着牵扯众多,能一句代过,自是代过的好,想来张家祖母也并不是非要追问来龙去脉。 比起这个,张太夫人多年未至,一朝进门如入无人之境,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渟云不欲费神瞎猜,张口要问,张太夫人先道:“我来寻个东西,先上你谢祖母处找过了,那老货倒还识趣,这么些年没偷了抢了你的。 是个翠玉挂鹤的项圈,可记得?该在你这的吧。”说话间把那画再原样卷起,顺手递给了刘嫲嫲示意依旧拿绳子系上。 渟云话吞在喉间,听得张太夫人是问这东西,喜的差点呛住,若单是来取个东西,那简直是祖师显灵了。 记得记得,岂止记得,这些年圣人信道,年年礼祭天贶节。 圣人要祭,谢府里当然也得祭,六月一开初,大小物件就被翻到院里晾晒承阳,其态度之虔诚比观子里众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故渟云院里也不得消停,丫鬟婆子抄家似的往外倒腾,别的就罢了,粗手粗脚点无妨,珠宝首饰最是要紧。 尤其不能对着烈日猛晒,且要小心翼翼的取出,吹一阵子风,能水洗的水洗,不能水洗的用豆面淘澄,再拿锦帕擦了,涂些油脂润养晾过方能放回盒子收纳。 本月之前,她的首饰不多,贵重的也没几件,独那个项圈,回回拿出来都要被丹桂说道好久。 整块的上好翡翠取了圈,赤金敲的薄片雕云纹裹边,又白肉黑籽和田玉雕的一对儿双鹤,说是价值千金不为过。 更要紧是每次渟云都忍不住奇怪,当年自个儿明明得了两个项圈,一个就这值钱的,一个是盈袖送的,长啥样不记得了,反正肯定不咋值钱。 偏崔娘娘把那不值钱的收走了,这值钱的倒留下了。 这会子听说张太夫人问起,极可能是要拿回去,渟云哪能不喜。 既免了以后年年晾晒时麻烦,还了结因果一桩,她顿改方才窘迫局促,也不管张太夫人是不是还为着别的,只欢欣雀跃点头如捣蒜: “记得记得,在在在,张祖母等等,我立时就拿。”说罢不等张太夫人应允,转身再往寝屋跑,东西就在最里柜子上层,她知道的。 刘嫲嫲系好了画,调笑声轻道:“娘子笑成这样,莫不然是猜到了祖宗心思,喜的摸不着北,上赶着去取,都不唤个下人拿。” 张太夫人笑着努了努头,温声道:“你去门口候着吧,我自与她唠叨一阵。” 刘嫲嫲把画放回原位,侧身往门外退,临走目光却盯着案台上护臂久久才收。 渟云跑进里面,挪了个琴凳往柜子处作垫脚,顺当取了盒子,复回到地面站稳了,打开盒子检视无误,放到床上,将凳子挪回原位后方双手捧着往外。 再看刘嫲嫲不知何时也离了去,独留张太夫人坐在窗边躺椅,斜身靠在椅子扶手,望着窗外似有些怔怔。 渟云蹙眉,思量自个儿约莫睡的不久,窗台艳阳仍是灿灿金色,落在那一排发了芽的人参块上,像是镀得一层薄薄密合色糖浆。 她还能看到窗外绿浓,窗上天高,分明是阳春布泽德,万物生光辉。 偏张太夫人往那一坐,就成了春归留不住,暮景照桑榆。 渟云捧着盒子,突而心如止水,既不再惮于张太夫人为何来,也不揣测手上项圈又要往何处去。 她再没刻意放轻脚步,捧着盒子上前,寻常声道:“张祖母,我拿来了。” 张太夫人并未回头,只略抬手指了指窗台上摆着的七八个正方陶盆问,“这些都是什么”? 花不似花,草不似草,昏黄色块状物各自半死不活的挂着点绿,不像是长出的叶子,谁拿染料糊上去一点凸起似的。 “是前些年,您送了我两株参苗。”渟云道: “书上说,人参开了花就是老桩,可以切些下来培新株,这是去年切的,上月冒芽见了绿,本是该拿到外头去,是天气愈加热了,我怕嫩苗吃不消,午间就搬到这里。” “哦.....”张太夫人应声,想了一阵,“是有这么个东西。” 她缓缓回转头,先看渟云脸庞,再看到她手上盒子,笑道:“打开看看。” 渟云收了收桌上零碎,整理出方寸空地,放下盒子揭了盖,里面东西光洁如新。 张太夫人坐正身子探头看过,伸手拿出往眼前抖了抖,白玉双鹤振翅欲飞,她递给渟云,若有所思样道:“你谢祖母,叫我来与你说些事。” 渟云双手接了并不拿着,手心托了双鹤让其静止,放回盒子,颔首道:“那张祖母...” 她抬眼,含笑看着张太夫人,“是来与我商量呢?还是与我知会?” ------------ 第153章 鹤寿 这字句用的尖利,偏她语气温吞,笑意柔和。 张太夫人盯着渟云眼眸,想从里面找出丁点年少无知情况刻薄乃至针锋相对,四目交错许久,什么也没有。 她是老来万事空,她是心中无一物,二者俱是喜怒皆看淡。 张太夫人指了指桌前椅子,笑道:“我看你写的好,你就再写几个,我与你慢慢说道,是商量是知会,我说了不算,你自个儿听了才算。” 渟云依言垂头往桌前要坐下,又听张太夫人感慨声道:“是你这有意思。 盛京里头,敢这么向我问话的,别说你这个年岁,往上再数二三十年,该是要哄我两声称‘洗耳恭听’。” 渟云抬脸,看张太夫人又复望着窗外,似笑似嗔,“你怎么长的,这般有意思,我院里那几个,不如你。” 渟云抿嘴未答,侧身坐下,循着旧日章程,先检查上午抄的书墨迹干透与否,干透的,收往那一叠等来日缝线装订,没干的,摆往边缘接着晾。 另拿了墨碟在前,取过砚滴往里加稍许水,再捏了墨块在手徐徐研磨,浓色渐渐晕开,张太夫人似存心逗弄,追问道: “嗯,你说呢?我夸你呢,我这几年没来,是谁教的你? 那屋里老货定没这个好心,你从何处学来的。” “我并没学得什么。”渟云手上未停,“张祖母也并非夸奖我,您只是...”她顿了顿,平静声像在娓娓讲述她人事:“自夸尔。 我年幼时,曾为她人青眼沾沾自喜。 现在我长大了,您说我这有意思,实则只是在告诉我,您在盛京声名赫赫富贵荣华位高权重族厚根深。 您和谢祖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肯屈尊降贵收怒敛性与我说几句好话,是你们大发慈悲,菩萨心肠,我该屈膝跪地叩头作揖喊祖宗,岂能视若无睹,与您同台并坐论短长。 不是这样,我不在乎我在祖母眼里是个什么模子,非我轻视两位祖母,是我不在意我在旁人眼里是个什么模子,你们愿意如何看,就看吧。 我师傅教我,冷暖在自身,勿将喜乐付他人,我想叩头时自当叩头,我不想,您千般无用。 我不过是,寻常问,祖母是来与我商议,还是知会我?若与我商议,我愿意与您各抒己见,若是知会于我,我乐得缄口免生事端。” “是大了。”张太夫人笑往地上杵了杵手杖,“以前我们怎么论来着? 草么,风来要飘,雨来要倒,霜来要白,雪来要枯,天生万物不成活,地载大千,是芸芸无定。 地叫她怎么长,她就该怎么长,你那时画的极好,怎么画的倒回去了。” “我读的书少,以为理当如此,后来读的多了些,才发现不是。”墨色已浓,渟云停了手,将墨块放到一旁,另取了个钧红小罐揭了盖子,拿笔筒里竹勺从罐子里挑出些马鞭草熬煮的胶料加到墨碟里。 这东西可以给墨增稠,更好的保持墨色不散,是以前在山上常用的固墨之物,那会张太夫人觉得渟云用的墨颜色稍淡正是因为加了这个。 她再拿了银针调和,续笑道:“无妨无妨且无妨,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 不是地要她怎么长,她就怎么长,是她要长,不问地如何,天如何。 风如何雨如何,摧得一时,摧得一世否?” 渟云丢下银针,转头从笔架子取了支小毫,往墨碟里润过,落到纸上推开,仍是叶僵枝硬的一笔,“张祖母是来,与我议婚事的吗?” 张太夫人笑而未答,瞧向桌上项圈另起话头道:“你怀瑾哥哥,今年弱冠多一岁,与你家长兄常来常往,你也见过不少次,该是记得的。” 那时把这项圈送来,便是有意撮合,张瑾是府中老来幺儿,不堪重托,文能断字武能上马就算全才,约莫是在皇城混个食禄官儿做一辈子富贵闲人。 至于姻亲,以张府地位加持,当然是从世家女里挑。 只当时没了张芷,张太夫人顽执难休,巧合渟云冰雪灵透,族谱又给在谢府正室院里,但得两家老货好生教养教养,与张瑾议婚,惹不出半点闲话。 若叫依着张太夫人主张,渟云当年再凭借一手丹青才名远扬,怕不是旁人还要道一声“张家哥儿好福气”,能娶得谢氏女。 偏就人事不顺情,好歹到如今,再与京中外人提起,张府长房正室的儿子娶的是谢府义女,就有点难听了。 张太夫人肯与谢老夫人斟酌,是为着渟云对“太子之争”洞若观火。 开拓不易,守成更是难得,能在一滩浑水里屹立不倒保全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眼见得圣人年迈,诸王相争,朝局动荡,党派林立,渟云确实很像桌上骰子,能把骰子捞到家里也不错。 前提是,骰子愿意随了掷骰人的心,叫她转个几,她就转出几。 不等渟云答声,张太夫人自顾往下说道,原桌上盒子里项圈,是张瑾五岁生辰,张府里着匠人制的。 宅里幺儿么,也就指望个平平安安,鹤寿千岁,以此给哥儿贺喜。 意头倒好,就是张瑾年岁略大些,嫌弃翠圈白玉女儿气重,不稀罕,叫张太夫人收着了,转而到了渟云处。 张太夫人再仰了身,倚在椅背上,闲话般道:“祖母老啦,见多了才子佳人郎情妾意,你呢,又是清净地里长出的根苗,估计也没盼着什么花前月下耳鬓厮磨。 结个亲,成个家罢了,白首同心难得,能有举案齐眉,不错了。 你若愿意听祖母的,祖母就与你怀瑾哥哥议一议,你若不肯听祖母的,那晚间就去你谢祖母处,与她议一议。” 张太夫人等得片刻,见渟云笔墨顺畅,显然是此事丝毫未影响到她心境。 张太夫人续往下,说了姚大娘子那娘家侄儿来历。 偏房里出的小子,亲娘妩媚,连带儿子也得老父亲宠,姚大娘子与娘家哥哥情谊亲厚,这才要帮着要求好亲。 那侄儿却不是个长进的,十七八年纪,连个州举人都没混上,若非宋府的面儿,就算是谢府义女,也轮不到他腆着脸要庚帖。 “你想去何处呢?”张太夫人问。 “我明儿个要去我师傅处。”渟云仍是无所谓。 “你去不得你师傅处了,明儿去不得,后儿去不得,十天半月一年半载,许是都去不得。” ------------ 第154章 周行 渟云这才略有动容,笔尖凝滞良久没往下写。 眼见得毫上墨色要汇聚成滴污了纸张,她到底舍不得,搁了笔往墨碟,佯作不记得书上内容,拿了那册《草本经注》到面前翻阅。 这番动作哪能瞒的过张太夫人,当即笑道:“是了,就这个你上心。 你那师傅养你不过七八载,吃糠咽菜风吹雨淋,暑重霜寒的天要你早出晚归往深山老林寻草问木,你日日惦记。 咱们这养你也七八载了,高楼阔屋奴仆成群食玉穿金,我看呐,我和你谢祖母没得着你半分情,好个没心肝的白眼姐儿。” “祖母有话直说吧,不要牵扯我师傅。”渟云温声道。 “我来时,你谢祖母说你精明着,天家的事儿,你描的鼻子有眼,句句在理。你猜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不尽然,旁观者清而已。”张太夫人笑道: “可见是我说的准,一会去叫那老货没脸,但得你是真精明,就该知道你去不得你师傅那。 太子之争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父谢简保的是晋王,偏陶家那小娘子保的是齐王,她又拜在你师傅处。 旁人眼里,你师傅定会被归属齐王党,你若在此关头与你师傅走动过密,就是谢府与她有密。 党争最忌蛇鼠两端,不管来日谁输谁赢,谢府决计不会有好下场,你就是要了你谢祖母老命,她也不会许你再去的。 更何况近日天象有变,哪朝翻出来,扣个罪名称术士妖道兴风作浪蒙蔽圣听,岂不是你父亲牵扯其间,助纣为虐。 你谢祖母面上正经,私底下怕是悔的跳脚,该早些叫你断了与陶府干系呢。” 渟云一点即透,立时明白过来,短日里,确是去不得山上了,事关谢府生死前程,自个儿绝计不能走脱,估摸最早也要等到月二十七后才有机会。 她恐陶姝行事祸及观照道人,另拿了一张空纸到面前,轻道:“那还请张祖母想个稳妥法子,帮我递一封书信给师傅。”说罢伸手要取笔。 “你而今要祖母办事,是开口就来,幼年尚且给个好脸,现儿是好话都不肯多讲一句了。” 嘴上说着如此,实则张太夫人笑意未改,对渟云处变不惊甚是满意,最怕就是面前人分不清局势,上蹿下跳追前问后,连个轻重缓急都想不明白。 渟云手压在笔杆子上,终没拿起,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手背上青筋蜿蜒,她看着那一排人参块,许久方道:“祖母以前说,求人是求不到头的。 能成的,自然要成,不能成的,死乞白赖终不能成。 我不去为难谢祖母,两位祖母能不能别为难我?” 张太夫人缓缓仰身,复靠在椅背上,半躺着望向窗外,呼吸拉的甚长,好像是周身气力都化作鼻息,想要追逐缠住狂奔而去的流水光阴。 又在和光阴岁月搏斗中艰难抽出一丝,支撑着年迈身体躺在这和渟云娓娓循循:“我院里如姐儿要进宫伴驾时,我也这么与她说话。 她和你一样,聪慧的紧,那些弯弯绕绕的哄不住她。 旁人都跟她说,是她生的丽质,长的巧心,世上少见,天上难寻,寻常男子哪配的住,也只有宫里圣人,才不算辜负辱没。 她不肯依,论起辈分,得叫圣人一声老舅爷,尊卑混乱,人伦失序,老少失调,种种种种,比你有理多了。 你上得几年学,识得几个字,我如姐儿,请的翰林太师为她润笔开蒙,天家公主不过如此。 我只得与她据实相告,不是她要紧所以得往宫里去,是圣人要紧,所以咱们得往宫里去。 你听见了,不是你要紧,所以祖母往你这来,是你怀瑾哥哥要紧,我想给他寻个贤蕙正室,最好是太平时安安分分,乱局时能稳住家宅。 甘蔗难得两头甜,别家姐儿,门高的必然性情骄纵,门低的又少教养心计,数到头儿,你倒甚是合配。 祖母知你性情,不是个喜爱逢迎往来的,可一旦成了家,夫妇一体,他若蒙难,你就要陪着葬身。 祖母是想,给他留个菩萨,不求保得前路亨通,但求后路顺遂,能进能退便是福气。 至于你为不为难,我和你谢祖母哪管得这个。” 张太夫人嗤笑一声,多了些许严肃,“我不知你那师傅教得你些什么,你在书上册子又看得些什么,祖母只告诉你一回,传言大多都是念来听个乐子的。 那些文啊墨啊,写姑娘就是琴棋书画,写儿郎就是文韬武略,当皇帝的必然心系百姓,当臣子的都是忠义廉洁,做了父母就疼惜子女,当了祖宗就颐养天年。 没这么回事,你看哪样能得其好?琴棋书画的郎君背德,文韬武略的声名不保,心系百姓也没见得就能稳坐江山,若叫当官的都是忠义廉洁,何来的朝朝代代换了又换。 赶上了,恰就赶上了尔,赶上了她是个千金女,赶上了他是个万户侯,赶上了托成个王爷身,赶上了你落在菩萨庙,赶上了咱们祖孙坐一处。 你在观子自在,是你师傅替你挡着,那谁又替你师傅挡着呢?你在京中,要被官宦为难,你去乡野,要被地痞为难。 世道中人,不就是个相互为难,唯一的法子,是往高处走,站的越高,为难就越少。 你若应了.....” “原来祖母过来,”渟云打断道:“既不是与我商议,也不是与我知会,是过来吓唬我的。” 张太夫人略有不满回了头,见渟云捏着二指见方叠好的纸条,笑道:“请祖母帮我把这个递给师傅吧。 我猜谢祖母未必是在懊悔没早些让我了断与幺娘关系,她真要跳脚,也是跳脚当年随祖母您上山,把我给带了回来。 祖母说的不错,赶上了而已,既然世事都只是赶上了,何必跳脚,何必前路后路,何必哥哥侄儿?” 她恭敬起了身,离开椅子将纸条放在桌面,绕过张太夫人往窗台处,仔细捡了两个陶盆,双手各拿一个与张太夫人看,笑道: “这俩长的最好,别误了浇水施肥,定能存活,是送给祖母的。 祖师有言,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不管祖母与谢祖母如何,这都是我要送你的。 我不会为了您二人失正,自也不会为了您二人破邪。 只有一桩。”渟云顿口,略福身,转而背对着张太夫人,轻巧将两个罐子放在桌面,捏着手腕间唯一那粒血竭,一贯的恭顺带着点怯懦语调: “别为难我师傅,不然,我会把谢简杀了。” 张太夫人看见那只手,移到了装着箭矢的毛皮囊子上,她现儿才揣测那是个什么物件,猜的是见血要封喉。 ------------ 第155章 灵宪 渟云摸着袁簇送的袖箭,多年不甘怒意委屈集中在手上,牢牢抓起又捏的死紧,仿佛要凭一己之力,将七八根精铁箭矢从中捏断。 屋里寂静呼吸可闻,申时太阳正当暴烈,携卷院里虎杖独有的清苦味涌进窗门肆意翻腾,她不确定外面有没有丫鬟偷听,不过这会也不在意了。 “请祖母不要为难我师傅。”渟云重复,回身向着张太夫人,将袖箭挡在身前,语无伦次般强调:“请祖母不要为难我师傅。” “你敢吗?”张太夫人不以为然。 渟云指尖绕进袖箭系绳活扣,仅需轻轻一拉就能解开,轻道:“祖母敢吗?” 不等张太夫人回答,渟云上前一步,语调渐沉,近乎逼问:“谢祖母敢吗? 你们敢把我如何吗?敢的话,祖母就不会坐在这。 请祖母不要为难我师傅,当年我送您那两筒蜜柑,她不愿意的,因非她起,果不该她受。 我身随师傅,没见到我师傅之前,既不会配你家长房公子,也不会许他家偏房破落。 就算我来日要结姻亲,也是他们各凭本事求娶,非我求嫁。” 话说到最末已是颤声难掩,渟云把袖箭重重丢回桌面,砸的墨碟倾斜,抄好的医书污了三四张。 她近乎咬牙切齿,朝着门外大声吼道:“辛夷,替张祖母寻个能拎着的盒子来。” 辛夷在外屋仅听见喊,没听着巨细,应了声边往里走边问:“寻个什么?” 张府刘嫲嫲一直守在门口,祖孙二人对话没怎么听着,这声吆喝倒是听得清楚,分明谢府的小娘子动了怒。 这还得了,她自抢在辛夷前面进了屋,却看见张太夫人猛拍了下椅子扶手,连声叫“好”。 脸上更是不见往常颓唐老相,取而代之是满面红光,喜滋滋对着渟云道:“好,你要记着你今日的话。” 说罢张太夫人撑着椅子扶手要起身,刘嫲嫲忙上前要搀,张太夫人推手道:“你收拾东西,收我做甚,我就真老的胳膊腿动弹不得了么。” 辛夷现方进了屋,走到众人跟前茫然问,“你要什么来着,刚儿没听清。” “叫你替我寻个篮子来,”张太夫人指了指窗台,“那些个,那些个都给我装上,”又歪着脑袋问渟云,“是不是,是不是都是给祖母的?” “诶,是呢是呢,”辛夷献宝似得,得意道:“娘子年年都在念叨,就等着那老桩开花。 去年切下来,芽又长的慢,念叨的更勤了,等着,我这就去寻个妥当的。”话落转身往外跑了去。 渟云并不答话,张太夫人站稳了身子,叮嘱刘嫲嫲道:“都收起来,来了一趟,咱们也连吃带拿的走。” 她指了指装着翠玉项圈的盒子,忽地改了语气,严肃道:“那个就不收了,过不多日子立夏了,咱们园子里宴客,带着好看。” 这话意思,是与瑾哥儿的婚事八九不离十了,刘嫲嫲笑称了好,转头去打量窗台上参苗,夸耀道是“多少奇工巧匠不见得能养得山参分苗”,又道“院里藤茵苗盛,不似闺阁,倒像杏林。” 渟云始终未有言语,直至辛夷拿了个四方平底竹编食盒进来,笑道:“我看别的都不合用,就这个,透气又轻巧,不怕捂不怕压的。” “我来吧。”渟云接过篮子,先将桌上两个陶罐移进篮子,再往窗台尽数收罗,盖上盖子递与刘嫲嫲,略福身道:“请两位祖母的好。” 这是赶客?刘嫲嫲越发愣了愣,张太夫人笑道:“走吧走吧,咱走吧。”说着伸手,将渟云写就对折的那张书笺拿了放在袖笼里,迈步往外,感叹道: “近儿这天实好,若不是房中哥儿都等着放榜,早在咱们那搭棚摆宴,老骨头也沾点年轻气,免得成日里昏昏,没进棺材,先躺棺材里似的。” 辛夷随后跟着要送,走出两步才看渟云还在原地,吓了一跳,忙拼命使眼色示意送客,不仅仅是空,这活祖宗啊。 渟云微叹了声,垂头跟在后面,到底是把张太夫人送出了院门,回转抬头看天,天道实好,晴空如洗,院墙那一架忍冬已是绿意盎然,枝叶其间生了细小花苞。 辛夷跟着进屋,忽地咂摸出些许不对,以前渟云甚少叫喊使唤人,偶有需要,也是喊这个姐姐,那个嫲嫲,直呼其名,基本就没听过。 她犹豫要问,渟云埋头走的飞快,转瞬上了台阶进屋回了书房。 张太夫人出了院门脸色骤变,只身边跟着的丫鬟多,刘嫲嫲亦是不好过问。 待到进了谢老夫人房中,遣散众人后,刘嫲嫲站在远处,隐约听得张太夫人甚是急切,好像在说什么“必是要反。” 她凝神要听的仔细些,莫名汗毛倒竖,果断打消心思,再往外站了些。 里间谢老夫人犹不可信,自言自语道:“如何就说是要反呢?” “你糊涂了。”张太夫人拍着膝盖道:“你不是糊涂,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你就信我,若下月初,晋王未能入主东宫,他必反。 咱们....,活的太久了。”张太夫人从袖笼里取出信放到桌上,“这是给观照道人的,你送还是我送?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晋王一谋不成,再谋不成,三谋不成,人之常情,定会铤而走险。” 她顿了顿,“圣人,活的也太久了。” 谢老夫人斜眼看到那信无封无戳,显然是可以随意翻阅,那就没有翻阅的必要。 谢老夫人收神,又记起去岁观子里来信,万全起见,伸手拿了信要看,随口道:“你怎么说,要还是不要?” “本来不是很想要,她说逼急了,就把你儿子杀了。” 谢老夫人手上一抖,重声将纸拍回桌面,板脸看着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嘿嘿”一笑,“她这么一说,我就非要不可了。 上哪找这种菩萨心肠,金刚手段的,我就要这个。” 她长出口气,端了桌旁茶碗,掀盖凑往嘴边,掩了口鼻半张脸,许是一口茶水下喉,热气氤氲的声音沙哑,“我就要这个,为什么当时,如儿没把那老不死杀了?” 谢老夫人指甲在纸张上抠出长长一道,这才明白为何张太夫人往渟云院里走了一趟,回来却先说起“晋王必反”。 她手无寸铁尚生杀意,诸侯仗剑,如何不起弑心,一而再,再而三。 渟云回屋闷声收拾了桌上杂乱,裁测新纸铺就要写,余光看到仍旧扣在桌面上那三清铃,略作思量,看天色不算晚,唤了辛夷陪同往谢府书院。 她本不想再参合所谓“东宫之争”,但张太夫人一番问话提醒,难免她担忧观照道人已经牵涉其间。 渟云记得陶姝说的是《灵宪》,循着架子编码查找,藏书万卷的谢府书库里竟然没找着。 这书以前观子里约莫是有的,传为后汉年间所著,囊天之圆,括地之方,表宇之无极,端宙之无穷,是为观星望月,问历数年之学问也。 说的明白些,是用来计算星象的。 她不死心再翻了些许时候,确是没有,无奈转到外面,考虑该去哪找一本。 谢承为着殿试,仍是常在此温书,偏房无门,对厅中一览无余,见她在中厅站得许久似有愁色,犹豫片刻起了身出门道:“何事?” “咱们来找书的,没找着呢。”辛夷站在渟云身旁,“我正跟姑娘商量,是问管事的采买,还是咱们回去自个儿寻。” “是什么书?”谢承看着渟云。 渟云侧脸,辛夷抢着道:“是灵宪,灵宪,刚儿我还说没听过呢,不怪咱们这找不着。” 神鬼志异星象吉凶,文人多不推崇,未必是没有,不过得翻检些时候,谢承道:“我让底下帮你找找吧,找到了告知你。” “谢过长兄。”渟云微福身,与辛夷道:“我们先回去吧。”说罢垂头往外,并不多看谢承。 她拿到《灵宪》时已是月二十四时,此书少见于市,多为手抄流传于师徒门派之间,谢府里倒是有过收罗,因于学问无益,故束之高阁,没摆到架子上,谢承着底下人找了好些时候。 她翻到关于“太白星”的部分,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浩空寥凌,谓之太白。 星之运谓轨,星之行为迹,太白之轨迹,常数则夜出昼消,异数则凌日经天。 其下批注:后汉天文志,永康元年七月丙戌,太白昼见经天。 三国志魏书卷,景初元年十月壬申,太白昼见在尾,历二百余日,恒昼见。 晋书·天文志,元嘉三月,妖星见于南方,中台星坼,太白昼见。 她一条条往下读,不断思考这个中关联,天道无亲,运行有迹,陶姝是推算出了太白昼见,一定有某种规律可以推算。 然渟云实不擅长这个,三日一晃即过。 后有书记,梁孝光三年,春暮,太白昼见经天。 ------------ 第156章 晋分 时年三月下旬,二十有七,惠风和畅,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驻,是唯金乌曦盛,众生皆不能张目视也。 逢午,日晷指北,街有疯汉惊惧,仰面张臂以问上苍,狂呼“太白经天”。 一人声起,则百人声起,转瞬千数万数,呼声汹汹如山崩地竭,漫涌至天家禁宫。 早朝始罢,圣人歇在文德殿,忽听屋外扰扰。 问随侍,随侍内人尚未做声,门外宦臣匆忙进屋,跪地叩首称“天象有异,是故宫娥惊诧,人心仓皇,请今上圣裁。” 半刻之后,司天钦监正郑玄快马加鞭赶到宫门,与一辆四驾青帐朱毂马车迎面撞上,赶马的交领斜襟,衣袍逍遥,赫然是个道士装扮。 寥加思索,郑玄揣测马车里该是圣人新封的清绝尊者,然道正司不临朝,双方仅算得半个同僚,又男女异见,这半个同僚的情分还要再砍去半个。 却不知,此时此刻,清绝尊者,为的何事往宫中去? 郑玄已然下马,迈步就是宫门禁苑,迟疑间传旨的内人又催,“大人呆立着作甚,咱们走啊。” “那位该是,昔陶公....”郑玄略抬手指了指马车,有些迟疑,一是不确定来人是不是,另来,清绝道人是昔年安乐公女儿,父亲盛名在前,称呼上理当尊先人讳。 内人跟着看将,恰马车横梁上马夫嘘声,四匹马应声而停,一只青襟素手从门帘侧探出,缓缓将门帘拨向一边。 先下来的是个十五六貌道童,抱了数个甚厚的锦布样墩子,郑玄正看的奇怪,那道童躬身将摆成阶梯叠放在地,始知是下马用的脚踏。 宫人恍然是才认出来人,朝着郑玄拱手道:“大人眼好,小人眼拙,不认得清绝尊者也到了,赶巧了您二位一道儿。” 说话间马车门先冒出白玉一点,紧接着陶姝探出半身,直了腰掠过手间麈拂,仙姿鹤步下了马车。 郑玄见得人面出尘,头戴芙蓉冠,腰悬太极木,一身顺圣紫氅满绣星辰宝塔,双足明黄云履织就青鸟金乌。 陶姝竖掌在胸施了道家礼数,眉宇似笑非笑,眸间有愁非愁,颔首道:“您是郑玄郑大人,有礼了。” 郑玄年方三十又七,在朝十余载,借得天理,仗得地势,纵横敢与武夫争高下,捭阖曾与文吏论短长,此时此刻,居然后背汗毛倒竖悬心霎紧。 是天象不吉之故,他下意识抬头看天,烈日当头,太白在侧,煌煌耀目,夺主之辉。 天下革,民更王。 强光照的他有些睁不开眼,举手要挡,记起自己还没与陶姝还礼,立时放了下来,抱拳要问,又觉该依着陶姝的礼数,连忙松开手,东施效颦样竖掌在胸。 才要低头,自个儿先默“嗨”了一声,这手忙脚乱的劲儿是怎么来的。 郑玄强忍着不安勉强回了话,挺胸伸手示意门内,“尊者请先”。 “却之不恭。”陶姝抬眼,有睥睨之态,转身拂袖,果真是先进了门。 郑玄呆立原地,约莫是多年没遇到这种表面客套都没有的四分之一个同僚,以至于他都没立时生出愤懑嫌恶,而是茫然看往周遭,陶府的车夫正解了马要往宫门旁的马厩。 内人又催,“大人?” 郑玄回神,目光看着渐行渐远的马匹,赤鬃流火,长尾如银,俱是良骑中的良骑。 “大人?”内人疑惑。 “哦。”郑玄再抬袖示意门内,“中官请。”圣人近前伺候的太监,哪敢轻易得罪。 “您这话说的,大人请。” 这才对么,双方各给面子,郑玄点头算是称谢,撩袍迈步往里,脸如死灰。 马,清绝尊者的马车,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他这个士,只得二而已。 一个不在朝的女冠人,用的是上卿之驾。 郑玄快步往文德殿,终是慢了一着,宫人在门前将其拦下,道:“圣人与尊者议事,大人不妨往偏殿暂候。” 这一候,就是两个时辰,郑玄再得诏进入文德殿内,圣人端坐书案,陶姝手执麈拂站在旁侧,房内正中是一地蓍草。 陶姝连卜三卦,卦卦偃坤。 “太白见晋分,卿如何解?”圣人问。 郑玄额上细汗又起,仍是止不住的想透过地上斑驳去猜光影,偏那些蓍草横七竖八堆交错纠缠成一堆乱麻,叫他无从猜起。 他偏脸,试图从窗棂牖漏间看看太白消失与否,飞檐耸格将天空挡的严严实实。 “晋分,晋分...”郑玄当然知道什么是晋分,硬着头皮道:“晋分乃是...” “晋分,是晋分。”渟云愤懑难当,双臂拂过桌上,笔墨纸砚带着那个三清铃跌了一地。 地上纸张再不见横撇竖捺花叶苗木,而是全无章法的数字符号,这些天心之所急,都顾不上去拿不值钱的废纸,就着桌上裁好的澄心纸废寝忘食,却始终不能有所得。 她算不出为何今日会有太白经天,只天象并不会因为她算不出而有所改变。 白昼如常,日月照旧,太白现于午时偏一刻,她拿着那本《灵宪》站在窗前,一字一句逐读,仍是想要竭尽全力弄明白那颗嚣星为何会出现在太阳旁边。 《新唐书·天文三》:(武德)九年五月,太白昼见;六月丁巳,经天;己未,又经天,在秦分。 《旧唐书·傅奕传》:“奕武德九年五月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秦分,秦分者,指秦之分野,天有星宿,地有方圆,每一个星宿对应地上一片土地,秦分是指天上的井宿和鬼宿对应的地理区域。 唐武德九年,井宿和鬼宿对应的秦地见着了太白经天。 现在是,大梁盛京,这些天的殚精竭虑总是有那么点作用,渟云寥寥数笔,算出盛京分野属于觜参二宿,是晋地。 不是太白昼见,是太白见晋分,晋王当有天下。 陶姝能算出此天象,必然早就知道星宿所在,她是故意没告诉自己。 当然告诉自己亦是于事无补,这话说来,和晋王要学唐宗兵变弑兄囚父有什么区别? ------------ 第157章 松脂 窗外急风骤起,新换的蝉翼窗纱堆叠如浪,起伏涌入眼帘,随后蔓延至鼻舌唇齿之间,熟悉的溺水感再次呼啸而来,让她喘息不能,站立难稳。 门外苏木听见里间“哐哧”作响,略加思索蹑步往里走了些。 隔着半个屋子却看书案处一地狼藉,登时吓了一跳,赶忙跑到跟前,确认渟云在椅子上好好坐着毫发无伤,松了口气弯腰一边捡地上东西,一边压低声问: “姑娘怎么了?” “嗯?”渟云似梦魇初惊,看了眼辛夷,再看自己抓着书案边缘的那只手,已经因为过于用力而失了血色,苍白皮肤上青筋狰狞。 “没事,我......”她摇头,恍然才看到满地乱象,不明白自己怎会做出如此失控之举,当即撑着起了身和辛夷一起拾掇。 澄心纸一张接一张归于手上,渟云忽问:“如何,我能立时到晋王府走一趟呢?” 苏木老成远胜辛夷,听到渟云这般问,先往周遭环顾了一圈,确定没旁人进来,才轻声道: “姑娘去晋王府做什么,她是天家,咱们是臣民,只有被召的,哪有上门的。” 说着捏了捏手上纸,愈发声微,“以前姑娘不是最爱惜这纸,怎么....”她虽无大才,这些年也是读书识字过来,现看张张纸上都是些角亢氐井鬼柳翼轸之类。 单个字认识,写到一处,读都读不顺。 “不妨,反正也...”渟云盯着手上厚厚一叠,苏木捡着了三清铃,习惯性抖动,免得沾上了尘灰。 响了数声才记起屋里时时铺着地衣,能有几处尘灰,且那铃铛是铁浇铜铸,又不往口里吞,摇个什么劲儿,一会寻个湿帕子擦擦就是。 于是乎直了腰要往桌子上放,顺嘴问道:“反正什么,这不是张家祖宗送的,你素日里...” “即刻与我往书院去一遭。”渟云不容置疑打断,左手往右手腕子间一搭,直接将那串松明撸了下来方松开活扣,哗啦啦全数倒进了桌上笔洗里。 里间墨气未散,缭绕如丝,纠缠橙黄浑圆仿佛要将粒粒木头拽进水底。 “不劳你了,谁去都一样,辛夷姐姐在外面的吧。”渟云从中捞起一颗,另拿起桌上废纸一张揉捏成团握在手心,与辛夷错身往外,“你帮我把剩下的晾一晾。” 木头湿了,以后再难燃的起来,只事态严峻,也顾不上去拿个别的碗碟,都顾不上把笔洗里面淘笔的水倒掉。 她狂奔出门,像以前山来骤雨赶回程,像曾经林起狂风寻避护。 偏出了院后恐被他人看见,不得已放慢了步子,辛夷追的喘气如雷,捂着肚子大惑不解道:“这个点,这个点咱们去作甚。” “寻要紧书。”渟云扯了个谎,若非是宅中行走总要有个贴身人跟着以免苟且谣言,她自个儿前往更快点。 “饿的快死了要寻来吃不成。” 见远近无有人影,渟云脚下又疾,心中默念数回“祖师保佑,千万要在啊。” 难得祖师比哪回都显灵,谢承青衫蓝绸坐在原位,小厮在旁悬壶冲茶一派主仆和乐夏荫大好。 且乐着呢,惊见渟云双颊泛红冲进房,手指门外对小厮道:“你出去,我有事与长兄商议。” 谢承端着杯子看了看门口,那没门是不错,但有帘有框,擅闯总是.... 小厮看向谢承,得谢承点头首肯,脚下生风窜了出去。 不及谢承发问,渟云将攥的发热的纸团和松明放在桌上,道:“帮我递句话给襄城县主,就说太白见晋分。” 她来时已想的甚是周全,续道:“你不用担心牵连谢府,你和宋六哥是好友,往他处走一趟,袁娘娘和襄城县主有师生之谊,来往再正常不过。 一句话,我只传这一句,天命无吉凶,福祸在人为,请她谨言慎行,收势敛锋。 以此松明为信,她会知道是我说的。” 谢承杯子放下又拿起,鬼使神差样看到桌沿两个钧窑瓷罐,复放下杯子,貌若无意抬手将两个罐子往后推了些,看着渟云道:“你这已是好多句了。” 罐子还是渟云送的那俩装“忍冬”,和“清柑”的罐子,但罐子上的名帖却被他揭了下来,挪作临摹之用。 可能是时日尚短,不管他怎么用笔,总是形不成形,韵不成韵,她的字是“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他仿出的字,是泥沙俱下,浮沉浊浪。 “只一句,太白见晋分,你即刻去,叫袁娘娘快些。”渟云压根没注意到罐子不罐子,催促道。 偌大晋王府,没养着几个看天象的,总该养着一群读史书的,传一句“太白见晋分”足够了。 圣人见此异象,必定会召司天钦监解星,陶姝参与其间,约莫会在完事之后召见晋王问话。 若晋王先一步得到消息,谨言慎行,或许能暂避凶相,免遭大祸。 昔年一箱澄心纸,她站在谢承面前,一改过去唯诺怯相,双目炯炯看着谢承,“我会骑马,你若不去,是弃我不顾在前,我顾不上你等,算不得亏心。” “什么是晋分?”谢承脸色渐重,他虽不通星象之说,但晋分必然和晋王脱不了干系,兹事体大,不问个明白,怎么可能去传话。 渟云望了眼外头天时,只恐不说明白谢承不肯罢休,反而浪费时间,她快语讲完,另道:“天道无有吉凶,福祸不过人为,幺娘曾说她会卜得坤卦,我会求我师傅解卦。 坤有括囊,君子以德,若能劝得晋王收势敛锋,自有清者自清,他非夺日嚣星也。” “你与清绝尊者交好,何故背后与她作对?”谢承心中震惊未露于表象,不等渟云回答,又道:“你上次也替她说话,你究竟,是要帮着谁?” “我谁也不帮,我能不能站中间?你们不是说天下唯贤者居之吗?为何不是选贤举能,是明枪暗箭,正道行逆施?”渟云重声道:“你去不去?” “我去。”谢承拿了那粒松明,起身道:“我即刻就去。”绕出桌案走前又道: “站在中间的人,不见得就是公正,大多只是两面三刀尔,这种人下场堪忧。”说罢拂袖出了门。 渟云站在原地许久方放下紧张,方才听谢承语气,还以为他不愿去呢。 如此因果了断,红尘再斩,大道有望。 谢承招呼小厮备马,特回院换了身衣裳,邀谢尹同往宋府,说是上午研习之间,遇名篇有不解之处,想往宋爻宋公处,与翰林名士讨教。 谢予也在闲着,三兄弟欣然同往,临行之前,见房中煮水的泥炉正旺,谢承趁手将松明塞了进去。 顷刻水浸并没影响什么,那珠子见炭即燃,烧的一股松脂味叫洒扫小厮啧啧称奇,交头争看是个什么燃着了,歪打正着以后正好采买些作香料。 也不见得耽误了,晋王府确有能人无数,赶着递了密函给晋王,写的正是:太白见晋分。 只后面还有半句:晋王当有天下。 ------------ 第158章 捧日 晋王府内室里和文德殿是同等寂静,晋王与圣人作一般问:“太白见晋分,卿如何解?” 圣人问上卿,晋王问客卿。 司天监郑玄佝偻腰身道:“晋分,晋分是为晋之分野,自毕十二度至东井十五度,为春秋古晋,今盛京也。 太白见晋分,是盛京可见太白于昼。” “天意何意啊。”圣人问。 “太白主西虎七宿,是为嚣星杀伐,彼桑榆之末光,逾长庚之初辉,恐是上天示警,有兵戈祸起,君王失政,臣子犯上,朝纲..朝纲....”郑玄措辞踌躇。 自他在任,司天监只问日月阴晴,偶言吉凶祸福无非是说两句风难调雨难顺,赶紧选个好日子着礼部该进香进香,该祈福的祈福。 偶有所指,亦是似是而非不可明示,现“晋分”二字,除了晋王其人,实扯不到旁的身上。 圣人书房不比朝堂金殿上言语俱在中公,现一字一句,都算得与君王私话,万一.... 且他无党无群,太平无事时与谁都能称声至交,稍有动荡,那就是谁都可能致自己于死地,岂能不犹豫。 晋王府里,答案则来的干脆明了,客卿面容甚是年轻,瞧来不过弱冠年岁,素锦圆袍姿容风流,拱手拜服与晋王称: “天象大吉,昔太白见秦分,秦王得天下,今在晋分,王当主天下。” 文德殿里圣人摆了摆手,打断郑玄,另转向陶姝,笑意淡淡问:“清绝既明言天象,你如何解?” 陶姝行过道礼,躬身道:“夫玄黄判别,清浊自分,人君法天象地,御六合而秉枢机,称天之子也。 是故天道不以吉凶示人,唯示天子。 道贵在恒长,而世事多易变,今太白属阴却见于阳,蓍草起卦皆落于坤,二者殊途同归,指为阴阳失度,刚柔失合。 贫道愚见,当修坤宁以辅紫薇星盛,且立储君以安国祚人伦。” 郑玄还佝偻着身,内心轰然起敬,想清绝真人不过及笄之龄,方寸之间竟能合纵朝堂后宫,连横天象卦象,话回的特么是滴水不漏。 要不是自个没平身,圣人又在前,他高低得给陶姝拱手颂上两句,不愧是两朝帝师之后,巾帼远胜须眉。 自同和八年废太子一案,圣人再没册立皇后,东宫更是经年空悬,可不就是坤位不宁,人伦难继。 作如此解,无非就是劝皇帝立皇后择太子,至于立谁择谁,那就不是司天监的活儿了。 郑玄主动接话,“清绝尊者所言甚是,臣以为,夫君王者,天下之父,中宫者,万民之母,东宫者,社稷之续,三者相辅相成,方为恒常之道。” “那为何,是在晋分呢?”圣人笑道,不知在问谁。 郑玄转念有了万全之答,奈何陶姝还是先他一步,拂尘一甩,昂首肃穆,道气凛然: “圣人在晋也!天子慧眼得以观之,凡夫鱼目侥幸而见。” 郑玄再忍不住,微偏头看向陶姝,却听圣人道: “清绝与老师颇像,余忆幼时,老师亦是道山学海铄古切今,你不遑多让。”语调甚是温和,不似初见那会陡峻锐利,好似臣下满门性命,都在差池之间。 宋府门前谢承下了马,将马鞭缰绳齐齐递与来迎门的小厮,转头和谢尹谢予二人直入门里往宋颃居住的别院,尚没到地儿,跟寻将出来的宋隽撞个正着。 原是底下人传谢府三个儿郎上了门,他且奇且不信,谢简教子甚严,同龄人约在府外玩耍不计,若是往家门中来,祖父宋爻还在喘气,哪有不递话就贸然上门的,这便出了院想看看究竟。 走廊各站一头时就认出来人,竟真是谢承三个,宋隽快走几步到跟前,还没发问,谢承把人往旁边一拽,低声道:“我有私事与你说。” “你爹疯了?”宋隽从来不怎么着调,本想问“莫非你爹不测?”但听谢简语气慎重,玩笑不好开的太大。 “走。”谢承手指前方,不忘回头交代谢予道:“你二人往箭场等我,我与子彀去取些东西。” 袁簇与宋颃皆是弓弦好手,院里要啥没啥,唯箭场归置的样样具备,连带平日里消遣会客都在靶子底下,有小厮领着不愁找不到地方。 谢尹未吭声,谢予倒有些奇怪,“什么东西要你二人亲自去取?” “好东西。”宋隽敲了敲万年不离身的扇子柄,在走廊尽头与谢尹二人分道扬镳,又将身边小厮支远了些。 谢承三言两语说了由来,另悄声道:“只恐晋王学唐宗,你爹....” “不是,你找我爹干啥,你爹呢?”宋隽大惊失色。 “下月立夏有祀,放榜有制,我爹往郊坛斋宫守礼,前儿开始就没回过府,你爹是殿前马军司指挥使,一旦......”谢承快语蓦地收声,只讳莫如深看着宋隽。 宋隽“哗”一声摇开扇子,急扇数下来回跺了两步,自话般道:“对对....你说的对,我爹在殿前。” 梁盛京兵马为三衙一司,司为皇城司,仅受天子口谕调裁,然皇城司人数不多,算上不在册的暗卫估计也就五百余众。 真正的精锐在三衙,即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 殿前司又分“捧日”、“天武”两阵,以此轮值更戍,宋颃执掌的殿前马军指挥使,正是“捧日”之将。 虽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三衙的调兵权理论上来说也在天子手里,实际上是枢密院拿着调兵令宣调。 枢密院其职,又多由文官担任,和中书门下并称朝堂二府,中书主政务,枢密主兵务,今枢密院史副史众人,未必不与中书范瑀同党。 范瑀是,晋王党。 如果枢密院有人伪造调兵令,“不对不对.....”宋隽扇子一停,“谁特么信那玩意儿啊,你信啊,天上多颗星星就兵变,晋王几十年脑子白长了。 那妖道........”他顿口,自个儿已有两三年没见过渟云了罢,前阵子往谢府还画未得其果。 不对,去年在万安寺门口见过的,还拉扯了一番,岁初随娘亲往谢府馈岁,也碰了个面。 但现时想起,脑子里竟浮不出清晰面容,仅记得那年初见,水碎明月,花弄薄雾,涟漪般泛将。 果然妖道,能哄得自个儿娘亲喜笑心花怒放,骗的谢府老妇不知东南西北,让陶府尊者铤而走险。 “她没给你东西当信物?”宋隽问,他笃定有,尽管谢承没提起,那妖道给谁传话都附以松明为证,这次必定也有。 “烧了。”谢承道。 无影无踪的话尚且不能传,有凭有据的东西岂能给?不管晋王如何,决不能留任何蛛丝马迹牵连到谢府。 “烧了好。”宋隽点头。 ------------ 第159章 师才 两人再做计较,这事论起来是个捕风捉影,却又不得不防。 天家父子如何还在其后,要紧是万一宋颃被假诏蒙蔽,身死其中都算落了个好下场。 一旦胜负了然,龙椅上的人定会秋后算账,若为旧主在朝,宋府满门跳进黄河洗不清,如果新君登基,鸟尽弓藏,为防事迹败漏,多半会将宋府夷为平地。 谢承亦有考量,谢府三代文官,但祖父早丧且官位低微,父亲谢简才算在朝中略有薄名,一直与中书范瑀等人交好。 假如晋王兵行险着谋朝,范瑀后退无路,唯有跟随,事成,谢府尚有立足之地,兵败不成,谢府定会被一起清算。 若能与宋颃同盟,真个万一,父亲谢简也能辩称一句“悬崖勒马,戴罪立功”。 何况乱局之时,谢府几个家丁武役未必能保得满门安危,宋颃领兵,好歹多点指望。 故一听渟云所讲,谢承当机立断,父亲谢简不在家,先来宋府,想寻着宋隽与宋颃商议,偏宋颃三月下旬当值,食宿都在内苑,也不在家中。 宋隽本不屑一顾,京中王孙哪个不是见多识广读书明理,岂会因天象之说行大逆不道之举。 然经谢承言语,事关老小生计,由不得他掉以轻心,立即与谢承往住处寻着了袁簇。 袁簇坐屋里端着盆李子核在掷靶子玩,早已听得多嘴丫鬟禀了动静,道是谢府三个哥儿成群结队踩风踏马的上门,好个阵仗。 她向来不喜谢府里老帮子阴阳怪气,对谢承几个压根记不起,又少管自家宅子里人情往来,来来去去也不干紧,听过不当回事。 奈何丫鬟拿着宋太夫人处的月银,旁敲侧击车咕噜子话来回讲,差不离是一个意思:谢府三个哥儿,三个,三个,来了三个! 袁簇听得许久算是回个味来,人意思是她这院里也三个哥儿,现不齐全,小哥儿宋辞一去没音影,爹见不着,娘也没回,这实实的不妥啊。 是不妥,她这个当娘的该赶紧回去,正思量哪天走,宋隽领着谢承心急火燎进了门。 不来则已,一来,袁簇不喜欢找丫鬟的眉头,捏着李子核指谢承,匪夷所思问宋隽,“你把野男人往你娘亲闺房领?这谢家哪个?” 她是廉颇未老箭矢犹锋,尚没被一群婆子称“夫人”的年岁,而谢家几个正值妙龄,个个和谢简一张脸,她遇着谢简不一定认的出,哪能认出谢承是第几子,约莫该不是最小那个。 “你们走。”宋隽冲着丫鬟吩咐,谢承站在门口所剩不多的郎朗日光里恭敬施了一礼要表端方,袁簇忽然换了个面皮,喜的从椅子一跃而起,走往谢承面前道: “哎呀,我知道了,你特意来找我,是不是云云有事寻我。” 丫鬟婆子相互使着眼色离去,谢承跟着往外退了两步,待人走尽,谢承索性站到了屋外,片刻听得门里袁簇大喝一声“蠢货,这么大事你舌头打结了?” 又听得一阵翻箱倒柜叮当,便见袁簇神色若怒,瞳目犹瞠拎弓往外,与谢承擦身过时,斜眼睨他,薄唇如锋,冷声道: “早点滚回去,让云云来我处,她要是来不了,叫谢简后果自负。” 说罢抬手一合,不知是按的何处,恍然是那一丝弓弦勒的十指骨节“咔咔”作响,谢承这方看见,她是双手配韘。 射御是为君子六艺,谢承也算通晓其道,韘常配右拇指,左右皆得,是袁簇箭术无双,双手皆能。 宋隽挤眉弄眼躲在袁簇身后,待人走远,甚是不解道:“怪了,我娘亲反应那么大,好像晋王已经反了一样,我都说是妖...你那四妹妹信口。 别到最后无事发生....” “她要去哪。”谢承打断道。 “去寻我爹啊,她是内人,人不能拦着半老徐娘寻夫君吧,半月见不着一回守活寡都不带这个守法。 再说看门的谁不认识她,去传个话再说。”宋隽抬头看了看上空,日落西天,云聚黄昏,已看不到那颗嚣星了。 待袁簇寻得宋颃,趁着轮值休憩间隙找了僻静处说了缘由,另道:“晋王不日必有动作,你千万要保得自身。” 宋颃沉默未言,他世故半生最知阴谋手段仰赖时势,此番境地,晋王是很有可能逼宫,但说必有,未免还是武断了些,总要讲点证据不是。 “蠢货。”袁簇低骂一声,不敢在禁宫逗留太久,复低声道: “晋王必生妄心,我与襄城县主授箭数载,她最崇旧朝阳昭馆陶长公主,言及必提安乐太平权势军功。 她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你以前怎从未与我说过这些。”宋颃皱眉道:“她能左右晋王不成。” “说个屁,”袁簇留神四周,“师才无堪用,贼遁帝王州。 她要是不能左右晋王,这话就不会传到我耳朵里。” 那句渟云听过的话,在袁簇回京之后,刀枪横撇写就,递到了袁簇手上,是襄城县主想借袁簇之手拉拢宋颃,但若没晋王知情首肯,以宋府之势,襄城县主岂敢自作主张。 有了晋王作保,就算袁簇公然发难,到最后不过是小儿性顽,不舍师傅导致意气用事说了句胡话罢了。 只袁簇无谓龙椅之争,压根不拿这话当回事,看过就捏成个团不知掷去了哪处靶子,一朝风波起,无须她主动去翻,昔日端倪自己浮了出来。 确定没人靠近,袁簇复望着宋颃道:“我早说这里一滩浑水早臭,你不随我走,你要是死在这,我.....” 她低头把左手骨韘取下,拽过宋颃右手,将其手上一枚玉韘换掉,声柔如丝,“我刨地三尺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说罢把那换下来的玉韘往旁儿石台一丢,砸的碎沫四溅,玉质脆生,做韘华而不实,真个打起来,骨质弥坚,饮血尤韧。 宋颃指尖摸索,无声叹了口气,两人作别后暮色四合,宋颃晚间下值,特寻了右掖门处侍卫郭临请宵食。 宫苑进出,宣德为正门,只供天家仪仗通行,非大典祭礼不开,左掖门通后宫,君王妃嫔起居处,常人非特诏不得入,右掖门则是文武通行必经之道,进去是广殿朝堂,再往后是文德殿。 酒酣食足,宋颃轻易问得今日散朝后又进宫的名单。 自午时太白昼见开始,司天监郑玄与清绝道人同往,其后有翰林制诰,中书舍人,御史台谏陆续奉诏,皆是宫中内人陪同进去的。 郭临打嗝道:“圣人想必也是被天象吓着了,我下值的时候,这一干人等,一个出来的都没有,估计今晚是留在宫内了,不知明天会有什么圣谕昭告。” 翰林制诰一职,是为翰林学士上三首,负责起草重大诏令,他没回,必定圣人已有主张,无须群臣再议,而是连夜起诏落印,明日直接宣读。 就不知这诏书,是罚是赏,赏是何人,罚是何人。 ------------ 第160章 乾元 宋颃别过郭临,面色沉沉回到禁宫住处已是戌时过半,其司下几个都任指挥使同宿在宫,往日下了值多聚在一处吃喝习武消遣,今儿左右没寻得宋颃,见面即问缘由。 宋颃挂虑重重难以展颜,索性把心腹之人全部找来,关门闭窗往里室仅留得残烛一盏,七八个汉子头抵头围作一圈,听宋颃小声道: “从现在开始,你我等人,一月之内,任何用兵调令必须要见符见印见文,完完整整缺芝麻大点都不行,谁的口谕来也不好使,听明白了?” 灯火实暗,光影堆叠在人脸上只能勉强看见个轮廓,众人你盯我我盯你,谁是谁都快认不清,哪能立时听明白宋颃要干啥。 这日子特么太平的就像街市口上那王二麻子刚铺进锅的大饼,平的一点油盐酱醋味都没,全靠插科打诨斗马赌箭找乐子,几年没见过符文册子了。 其间都虞候韦肃是硕方人,年岁二十有七,生的隆准赤眼,在一众人里格外醒目些。 因硕方近邻凉州,他和宋颃相识有一见如故之感,深交之后更觉意气相投,友成莫逆。 此番回首往事,宋颃从来是个混不吝,没几个慎重时候,难免韦肃悬心,不似他人怠慢,沉声问:“出什么事了?再说这儿的就没几个见过兵符。” 宋颃自是不能说晋王要反,且道是“天象有异,恐奸人借机生事,太白之说,天象变,民更王,底下办差的,可信有,不信无。” 午间太白是有不少人看见,然武夫少知星宿吉凶,权当个稀奇看的,这会听宋颃咬字切切,虽各有诽议,到底还是众口称是领了差要散开,有寻昔日文书造册,有往底下营号交代传话。 宋颃叮嘱道:“千万别走漏风声,别留下任何证据,免得惹一身妖言惑众的骚,就说最近上头要整顿军务,保不齐谁装腔去调兵遣将,脑门底下两招子放亮些。 记住了,你我是自作主张权益行事,稍有差池,擅兵弄武的罪名跑不了。” 众人再点头,陆续出了屋门,又有人要出宫门。 这些皇城戍守皆有腰牌在身,看门的大多还相熟,本就来去自由,寻常夜宿宫内只为方便换值,真个要离去,也没谁拦着。 人皆走尽,屋里仅剩韦肃和宋颃两人,说不上缘由,和众人商议后,宋颃不安感非但没减轻丝毫,反而越来越重。 他没顾上招呼韦肃,拿起烛台,偏手再引燃了两盏灯,转头一屁股坐椅子上,双手交叠,搓着拇指上韘出气如雷。 韦肃走向屋中间桌子,摸着桌上茶壶还温,倒了两碗,一碗递给宋颃,一碗往自个儿嘴里灌了,追问道:“都指莫不然听到了什么确切消息,那会人多不便?” “不是。”宋颃接了茶,他被老爹宋爻绑回来后是从最末的营兵做起,一步步到今日指挥使之位,身旁结交之人绝对信的过。 但梁京中兵马,“捧日”,“天武”两阵名为殿前司,平日职在守护帝王安危,实则另负领兵之责,一经调遣,要受令为将,领京中禁军。 更要命的是,梁行的是“更戍法”,即频繁更换军司营号,守卒更是定期换防,为的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免得武将与底下兵卒熟识后认将不认召,积弊成患。 这的确是个法子,一年换四五轮,谁也别想培植出亲兵死忠,武将专权难以成形,藩王要想割据也是无稽之谈,大梁几十年未生内患莫不得益于此,。 但是....但是兵不识将,只要困住将,牵条狗去脖子上挂印挂文挂符,难保那些兵跟狗走。 宋颃一嘴喝尽碗中茶水,与韦肃道:“不对,不对,人得回来,聚在一处,千万不要落单,最好是在宫内,离圣人越近,说出去的话就越有分量。” “那我现在就去把其他人叫回来?”韦肃问,“这半月刚好我们的班,都在。” 宋颃多年行伍生涯,但并没真的领军上阵,事又没个准数,他举棋难定,抓耳挠腮间那枚骨韘蹭过脸颊,恍惚袁簇就在身侧,柔声喊“郎君”。 他还没答,又闻柔柔嗓音忽高,怒冲九宵斥“蠢货”。 他早年确有“蠢货”之名,依着老爹宋爻的评判,是大字难识,一句论语三四天背不下来,所以那句“师才无堪用,贼遁帝王州”,真就能证明二八佳人的襄城县主有反心? 宋颃蹙眉,胸口起伏明显却是喘气无声,起身往窗前走得两步撩开帘子一看,月二十七里,九天之上明月无迹,便叫星辉格外绚烂。 “踏马的。”他自往窗台唾过一口,恨恨道:“我白天就没见着,日头那么烈,谁眼睛长脑袋顶上是怎么着,能看着太阳旁边有太白。 这哪颗是太白?”宋颃指了指头顶,问韦肃。 他就识得太阳月亮加北斗,北斗还是为着小儿子宋摇光才认识的, 韦肃嘴角抽动,上前道:“这会哪能瞧着太白。” 他虽不懂天象,但老家硕方乃是原野,人走远了不辨方位,要靠日月星指路。 太白朝见东,晚见西,前后皆不过两个时辰,现儿除非跑到空旷高处,也许还能瞧着,京中窗内哪能看见。 “不是说这星星晚上出来?”宋颃将窗帘一扔,咂舌道:“算了,明儿吧。” 正为着那“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所以晋王也没亲兵可用,就算他要怎么着,没可能今夜就能动手。 另来,宋颃内心浮现“废太子”一案,当年圣人不费吹灰之力,其实就是太子手中也只得东宫兵权,是故联合群臣“文谏”要君王往太庙。 没想到....宋颃摇了摇脑袋,打消了回忆,当年他还被宋爻压着当守门都虞,压根没赶上乾元楼的趟儿,再要回忆,也想不起啥了。 “是的。”韦肃以为宋颃摇头是在表示不要今晚,认同道:“你我确认军印兵符,行分内之事最好,真今晚聚在一处倒还不妥。 虽都信的过,天家事,谁又能说的准。” 两人转身往屋里,找了几份近日接到的文书手谕凑到灯火下细看,分辨着上面契押名姓印章,以免来日误判。 灯火盛处,是文德殿里圣人书房,翰林制诰唐叙落笔收袖,陶姝躬身,将御诰捧起奉往天子案上,一旁中书舍人捧着君王宝玺等候已久。 司天钦监郑玄坐在案下左方,垂着头不敢面视天颜,他似乎听见一声“哐”,约莫是宝玺落到了诏书上,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总而过了良久,圣人道:“难为留诸卿深夜,今儿就到此吧,明日早朝再议。” 郑玄起身称是,又听圣人与清绝尊者道:“清绝今夜也宿在宫内吧,那会贤娘娘特与朕交代,天晚不便,别着人送你回去了。” 陶姝伸掌称谢,郑玄与唐叙等人告安,相继退出门外,临散开时目光交汇,各自心照不宣却因有内人领路未多言语。 郑玄尤其后怕,不过又暗自庆幸,总算是,没把事扯到晋王身上,明早好歹一众文武,叫那些人唇枪舌战各凭本事吧。 庆幸之余,他对陶姝越发刮目相看,难为后宅将笄女郎,居然也知道不能绝不能谤言王侯? 到了住地,郑玄对着领路的内人称谢,撩袍往里直奔床榻,紧绷许久的身子骨松成一滩。 那内人离去后却没直接回当值处,而是拐进个花园假山,临近右掖门,与另一宫人接了头,附耳悄声道:“传话给范大人,就说圣人惶恐于天象,立书罪己,着诸王往太庙,另诏书封淑妃为后。” 今上淑妃,是齐王生母。 ------------ 第161章 亮刀 宫阙遮光,星辉寥落,看不清人脸,仅见得影子样身躯穿廊过巷,又穿街过道,夜进中书范瑀府邸角门。 屋内范瑀踱步半宿五脏如焚,天象不吉,事关江山,一众文臣要员都被召进了宫,却独独没召他这个中书平章事。 又“太白在晋”,对他这个晋王党而言,简直祸从天降,尤其近年圣人迷恋道术方士,只怕疑心一起,帝王盛怒之下,无有是非对错可言,岂能叫他不急不惧。 现听来人说圣人制诏是为罪己封后,范瑀提了整日那口气才算勉强放下些许。 虽梁自建朝始,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皇帝封谁为后,到底是人家家事,不召自个儿商议是情理之中。 何况今朝政昌平,一无宦官弄权,二无后宫司晨,皇帝喜欢哪个挑哪个,金銮殿上争破头也参不了圣人色令智昏刚愎自用啊。 真计较起来,早该立继后了,当年“废太子”一案后,朝中争先请奏,道是“朝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母”,催的就是赶紧再立个皇后。 奈何被圣人驳回,言及“昔年汉武年迈,同遇太子谋反,怒废卫子夫,余生再未立后。” 究其根本,是儿壮母荣,合生妄心,固有大逆不道之举。 若君王年浅,子嗣无继,需要贤后安稳中宫,再立是不得已之举。 然圣人年过知天命,儿孙累累,立与不立,有什么差别?后宫太后还活蹦乱跳的,难道不能行承宗祭祖之礼仪也? 理是这么个理,但凭年年春祈夏祭有后宫之主拈香问福为天下妇女典范,管她后宫之主是谁。 一朝敦肃太后没了,食俸者尚要守孝到如今,岂能谏言圣人纳新,有妃子掌印行皇后之责就行。 后事堆着前事走,正如后浪赶着前浪来,赶到现时要召制诏臣子连夜捉笔。 心下松快,范瑀方觉双腿酸胀难忍,他也垂垂老者,自家内室方圆不过丈余,不知从下午到这会被自个儿走了几多遍。 这会再顾不上体统脸面,弓腰用力揉搓着大腿处半走半挪往椅子处坐下,又往左右腿上各锤了数下方招呼来人道:“你也坐下说,这一路没人瞧见你吧。” 背对门窗站着的宫人身量细小,脸上稚气未消,躬身颔首道:“谢过大人,小的今夜不当值,进出是孝心给师傅递个吃食,宫门处记载的清楚,来日查起也不怕。” “嗯。”范瑀再放松了些,因着没敢叫人伺候,屈尊降贵抬手拎了桌上茶壶,翻过来两个扣着的杯子,各住满了与来人道:“非我刚儿怠慢,兹事体大,由不得我不急,坐下说。” 那人这才落了座,双手端起茶碗用过一口再称了谢,恭维道:“替大人办事,是小的福分,师傅交代了,您是朝中肱骨,谁人不仰仗着您呢。” 范瑀笑笑算是受了,此番才问:“怎么今儿个圣人急慌慌的,要连夜立后。”他自作掩饰,“非我擅测天恩,实乃皇后为社稷之母,不得不问仔细些。” “是今...”那人转头看了眼窗外,只看云朗星稀,约莫子时早过,他改口,“昨儿天象有异,圣人召司天监郑大人和新封的清绝尊者进宫参解吉凶。 小人福薄,未亲眼得见,听师傅说,是清绝尊者揲蓍排筮,连卜三卦,皆为指坤。 坤么,就是女的,又说那太白星应该夜出,是属阴的,所以天象示警,是为着阴阳失和,乾坤不稳,向圣人提议立后,以求坤宁。” “哦。”范瑀若有所思点头,问出了他最挂心的那个问题,“太白见晋分,是如何解的。” “师傅说是圣人在晋,所以见晋分,天象示天子,咱们凡人是顺道看个热闹。” “解的好。”范瑀一时喜上眉梢,算郑玄识趣,这个节骨眼儿上,实话尚且不能说全,何况是这种无稽之谈的鬼神虚事。 就算圣人为此事将晋王如何,难保哪天醒神了要当慈父,郑玄死无葬身之地,更遑论万一晋王能置身事外,来日登基..... 他再饮了口茶水,感慨道:“郑大人当真是能号令雷霆,鸣焕星章。” “大人可误了,这不是郑玄郑大人解的,是清绝尊者解的。” 范瑀手抓着杯子顿在半空,眉峰渐蹙,清绝尊者其人,那真是....他可太熟悉了。 昔日安乐公回京,人一家三口住在范府,那姑娘生得和她那潇湘之地来的娘亲一个模子,偏把安乐公的骨头给敲进去了,合得神仙面貌妖鬼的魂。 她是能说出此话....她.... 她.......范瑀一撒手,杯子落在后锦做的地衣上,里间残茶如血,转瞬濡湿一片,而那杯子弹跳而起如离项人首,一滚再滚。 “大人咋了?” “话传到晋王府了吗?”范瑀问。 “有的。” “还有别的吗?” “有......”那人不明范瑀为何突然换了脸色,忙掸衣正襟危坐道:“圣人拟差几位王爷往太庙守斋以示心诚,过几日和礼部的谢大人一起,主立夏的祭天大典。 明...明儿早朝宣旨后即刻出发,这会估计....估计已经传了令,要开宣德门了。 不然,大人你也早些歇着?明儿个早朝,且有的论呢。”他偏头,感觉范瑀的脸色,有点苍白,乃至.....发青。 他在此时才察觉到何处不对,是皇后,是圣人久未立后,朝中早忘了还有皇后这回事。 皇后,怎么会立淑妃为后呢? 梁仿唐制设立“四妃“制度,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现贵妃之位空缺,淑妃顺位,是她也挑不出错来。 但是,范瑀问:“是清绝尊者提议立淑妃为后?” 那人听得范瑀嗓音带颤,不知这位大人纵横金殿半生,何以被这么丁点事吓到,就算清绝尊者提议,人神鬼算卦的,算出淑妃娘娘八字合益,提议立后不是很正常么。 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师傅的交代里没说是清绝尊者提议,师傅传话滴水不漏,没说肯定没有。 那小宫人老实回答,“不曾,不过师傅说,圣人下午还传了轿辇,专程往贤太妃宫内走了一趟,所以,也许是问过了贤太妃的意见。” 范瑀仰面欲倒,贤太妃是陶姝义母。 陶姝能说出“圣人在晋”这种话,就一定想置自己于死地。 她怎么可能替晋王开脱,她是,站在了晋王背后,随时准备亮刀。 ------------ 第162章 连枝 几时了?几时了? 几时了?范瑀仓皇四顾,这才意识到今夜竟没听到宅子里巡夜的敲更。 底下人行事偷奸耍滑常有,但绝不会在明面上怠惰如斯,是自个儿惴心以至耳聋目塞,全未听得外头如何。 “几时了?”他问。 许是晚间吃的也不对,胃里有什么东西要跳脱似的从喉咙里冒出来,范瑀强行压下舌根处那种莫名滑腻感,伸手要拿桌上茶碗。 茶碗倾斜在地上,四方烛火撕扯,将那影子拖的扭曲逶迤,完全失了原来形状。 “现是几时啊。”他咧嘴笑着问,手在桌上抓了个空往嘴边送。 碰到唇上皲裂,若有似无的刺痛感才让他回神,顺势向下,捋了一把花白胡须。 但嗓音里的颤抖非但没压下去,反而因想要掩饰而添了一丝干瘪尖利,像经年没有用过的铡刀,在重新开合的一刹那,发出铁与锈摩擦粉碎发出的“嘶嘶”声。 “是......”宫人不自觉往后仰身,直至肩膀脊柱完全抵靠在了椅背上,“是....”,话语在上下颚间咀嚼数遍仍不能脱口,他就一传话的,几时跟几时哪能说的仔细。 约莫是,约莫三更了吧,出宫门时见到一些洒扫太监在清理长安道。 