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血誓旧梦遥,孽缘今朝断 “不——!” 洛笙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紧紧贴在冰冷的肌肤上。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格窗,洒在屋中熟悉的陈设上。 这里是太微玄宗,清月小筑。是她名义上的家,也是囚禁了她一生的牢笼。 她不是应该……死在了轮回海吗?神魂被万千怨魂撕碎,连同腹中那未成形的孩子,一同化为虚无。 洛笙颤抖着伸出手,抚上自己平坦得几乎看不出弧度的小腹。然而,当神识沉入其中时,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生命律动,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孩子……她的孩子还在! 她重生了。回到了二十岁,被宗门逼迫嫁给幽冥魔宫少主慕容青的三日之前。 “洛笙!”一声威严的冷喝从门外传来,不带丝毫温度,“宗主与诸位长老前来,还不见过!” 门被粗暴地推开,以宗主为首的一行数人鱼贯而入,他们的目光如同利剑,尽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为首的宗主,她名义上的养父,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洛笙,你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三日后,你便嫁与幽冥魔宫的慕容少主。” 洛笙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血海深仇,声音沙哑地开口:“宗主,为何……如此仓促?” “仓促?”一位长老冷哼一声,满脸不屑,“能与慕容少主结为道侣,是你这五行杂灵根的废物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不是看在你还有几分姿色,对我宗门尚有利用价值,你以为这等好事能轮得到你?” 另一位长老则唱起了红脸,语气稍缓,却更显虚伪:“洛笙,宗门养育你二十年,如今正是你回报宗门之时。此番联姻,事关我宗未来百年的战略布局,你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洛笙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满口血腥。前世,他们也是用这两个字,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宗主见她沉默,以为她已屈服,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你明白就好。记住你的身份,一个被宗门收养的孤女,不要妄图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清薇天资绝世,身系宗门未来,你身为姐姐,自当为她铺路。” 句句诛心。 洛笙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顺从而苍白的脸:“……是,弟子,遵命。” “很好。”宗主拂袖转身,丢下一句,“这三日,你好生准备,莫要丢了太微玄宗的脸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仿佛只是来通知一只蝼蚁它的命运。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道柔婉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伴随着一股清甜的丹药香气。 “妹妹,你还好吧?听闻宗主他们来过,可是吓着你了?”来人正是洛清薇,太微玄宗真正的天之骄女,她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的催命符。 她身后跟着侍女柳飞烟,此刻正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洛笙,眼神里满是鄙夷与幸灾乐祸。 洛笙撑着床沿,虚弱地摇了摇头:“多谢姐姐关心,我无事。” “无事便好。”洛清薇在她床边坐下,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妹妹,我知道你心里委屈。那慕容青是魔道中人,声名狼藉,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你……” 她顿了顿,叹息一声,仿佛满是无奈:“谁让你只是个伪千金呢。能有这样的归宿,已经是宗主开恩了。” 柳飞烟在一旁嗤笑道:“就是!清薇师姐才是真正的凤凰,你不过是占了凤凰巢的草鸡!如今能嫁出去给宗门换点好处,也算是你这废物最后的价值了!” 洛清薇佯怒地瞪了她一眼:“飞烟,住口!怎能如此对师姐说话?” 柳飞烟撇了撇嘴,却没再开口,只是那眼神中的轻蔑更浓了。 洛清薇转回头,继续柔声劝道:“妹妹,你莫听她胡说。其实,嫁给慕容青也没什么不好,他那样的人物,想必不会亏待你的。你若是不从,宗门……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的。到时闹得难看了,苦的还是你自己,你明白吗?” 这温柔的语调,比宗主那冰冷的命令更让人不寒而栗。 洛笙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死寂。她看着眼前这张我见犹怜的美丽脸庞,清晰地记得,前世自己临死前,就是这张脸的主人,笑着对她说:“妹妹,你的孩子天生道胎,正好是我疗愈‘太阴绝脉’的最佳良药。你就安心去吧,你的牺牲,姐姐会记住的。” “我明白。”洛笙轻轻抽回手,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姐姐说的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会……听话的。” 洛清薇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感。今天的洛笙,似乎……太过冷静了。 “你能想通就好。”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那姐姐便不打扰你休息了。三日后,姐姐亲自为你梳妆。” 说完,她便带着柳飞烟转身离去,留下满室的寂静。 夜深人静。 洛笙独自坐在床榻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前世的记忆,如最恶毒的诅咒,在脑海中疯狂翻涌。 她记得自己拼尽全力生下孩儿,取名“念安”,只求他一生平安喜乐。 她记得慕容青初为人父的狂喜笑意,是如何在她面前一点点变得冰冷、狰狞。 她记得他亲手从自己怀中抱走尚在襁褓中的念安,那孩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伸着小手要她抱。 “笙笙,别怪我。要怪,就怪他生来便是先天鸿蒙道胎,是我登临魔道之巅的最好祭品。” “血裔炼魂大阵已成,他的骨血,将助我成就无上霸业!” “娘——!娘——!” 孩子最后那一声声啼哭,像烧红的烙铁,生生烙在她的神魂深处,灼烧着她每一寸骨血。 极致的痛苦与悔恨,让洛笙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关紧咬,唇边渗出一丝鲜血。 她没有哭。 前世的泪,早已流干。 许久,她缓缓抬起手,用指甲在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血痕。 鲜血滴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低头,对着腹中那微弱的生命,用尽灵魂立下血誓。 “念安,我的孩儿……娘亲对不起你。” “这一世,娘亲拿命护你周全。” “神挡,我便杀神。佛挡,我便诛佛。” “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定要他……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眼中最后一点软弱与茫然,尽数化为万载玄冰。从此刻起,洛笙已死,活着的,只是一个为护幼崽不惜一切的复仇恶鬼。 她将神念沉入识海最深处,那里,有一部伴随她一同归来的残破古书,是她掀翻这盘必死棋局的……唯一希望! ------------ 第2章 天书择道录,死局觅生机 神魂深处,是一片无尽的混沌虚空。 洛笙的意识如一叶孤舟,漂浮其中。她集中全部精神,向着那片虚空的中心发出来自灵魂的呼唤。 “《天道择录》……醒来!” 随着她意念的驱动,混沌之中,一点微光亮起。紧接着,一部古朴、残缺,仿佛历经了无尽岁月的书册虚影,缓缓在她面前浮现。 书册的封皮是暗哑的青铜色,上面遍布着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碎裂。 一道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传入洛笙的脑海:【《天道择录》已激活。】 【检测到宿主前世怨念滔天,不甘之情凝聚成‘负业力’,可用于支付推演代价。】 【是否支付‘负业力’,推演当前人生岔路口?】 洛笙毫不犹豫地回应:“是!” “推演!” 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神魂最深处传来,仿佛有无形的巨手在撕扯她的灵魂。她的意识一阵恍惚,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这是……抽取业力的代价吗? 剧痛中,她看到那古书上,代表着“负业力”的黑色光芒,如流水般被书册吞噬,转瞬便消减了近半。 紧接着,残破的书页无风自动,缓缓翻开。 一行血红色的古朴文字,如烙印般浮现在书页之上——【人生岔路口:如何面对与慕容青的婚事?】 洛笙死死盯着那行字,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给我看……所有的可能!”她用尽全力嘶吼道。 书页上,光影变幻,第一个选项缓缓凝聚成形。 【选项一:顺从宗门,嫁给慕容青。】 “未来推演——” 洛笙的眼前,瞬间浮现出前世那最熟悉、也最绝望的画面:大红的喜帕,慕容青虚伪的笑脸,十月怀胎的辛苦,以及……孩子出生后,那座吞噬一切的血色大阵,和他冰冷无情的话语。 “孩死,己亡。” 冰冷的四个字,是她上一世的全部总结。 洛笙的心狠狠一沉,几乎喘不过气。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第二个选项。 【选项二:抵死不从,当众拒婚。】 “未来推演——” 画面流转。太微殿上,她声嘶力竭地反抗,换来的却是宗主冰冷的镇压。她被废去修为,打入暗无天日的水牢。冰冷的潭水刺入骨髓,腹中的胎儿气息日渐微弱。最终,在临盆之日,几位陌生的长老破门而入,在她的惨叫中,强行剖开了她的肚子…… 画面戛然而止,只留下四个字。 “母子俱丧。” “不……不!”洛笙的意识在剧烈颤抖,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颤抖着,看向最后一个血红色的选项。 【选项三:连夜逃离宗门。】 “未来推演——” 这一次,画面是漆黑的夜色。她施展浑身解数,躲过一重重守卫,狼狈地逃出太微山。可还未等她喘口气,一张布满魔纹的大网便从天而降。慕容青带着他那群魔道手下,噙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缓缓向她走来。 “笙笙,你要去哪儿?我们的孩子,可不能生在外面啊。” 画面定格在他那张俊美而邪异的脸上。 结局只有两个字。 “凄惨。” “呵……呵呵……”洛笙的意识在虚空中发出一阵绝望的轻笑,“死路,死路,全都是死路!” 无论是顺从、反抗还是逃避,等待她的,竟然都是同样的结局! 就在她心坠冰窟,神魂几乎要被绝望压垮之际,她忽然注意到,在那翻开的书页最下方,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竟还有一个被无数道灰色锁链死死缠绕的选项。 它黯淡无光,仿佛不存在一般。 一道意念再次传来:【解锁隐藏选项,需支付全部剩余‘负业力’。支付后,神魂将陷入极度虚弱状态。是否解锁?】 “全部?”洛笙一愣。这意味着,这将是她短期内唯一的机会。一旦选错,她将再无翻盘的可能。 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前三条路,都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这唯一的未知,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解……锁!”洛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我支付!” 又一阵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剧痛袭来,洛笙的意识瞬间被抽空,眼前一片漆黑。她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硬生生撕裂了一角,那种源自根本的虚弱感,让她几欲昏厥。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虚空中响起。 那缠绕着第四个选项的灰色锁链,寸寸崩断! 选项的真面目,终于显现在她眼前。 【选项四:在太微殿上,当众宣布择一人为夫——藏书阁杂役,闻人夜。】 闻人夜? 这个名字,洛笙有些印象。似乎是宗门藏书阁里一个不起眼的扫地杂役,听说腿还有些微跛,性子孤僻,入院十几年,修为都未曾突破炼气三层,是宗门里人尽皆知的废物。 选他?这和自毁前程有何区别? 洛笙的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但她还是强撑着,看向了选项下方的未来推演。 没有画面。 只有六个简单,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字。 “一线生机,前路未卜。” 一线生机…… 洛笙怔怔地看着这六个字,绝望的死水中,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光。 她不知道闻人夜是谁,也不知道选择他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但她知道,这是《天道择录》在耗尽了她前世所有怨念后,为她指出的唯一一条……不是必死无疑的路! 这就够了! “我选……第四个!” 当她的意念做出决定的瞬间,眼前的《天道择录》光芒一闪,瞬间化为虚无,隐没回她神魂的最深处。 巨大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洛笙的意识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脸上时,洛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神魂的剧痛还未消散,身体更是虚弱得仿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冷静、坚定。 她扶着冰冷的床榻,一点一点,艰难地站起身。 太微殿…… 那将是她掀翻这盘棋局的……第一步! ------------ 第3章 一言惊四座,棋子覆棋局 翌日清晨,洛笙是被两名外门执事“请”出房间的。 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押解。 通往太微殿的白玉阶上,早已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内门弟子。他们看向洛笙的目光,混杂着好奇、轻蔑,以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人群中,一道锐利的视线尤为突出。 洛笙抬眸,看到了身着一身火红劲装的萧长乐。她抱着剑,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高傲,像是看着什么污秽之物。在那眼神里,洛笙读懂了一切——不过是宗门一件用来联姻的工具,一件随时可以牺牲的物品,根本不配与她这位天之骄女相提并论。 