那里是亥时中关闭,卯时中开启,再一路赶将过来,说得一会子话,怎么也得子时有多,没准丑时都过了。 “是....”宫人拿定了主意要答,墙外“铛”地声起,渐隐之后又接连两声“铛铛”如雷,唱更的反而有气无力听不真切。 正是范瑀想的,明面上无有怠惰,铜锣敲的响,本职是偷奸耍滑,喊声不中听。 也用不着他喊的中听,更敲一慢两快,是半夜,子时正。 “子时了,大人。”宫人略颔首道,自个儿尚有些不解,明明从宫苑到范府的距离,走过来应该更晚才对。 度日如年,他蓦地冒出这个念头。 “是是是,子时了。”范瑀点头,迟迟挥不去突如其来的错愕。 更夫敲久了,尚且知道锣响就行,谁敲锣压根不重要,怎么臣子君王做的越久,就越觉得自身重要呢。 天下何人连龙椅那位,不是个敲锣的?全特么敲锣的。 命也运也成今日,时也势也,就忘了当初。 当初当初,何曾悔当初。 苦海回首唯菩萨,凡俗无岸,只能往前走,悔不得当初。 他撑着桌沿起了身,自言自语般轻摇着头道:“你等等,我着人送你回去。” 话毕不等宫人起身告礼,即踩过那一滩茶水湿溺,迈步往外。 那宫人缓缓起了身,满脑子雾水不明所以,茫然无措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弯腰将地上茶碗捡了起来。 在天家当差,最要紧是眼力见儿,怎敢让物件在地上躺着。 他适立身,门外来了范府管事,恭敬请了要送往外。 下人行走已是极快,竟不及范瑀先出府门,原他冲出内屋后,即刻招人套绳驾梁,范府到晋王府,往日一个时辰的马程,今儿不足三刻,范瑀就出现在了晋王面前。 无须多言,双方对宫内圣人制诰一事皆已耳闻,只晋王尚存侥幸,将范瑀迎进密室分付坐下后问: “大人何故深夜过来,不是说,司天监解的天象是圣人在晋,与本王无关么。” 齐王生母封后当然也是件糟心事,但还不至于糟心到彻夜难眠,该睡得睡,明儿朝堂少不得声嘶力竭表忠,披心沥胆答孝,演完了还得赶早往太庙。 范瑀方才便已见得晋王未着常服,仅寝衣外套了件锦氅裹身,猜他是听了消息后以为暂时无虞已经睡下,唯恐其不知事态严重,连连摆手道: “非也非也,那天象不是郑玄解的,是清绝尊人解的。”他犹如已经身在金殿,依旧是官拜上卿指君点臣雄辞闳辩有铿锵之感: “清绝尊人就是陶姝,陶姝是安乐公陶矜的女儿。 她若是个后院蠹妇,决然说不出这话,她能说出这话,绝不是个后院蠹妇。 殿下......”范瑀长呼如啼,气势忽而陡转一泻千里,唯剩凄怆嗟吁,“殿下”。 “殿下,她是要置你我于死地。 方士误国,妖道误君,古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啊。 殿下......” 晋王若有所思垂目,片刻幽声道:“她爹是父皇与皇兄.....关你我何事。” “您与宫中正是圣人与皇子,关她何事呢?”范瑀道:“她爹客居我府,身败名裂,我....我...” 话未尽而意无穷,晋王搁在膝上的手蜷指成拳,沙哑声问:“那,卿以为如何? 明日朝间,参她....”他摇头,“多半无用,父皇痴迷问道,何况天象有异,司天钦监,解的也是刚柔失合,理该重整中宫。 她提议立后,是顺应天时,如何能以妖道论之。” 晋王眼皮上挑,飞快觑过范瑀,臣子无退路,皇子是有的,先忍得一时,徐徐图之未必无有未来。 不忍也别无它法,谁个真能上天拨星推月不成。 “殿下若要退守,末路必是,堤溃于蚁穴,桑毁于蚕食。 她与贤太妃,淑妃与齐王,殿下还看不分明么。”范瑀目光定在桌上烛台。 天家用物,极尽精巧,赤金打造的主干高逾三尺,龙骧虎托为底座,数节灯架铆合,自下而上层层分枝。 又每枝的顶端都承托着一盏精美的灯盘,共数十盏之多如林盛芃芃,故称连枝灯。 这种形制,传是战国时兴起,一灯燃则照室如昼,他横眼扫视周围,果未见得别处再有灯烛之物,唯屋角立屏顶端上嵌了几颗拳头大小明珠散着温润华光。 范瑀伸手,拿起桌上一个红彩茶盖,缓缓扣在一枝蜡烛顶端,青烟顺着盅沿逃逸而出,“连枝虽盛,今日灭其一。” 他再扣一根,“明日又其一,后日再其一,日复其一”,那只手带着杯盖上霁红如血游走于烛火苒苒,撩起次第青烟冉冉。 直至剩下最后一根,呼气声中,孤灯飘摇如荧,明灭都在岌岌之间。 他抓着茶盖,“殿下......”范瑀推手,连盖带灯台推倒。 晋王眼前先是一黑,继而屏风上的珠光缓缓流过来,映得风高,杀人夜。 “进则龙腾于九州,鲸吞于四海,臣愿为掌书,君为太祖否。” 后周庚申之年,陈桥天见二日。 归德军中掌书赵普合赵匡义,为英武圣文神德皇帝赵匡胤,着黄袍加身。 ------------ 第163章 玉宇 然而,然而...... 然而十年又六后,岁逢丙子,太祖神德皇帝暴毙,其弟赵匡义登殿继位,留“烛影斧声”。 晋王瞳孔微移看向地上烛台,铆合结构经不住摔打,金枝层节七零八落散开滚的到处都是,如同此时思绪杂乱无章。 文人遣词总是藏头漏尾,类古比今,以至于他拿不定主意,范瑀究竟在表达什么。 是当效太祖兵变陈桥,又或太宗刀斧胞兄,又或这两者大差不差,不都是江山无良善,唯刀兵而已。 但有一样是肯定的,今日父皇封淑妃为后,朝堂臣心很快就会另有所向,历朝历代,真正长嫡继位的有几个呢,现龙椅上坐着的,亦是非嫡非长。 齐王本就不容小觑,借机再上层楼,已然与自己分庭抗礼,时日一久,正如范瑀所讲,蚕食蚁噬,扶桑神木难保,息壤为堤亦是无法得存。 而且明日朝堂论谏,其党羽多半要进言“君子避其嫌,晋王若无二心,应当暂离京就藩之类”,这节骨眼儿上,千般辩白无用。 天家人自称天命所归,又如何能说世上无有天命。 以此兴,以此困。 “殿下,齐王不足为惧。”范瑀催促道:“是圣人年迈,妖道逞兇,今她能干预中宫,明朝必伸手朝政,要文武动荡,忠良谋冤。 只恐将来,殿下无一卒可用。”这才是他惶惶来此的真正缘由。 陶姝何惧?只恐圣人疑心,兼多方挑拨,要大肆清洗朝中晋王党,斩其羽翼。 谁身上抓不出三五只跳蚤?首当其冲倒霉的必定是自己这个文臣之首。 话已至此,“卿以为如何?”晋王温声问,稀薄珠光里可见得唇角微弯。 是没有办法了,他若坐视范瑀自生自灭,其他人就会纷纷倒戈。 树倒猢狲散,反过来,猢狲哄散而去,那树多半也立不久矣。 然太祖能胜陈桥,是为率军之期,太宗谋得宫内,是在权盛之时,他二人皆有兵马拥护,自己手下亲卫,仅晋王府禁军,与皇城司人数差不多,合众不过五百。 出奇制胜或然有效,一旦时机延误,必然兵败如山倒,何况得位后,如何坐稳服众? “臣...”范瑀一路过来早有计较,张口要答,门上“咚咚”两声,二人相视一眼,同时看向门板处。 这会子深宅内室,底下定不会带个寻常的人来敲门,晋王掸衣起身,没等走到门前,门“吱吖”先开了个缝,缝里浮出半张脸低声道:“殿下,同知枢密院事冯大人来访。” 晋王顿步,一瞬脑间狂喜沸涌近乎于怕,恍惚是背后忽然多了千双鬼眼万根芒刺叫他毛骨悚然,偏头回看,唯范瑀一人一双目,染却珠光作浑浑。 枢密院别称军机处,为天子拟诏排兵,正职为知枢密使,梁久未动武,此职空悬不设,其日常事宜,由副职同知枢密院事代行。 副职同知枢密院事又有两位,分别是冯焘和邓缜,报门的既说是“冯大人”,来的是冯焘无疑。 至于其来意,夜黑更深行贼道,岂有善者? 范瑀跟着起了身,走动两步站到了晋王身后,见其点头首肯,随后门廊大开。 守门的退往旁边,门框正中平地冒出人形,晋王府檐廊灯火彻夜不熄,照得来人兜帽玄袍略显身量干瘦,面目堂皇而使纹皱丘壑。 几个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来的不是冯焘又是谁? 天下武无第二,输赢论得英雄,故常有将军少壮,世间文无第一,词句难分伯仲,因此难见三公英年,能做到枢密院事一职,冯焘亦是年过知天命,和范瑀一样皆是七窍狐狸熬成了精。 冯焘甚至未与晋王见礼,大踏步进到屋里,卸了头上兜帽,斜眼看过地上狼藉,又转头寻着光源,看到了墙角那扇立屏上。 他没问范瑀为何在这,而是貌若感慨,“范大人赶了个早朝啊。” 无须过多言语,此处会面,即同谋。 为何同谋?撇开情谊不提,冯焘曾做主查办军中一项人命官司,世家子弟争凶斗勇出了差池,个中苦主与淑妃娘娘千丝万缕道不尽情谊。 朝代传的久了就这点不好,打个喷嚏,都能惹到某某公孙,要么得罪这家,要么得罪那家,什么都能寻到,就是寻不到皆大欢喜。 这些年,晋王地位在朝中有目共睹,显然,冯焘当初选择投诚晋王,办的是秉公秉理,得罪了淑妃。 得罪人这种事,一条道儿,只能走到黑,归根结底,还是当今圣人老而不死,臣子总要选个新君先暗暗供着,免了老皇帝一朝撒手人寰,自个儿得跟着殉葬。 “大人来的也不晚”,范瑀伸手往桌案,“这还多的是位置。”说着转身往烛台散落处,弯腰捡了底座和少许枝丫放回桌上。 晋王与冯焘相继落座,一屋子文武齐全,由不得太祖“佯作醉酒”,天象已是死局,现重臣深夜来访,再称无有二心,旁人要信才行。 棋如何落?晋王再度起身往门口,吩咐守门的道:“你去请冯先生过来。” 不多时一个蓝袍儒巾男子推门而入,拱手向着桌上众人告了礼,不等众人应答,又笑道:“诸位大人怎不点个灯?” 他伸手往袖笼,也没见掏出什么东西,随即手心往灯台上半截残烛一盖,星火如豆,转眼亮了三四根,屋里又复辉煌。 范瑀看他甩了几下手,是指尖夹着个寸长小管,应是火折子。 各人也是相识的,男子称冯固,同和六年进士,一直在晋王府作长吏,称判府事,算是亲王的家养谋臣。 然梁限制宗室参政,所以这实际是个闲职,几人议得一阵,不愧学富五车文高八斗之辈,檄文一蹴而就,写的飒飒洋洋。 大业肇建,先祖恭劳,明主龙飞。 今上以神武之姿,承尧舜之统,垂拱而治,得河清海晏。 逢妖氛摄目,精怪闭天,左道邪术,诡言长生,妄称通玄,符惑圣听,蓍乱江山。 至圣躬违和,朝纲紊乱,结狐媚于椒房,朋党连比;逐贤良于外堂,豺狼秉政。 今天人共怒,是有日月薄蚀,星摇斗偏。 我等世食国恩,岂能坐视宗庙倾颓,身受天家俸禄,安能枉顾社稷沉沦! 非旗举不义,心澄玉宇尔。 道义所指,唯奸邪数人,勿累圣躬及无辜!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圣人已拟了旨,要诸位王爷往太庙祭祖守斋,明日必过宣德门。”冯固微俯身,垂眼笑道: “府中亲兵埋伏在此,够了。” ------------ 第164章 沸反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晋王府禁卫不过五百之数,埋伏是够的,谋取大业,是蚍蜉撼树寻死路。 不过,当年唐宗的天策府,其实也不够,兵变之后,东宫连齐王府精锐反扑,攻守之势转眼易形。 胜负的关键在于,两颗大好头颅。 故而明日成败,就看晋王是否如唐宗,当场射杀齐王,乱军之间拿出首级来。 齐王一死,天子被困,群龙无首,余下都作鸟兽窜矣。 冯固又道:“难得圣人在殿,诸王聚门,臣子在庙。” 他环顾左右,起身捡了数节烛台,坐回原位一节一节往桌上放,话道: “兵分三路,一随殿下宣德门前亲伏祸党,一往禁苑大殿守护圣人安危,一往郊坛斋宫确保官员无恙。 待得奸佞尽扫,日月昭昭,功过自有论断。” “说的有理。”冯焘接话,“京中兵马分布,殿下是熟悉的。 皇城司人数不多,非圣人亲传不能调令,虽不能为你我所用,亦不足以为你我所惧。 其在职提举是为中郎将杨衍,治下提点勾当合五人,只要将其困住,不能听传,其营自废。 余下三衙,侍卫马军司统领胡偾乃臣门生,为人忠直刚正,定会随殿下驱使共解朝纲倒悬之急。 步军司统领俞铣亦是深明大义之人,即便权益之举,事后必能理解殿下苦心。” 他转脸看向范瑀,“范大人以为如何?” 话里意思,是先行假诏要俞铣挂帅,范瑀轻点头以示认可,“你是枢密肱骨,抽丁点卯之事,我岂敢班门弄斧。” 如何算是假诏呢,文臣起笔,兵符落印,枢密院行旨挂帅,从来真诏也是这么个流程。 “但是,”范瑀道:“统帅是这二人不假,真正领兵的部将,朝堂几个武官除外,大多是禁宫殿前司在册都虞,人杂乱杂,还请大人再参周详。” 这些有司衔的官,平日领戍卒行京中内苑守卫之职,承旨则奉诏往京中禁卫各营点兵,且何人往何营全无定数,正是为着梁的“更戍法”,兵不见将,将不见兵。 冯固笑着扔了小截烛台残件,像是小儿无赖玩闹。 冯焘道:“今殿前司分付杜宋二人之手,殿下于杜钧有提拔之恩,我来之前已经着人传了话给他,想必此刻他已枕戈待旦要为殿下鞍前马后。” 说话间他望向晋王,晋王轻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他能得朝中诸多拥护,总得有点渊源过往在。 本不用这么费事,朝政他没少参与,三年前加封太子的诏书都拟好了,倒霉就倒霉在,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撒手人寰,以至于棋差一着。 不止他这么想,冯范二人同样耿耿于怀,若非当时知道圣人要拟晋王为太子,怎么会个个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当时不得不从,回头已是后退无路,冯焘续道: “只杜钧现轮值是为外宫苑,禁宫苑在值的,乃是宋公之后宋颃,他性顽乖张,道理难通,劝服多半不得其法。 臣以为.....”他顿了顿,有些事,脑汁绞尽词穷语匮也寻不出个婉转说辞,索性就....“时机稍纵即逝,与其苦苦与他筹交,不如快刀乱麻。 先着旨意将其困住,总而底下营兵不识将,拿到他手下各都虞腰牌印戳,代其行事有何不可?” 若他抗旨.....”冯焘收口,余话不言而喻。 又是“叮当”一声,冯固再扔了截烛台,接了冯焘的话:“乱臣贼子,就地格杀。 叔父何必为此等狼心狗肺之徒讳言。” 范瑀抬手,将那截烛台挪到了自己跟前,灯火映下有些泛黄的手指轻敲金枝,叹息声痛莫大焉: “江山旦夕,唯有此法了。” 他正身,双手合抱拱起高举,往冯固冯焘两人方向晃了一晃,作“短揖”之仪,颔首道:“仰仗诸君。” 又移到主位晋王方向,恭敬垂首,长揖道:“殿下。” 冯固冯焘齐齐抱手长揖,共称“殿下”,二人叔侄关系其实算的远房,然室内华烛萧条,照着两张人脸分外像。 “太白见晋分,如何解?”晋王问。 “晋王当有天下。”冯固温声,浑似唱念良词佳曲,竟透出些情意脉脉。 “宣德门晨间戍守统领是郭弛,臣已替殿下求得戍守俱细名单在此。”冯焘从袖里取出一份折着的纸张放在桌上。 “那就,宁可信其有。”晋王抖袖,同是合手与三人抱揖,随即先起了身拿了纸张往外。 余下诸人相视一眼,皆起身跟随,再问守在门口的心腹,四更过半,时不我待。 依着商量,秘传甲胄分付差事,仿佛真有天命,一切出奇的顺利,唯剩一处,是在殿前马军司宋颃。 这混不吝之名京中人尽皆知,恰他又当值,宿在内苑近在圣人身侧。 且他出身翰林世家宋府,不好糊弄,虽他不能去营中抽兵,宫内戍守的卒子聚起来也是七八百众。 万一人抵死要面呈天颜救驾,冲到了金銮殿,殿上臣子众目睽睽,总不能最后真个弑父登基,那结局必是各地沸反盈天,龙椅保不了几日。 更怕宋颃趁乱脱逃,搬兵援京,等不到将来,指不定明晚各人就要身首异处。 稳坐江山,是要占得大势,圣人立诏禅位搏个名正言顺,不然何苦费时写檄文。 如何才能确保宋颃处无虞呢,不求他听令,但求他按兵不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后发者制于人,与其留虎为患,莫不如先下手...”冯固提议。 “宋公门生朝野遍布,能杀尽否。”冯焘摇头,语间略有遗憾,非是不想直接先把人杀了,但现儿个是谋天下,不是打天下。 谋就是,打不下来,打不下来,能少打一处,就尽量少一处,起码也得想点兵法计策打的容易点。 “我会为父亲,制住宋颃。”一突兀女声响起,几人连晋王处数个心腹臣将循声看去,是襄城县主赵伽昂首阔步,裙角生风往里。 守门的立在旁侧,全未有阻拦之意,范瑀顺势看了眼门外天际,凌晨了,东方太白夺目。 “我会为父亲制住宋颃。”襄城县主重复道,边走边扫视衡量众人。 走到跟前,她站人坐,有居高临之意。 “宋颃与他内人袁簇结发情深,若能拿得宋府满门连袁簇性命在手,便是困不住宋颃一世....”她与晋王见礼,身俯而头倨,成竹在胸: “定能困他一时。” ------------ 第165章 蓬花 说罢襄城县主徐徐直了身,负手在背,一双凤目挑成吊眼,飞扬顾盼傲视诸人,恍若已然事成。 能在此刻聚在屋里的,皆是晋王心腹,就算与襄城县主无甚来往,亦是知道她乃晋王爱女。 这会当务之急也不是问地位亲疏,甚至都没人多想襄城县主为何出现在这等场合,总而晋王活了几十个年岁,要紧关头不能让个黄口小儿擅闯要地。 唯冯固尚有闲心,打量襄城县主华服高髻,翠金凤簪衔一粒剔透明珠坠额心,摇的眉间妙笔花钿栩栩如生,分明富贵女儿装扮,不是要去捉贼拿奸英豪, 略作思索,襄城县主大抵是自作主张过来,并非晋王去请,但她一路过来,显然晋王并没拦着。 冯固笑道:“县主凭何能拿的住宋府满门呢?” 那偌大的一个宅子,提前调兵围困肯定会惊动里面,宋府武役家丁群起反抗死了几个事小,打草惊蛇暴露宣德门埋伏事大。 “哼”襄城县主冷嗤一声,并不答话,而是看着晋王道:“父亲以为如何。” “你说说看,若有把握,但行无妨。”晋王点头道。 襄城县主这才答道:“袁娘子曾在我处授课,我以求教为由上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岂有不应。 只要她应了,时机一到,父亲遣五十刀斧手困住宋府内眷足以。” 范瑀冯焘几个为首之人接目相视后望向晋王,这法子听起来倒是顺畅,若有襄城县主和袁簇这层关系在,登门宋府肯定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问题在于,宋颃宋不虚在京中声名狼藉不算,他那内人袁簇弓马武艺同样人尽皆知,襄城县主既是拜师为由先去,身边顶多几个侍女跟着。 老话说青出于蓝,但老话还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宋府内宅里,襄城县主身娇体贵,有几分把握能拿下凉州来的袁簇? 晋王笑笑没立时应,女儿赵伽确有些许本事在身,但是干系重大,难托妇孺。 襄城县主见他如此,抬手揽袖,就势一绕,宽大袖沿方寸之间顺着胳膊裹成窄袖,不及众人问话,一跃而起连跨数步往墙边一率府司马,张臂欲拿。 那司马正当其面瞅的分外清楚,襄城县主手中金光晃晃,冲着自己命门来。 人仓促间惯性手握到腰间刀柄拔刀要挡,记起襄城县主身份,恐伤了她难辞其咎,赶忙将拔出寸余的锋刃又往回压。 刀剑过招,须臾快慢便是破绽百出,无须他收手,襄城县主翻身抬脚踹中其手腕,力道之大,带动那刀锋脱鞘飞往一旁跌在地上嗡鸣不已。 再看襄城县主已经扣手在颈,指曲如爪,捏的那人气脉难通咳喘连连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另有汹光一点压在项侧,他都能感觉到那点寒气压破皮肉,在顺着血脉往周身百骸蔓延。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必能为父亲,制住宋颃。”襄城县主笑道,说罢将人缓缓放开,右手五指翻飞,将夹着的衔珠凤钗轻巧转了个方向。 原来是发髻间那支,竟不知她何时攥在了手上。 坐着的诸人再作相视,各自皆点了头,袁簇既与襄城县主相熟,想必不会有太大戒心,近到三步之内,襄城县主方才所示,足够了。 屋角滴漏息声,五更了。 冷胭昨儿晚间得了谢老夫人吩咐,特候着时辰,到点儿即吩咐备好了盥漱衣衫,催着辛夷往渟云寝房唤她起身。 她自知与渟云不甚亲近,日常只管杂事,内屋书房处,多是与辛夷苏木说道。 这会苏木在清点见礼单子,拾掇马车上吃食茶水,忙的三头六臂,就辛夷还捂着被子睡的踏实。 听见是冷胭来喊也没立时起,只将被褥扒下些眯缝着眼睛往窗外看,尚没见着天光,朦胧声嘟囔,“这是几时啊,去给陈嫲嫲庄户上杀猪用不得这么早。” “快些吧。”冷胭道:“忘了昨儿祖宗特令人来传的,说今日与咱们娘子一道儿往宋公府上去,赶着早呢。” 最近主君谢简为立夏祭祀守戒郊坛斋宫,谢府里阖家晚膳是有一天吃有一天不吃,全凭老祖宗心情喜好。 大抵昨儿个谢老夫人心绪不佳,懒得与小辈亲近,日稍西斜就往各处交代,院里用膳即可,别跑着折腾。 渟云自是求之不得,兼之谢承应了往襄城县主处传话,双喜临门,数月来的郁郁之气暂且消得些许。 连带着“婚嫁”也不值得伤神,大手一挥决定和辛夷亲自下厨,趁着春光还剩几日,咬个春尾巴。 这时节,茼蒿已老芦芽生丝,清欢要等明年寻,不过,蓬花正好豆荚初肥,人间何时无滋味呢。 这厢水火欢快油盐喜庆且吃着呢,谢老夫人处的曹嫲嫲揣着手亲自过来提点,要渟云备着,明儿晨间往宋公府上拜谒。 说是姚大娘子相邀,谢府女眷除了妾室绿萱,别的都去。 话间口气要紧的很,交代了渟云,又指点伺候的几个,道:“你们都醒神些,丝毫差池,误了祖宗与宋家祖宗后宅情谊,就是误了主君与宋公在前朝情谊。” 这天大的干系,吓的几个女使呆立当场纷纷点头,唯辛夷和渟云还捧着手上蓬花碎搅面糊炸出来的小饼,一口一口吃的眉开眼笑。 简直三喜临门,往宋府去好,还能赶着与袁娘娘当面说说,太白见晋分不要紧,蓍草偃坤也没事,卦在人解,师傅必能化难为祥。 这就前后差一天,不耽误不耽误,她看曹嫲嫲说完了还不走,欢喜之下都懒得跟这婆子计较,从桌上碟子里再抓了块饼递往曹嫲嫲,“不然,你也来一块? 我一蓬蓬挑的,丁点老枝都没有,鲜着呢。” 曹嫲嫲是见识过渟云厉害的,断不会信她有此诚意。 只看她笑得眉眼见弯,想着书上说大智若愚果然不假,心计深沉之人,装的跟个二傻子一样。 等曹嫲嫲走了,渟云吃饱喝足要再去裁点澄心纸接着抄书,忽地记起,去宋府不是见袁娘娘,是姚娘娘。 姚娘娘能有何事请自个儿,无非是为她那侄儿谋婚,也就是张祖母说的“十七八了连个州举人都没混上的不长进”。 当然长进不长进与否不重要,长进的张瑾,她也不想看。 渟云笑意渐退,坐到书案时,已只剩怏怏,难为为了自个儿,谢祖母还把崔娘娘和纤云拉上作陪。 ------------ 第166章 袖箭 不过,这里间多少有些怪异,坐到书案前,渟云又想了一阵。 近日心思几乎都放在了那本“灵宪”上,忘了是哪日纤云过来,提及关于自己“婚嫁”一事,满脑门子委屈,跺脚嘟囔道: “娘亲好不讲理,明明是她自个儿与嫲嫲们商量说四姐姐你要嫁人的,我应了你要帮你问问嫁谁,刚吱了声,她就寻我的不是。 说我姑娘家家,开口闭口浑话,还埋怨旁人嚼舌四姐姐你要嫁人,煽风点火没个规矩,要叫嫲嫲好生管教管教呢。 不嫁也好,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与我一处,年年寻大将军给我。” 当时算星象算的焦头烂额,仅作个随口听了没问,现儿记起来,纤云定是不会特意编瞎话,崔娘娘肯定也不会无故训斥纤云。 结合张祖母来过房里,渟云大致理了个前因后果: 定是一开始,谢祖母与宋府里姚娘娘商议,要将自个儿配与那不长进,交代了话给崔娘娘,要她准备着,就等那不长进来了京中,双方好会面相看。 却不知谢祖母为何突而改了主意,又请来张祖母与自己说合,重新配什么张瑾张不瑾的。 虽自个儿与张家祖母谈话并不太愉快,但渟云自忱还算了解两位祖母,若非那俩祖宗已下定心思,定不会屈尊降贵特地到自己房里知会。 所以,谢祖母又重新递了话给崔娘娘,让她且别再多提议亲,这才让纤云撞前不撞后的赶上倒霉。 渟云所想与事实大差不差,原谢老夫人那天催着曹嫲嫲去“拒了”,没到见面日子,尚且拒不到姚老夫人脸前,是先交代崔婉别再上赶着筹划这事。 但这就更怪了,既然谢祖母已经不想再与那不长进议亲,何故拖家带口要赶着早的往宋府去。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渟云伸手要弹那三清铃,手悬在铃前,迟疑稍许,指尖并没落到上头,反拿起铃铛往远处搁了些。 倒也说不得对张家祖母如何生怨,但这玩意儿吧,无端碍眼起来。 然她终未再往下探究,估量是谢老夫人与宋府有约,不好直接出尔反尔,该相见相见,凑出个面上和气,后续如何,且想由子呢。 又双方是后宅知交,没有小辈的亲疏可论,要么不去,要么都去,否则闲话倒说谢祖母治下厚此薄彼,她怎会做出如此行径丢了体面,同去才是恰当,也只能连累崔娘娘和纤云受累一趟。 去便去,来便来,来也无妨,去也无妨。 渟云将桌面清理出些许,照例摆开墨斗纸刀,从搁架最下层的箱子里取出一卷澄心纸。 卷尺算计纸张大小,扯开墨斗横竖一弹,沾了墨的弹线印在纸上细如发丝。 等沿着线将整幅的澄心纸裁成书本大小,边缘处稍经纸刀刮去些许,就看不见细线墨迹,是洁白无瑕的一张。 嚣星见昼后,日暮西山,人怠鸟倦,京中多方奔走时,唯她端坐窗前,于笔墨刀剑间细数澄心。 裁满约莫二指厚的一匣,渟云方罢了手,拾掇各项用具放回格子,重新将那册《草本经注》摆在了最显眼处。 起码月二十七是快过完了,约莫没几天就能回山上看师傅,念及此事,又生欢喜,手上横撇写的格外顺意。 直至夜色浓烈,灯火四起,冷胭领着辛夷苏木各端着个托盘走到渟云面前,托盘上是成套的衣衫首饰好些。 晃眼看,放放光光似天上虹碎了砸将在里,又如孔雀尾掉了,花花绿绿的聚团堆叠其间,且问渟云明儿想挑哪个。 冷胭道:“祖宗刚又着人叮嘱,赶巧明天宋公处有贵客,叫咱们都梳洗的鲜妍些,免得各家娘子聚在一处失了颜面,我把前儿个祖宗赏的罗裙都拿过来了,姑娘挑个合眼的吧。 千好万好,不如姑娘心头好。” 心头好当然是观子里才有,这有个屁,穿什么都是穿,但求别选到那繁文缛节用的广袖曳裙不好行走便是,渟云偏头,伸手要随便指点一个。 哗啦啦赤橙黄绿青蓝紫蹦跳似的落到眼帘里,她两耳中间一声“清鸣”余音不绝,仿佛脖子上顶着的不是脑袋,而是也成了个三清铃,被人捏手里大力晃荡了几下。 太多了,就说最近日子里谢祖母往自己处送的身外物太多了,多且繁,繁且奢,奢且异。 她历来不注重,也就没在意,到了此刻才是醍醐灌顶,这些东西正是为了给自个儿配个好姻亲。 所以,明儿....果然是去见那不长进。 渟云瘪嘴,懒得挑拣,努头示意寝房道:“随意吧,你看着不碍眼就是。” 辛夷雀跃道:“怎么会碍眼呢,样样都好看。” 冷胭实琢磨不透渟云是个什么心思,喜也无拘,愁也无拘,无拘就是....没法子琢磨,底下人如果不能琢磨主家想啥,这差就太难办了。 她还待劝说,渟云挥手,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硬的能当扁担使,显然已是极不乐意。 如此各人拿着东西无声散去,渟云晚间好心情一扫而空,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捉笔。 越想越是不平,倒不是配谁婚谁,是想着谢祖母定了主意,改了主意,又改主意,颠三倒四山去水来,说一出做一出今一出明一出,真拿自个儿当面团捏。 也怪不得她,她捏谢府里人捏习惯了都。 话虽如此,那也怪不得自个儿,渟云沉声出了几口气,斜眼盯到了案首最左边卷着的袖箭上。 身旁女眷大多要脸,用不着这玩意儿,男的就不一样了,个个没皮,天知道那个不长进是个什么货色。 或如谢简,张口要打要杀,或如长兄谢承,动则威逼要挟,宋隽出尔反尔更不是个好东西,张瑾尤其不是好东西,两家祖母提及,亲口自认的混账。 这婚配相见究竟是个什么模子,自个儿也没真实瞧过,万一明天遇上,那厮如谢承一般无赖为难...... 渟云手放到桌上,迟疑要不要带着这凶器,到时候袁娘娘应该也在,真遇着事,多半她会帮忙担待。 但是,善因难了,自个儿的事,还是自个儿担着妥当,渟云心一横,抓起袖箭拿到了面前。 解了系绳摊开,里间机簧连着九根小指粗细精钢打造的寒兵,根根尺余长排布在皮革做成的护臂上,刚好差不多绕成人手臂一圈。 大小差些不要紧,皮革是用结实麻线串联起来的,可以解掉一两块使其贴合身量,箭矢也可以取空,做个寻常护臂使用。 渟云摸索些许,循着袁簇教的法子,拆拆解解,仅留了两只箭矢在里,毕竟明儿不能拿人性命,见血都不可能,两根已经算多了。 如此还能避免裹的手臂笨重形粗,被谢祖母等看见端倪,她定是要勒令自个儿取下。 两支箭矢轻巧,再接掉皮革上层装饰的铆钉,整个袖箭可以神鬼不知的贴着里衣,外袍一遮,除非旁人触捏到硌手,不然很难发觉。 再带两罐吃食作礼,管教来人是长进还是张瑾,便是谢承在旁,高低得砸他两罐子。 有了这层缘由,所以也无须人特意催渟云,辛夷醒神慌张进到屋里时,见渟云已起了身,极为细致的在整理里衣袖口。 “去把咱们那个,虎杖作的膏糖,长兄没吃的,带上,没准宋六郎爱吃呢。” 她对那不长进的谁谁谁无有太多惦记,且想着到了地无论如何要找袁娘娘说道说道“太白见晋分”的事。 也不知道谢承昨儿个传的话,准是不准。 ------------ 第167章 豁达 辛夷慌张自然不是担心渟云生怒责骂,而是怕起晚了耽误谢老夫人的交代,这连月间大祸接小祸,实出不得半点岔子了。 至于那糖膏,丢院里,蚂蚁约莫嫌苦都懒的往洞里搬,宋家六郎好歹也是翰林出身,名门公贵,能爱吃这玩意儿就有鬼了。 她急急抖开冷胭备好的衣裳,催道:“谁要吃那,上回给大郎君送到房里,人还嫌弃呢。 祖宗交代了,今天宋公处有贵客,咱们就别拿去现眼,翻腾费功夫受累,露了寒酸还叫老夫人不喜。” 说着上前替渟云打理穿戴,嘴里依旧话赶话的念叨: “快些快些,冷胭姐姐也是,非叫我来,苏木去哪了,一会打好的水都凉了,你这个....不是你这怎么了?”辛夷突地高声,惊恐看着渟云。 她捏到渟云小臂上,两道棱子凸起坚硬如铁,不作它想,定是在哪刮着碰着起了红肿结了疮痂。 怪就怪平日无事时渟云少让人伺候穿衣添水,所以没摸着,这么严重,不知伤了多久。 辛夷丢手衣衫拽过渟云胳膊要把袖口往上撩,渟云甩手挣脱,摸着手腕间串子,难得骄横做派,狠狠声道:“你别管,给我拿两罐带上。 吃不吃是他,送不送在我。”还不忘补了一句:“也不必非拿那个糖膏,捡罐子大的拿。” 箭矢锋利没个准,只能吓唬,决计不能动的,罐子可以,大也大不过半尺,薄胎瘦瓷,照着脑门来一下,顶多就起点淤青,只须得留神碎片别往眼睛里去着,所以得砸后脑勺。 她自气鼓鼓思量,辛夷全未注意到渟云愤愤,但看她手臂活动自如,想来也不甚严重,方才还是乍然之间摸到吓的。 辛夷复接着替渟云套上外衫,系了腰绦,全当她是打定主意要给宋府谁谁谁送点礼去。 也对,宋府里袁夫人挺好,宋六郎年年寻藕更是交情,送点送点。 于是迎合渟云话,点头道:“行行行,拿拿拿。 对嘛,送也送俩大点的,蜜啊糖啊招人喜欢,不过咱们就那些个,又没多稀罕,想招也难,一会子我赶着去看着哪个算哪个吧。 话说回来,是祖宗上门走动,递帖备礼自有她的担承,咱们就是个添头...” 渟云懒得再跟辛夷争论,只捏着手腕串子,跟个木偶似的由着人摆弄,换过衣衫又往旁儿梳洗,再到台前装扮。 饶是各女使手脚一个赛一个的快,忙完一摊子活计,天边已见了鱼肚白。 正经早膳也不在谢府里用了,冷胭捧了两碟点心倒是刚出锅的滚烫,白里染红是和了枣泥米糕,玉里藏墨添了豆沙炊饼。 又熟豆芝麻冲了咸乳茶搁在碟子旁,同是热气缭缭往上冒。 渟云历来胃口极好,这会也不耽误,由着面前人来人去声声催,仍是我行我素面不改色坐椅子上各捡了两块吃的干净,又边吹边喝,满满一盏乳茶拿勺子刮的碗底蹭亮。 谢府如何,吃总是能吃着的,但去宋府砸了那不长进,难保还有痛快饭吃,所以吃饭要紧。 如此有的没的折腾,曹嫲嫲再亲来瞧过一眼,才算是接了渟云往谢老夫人房里站着,要候老祖宗一起出门。 渟云站在厅堂中,指尖扣着手心,多少是有些不习惯小臂上的箭矢,以至于都没顾上腹诽“既然还要等,催魂一样催自个儿是为的甚”。 许是吃饱喝足,也就没那么意难平,意平则心平,心平则气和,气和则念祖师。 祖师言,不惧过往,不畏将来,自个儿是惧怕过往谢承重蹈,畏恐将来那不长进的覆辙,连凶器都带上了,论起来,十分难见祖师。 于是犹疑不定,是否要将袖箭放回去算了,管得那不长进如何,装聋作哑充盲,世事未必不能忽悠过去。 晨风已带得夏茵,穿堂进门扑到人脸上无有丁点寒凉,唯余园子里花木馨香,她闻着愈添轻快,指尖越过珠串要往袖里探。 得亏这还没到暑气,穿得尚有层叠,若再过些时日,夏衣单薄的轻纱一笼,想藏还藏不住。 尚没做个决断,曹嫲嫲扶着谢老夫人从里屋出来,一见着渟云,跟见着晦气东西似的,脚步一顿,脸上皱纹扑簌簌要往下掉,语间更是嫌恶之气难掩: “谁给你穿的这个,咱们是去人家家里做客,叫我带着你逞富斗奢不成。” 渟云指尖登时滑到串子上,又赶紧撒开,躬身道:“昨儿个祖母不是.....” 话没说完,旁儿陪着的冷胭吓的魂飞魄散,忙抢声道:“是奴婢与姑娘挑的,昨儿嫲嫲交代....”她看旁边曹嫲嫲脸色,犹豫不敢继续往下开脱。 昨儿传话,的确是传的“要姑娘鲜妍些”,奈何姑娘不肯自个儿挑,那底下人活计,不就是捡着艳色贵工来,如何就.... “算了算了,别耽搁了,就这么着吧。”谢老夫人甚是不耐烦,努头道:“马车等的多时了,随你们姑娘快些。”又偏头问旁余伺候的,“前头云儿和娘子都过去了吧。” “底下催着,误不了的。”曹嫲嫲道,说完搀扶谢老夫人往外,交代渟云自个儿过去。 渟云甩了甩胳膊,长出口气对冷胭道:“我说啥来着,穿什么不是个穿。”合该学山上观子里,一年四季道袍,省了天天为难穿哪件。 她这才打量身上,是浓了些,翠挑裙襟,绯染襦衫,腰系柳儿绿,袍饰牡丹浅,整一个园子里姹紫嫣红开遍倾到了身上,翩跹便是春,喜也动人,嗔也动人。 她还要再摸头上,冷胭轻声道:“咱们走吧。” 渟云垂手作罢,低声道:“你管她们呢,世人心思比六月的天儿还难猜。” 明明谢老夫人是乘软轿赶去门口的,偏就要自个儿多余来这一遭,各走各的早到了,谁也不耽误谁。 她语气实可爱,冷胭委屈上头,仍忍不住转愁为笑,凑近些许抿嘴道:“怎么说是世人呢?” 世人如何不得见,难猜的不是各家祖宗么。 渟云扭了扭胳膊,看旁儿个女使差不多都追着谢老夫人去了,仰头甚是豁达,“她即世人,世人即她。 休怪芸芸,俗世一体尔。 祖师度化不得世人,我也度不得这一干,咱们就各敲各的木鱼,各念各的经,走!” 晋王府里,襄城县主站在精挑细选的女使前,昂首笑道:“走。” ------------ 第160章 请假 不好意思,请两天假。 说好了两天,多一个分钟一个时辰都不算两天。 总而言之,我真有事就会请下假。 我懒癌,我都直接鸽。 感谢十来位一直看书的大佬。 感谢大佬赏饭吃。 祝大佬暴富,暴富! ------------ 第168章 切磋 朝阳尚未露头,仅见得天边霞色是血红一片,今儿该是个艳阳天。 襄城县主自幼喜刀弄剑,只身为女眷,与男武师傅多有不便,是故平日里一直对会些把式的姐儿娘子甚为看重,有收为仆,有拜为师。 身边贴身伺候的,更是个个手疾眼快,当不得阵前冲杀巾帼女,至少绝不是那风吹要倒只能伺候端茶递水的寻常奴婢。 然顾忌袁簇数年前常往晋王府,对自己身边下人如何算是了若指掌,因此襄城县主不敢多带随行,怕袁簇起了疑心,瞧出什么端倪。 好在天家人行事,从来最不缺的就是仪仗,前儿开道的,中间随路的,末尾殿后的,年长些嫲嫲得跟着俩知冷知热,伺候的女使更是至少要六七个添衣备香传话拿物件。 零零总总凑足了,也有十来人,站在这,便是长长的一排。 但这么些人,到时候也不可能全围在身边,襄城县主早在其间选了四个最得力的,年龄看上去也合宜,都是小宫女面貌,一番交代后,就此起了程。 时辰实算得早,饶是盛京繁华,街市上除却靠着赶早为营生的贩夫走卒,旁的行人且还寥寥。 何况御马无忌,车夫拿着鞭子将马匹赶的横冲直撞,晋王府离宋府也近,不消多时,人马俱到了宋府门口。 车内女使没做言语,微微挑开些窗帘,看马车前面跟着的婢女已上前扣了门,丢开窗帘回转脸来,也只是朝着襄城县主重重点了一下头。 襄城县主同样无声,唯唇边笑意难掩,往马车门努头示意下去。 女使挑了帘子,先跳下马车,跟着放置了脚踏,伸手搀扶襄城县主往下。 待那只金缕玉鞋真正踏到地面时,宋府守门的小厮连滚带爬跑了出来,叩首在地请了安,道是“不知县主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失礼万千,里间已经去传了话,主家夫人娘子片刻就至。” 县主这称谓,在皇城未必算得多贵重,换个旁的往宋府,能不能得宋府几位掌家娘子见还在二话。 但天子主根血脉上长出来的瓜果,就算没这称谓,宋府一样不敢怠慢。 又往些年袁簇在晋王府授箭术课,襄城县主也时有往宋府走动,宋府底下伺候的人,哪个不知道晋王在朝中是如日中天呢。 哪怕是守门的小厮未曾有幸得见襄城县主天颜,但听得扣门的女使报“晋王府襄城县主昨夜梦桃李,感师恩深厚,特来与贵府袁大娘子叙话”,岂敢耽搁分毫。 当即喊了人去给主家通传,自个儿慌手慌脚往外拜。 襄城县主抬脸,看天边朝阳冒了一半,这个点,金銮殿上的执事内人该喊开朝了。 她尚有闲心感慨,不愧是翰林世家,区区一个守门小厮,开口便是“失礼万千”。 那小厮没听见襄城县主喊平身,依旧跪着以额抵地不敢起身,心下却是稍有奇怪,想着就算是宋府主家何处冒犯了襄城县主,要人登门兴师问罪,那不能还没进屋就逮着个看门的为难吧? 他尝试着抬眼,想看看能不能从周遭人脸色上瞧出一丝端倪,眼皮才动,旭光晃的人瞳孔一缩,也不知怎地,身子竟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厢还没琢磨明白,耳朵听见一个年轻女声甚是柔和,“起来吧。” 这就怪,寻常后院的丫鬟姐儿,年幼则嗓子奶气,年轻些便做妙语脆生,非得过了三十四做得十几年妇人,才有得那种漫不经心乃至半死不活的调子。 倒也没多少时间给他细思,襄城县主道:“那你的主家娘子没来,我可进得?” “小的冒犯,要县主在门外等候,县主请。”小厮已经离地的额头再次重重砸将,得亏是宋府门前光洁,不然能让他叩的尘土飞扬。 他听见一声泠泠轻笑,随即一个锦绣荷包掉地上,有婆子声音道:“县主给的,拿着吧。” 等小厮起身,门口已是空无一人,襄城县主往年没少来宋府,对宅子里布局熟门熟路,进门后直奔袁簇院落。 袁簇尚没听得口信,原那小厮情急,只依着平日行事,来客先通传当家做主的,男客往宋爻处传,女客自是往宋太夫人和掌家的姚大娘子处传。 直到襄城县主一行人到了院门,里间洒扫伺候的看见忽地乌泱泱一群,愣了愣方认出是襄城县主,一面急急上前问询,一边赶紧进屋去通传了袁簇。 襄城县主计较在身,岂会在院中枯等,笑言一句:“我来寻老师”,脚下丝毫未停,大步往里。 袁簇在宋府少行礼仪之事,一贯睡醒随心,这几日贪觉起的甚晚,现刚下地没多久,还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女使拨钗弄髻。 猛听得是襄城县主在外面,连忙反手将丫鬟胳膊挡开,“噌”地起了身,不顾丫鬟“哎”声连连,披头散发往外屋,和刚跨过门槛的襄城县主撞了个面对面。 因着昨日渟云所言,袁簇戒心慎重,一见着来人,立时停在原地,隔着大半个屋子约莫十来步远打量。 为首的自然是襄城县主,一别.....算不上三四年,那年别后,自个儿回了京,她还来宋府进过礼的,为的是找个新的娘,也就是晋王府想与宋府结亲。 所以是一别三四月,贵人华光不改,嫮目宜笑娥眉曼只,道朱颜依旧。 后面跟着的四个女使面孔,就陌生的很,不过天潢贵胄屋里,换个下人比换狗还勤快,没见过也正常,而且袁簇自认不怎么关注谁谁谁长啥样,谢府那三小子,她就分不清谁是谁。 “老师。”襄城县主笑喊道,随即双手合抱,躬身施的是男子揖礼,而非女子万福,“我想念老师,不告而来,老师不会怪罪吧。”说着往前走。 袁簇实不善伪饰,既觉襄城县主来者不善,斜眼就瞥向了墙角立着的弓和箭筒。 对比和襄城县主的距离,最多还能容她再走三步,三步步,自个儿一定要动手去拿,不然就不能确保拿到。 一旦拿到,长弓在手,就算门口再围五个,估计她们从身上掏刀的机会都没。 襄城县主顿步,跟着看向墙角,笑道:“知我者,老师也。”她叹了口气,望回袁簇道: “昨日天象有异,谣言传的沸沸。”襄城县主往前走了一步,“父亲寝食难安,我也辗转整夜不能合眼。”她又走了一步。 “以前老师不是说,口舌尽是废话,长矢可破一切,我特来找老师,切磋切磋。” ------------ 第169章 生死 袁簇喉头微动,不自觉吞了一口口水,鼻息也渐沉,呼出浊气将脸上几丝乱发吹的战栗样飘摇。 要是在凉州地界,她就不会给襄城县主往前走的机会,奈何现人在盛京,对着天家金枝玉叶刀剑相向,事后总要找个说辞。 问题在于,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找说辞。 最多再一步,走不得了,起码宋府里几张老嘴十分擅长找说辞。 她盯着襄城县主裙下鞋尖,身子却往墙角方向偏,只等那鞋抬起丁点,就要手扶门框借力飞身去拿长弓。 偏襄城县主再未挪动方寸,反停在原地仰脸笑道:“还未问过宋公近来康健,父亲知我要来,特令我备了薄礼,定要面呈与他问安。” 说罢转了脸,对着身后稍稍扬了头,跟随的一个丫鬟随即上前,双手捧着个盒子。 袁簇少辨饮食器具,分不出盒子是什么木头做的,就见得油光水滑面,无雕无刻的不太像是王公贵族常用之物。 但也难说,大道至简,天知道那些公侯门户里啥时候用啥,总而那盒子尺余见长,半尺来高,宽也有个两三寸。 襄城县主接了盒子,打开其上锁扣,将盖子揭开献宝样展示给袁簇瞧。 里间是厚缎垫了半盒深,托着根婴儿胳膊粗细的红参与盒子首尾齐平,撑的满当,倒显得那盒子局促,都快装不下了。 更难得是参上无丝毫尾根碎须,显然是药家炮制修剪过的,却不知这参原来究竟几多长,少不得历经二三十年秋霜冬雪方能长成。 袁簇再是眼拙,往嘴里送的东西总还能分辨出好歹,这参已然说不得贵重,而是有市无价,多的是人能拿出银子,没几个能拿出货来。 “一会与老师切磋之后,老师可与我同去否。”襄城县主笑道。 袁簇见盒子里无异样,心里绷着那根线已松了几分,听见此话,更是放下大半,以为襄城县主是来找宋爻的。 自家那翁公是曾与安乐公同台论技的好嗓子,昨儿个天象于晋王不利,晋王自是要多找点嗓子以便能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 但亲王没个合理公干,肯定不能亲自往朝臣家中走动,要说把翁公宋爻招去晋王府,亦是板上钉钉的不可能。 且不提宋爻如今不在朝,凭啥奉晋王的召,就算宋爻还在,就昨儿那档子事,老东西躲都躲不及,岂会自投罗网送上门。 由着晋王坑蒙拐骗也不会去啊,他内宅冒出个红喜白丧,宋府估计都是着内人去随个礼单算完。 一个来不得,一个不肯去,也只能是襄城县主借口师恩不宣而进,大早上特么的往自个儿房里扰清梦。 亏得她性急,都没扯点场面话就直奔主题问宋爻。 念头转了几圈,袁簇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不自觉卸了身上力道,思量休管来日如何,既晋王急着笼络文臣,想必暂不会有出格之举,那襄城县主此时也当无碍。 大抵造反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好日头,现儿个还是太仓促了些。 她抬手把尚没梳好的长发挽成一团,吩咐旁儿丫鬟道:“给我拿个箍子来先卡着吧。” 至于见不见宋爻,虽平日里不怎么行规矩,处事章程袁簇还是有的,老东西见不见客,哪轮得到自个儿参合。 她指了指屋里桌椅,与襄城县主道:“你先找个地坐着,我这几天犯懒,刚从床上爬起来,脸都没洗。 等我洗完了,估计那头也该有人来了,反正我说了不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敲门的时候没人去传么。” 双方性子,彼此有数,袁簇懒得与襄城县主虚与委蛇,襄城县主亦是见怪不怪,只一改往日傲气,带着些许讨好道:“老师看在昔年情谊,就帮我一回吧。” 她把那盒子往前递了递,“天象不吉,妖言四起,宋公源接洙泗,学贯古今,承宣父之仁恕,守亚圣之浩然,圣人文武,莫不拜服于他。 我非求宋公替父亲美言,只希望....”襄城县主顿舌,垂目似强忍心酸,叹气声道“宋公能.........” “停停停停停....”袁簇一听到这种话就脑仁疼,龇牙道:“你省点口水,等我换个衣裳领你往那老....往他那去走走。 但事先说好,我能领你去,难保他佯装称病发疯不识人,摔杯砸碗的溅我一身渣子。” 老东西早就这样了,要不说宋颃的性子最得老东西真传呢。 至于领襄城县主去见宋爻会不会引起波澜,人都已经进了宋府门,差不了这一里半里的路。 袁簇耸了下肩膀,作势要转身回屋去梳洗,嘴上却自嘲道:“这也算想的美了嗬,没准咱俩走半道,婆子把你给拦住了,你这套在她那可不好使。” 襄城县主暼了眼窗外,天边云色已非赤红而成金橘,意味着,太阳升起来了,朝堂那头迫在眉睫,等不得妇人梳妆。 即使是袁簇旷达,惜吝脂粉,大多数时候用不了太久,同样等不得。 “老师。”襄城县主喊道,哀求意味甚浓,再将盒子往前递了递,轻声道:“正是怕旁人误我,求老师早些带我过去吧。” 袁簇咂舌,已经转了一半的身子再转回来,冲着丫鬟道:“与我套个外衫来。”说着主动往襄城县主面前走,要先接了盒子。 这一点倒是不分凉州盛京,接了人递的东西,便算是应承托付。 她实不愿参合,但又架不住襄城县主做派,寻常里不可一世的人突而低三下四,直叫人周身不适鸡皮疙瘩。 人到近前,袁簇不耐翻着白眼伸手去拿,眼角余光看见襄城县主捧着的盒子跳了一下,像中箭的禽兽濒死前最后抽搐,轻微的若有若无。 得益于多年骑射功夫,袁簇本能察觉不对,侧身要往墙角去。 奈何襄城县主亦是多年不懈拳脚,未知她是按了那盒子何处,一瞬锦裂参碎,捏在掌心的是柄冷光凛凛短匕,追着袁簇左右连划数刀,逼得赤手空拳袁簇招架无能,仓皇闪躲唯有后退连连。 数步之后,退无可退,刀光又将门口封住,袁簇逼不得已往旁儿偏斜些许,眼见利刃又来,无奈再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了墙上。 她还想扭身逃脱,却见得襄城县主腕间金丝手钏已在自个儿脸边晃荡,如同挂在匕首柄上的铁环,牵引锋刃压在了自己脖项右侧。 袁簇甚至能感受到冰凉破了皮肤,刀锋之利,似乎都不用谁再多费力,仅需吹口气,就能推动寒铁切的血肉筋骨齐断,要她身首分离命丧当场。 毫无疑问,襄城县主是铁了心的要拿住自己,生死不论。 ------------ 第170章 绣鞋 凉州近二十年无战事,盛京更是歌舞升平,回忆这大半辈子,袁簇甚至都记不起上次命悬一线是什么时候。 大抵根本就没这么个时候,她虽出身弓马军户,没少见刀枪剑戟,然都是军营里同袍过招,点到而止,哪有生死搏命。 真正战事,但凡不是倾家丧国在即,点兵名册从来是点男不点女,抽丁不抽卯,总得给家里留俩不是。 印象中二十年前凉州近邻的甘州好像有过小股外患,当时父亲的名字都没上军书,家族里仅去了个堂兄。 既未历经排兵布阵,饶是袁簇心思玲珑,仓促之间哪能缜密无漏。 思量里造反无非逼宫弑君,如果已经成了,调兵遣将围宋府就是,方才防备,正是袁簇见襄城县主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窜到了自己房里,还以为整个宋府成了瓮中之鳖。 一听襄城县主口气,又确定门外只有数个女使丫鬟,立时消了疑戒,现在即使已被襄城县主困于股掌之间,袁簇一时仍没想通襄城县主意欲何为。 只揣测她敢动手,必然宫内大局已定,狡诈是为兵不血刃清算宋府,心如刀绞之下,更无暇多思其他,万念俱灰闭眼道:“你把思衡怎么了。” 颃者,上下也,上无非天,下无非地,人在其间,取其衡,宋颃的字,便是思衡。 若非宋颃与晋王成了血仇,怎么会要襄城县主亲往宋府赶尽杀绝,她爹初登大位,不得先摆些时候的圣君贤主调子。 但宋颃青年些时不在京中,没几个人与他称字,等与袁簇成亲回来后,没过多久便入了殿前司任职,旁人多称官衔,襄城县主更是晚生了几十年,哪知道此桩。 “老师说谁?”襄城县主笑道,语气甚是轻巧,转头示意跟着自己的女使动手。 来之前吩咐过的,一旦她制住袁簇,底下人立刻分作两路。 一路去屋外发射信烟,晋王派遣的五十刀斧手连侍卫马军司统领胡偾给的戍卒约两百人,早就佯作巡值在宋府附近来回走动。 只等收到信烟,立时以搜查反贼为由困住宋府整个宅子,宋府老小,插翅不得出,若宣德门那边也给了信,便是直接登堂入室了。 另一路,自是将房屋里弓箭尽数收拾起来,但得袁簇摸不到,折齿断爪的老虎,无有伎俩可使。 “宋颃,宋颃怎么样了。”袁簇轻声道。 这一番变故来的又快又急,两人你攻我躲七八个回合,落在屋里旁人眼中,仿佛仅在一个错愕瞬间。 晋王府剩下的丫鬟早有准备自不必提,个个抽出身上匕首,该出门的出门,该收弓的收弓,窈窕女郎,竟也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 宋府里伺候女眷的丫鬟哪见过这等阵仗,个个呆呆站在原地手上拿水的拿水,端盆的端盆,大气不敢喘。 恰先前进里屋去替袁簇拿箍子的女使走出来,目之所及,是襄城县主挪动脚步,站到了袁簇正前方。 那柄匕首也贴着血肉缓缓转了个角度,从侧面压至袁簇喉咙正中间,凛冽肃杀气压迫着她不得不将下巴往上抬了些,扯动脖颈挺的修长,青筋在皮肤下分外凸出。 “宋颃怎么了。”她问。 “啊.......”拿箍子的女使经不住吓,惊呼出声。 襄城县主利眼扫过去,笑道:“我再听到你发出丁点声音.....”她话没说尽,只目光轻蔑在女使头脚上下来回,最后停留在女使脖颈处。 门外炸烟声响起,襄城县主方看回袁簇,笑道:“宋都指好的很,老师果然鹣鲽情深,就不知宋都指是否如老师挂念他一般挂念老师。” 此话便是宋颃性命尚存,襄城县主也没对自己动手,多半还不到绝路,袁簇缓缓喘出胸中战栗,唯恐呼吸动作大些要让喉咙起伏主动撞到刀锋上去。 等稍稍平复些许,正要问襄城县主究竟想干嘛,袁簇忽觉自己脖间一松,好像是匕首被拿开了。 她不敢置信,先竭力下移目光,果见得襄城县主抽刀后退,袁簇一喜,侧身便往旁边趔趄,亦不见襄城县主再有动作。 然等袁簇站稳,才发现屋里放着的弓不知何时被襄城县主捏到了手里,填在弓木中间箭槽里的,却不是自己平日里练习所用的无镞钝羽。 那三支箭尖端处玄铁磷光,定是晋王府丫鬟身上藏了簇,刚才装上去的,再将箭矢卡在弓槽里,交由襄城县主握器在手,拉弦成凶。 “时间紧急,老师就与我个贴身物件吧,交由宋都指,好叫他知道,我已奉父亲之令,乱军之中护得宋府满门,连老师你,安然无恙。” 说话间襄城县主又退数步,好整以暇等着袁簇。 两声以弓结师生之谊,长弓如何,不必多提,这玩意儿慑远不慑近,离的太近,难保被袁簇伸手夺取,而且恐来不及发箭。 然一旦七步开外,一对一相挟,除非是个神仙遁地飞天,不然断难走脱,比刀剑好使多了,还能防着打斗起来伤了自个儿。 她清楚这个,袁簇怎能不清楚,再看屋内已无宋府丫鬟,皆被撵了出去。 偏就这么巧,凉州旧部女儿刘矢本来住在宋府的,会点手脚功夫起码能多点商量,然盛京夏日来临,计较凉州该开了春,前几天刚好启程回去了。 袁簇一贯秉承识时务者为俊杰,虽暂没想透襄城县主究竟要干啥,反正保着宋颃的命要紧,点头道是:“拿拿拿,你等着,我去拿个给你。” “老师休要进去。”襄城县主笑道:“长箭无眼。 是非存亡关头,不得已得罪老师,他日玉宇澄清,奸人伏诛,老师雅量弘涵,必会恕我今日冒犯之过。” 往寝屋搜查的丫鬟还没出来,谁知道里头是不是另有蹊跷,她岂会任由袁簇脱离眼线。 袁簇确定自己性命暂时无碍,恐慌退却,怒鄙渐生,没好气嗤道:“我不进去寻,身上小衣脱给你不成。” 她张开胳膊,示意自个儿起身不久,外衫都还没穿齐备。 话又说回来,进去也不知拿个啥,她少戴金银,没啥爱物,眼皮翻飞间注意到先前地上女使丢地上的箍子,弯腰捡起朝着襄城县主方向道:“这拿去?” “极好。”襄城县主一口应下,挑眉盯的却是袁簇拇指上骨韘。 她握着弓抬手,指点袁簇袖口处,“就那枚韘吧,能让老师寝食不离身的东西,必能作得鱼书雁信,无字诉衷情。” “哈。”袁簇跟刚醒悟过来似的,主要是这东西也不经常带,巧在昨儿晚... 她懊恼不已,昨儿明明自个儿还,怎么就,谁就料到晋王竟这么快,然此刻百般悔恨无用,袁簇胜在果决,当机立断从手指上取下骨韘要递给襄城县主。 襄城县主岂会自己上前拿,稍一努头带着鬓边一枝翠玉步摇招摇如柳,丫鬟立即上前接了骨韘往外。 “老师坐。”襄城县主示意袁簇往桌边,又吩咐丫鬟道:“去交代人,该换茶换茶,该呈膳呈膳,勿要怠慢老师分毫。” 她自个儿握着长弓始终盯着袁簇不放,同样渐步挪往旁边椅子坐下,确保袁簇始终在箭矢射程之内。 袁簇长吁一声,居然被自己气笑了,走到桌边拎起茶壶换了杯子里旧茶,咕噜噜一连喝了两碗。 “老师何故发笑呢。”襄城县主自认明知故问,袁簇定是觉得昔年学生刀向老师,世事甚是滑稽。 哪有滑稽,天家何来师生,不都是家臣么。 “我被自个儿蠢的。” “天威难测,老师倒也不必笑自身识人不明。” “不是这个,”袁簇捏着杯子随意指了指襄城县主脚,“我去岁回京时,有人跟我说啥来着? 说有人出城时穿的是锦缎做的鞋子,山路水路,土多泥多,锦缎做的鞋子撑不了长途漫漫,那人一定没打算走远。” 说罢她方看到襄城县主鞋上,耸肩嗤道:“好像以前你只穿长皮皂靴,我还当你改了性。” 襄城县主亦是听得笑,难得目光脱离袁簇,往自己脚上看了一眼。 皂靴鞋筒过小腿半,鞋底柔韧,便于行动,多为儿郎武生用,固特地换的姑娘家锦布绣鞋,柔美些么,居然差点弄巧成拙? “何人心细如斯?”襄城县主饶有兴致问。 “客栈遇见,同桌吃了几张饼子,没问姓名。”袁簇谎话随口,免得给渟云惹麻烦。 谢府马车,恰走到宋府门前。 ------------ 第171章 正堂 感受身下轻微颠簸趋于停止,靠着窗棱补觉的渟云迷糊睁了眼,见旁儿崔婉的随身女使将帘子挑开个小缝,欢声道: “宋公处知道祖宗来,一早洒扫门楣候着呢。” 大多数时候,这种语气都是在特意哄着谢老夫人开心,不过,需要特意哄的话,那就意味着现状不怎么开心。 果然马车里无人应声,渟云略偏头,睫翼朦胧里瞅向纤云。 瞧得她还绷着嘴,倚在崔婉肩膀处,往日一张喜气洋洋脸,现泫然欲泣委屈的像个水晶玛瑙琉璃球,谁手指戳一戳,立时要横冲直撞滚起来。 至于崔婉,正襟危坐在马车右侧软榻,双手交叠搁在膝上,默然垂着首不知在想甚,正榻坐着的谢老夫人亦是板着脸,眼皮耷拉的都能去挂鼻尖。 车下边随行的女使撩开半幅门帘,探头恭敬声道:“咱们到了,祖宗与各位娘子请吧”。 谢老夫人沉沉喘了口气,掀盖似的掀开眼皮,看向渟云,嗓音甚是沙哑: “走吧,进去了要是拿不准言语,就好生闭上嘴当个哑巴,不说话,总比说错的好。”说完又横眼看向纤云,眼白翻的老高。 纤云历来不曾见过老祖母这般凶相,当即吓的一个哆嗦,愈加往崔婉身上靠紧了些。 崔婉这才抬头,伸手往纤云后背轻拍了拍,安抚道:“你也大了,以后就醒事些吧,祖母是教着你呢。” 话虽如此,她实摸不着谢老夫大清早的发个什么火气,不过是云儿年幼,五更天就起身,哪能不睡昏昏的向着长辈撒娇。 也没作如何出格胡诌,无非是嘟囔几句“这样吃食不合口,那样茶水不顺心,宋家摇光未曾回转才不想登门”,一贯的小姑娘碎语念叨,偏惹谢老夫人重声呵斥。 昨儿接了消息就觉得怪,没得帖子邀请,突然里阖家女眷往宋府走动,除了为渟云那桩八字没一撇的婚,还能为着什么。 可前儿日子又说拒了,拒了为何要赶着往人内宅去,去也去得,两家人俱在京中,谁个往来要天不亮就急着走的。 听管事的告知出行事宜更怪,以前走动,谢府多是分坐马车,谢老夫人带着停云和伺候的嫲嫲一辆,崔婉纤云与自己院里丫鬟一辆,今儿居然挤攘攘的凑作了一处。 虽特备了宽敞些的车辆,然崔婉最重孝敬礼行,上车便丝毫不敢放松,本就难熬,纤云一闹,愈发难熬。 总算是熬到了宋府门口,想着在外人面前,谢老夫人一贯是维持体面的,没料到这都要下马车了,还不见老祖宗开颜。 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山没改,谢老夫人倒移了本性,崔婉愈加内心翻江倒海,生怕纤云再惹出乱子,赶忙轻抓了纤云手,要女儿安静些。 她侍奉婆母几十年尚且猜不着眉目,渟云就更不知里头有何蹊跷,只隐隐觉得哪不对,谢祖母不像是要往宋府议亲,更像是恶狠狠要上门割袍裂襟断亲的。 保不齐里间是哪里出了岔子,然渟云性淡,总而火没烧自个儿头上,见势不对正好眠,脖子渐往窗棱歪,一路半梦半醒到现在。 许是车里人各怀心事,也没谁顾上她行坐正不正,谢祖母懒得管,随行的曹嫲嫲也没做声,即使不在高床软枕卧,亦得南柯黄粱熟,渟云觉得还挺舒适。 人一舒适,闲情也高,自顾想着等从宋府回去,该寻个无人处传两句祖师智慧给纤云。 譬如,“休为她人苦,喜乐在自身”,这世上虎啸山林鸦啼树,尘喧春秋年复年,外界声音一刻不得停,管她呢。 她无谓揉了揉眼睛,看见天光大亮,是女使将马车帘门彻底撩开,要扶着谢老夫人下马车。 随后是崔婉和纤云,等两人背影消失在马车横梁处,渟云方漫不经心起身,揉了揉胳膊,猫腰跟着往外钻。 一行人皆落了地,却还不见宋府有人迎出来,谢老夫人由曹嫲嫲搀着站在原地,脸色越加难看。 府门开着的,定是有丫鬟小厮在门内候着,外面车马人群闹哄哄的,看不见,莫不然还听不见,偌大的宋府,粮米无处使,养着一群瞎子聋子做善人呢。 贴身女使犹疑打量各主家脸色,有心上了台阶去门内问询,又恐此举落了谢老夫人面子,倒似谢府哭着求着要进去一样。 诚然宋公家世渊源,但上门者为客,待客之道,要么等叩门,要么就迎门,这开着个洞口没人守算哪座山的拜法儿? 渟云全未计较各种差别,抬手拢在额前,且看天边朝阳,金黄金黄的一个,霞缠雾绕活脱脱刚出锅子的饼子在滋啦啦往下淌油滴糖浆。 好个天道,她略瘪了瘪嘴,若无太白昼见的话。 根据书上记载,太白昼见大多会连续数日,一而再,再而三,昨儿才见一次,快则今日,慢则月余内,必会重现。 现来了宋府正好,等会与袁娘娘仔细说过之后,明日定要赶早上山,请师傅想想办法。 她撤下手来,看见女使拎起裙角小跑着上了台阶,进入宋府大门里,许是等的实在太久,顾不上面子不面子。 进去了不一定有面子,但谢府一家子女眷木桩似的杵人门口,定然是没面子。 好在女使一进去,立时有人出来,不过,出来的是个小厮模样的人,谢家女使没跟着出来。 谢老夫人一只脚踩在棺材里的年岁,见多妖魔鬼怪,下车就该察觉不对,偏过来时心烦意乱,又事关重大,无论如何得见着宋爻才算落个稳妥,这只顾着等,没多余警觉其它。 现见女使被扣在门里,除了渟云纤云没经事,傻子都该明白宋府里出了乱子,可惜为时已晚。 一群老弱妇孺手无寸铁站着,赶马的车夫还卸了马嚼子,要等小厮领着去马房好给马饮水吃料。 谢老夫人强行镇定,试图与那小厮周旋一二,以宋府待客不周为由掉头离开,然小厮三两步下了台阶,长揖道是: “给谢家祖宗赔不是了,宅中不宁,且在料理,吵嚷声误了主家吩咐迎您大驾,还请祖宗海涵。” 他退往旁侧些许,挡在一群人与马车中间,伸手示意门里,恭敬道:“您请,老夫人在正堂候各位贵人多时了。” 渟云蹙眉,眼珠子往左看了看谢老夫人,又飞快转往右看崔婉。 各家各户守门的诚然都是小厮,但迎门的.....此处尽是女眷,宋府怎么着一个小厮递话领路。 谢老夫人瞬间寒毛倒竖,汗透脊背,她本还指望是宋府里家乱,但小厮此话一出,再无可能。 因为邀她来谢府的,并非宋太夫人,也非姚大娘子,而是宋公宋爻,特交代要将谢渟云带上。 ------------ 第172章 荒谬 细究根源,是昨儿个谢承宋隽两人与袁簇知会过消息后,仍不敢掉以轻心,特往宋府老东西宋爻住处,将下人挥退干净说了好一阵私话。 正为这个,宋隽昨夜没回父母别院居住,就宿在祖父宋爻院里,离袁簇甚远,没赶上今早襄城县主闯进去。 却不知宋爻是何计较,听罢原委并不似袁簇等人急切,只略作思索后比常日多了几分肃穆,道是“天象之理,老夫倒也略晓一二,如此说来,是于晋王不利,朝中....” 话说一半,更是转愁为笑,朗声道:“罢了罢了,你回去把你家那女子领来我问问,明日早些个来,整好,她欺我老眼昏花的账,还没与她算捏。” “老眼昏花”一词,显是宋爻自嘲,谢承与宋隽皆是心如明镜,事指的是宋爻误将渟云的画认成安乐公后人所作。 此桩过往虽没闹开,但宋隽一直养在宋爻膝下,且不提那副“红丝悬砚折蟾桂”,单就宋爻还把前几年从陶姝处讨来的几幅当宝贝挂书房,宋隽闭眼不见睁眼见,实难忍受。 又恐留着终是个祸患,挑了个宋爻神清气爽的好时候,宋隽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想着凭祖父那九转肚肠定能听出挂着的画不妥,赶紧摘了。 