前世,她会因这样的目光而自惭形秽,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可现在,洛笙只是平静地迎着她的视线,然后漠然地移开。 她的步履不快,却每一步都无比平稳。那些刺人的目光,如风拂山岗,未在她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 踏入太微殿的瞬间,一股森然的威压扑面而来。 殿内高阔、肃穆,光线晦暗。宗主与一众长老高坐于云床之上,神情漠然,仿佛俯瞰众生的神祇。 她的“好姐姐”洛清薇,今日换上了一身素雅的白裙,静静坐在一位长老身侧的席位上,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她身旁的柳飞烟,则掩饰不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 而大殿中央,站着那个让她恨入骨髓的身影。 慕容青。 他依旧是一袭黑金长袍,俊美的面容上挂着一丝邪异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他看着洛笙,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与前世别无二致的、令人作呕的占有欲。 他认为,她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洛笙。” 宗主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幽冥魔宫少主慕容青,前来求娶。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洛笙身上,等待着那个早已注定的答案。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必须走完的过场。 洛清薇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准备欣赏洛笙认命的绝望。 慕容青的笑容愈发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披上嫁衣的模样。 洛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神魂的虚弱让她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但她的眼神,却清亮得可怕。 她环视了一圈殿内这些高高在上的面孔,最后,目光落在了慕容青的脸上。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弟子不愿。” “咔嚓。” 洛清薇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满座皆惊! 慕容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洛笙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而坚定,像是在这威严的大殿中投下了一颗惊雷。 “按照宗门规矩,内门弟子皆有另择道侣之权。弟子洛笙,今日愿行使此权。” 她顿了顿,迎着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敲碎了慕容青所有的预知与筹谋。 “我选藏书阁杂役,闻人夜。” “轰——!” 整个大殿,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死水,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她说什么?藏书阁那个废物?” “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柳飞烟更是失声尖叫起来:“洛笙,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慕容青脸上的错愕,在这一刻,转为了极致的震怒。他死死地盯着洛笙,那张俊美的脸因为震惊而微微扭曲,前世记忆中的一切,第一次,完全、彻底地偏离了轨道! 整个太微殿,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被山呼海啸般的哗然所吞没。 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心,洛笙静静地站着,承受着一切。 她知道,棋局,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宗主铁青的脸终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他死死盯着下方那个纤弱的身影,仿佛要将她洞穿。 最终,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传——闻人夜!” ------------ 第4章 殿前惊变,人字为凭 “不愿?闻人夜?” 慕容青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极致的错愕过后,一股滔天的怒意混合着压抑不住的魔气,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洛笙!” 他一声怒吼,俊美的面容因扭曲而显得狰狞可怖。 “你再说一遍!你要嫁给谁?!”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洛笙,那质问的语气,充满了前世的熟稔与理所当然,几乎就要将自己重生的秘密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竟想在这太微殿上,当众出手擒拿洛笙! “放肆!” 宗主怒喝一声,与几位太上长老同时释放出磅礴的灵压,如数座无形的山岳,狠狠将慕容青镇压在原地。 “慕容少主,此乃我太微玄宗大殿,还请自重!”宗主的声音冰冷刺骨。 慕容青在数位元婴修士的威压下动弹不得,但他眼中的杀意与疯狂,却几乎要化为实质。 宗主强压下对慕容青失态的不满,冷眼转向风暴中心的洛笙,寒声问道:“洛笙,你说的那名藏书阁杂役,究竟是何人?” “回宗主,他名闻人夜。”洛笙垂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 “好,好得很!”宗主怒极反笑,“来人,去藏书阁,将那闻人夜给本座传来!” 一名执事弟子领命,匆匆而去。 大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而紧张的等待。 就在这时,洛清薇莲步轻移,走到洛笙身前,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关切。 “妹妹,你这是何苦?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快告诉姐姐,姐姐为你做主。嫁给一个杂役,你这辈子就毁了啊!” 她声声泣血,仿佛真是为洛笙着想,实则一双美目,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洛笙的神情,试图找出她“发疯”的原因。 “妹妹,你听姐姐一句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快向宗主和慕容少主认个错……” 洛笙从始至终,都未曾看她一眼。她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纷扰隔绝在外,开始调息养神。 动用《天道择录》,她的神魂本就虚弱到了极点,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力强撑着。 “你……”洛清薇见她油盐不进,脸上的温柔差点挂不住。 就在殿内气氛凝滞到极点时,殿外传来执事弟子的通报声。 “启禀宗主,藏书阁杂役闻人夜,带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射向大殿门口。 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清瘦,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他走得不快,右腿似乎有些微跛,但每一步都异常平稳。 他气质温和,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与这殿内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格格不入。 这便是闻人夜? 洛笙睁开眼,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这个被她选中的男人。 面对满殿大人物审视的、带着灵压的目光,他竟视若无睹,只是平静地走到殿前,对着宗主的方向,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 “杂役闻人夜,见过宗主,见过诸位长老。” 宗主冷哼一声,带着俯瞰蝼蚁般的眼神,问道:“闻人夜,洛笙说要嫁你为妻,你可愿意?”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个废物杂役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场景。 然而,闻人夜只是抬起头,目光在殿中扫过,最后落在了洛笙的身上。那眼神平静如水,没有任何贪婪或畏惧。 他坦然开口,声音温润清晰。 “弟子愿意。” 说完,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向洛笙。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玉牌,递到她面前。 “这是藏书阁的通行玉牌,你且收好。” 洛笙伸出手,接过了玉牌。入手微凉,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玉牌背面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上面有一个微小、古朴的凸起雕刻。 那形状,像是一个字。 一个“人”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的安宁感,顺着指尖,瞬间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因神魂虚弱而紧绷的身体,都为之一松。 她抬眸,对上了闻人夜的视线。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言语,却仿佛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接。 这一幕,尽数落在一旁的慕容青眼中。他看着那个残废杂役递出的玉牌,看着洛笙平静接过的样子,双拳死死握紧,锋利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那眼神,恨不得将闻人夜碎尸万段。 ------------ 第5章 两害相权,尘埃暂定 太微殿的偏殿之内,空气死寂。 洛笙与闻人夜被安置于此,无人问津,仿佛两件被暂时搁置的物品。殿外,慕容青早已被他的护道者强行带离,那不甘的咆哮声犹在风中回荡。 真正的风暴,在宗门权力核心的议事厅内掀起。 “荒唐!简直是奇耻大辱!”一名脾气火爆的执法长老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宗主!此女妖言惑众,辱我宗门,更开罪了幽冥魔宫!依我看,就该立刻废去她修为,绑了送到慕容青面前,任他处置!方能平息魔宫的怒火!” “李长老此言差矣!”另一名须发皆白、主管戒律的长老立刻反驳,“我太微玄宗乃正道魁首,岂能做出此等逼迫弟子、出尔反尔之事?传出去,我宗门万年威信何在?天下修士将如何看我们?” “威信?脸面?”执法长老冷笑连连,“一个五行杂灵根的养女,为了一个瘸腿的杂役,当众悔婚!她自己都不要脸了,还要宗门为她遮羞不成?现在不处置她,难道要等幽冥魔宫打上门来再谈威信吗?” “此事的确棘手……”宗主揉着眉心,面色铁青,“幽冥魔宫那边,不好交代啊。” 一时间,整个议事厅吵作一团。主战派认为牺牲一个洛笙,换取与魔宫的暂时和平,稳固联姻,是上上之策。主和派则死死咬住“宗门颜面”不放,认为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诸位,可否听老夫一言?” 一个苍老而平缓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争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那个平日里只知扫地、几乎从不参与议事的传功殿长老凌昭子,正缓缓睁开他那双浑浊的老眼。 “凌师兄,你有何高见?”宗主语气中带着几分敬重,也有些许意外。 凌昭子并未起身,只是慢悠悠地说道:“诸位争论的,无非是脸面与里子。可在我看来,无论怎么选,今日这脸,宗门是丢定了。” 他环视一圈,继续道:“将洛笙绑了送过去?看似解决了麻烦,实则呢?一个心已死的女人,嫁过去又能如何?幽冥魔宫要的是一个能诞下优异血脉的鼎炉,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慕容青那等心性,怕是不出三月,就要将她折磨致死。届时,我宗门弟子死于魔宫之手,这笔账,是算还是不算?” “这……”主战的长老一时语塞。 “再者,我宗门以‘不从我愿’为由,便废掉弟子送人,传将出去,岂不是坐实了我们视弟子为货物的恶名?以后谁还敢真心拜入我太微玄宗?” 凌昭子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字字诛心,让殿内众人额头见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反之,我们若是‘成全’了她呢?” “成全?”有人嗤之以鼻,“让她嫁给一个杂役?岂不是更让人笑掉大牙!” “为何会笑?”凌昭子反问,“宗门仁义,弟子既然心有所属,我们便不强人所难,这说出去,是美谈。至于她选的是谁,那是她自己的眼光与命数。她不识抬举,自甘堕落,宗门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大可以同意这桩婚事,但要让她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让她嫁,嫁给那个宗门弃子。这既是对她‘不识抬举’的惩罚,也是在昭告天下——此女,已是我宗门的弃子!” “她既是弃子,那便与我宗门的核心利益再无瓜葛。让她自生自灭,幽冥魔宫若还揪着不放,便是他们以大欺小,强人所难,失了道理。届时,这皮球,不就踢回给他们了吗?”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满座长老恍然大悟。 是啊!让她嫁!让她被宗门“放弃”! 一个被宗门放弃的废物,和一个真正的核心弟子,在幽冥魔宫眼中的分量,天差地别! “妙啊!” “凌师兄此计,可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宗主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重重一拍扶手! “就依凌长老所言!” 他声音转为冰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下达了最终的决议。 “传本座手令!洛笙与闻人夜的婚事,本座准了!但,必须附加三个条件!” “其一,婚礼不得有任何仪式,不请任何宾客,即刻于废弃礼台举行!” “其二,婚后,洛笙必须迁入藏书阁,无本座手令,终身不得踏出阁楼半步!形同囚禁!” “其三,此事,立刻昭告全宗!” 这决定,看似成全,实则每一条都是最刻骨的羞辱与惩罚。 但它却完美地保全了宗门的“颜面”,又将麻烦的根源彻底“隔离”,迅速得到了所有长老的一致同意。 偏殿内,洛笙正闭目调息。 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名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两个死物。 “宗主有令。”他语带轻蔑地宣读着,“洛笙,你的请求,宗门‘恩准’了。” 他刻意加重了“恩准”二字。 “婚礼将在一个时辰后,于宗门最西边的废弃礼台举行。你们,准备一下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洛笙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平静。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囚禁吗? 那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安全”。 ------------ 第6章 红妆素裹,无声之誓 一个时辰后。 太微玄宗,西崖废弃礼台。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凉的血色,残破的石台在晚风中更显萧索。这里早已被宗门遗忘,杂草丛生,石阶崩裂,往日的荣耀只剩下断壁残垣。 今日,这里却成了整个太微玄宗的笑话中心。 “快看快看,就是她!那个放着慕容少主不要,非要嫁给瘸子的洛笙!” “啧啧,真是疯了!你看她穿的那身红衣,怕不是自己早就备好的吧?宗门可不会给她准备嫁衣。” “听说啊,那个闻人夜就是个扫地的,连灵根都没有!这两人凑一对,真是绝配!” 稀稀拉拉的观礼者,大多是来看热闹的内门弟子,他们聚在远处,对着台上的两人指指点点,毫不掩饰的嘲笑与讥讽,如同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向场中那抹孤零零的红色身影。 洛笙就站在那片嘲弄的中心。 她身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红衣,布料粗糙,样式简单,与这荒凉的景致倒是相得益彰。她未施粉黛,一张素净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平静地与身旁的闻人夜并肩而立。 闻人夜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与洛笙的红衣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他同样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神情淡然。 不远处的山坡上,萧长乐一袭劲装,抱剑而立。她远远望着台上那对“新人”,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 “自甘堕落,不知羞耻。”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们太微玄宗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在她看来,洛笙此举,不仅是愚蠢,更是对“强者”与“正统”的背叛。一个连自己前途都放弃的人,再也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对手。 更高处的楼阁之上,洛清薇凭栏远眺,嘴角含着一抹清浅的微笑,如同在欣赏一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剧。 “师姐,您看她那副死人样子!”柳飞烟站在她身侧,语气刻薄又兴奋,“我还以为她多有骨气呢,原来就是找个更烂的泥潭跳进去!这下好了,一辈子被关在藏书阁那种发霉的地方,跟个瘸子作伴,比死了还难受!” “飞烟,休得胡言。”洛清薇轻声斥责,但眼中的笑意却更深了,“妹妹她……只是选了自己想要的路罢了。我们,祝福她便是。” 那胜利者的姿态,不言而喻。 “吉时已到!”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主持仪式的,是戒律堂一位地位不高的长老。他显然觉得主持这场闹剧是份苦差,只想快些结束。 他草草地翻开一本祝词,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念道:“今,弟子洛笙、闻人夜,结为道侣……望尔二人,恪守门规,安分守己……礼成!” 寥寥数语,不足一炷香的功夫,一场本该隆重的道侣大典,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 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甚至没有夫妻对拜。 自始至终,洛笙都未曾看过周围那些嘲笑她的人一眼。她的目光,或是安静地垂落在脚下的石砖上,或是偶尔抬起,与身旁的闻人夜对视一瞬。 两人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却有一种无人能懂的默契。 “好了,送他们去藏书阁!”长老不耐烦地一挥手。 两名执事弟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名为护送,实为押解,带着洛笙和闻人夜走下礼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充满了怜悯、鄙夷与幸灾乐祸。 洛笙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得平静而坚定。 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身形佝偻的扫地老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凌昭子浑浊的双眼中,看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闪过了一丝谁也未能察觉的、深邃的精光。 通往藏书阁的路,越走越偏僻。 最终,一座古朴而巨大的阁楼,出现在洛笙面前。它静静地矗立在宗门的角落,仿佛一位被时光遗忘的巨人。 “吱呀——” 随着闻人夜手中的玉牌发出一道微光,那扇不知多少年未曾完全开启、散发着古老书卷气息的沉重巨门,在洛笙面前,缓缓打开。 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扑面而来的、浓郁的书卷之气。 ------------ 第7章 一阁为界,约法三章 巨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一道惊雷,将外界所有的喧嚣、嘲讽与恶意,彻底斩断。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洛笙站在门后,久久未动。 门内是一片深沉的昏暗,唯有高处几扇窄窗透进些许夕阳的余晖,在空中拉出几道漂浮着细微尘埃的光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是古老纸张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安神醒脑的檀香。 无数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沉默的黑色巨人,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高处。它们静默地矗立着,将这片空间分割成无数条幽深的走廊,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寂静。 这里是藏书阁。 是太微玄宗所有弟子眼中的发配之地,是尘封的、被遗忘的角落。 但对洛笙而言,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物理意义上的绝对安全。 那扇门,像一道天堑,隔开了慕容青的觊觎,隔开了洛清薇的算计,隔开了宗门无情的逼迫。 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脊背,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随我来。” 闻人夜平静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洛笙抬起头,跟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穿过一排排沉默的书架。 他将她领到一楼最角落的一间偏室前,推开门:“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居所。” 房间很小,陈设更是简陋到极致。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便是全部。 但床上的被褥是干净的,桌椅上也没有一丝灰尘,显然是新近打扫过。 “阁内一层典籍,你可随意阅览。”闻人夜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二层以上皆有禁制,切记,不得擅闯。” “我明白。”洛笙轻声回应。 闻人夜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书架的阴影中。 洛笙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她坐在床沿,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空间,两世为人积攒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夜,悄然而至。 当洛笙以为这一天就会这样结束时,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她瞬间警惕起来,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猫,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是我。”门外是闻人夜的声音。 洛笙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打开了门。 闻人夜端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清茶,站在门外。 “……”洛笙没有说话,只是戒备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自那场荒唐的“婚礼”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闻人夜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紧张,只是将茶杯递了过来,然后率先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你我既已是名义上的道侣,有些事,不如说在前面。” 洛笙没有接茶,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 “说。” “约法三章。”闻人夜看着她,眸光在昏暗中平静如水,“第一,夫妻之名,各取所需。你的事我不过问,我的事,也希望你不要探究。” “可以。”洛笙毫不犹豫地答应。这正合她意。 “第二,我为你提供庇护,在这藏书阁内,只要你不主动惹事,便无人能来打扰你。”闻人夜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作为交换,也请你安分守己,不要给我,也不要给这座藏书阁带来麻烦。” “……好。”洛笙的喉咙有些干涩。庇护,这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第三。” 闻人夜顿了顿,目光从她的脸颊,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洛笙魂飞魄散的话。 “你如今身子不便,需得静养,这对你腹中胎儿,也好。” 一瞬间,洛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最大的秘密,她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守护的软肋,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赤裸裸地揭开了! 滔天的惊骇与杀意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全身的灵力都开始疯狂涌动。 然而,闻人夜的眼中,没有贪婪,没有算计,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 那双眼睛里,只有平静。 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平静。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已知道的事实。 洛笙胸口剧烈地起伏,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可什么都没有。 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无论你投下多大的石头,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洛笙那几乎沸腾的杀意,才在对方这种极致的平静中,一点点冷却下来。 她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答应你。” “很好。” 闻人夜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将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放在门边的矮几上,转身,再次融入了黑暗。 “早些休息。”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那股无形的压力也随之散去。 洛笙靠在门板上,只觉得浑身脱力。她慢慢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紧绷了整整两天,几乎要断裂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完全地松懈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起身,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水微凉,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那一夜,她睡得格外沉。 在深沉的睡梦中,她仿佛感觉到,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前所未有的安宁,轻轻地、温柔地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纯粹的、独属于新生的喜悦。 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 第8章 书阁藏身,凡人一卷 洛笙从一片安宁的沉睡中醒来。 没有噩梦,没有惊惧,这是她重生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窗外晨光熹微,透过木格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起身打量着这间简陋却洁净的房间,内心涌起一种恍如隔世的平静。这里没有奢华的陈设,却有她前世求而不得的安宁。 一个安全的、暂时的“家”。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昨夜那轻微的悸动,此刻依旧清晰地印在心底。 “念安……”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前世为孩子取下的名字,“娘亲这一世,定会护你周全。” 守护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很快为自己在藏书阁的生活定下了规划:上午整理一楼的古籍,既是履行“安分守己”的承诺,也能借此熟悉环境;下午尝试修炼,即便修为停滞,也不能荒废;晚上则研读那些无需灵力便能翻阅的典籍,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简单的洗漱过后,洛笙推开门,走进了清晨的藏书阁。 