未料得左一句右一句前后上下各一句唾沫都快绕干了,宋爻还如活吕望稳坐钓鱼台,全不追问画如何,只抄起墨碟叫宋隽赶紧滚远些。 既然为老的不尊,宋隽折扇一开,哗啦啦竹筒倒豆子漏了个底朝天,话音未落,即猴子样攀墙附璧三下五去二把几幅画摘了个干净。 临了还不忘嘲两句祖父附庸风雅一世才情,老马失蹄还在那抹不下脸佯装听不得好言劝。 这实实的是桩丑事,故而他嘲完就溜,宋爻也没敢高声喊。 吃喝玩乐数日后,宋隽方回过味,祖父宋爻哪是真爱那几幅画啊。 能让他特地挂到书房日日的东西,非传世珍品不能,现儿个渟云画的,没准堪堪有这笔力,那时候画的虽也奇绝,落在宋爻眼里,顶天是啧啧夸几句罢了。 说到底,是宋爻和安乐公二人同代同朝同修文,一个身为帝师,一个官拜翰林,相知相惜就差要相守,儿女亲家都议了,奈何人在朝堂不由己,阴差阳错没落得缘分。 总而安乐公人嘎嘣没了,身后名更是落的不干不净,连累陶家儿孙惶惶避天子,一个站出来挑大梁的都没有,最后冒头的居然是个续弦生的娇娇雀儿。 好么,那还能如何,所幸那画确有两把刷子,虽看着与昔日旧友安乐公笔法相去甚远,宋爻倒也没过于核查,仅吩咐陶姝涂开几滴墨,瞅着是有那么个样子。 有那么个样子就够了,能在自个儿面前不露怯,就不会在别的地方露怯,真不真不要紧,要紧的是别让人拆穿了假的就行。 但宋爻以为的假,至多是陶府里有人代为捉笔,防着天子嫌隙降罪,所以把个黄毛女娘推到台前。 一朝拨云过青天,好家伙,原来不是陶府在背后捉笔,是陶姝给整个陶府在捉笔。 宋爻何等人也,龙潭虎穴一辈子落得全身而退,中书舍人周肇一句酒后失言,就能让他凭着小儿碎碟一事连手谢承上朝为安乐公再复圣恩。 如此借得风急人愈高的主儿,自然不会为这陈芝麻烂谷子小事去与陶姝交恶,只与后宅老婆子嘱咐一句走动少些罢了。 本就该少些,昔年孤女成了圣前清绝,俯仰问鬼神,而宋府历来是文臣,没得十分心力向苍生,怎么也有个六七分,双方道不同,理所当然要有点界限。 他倒甚是自傲,六七分向苍生已经不容易了,风吹日晒雨多涝,天君若肯七分顺,人间从此长太平。 至于谢家后院里的菩萨,既得圣人无万岁,世上怎么会有真菩萨,别把怯漏到自个儿面前就算完。 可能他确实老了,日子就该这么流水样,管得底下如何暗潮汹涌,表面能波澜不惊往前淌就算盛世。 波澜不惊指的是,太阳从东升,月亮往西落,太白....太白该出现在晨钟暮鼓时。 可惜昨儿太白见昼,于是川泽之污,山薮之疾悉数被冲到了明面上,宋爻又听得“谢府四姑娘”这称呼,兼之谢承躬身道:“确为晚辈四妹妹。” “叫个什么名?”宋爻问。 “渟云。”谢承道。 “哪个渟,哪个云?” 谢承刚要答话,宋爻自言自语般疑道:“咦,怎不是单字?”说罢又摇摇头道:“倒也无差。” 谢承一时困窘,顿了片刻才道:“取泓渟皎澈,闲云逸鹤之意。”话落仍觉不太自在,续道:“非是家中另待,是她原来师傅给的名字。” 姓氏名考,单字双字于常人而言无有多少说道,但士大夫以遵周礼为上,春秋有记:讥二名,二名非礼也。 二名,即两个字的名,是故清流世家,多以单字为名,双则冠字,如五妹妹纤云,籍谱上记的,是正名“谢熙”。 宋爻未作追问,笑道是:“那你明儿叫她过来,我亲问问,省了我一把老胳膊腿儿,要去讨司天钦的人情。” 谢承原还待推脱,闻听此话,明白宋爻的意思是,这个时机,不好与司天钦的人私下来往,以免圣人介怀,偏这天象祸福的活儿,又没几个人会干,谢府有一个就赶紧推过来吧。 如此拒绝不得,兼之谢承实担心家族安危,赶忙应了声,拜别宋爻后赶回谢府寻着了谢老夫人。 述说缘由后,谢老夫人脸上未动声色,内里已是火冒三丈。 此等要紧事,渟云不来告知自个儿就罢,那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恩情浓的蠢货性子,亲养的儿孙竟也敢不问自家祖宗,先去宋府论短长。 然时晚天暮,各方人马萧萧风雨欲来,她也顾不上跟谢承计较,千错万错,总有一处是对的,宋府混不吝掌兵,自家儿子谢简在郊坛,万一晋王猪油吃多蒙了心..... 最要命就在前几天,张太夫人还跟特么鬼上身似的胡言乱语“晋王必反”。 谢老夫人稍加琢磨,恨不能连夜拎着渟云赶到宋府,好歹宋爻稳立朝堂几十载,至少能问问要不要递个信给儿子谢简。 既是心焦如焚,哪有好脸色给底下晚辈,带上崔婉纤云更是没个奈何,总不好一寡年祖母领幼女起早抹黑去扒人家府门吧。 再是走的隐秘些,京中万千眼,谁知道给谁瞧去,单为着这些已是神思大乱头脑发胀,快到宋府门口时,谢老夫人又蓦地记起另一桩。 贤太妃,她曾和张太夫人怨得两句,贤太妃一把年岁,无儿无孙,参合个什么。 她在下马车那一刻,忽地就知道了贤太妃为的什么参合。 理由荒谬,又理所当然,以至于谢老夫人呆立在那,没来得及察觉宋府府门古怪。 ------------ 第173章 礼教 今宫中贤太妃,谢老夫人是见过的,当然要贤太妃自个儿说,未必见过谢老夫人。 双方交集,是在年月里四时八节,皇恩浩荡设君臣同乐,有圣人赐酒文武,后宫则馈飨官妇。 自谢老夫人嫁入谢府,这样的殊荣,约莫有个十来二十回。 只谢府不比张家是皇亲,纵谢老夫人入得宫门,亦是和寻常命妇同坐侧方中末席,落个举杯恭祝贵人康健而已,能得贵人特意问候一句,便是荣幸之至。 这几年谢简倒是在朝堂风生水起,后宅妇人再入宫,或许能多些体面,然为着敦肃太后之丧,天家这几年压根就没开过国宴,谢老夫人未得诏,体面也就无从说起了。 故而她确记得贤太妃,甚至记得当初,贤太妃还仅是先王妃子时窈窕倾城,但贤太妃大抵仅是记得,礼部官儿家里有位寡母。 两人同在盛京,皆为显赫,却又天壤之别,怪不得谢老夫人与张太夫人置喙时甚是迷惑,道是“她参合个什么”? 她已位极人伦,君为天下父,尚且要对她礼行问安,九州寰宇四海苍生,莫不叩她拜她,她参合个什么? 从来生死不相饶,她也白发迟暮吧,她究竟在参合个什么? 为娘家谋福?谋好了她又没亲生的儿孙可称圣,要谋不好,还得连瓜带藤一并没,这等事顺手推一推才算明智之举,吃饱撑的和陶家那妖道大张旗鼓参合什么? 她该如自己和张家老货一般,该寻茶寻茶,该问花问花,得空摆摆脸子不轻不重说两句规矩挑三拣四论论儿孙姻亲即可,她闲的发昏,大好的圣人至亲不做,要弄权干政当祸水不成。 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今日忽地顿开,谢府马车快到宋府时,马夫喊了脚程,谢老夫人思量谢承几人差不多也该到了。 原昨晚既定了要走这一趟,力求稳妥,所幸堂堂正正过来的好,就阖家女眷并三个年轻哥儿都来。 娘子乘车走前,儿郎驭马后至,权当定的日子两家聚了要消春尽,这才有特意吩咐的那句“姑娘要鲜妍些”。 既念想到谢承头上,谢老夫人余怒又旺。 平日里好个乖长孙,诗书礼仪是面面俱到,没曾想一朝谢简暂别家宅,她这个祖母就成死人了,要落得旁家权衡定夺,自家是个听声赶趟儿的。 再是事急从权,难道先往院里告知一声的工夫都没了? 无非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江山一代人,合着在谢承眼里,她是个后院长发妇,管不得前头荣辱事了。 谢老夫人不知,里间还有谢承试图避免牵扯渟云太多的内情在,怒火攻心只想着,就这还是儿子谢简当值盛年,谢府祠堂里孔孟先贤牌子还挂着。 要是不幸横祸,儿子走在娘母前,她怕不是要看孙辈眼色过活! 偏又找不出明面上错处,朝堂人心往来,自个儿还能提点两句,突生兵戈险情,百般唇舌计谋无用,求告宋府是对的。 那求告之前,也该先请示院里祖母以示恭敬孝道。 孝道孝道,从来孝道是个锦上添花,无有声名地位律法作锦缎,孝道就是句空话。 形势逼人,她暂且实拿谢承无个办法,且静叹了一息要暂放此桩,等过些日子稳妥了再计较,马车轮子转动渐缓,赶车的老头一声长吁勒了缰绳。 干了几十年的活计,手上功夫再是娴熟不过,马车应声停得稳当,马车里几个主家还得听到吆喝,才知马蹄子已然歇着了。 谢老夫人沉呼一气出尽胸中郁郁,叮嘱过渟云后,由女使搀着要下马车,脑中如电光乍破,霎时就明白了贤太妃是在参合啥。 谢承是自个儿亲孙子尚且如此,贤太妃,无有儿孙。 在位圣人承蒙她抚养了几年,仁孝情理,是尊她一声太妃。 差就差在这抚养几年,贤太妃实不是圣人生母,没成耄耋迟暮呢。 她与圣人年岁差不了几多,一个呕心沥血理万机,一个颐养天年享清福,还真就没准谁走在谁前头。 这要圣人一朝不测,后宫老妇,怕是时日难熬,起码寻常家里子孙不孝,且还有个官衙可告,后宫老妇,难为娘家谋利,又无儿孙倚仗,求告都无门。 富贵尊荣几十年,谁能受得到头来孤零寥落死冷墙。 天下芸芸,如何我非她,未必...她是我。 无论如何,谢府不能在大位之争中沦为池鱼,谢老夫人愈发急切要见宋爻,谨慎周全皆失,直到女使进门被扣,心生警觉已无力回天。 再听小厮话间牛头不对马嘴,谢老夫人笃定这门进不得,当前之计唯奋力一试,拂袖怒道:“什么宁与不宁,你府上掌家娘子数日前亲与我递的拜帖,邀我上门为客。 今我祖孙三代女眷同行,竟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受你这等奴才奚落,你这宋府门楣,我是登不得了。” 她偏脸向着车夫,“即刻套上马转道回去,也与家中主君说说宋府的待客之礼,好叫圣人评一评是谁的不周到。” 说罢与崔婉几人努头示意立即上车,不容置疑道:“现在回去。” 纤云越加吓的不轻,非但没往马车里走,反往崔婉身后藏了藏。 崔婉虽也觉宋府有所不对,但谢老夫人来时路上就处处不对,两厢比较,更像是谢老夫人在借题发挥,以至于崔婉犹犹豫豫不肯动弹,还想劝谢老夫人再多问问缘由。 宋府处事,是放旷了些,但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家,没准真有内情,何况底下几个哥儿又交好,何必呢。 开怀唯有渟云,回去好,回去省俩罐子,谢老夫人话音刚落,渟云抬脚就要往马车去,不忘小声招呼辛夷道:“走走走,快走。” 那小厮吓的连连赔罪,狂奔两步跪倒在谢老夫人脚前,叩首道: “祖宗行行好,主家不敢怠慢,昨儿就叮嘱好几回,是底下没办妥帖,已经跑着去传话了,就请祖宗先往里歇着,您这要走了,小的定是没活路了。” 说着话,门里又出来三四个丫鬟,笑吟吟往下,喊着道:“来了来了,老夫人快请,里间等着呢。” “还不回去,见不着人都没个主事的出来吗?”谢老夫人厉声催促崔婉二人。 崔婉惊慌颔首,拉着纤云要回马车上,脚下还没动,看见那小厮起身,一手挽了谢老夫人胳膊,一手抵在谢老夫人后背,掌心藏着的,是袖口刚刚滑出来的尖刀。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谢老夫人切实感受到后背一冷,登时把话吞回了喉咙,不是刚才汗湿那种微凉,是....,是什么她说不出名儿,是后宅里少见的东西。 稍远些处就是街市,这会已有行人,吼闹几句没准有人发现不妥,谁家小厮扶老太太啊。 然谢老夫人来不及再张口,迎出来的丫鬟轻巧推开小厮,体贴扶着谢老夫人往里,笑靥如花道是:“得罪谢家祖宗,天家大事,夫人莫怪,咱们与谢大人,是一处的。” 崔婉拉着纤云那只手,捂到了纤云嘴巴上,好在女儿压根没瞧见,听见丫鬟恭敬喊请,抽抽噎噎问:“祖母今个是怎么了,一会子骂我,一会子骂人。 刚说不去,现儿又去,那究竟要不要我去嘛。” “娘子您也请吧。”丫鬟与渟云福了福身。 渟云看向崔婉,崔婉点了点头,两人俱是莫名,但事到如此,不进别无它路。 过了门槛,丫鬟松开谢老夫人,往旁儿站了些许,然谢老夫人左右侧脸,见院墙底下,三步一兵五步一卒各各拿刀带枪。 似乎是她敢回头,这些军爷就能立时冲上前来将一干人等跺成沫子。 那小厮亦是一改卑微,挺身正色道:“皇城出了逆贼,宋府牵涉其中,在下郭垉,正奉密旨搜拿。 兹事体大,半点风声不可走漏,谢老夫人既然来了,不如就顺道与宋府诸人叙个旧,等事了之后,在下亲送老夫人与谢大人赔罪。” 谢老夫人岂有说不的份儿,只听这人口气还算尊重,勉强镇定了些,安抚崔婉渟云三人跟着走,一路到了宋府前院花厅。 远远就见四五十精兵样武戍身着甲胄,围着花厅是滴水不漏,估摸着苍蝇蚊子都难逃脱。 走到近处,丫鬟先去传了话,几个武戍侧身,让出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缺口,示意谢老夫人等进去。 谢老夫人再无昔日倨傲,唉声叹气不肯走,得丫鬟再请,才不得不往里。 渟云反是暂无恐惧,探头先人缝往里瞧,厅堂坐的,都是宋府的熟面孔,袁娘娘好像也在,似乎无甚要紧,吃的喝的都好。 跟着走了几步,发现正位坐首的女子凤钗悬鬓,一身锦衫缂裙贵不可言,手握长弓连箭压在膝头,有点像襄城县主。 她是实实的和襄城县主一别三四年,须得再瞧仔细些方能笃定。 没等渟云确认是否,襄城县主先道:“今日实巧,老夫人也来了。” 袁簇嗤笑接话:“对对对,巧巧巧,正赶上看我抹脖子上吊。” 渟云惊的脚下一顿,又听厅左侧正悠哉对弈的白花胡子老头感慨声道: “贪生畏死,你嫁入我宋府数十载,仍非礼教人也。” ------------ 第174章 非义 谢府这些年与宋府算得来往频繁,只渟云随谢老夫人多游走于后宅相交,与前院郎君少有照面,一时没识得老头是谁。 但见其人宽衫博裳衬得身形清瘦,高帽正巾愈显神色逍遥,分明一把年岁,居然也透出些明风朗月姿容,横梅修竹根骨。 她猜得该是人称宋公的翰林宋爻,想着自个儿约莫以前也和这老头见过,就不知是啥时候。 还待要多打量几眼,身侧女使语气不善小声催道:“快点走。”又听见那边袁娘娘陡然高声叫骂,“你妈了个....” 豪情万丈而中道崩殂,渟云本是听见女使催,赶忙低了头往前走,听见袁簇开嗓,赶忙再抬头,只看见袁簇愤愤收口,重重坐回椅子上。 渟云没来由要笑,这般场合,由着袁娘娘何等不羁,是不好骂自己翁公。 这念头才起,那边袁簇应是忍不了这口气,坐下犹不肯罢休,高声问:“你个老东西踏马的怎么不赶紧去死?” 这二人对话实有滑稽,渟云要再偷看宋爻,眼角余光掠过上位襄城县主,赫然发现那会襄城县主压在膝头的长弓已经竖起。 弓上利矢横贯,弓弦拉满正对袁簇,显然是方才袁簇一站起,襄城县主立刻张弓,逼迫人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二人,不是.......? 渟云胸口一紧,忍不住偏脸看向守在周围的兵卒,她对你死我活这种事总有一种近乎愚蠢的迟钝,直到此刻再看刀剑丛丛,才能明白此地已非往日宋府。 于是脚步又缓,不知道自己走向襄城县主会面临什么。 襄城县主同样不知谢老夫人为何会突然携阖家女眷出现在宋府门口,但来了未尝不是好事。 因着宣德门那边还没有动手,围困宋府的人马不好太显眼,一部分佯作巡街分散在近处,一部分则是进到宋府里面,盯着宋家老小。 襄城县主深谙京中来往,特交代底下将宋府正门角门偏门全打开,翰林世家若无交集拜帖,根本不会有人主动闯进。 原本守门的看见谢府马车,怕两家有约,底下人很难糊弄得老祖宗回程,故传话给襄城县主定夺,因此迟迟没人往外。 孰料谢府女使上赶着询问,能守在宋府正门的,非等闲卒子,自是知道谋朝夺位大业,漏不得半点风声,一不做二不休,唯有先将谢府来的全部扣住再说。 如此正合襄城县主意,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谢简在礼部,巴结些说,是托着国家半壁江山呢。 下月又逢立夏大祭,谢简领着好些文臣在斋宫守礼,正是需要围困的另一个地方。 虽谢简本人算是晋王党,但谁说的准呢,多捏一个老母亲在手里,当然是更添稳妥。 且今日大事成后,父亲必然最需文人喉舌,尤其需要老臣归顺。 至于宋府一群人,襄城县主在制住袁簇后不多时,早在宋府外等候已久的刀斧手着官袍举密旨,以搜查反贼为由堂皇进入宋府,与收到消息的宋太夫人姚大娘子等等撞个正着。 女眷人人噤声,襄城县主再遣人去房里请宋爻,自然轻而易举。 稍微让她忌惮的,是宋隽不在府中,说是那混不吝科举之后浪荡无涯,早喝花酒晚买醉,成天见不着人。 这话要说别的文人儿郎,襄城县主决计不信,非得着人挖地三尺搜了才算,但宋隽其名,她算是颇为了解。 父亲为自己选婿,宋府里年岁合宜的儿郎,就有宋隽。 是个混不吝没差,老子混不吝,还能偷人偷个好种,偏娘也是个混不吝,偷都不定能偷到。 何况宋府也是老臣,还没到把事做绝的地步,襄城县主仅吩咐底下留意,若遇着宋隽回转,尽快制服即可,倒也没再继续为难。 其余宋府了的主家,挑拣挑拣,旁支晚辈都安置去了旁边别院,几个重中之重的老东西连袁簇,都在这聚着由襄城县主亲自看守。 也就是人都到了这,袁簇总算是醒悟过来,襄城县主是想挟宋府以令宋颃,宋府里头,又是挟自个儿为主。 她全无愧悔将那枚骨韘给了出去,反百般庆幸,以思衡的心性,见到信物必不会再以命相博,晋王又是在安抚宋府,生机定不会绝在今日。 至于后来如何,后来的屁事等后来再说吧。 她本是想宽慰宋爻,叫这老东西别担忧儿子性命,然宋爻和其多年不离身的管事该喝茶喝茶该对弈对弈,估计是要输了迟迟不敢落子,才抽空不紧不慢的回一句: “她是拿你性命相挟,你不自尽免叫思衡为难,还轻而易举给了贴身之物,陷思衡于不忠不孝两难境地,四面都是墙,你房里又不缺绳。” 襄城县主和袁簇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襄城县主深知袁簇要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今日瞒住宋颃,来日那人必定会非死不休。 他一死,整个宋府就必须跟着死,父亲初初登基行此举动,后患无穷。 袁簇则是入了宋府多年,虽不是其他家子媳那般恭顺孝敬,好歹对宋爻有几分尊重在,也知道这老东西实际对宋颃多有偏疼。 好心好意宽慰,人给自个儿递绳上吊。 这厢且交锋着,谢老夫人一行进了门,恰给襄城县主提了个醒,别是那翁媳同台唱戏,故意闹的乐子好趁乱搅局。 就算不是,也与自个儿无关,只需捏稳了弓,袁簇起身,张弓,袁簇坐下,松弦。 她猜宋府也怕袁簇死在箭下,因为袁簇一死,宋府和晋王就无有来日可计。 而来日,父亲必成大梁圣人。 襄城县主懒得再顾宋爻与袁簇如何,朝着走近的谢老夫人等人道:“问过老夫人,什么事这么巧?” 来的好归好,谨慎还是要有。 谢老夫人才要行礼,几个卒子冲过来拉住谢家女使丫鬟要往别处拖动,一时惊声四起,谢老夫人颤喘连连,护着崔婉纤云往旁急退。 渟云伸手拽住辛夷,刚要说话,襄城县主道:“轻些,免得伤了她们。” 又安抚谢老夫人道:“我奉父命在此搜拿贼人,定不会祸及无辜,只请她们往后堂暂坐,核查无误自然放人。” 听得如此,渟云才把辛夷放开,谢老夫人也平复平复些许,由着人将底下伺候的带走,又福身行礼要答话,那边宋太夫人道: “是我请谢家祖宗来的,来来来,与我坐一处吧。 两个姐儿也过来,一会子散了还照旧去园子里玩,见面礼我都备下了呢。” 谢老夫人感激颔了颔首,又朝着襄城县主躬身道:“是,我与太夫人相约,替...” 她环顾寻着渟云,急步上前拉住人目光闪躲道:“替云儿,几个年轻晚辈聚了消春。” “哦。”襄城县主了然,跟着看到渟云身上,是穿的花红柳绿。 那边宋爻又漫不经心道:“我作何要死呢。” 袁簇气不打一处,呼道:“你是不是输的没脸见人,藏棋藏脑子里面去了。 又不是外贼偷朝,又没番邦入侵,他二人父子相争,我为这事丢命,我是马蹄子踹脸上了吗,你爱死你死去。” “诶,我是臣子,臣岂可死于君前,非义也,你是内妇啊,妇理当走在夫先,守节也。” “你...”袁簇在椅子扶手上猛拍一掌,恨自个儿扯不出条理应对,更气屋里一众,连个帮自己说话的都没,看罢这个看那个,也看到渟云了身上。 这是个极会扯理的,袁簇大喝一声: “云云,你到我这来。” ------------ 第175章 今日 人多口杂于襄城县主而言实不是个好事,再是高坐中台,到底二八年岁心性,经不住偌大花厅里你一句我一句,吵的不知要看向何人。 偏又不便直接喝止,恐自个儿稍有分神被袁簇抓住可乘之机,襄城县主努头,示意底下人赶紧将谢家一行带到宋爻处去。 那边是武戍把阵,真个出了人命,就说底下一时不慎,多不过砍几颗替罪羊头尔,倒巴不得出点纰漏,就当杀鸡儆猴了。 自个儿这边,仍旧是盯着袁簇要紧。 底下得令立即围着谢老夫人,伸手示意往左边去,谢老夫人瞥了一眼去处连忙点头,拉着崔婉等立时就走。 至于袁簇为何被襄城县主单独安置,翁媳二人又是为的什么缘由口出污言秽语,这会哪有心思分辨。 只看此番境地,毫无疑问是晋王造反,搞不好这一屋子要命丧此地,但宋爻那边一群人,显然又比站在大厅正中安全些。 渟云听见袁簇喊自个儿,换作往日虽也为难,多还是要赶紧上前问候,现局势,她又如何敢轻举妄动,犹疑之下,被崔婉扯了一只手只能垂头跟着走。 袁簇见势气的怒发冲冠,大喝道:“云云,我叫你来我处,你聋了吗?” 崔婉感觉手间一紧,猜是渟云停了脚步,却也不敢转头回看,偏脸些许道:“赶紧走,别生乱。”说着犹拖着人要往前。 几个大人尚且胆寒,纤云更是吓的目瞪口呆呆若木鸡,渟云虽一贯秉承淡泊生死,但初入这等场合,实难泰然自若。 被袁簇一喊,脚步是停得片刻,却仍没即刻回头要去,再被崔婉劝诫,又挪步往宋爻等人处,当真如谢承所言,像是个两面三刀之流。 袁簇百般气恼无用,连骂数声“蠢货”,也道“平时瞧你撑得住横竖,事到临头成了耗子胆,一般不是东西。” 谢老夫人充耳不闻,只顾往前,座上襄城县主倒是听得嘴角见弯,笑道:“老师既叫了你,你留下吧,你我师出同门,是该一处。” 虽话里未指名道姓,但谢府人尽皆知渟云曾为襄城县主伴读,此间不作第二人猜。 崔婉急回转身来,将渟云拉扯至身后,远远对着襄城县主福身,告饶道:“县主明鉴,云云年幼,言行无状难有担待,恐误....” “县主既发了话,着云云去就是。”谢老夫人打断道:“宋公是主家,满门贵人在这,能有什么事需要你我她担待的。” 说罢拉着纤云头也不回,崔婉左右为难,与渟云急声道:“你休过去,赶紧和我去宋公处。” 然襄城县主又道:“怎么,云娘子不乐意?”言语声调,已与方才迥然作别。 崔婉历来温顺,实想不出主意,又恐惹恼了襄城县主,立时要血溅当场,无奈放开渟云手,叮嘱道:“你过去,千万别有冒犯。” 说罢一扭脸,快步追着谢老夫人,手在纤云脑袋顶上抚了又抚。 渟云孤零零站在原处,下意识瑟缩交叠双手,触及袖里两条生硬,莫名愈加心慌,福身与襄城县主道: “我随祖母前来,不敢擅离祖母左右,还是让我去侍奉祖母吧。” “你脑子也被狗吃了是不是。”袁簇骂道。 现儿厅中开阔无旁人,襄城县主对渟云脸上恐惧愁色一览无余,反而越加起了兴致。 两人曾在晋王府相伴相读三四年,襄城县主一直有心拉拢渟云,为的是以她为丝,牵引谢府。 将来父亲晋王必会登基成圣,到时候,自己就是大梁的公主,公主若无文武可用,那还当什么公主。 诚然谢熙才是谢府亲孙女,但谢熙是个只知吃喝的,且正因为谢熙是亲生,必然会事事帮着母家,难以与自个儿推心置腹。 谢渟云就正好,既够的着谢府,又不会死心塌地于谢府,更为着谢府私塾里“怒骂周肇”一事,襄城县主对渟云多有另眼相看。 本以为稍加点拨,即能让渟云拜服麾下,合纵收纳谢府可用之人,然威势利诱手段用尽,渟云仍像块木头,“怒骂周肇”更像是回光返照,用尽了傲气。 也为着此,襄城县主自认对渟云甚是了解,绵软如烂泥扶不上墙,这屋里蚂蚁都可能咬人,唯独这个,估计临死都不敢大喘气,恐牙齿露出刮伤了谁。 对比起来,还不如当初选谢熙的好,起码给谢熙两块点心,还能哄得那人汪两声,而谢渟云,全无主张,给她啥都那么回事。 偏人无主张,就分不出高下,是以襄城县主从未胜过渟云,人如何能真正胜过一滩烂泥呢。 甚至在箭术上,明明是她先拜袁簇为师,准头好过渟云数倍,袁簇仍是夸赞渟云居多。 今日再见,方才不觉,现两两单独相对,还真有点,仇人眼红。 襄城县主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怕我处事不周,伤了谢老夫人?” “不敢。”渟云颔首道,随即认命要往袁簇身旁坐下。 “等等”。襄城县主看到她走的方向,出言制止道,另指了指袁簇下方位,示意渟云往那边去。 这样三个人方位是渟云在左,与中间袁簇隔着约有半丈,而襄城县主居上位在袁簇右手方。 如此可以防止袁簇拿渟云挡箭,至少自个儿能想到这招,老师未必做不出如斯行径。 半丈距离也够了,袁簇须得起身跃起几个大步才能抓住渟云,襄城县主有足够把握,在此之前命中喉咙,鱼死网破。 渟云再颔首,垂着头往一旁坐下,袁簇口中犹自愤愤不绝。 那边谢老夫人等也与宋府坐到一处,饮过宋太夫人亲斟的一杯茶水后,再环顾发现原来拿刀守着的实则有些是宋府里武丁,总算镇定许多,与宋太夫人接耳轻道: “怎生个事。” “瞧着吧,我老婆子说不准。”宋太夫人和宋爻一般无丝毫焦急,难以分辨是成竹在胸,还是如纤云样吓傻了。 那头又听襄城县主道:“我记得,你曾与我争论,人要不要掌矢,当时是如何说的?” 厅内实静,墙壁回音也重,襄城县主又是声色朗朗,饶是彼此隔了半个屋子,谢老夫人等仍听得一清二楚。 当时如何说的,要不是襄城县主提起,渟云都不记得自个儿说过这玩意儿,绞尽脑汁亦记不起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但依着自己多年秉承祖师之道,肯定说的是“不该掌矢”,她未敢抬头,怕看见襄城县主手上长弓,只蚊呐声道: “不该。” 谢老夫人等没听见渟云回答,只听得襄城县主再问: “那今日呢?” ------------ 第176章 斑斓 今日,今日仍是不该,但这话说来只怕祸从口出,自身朝不保夕已令人战战兢兢,遑论厅堂另一头还坐着谢祖母老小。 渟云抬头欲看屋内形势,恍惚又听得四周兵戈碰撞作响,本能性的畏惧使她又把头埋下去,反复数次后终未做声,只坚定摇了摇头,以表心迹。 旭日金光从门户天窗透过来,洋洋洒洒照着空气里的细小尘埃在眼前翩然翻飞,她努力回想着不久前在谢老夫人对峙时说的“生死无畏”,不明白何以当时气壮,现时屈膝。 到底是有畏呢,还是无畏呢?或许当时仅仅是因为笃定不会死而已。 她不肯回答,襄城县主却不肯轻易放过,追问道:“我奉圣令掌矢搜拿反贼,你说人不该掌矢,那是圣令的不该,还是我的不该?” 渟云阖眼,试图将视线里尘土悉数隔绝,以此来阻断恐惧往骨髓蔓延,又把手按在椅子扶手上寻求依仗,要起身回话,忽闻袁簇道: “她是个傻子,你为难她做什么。”话里不似先前洒脱,郑重乃至有些许警告意味。 渟云霎时睁眼,猛地抬头,看襄城县主再次张弓,单支箭在弦上,正对自己。 袁簇转向渟云,嫌道:“见风使舵你没那眼力见儿,顺着杆爬也不会吗?跟她说该该该啊。” 那厢崔婉身形将纤云挡的牢实,其余众人亦各自默不作声。 宋爻似恰逢一局终了,手捋胡须转过脸来,目光掠过渟云,略有停顿,却只得嗤笑一声,转而往襄城县主处拱了拱手道: “县主旨在奉命拿人,非就地正法也,我宋府宅邸,承高宗明皇帝赐,钦拟翰墨丹青,历五帝七世未改,莫不然,县主有意今朝喋血,污毁一旦?” 说完再往渟云处看了眼,她又垂了头颅,瑟缩乃至身形佝偻。 宋爻见惯风流落拓,讲究一个凛然大义泰山崩竭而不改色。 即使宅中妇人,亦是多是出身世家,个个识礼自持,即便乍经乱相有所失态,断不至于落得这般一副摧眉折腰低三下四模样。 连袁簇寒凉苦地出身,且还有几两傲骨在,又襄城县主高坐其上威仪不逊晋王分毫,越称得那金装玉裹菩萨上不得台面。 别家养的假女儿如何,实则不关他这老而不死皓首贼何事,只昨儿个听宋隽与谢承话里口气,合书画笔墨如神,私心猜该是个灵秀女郎。 今朝一见,大失所望,好似又被糊弄了一遭,连同那画的新仇旧恨,直叫宋爻顽心大发,与旁儿管事的啧啧可惜,道是: “是咱们这亏了谢府娘子,拿不出个千年王八万年龟壳给她钻进去,也好过要折破那身斑斓衣裳。” 谢老夫人在旁听的一清二楚,本以为是宋爻嘱咐别叫渟云死这,合着人贴脸嘲弄。 人在屋檐,她未敢发作,那厢襄城县主又高声道:“宋公严重,我与她旧年同门,相见甚喜,情不自禁玩笑尔。” 说罢转向袁簇,戏谑道:“难不成老师也以为我要与她如何?” 她“哈哈”数声,将长弓压回膝上,“说了是来拿贼,断不会伤及无辜,诸位为何大惊小怪,莫非.....做贼心虚?” 袁簇屏息未言,恨恨看了一眼襄城县主手里的三支箭,默默把身子往后仰了仰。 三支太多了,足够襄城县主射杀渟云后再箭指自己,退一步,两人之间有一人必死无疑。 她以为渟云上门,是为着昨儿她让谢承把渟云带来之故,实不愿因此桩误了渟云性命,再不敢似那会恣妄。 襄城县主甚是满意,要的就是这结果,与渟云的恩怨在其次,方才屋里闹纷纷全无人把自个儿放在眼里,现在就正好。 万籁俱寂唯余皇权嚣嚣,万众瞩目皆在自身耀耀。 她扫视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又垂下头颅的渟云身上,鄙薄溢于言表。 市井阴沟里生出的老鼠撞大运进了谢府,机缘巧合攀到了自个儿脚边。 本来有机会青云直上,奈何平头百姓生不出龙凤种,好歹谢简处也是尚书门第,官宦手段半点没学,涂脂抹粉半点没落。 穿了几天绫罗衫,戴得满鬓金银钗,真当自身成了千金姐儿,要嫁如意郎君守终生了。 天底下这种蠢妇若能少些,没准继承大统的就一不定非要男子。 襄城县主挑眉,眼眸滑向袁簇,无声衅示:看见了吧,你盛力夸赞的徒弟,当初算是挺有自知之明,只配去深山老林跟捡人禽兽吃剩的野果子。 也好,没有谢渟云进来,她还不知如何喝令宋府一群人。 她知道袁簇必会顾忌谢渟云性命,故而可以稍许放松些,不必再紧盯。 好像直到此刻,她才开始享受大权在握的快感,这本该是与生俱来的,从她记事起,父亲就说过,她本是天命所赐,可惜不是儿郎做不得世子。 等今日事成,是不是世子有什么要紧呢? 襄城县主昂首,看向门外天际,云层已褪尽霞色,太阳渐趋于金黄,“几时了?”她问身后站着的侍女。 白日无有更夫报时,进了宋府又连轴转,全凭偶尔目测推断时辰,仅能猜个大概。 现左右无事,该问问具体几时了。 侍女深谙襄城县主所想,看近处无有刻漏之物,俯身轻道:“容婢子出去看看,那会瞧着门外有日晷。” 