巨大的书架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山脉,阳光在其中穿行,给古老的阁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在一排排巨大的书架间穿行,将那些被随意抽阅后散乱在各处的古籍,一一归位。 她发现,这里的典籍确实如闻人夜所说,绝大部分都覆盖着强大的禁制,只有灵力波动微弱的基础卷宗和各类杂记可以随意翻阅。 期间,她远远地看到了闻人夜。 他正站在一扇高窗下,用一块柔软的白布,安静地擦拭着一卷古老的竹简。 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他行动时,腿部的微跛并不明显,动作专注而优雅,带着一种对古籍天生的敬畏与熟稔。 那模样,不像个杂役,反倒像个与这些沉默典籍相伴了千百年的孤高学者。 洛笙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两人就这么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忙碌,互不打扰,履行着那份无声的协议。 傍晚时分。 洛笙正在偏室里翻阅一本《太微玄宗基础心法》,门被敲响了。 “进来。”她知道是他。 闻人夜端着简单的餐食走了进来,两菜一汤,一碗灵米饭,都还冒着热气。 他将餐盘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洛笙手中的书卷,忽然开口了。 “天地灵气,于寻常修士是甘霖。”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洛笙的心里。 “于你腹中胎儿,或为毒药。” 洛笙心中一凛,握着书卷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先天鸿蒙道胎的存在,最忌讳的便是驳杂的后天灵气冲击。 “你什么意思?”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没什么意思。”闻人夜并未看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寻常的道理。 他从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怀中,取出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封面泛黄、纸页卷边、看上去破旧不堪的线装书,似乎被人翻阅了无数遍。 他将书递到洛笙面前。 “此书名为《凡人书》。” “不引灵气,只修己身,或可强身健体,安养胎气。” 洛笙的目光落在那本破旧的书上,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引灵气,只修己身? 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功法?这完全颠覆了她两世为人的所有认知! 她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本书。 书很轻,封面上空无一字,入手也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就像一本凡俗世界最普通的话本。 “你……”她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何要帮自己?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食不言。” 闻人夜却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疑问,只淡淡地丢下三个字,放下书,便转身离去。 房门被再次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洛笙一人,对着桌上尚有余温的饭菜,和那本神秘的《凡人书》,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第9章 道心通玄,另辟蹊径 那本《凡人书》静静地躺在桌案上,像一块被岁月遗忘的顽石。 洛笙伸出手,指尖再次抚过那粗糙泛黄的封面。 “不引灵气,只修己身……” 闻人夜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久久不平。 这颠覆了她两世所学的一切。修仙,修仙,修的便是那一缕飘渺于天地间的灵气,舍此,何以为仙? 但她别无选择。 他说的对,驳杂的后天灵气,对腹中的先天鸿蒙道胎而言,确是毒药。前世,她便是因急于求成,引气入体,差点伤了孩儿的根基。 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接下来的数日,洛笙便把自己关在了这间偏室里,潜心研究这本《凡人书》。 她按照书中所述的粗浅法门,盘膝而坐,尝试吐纳。 然而,无论她如何尝试,得到的结果都只有一个——失败。 那所谓的法门,更像是凡俗武夫的笨拙把式,引导着气血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非但没有生出半分力量,反而让她本就因孕育道胎而虚弱的身体,感到阵阵滞涩与烦乱。 “咳……”一次次的尝试,换来的是气血的逆涌,让她忍不住低咳出声,脸色愈发苍白。 “难道……他是在戏弄我?”一个冰冷的念头浮上心头。 是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杂役,凭什么真心帮她?或许,这本破书根本就是个陷阱,是他献给慕容青或洛清薇的投名状。 让她自断仙路,自毁根基? 洛笙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几乎要将手中的书册捏碎。 可闻人夜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那样的眼神,不像作伪。 不,她不能放弃。这是她唯一的路。 强压下心头的疑虑与烦躁,洛笙闭上眼,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懑都沉入心底。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 洛笙依旧枯坐在蒲团上,心神俱疲。她已经试了上百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放弃的边缘,一丝绝望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将手覆上小腹,那里,是她唯一的希望。 不能放弃……为了念安,绝不能放弃!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对了,她还有最后的依仗! 洛笙心念一动,沉入识海,小心翼翼地催动了那一缕与她神魂彻底融合的《天道择录》的气息。 刹那间,一股清凉之意流遍四肢百骸,眼前的世界仿佛褪去了所有芜杂的色彩,变得无比清晰、透彻。 先天道心! 在这种通明澄澈的状态下,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凡人书》。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粗鄙不文、晦涩难懂的字句,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它们跳跃、重组,在她眼前演化出一番全新的天地。 “……气血为薪,神意为火,锻己身为炉,炼魂魄为丹……” “天道予我,取之有尽。己身予我,掘之不竭……”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一条与吸纳天地灵气截然相反的通天大道! 那是一条向内求索的路!不假外物,不求天地,而是将自身视作一座混沌初开的宇宙,用自己的意志去开采,用自己的精神去锤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洛笙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恍然大悟,立刻收敛心神,按照全新的理解,再次开始修炼。 这一次,她不再徒劳地感应外界那丝丝缕缕的灵气,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己身,如同一位最严苛的君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她引导着每一缕气血,按照一种无比玄奥、无比复杂的轨迹,在经脉中缓缓流转。 这个过程,痛苦到了极致。 仿佛有无数柄无形的铁锤,在敲打她的四肢百骸,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都在这千锤百炼中呻吟、战栗。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剧痛让她几欲昏厥。 但她咬紧了牙关,死死守着那一点清明。 她知道,这是破而后立,是凡铁化为精钢的必经之路!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极致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一缕精纯、温暖,完全不同于天地灵气的内在力量,终于从她被锤炼得滚烫的四肢百骸中,缓缓诞生。 这股力量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韧,如同磐石,扎根于她的生命本源。 它流过干涸的经脉,滋养着疲惫的神魂,没有半分外泄,完美地内敛于身。 洛笙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成功了! 就在她沉浸在这新生的喜悦中时,腹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悸动。 那小小的生命,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变化,正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欢欣与亲近,与她体内那缕新生的力量,产生了第一丝共鸣。 ------------ 第10章 血脉共鸣,阁外生波 腹中传来的那一丝共鸣,如同最温暖的泉流,瞬间抚平了洛笙修炼时所承受的所有痛苦。 她脸上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防备的笑容。 这《凡人书》上的道路,是正确的! 在接下来的十数日里,洛笙彻底沉浸在了这种全新的修炼之中。 她清晰地感觉到,随着体内那股内在力量的壮大,腹中的道胎非但没有逸散出丝毫引人注目的气息,反而像是得到了最好的滋养,变得愈发凝实、安稳。 她甚至能感觉到,孩子的生命力在一天天茁壮。 这种血脉相连、共同成长的感觉,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慰藉与动力,也彻底坚定了她走这条路的决心。 无论这条路通向何方,只要能护住她的孩子,那便是通天大道! 这一日,洛笙刚刚结束修炼,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阁楼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叫嚷声,打破了藏书阁的宁静。 “洛笙!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给我滚出来!” 是柳飞烟! 洛笙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只听柳飞-烟在外面变本加厉地叫骂着:“怎么?做了缩头乌龟,连见人都不敢了吗?” “呵,也是!嫁给一个瘸子杂役,自甘堕落,确实没脸见人了!” “我们清薇师姐真是可怜,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名义上的妹妹!简直是败坏宗门门风!” 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内门弟子,不时发出阵阵附和的哄笑,言语极尽刻薄。 “就是!一个五行杂灵根的废物,也敢忤逆宗主和慕容师兄!” “躲在这藏书阁里,跟一个废物下人厮混,真是天生一对!” 这些污言秽语,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一个女子最在意的名节。 若是前世的洛笙,此刻怕是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冲出去与她们理论了。 但现在,洛笙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眼神冰冷如霜,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口舌之争,是弱者才会沉迷的游戏。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动气,为了孩子。 “洛笙!你再不出来,我们就闯进去了!” 阁外,柳飞烟见无人应答,愈发嚣张,竟真的带着人冲向藏书阁的大门。 “我看这破地方能有什么禁制!”她狞笑着,一掌拍向那厚重的木门。 洛笙的瞳孔微微一缩。 就在柳飞烟的手即将触碰到大门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响起,门上仿佛荡开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涟漪。 紧接着,一股沛然巨力猛然从门上弹出! “啊——!” 柳飞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地弹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十几丈外的石阶上。 “噗!”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挣扎了几下,竟是没能爬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那几个内门弟子,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呆立当场,面色惨白,噤若寒蝉。 “滚。” 一个淡漠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那几个弟子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架起半死不活的柳飞-烟,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阁楼内,洛笙缓缓抬头。 在高处的一扇窗棂后,一道青色的身影凭窗而立,正静静地看着下方狼狈逃窜的众人。 是闻人夜。 他的眼神依旧淡漠,仿佛只是驱赶了几只聒噪的苍蝇。 洛笙的心,却因这一幕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藏书阁的防御,竟如此强大! 而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男人,他掌控着这股力量。他,绝非一个杂役那么简单! 赶走了烦人的苍蝇,洛笙重新沉浸入修炼。随着她对功法的理解加深,一次深度入定中,她体内的力量与道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 ------------ 第11章 人字浮沉,窥此一念 那股由内而生的力量,与腹中胎儿的生命气息水乳交融,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洛笙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强大之中,神魂前所未有的清明澄澈。 过往修炼时,吐纳天地灵气,如借外物,终究隔了一层。而此刻,这力量源于自身,是血肉、是精神、是意志的凝结,更是她与腹中骨肉最紧密的联结。 她对《凡人书》的感悟,如泉水般不断涌现。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活了过来,在她识海中演化着人族最古老的奥秘——生生不息,向内求索。 当这股共鸣攀至顶峰,异变陡生。 静置于她膝上、那本破旧的《凡人书》,竟无风自动,书页轻轻翻动。 古朴的封面上,一缕极淡、却纯粹无比的金光,自虚无中缓缓汇聚。 光芒流转,最终勾勒出了一个模糊、古拙的印记。 ——“人”。 那是一个“人”字。 此字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沉重如山,浩瀚如海,仅仅是存在,就让周遭的光线都为之扭曲。 然而,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仅仅持续了刹那。 金光一闪即逝,快到连深度入定的洛笙自己,都未曾察机。 书,还是那本破旧的书。 阁楼,依旧宁静。 然而,这电光石火的一幕,却被藏书阁一楼角落里,一道佝偻的身影,尽收眼底。 凌昭子握着扫帚的手,微微一顿。 那扫了数十年尘埃、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凝滞。 他那双总是半开半阖、浑浊不堪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如两道利剑,瞬间刺破了周身的慵懒与暮气。 他死死盯着洛笙偏室的方向,哪怕那异象早已消失,他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一切的源头。 震惊、激动、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苍老的脸上交替闪过。 他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着某个早已被岁月尘封的秘闻。 “人道……真解……” “……圣女血脉,终究……没有断绝么……” 片刻之后,他眼中的精光如潮水般退去,所有激动与震惊都被完美地掩盖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皮之下。 他又变回了那个昏昏欲睡、随时可能靠着扫帚睡着的扫地老者。 只是,他重新扫地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分。 洛笙从修炼中悠悠转醒,只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暖意。她满足地轻抚小腹,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推开房门。 门外,那位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扫地长老凌昭子,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和蔼得近乎诡异的微笑。 “丫头,修炼结束了?” 洛笙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行了一礼:“长老。” “嗯。”凌昭子点了点头,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慢悠悠地开口,“看你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倒不像是个被宗门‘囚禁’于此的人。” “长老说笑了。”洛笙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弟子能在此地整理古籍,求得一方安宁,已是宗门法外开恩,心中唯有感激。” “哦?感激?”凌昭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笑,“感激宗门毁了你的婚约,让你嫁给一个……瘸腿的杂役?” 他的话语看似平淡,却像淬了毒的针,直刺人心最痛之处。 洛笙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语气依旧恭敬:“道侣之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弟子看来,藏书阁很好,闻人师兄……也很好。” “哈哈哈,好一个‘冷暖自知’!”凌昭子抚掌而笑,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你这丫头,心性倒是不错。比许多只会争强斗狠的内门弟子,强多了。”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老头子我在这阁里待久了,也无聊。见你整日苦读,倒是好奇,都在看些什么书啊?” 来了。 洛笙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羞赧:“弟子修为浅薄,看的都是些宗门杂记、地理风物,权当解闷罢了。” “是吗?”凌昭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本闻人夜给你的《凡人书》,瞧着也挺有意思的。可曾看懂了什么?” 这句问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洛笙心湖中炸开!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洛笙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长老明鉴,那本书……弟子愚钝,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闻人师兄说能强身健体,弟子便每日照着比划几下,权当活动筋骨了。”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将一切都归于“愚钝”和“不知”。 这是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老怪物时,唯一的自保之道。 “哦,活动筋骨啊……”凌昭子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点了点头,“嗯,也好,也好。人啊,有时候就贵在一个‘拙’字。太聪明了,未必是好事。” 他又闲聊了几句不痛不癢的话,便提着扫帚,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丫头,好好待着吧。这藏书阁,清静,也安全。” 直到那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书架深处,洛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才发觉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 第12章 古卷尘封意,言语试禅心 “丫头,好好待着吧。这藏书阁,清静,也安全。” 凌昭子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如同投石入水,在洛笙平静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圈久久不散的涟漪。 一夜的修炼,她都在揣摩着这位扫地长老的真实意图。 他究竟是谁?他为何对自己表现出如此异乎寻常的兴趣?那句“安全”,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心头,让她对这藏书阁的认知,又多了一层迷雾。 次日,洛笙结束修炼,感到腹中的胎儿气息愈发沉稳有力,昨夜的纷乱思绪才稍稍平复。 孩子,是她唯一的锚。只要孩子安好,无论前方是何等龙潭虎穴,她都有闯过去的勇气。 她来到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区,继续着自己整理古籍的工作。 这是她如今最好的伪装,也是她探寻这个宗门秘密的唯一途径。 “沙……沙……” 那熟悉的、不疾不徐的扫地声,再次由远及近。 洛笙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她能感觉到,那道看似浑浊的目光,正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凌昭子今天扫地的路线,似乎又“恰好”经过她的身边。 最终,他在洛笙身旁停了下来,仿佛只是累了歇歇脚。 他的目光落在洛笙手中那卷关于宗门阵法变迁的古籍上,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看似随意地感叹道:“说起来……三百年前,咱们太微玄宗,也曾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阵法奇才啊。” 洛笙的心猛地一跳。 又来了。 她垂下眼帘,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那人……啧啧,当真是个怪才。他提出的阵法理念,与宗门传承万年的路数,截然不同。”凌昭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沧桑的惋惜,“他说,大阵的根基,不应只在天地灵脉,更应在……人心。” “人心?”洛笙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好奇,仿佛只是一个听到奇闻异事的普通弟子。 “是啊,人心。”凌昭子点了点头,浑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洛笙的脸,观察着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他说,亿万生灵的信念,汇聚起来,是比任何灵脉都更强大的力量。可惜啊……可惜,这种理念,在当时被视为异端邪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连带着他所有的心血手稿,都被宗门列为禁书,付之一炬。如今的弟子,怕是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一番话说完,整个藏书阁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尘埃在光线中飞舞,每一粒都承载着被遗忘的历史。 洛笙知道,这是真正的试探。 “人心”、“异端”,这些词汇,与她正在修炼的《凡人书》,隐隐有所呼应。 这位长老,是在用一段被尘封的往事,敲打她的心门。 她若表现出任何一丝对这段秘闻的“了解”或“兴趣”,都可能暴露自己。 洛笙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对着凌昭子,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长老。”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澈,不带一丝波澜,“弟子愚钝,只知宗门典籍浩如烟海,先辈英才辈出,我等后辈能学到的,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凌昭子的审视,继续说道:“至于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自有其被尘封的道理。这并非弟子所能窥探,也非弟子所敢窥探的。” 这番回答,滴水不漏。 既表现出了对前辈高人的尊敬,又清晰无比地划清了界限。 我不知道,我不好奇,我也不想惹麻烦。 这就是她传递出的全部信息。 凌昭子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一丝……赞许。 良久,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化作一个和煦的笑容。 “呵呵,你这丫头……”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扫帚,继续他未完的工作。 “说得对,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才能活得长久啊。” 他一边扫着地,一边头也不回地远去,只留下一句仿佛自言自语的感叹,在空旷的藏书阁中缓缓消散。 洛笙站在原地,望着他那佝偻而平凡的背影,心中对这位长老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 第13章 断简残篇,血染玄宗 凌昭子那番话,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进了洛笙的心里。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才能活得长久啊。” 这是忠告,还是威胁? 经过最初的惊疑,洛笙的心反而沉淀了下来。无论这位长老是敌是友,有一点是确定的——这座藏书阁,远比它表面看起来的更加复杂。而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足以自保的真相。 接下来的几天,她没有再刻意回避什么,只是将整理古籍的工作,从那些光线尚可的区域,一步步延伸向了阁楼最深处、那些连灰尘都凝结成块的角落。 这里的书架早已残破不堪,许多玉简和兽皮卷都散落在地,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第二十五日的午后,当她清理一个几乎要散架的故纸堆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书架与墙壁夹层中的一个硬物。 她心中一动,小心地拨开蛛网,从那积年的尘垢中,抽出了一枚……断裂的玉简。 玉简呈暗红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染过,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它没有任何灵力禁制,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废品。 深夜,偏室的烛火如豆。 洛笙将那枚残破的玉简置于掌心,犹豫片刻,终是将一缕微弱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一段段破碎、混乱,却又带着刻骨铭心之痛的文字,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这是一位数百年前,宗门执法堂长老的私人手记。 最开始的几段,还很正常。 “‘今日,宗门新晋圣女洛明月筑基圆满,宗主大喜,赐宝三件。此女天赋异禀,未来不可限量。’” “‘圣女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短短三载,已至金丹。然,外门弟子中,频频有身负纯阳灵根者无故失踪,此事蹊含,我已上报,却被压下。’” 洛笙的心,随着这些文字,一点点悬了起来。 她的神识继续深入,手记的笔触开始变得惊恐、愤怒,甚至癫狂。 “‘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天材地宝!是血丹!是血丹啊!’” “‘他们……他们竟然将失踪的上百名纯阳灵根弟子,活生生炼成了血丹,只为了……只为了‘蕴养’洛明月那所谓的‘太阴仙体’!’” “‘畜生!一群披着仙袍的畜生!这是正道宗门?这是魔窟!是彻头彻尾的魔窟!’” 洛笙的脸色瞬间煞白,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玉简,看到数百年前那位长老在写下这些文字时,那双因极致的愤怒与恐惧而充血的眼睛。 蕴养……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洛清薇!宗门对她,用的也是这两个字!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这种血腥的罪孽,在这座道貌岸然的仙山之上,早已不是第一次! 她强忍着巨大的心神冲击,看到了玉简上最后一段模糊不清的残文。 “‘……不,不止是为了蕴养仙体……宗主和太上长老们……在图谋一个更可怕的……更疯狂的计划……’” “‘他们称之为……升仙……祭……’” “‘祭品……整个宗门……不,是整个……” “咔嚓!” 