襄城县主朝着外边轻努头示意去,便见那女使从武戍身后绕开,片刻后回来,回复襄城县主,称是“辰时三刻过了,四刻未到。” 襄城县主从未上过金銮殿,但对早朝礼制了若指掌,朝分三制,仅上三品参与的称“起居”,为早早朝,先议重项,全部官员参与的称“常朝”,为早朝,宣诏呈奏。 为体恤臣子奔波上朝不易,早朝又分夏冬两令时,夏令时卯时中,要比冬令时辰时提前些许,这样冬天的时候,文武百官可以晚点出门。 时令轮换是在每年的立夏和立秋两日,现立夏还差着数天,因此用的是冬令时制,辰时正式开朝。 依着昨夜得到的消息和晋王府商议,今日朝事应是圣人罪己,而后宣立中宫,随即遣各王爷往太庙。 天象大凶,耽误不得,半个时辰已算拖沓,齐王该走到宣德门了吧。 她捏着那柄长弓愈发紧,只等宣德门放了信烟,自身率领的兵马就无须偏安于一室内。 她没等来信烟,等来的是满身鲜血宋颃。 ------------ 第177章 藏器 无须宋颃言语,其实甚至都不用等到他出现,襄城县主已经知道禁宫宣德门前,定是天不遂人意。 因为直到辰时过尽,巳时又半,巳时再尽,午时来临,她迟迟没得到底下人传话说接到了信烟。 信烟没有正常燃起,就是谋算落空,父亲没能拿到齐王的人头。 她能猜到计划落空,值守的卒子亦很难再老实待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众多。 为维持局面,襄城县主下令连斩数人,这一回她是以“律法严明”为由,宋爻再无立场求情,又或者死的是无名小卒,犯不着宋公求情。 虽人未直接行刑于宋府花厅,但听得被拖下去的兵卒嘶声告饶,屋内气氛比之晨间更添肃杀。 人人都知道拖得越久,局势越不利,被挟持的难保成为下一个倒霉鬼,而挟持之人亦在担忧后事如何。 但双方都还有希望,襄城县主仍在遐想或许父亲只是与京中兵马交接,胜负未分,暂不能冒险与宋谢撕破脸。 宋爻也在等,或许圣人技高一筹,或许晋王顺应天命,不管谁赢了,宋府居于其间,都有生路,反而此时拼死反抗,才可能踩错了船,要落个全家覆灭。 两厢不能退,也唯有宋颃出现,才能将众人撕开一条口子,不得不打破僵局。 随着他上前,围困宋府的武戍让开一条道,襄城县主看见宋颃身后还跟着数人,皆是甲胄染红,甚至有几个身上伤口狰狞,显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人能走到这,已然胜负昭彰,不等宋颃再到近处,襄城县主张弓直指袁簇,喝止道: “站住,否则你要从她尸体上踩过来。” 宋颃闻声止步,与襄城县主隔着整个花厅约莫十五步,一里一外两方对峙,中间坐着袁簇和渟云二人。 他素来是驭马执弓,此间却是两手空空,唯腰上挂着一柄殿前司配的御赐金刀,同样被暗褐鲜血糊的看不见刀鞘原本的色泽和花纹。 宋颃站在门槛处,张开手臂拦住身后,随即抽刀,愤怒之下掌握不好力道,刮到指间骨韘“啪嗒”往地上跳了又跳,竟也无人去捡。 “晋王已死,你让柔柔出来,我宋颃以项上人头作保,一定护你安然出城,车马银两已备齐,天下之大,你爱勾八去哪就去哪。 不然......”他左手颤抖去解刀鞘系绳,另对着旁余戍守卒子高声道:“晋王谋逆,现已伏诛,圣人宽怀,特许不知者不罪,诸位现时回头,各归各营,一切如旧。 冥顽不灵者,无赦。” 此话一出,纷扰又起,随即最外围的卒子相视数眼纷纷放下刀枪退往一旁。 晋王府养的私兵二三十众后路已绝退无可退,逐渐分成两拨,一拨往襄城县主处,另一拨则靠近宋爻处。 “说的不错。”襄城县主耐心等着屋里静下来,矜傲笑意未改,转头与宋爻处吩咐道:“不必守着他们,过来吧。” 几个私兵目光相接,并未立时动作,大势已去,性命要紧,谁不想拿个人质在手?当儿子的总要衡量衡量老父亲性命吧。 襄城县主叹了口气起身,扫过眼前局面,够逃个十里八里的。 随自己过来的刀斧手共有五十人,但宋府角门各处皆需要有亲信为首去看着,因此分散些许,花厅就这些。 其他的现在没过来,多半是过不来了。 她也懒得再劝蠢货,拿着宋爻实不是个好选择,一来宋爻是个老东西,磕着碰着砸手里。 二来宋爻是翰林公侯,人固衡量宋颃不敢拿父命冒险,难保他也衡量人不敢真伤宋爻性命,伤了是千夫所指,逃到天涯海角无立足之地。 袁簇最合适,不幸死了,起码也只用承担宋家怒火,省了朝堂各处还追着计较。 宋颃一手握刀一手拿鞘缓缓抬步要往里,袁簇手脚未被束缚,真个有人要近身打斗,她非娇弱女子,定能撑住片刻。 唯一要防的就是襄城县主手里弓箭,但宋颃从来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打定主意要趋身向前。 比起襄城县主捏着袁簇远走高飞,那肯定是把袁簇留在这屋里更好,不求毫发无损,但求性命无妨,缺胳膊少腿都行。 他深知袁簇也作如此想,压根用不上商量,只待逼到襄城县主发箭,即刻将手中刀鞘扔出去,挡得箭矢有所偏差就行。 然这一屋子熟人,襄城县主如何不知“宋不虚”赫赫声名,且看他解开刀鞘,已对其意欲何为了然于胸。 世间万物,阴阳共生,是故必有两面,弓虽慑远,亦失于远,先前是有底下荡平四周,现在没了,视线之间波澜起伏,箭很容易脱靶。 襄城县主笑看宋颃走了三步,一瞬弓弦拉满,高声道:“谢渟云!” 渟云垂着脑袋默念了一个上午的太上清净经,这会脑子里全是些“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而不能者,心未澄,欲未遣故也。” 宋爻处尚有果子点心可用,她和袁娘娘这头就俩椅子坐着,桌子都没置备一个,更别说其他。 三人俱曾习箭,渟云也知道是襄城县主防止袁簇会丢东西阻碍箭矢,所以一概搬的干净,如此除了念经,别无它干。 加之寻常少有人直呼其姓名,她实难立时反应,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喊自个儿,刚要抬头,破风声来,右胳膊又被谁大力一抓,就势往下拖拽。 随即“叮”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敲破,渟云无暇查看,她受不住拖拽,直被带的倒栽葱扣倒匍匐在地。 忍痛坐起,发现袁娘娘已在面前站着,襄城县主横刀在其颈,冲着宋颃道:“叫这里的人全部退下,我要纹银千两,良驹五十,干粮一石,你亲随我出城。 天家一诺九鼎,山高水远后,我必与宋大人夫妻好聚好散。” 说罢她方瞧了眼地上捂着胳膊的渟云,早知是这么回事,箭发谢渟云,老师袁簇定要飞身扑救,这不就,顾不上自个儿了么。 时易事改,现在需要慑近不慑远了。 襄城县主推着袁簇往前,再未多做言语,只将刀锋往里压了压,血痕如裂纹沿着惨白色冷铁延伸,渗出朝露样细微血珠垂垂欲滚。 宋颃再不敢前行分毫,长刀刀鞘一并撒手,转头吩咐众人道:“马上走,去找马车银子在城外等我。” 不等话落立马转过头来与襄城县主道:“你不要伤了柔柔,我会送你出城,我必送你出城。” 他愈说愈是急切,劝袁簇道:“柔柔你应她。” 他挤出个笑意,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可信点,向着襄城县主继续道:“我可以送你去凉州,那里长风埋名,不会叫人找到你的,你不要伤了柔柔。” 各人慌慌自顾,唯袁簇斜眼,看站起来的渟云还揉着右臂似痛楚难当,方才情急,无暇计较,或许扯脱臼了,或许没有。 但那两支袖箭,是袁簇送的,原是她以前爱物,常有拆装把玩,纵是这会隔着衣袖,仍是触手便知。 以她对渟云的了解,不该有藏器于身的举动,然无暇等袁簇多想,渟云小步上前哀求道: “你不要伤了袁娘娘,他都答应你.....” “滚。”襄城县主笑着努头,示意渟云赶紧让开。 “不然你拿我吧,”渟云看袁簇颈项已有淋漓,只觉自己嗓子也千万虫蚁在爬,难忍酸楚哭腔道: “你不要伤了袁娘娘,不如拿我吧,我师傅有度牒在身,无须路引文书便可畅行,她会救我的,拿我还好些。” 此话一出,襄城县主稍有动容,她是记得渟云来自道观。 天涯漫漫固然多的是地方可去,但短时间内,通缉令必定遍布朝野九州。 自己上路潜行藏身不易,有个和尚道士帮着打点,聊胜于无么。 当然袁簇也不能放,放了袁簇,区区一条谢渟云的命,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走出盛京。 她朝着为首的卒子点了点头,意思是将渟云也捏在手里,卒子得令要上前,袁簇等的就是襄城县主分神这方寸。 刀慑于近,亦失于近,袁簇竖肘击中襄城县主,随即侧身避开刀锋要害,伸手再扯渟云。 襄城县主大惑不解,两人一步之遥,即便袁簇逃脱一时,身边还有数名刀斧手待命,再拉着谢渟云那拖油瓶,怎么可能走脱生天。 她扬刀要刺,仍惦记着留袁簇半条性命可以威胁宋颃,却见袁簇扯着渟云胳膊过来似乎要挡刀。 襄城县主未见得心软,但恐刀进了渟云身体里就来不及招架袁簇,故收势撤开,招手示意旁人齐齐上前将两人拿住。 宋颃等人太远,赶不及的。 确实来不及,刀斧手也来不及,两步之内,尚来不及眨眼,袖里冷箭正中她咽喉。 袁簇何等了解那袖箭机簧,仅靠箭矢尖端所在就能凭借长度将暗扣位置推断的分毫不差。 近,太近了,虽袖箭不比长弓威力,但两人太近,精钢打造的箭矢穿颈而过,又飞出半丈方落地。 疼痛没有立时袭来,襄城县主只感受到身上一冷,直到胸口处如火燎,她低头看,因外袍下穿了软甲,另一支箭仅入肉半寸。 她抬手,想拔出箭矢,忘了还握着匕首,连同那只手一起霎时被糊上厚厚殷红,是喉咙处血如泉涌。 昨夜与父亲,是如何商议的来着?攻其不意,出其不备。 她扭头,看到已被袁簇推往一边在地上瑟瑟如丧家之犬的渟云,全无意料防备。 她怎么会掌矢呢,她不该掌矢。 ------------ 第178章 裂锦 或者不是箭矢,是个别的什么玩意儿,明枪暗箭从谁手上出来都应该,唯独不该从谢渟云手里出来。 襄城县主回转头,想看看自己身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终未能偿愿,如同始终没能等到宣德门前的信烟。 随着她脖颈扭动,伤口处血流更甚,疼痛在瞬间席卷充斥了知觉。 仿佛不是一处中箭,而是那支箭簇顺着喉咙切入了体内,要将五脏六腑七经八脉一寸寸从这副躯体剥离。 以至于她失去所有力道,先是握不住那柄匕首,随后难以站稳,仰面往下栽倒。 模糊视线里是人影交叠乱作一团,约莫是打了起来,也对,自己必死无疑,搭救徒劳无功,树倒猢狲散,各自求多福。 但她确实没听见什么,耳朵里是持续不断的嗡鸣,掩盖住了一切铿锵碰撞和血肉横飞,也掩盖住了往日听见的那些天命万岁。 至少这一刻记起的不是万岁,而是昔年渟云说的,“人皆不掌矢,何处有兵来。” 当时是,当时是说笑的,当时自己也还年幼,听她说与老师袁簇的趣事,笑得直不起腰。 她合着舌尖腥甜味咀嚼“何处有兵来”,还想将谢渟云拉出来论道,“你这种升斗小民明白些什么,我父亲今日若不掌矢,来日必步废太子后尘。 坐以待毙懦懦非我,岂不奋力挥钺,求个经纬无双。” 但她再也没看到渟云,疼痛让呼吸都难以为继,在跌倒的那一瞬间,眼眸都无法按心意转动,遑论是要扭头。 算了算了,总不过是躲在哪个桌椅板凳底下苟延残喘,又或被袁簇拎去了某个墙角潜身缩首。 “袁簇,老师......“嘴角涌出来的血沫又倒流回嘴里咽喉,无法自控的呛咳扯动声带,把原本只是脑中的游丝一念推搡至唇边,成了模糊不清的咕哝。 废太子,废太子,天家怎么会有老师呢,襄城县主想起多年的数年前废太子一案,请安乐公回京的信,就是圣人亲拟的。 她还试图抬手去撑住身后,奇怪于宋府莫不是个无底洞,自己跌了这么久,仍在下跌中。 不是的,她一个上午在这间花厅没少踱步,脚下踩的,是已经有了油光水润的青石板。 这种石材不甚贵重,但坚硬耐磨历久弥坚,晋王府里也有拿来铺园子和台阶,小时候不留神,走的急了摔倒,膝盖磨的淤紫一片。 那只满是鲜血的手仅微微往下晃了晃,并没能撑在哪处,她看到宋府花厅顶上那根谓之“长青不凋”的柏木房粱,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仰头。 也就是说,身体已接近于平躺,自己要死了,将死之人,何必在意后脑勺淤不淤紫呢。 她总算等到些什么东西,是意料之中的碰撞,但又是意料之外的温热。 可能是某具尸体,是哪个倒霉鬼死在了自己前头,刚好做个软枕。 她依旧盯着那根柏木房粱,“长青不凋”的意思,不就是长生不死万岁么,这宋府也是个不臣之心,论罪当诛。 她估摸着自己确实是躺下了,能感受到脑袋是轻飘飘的,不需要已经破洞的脖子费力托着。 舒适感让她耳目清明了一些,能看见那根房梁木上独有的笔直纹理,能听见周遭各人厮杀呐喊,还有谁在小声抽泣。 有些耳熟,但剧痛早已搅碎了神思,她实无暇辨别,只下意识自顾嘲弄,哭也挑个好时候,这等场合最是无用涕泪。 渟云一手揽着倒下的襄城县主,一手慌张凑到眼前,确定了那颗血竭所在的位置,咬在唇齿间用力一扯。 串珠的皮绳虽韧,但打结处的暗扣精巧受不住,立时破开来,一串松明眨眼滚的满地。 袁簇拿着抢来的刀一边防备一边道:“蠢货你管她做什么,她不死你去死吧。” 倒无人围攻她俩,晋王府的刀斧手当务之急是逃命,个个拼死只为往外。 宋颃恐将其困死屋内伤了袁簇,声声都在喊停手,想把人放出去再说。 然架不住先前随襄城县主带来的卒子戴罪立功心切,压根不听指挥,两拨人围着打的不可开交。 渟云从没经历这等场面,只觉手脚都是软的跟不上使唤,却还搂着襄城县主念念有词道:“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她在千钧一发从地上爬过来,不要紧,血是涌出来的,不是喷出来的,喷出来的就是伤了血脉,涌出来是伤了气脉,八九不离十是这么回事,不记得是哪本书哪个人这么说的。 总之人若伤了喉间血脉,血如井喷喘息即死,伤了气脉没准有救,有救的话,就该止痛止血。 她颤抖从齿缝掏出血竭,哆嗦与襄城县主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会我...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了。” 说着把整粒血竭都按在襄城县主伤口处,又恐掉进了进了体内拿不出反而成患,只能两根手指卡在那。 撕开的皮肉还在跳动,血液仍旧在源源不断往外渗涌,那种无法描述的黏腻感好像某种蠕虫蚂蟥在顺着指尖往身上爬。 袁簇又催道:“快跟我走,她死定了,救过来也是死。”这乱的跟一锅粥似得,她也不明白刚刚明明把渟云推远了,不赶紧跑爬回来作甚。 “四...五....六.....”渟云渐数出声,一直数到十,立即将血竭抠了出来丢往一旁,此物霸道,见血尤甚,不敢久沾。 她小心把左手从襄城县主头下抽出,撩起衣裙裂断大片锦绣,一边给襄城县主猛缠了几圈一边哀声道:“先这样,先这样,你不要死。 你别死了,我不该带箭矢来,你不要死了,我将来要见祖师的。 是我不该带来...”渟云转头欲呕,是屋里血腥浓烈,和早上那两碟米糕还在胃里积久不化。 她医书抄了几厚摞,但从没给人疗伤补洞,根本不敢多看那一滩模糊血肉。 “蠢货。”袁簇催了好几遍还不见渟云起身,打量四周无人顾及此处,回退些许要拽渟云,竟没将人拉起来。 “她死了。”袁簇斜眼一看地上躺着的襄城县主,昔年学生已经脸色青紫,双目涣散。 “她死定了。”袁簇顿了顿,“她有两种死法,失血或闷绝,你若放开她,约莫还有一盏茶可以喘。 你若不放....” “柔柔。”宋颃总算冲破人群,来到了袁簇跟前,连人带血搂在了怀里,导致她没没把话说完。 她没再多做声,可能现在已经性命无忧,对昔年学生,多少是生出些恻隐。 只袖箭到底不在自己胳膊上,所以失了稍许准头,若能正中主血脉,顷刻就能毙命,或许快到都来不及感受痛楚存在。 死的快,怎么不算好事呢? ------------ 第179章 恩典 世事终归是有些公平存在,天家无老师,臣子又岂会真拿龙裔作学生,三两分恻隐已是极致了。 袁簇到底没上过战场,对龙椅上的所谓圣人亦无忠心可表,故蓦地经此全无喜悦,唯剩劫后余生之感,至少宋颃走到这,意味着逆贼大多已不在近处,再不用担忧渟云安危。 她无声叹了口气,任由宋颃手掌将自己脸庞附在已经血痂斑驳的胸前甲胄上,如旧时两人初遇,含羞带柔问:“我韘呢,你拿回来了没。” “早叫你裂开了,哪来的韘。”寻常物件不起眼,房里骨韘多的是,宋颃耿耿于怀唯有那一对犀角骨韘,几年前袁簇离开京中,碎成两半拼都拼不回来。 “你做什么。”宋颃这才看到地上渟云,在一圈一圈把襄城县主脖子上锦缎拆开。 那锦缎早被血水濡透,掂拉到手上,血滴和她眼泪一起争先恐后往地上砸。 两人去岁在万安寺门口见过,只那时宋颃恼恨渟云坏了自家好事,不曾正眼瞧她。 这会再看,姑娘家豆蔻年岁面目尚有稚气,哭的一脸梨花带雨凄凄楚楚甚是可怜。 然他膝下无女,娶的又是豪杰巾帼,实难理解这等小女儿情多怯多。 何况这是不是有点多过头了,两人刚儿还作欺生搏死仇家,没笑出声就算修养,搁这哭不亚于鸡崽子哭上黄鼠狼。 “你给我拿点药吧,”渟云听见声音抬头,认出宋颃,断续声道:“寻些.....” 她以为宋颃能到跟前,守卫必定是撤了,说话间环顾四周要寻辛夷。 然目之所及是断臂残肢厮杀未尽,血水把地上各处松明糊的严严实实,没有她想要的虎杖紫草,没有忍冬藤。 宋谢两府女眷也早在武戍家丁护送下转去了别处,连个相熟些的求助之人都没。 她再忍不住,回头呕吐连连,怎么都止不住。 袁簇听见动静,抬起头推开宋颃,蹲下身拍了拍渟云后背,拿过她还紧紧捏着的那块染血破布,轻声道:“你随我先回房洗洗换个衣裳,别在这了。” “我....我将来要见祖师的。”渟云艰难压下腹内恶心感,拼命吞咽口水去缓解舌根处苦涩,“袁娘娘,你帮我找些药吧,先止住血,我还有办法的。” 袁簇再看了眼地上襄城县主,摇了摇头道:“她死定了,大罗金仙也救不得。” 她知渟云性子仁善,宽慰道,“她不死就要死我,你莫不然想我死在这。” “那你现在好好的。”渟云看了眼袁簇脖子上伤痕,浅浅一线血迹已经干透无大碍,“求你拿些药给我吧。” “救回来也是个砍头分尸的命,你闲的慌你..”宋颃转了个声调,学着袁簇语气道:“叫你袁娘娘带你去后面先吧。” 他那会全副心思都跟在袁簇身上,看的清清楚楚箭是从渟云袖里发的,这丫头片子算得半个救命恩人,不好浑话。 如此宋颃反而越加摸不着头脑,狠也是她,哭也是她。 不过有一桩基本盖棺定论,宋颃看过襄城县主脖子,十分认同爱妻观点,大罗神仙来都救不回转。 死在宋府其实对各方都是个大好事,包括地上躺着的这个,真留着命被押回去,即便是圣人亲孙女,下场约莫还不如死在这。 只袁簇准头确实差了丁点,人还有一阵子可喘。 他不是个残戾性子,且想着要不要干脆给补一刀,早死早解脱,索性襄城县主也算胸怀万丈,功成垂败愿赌服输。 准备着要动手,忽听渟云嘶声道:“砍头分尸算她的,不是我的。” 她看襄城县主脖子上溢出的血液颜色已呈褐色,眼泪愈盛要把那破布再往伤口按。 但一按上去,襄城县主呼吸就会不顺,只能赶快取下,周而复始,进退两难。 宋颃既受不得人高声,更见不得人黏糊拖沓,上前一步伸手要把渟云拎起拖往后堂,袁簇将人拦住,一语道破玄机: “她死定了,你止血,就会压到她气脉闷绝而死,你让她呼吸,就会流血而死,救不回来的。” 说着话袁簇亦俯下身,挡开渟云攥着锦布的手,探指往襄城县主颈间,拨开表层已经有些凝固的血块,新血不急不缓又往外冒。 她出身军户,对器械导致的伤小有了解,甚至还能潦草处理个断胳膊断腿。 “看见了?”袁簇问,恐渟云不理解个中关窍,续解释道:“我本想一箭封喉,偏了些许未能断其血脉。 但必定是破了,人表皮破了还能缝一缝,世间上哪找能缝筋络血脉的。 你堵着也只得让流血缓一些,而且旁边有气脉,顾得这个就要失去那个,顾......”袁簇顿口,看到渟云泪如雨下,充耳不闻只顾来回折腾那块破布。 袁簇抬手,手按到襄城县主胸前,指尖摸索压在了还插在她身体里的箭矢处,略停得片刻,稍加用力,直接将箭矢拔了出来。 这种类似于暗器的袖箭,是精钢打造的尖刃矢,无须额外配簇,她近乎笃定,如果需要,也许今天渟云带来的就是个不能致命的空木竿子。 但世事难描,偏就来的正好是这个,她不想也不愿问渟云为何会带这东西来。 袁簇搜寻地面,看见寻到了另一支在墙角椅子处,立马站起拿到了手,倒转回来后复俯下身,一起递给渟云。 襄城县主失血良久,胸前并无多少血液涌出,似乎连疼痛也没剩多少,仅感觉到胸口被人拉扯了一下。 她不知是渟云的血竭开始起作用,只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肢体麻木,如此也好,起码还有片刻安宁可享。 她又看到上方那根笔直房梁,耳边隐约有了打斗声,又断续是谁在啜泣,甚至听见地面有淅索虫蚁爬行,也或许是血液流动,又像是风刮着尘埃沙沙声。 她清晰听出了袁簇的声音,好像是在劝谁,是她从未听过的循循善诱:“这是我送你的,怎么只剩两支了?别的呢?” 渟云握着那块破布不答,襄城县主感受到脖子处有轻微按压,又飞快的移开,她还是没感觉到疼痛,听见袁簇说的是“剩下的都在你那是不是? 云云?云云?” 是谢渟云,襄城县主想,袁簇是在跟谢渟云说话,怪了,谢渟云没躲到犄角旮旯去,她居然在自己身边。 “云云,你不是一直想回去么。”袁簇看箭矢上血迹森然,收回就势裹在肘弯里一划拉,擦的干干净净重新递给渟云。 门外乱军初平,谢承和宋隽奔波盛京整个上午,一脸疲相闯进此处,听见袁簇说: “你救了我,射杀襄城县主,解宋谢两家之困。 我帮你讨个恩典,平叛有功,”她偏头问宋颃,“圣人会赏她点啥吧。” “会的。”襄城县主如此想,顺其自然如此答。 ------------ 第180章 分晋 会的会的,龙椅上圣人最喜千秋业,擅褒万世功,乱军阵中取敌咽喉这种事,金银名利不足赏,修书立传留青史才算勉强能讴歌一二。 梁虽秉承“妻以夫荣,母以子贵”之礼度少有封赏寻常未婚女眷,但靖难从龙之功例外,或许谢渟云也能得个县主郡主的制诰。 襄城县主扭头,想看看渟云究竟在何方,疼痛消失了,该有个转头的力气吧。 然眼前仍是那根笔直房梁,她猛然意识到消失的不仅仅是疼痛,其实还有手脚肢体,她早就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又从何扭头呢。 血竭的本质,不是止痛,只是麻痹而已。 她慌张调动仅剩的残存意识,努力蠕动同样感受不到的嘴唇,倾力道:“会的。” 她记起渟云是个修道的,那就不会封赏县主郡主了,应该是赐个神格,搭建宫台,予尔香火。 修道的,修道的...... “会的。”襄城县主声调愈高,想以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之言骗得渟云到近处,但词不达意,只剩语无伦次的重复:“会的。” 有一双泪眼遮住那房梁些许,襄城县主没能认出是渟云来,依旧在茫然徒劳的喊:“会的。” 渟云伏低身子急劝道:“你好些了是不是,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是我不该拿那个过来,我再想想办法,等我再想想办法。” 人一说话就会扯动喉咙,百害无一利,她猜是血竭生效,止住了疼痛,可以试试治疗的,断骨尚且能接,没准世上有续脉之法呢。 道家是不悦于生不恶于死,但道家还讲因果至重重不过命,要是襄城县主死这,这一桩因果,今生了断无望,说什么回不回观子。 她扭头还要求袁簇,看见谢承和宋隽站在宋颃身后,顿时泣不成声,哀求道:“长兄,你想想办法。” 是谢渟云了,襄城县主辨别出声音,大喜过望竟挣脱垂死和血竭两重束缚,抬手拽住一片了湿漉漉衣角,攥的血流如注,问话宛如疯魔: “你来了,是什么意思?你不也是个妖道吗?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白见晋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命呢,天命曾说我荣极此生。” 破开的喉咙压根吐不出清晰话语,像是陡峭山壁里尖啸厉风裹挟的回音一样有种诡异的失位感,让人无法辨别声音究竟从哪传出来的。 渟云吓的往后跌坐在地,想挣开那片衣襟,又怕牵动襄城县主伤口更甚,慌张为难里,只辨听出“太白见晋分”几个字。 宋颃全无耐性,没那两支袖箭,还不知今日如何善了,什么该与不该。 他拉开袁簇些许,上前俯身双指按在襄城县主气穴处,只见得襄城县主身子一抖,随后偏软了脖颈,视线里再没那根笔直房梁。 “没得选。”她此时才看清原来哭的是渟云,谢渟云就跌坐在那,眉如小月笼薄雾,眼是秋霜罩双星,混若雨后芳菲湿,菡萏绝纤尘。 怪了,明明她穿的那般浓烈,血腥又添败俗,千般颜色万般艳,竟反衬的她作盈盈仙子,杳杳神女,。 怪了,她哭自己,她该去远些地方哭,门外死的多点。 也不必哭的,襄城县主忽地通达,笑道:“没得选....” 是没得选,方才袁簇说的,血气两脉,顾此失彼,老师是个粗人,连个成句都不会。 今日不反,死于来日,欲求来日,便死于今日,从太白见晋分那一刻,就没得选。 或者芸芸众生生下来就没几个有的选,猫吃耗子狗拿贼,将死马革农死田。 她确如宋颃所想的胸怀万丈,既然没得选,何苦啼哭态,她与渟云笑道:“没得选。” 好歹荣华富贵近二十年,确然是天命了,死在这免作囚徒受辱,不正是荣极此生。 渟云反应过来宋颃是在杀人,连忙倾身伸手要拦,几乎同一刹那,宋颃丢开手,缓缓起了身。 襄城县主笑阖了眼,渟云手顿在空中些许,随后别开脸,捂着胸口吐无可吐,只剩绝望干呕。 谢承从未见她如此,一时心乱如麻,瞅身上外罩氅衫还算干净,赶忙褪下伸展开来急步挡在渟云身前,将她与一屋子乱相隔开,又仰头对袁簇道: “有劳袁娘娘,寻几件干净衣裳给她。” 袁簇瞥了一眼襄城县主尸体,再看外面已无人影打斗,与谢承道:“我带她先到我院里歇一阵。”说着俯下身,想着若是再劝不动,自个儿有的是力气,抱着约莫是行的。 宋颃在侧与谢承点头算是问好,随后转身往门口招呼底下人来收拾残局,宋隽硬着头皮上前叹气与袁簇道:“她不与祖母等人走,在这作甚。” 话音未落,见渟云伸手压下谢承衣裳,漉漉面庞望着他,话里喘息声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该是指山上观子,可师傅不在这,唯谢承相熟,谢府也就成了回去。 “换身衣裳再回吧。”袁簇见渟云冒了头,到底是喜欢她勇毅些,把手上两支箭矢再递了递,“你拿着这个,后事有我帮你担着。 谢承先看到箭矢上,莫名并不想渟云接手,山野寺庙,孤女妙龄,古往今来都是憾事,虽他也知道渟云一直想回观子,但她涉世未深,不知道途艰难,回去未必能落着好。 他踌躇要劝,渟云看向袁簇,摇摇头,瑟缩些许:“不是我,我没....”话未说尽,双泪又下,她侧身躲回谢承衣衫底下,咬唇不肯复言。 那枚血竭,是当时从观子里回来怕前事为难,狠心想着人不过一死,特从忍冬藤下挖出来戴在手腕间的。 那两枚袖箭,是怕来了宋府为难,忧怒衡量人总该怕死,特拆了带上的。 她思前畏后,落得如今人误我,我误人,定是见不得祖师了。 袁簇急道:“过了这地儿没这坎,你可想清楚了,生在尘世,莫作神仙。” “袁娘娘美意,只怕反而不妥,云云向道,圣人是有所耳闻的,她如何.....”谢承垂头迟疑道:“如何能暗藏杀机呢,多一事不如......” “怎么不妥,东西本就是她拿来的。”袁簇打断道:“你少跟我装模作样,不就是想圈着她给你谢府多扛块牌坊,有她在,谢简就不算乱臣贼子了是不是。” “元启非.....”宋隽咂舌上前要劝,好歹先把渟云弄走了再商量。 “你给我闭嘴。”袁簇喝止道,还要再劝渟云,门外突而惊呼四起。 几人脸色一变,袁簇唯恐宋颃出事,横箭在掌冲出花厅,宋隽紧随其后,见厅外众人皆张目望天。 午时了,穹顶之上,太白再见昼,于晋分。 谢承双手撑着衣衫,看环膝抱坐成团的渟云抖的瑟瑟萧萧,轻声道:“我先带你回去吧。” 宋隽去而复返,叹声愁道:“太白见晋分,天象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指挥谢承,“你不是她兄长吗?抱她去干净点地行不行,不行我行,让开点。” “太白见晋分,敢问尊者,天象究竟什么意思呢?”禁宫之中淑妃捧着封后诏书问陶姝,两人上方位,坐的是贤太妃。 天家封后,一拜圣人,二拜太后,再往太庙祭典以告祖宗天下,后者要挑个良辰吉日,前两项本该在巳时初礼毕,偏逆贼生乱,禁宫为祸,直到此间。 恰昨夜陶姝留宿宫内,就在贤太妃住处歇下,凑到了一处。 闻听皇后发问,陶姝竖掌见礼,轻摇头笑道:“地有两仪,天有昼夜,道非观其一也。 人只知太白见晋于昼,未知三星犯昴于昏。 娘娘若要我解....”她抬眼,撩开拂尘笑与贤太妃长长俯身,随后与继后笑道:“天象的意思,是三家分晋。” “那确实不吉,还请尊者与我设个法会,祈福苍生,分忧圣人。”继后握着诏书,竖起一只手掌还了陶姝道家礼数。 屋内刚好三人,只坐上贤太妃笑笑拨弄指甲,没有做声。 鉴于往事,资于治道,韩、赵、魏合灭智氏,三分晋国,从此春秋亡,天下战。 ------------ 第181章 秉笔 司天钦监有没有观测这等凶相,乃朝堂政务,后宫不得而知,亦不得干涉。 不过,想来即便观测到了,无非是圣人罪己大赦,礼部开坛祭典,这一项项今日不正进行着么,凶相多一个少一个大差不差。 继后偏脸透过雕龙绘凤窗格看向外面,初夏艳阳,渺万里层云垂下,照得璃瓦宫墙一片碎金华光。 她是瞧不出什么凶相,分明也,好个天道儿。 纵是那颗嚣星仍在太阳旁边熠熠生辉,只宣德门前鲜血未凝,宫廷之中再无一人胆敢仰头多看,遑论是如昨日议论。 襄城县主之死的消息很快传到宫内供圣人裁决,禀事内人刘让亲往宋府来回跑的这趟差事。 他在圣人跟前伺候已二十余年,从奉茶升至随侍,又升禀事,颇得圣人信赖。 刘让将记册文书放到龙案上,道是“宋府情形险象环生,大不巧尚书谢简家的女眷也聚在了宋府花厅。 更可恨是襄城县主嫉恨谢府里四姑娘深得袁簇喜爱,单独扣押,端方后宅里里养出的闺秀骤经此事,被磨的有些神志不清”。 圣人膝下儿孙一堆,齐齐站面前名字都不一定能叫的准,但晋王到底是爱子,襄城县主又是其爱女,常往禁宫走动,天伦合乐之态还历历在目。 不过,“她与谢府的小儿何来的过节?”圣人问。 “今上容禀,说是好些年前襄城县主往谢府私塾求教学问,看上了谢府四姑娘,挑在身侧做了几年伴读,底下臣子间须臾小事,未曾与圣人耳闻。” “怎么,一个伴读的,还能欺了她?” “非也,不知何故,为襄城县主授箭的宋颃内人,似乎与谢府四姑娘更为投缘些,想是襄城县主孩童心性,一时.......” “竖子禽兽!”案前柘黄身影突而博然怒色,拂袖震桌摔了笔墨奏章,“何来孩童心性,人皮豺心尔,灭祖欺师辱及同门,田舍豚犬不如,何敢生天家。 褫其封号,夺其名姓,丢入山荒野地,朕予她世代不见宫门。 杀,传吕巍来,传吕巍来,今日之事,给朕细查到底,凡有牵连,宁枉勿纵,与我拟旨,拟旨传.......” 圣人话语顿挫,刘让躬身不敢抬头,眼角余光里,是龙椅上苍苍白发,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阴阳共生。 要传什么暂不得而知,但吕巍,乃是皇城司提点,天子亲卫之首。 此次能平复晋王叛乱,殿前马军司宋颃当属首功,但若无吕巍率兵往金銮殿救驾,后果亦难料也。 天子这话,是兵刑两部的主事完了,要由皇城司亲自办案。 “即刻着人,把周肇叫回来。”那苍老声道。 “是。”刘让先应了声,才回忆周肇其人,指的该是同和那几年的中书舍人,任天子秉笔,昭德元年不知为的哪一桩,自请离京外放,去做个了闲地散官儿。 是要叫回来,晋王谋反,竟拿的假诏调兵,现任中书舍人便是不知情,亦是渎职死罪万死不能辞其咎,现已被扣押待审,估摸着是没有脑袋再顶官帽了。 去了萝卜空出坑,可不就得再找个萝卜栽进去。 朝堂水火未熄,不好定夺,没准今儿找一个,明天就得带出泥,落得个彼此都尴尬。 外官好,山长水远洗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定没参合到晋王谋逆之中,难得周肇也在天子近前奉事过几年,君臣知根知底。 刘让退身要走,又听圣人似平复些许,沉声问:“谢府女眷今日去宋府做什么?”没记错的话,尚书谢简也算一只脚踏在晋王那条船上。 听底下人回来禀报,郊宫那头被困之时,谢简曾力抚众臣,要诸人静待圣宣。 寻不出错处,在那守戒监事的都是一帮子文臣,口舌怎抵刀枪? 也寻不出对处,食君俸禄世受天恩,不以死明志,反为贼人助长威风,其心可诛。 是非黑白,无有公断,一念而已。 刘让十成十的为难,女眷走动乃是后宅私密,今日仓皇,没细究这个,听得是两家主母老妪相邀,赶了个早的要寻春暮呢。 生死毫厘之间,他不敢搪塞,正筹措词句想答的无虞些,却见圣人挥了挥手,语气不耐:“算了,他家小儿....你去吧。” 刘让刚从宋府回来,且还没听得谢府小儿如何,只庆幸免受无妄牵连,诺诺告了安退身出房门。 宋府里花厅已清洗干净,谢老夫人等不及在宋府用午膳,仅待渟云换了衣裳,随即领着崔婉等人急急归家。 袁簇备了清水药粉,挥退丫鬟,自替宋颃换下甲胄,才看见其肋下数处刀伤,深者可见骨,也不知这大半日是怎么撑过来的。 “不值得。”她嗤声道,伸手去拧了帕子,小心擦拭掉皮肤上血痂,“你爹还叫我去死,我踏马掉根头发都不愿意。” 温水接触到伤口,宋颃止不住呼吸一颤,宽慰道:“爹老似顽童,说笑而已。” 袁簇盯着已经变成死白色的外翻皮肉,摇了摇头,“不值得。”声调再不似寻常恣意。 她从宋颃嘴里得知平乱的全部经过,乃是宋爻深夜传话与宋颃提点:留意宣德门。 晋王府中议事三四尽皆大儒,是故类古比今,宋爻一生经史子集读遍,谁还不是个文人呢。 听到渟云解说天象后,宋爻辗转半夜,断定晋王不乱则已,乱则是乱在宣德门。 宋颃晚间尚且从守门侍卫处套取进出宫门的名单,更父子相知,接到口信立时就明白了宋爻用意。 随即便传了亲信,交代最近几日要严加留意着宣德门前戍值之人。 调兵遣将本是各有章程,核查细问都未必能察觉蹊跷,何况是暗中看个动向。 但宋颃干的就是守卫禁宫安危的活儿,对个中龌蹉了如指掌。 且听得有一个小卒得意,“今日该我发财,轮到我当值的,周家那口子说他日程排不开,匆匆叫我撤了歇着,赶后儿再顶他两天,多给一吊买酒钱。” 再一打探,竟有整队的戍卫换值,理由是领头的有些私计,想请众兄弟跟着行个方便,前后一个时辰尔,不耽误啥。 底下卒子换班顶替轮值替上司跑腿都是营中常事,见怪不怪也算不得反常。 然今非昔比,多番疑点兼昨日袁簇叮嘱,晋王府密室那句话,毫无疑问从宋颃嘴里说了出来: “那就,宁可信其有。” ------------ 第182章 炮仗 然天将旦晓,来不及周密布置,也不能直接上奏宣德门有异。 宋颃又怕自作主张牵连旁人,更怕京中不知哪些人已经投晋。 若随便求援,走漏风声,非但救不得驾,自己要先死其中。 他仅紧急吩咐几个亲信往宋府寻着了宋颃,给了印符交代道是:“恐今日京中有变,你即刻与祖父商议,快马往陈州,请兵马都监徐紝领阵进京勤王。” 陈州离京仅百里路,快马往返多不过一个钟头,那里常年驻兵五万,内守皇城,外镇武门关,是盛京南边的最后一道防线。 如此举足轻重的位置,掌兵的徐紝自然是圣人千挑万选忠心耿耿,且与宋颃算是熟识,彼此半个知交。 宋隽云里雾里不知这里间是如何算的事儿,更不知这差事如何落到自己头上,本是立即要跟着去,然宋爻恐不稳妥,将人拦住了道:“等等吧。” 若去搬了兵,晋王没反呢? 这一等,就等到襄城县主上门,谢家三个哥儿也走到了半道儿。 再没等得余地,宁可信其有,宋爻也作如此论,借着茶炉中炭火燃了个炮仗,炸的“噼啪”一声,宋隽连谢承听声快马奔往陈州。 两地往返多不过一个半钟头,只军中文书点卯排将拔营又耽误些许,故而没来在早朝时分。 而宣德门前,天家仪仗先出,鼓乐笙歌后,几位王爷着吉服,驭良马并行往外。 临过宫门,一戍卫往晋王马蹄前跪呈文书,似有要事,他停得些许,落在人后七八步远。 恍然流光一瞬,晋王从马鞍上抽出长弓,箭指齐王。 离弦那刻,他总算是明白了昨晚范瑀说的“陈桥天见二日”是个什么意思。 后周庚申之年,太祖黄袍加身,是为臣反君。 十年又六后,太宗斧声烛影,是为亲反君。 说甚天相地义,古往今来,不过就是,臣也反君,亲也反君,无所谓反不反,只在于乎成不成。 不幸,他未成。 齐王早有准备,偏身躲过箭矢,嘲道:“二哥当真有意学秦王。” 先机一失,齐王亲信随即冲杀而出,高喊晋王谋逆。 皇城司吕巍顷刻得到消息,率天子亲卫与宋颃赶往金銮殿拿得天子诏书,接应上了陈州赶过来的徐紝。 后者虽仅带了精骑三千余众,然晋王无亲兵,仅府中私卫七八百,余下是假诏调的盛京兵马,闻听圣旨,立时纷纷放弃抵抗。 胡朋党羽战死后,晋王,于人前自裁。 襄城县主从袁簇手上拿得那枚骨韘,根本就没能递到宋颃跟前。 宋颃道:“宣德门具体如何,我未得见,爹只交代我,齐王若死,那就随晋王清君侧,齐王未能命丧当场,那就率兵平叛。” “不值得。”袁簇用棉花沾了药粉小心往宋颃伤口处涂,数声不值得后,笑道: “我还真是骂错了谢府那混账东西,他跑了一趟,就不需云云去给谢简洗清乱臣贼子的罪名了,怎么好事都让他赶上了?” 有了谢承搬兵救驾这么一出,谢简项上头颅稳的很。 宋颃沉默片刻,抬手握住袁簇手腕,笑道:“你怎喊那厮喊的...比咱们儿子亲热的多....摇光....” 袁簇蓦地抽手将棉花往地上一掷,霎时变了脸色,宋颃恐她生怒,忙道:“好好好,不提摇光,不提这茬儿,等此事了了,我肯定随你回去。” 他捡起地上棉花递还袁簇,“你擦,你擦,早知道你肯给我擦药,我抹黑捅自个儿几刀不就完了么。” 袁簇“哼”声接了棉花,叹着气再去沾药粉,又听宋颃道:“不过那厮是,还真叫我与她刮目相看。 是这么说的吧,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大好的前程赏赐,她舍得不要,挣个功劳,将来好嫁人呐。 我瞧谢府婆子待她不咋地,还生的脑子蠢笨,本事又不如娘子,这辈子算完了。” “你消停着吧。”袁簇指尖稍加用力一戳,疼的宋颃咧嘴。 她没好气偏脸有意不看宋颃,目光却落到屋里桌面,那里两支袖箭拿水清洗过,更见寒光渗渗。 不管袁簇如何劝,渟云始终没拿,更不愿意认领功劳。 她从头到尾,说的就是人不该掌矢,言行不一已是戒犯师门,怎能为此得利。 渟云心结犹重,还没回到谢府,在马车上便觉天旋地转昏昏沉沉,谢老夫人与崔婉等余悸未休,谁也没注意到她。 待到了谢府门口要下马车之时,渟云强撑着站起要走,却是双膝一软往下倒。 因在宋府时,主家和底下伺候的被分开扣押,故而辛夷也没跟在身旁,崔婉手疾眼快扶了一把,才摸到渟云滚烫如火。 这一病就是两三日未曾离床,谢老夫人自知宋府之事有所理亏,交代家养的大夫就宿在偏院好让渟云屋里随时传唤,良药奇珍更是开了一屋子。 饶是如此,高烧仍是反反复复经久不退,烧的她茶饭难进,辛夷一勺半勺的喂,也只勉强用了几小碗薄粥还吐出大半。 直至月初二傍晚,谢老夫人处派人递话,说是明日观照道人会往谢府,渟云听罢方好了些,勉强坐起自己端着碗咽了药汤。 许是连日病痛消磨,眼神也不太好使,她看屋内灯火迷迷,外面天色沉沉,竟分不清晨昏,哑声问:“今日是初几,我师傅怎么要明天才来。” 说罢连咳数声,喉间又作呕,辛夷忙接过碗坐在渟云身侧拍了拍她背,回道:“是初二了,前儿你就问过了。” 这几日渟云迷糊间,句句都是“我师傅怎么不来”,辛夷道: 是晋王谋反,圣人封城五日彻查逆党,凡无公干,一律不得进出城门,观照道人哪能进来呢。” 她比划了一下手指,月二八,二九,一,二,这还不到五天,观照道人明儿能来已是意外之喜了。 “哦。”是了,晋王谋反,渟云揉着额头,宋府花厅血腥又到眼前,她喘息着躺下,紧紧抓着被角,一夜无眠到天明。 观照道人来的甚早,却被谢府下人先领到了谢老夫人房里。 观照道人心系渟云,未待坐下,即朝着谢老夫人施了礼数问,“老夫人知我来意,贫道就不多作寒暄,敢问云云如何。” 她已知宋府女眷被困宋府一事,不过却也听得无人伤亡,多少是放心了些,又这几日城门进出不得,直到昨儿才从道正司拿了一纸通行公文。 谢老夫人笑努了头示意观照道人就坐,又喊着女使换个清茶来,随后才道:“我未必知道尊者来意,还须问个清楚明白。 尊者今日,该不是来我宅中抢人的吧。” ------------ 第183章 低眉 观照道人本是慈眉垂首礼行与丫鬟谢茶,闻听此话,立时抬头望向谢老夫人,似甚是惊愕且带着些许愠怒。 然眨眼间又见她恢复寻常道骨闲散,只收了手揽过衣袖,与谢老夫人颔首再次道: “敢问老夫人,云云如何?”语气虽还温和,用句已然有逼问之意。 她身在尘外,实则多与世故周旋,无须费神猜度便知若非出了大乱子,谢老夫人定不会怕自己上门问罪讨人。 但来之前,观照道人确已得了消息,宋谢两家皆安然无恙。 由来是高门里处事规矩多,上回往谢府走动,也是在谢老夫人处见渟云,故观照道人就没赶着要直往渟云处,依旧随了丫鬟领路作寻常拜访往谢老夫人院里。 全没料得,谢老夫人开口即作如此。 谢老夫人不欲人前落至下风,面色一沉看向别处,作审视样子,来回瞧几个伺候的女使,略有嗔怪道: “昨儿晚间得消息道人要来,特传底下送几枝松竹玉兰摆着的,今儿怎么还搁这个。” 观照道人斜眼,看桌上摆着的是铁口粗陶插得翠玉堆雪,看花叶形状,像是杜鹃花。 四月倒也正值花期,不过山间杜鹃多为朱赤两色,桌上的却是雪白,约莫不一定是。 观照道人心系渟云,无意深思花材,瞥却一眼便罢,闲话本也是个幌子,她自含笑又等了稍息。 谢老夫人讨得没趣,这才絮叨道:“她样样都好的,就是性子软了些。 倒也怪不得谁,你那处最是清净,到了咱们这,又是圣人治下,风调雨顺的太平,哪经历过什么大阵仗。 这不,突而冒出个逆贼来,小姑娘家家吓的慌,我前院里云儿.....” “敢问老夫人,那云云如何了呢?”观照道人笑意未减,仍是温声打断。 谢老夫人笑看向她,伸手将桌上茶盏推了推,略有不满道是:“道人今日,怎急慌慌的。” 观照道人垂眼,目光落在桌盏中茶水,多年问道心性,终是未有急怒发作,笑道是:“她非绵软,实则良善而,听不得鸣哀鸿,见不得无归燕。” 她端了茶碗,浅浅饮得一口,略颔首道:“承蒙老夫人待茶,既然云云不便,不妨我自去瞧她。” 为打消谢老夫人顾虑,观照特道:“我非为天家大事来看她,是她曾应我,逢十五往山上与祖师添香,上月十五,误了时日。 本该早些来问问,因朝廷道试礼毕,观中杂务繁多,适才今日叨扰。” “哦。”谢老夫人稍松了口气,点头道:“你是她师傅,开口说去,我怎拦着,该叫底下立时带了你去才对,是她从宋府回来....” 谢老夫人顿口,像在慎重措辞,观照道人握着茶碗问:“她康健否。” “风寒染恙,倒无大碍,宅子里大夫早晚把着脉,捡药煎汤都是亲瞧着的。” “哦。”人有生老病,无大碍就行,观照稍稍放心些许,施礼道:“老夫人慈爱,德行无量。” 她不想在此再作耽搁,起了身要请谢老夫人吩咐女使领路,未及言语,谢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屋里旁人退远些。 观照虽挂念渟云,但知她无眉睫之迫,再看谢老夫人言行与往日大相径庭,耐着性子再候了候。 待众人走远,仅留了个曹嫲嫲站在屏风处,谢老夫人适才说出实情,另道:“偏生就这么巧,她与那宋家娘子,与那逆贼,个个相干。 当日咱们是往宋府做客的,身旁只跟着几个丫鬟婆子,自身尚且顾不得,实没个奈何,难为宋家娘子有些武艺傍身,护住她全身退了。” 换作往日,谢老夫人断不会把观照道人放在眼里,便是知道观照道人与宫中有所往来,但当年渟云入谢府,是观照自己应了的。 人进了谢府门,入了谢氏谱,圣人且只能要去做义女,管教观照道人敢抢不成。 但今时不同往日,多事之秋,若不是谢承与宋家六郎跑了一趟,渟云又被襄城县主拿箭指着,现在谢府全家人在大狱也未知。 即便如此,儿子谢简在圣人心中,多半还是个戴罪之身,能不能平安渡过此劫,还要看宋府那边脸面和圣人格外开恩。 这等关头,如果观照道人和渟云里应外合,一个说徒儿要回山寺,一个说心诚想归道门,袁簇再从中搅和仗着功劳讨个赏,圣人定开金口,乐得把渟云摘出去。 谢老夫人早猜得这事儿肯定瞒不过观照,近日想了又想,谢府能从这次祸事中躲过,也算托了渟云的福,别说是要回观子,天涯海角不妨送一程。 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尤其是山上观子还与后宫有来往,与圣人亲封的清绝道人更是密切相关。 渟云留在谢府,便是襄城县主伤了谢家女,宋府百十来双眼睛看着的,她要是回了观子,朝廷查谋逆查的人仰马翻,谁知道最后会查出个什么结果来。 谢老夫人道:“人生在世,难免磕绊,神仙还有个跌跟头呢,这么些年,她跟我亲生云儿一样,都是顺顺遂遂过来,突逢此遭,难免吓的厉害。 小姑娘家事,讲的多了,叫底下那些丫鬟婆子听去背后嚼舌,就支远些与你说道。 我跟尊者,几十年风雨什么没见过,猜你也不会为这须臾小事以为我亏了她,所以那会子与你玩笑,该不是来我处抢人的。” 观照指尖绕过拂尘,未置评判,颔首道:“那请老夫人使唤个人领路,让我去看看她吧。” 谢老夫人点头连称了数声好,张望门口抬手又止,似自言自语样沉思道:“说来是我好奇,当年我走眼,不知尊者.....” 她回神,望着观照笑道:“算了,我这些年想着,她虽不是你腹中得来,但见你与她,亲生娘母不过如此了。 原以为你是想给她寻个好人家,锦绣安宁过一生,未知尊者是真人,我看你瞧不上我这呢。当初,怎舍得把她予了我?” 说罢谢老夫人朝着屏风处招了招手,对着曹嫲嫲道:“你走几步,领着过去,顺路一起瞧瞧云云如何,回来也与我知会一声。” “哎。”曹嫲嫲应声,自屏风后走出,与观照道人福了福身,笑道:“您请吧。” “不是我不跟着去,是我骨头不中用。”谢老夫人再笑道:“早晚同是用着药的,咱们说话无碍,云云在病中,大夫特嘱咐我就离她远些,别再过了浊气给她,病上加病了。” 观照深揖施礼作别,直了腰后,神色宛如莲台讲经:“世说上善莫若水,升腾而成云雨,下落又成江河,利万物而不争。 可叹人心不如水,上不肯下落,下难以升腾。” 她看着谢老夫人道:“我观她如水,照她如莲,想她见得高处,低眉众生。 若不成,也不至于太艰难。” ------------ 第184章 三七 说罢观照挥过拂尘,与曹嫲嫲同样施礼道:“有劳善人”。话落并不迈步,显是等曹嫲嫲走先。 曹嫲嫲瞄了一眼谢老夫人脸色,赔笑与观照道人点头回礼道:“婆子怎敢当得此话”,随即走了在前面。 临出中门,仍没听得用来传唤下人的铜铃响,曹嫲嫲回身些许,隔远看谢老夫人还独自呆呆坐在椅子上。 夏日旭阳分外明亮,照得万物添新,唯人添旧。 那种垂老暮气,曹嫲嫲只在一人身上见过,是前些年,张太夫人的孙女张芷没了。 但谢家并未谁人大祸,主君谢简虽被逆贼牵连,所幸承哥儿有勇有谋,前儿个圣人还令宫中内人来传了口谕称赏的。 “道人稍候。”曹嫲嫲与观照道人赔了个不是,转过门廊寻了还在偏房候着的女使,叮嘱伶俐的先进去陪着老祖宗,再转回来才领着观照往渟云处。 行走间免不得又连称“怠慢”,叹气道:“别说底下年轻些娘子慌张,咱们谁个不怕呢。 婆子我随祖宗几十年过来,太平年景里,轻巧是些针线诗书,肃重不外祖宗香火,不知那晋.....”晋王已成逆贼,襄城县主也被夺了封号,曹嫲嫲面露窘相,转口道: “不知那厮是个什么虎狼脱胎,对着一屋子老弱妇孺喊打喊杀,天可怜见宋府娘子会些手脚功夫,不然,我今儿未必有命替道人您领路。” 她等得些许,却见观照道人目不斜视,全无应答之意,自话续道:“ 您刚儿可瞧着祖宗还算硬朗,实则这几夜没睡出个囫囵觉来,三四更天梦魇惊醒,抓着人就胡话问几个娘子回全了没。 后院里还没落得个安生,前头主君又是在万岁前当差,天晓得哪桩哪处出了岔子,累及这一屋人。 您别嫌我话多,换了旁的,婆子我是一句不敢开口,也是见得道人您慈相,真就菩萨来了,难怪院里云娘子... 诶?”曹嫲嫲疑声顿了顿,“云娘子那性情,跟道人您像十成九,就一点合不上,刚儿我听您说人要往高处些,我瞧着院里云娘子独独不好这个。 她是半点争高逞上的心气也没有,人人都夸好个贤淑恬静性子。 她也快到岁数了,老祖宗想给她求门好亲,那处人家,您定是知道的,张家国公府里的幼孙,与她年岁差不了几个,相貌才学都出挑。 二人还相识的早,她进咱们府门那年,张家哥儿与她问过万安。 张家老祖宗,与咱们这更是是常来常往的情谊,也拿她当个孙女,此等人家,咱们祖宗才.....” “这是什么?”观照忽儿停住脚步,伸手拦住一缕枝丫含笑问。 曹嫲嫲看往观照道人手上,是渟云院门边种的长春红。 两处隔的实近,从谢老夫人院外门出来,折道十来步就是渟云处,没说几句就到门口了。 因着昨儿传过话,犯不着丫鬟再吆喝,本是要当个闲步走进去的。 她顺着枝丫往上瞧,是匠人拿细丝把花藤扎成束,做的迎门娇,近来天暖,叶肥花好簇绕着门廊格外缤纷热闹。 不过,拿来捂门的花,好看归好看,算不得稀奇。 谢府偌大宅邸,下人进进出出见多了,估计没几个特意杵在门口看的,何况曹嫲嫲跟随谢老夫人,赏过奇花异卉不计数,更不拿两株墙头草本当回事。 她既不当回事,免不得思忱,观照道人没少出入宫闱,定也不会额外留心寻常东西,多半是不愿意听个下人置喙渟云,故意扯了个由子。 “是长春红。”曹嫲嫲笑道:“此物耐寒,冬日里添两盆炭火在旁,雪天也能养出花来,所以栽种在人来人往处,添些颜色。” “哦。”观照道人笑笑松开手,仍示意曹嫲嫲走在前,“善人请”。 曹嫲嫲点头,小步领先半个身位,远远看着更像两人并行进了门。 她也不愿与观照道人多于絮叨,只这么些年,身家性命连一屋老小都系在了谢府根子上,谢家荣华,当下人的不一定跟着鸡犬升天,谢家完了,那一定是鸡犬不留。 依着谢老夫人这几日焦急上火,张家张瑾已然算不得渟云良配,宋府那袁簇不是喜欢渟云喜欢的跟眼珠子一般,前几年宋家六郎还巴巴的给渟云寻藕,去岁又在万安寺拉拉扯扯。 这一干人,不正合凑成一家子。 现在宋府宋颃拼死救驾,宋隽勇赴陈州,宋爻更是清正文臣之典范,宁死不肯屈,一屋子的圣人座上宾。 最好能尽快跟宋府定个亲,谢府在这次谋逆案中,才算得安稳落地。 曹嫲嫲还想继续敲些口风,观照温声徐徐道:“果然人力强求天工。” “这话是什么说道?”曹嫲嫲措手不及,没听出里间意味。 “天无常照月,门有.....”观照停住身子回望了一眼,笑道:“四时春,是个好意头。” 说着犹思量了一阵,方继续走,三五步过了甬道,便是渟云院里,地方不大,光景一览无余。 中间是三四垄虎杖长的迎风招展,虎杖左边几株桃李芳菲早谢,凌乱挂着些许指头大小青果,树下有个秋千架子,新春系的红绸还挂着没取。 右边整面墙忍冬郁郁葱葱已带了一簇簇苞蕊,许是这几日晴好的缘故,虽藤蔓上还没见有花盛放,风送过来仍是极浓的甜香味。 檐下辛夷坐在小凳上,抱着篓川木边摘边等候得多时,一见着门口有了人影,立时搁下篓子起身踮着脚的看。 她倒不认得观照面目,只看曹嫲嫲身旁站着得手执拂尘,冠人装扮,定是寺庙里来的无疑。 “来了来了。”辛夷欢喜呼得一声,也不上赶着迎客,反调头窜进屋里,大声喊道:“来了来了,你师傅来了。” 观照随曹嫲嫲再走了两步,冷胭与辛夷从房里急急钻出,快步到檐下慌张福身告罪,道是“原本冷胭在外候着的,晨间大夫新开了一味三七,管事多拿了些来。 渟云瞧着,非要自个儿炮制,所以两人都在旁帮手,没在原地相候,非是不恭敬。” 话音落脚,门口处辛夷扶着渟云冒了出来。 “师傅。”她撒手辛夷,自拎着裙角步履踉跄往台阶下跑。 这些天病恹入骨,痩的她似秋日黄花,观照目光落在渟云拎着裙角的右手腕上。 那里空空如也,她旧年从不离身的串子荡然无存。 ------------ 第185章 心灯 观照眼睑翕合,光阴像是骤然倒回了渟云五六岁样子,约莫还要更年幼些,小儿骨轻不受物,所以腕间没挂着东西。 是她年岁渐长,开始独自往山间林野里去,观照道人才拿了些些许松明凑成串,防着她失了方向没个灯火拿着熬不住慌张。 又不记得哪次刮着蹭着,再添了一串血竭上去,零碎还有些黄栗养气,沉香安神,直到那年往谢府,别的一概取下,只留了两串。 宋府事后回转后,病从中来,剩下的也悉数解了叫辛夷搁在匣子里,再没往身上戴。 这几天身心俱疲,即使听说观照道人要往谢府,渟云也没惦记着取出。 观照面目笑意依旧浅淡,脚下却是一瞬疾行往前,身侧曹嫲嫲甚至来不及跟随,被甩开有三四步,内心直犯嘀咕: 这人就跟忽地飘过去一般,莫不然和尚道士成了精,真个能腾风驾雨不成。 渟云刚下了台阶,仰脸见观照已在身前,“师傅。”她欣喜再喊得一声,也和纤云一样跺着脚的胡闹样埋怨:“你怎么今日才来看我? 昨日不来,前儿也不来,许久都不来。” 山上岁月,渟云身子骨极好,观照记忆里,自家童儿历来身康体健,偶尔寒暑交迭咳嗽几声,两碗滚烫姜汤下肚发些汗就好了。 此刻却看渟云面色青白,气息虚浮,跺脚稍稍使了点力,身子都摇晃站立难稳。 饶是道家淡情,观照仍是心口泛涩,抬袖在渟云身侧揽了揽,蜻蜓点水般仅碰到她衣裳又快速收回,温和道: “病了怎么不躺着。” “我昨儿是病的,今日就好了。”渟云盯着观照收回去的衣袖,想自个儿如今大了,也不好再去牵师傅襟袖。 她脑中数了一遭日子,师傅是二月间回的京,琐事如麻缠住各处难以动弹,两人见面竟堪堪三次而已。 一回是师傅坐在谢祖母处诸多不便,二回倒是在观子里,不巧去时碰上陶姝,第三回则是为着道试辩经,哪回都没赶上个愉快光景。 渟云再止不住想念,伸手拽住熟悉的粗布道袍,红晕顿时爬满了眼眶。 她还想喊一声,可这会忧惧思念委屈齐齐堵在嘴里,怎么咽都咽不完,不上不下的卡在喉间,仿佛要等谁开个洞,血一样喷薄而出才算能了却干净。 “可不是么,我看姑娘也好多了。”曹嫲嫲刚儿索性放慢了步子,这才走到几人跟前。 渟云看向曹嫲嫲,略福身算是见礼,随即轻放开了手垂头不言。 观照笑拿起渟云右手,将袖口轻往上撩了撩,柔声道:“怎么,丢了心灯呢。”说罢方偏脸看着曹嫲嫲。 曹嫲嫲自是极为识趣,跟着福身与渟云问了安,笑道:“道人与姑娘叙话,婆子就不在这久杵着了。 是祖宗叮嘱我给道人领个路,特看看姑娘你身上可好些。 她是挂念你这的,没奈何....哎呀.”曹嫲嫲“呸”过一声,“糟心事咱们懒得提它,是祖宗也没好利索,怕凑在一处,让你病上加病,这话我刚儿还跟道人说呢。” 她甚是惊喜,“现瞧着你能走动,可算是叫祖宗也放心些。 宋府那头的袁娘子,这几日也是遣人问了千儿八百遭,我得赶紧与她回个话,说娘子你能下地了,过个三五天,定能亲自上门给她道谢去。 若不是她.....哎哟....”曹嫲嫲一拍脑门,“我高兴起来就没个完了。”她朝着旁儿候着的冷胭喊:“快把姑娘和道人都领屋里去坐着,没个利索呢,怎么能久站在风口。” 曹嫲嫲再见了礼,随即眉欢眼笑转身要往外。 渟云探身,绕开观照道人疑惑看着曹嫲嫲背影,总觉得这人与往日刁钻迥异,来的格外殷勤。 没容得她多想,冷胭站到旁侧笑道:“嫲嫲说的是,姑娘还是先回屋歇着吧,虽是夏日了,檐下风怪凉的。”说罢朝着观照福了福身道:“道人也请往里坐着叙话吧。” “就是就是,今早好不容易吃进去两块糕子,别一会又吐了。”辛夷在旁附和,然这话不怎么中听,苏木伸手把人往后拽的直趔趄。 两人咬牙切齿的吵嘴,冷胭头快埋到地上犹不足意,一双眼更是闭的死紧。 打定主意若是没人喊,就绝不睁开,免得面对这等失礼局面,反正低着头谁也看不见自个儿脸上。 好在观照道人充耳未闻其他,只与渟云道:“进去吧。” “嗯。”渟云收回目光,开怀猛点了一下头。 她本不怎么在意旁人如何,且听闻曹嫲嫲提起袁簇,当是宋府那边挂念,想来宋家郎君立了大功,谢祖母要多给袁娘娘几分面子。 谢祖母要给,那曹嫲嫲自然要跟着给,殷勤些是拜高踩低,正合性情,算不得反常了。 至于去袁娘娘处道谢,是要去的,死是因果,生亦是因果,不管如何,当天袁娘娘确救过自个儿性命。 渟云抿笑,再牵了观照衣襟往台阶上走,献宝样道:“师傅你来的正好,我得了些三七,打算磨成粉。” “何故呢?”观照嗓音愈发轻柔,看着那片衣袖终未收回。 她略通药理,三七者,安神定志、养血去惊,穷苦人家用不起人参,三七是最好不过了。 谢府该不至于寻不到人参,谢老夫人行事,多半不会在这等上克扣为难,不必多想便知是大夫另有见地。 不过,三七粉是用来止血的,渟云身上无伤,定是内服,切片煎水即可,不然,管事的该直接送粉来才对。 “嗯.....”渟云脚下一停,观照以为她是要倒,忙抽出衣袖揽在渟云身后。 渟云站的稳当,偏脸望了观照一眼,慌张垂下头去,接着往上走,数尽了台阶到门口处方轻声道: “我想配一些创药。”说罢发狠似的大步踏进屋里。 堂屋中桌子上药碾还没收,里头已有些细粉,旁儿搁着小篓灰白色三七堆的冒尖,她催观照,“师傅你快过来。” 观照笑笑走到跟前坐下,拿起一块放在眼前看了看,笑道:“成色不错,是去年新收的。 袁娘子是谁呢?何故要与她称谢?” 渟云抬脸,一瘪嘴,喉间忧惧思念委屈,总算不用再找破洞,“是宋府里袁娘娘,我很多年前与她相识的。 她待我很好,那天.....那天她救我..”她语不成句,扭头朝着冷胭众人,难得颐指气使吩咐道: “你们走远些好了。” ------------ 第186章 婚嫁 冷胭忙不迭拉了苏木与观照赔礼退开,辛夷却刚从墙角炉子取了陶罐,壶里煨着的是甘草杏脯加了少许棘仁。 这几天渟云饮食难进,药石更是用不了丁点,大夫束手无策,唯以针灸熏香先疗养着。 昨夜勉强有所好转,赶紧开了汤剂,道是“虚不受补,猛药还得再缓缓,且拿寻常东西调一调肠胃。 甘草性平,杏脯生津,皆是有宜脾肺之物,棘仁解虚烦敛盗汗,三者合煮成汤,甜口权当做茶水喝就行,不拘时辰用量,只注意用的温热些,别沾了凉气。 若是姑娘白日喝着不作呕,晚间再渐递往里添须毫三七利血化淤。” 原是渟云虽无外伤,但那日被袁簇拉扯推搡,磕碰在地免不得身上添了青紫红肿。 各方乱七八糟缘由凑在一处,就成了观照此时看到的场景。 听见渟云斥声喊退,辛夷没事人样照旧上前,放下陶罐指尖捏到耳垂处,呼呼空吹了两声才道: “怎么这就要人走远些,不取些新鲜果子点心吃着么,你不吃,师傅还吃的。” 说罢从旁儿瓷盘里取了木勺,往陶罐里边搅边道:“李大夫说要是吃的下,把这煮过的杏脯也嚼两粒。 晨间我还没敢给你捞,自个儿尝了两粒,怪好吃的,比咱们那糖膏是强多了。” 说话间另拿了茶碗,盛得半满搁了汤匙推给渟云,又转向观照问:“师傅也来些?” 不等观照应声,辛夷再取了碗,勺子已伸进陶罐往外舀,嘴上也没消停,努头往外道: “我看今年就别折腾那虎杖了,大郎君不要,宋府六郎瞧也没瞧。 不然咱们将树上杏子打下来洗了,也作这个,还经吃些,就是院里的杏子苦,也不知中不中吃。” 她特捞着陶罐里头杏脯把这碗堆的冒尖推往观照面前,转头称去拿些别的吃食来。 “有劳善人。”观照颔首。 渟云偏着脸略有别扭,方才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想师傅虽未言语,定是见不得自个儿迁怒旁人。 待听见辛夷脚步声走远些许,渟云偷眼看观照道人拿着汤匙舀了一粒杏脯,连汤带水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吞下,含笑道:“是很好吃。” 她匙尖轻点渟云面前的碗,“你也尝尝?” 能好吃到哪里呢,入药的杏本就不甜,做成脯是洗了蒸,蒸了晒,晒了阴,用时又泡水里熬煮,唯一值得称道的鲜嫩气儿也没了。 但观照既如此说,渟云点头跟着拿了汤匙,怕观照还在介怀自己那会“失道”之举,仍垂着脸嘟囔道:“师傅喜欢吃杏,我给你寻些好的。” 山上观子附近是没杏树,但谢府年年都有新杏,又大又甜,这都四月初了,没准三五日后就见着了。 渟云捞起一粒杏脯要吃,又听观照问:“你还未答与我,袁娘娘是谁呢?” 她从谢老夫人房里过来时,行走间曹嫲嫲闲话说“宋府娘子会些手脚功夫”。 进了渟云院里,说的是“等渟云好利索了,要去给宋府里袁娘子道谢”。 由此推断,渟云在宋府遭遇如何,这个“袁娘子”是个当事人。 观照自是不关注袁簇如何,只是担心直接问当日经过,让渟云再生惊恐,故而迂回婉转,从所谓“袁娘娘”入手。 “是......”渟云百感交集间未察觉观照良苦用心,仅稍觉奇怪,往日师傅从来不问旁人如何的。 她抬头,想看观照脸色,先看到的是观照面前满满当当茶碗。 那一堆杏脯经过许多炮制功夫,早失原本金黄色泽,又被甘草淅出的汁液染透,是难以言喻的惨绿。 