记录在此戛然而止,玉简的后半部分,已然是无法修复的碎裂。 “升仙……祭?” 洛笙无声地念出这三个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祭礼,需要用整个宗门,甚至更多……来做祭品? 她手中的玉简,此刻不再是一段历史,而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洛清薇那张苍白而病态的脸,映照出宗门高层那看似慈悲实则贪婪的眼神,更映照出了自己和腹中孩儿,那岌岌可危的未来! 最后一丝对太微玄宗的归属感,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彻底碾碎成灰。 她的眼神,从冰冷,寸寸转为燃烧着滔天怒火的决绝。 “原来如此……” “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把我们当过人。” “洛清薇是你们精心准备的‘容器’,那我呢?我腹中的孩儿呢?” “是不是……一个更好的‘祭品’?”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冷笑,从她唇边溢出,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杀意。 “升仙祭……” “很好。” “我记住了。” ------------ 第14章 闲言藏机,七层为禁 第二日,洛笙将那枚承载着血腥历史的玉简,不动声色地放回了原处。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昨夜所见的惊天秘密,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经比万载玄冰还要冷,还要硬。 她继续着整理古籍的工作,只是如今,她的目光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搜寻,而是带着一个清晰无比的目标——“升仙祭”。 任何与上古祭祀、特殊体质、宗门禁忌相关的字眼,都会被她悄然记下。 “沙……沙……” 那熟悉的扫地声再次响起。 凌昭子提着他那把半旧的扫帚,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靠近洛笙,只是在不远处一个积了灰的书架前停下,一边费力地擦拭着,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声抱怨起来。 “唉,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这藏书阁,别的都好,就是太大,灰尘太多!” “扫来扫去,总也扫不干净。尤其是这楼上,一层比一层难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算准了距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飘入洛笙的耳中。 “这下面一到三层还好说,老头子我咬咬牙,还能爬上去擦一擦。可四层往上,那楼梯陡的哟,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他捶了捶自己的后腰,长吁短叹。 “最愁人的,还是那第七层!” 洛笙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第七层。 她想起闻人夜曾说,二层以上便有禁制。 只听凌昭子继续唉声叹气道:“那地方,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宗修的,禁制年久失修,都坏了!结果呢,坏得还不是地方,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里面的灰尘怕是积得能埋人了,偏偏还没人能上去打扫,这不是存心给老头子我添堵吗?真是愁死个人!” “第七层……无人能上……” 洛笙的心猛地一跳,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被勾起的好奇,恰到好处地问道:“长老,这第七层,为何会无人能上呢?宗门里那么多阵法大师,难道也修复不了吗?” 凌昭子像是才发现洛笙在听他说话,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哦?你这丫头,倒对那废地方感起兴趣来了?” 洛笙连忙低下头,做出惶恐的样子:“弟子不敢,只是听长老说起,随口一问罢了。” “呵呵,没什么不敢的。”凌昭子摆了摆手,一副“你问了我也懒得说”的架势,“修复?说得轻巧!那禁制的核心阵眼,早就跟整座藏书阁融为一体了,想修,就得把整个阁楼给拆了!谁敢干?” 他撇了撇嘴,继续道:“再说了,当年设下禁制的那位长老,脾气古怪得很,连开启禁制的信物都没传下来。钥匙都丢了,还修个什么劲儿?” “原来是这样……”洛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那第七层里,都放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如此严密的禁制?” 这个问题,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重要?”凌昭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丫头,你想多了。” 他把扫帚往肩上一扛,转身慢悠悠地朝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里头,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过都是些没人要的废纸罢了。” “什么失败的功法啦,被斥为异端的理论啦,还有些见不得光的宗门丑闻记录啦……都是些长老会想要彻底销毁,却又因为各种规矩祖训,不得不捏着鼻子存档的垃圾。” “一个堆放废纸的垃圾场,谁会费心去管它?” “行了行了,不跟你这小丫头说了,我得去晒晒太阳,这阁里阴森森的,待久了骨头都疼……” 苍老而慵懒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那句“没人要的废纸”、“异端的理论”、“见不得光的丑闻”,在洛笙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望着凌昭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将“第七层”这三个字,连同他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死死地刻在了心里。 垃圾场?废纸? 不。 那分明是一个被宗门刻意遗忘、封存了所有黑暗秘密的……真相之墓! 一个无人能上的地方。 一个存放着禁忌的地方。 这不正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庇护所,和反击的军火库吗?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抚上了袖中那枚闻人夜给她的身份玉牌。 遗失的……钥匙? ------------ 第15章 心定不移,人道初光 夜,藏书阁一楼的偏室里,烛火如豆,映着洛笙沉静的侧脸。 她没有修炼,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思绪在寂静中翻涌。 “升仙祭……” “见不得光的宗门丑闻……” “无人能上的第七层……” 凌昭子长老的话语,那枚血色玉简上的字迹,还有闻人夜那本神秘的《凡人书》,连日来的信息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的心防。 “前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她对着摇曳的烛火,轻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我真的选对了吗?”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因常年练剑而留下的薄茧。那是属于太微玄宗的印记,属于过去那个天真、顺从的洛笙。 “太微玄宗的功法……背后是吞噬同门的血腥与罪孽。”她闭上眼,仿佛又能闻到那玉简中透出的、横跨百年的血腥气,“那样的力量,每多一分,便是往自己和孩子的身上多添一笔血债。” “可《凡人书》呢?” 她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温暖而安定。 “这条路,虽然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凡人在捶打顽铁,痛苦而缓慢。” “可是,每一次气力运转,腹中的孩儿都会传来喜悦与安宁。我能感觉到,他在一天天变得更强壮,更安稳。” “他喜欢这份力量。” “一份不窃取天地,不吞噬他人,只从自身血脉深处孕育出的,堂堂正正的力量。” 一个,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一个,是走向光明的荆棘路。 对比是如此的鲜明,黑白是如此的分明。 洛笙缓缓睁开双眼,眼底最后一点对过去的迷茫与留恋,彻底被冰冷的火焰烧尽,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 她站起身,对着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一字一句,立下心誓。 “从今日起,我洛笙……” “只修此人道,不问道玄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从她神魂深处应声碎裂。道心澄澈,念头通达!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盘膝坐下,再次进入了修炼状态。 这一次,《凡人书》的功法在她体内运转得前所未有的顺畅,那股温暖的内在力量如同一条温顺的溪流,洗涤着她的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丹田气海,与腹中的道胎形成完美的共鸣。 就在这神魂与道胎共鸣最强烈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本被她平放在膝上的《凡人书》,竟无风自动,封面之上,一个古拙、苍劲的“人”字印记,绽放出温润而不刺目的微光! 这光芒,她看不见。 但在她的神魂感知中,那一个“人”字,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它不再是上次那般模糊的轮廓,而是如同天地初开时,被铭刻下的第一道烙印,顶天,立地,蕴含着一种朴素、浩瀚、却又不屈不挠的无上意志! 洛笙的心神被这股意志深深震撼,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亲近与归属感油然而生。 “原来……是真的……”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喜悦,“原来,这不是幻觉。” 她终于明白了。 闻人夜给她的,不仅仅是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这,是一条真正属于她,属于她孩子的,光明大道! ------------ 第16章 风起微末,杀机复燃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 藏书阁的生活,规律得如同日升月落,平静得仿佛一潭深水。 洛笙每日的生活极为简单,清晨吐纳,白日整理古籍,夜晚则沉浸在《凡人书》的修炼之中。 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冷与疲惫,被一种如渊般的沉静所取代。她体内的灵力波动已彻底消失,若非知晓她的身份,任谁见了,都会以为她只是一位饱读诗书、气质娴静的女史。 “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偶尔,洛笙会坐在窗边,感受着腹中日渐清晰的胎动,嘴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闻人夜依旧是那个温和而疏离的杂役,除了偶尔送来餐食,两人并无过多交流。 凌昭子长老也恢复了他那懒散扫地的模样,再没有过任何试探。 一切,仿佛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份平静,在某些人眼中,却是最刺眼的挑衅。 …… 内门,绮秀峰。 洛清薇的洞府内,香炉里焚着凝神的灵香,但空气中的气氛却冰冷得几乎要凝结成霜。 “师姐!”柳飞烟一脸忿忿不平,声音尖利地划破了寂静,“那个洛笙,她在藏书阁里简直过得太快活了!” “什么?”盘膝运功的洛清薇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我见犹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 “是真的!”柳飞烟急切地说道,“这都一个月了!我找人天天盯着,她非但没疯没死,反而跟个没事人一样!听说,听说她还把一楼那些没人碰的破烂古籍都给整理了一遍,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舒坦?”洛清薇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一个替代品,一个废物,她也配?” “可不是嘛!”柳飞烟立刻添油加醋,“师姐,您是没看见,那些守门的弟子说,她现在看着……看着比以前还平静,就好像……就好像嫁给那个瘸子,是她天大的福分一样!” “福分?”洛清薇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一丝鲜血渗出也毫无所觉。 她不能容忍。 她绝不能容忍一个本该被羞辱、被踩进泥里、最终在绝望中毁灭的替代品,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安逸与平静! 洛笙的平静,就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她骄傲又脆弱的心里。 “一个废物,躲起来,就能安心了?”洛清薇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遥遥望向远处那座古朴的藏书阁,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她转过头,冷冷地对柳飞烟道:“去。” “师姐,您吩咐!”柳飞烟精神一振。 “把她嫁给藏书阁残废杂役,自甘堕落的消息,给我传遍整个外门,不,内门也要人知道!”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洛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我倒要看看,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能撑多久。” 柳飞烟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狞笑,她兴奋地领命:“是,师姐!我保证,不出三日,整个宗门都会知道这个贱人有多下贱!” 说完,她便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洞府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洛清薇看着窗外,那抹残忍的弧度在她苍白的脸上愈发扩大。 “洛笙啊洛笙,你以为躲进龟壳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 第17章 巧言为饵,恶客登门 “听说了吗?就是那个洛笙,咱们宗主名义上的养女。” “哪个啊?” “还能有哪个?前些日子在太微殿上,拒了慕容公子的婚,非要嫁给藏书阁那个瘸子的!” “哦哦哦,想起来了!啧啧,放着幽冥魔宫未来的少主夫人不当,去嫁一个残废杂役,这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 “谁说不是呢!听说那杂役连灵根都没有,就是个凡人!真是把我们太微玄宗的脸都丢尽了!” 一个月来,压抑在水面下的流言蜚语,终于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彻底爆发。 外门区域,三三两两的弟子聚在一起,对着藏书阁的方向指指点点,言语间充满了鄙夷与幸灾乐祸。 “都让开!都让开!” 一声娇斥传来,柳飞烟带着几名内门弟子,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说得没错!”她扬声道,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有些人啊,就是贱骨头!好好的凤凰不当,非要去泥里打滚!今天,我就是奉了清薇师姐的命,前来清理门户,看看这自甘堕落之人,究竟过得有多‘快活’!” “柳师姐说得对!” “就该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身后众人立刻附和,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藏书阁而去。 …… 藏书阁外,污言秽语如潮水般涌来。 “洛笙!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废物!给我滚出来!” “躲在龟壳里算什么本事?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 “哈哈哈,听说你那瘸子夫君,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是不是在床上也使不上劲啊?” 不堪入耳的词句,一句比一句恶毒,一声比一声响亮。阁楼那无形的守护禁制将她们的身影挡在外面,却无法隔绝那刺耳的声音。 阁楼内,一楼的书架旁。 洛笙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她正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将《凡人书》修出的那股内敛气息沉入丹田,一遍遍地安抚着因外界恶意而有些躁动的胎气。 “宝宝,别怕。” “这些声音,伤不到我们。” 她心神沉静,仿佛入定的老僧,外界的一切,都只是她计划上演前,最嘈杂的序曲。 柳飞烟在外面骂了足足一炷香,骂得口干舌燥,却见阁内毫无反应,心头的火气更盛。 “洛笙!你这个缩头乌龟!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们就在这门口,把你和你那瘸子夫君的丑事编成歌谣,唱遍整个太微玄宗!” 就在她骂得最恶毒,言语最污秽的刹那—— “吱呀——” 那扇古朴厚重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 一身素衣的洛笙,静静地站在门内,清冷的眸子古井无波,就那么平静地看着门外跳脚的柳飞烟,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蝼蚁。 “柳师妹。”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骂完了吗?” 柳飞烟一愣,随即狞笑道:“怎么?你这贱人终于肯出来了?” “你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废物。”洛笙淡淡道,“是清薇师姐教你的,还是你自己天生就这么……没教养?” “你!”柳飞烟被噎得脸色一滞,“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不劳你费心。”洛笙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众人,“我只问你,藏书阁乃宗门重地,门规规定,非请不得在此喧哗。你们今日聚众于此,大声叫骂,是想进执法堂喝杯茶吗?” “你少拿门规吓唬我!”柳飞烟色厉内荏,“我们是来清理门户的!是你,给我们太微玄宗丢了脸!” “哦?我嫁给谁,是我自己的选择,宗主和长老会都已允准,何时轮到你一个内门弟子来置喙?”洛笙向前一步,气势竟隐隐压过了对方,“还是说,你的话,比宗主还管用?” “我……我没有!”柳飞烟被她问得连连后退,恼羞成怒道,“洛笙!你别得意!谁不知道你就是个被抛弃的棋子!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就万事大吉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废物?” 仿佛被这句话刺到了痛处,洛笙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被激怒的“破绽”。 “我不是废物!我也不会自暴自弃!”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我只是在调养身体!等三日后,三日后我就会去断云崖,采摘那株即将成熟的凝神花!有了它,我的神魂就能恢复,到时候……”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猛然惊觉自己失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满是懊恼与悔恨。 这一瞬间的异样,被所有人捕捉到。 暗处,一道监视的目光骤然一亮,随即,那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去。 “断云崖?凝神花?”柳飞烟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洛笙,你是不是疯了?就凭你?还想去采凝神花?你知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少妖兽?你怕不是去送死吧!”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洛笙最大的痛脚,讥讽道:“好啊,你去啊!我等着看你怎么死在妖兽嘴里!我们走!”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带着众人扬长而去,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洛笙脸上的惊慌与懊恼缓缓褪去,重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转身,走回门内。 “吱呀——” 厚重的木门再次合拢,将一切隔绝。 鱼饵,已经抛下。 ------------ 第18章 前尘一念落棋子,人字玉牌开夜禁 太微玄宗,后山,一处被阵法隐匿的秘密洞府内。 魔气森森,与此地的仙家气象格格不入。 “你说什么?” 慕容青斜倚在寒玉床上,听着下方黑衣弟子的汇报,俊美邪异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轻蔑。 “断云崖?凝神花?呵,她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少主,此事会否有诈?”一旁,如铁塔般矗立的护法赤魇,瓮声瓮气地提醒道,“那洛笙行事诡异,不得不防。” “防?”慕容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赤魇,你太高看她了。” 他缓缓坐直身体,眼神变得狂热而偏执,“断云崖,凝神花,三日后成熟……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与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前世,这株凝神花便是在这个时间被他偶然得到,助他神魂之力大增,一举突破了瓶颈。 这是独属于他的机缘! “她不过是侥幸从我前世的记忆中,得知了这个秘密。”慕容青站起身,负手而立,语气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负,“她以为靠着这点先知,就能为自己寻条出路?愚蠢!” “她根本不知道,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曾经走过的路!她所看到的未来,不过是我的过去!” 赤魇沉默了,他无法反驳。 “哈哈哈……”慕容青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在洞府中回荡,充满了快意,“她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主动把天材地宝送到我的嘴边啊!这根本不是陷阱,这是上天都在帮我!” “洛笙啊洛笙,你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愚不可及!” 他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传令下去,三日后,任何人不得靠近断云崖。这朵花,我要亲自去取。” “是,少主。”赤魇躬身领命,再无二话。 在他看来,一个被废了修为、终身囚禁的女人,确实翻不起任何风浪。 少主的记忆,绝不会出错。 …… 夜,深沉如墨。 藏书阁一楼的偏室内,洛笙点着一盏凡俗的油灯,豆大的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诱饵已经放出,慕容青有九成的可能会上钩。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整个计划中最艰难的一环。 她必须提前潜出藏书阁,去断云崖取走凝神花,再布置好现场。 可藏书阁的夜间禁制,她比谁都清楚。 那是宗门最顶级的阵法之一,一旦入夜,整座阁楼便会与护山大阵连为一体,别说是她,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也休想无声无息地闯入或离开。 硬闯是死路一条。 可若不能提前拿到凝神花,等慕容青第三日去了,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只会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虽然也能验证他是重生者,却无法给他造成最大的心理冲击。 必须,拿到那株花。 洛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陷入了沉思。 她的目光在屋内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了枕边那枚温润的玉牌上。 那是闻人夜给她的身份玉牌。 这些日子,她出入藏书阁一楼,靠的都是它。 可夜间禁制……它也能管用吗? 洛笙心中没底,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玉牌,吹熄了油灯,悄无声息地来到藏书阁大门内。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越是靠近大门,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就越是沉重,仿佛前方不是一扇门,而是一座沉默的太古凶兽,择人而噬。 洛笙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沼里。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股威压碾碎,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时,她下意识地,将指尖的力道更多地灌注于手中的玉牌上。 她的指腹,轻轻触碰到了玉牌背面那个古朴、玄奥的“人”字雕刻。 嗡——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鸣。 手中的玉牌,竟散发出一阵牛奶般温润、柔和的淡淡光芒。 那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拥有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权柄。 前方那足以压垮金丹修士的恐怖禁制威压,在这片柔光面前,竟如遇到烈阳的冰雪,潮水般悄然退去,为她让开了一条看不见的、绝对安全的通道。 洛笙怔住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散发着微光的玉牌,又抬头看了看前方再无阻碍的大门,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一步,一步,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那道曾经让她绝望的门禁。 站在门外清冷的月光下,她回头望向身后那座在夜色中如巨兽般寂静的阁楼,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闻人夜…… 他不仅知道自己被囚禁的处境,知道自己所有的谋划,甚至……他还在用这种沉默的方式,为自己提供着远超想象的便利和庇护。 他,到底是谁? ------------ 第19章 月下摘花影,路逢扫叶人 月华如水,静静地淌过太微玄宗的重重山峦。 洛笙的身影如同一缕融于夜色的轻烟,在后山崎岖的小径上悄然穿行。她没有动用一丝灵力,只是遵循着《凡人书》中记载的吐纳法门,将自己的呼吸、心跳乃至每一寸肌肤的温度,都调整到与周遭的草木、山石、夜风格外契合的频率。 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一个属于这片黑夜的生灵。 前世无数次被罚、被驱赶至此的屈辱记忆,此刻竟成了她最精准的地图。她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哪一块岩石松动,哪一处草丛里藏着蛇鼠。 宗门夜间巡逻的弟子结队从不远处飞过,剑光划破夜空,带着属于修士的警惕与威压。他们来回扫视,神识如网,却对下方小径上那道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素色身影,没有丝毫察觉。 洛笙的身影没有半分停顿,径直穿过了那张无形的网。 断云崖很快就到了。 崖边的风凛冽如刀,吹得人衣袂狂舞。洛笙却径直走到一处毫不起眼的崖壁前,拨开垂落的藤蔓,露出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石缝。 她矮身钻了进去。 石缝深处,别有洞天。一株约莫半尺高的小草,正静静地生长在石壁上。它的叶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仿佛由月光凝结而成,正中心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凝神花。 洛笙的心跳微微加速。 就是它。前世慕容青得到它时,是三日之后,花开的瞬间。而此刻,距离它完全成熟还差一天,花蕾紧闭,但那股清心凝神的药香已经弥漫开来,足够用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一只特制的玉盒与一柄小巧的玉铲,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凝神花连带着根部的泥土,完整地掘起,封存入盒中。 做完这一切,她又取出一小块妖兽的血肉,将汁液涂抹在石壁上,再用随身携带的几株普通草药,伪造出被撕咬啃食过的痕迹,最后在地面上印下几个深浅不一的、模糊的爪印。 一个灵花被妖兽无意中吞食的假象,便布置完成了。 大功告成,洛笙悄然原路返回。 夜色更深了,藏书阁那庞大的轮廓在月下静默,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就在她即将抵达阁楼前的最后一段石阶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头一紧。 前方不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握着一把扫帚,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清扫着石阶上的落叶。 是凌昭子长老。 他怎么会在这里? 洛笙屏住呼吸,身形藏在了一棵老松的阴影后,一动也不敢动。 凌昭子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依旧专心致志地扫着地。