她透过那一堆惨绿,连同脑子里想着的过几天要给观照拎一篮新杏,突而就看到宋府当年庄园。 “袁娘娘是.....”渟云搁下勺子,鼻翼再次泛酸,她赶忙吸溜一口压住了要冒出来的眼泪,颤声道:“我当年还在山上时,好几回跟和尚要些月明珠。 他小气的很,不许我多拿,都是当神仙的,神仙也不公平,咱们祖师就许人随手取,佛祖就不肯。” 她在寺里讨不着月明珠,就问那气派的老祖母要。 老祖母身上只有颗暖玉珠子,随手丢井里去了。 丢了就丢了吧,丫鬟又生恨。 这一恨,那明月珠就成了宋府庄园里的熟杏,捏在手里果肉破开滴滴嗒嗒往下淌,一直淌到晋王府。 本来不用在晋王府作那么久伴读的,为着袁娘娘在那,襄城县主说什么也不让自个儿离开。 侥幸袁娘娘回了凉州,这才暂时断了因果,袁娘娘儿子又生祸事。 世人也好不公平,袁娘娘由着他来不来,他却不由着袁娘娘去不去。 那捏碎果肉后的杏核掉土里,就在这个春日发了芽生了根,长出刀枪箭戟,抖落一地明月珠粉,汪洋之水般铺天盖日溺的她喘不过气。 回顾诸多因果,好像都为欲起,渟云悲楚难当,“要是当初我没拿姜娘娘的,我也就不和陶姝相识,我也去不到袁娘娘那。 她躺在地上,一直问我太白见晋分是什么意思。 是我没说清楚,还是长兄传的话不对,还是袁娘娘没说清楚,还是我们都没能说清楚。 我该自个儿想法子去,我不该带着那东西去,也不是我要带去,便是我带去了,若我不认得袁娘娘,我认得她,我不带也不好...” 她说话渐有颠三倒四,辛夷来往数回呈糕点都没能将其打断,观照轻叹得一声,唤道:“云云。” “嗯?”渟云蓦然顿口,望着观照,下意识还要述说,却看观照眉宇悲戚,双眸悯恸。 渟云狐疑看往四周,惊觉时辰快到正午,不知今日太白见昼否? 她唇齿蠕动数下,总算从连日梦魇惊醒,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与你无尤。”观照轻摇了摇头,“何必负累。” “怎么...”渟云目光闪躲,“怎么算得,无尤呢?我.....” “随她去吧,天生万物,生死无常,执便是迷,迷即不悟,放下吧。” “我..,可我,我明明与她说天道无吉凶,我会请师傅你给她解签的。”渟云抬手,看向腕间空空如也,“她为何...她为何.....” “你一人之声,何抵天下悠悠众口,都说她要反,她就反了。”观照捏着勺子,拨弄碗中早已凉透的数枚杏果果脯,轻道: “你莫如此。” 渟云沉默片刻,轻道:“师傅,是不是,你也以为,该为我谋个婚嫁?” ------------ 第187章 童蒙 观照手中一顿,徐徐呼出一口气,丢了手中汤匙,转而从袖笼里取出个巴掌大个土黄福字锦袋,慢条斯理拆着袋上如意扣系绳。 渟云探得一眼,是观子里装东西用的常见用物,未有端倪,她再偷觑观照,愈发心里没个底儿。 倒不是担忧婚嫁与否,她实则是想问“师傅以为,我还见不见得到祖师”。 可如今襄城县主丧命,因果深重,自愧难解,以至于她竟不敢直言,更不敢问“师傅何时带我回去。” 现观照迟迟不答,渟云焦急难耐,又道:“以前张祖母与我说,寻常女子无父兄庇佑,从今往后,就事事由不得她自己。 我既无父亲,又无兄长,师傅你..能不能....” 她吞吐结舌,看着观照心无旁骛解那如意扣,暗恼祖师也好不公平,不过是拿个绳子绑东西尔,能打出十七八种结来,绕的辛苦,拆的也辛苦。 观照指尖未停,笑看着渟云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暂且收声。 渟云怏怏闭了口,不自觉学着观照样子去绕自个儿身上腰间绦带。 好容易等得那福袋上如意扣解开,观照从盘子里另取了个茶盏,袋子里咕噜噜倒出来,渟云伸长脖子一看,仍是七八颗指头大小松明。 她极了解这个,看色泽油亮如琥珀,该是活松上取下来的。 原松明之成色,有死活之分,顾名思义,死的就是松树枯败,根部或者树芯被松脂包裹住没有腐烂的部分,称之为死松明。 原野广阔,四季枯荣,多的是死松明,精挑细选切割打磨也能凑出漂亮的珠子来。 活的松明,则是在翠色松树上取下来的,说不上缘由,反正有的松树就是会长着大团大团的结节,像人受伤后的痂痕。 不同的是,透亮的松脂将那结节包裹浸透,与树共生共长,天长日久,恍若把树本身的盎然绿意也给沁了进去,使得形成的松明始终比死松明多几分光彩。 旁人未必能分辨出差别,渟云一看即知,正因为熟悉,说不得失望,倒也无甚惊喜。 活松明少见,可寝房柜格盒子里,还是能拿出三四粒的,总不过拿来挂在手腕处点火,死活无甚差别。 “山上柴夫知道我回了观,特与他娘子拿与我的。”观照把茶盏推往渟云跟前,“说是去年三四月间少雨雪,多风燥,山上松蠹成灾,此物奇多。 普通些的,他劈了作柴火,冬日里去干净了,独留了些活松,候着要卖个好价,恰逢着我回转。” 渟云将茶盏揽到自己面前,嘟囔道:“我那还多着呢。” 百姓家里会把松明木直接劈成小块细丝引火点灯,松油越厚,是更值钱。 可再值钱,不也是个柴火,刚进谢府那两年,还巴巴挑着亮的送人,时过境迁,她也知道没人稀罕,省了费神挑。 渟云拿起一颗,看上面刀痕还新,定是观照最近赶着削出来的,“师傅....”她嗫喏要问,忽听观照道: “如果你问我是否认为你该谋婚嫁,那,就是该的。” “啊?”渟云大惊,忙把珠子往茶盏里一扔,急道:“怎么就该呢?个个师傅都不婚嫁,怎么我就该婚嫁呢。” 观照瞥了一眼茶盏,显是不甚满意渟云毛躁举动,渟云瞬间捂住茶碗,双眉愁成一弯。 观照与她凝视片刻,终是先软了目光,轻叹一声,重新将拂尘拿在手里,转脸望向窗棂,轻道: “你看顶上瓦楞,四方围墙,那些庇佑你的,何尝不是挡住了你呢,那些挡住你的,何尝不是在庇佑你呢。 师傅们不婚嫁,是她们无须由人定夺婚嫁与否,你既要我定夺,便是无有本心,主张不得自身。” 观照回望渟云,“世事嚣涌如浪,既无主张,不妨随波逐流,至少落得容易些。 祖师言,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是为,她人婚嫁,你便婚嫁,她人儿孙,你便儿孙,未尝不好也。”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极了。”渟云一只手松开茶碗,瞬息之间连拍数下桌沿,气哼哼道: “我做什么要容易些,做什么要与她人一般,我有主张的,我本就没有要与谁婚嫁。 你是我师傅我才问你的,我又不问旁人。” 她看观照又盯着自个儿手看,没好气偏了头,重新把手盖回装着松明的茶碗上。 观照沉默些许,缓缓起了身,渟云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观照站起,慌张跟着站起道:“师傅你怎么了,我又不是说我不婚嫁,反正祖师又没不许人婚嫁。 婚就婚,嫁就嫁,你不要为这个走,你叫我嫁谁,我立时嫁过去就是了,反正等我婚嫁了,我还回观子的。” 她还在病中身子甚是虚弱,话没说完,已是颤栗要倒,观照忙扶着人再坐下,渟云抓着观照衣襟泫然欲泣,“师傅,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去呢?” 观照倾身些许,如旧时把渟云额边碎发别往耳际,“云云,不必问我。 我虽是你师傅,只侥幸担承你来处尔,并非一定是你归处。” 那些说着你一定要如何如何的,不过是以一种养傀儡般的方式,把自身拥有的权力欲望过渡另一个生命身上,一代代蓬勃茁壮。 他们会说君臣父子,会说妻为夫纲,会说男女有别,会说长幼尊卑。 他们会说天命贵贱,会说功德轮回,会说生来如此,会说道理恒常。 皇帝的儿子当皇帝,宰相的儿子做宰相。 天家的女眷穿金线,田垄的妇人事农桑,观里的童子修道行。 分明世事嚣涌如浪,但世人更想做一滩死水,巴不得所有事情都一成不变。 她有千言万语想对视若己出的童儿讲,但最后,只无力道:“我从未把自身拥有的权力欲望加诸在你身上。 你是你,你要替自己做主,去看,去看破。” “那我自己做主就想回去呢?”渟云尚未通晓,且执拗这个。 “那何必问我?” “好!”渟云笃定道:“那等我了却因果,我就回去,到时候师傅不要拦我。” 观照知她说的因果是为着襄城县主,劝道:“莫高看自身,你何德何能,定人生死。 莫轻看她人,她何少何缺,要你搭救? 可有童蒙求你?” ------------ 第188章 转卷 “没有没有。”渟云飞快摇头道,顾不得细思话中道理,只听得观照并未驳斥,那就是师傅允了自己将来回转观子里去。 纵是没能全然忘却襄城县主之死,到底一时欢喜占据了头脑,渟云这才放心松开观照衣襟,仰脸道:“我记得的我记得的,要童蒙求我,匪我求童蒙。 师傅,你再坐坐。”她指了指门外,甚是希冀:“这都快正午了,不如你在我这吃过饭食再回去,我去厨房与辛夷给你做个素斋,前儿我们...” 这几日城门进出不便,陈嫲嫲也没来,不知前些日她在河边采的野蓬花还有没有。 没有也不关紧,谢府总不缺柴米油盐,渟云再站起,撒娇样哀求道:“前儿我们还用今年的新菽磨了豆糜点乳糕,山上肯定找不着的。” 她记得往年观子里要要六七月才能收着菽豆,而且是熟透了晒干的老豆,来了谢府后方知豆荚也有嫩时摘来吃的,清水煮了又粉又甜。 “今日就免了罢。”观照轻摇头,见渟云瞬间落寞,特解释道:“时日星象有异,天家风波未平,我为玄客,你...谢祖母处乃是朝臣,多留不便,另观中清......” 观照略叹气,不愿在此时提起陶姝,徒增渟云烦恼,转口道:“观中俗务繁多,你清虚师傅还等我回去呢。” 渟云狐疑看着观照神色,断定师傅必然有所隐瞒,不过晋王造反确与天象相关,而今圣人信道,师傅常往宫里去,大抵许多事确为难言之隐。 “那我送师傅出去好了。”渟云垂眉,苦着脸道:“等我好些,再回观子里给祖师上香。” “你抱恙在身,早些回屋里去歇着吧。”观照侧目,再看到那只装着松明的茶碗,以拂尘指了指轻道: “云云,你看碗中,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古之....” “我不想看这个,我总能送师傅出院门吧。” “好吧。”观照不忍再拂她意,刚要叮嘱慢些,渟云已是欣喜若狂,“等等,师傅你等等,我拿些吃的给你。” 藕肯定是还没有的,但柜子里糖膏蜜饯好些个,她拔脚要跑,又是一个趔趄,好在飞快稳住,“辛夷姐姐。”渟云大声道:“帮我找些东西。” 那俩罐糖膏没准也在,当天去了宋府就碰着那档子事,记得是谢祖母备的见礼都在马车上放着来不及往下搬弄,该是拿回来了。 倒不是这玩意儿格外好吃,多一样是一样,且师傅大抵还没吃过,以前山上虎杖东一从西一从,生的瘦瘦小小,观子里厨房只俩锅碗瓢盆,做不得这繁复东西。 辛夷在墙角抱着个瓷罐嗑了一堆瓜子皮,听见渟云喊,忙冲到跟前,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渟云脚下没停,拉着人往里偏房,边走边道:“糖膏,我的糖膏,柜子里还有些什么,一并装了让我师傅拿去,去岁的苦菊还有吧,那个师傅最喜欢了。” “有有有。”辛夷听罢缘由,忍不住嗤了声,当是个什么大事呢,叫的心急火燎。 难得几天没吃饭的人还能喊出这般中气,跑的一溜烟,“你倒是慢着些走,别摔一跟头再躺半月。”她一边碎嘴,一边随了渟云往里间。 堂屋观照含笑看着两人背影,直到渟云转角,彻底被隔墙挡住。 冷胭恭敬上前,福身道:“道人不妨再坐些时候。” 观照回眼,轻颔首道:“不必了,谢过善人。”她直身负手,怔怔瞧着那一盏松明。 冷胭从未见过哪位客人主家如此,一时无所适从,拙舌道:“底下分内之事,何敢..敢..要道人称谢.”。 她素日也算伶俐,这会竟寻不出个措辞与观照闲话,只随着观照看向桌面,顺手拿了杯子替观照换过热茶。 再看那会上的果子点心,还是照旧码的分毫未动,冷胭道:“莫非,底下呈的,不合道人口味?” “非也。” “那....” “祖师所训,口之所嗜,不可随也,心之所欲,不可恣也。”观照笑道:“故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於寸阴,道门戒律尔,善人不必介怀。” 说话间渟云和辛夷各捧了三俩瓷罐出来,搁在桌上,又念叨要去寻个袋子,寻着袋子,又嫌弃装不稳妥,还是找个食盒的好,两人热锅蚂蚁似的满屋窜好几圈。 一番闹腾,她倒胃口大开,就着壶里甘草汤水还温,咕噜噜喝了大碗,这才送观照往门外。 行至院中,渟云仍有不舍,观照抚过她鬓发,笑道:“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何故不能离?” “是是是。”渟云不情不愿松手,忽地又生开怀,这话是祖师《道德经》里说的,解为不刻意亲近,就不会不刻意疏远,正如师傅不刻意留,当然也不会刻意走。 不刻意走,就是以后不会走。 她指点装着瓷罐的食盒,“那师傅要记得尝尝,喜欢的话,以后咱们观子外也种些。” “好。”观照应声,说罢转身往外,再没回头。 冷胭担承送客职责紧随其后,渟云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行过甬道,彻底出了院门,身上力气恍若一瞬消失,脚下一软忙伸手把着了辛夷才堪堪站稳。 “我就说你没好透吧。”辛夷双手将人托住,“还是赶紧床上躺着,不过能吃东西,估计也快好了,难道真的菩萨显灵,求符念经能治病?” 她唠叨扶着渟云往屋里,临上台阶,听渟云感慨声道:“花要开了。” “哪个花要开了?” “嗯。”渟云往墙面处努了努头,辛夷跟着看将,几天功夫,架子上忍冬枝枝含苞吐萼,似乎只待一夜晓风,便能开得金玉满堂。 “是呢,”辛夷略有吃惊,“怎么我昨儿都没瞧着,哎呀,先进去吧,午膳也在床边用吧,索性你吃不了啥。” 两人回了屋子,辛夷径直要扶渟云往寝房去,路过桌边,渟云停下道:“等等等等,拿东西。” 她扒开辛夷胳膊,跳着脚自个儿去捧茶碗。 晋王丧命已有数日,宣德门前早复荣光,宋府花厅一概换新,但于渟云而言,好像直到此刻一粒粒数过盏中松明,才算是将那些散在血泊里的珠串,勉强重新收回到手间。 “一会我来拿就是了,怪道送这玩意儿,盒子里是还好多,咱们又不烧柴火,赶紧进去吧。”辛夷催道。 “那个也别收走了,等我午间歇一阵醒了,还要磨些粉的。”渟云指了指还搁在桌上的药碾。 “晚间叫管事送些三七粉来就好了,别费事。”辛夷推着人往里。 渟云再没争论,只捂着茶碗不放,那会没记起,现观照离去,她方有遐思去想活松明由来。 是松枝病害,或干旱水涝,或虫蛀兽损,松树便会往损伤的地方大量分泌油脂,阻断病害侵袭蔓延到其他无病害的主干枝丫上,这就形成了活松明。 难怪师傅那会说,去年松蠹成灾,所以活松明多。 大概师傅是想说:草木犹如此,人何不如是吧,天有阴晴,月有圆缺,当知其不可奈何,唯如松明,固守本心,隔断外物。 她进了寝房犹不愿把东西给辛夷,嘟囔道:“你与我寻个紧实些绳子来,还穿作一串戴。” “带上能多块肉不是,急在这一时半会。”埋怨归埋怨,扶着渟云半躺靠着软枕后,辛夷忙不迭往外,道是:“我即刻寻去,顺道往厨房取些吃的,你拿着拿着。” 渟云偷眼看人走开,指尖在杯盏里戳着珠子绕了又绕,突地想到一桩,掀开被子双脚齐跳下床,三两步走到窗边,扶着窗沿探头往上看。 烈日朗朗,未见嚣星在侧。 她心下稍松,复踱了几步重新躺回到床上。 院外冷胭随着观照走,本想着快些把人送到谢老夫人处就算办完了差事,不料观照道人走出渟云院门却止步不前,久久望着门廊上长春红。 冷胭等得片刻,试探道:“师傅可是喜欢这花,不然我秉了祖宗,叫底下寻两盆与师傅带回去。” 不知怎地,和这道人讲话,她无端心虚,好似不管说什么,都说不到点子上,观照道人始终言语温吞淡漠,不起半点波澜。 “不了。”观照笑摇了摇头,续抬步往前,自言自语回答晨间曹嫲嫲的话,“花求四季红,木求千载松,三界众生,莫不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 存到几时才算存,高到何处才算高呢?” 然冷胭不知观照来时与曹嫲嫲之间对话,当观照是在问自己,然这问题绞尽脑汁不知如何答,瞅着快到谢老夫人院门,冷胭硬着头皮道: “奴婢生来是伺候主家的,只知心存本分,不论高低,答不上师傅的道理。” “我非问你。”观照笑看了冷胭一眼,温和道:“我问我自身尔。”她再低头,眉宇间又见迷津,是那会和渟云没说完的话:人若不逐流,就无法改变流向。 人若逐流,就成了水流本身。 是故岁月千秋,秦汉轮转,某些东西,从来就没变过。 她未参透玄妙,得见三清,正如,无力这个世道。 又或世道本该如此,不然怎么会朝朝代代有君王。 所谓方外客,也只是“袖手旁观客”躲在某处苟且浮生的自誉尔。 不过,袖手旁观客,总是胜过推波助澜人的。 冷胭咬牙不再答话,两人无声进了谢老夫人院里,各自问安后,说起渟云境况。 闻听确已见好,谢老夫人庆幸数声,指了指旁儿曹嫲嫲道:“她那会回来说我还不敢信全乎呢,非得等你开了尊口,才算是放了心了。” 言罢吩咐旁儿女使赶紧传膳,与观照道:“特令厨房备了素斋,还请尊者赏光,用些再回转吧。” 女使得令要去,观照施礼道:“承蒙老夫人美意,今日实另有要事,不敢久留,但求来日吉时,再行叨扰。” “哦。”谢老夫人面露憾色道:“旁人这么说,我定当是她推脱,你这么说,我倒是信你的。” 她咂舌,甚是为难,“现儿是个多事之秋,尊者常往宫中贵人处去,我想瞒,怕还瞒不过你耳目。 晋王谋逆,牵连甚广,半数文武身涉其中,不是不信天子圣明,是咱们妇道人家,不懂得朝堂上的事,就怕有个闪失......” “老夫人不妨直言。”观照趁着谢老夫人话里功夫,轻声打断道。 “嗨。”谢老夫人拍了下腿根,笑道:“我是急糊涂了,逮着人就唠叨个没完,是云云,难得你来了,我就一并儿问了,省了再走一遭。 要遣底下人去吧,说我老东西不知礼数,这姑娘家的终身事,遣丫头商量,我倒想亲自往你那去,你也瞧着了,短时内怕是多有不便。 晨间婆子可与你提过啦,”她指点曹嫲嫲道:“你是个多嘴的。”又转回向着观照道人,语重心长道:“我记着呢,六月十八,就是她的好日子了。 你看如何,张家那小子,你只管去打听,家世门第样样合的上,当初观子里,张家那老货你见过的,见着云云跟见着亲孙女似的。 但得你这应了,余下诸事,我去说合。” 关照含笑若有所思,片刻方道:“云云她,是想回祖师处的。” 谢老夫人脸色一僵,才要答话,观照续道:“二月道试,她与清绝论经,众师傅们投签定去留,她只差一签。 非差在旁人,差在她自身尔。 她而今大了,我不替她抉择,还请老夫人也允她随心。” 她语速渐快,“夫人当年曾与我允诺,在一日,要保她一日顺遂,又自称通透,云散月缺留不得,故不问多问明朝。 时移世易,为何不通透了呢。” 观照起了身,掠过拂尘,一改往日随和,眉峰冷硬望着谢老夫人道:“ 道家轻人诺,老夫人践诺与否,与我无干。 道家也重己信,当年我曾与老夫人说,她既去时,我不留她,她自回时,尊夫人莫要强留。 今日言犹在,匪石匪席,不可转卷。 休拿恩情富贵搪塞于我,”她转身向着门外,回眼貌若睥睨,“我未轻云云,她能担承她做的每一个抉择。 我也未轻尊夫人,还请自重,勿作切切吐苦心,天下何人不苦心? 不劳相送!” ------------ 第189章 曈曈 说罢观照自昂首拂袖去,留下屋里一众各自愣愣。 曹嫲嫲最先反应过来,使着眼色叫几个丫鬟女使赶紧退下,自个儿连忙上前,要替面色铁青谢老夫人抚一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谢老夫人抬手挡将未做声,耐着性子等底下人走干净,才抓起桌边茶碗往地上狠砸。 碎瓷四溅又不足意,转头搜寻,看到那盆晨间插的杜鹃花朵朵雪白,披麻戴孝似的不吉利,立时站起要扔。 “祖宗.....”曹嫲嫲手疾眼快抓着谢老夫人,半劝半按把人重新安坐在了椅子上,再要开口劝,谢老夫人先道: “去把冷胭那丫头叫回来,仔细问问。” “哎。”曹嫲嫲应声往外,冷胭还没出院门。 问自然不是问别的,谢老夫人沉声道:“她二人说了些什么,讲的仔细些。” 地上茶碗碎开淌出来的茶水好像还没散尽热气,冷胭盯着脚下,小心翼翼唯恐踩着碎片,又不敢站远了怕惹谢老夫人生怒。 她自进得渟云房里伺候,祖宗常有问起渟云日常饮食起居,但那院里着实简单,丫鬟房里抢头花都更值得说道些。 今儿亦是如此,渟云特意吩咐站得远些不算,说话也颠三倒四,观照道人言辞更是跟念天书似的,冷胭在墙后就没听见到几句能懂。 当时就乱,现儿个胆战心惊更乱,回话只道“四姑娘说她不该要月明珠,不然也不会遇上宋府袁娘娘,现在闹出人命,因果了不得。 道人又劝她看开些,说自身不重,他人不轻,想回就回,想嫁就嫁,但凭自己主张。” 越说越乱,冷胭再顾不得碎瓷,跪倒在地叩首道:“祖宗恕罪,她二人.....” “起来吧。”谢老夫人不耐道:“说不明白回去你的,谁怪着你了。” 冷胭向来得脸少受委屈,当即起了身抹着泪羞愤往外。 “不然,咱们直接......”曹嫲嫲打量谢老夫人脸色。 “不必。”谢老夫人抬手,哼声道:“你没听明白,我是听明白了。 那道人口气,是说天下众生入不得她的眼,随便咱们闹腾,随便她养的人闹腾,她自有法子给收场呢。 真真是仗着宫里贤...”谢老夫人记起贤太妃参合了齐王夺位一事,恨恨缄了口。 “可不是嘛。”曹嫲嫲紧跟着附和,翻着白眼道:“不怪咱们,也怪不着张家老祖宗行事不周密。 道旁捡个狗儿,养这些年也该生出些许心肝。 没个心肝,总该长点肚肠,咱们好了自有她的好,咱们不好,她能好到哪去。” 看谢老夫人仍不搭腔,曹嫲嫲又道:“她那师傅也是。 搁前些年儿,谁能想到她一个女冠人能耀武扬威的,多少高僧正道,巴结咱们主君都得求着门才能进呢。 也就是圣人信了道,她逞着天子志气,到咱们这耍威风来了,我看....” “算了。”谢老夫人打断,当年可不就是这么个模子,儿子谢简官运亨通春风得意,即使知道观照道人与后宫有来往,仍未把她放眼里。 也好,谢老夫人嘴角见笑,昔日争高斗勇性子上头,居然生出些许豪情,起码有了渟云,事还有的谋,要是当年没带回来,今日不定又如何。 “她说的对,我们就各谋其身,技高者胜,我还不信我留不住人。”谢老夫人转向曹嫲嫲问,“丹桂那丫头呢,如何了?” “嗯....”曹嫲嫲不知谢老夫人为突然转了性,不过,最近几日谁还顾得上丹桂如何,但估摸着撑不了几日了。 她思索要答,谢老夫人道:“快些把人带回来,做的良善些,你说院里养的那个没肚肠,我看她脑筋多的很,别抓着哪处闹腾,凭白多事。” “好,晚间我吩咐管事的去办。”曹嫲嫲道:“该是丹桂有福气,离了咱们处,祖宗还眷顾她,换了旁儿人家,主仆情分已尽,谁管她死活。” 谢老夫人对这句倒分外受用,看桌上杜鹃都顺眼了几分,念叨道:“她那短命哥哥,是给宅子里办事没的,我若不抬举她,从小就不养在房中了。 原也打算配个好的,她自个儿不安分,要是她还一意孤行,”谢老夫人想了一阵,“不必管她,就与院里那个说说人怎么没的就行了。 叫她知道知道,世道难的很,真当处处都是安乐窝呢。” “那宋府.....”曹嫲嫲问。 “今儿就递帖子去,说云云好转了,过几日上门拜谢,看他们定在哪日。”谢老夫人道。 “万一...” “哪来的万一。”谢老夫人瞟了眼曹嫲嫲,不满道:“你也老糊涂了,那姓姚的不接,姓袁的莫不然还不接?” “是。”曹嫲嫲点头,另道:“我着底下传膳吧,用过去歇一歇,这上午就没消停时候。 “嗯。”谢老夫人看向椅子前碎片,曹嫲嫲会意,伸手道:“咱们先去旁儿歇着?” 她知谢老夫人定不愿在这干坐着看丫鬟打扫,果谢老夫人扶着她慢慢起了身,避开碎瓷水渍往中屋软榻处,行走间又絮叨道: “我以前只道那些和尚姑子尽是些装神弄鬼,今儿倒另有见识,她说的好啊,也别扯富贵恩情,切切苦心,咱们绑人上的船呢。 书上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敢由着个黄毛丫头自作主张,我还不信我做不了一个黄毛丫头主张。” “岂能不说呢,咱们给四姑娘的,她当年做马还不完,祖宗您可别被几句野狐禅带沟里去了。” 曹嫲嫲扶着谢老夫人坐下软榻,煞有介事道:“等她嫁个好郎君,坐享一辈子富贵荣华,早晚知道您的大恩大德。” “去吧去吧。”谢老夫人挥了挥手。 “哎。”曹嫲嫲应声,退出房门后寻着女使拿来食牌,亲点了几样清爽菜肴并一碗枸杞白菜豆腐汤羹,叮嘱道是:“半点油腥不沾,薄盐几粒就是了。 也别往厅中桌子上搁,呈到里屋软榻台子上,由着老祖宗怎么舒服怎么用,吃了好去歇歇。” 女使一一称是,里里外外往小厨房奔忙,来回间是天上赤日流金,曈曈烈阳。 司天监郑玄抹过额间碎汗,落笔记书:上旬月二,太白不复昼见。 ------------ 第190章 老子 十一点半,坐在工作间百般无聊的赵子弦就听见了外面的吆喝声。 所有人都很努力,他努力想求得她的原谅,爹和娘努力想让她得到幸福,她其实也在努力。 “你和姐姐相亲过,现在和我一同说话是否有些不大合适?”叶嘉柔在心中分明认定了叶楚被陈息远拒绝,但还是想在陈息远口中听到叶楚吃瘪的场景。 熟悉了县衙里的下属,之后便是找县下各里的里老粮长训话问事。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宋倩如的心一下跌入了谷底,她脸上的笑就僵在了那里。 林羡鱼心慌得不得了,他手指紧紧绞着琳琅的指缝,不让她放下,压出褶皱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是有——”原因的。 强制收购的最大好处就是拿钱开路,在保障员工的福利待遇同时,只要股东愿意,求购方甚至可以百分百收购。 又不是她要上朝,弄得自己比他还累,每天都要准点醒来,然后叫这个活祖宗起来上朝。 惊魂甫定的宫人侍从们再三确认了衣飞石的状态,见他确实低眉顺目没有失心疯的迹象, 自家王爷神志也很清醒正常,方才遵命鱼贯退去。 艾伦六十多岁,与尼森同岁,但他依旧面色红润,看起来要比尼森年轻十岁。 白阳向黑月递了个眼神,轻声道:“去摊上买个铜镜,特别大的那种,你抱不动的那种。”白阳边说边张开手比划着。 按理来说,木头的坚固程度不可能抵挡得住导弹的爆炸,然而这一点在这片空间中似乎根本不存在。尽管手中的树木上枝叶已经被烧尽,可树干却仍然坚固。依靠着这根树干,暗耀欧布毫发无损的靠近了贝劳克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纪寒这要再不去,那就真的不成样子了!而且宋莲说的没错,纪烈一家确实对纪寒很照顾,冲着这一点,他也要去。 “好,你这么久都没来刺梨坝了,现在的刺梨坝可漂亮了,我带你到外面去看看去!”罗梨花看着罗根生开心的说到。 比之庞然,纯粹浩瀚数十倍的麒麟赐福能量,灌入到了少年体内。 “看来复旦大学的选手也是拿的起放的下,对自己的行为意识到了错误!”九玫此刻也是要照顾一下复旦大学的面子,淡淡的开口说道。 张洪说着,反而是越发的喜欢起纪寒来了!反正看雷大同跟李一鸣苦着个脸,张洪也是大感解气。 击碎这道攻击后,雷霆肩章咆哮一声,大步冲向了超越形黑暗艾克斯。黑暗艾克斯不惊不惧,挥动手中的短剑,竟是一一化解了雷霆肩章的攻击。 天空中传来引擎的轰鸣声。熟悉战机的贵岛隼人知道,这是空战马斯凯迪已经赶到了。 鹿呦呦则是在一楼的披萨店打包了披萨和饮料上了八楼的电影院。 猛然回身,方恒的眼睛看向了这个年轻人,只是一眼他就认了出来,这人,就是刚才在金色空间中第一个对他说没有敌意的明风,出身定安城。 后面的人追了一段没追上,这才作罢,但是有人还是拿着砖头扔了过来,一下子就砸在了马车上。 “他妈的,这混蛋在找死,走让我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刘宇背着张翰就往外面走去。 几天后,那两篇署名为“李炳叶”的报道先后在一家地级报纸上发表了。 像每次那样,还没等走进门去,就听到两位师傅又在争吵的声音。对于这些有着高超的手艺,脾气又古怪的老人,萧婉都觉得非常的可爱。 陈楠感觉天邪皇绝对在天位,但是,具体是天位什么境,他也无法做出判断。 我其实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起码卫家的绝大多数人对我都是那么的好,而且爷爷、大伯和大伯母,还有爸他们都那么的疼我。 虽然她们表面上看起来很亲昵的样子,可每次一碰面都在攀比。比谁新买的洋装更漂亮,比谁的限量版包包更多,比谁的成绩好。 树杈终于光荣牺牲,随着安然惨呼一声,滚落到地面。二人翻滚了几圈儿,安然尽量让自己垫在司马谨的身下,最后撞击到一块石头,身上绑在一起的布条被磨破,司马谨滚落到旁边。 念头刚一闪过,幽旷脑海灵识里,便是传来了龙麟那略显慵懒的声音。 估摸着攻击效果应该不会太差吧?心里这样想着,他的电话却是响了起来,一开始他还没意识到是自己的电话,因为他压根没意识到这会儿会有谁打过来,还是旁边的阿曼提醒,他这才反应过来。 对于狐芷的不信任,叶凡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他也知道神咒最佳的修炼状态就是他跟师姐所干的事情,他怎么解释都不行。既然解释不清,叶凡索性也懒得解释了,他直接表示咱们可以去宗主那里对峙。 黑西装这东西多为男‘性’职场正装,但如果是大批量地整齐出现,却会给人以莫名的压抑感,此时远在x市的一位心脏病医疗专家和他的助手就深切感受着这样的压力。 若非如此,沙雾沼泽的地图早就给摸索出来了,也就不会被誉为无尽荒漠第一险地了。 天院份内院跟外院,人们口中描述的天院岂是只是外院,也就是修建在山巅的那座城市,而天院内院至于在哪根本就不是外人能够知道的,只有天院真正的核心弟子才会被允许进入那里。 本来高旭现在的心情还是很不错滴,假如,没有外面如雷滚滚的呼喊声响的话。 自始至终,凌家好像都没有得到汪洋的认可吗?是自己太幼稚,还是关系根本不平等呢? “可是,我的灵魂不稳定,需要找一些目标来让我的灵魂稳定。”两只机械手臂抱住头颅,嘎吱嘎吱旋转180度,刚才切换成机械形态时,发生了一点意外,头颅装反了,现在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