他一边扫,一边像是梦呓般自言自语起来,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进了洛笙的耳中。 “唉,人老了,就是觉少……” “这断云崖的夜风啊,最是伤人筋骨,但也最能催熟灵药的药性……啧,可惜,可惜啊。” 他停下扫帚,捶了捶自己的老腰,抬头望向断云崖的方向,摇着头叹息。 “那凝神花,性子最是刚烈,离土之后,若无阴时采集的‘无根水’调和,不出半日,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药性,便会流失大半。到时候,也就跟普通的清心草没什么两样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说完,他像是终于觉得冷了,从宽大的袖袍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青色小玉瓶。 “老咯,这瓶前几日下雨时接的水,本来想泡茶喝的,现在也用不上了。” 他嘟囔着,随手将那玉瓶放在了一旁的石凳上,然后便提着扫帚,佝偻着背,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晃进了远处的小道,消失在夜色里。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朝洛笙藏身的方向看上一眼。 洛笙在松树的阴影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确认凌昭子已经走远,她才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 她走到石凳前,拿起那只尚带着一丝老人体温的玉瓶,握在掌心。 而后,她对着凌昭子消失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无声的大礼。 片刻后,她直起身,眼中那丝因触动而起的温热被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沉静。 陷阱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经补全。 只待猎物,踏入这片为他精心准备的空空崖壁。 ------------ 第20章 崖上空留恨,怒火焚魔心 三日后,午时。 断云崖上,山风呼啸。 慕容青负手而立,一袭黑金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俊美邪异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倨傲与自负。 “看到了吗,赤魇?”他侧过头,对身后如铁塔般的护法笑道,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掌控感,“这就是天命。” 赤魇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惯常的恭敬与信服。 “这株凝神花,前世便是在此时此地为我所得,助我一举突破瓶颈。”慕容青的眼中闪动着狂热的光芒,“今生,它依旧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少主天命所归。”赤魇瓮声瓮气地说道。 “哈哈哈……”慕容青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快意,“洛笙那个蠢女人,她以为她知道了这个秘密,就能算计我?她以为她能虎口夺食?” 他摇了摇头,嘴角的讥讽愈发浓重:“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自作聪明,都不过是在为我的大道铺路!她这是主动把天大的机缘,送到我的嘴边!” “少主英明。” “走吧。”慕容青挥了挥袖袍,再懒得多言,大步流星地朝着记忆中那条隐蔽的石缝走去,“是时候,去取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了。” 他脸上的笑容自信而灿烂,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炼化灵药后,修为大进的景象。 然而,当他拨开藤蔓,看清石缝内的景象时,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石缝里,空空如也。 没有那株在记忆中散发着清辉的灵植,只有几株被啃食得乱七八糟的普通草药,石壁上还沾着几滴早已干涸的、带着腥气的兽血。 泥地上,几个杂乱的妖兽爪印清晰可见。 “……” 慕容青脸上的表情,从自信,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一息。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冲进石缝,疯狂地四处翻找,“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时间没错,地点也没错……它应该就在这里!” 赤魇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眉道:“少主,这里的确有妖兽的气息,看痕迹,应该是不久前才来过。” “妖兽?”慕容青猛地回头,双目赤红,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抽搐,“你是说……我的凝神花,被一头畜生给吃了?” 从天堂直坠地狱的巨大心理落差,让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失算是在太微殿上,洛笙那个贱人另择他人。 而这第二次,竟然是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前世记忆上!是被一头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畜生给搅了局! “不……不可能……” 在反复确认石缝中真的再无他物后,慕容青的理智,被一股无法遏制的无能狂怒彻底吞噬。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完美的重生记忆会再次出错! 这股滔天的怒火需要一个宣泄口。 “畜生——!” 一声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饱含杀意的咆哮响彻山崖。 “敢盗我机缘!!” 轰! 狂暴的魔气从他体内冲天而起,黑色的魔焰瞬间将他全身包裹。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石缝,对着山崖周围发出了一声震天怒吼。 “都给我死!!” 剑光乍起,魔焰滔天! 他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屈辱,尽数倾泻在了这片山崖的无辜生灵之上。 一时间,剑气纵横,魔火焚林。无数低阶妖兽在哀嚎中被撕成碎片,百年古木在魔焰中化为焦炭。整个断云崖,仿佛变成了一片炼狱。 那巨大的动静和冲天的精纯魔气,犹如黑夜中的烽火,瞬间惊动了数里之外,正在巡山的宗门弟子。 “那是什么?!” “好惊人的魔气!在断云崖方向!” “快!发最高级别的警讯!有魔道妖人闯入宗门腹地!” 尖锐的示警声划破长空,消息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太微玄宗的核心地带疯狂扩散。 ------------ 第21章 千里风雷动,一念入樊笼 “师兄!执法堂的师兄!”一名年轻弟子连滚带爬地冲进堂内,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出大事了!断云崖……断云崖出大事了!” 堂内主事的弟子猛地站起,厉声喝道:“慌什么!说清楚!” “魔气!冲天的魔气!”那弟子大口喘着气,指着后山的方向,“我们巡山队远远看到断云崖那边魔气滔天,还有……还有灵力爆动的巨响!等我们赶到时,半个山头……半个山头都没了!” “什么?!”主事弟子大惊失色,“可看清是何人所为?” “现场只剩下遍地的妖兽残骸,手法……手法极其残暴!”报信弟子眼中满是恐惧,“而且那残留的魔气精纯至极,绝非普通魔修!好几位师叔查看后都说,那……那是幽冥魔宫嫡传功法的气息!” “幽冥魔宫?!”主事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拳头瞬间攥紧,“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太微玄宗腹地如此行凶!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事已经惊动了宗主和长老们!” “立刻传我的令!”主事弟子眼中寒光一闪,“封锁断云崖,任何人不得靠近!另外,立刻拟定质询玉简,发往幽冥魔宫!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怎么解释!”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整个太微玄宗都为之震动。 绮秀峰上,柳飞烟听闻此事,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师姐,您听说了吗?断云崖的事!”她跑到洛清薇身边,兴奋地说道,“肯定是那慕容青干的!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洛清薇正临窗修剪一盆灵植,闻言,手中剪刀的动作微微一顿。 “依我看,他就是恼羞成怒!”柳飞烟鄙夷地撇了撇嘴,“在太微殿上被洛笙那个贱人当众打脸,现在就用这种方式来向我们宗门示威呢!真是个疯子!” “示威?”洛清薇放下剪刀,转过身,一双秀眉却轻轻蹙起,“飞烟,你觉得这像是示威吗?” “怎么不像?”柳飞烟不解道,“在我们的地盘上大开杀戒,这不是示威是什么?” “不对。”洛清薇缓缓摇头,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我了解慕容青。他这个人虽然狂傲,但绝不愚蠢。现在正是两宗联姻的关键时期,他跑到断云崖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杀一群低阶妖兽来示威?这有什么意义?除了激怒我们,对他有半点好处吗?” “那……那他是为了什么?”柳飞烟被问住了。 “我不知道。”洛清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我只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更像是在……发泄。像是一个原本志在必得的计划,忽然落了空,才有的无能狂怒。” “计划?在断云崖?”柳飞烟更糊涂了。 洛清薇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望向窗外,眼神幽深。背后,一定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外界的风雷,丝毫传不进藏书阁的静谧。 洛笙依旧在书架间穿行,平静地整理着落满灰尘的古籍,仿佛与世隔绝。 “唉……” 一声苍老的叹息在身后响起。 洛笙回头,只见凌昭子提着一把扫帚,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满脸的愁容。 “丫头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凌昭子一边扫地,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执法堂那帮小子,把后山给封了,说是抓什么魔头。现在可好,老头子我想去断云崖那边采点‘清心草’泡茶喝,都得绕好大一圈远路!” 洛笙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地听着,没有插话。 “你是没看到那场面哟,啧啧……”凌昭子摇着头,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听巡山的小子说,半个山头都秃了,烧得跟黑炭似的。到处都是死掉的畜生,血流成河,惨呐!”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细节,刻意提高了些音量。 “他们还说啊,是昨天出的事。巡山队发现那冲天魔气,发警讯的时间,算得是真准,说是‘昨日午时,分毫不差’!你说说,这帮小子,平时修炼没见这么用心,记个时辰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说完,凌昭子又长长叹了口气,拖着扫帚,慢吞吞地走向了别处,嘴里还念叨着:“我的清心草哟……” 老人蹒跚的背影渐渐远去。 洛笙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才还平静无波的眼神,在听到“昨日午时,分毫不差”这八个字时,瞬间变得如剑锋般锐利! ------------ 第22章 双世棋局破,迷雾见刀锋 夜,深沉如墨。 藏书阁一楼的偏室内,洛笙指尖灵光微闪,几张简单的隔音符贴在了门窗四周,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盘膝静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外界的风声、虫鸣,尽数被摒弃在外。 识海之内,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昨日午时,分毫不差’……”她在心中反复咀嚼着凌昭子透露的这八个字。 这个时间点,就像一把钥匙,插入了她记忆的锁孔,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凝神花的成熟时间,前世,只有我和慕容青知道。”她对自己说,声音在空寂的识海中回响。 “我故意泄露出去,引他入局。他果然去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笃定?笃定到连赤魇的劝告都不听,就凭我一句‘失言’,便认定机缘在前?”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浮现,又被她自己一一剖析。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不信我的‘失言’。他信的,是他自己的记忆!” “他和我一样,也带着前世的记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洛笙的神识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她“看”到了一张横跨两世的巨大棋盘。 棋盘的这一端,是渺小、孤立无援的自己。 而棋盘的另一端,赫然坐着面带狞笑的慕容青!他的眼神充满了戏谑与残忍,仿佛在欣赏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原来是这样……”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神魂深处猛地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最大的依仗,她赖以破局的先知之能,在对方面前,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她根本不是什么高瞻远瞩的执棋者! 她只是一个自作聪明,刚刚跳上棋盘,就发现对面坐着另一个自己的可怜虫! 之前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天真,那么可笑! 巨大的危机感如山崩海啸般将她淹没。恐惧、无力、甚至是一丝绝望,疯狂地啃噬着她的道心。 就在她即将被这股黑暗吞噬的刹那,小腹处,传来了一阵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搏动。 是孩子。 洛笙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抚住了自己的小腹。 掌心下的温热,如同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冰冷和恐惧。 “不……” 她的眼神,在短暂的动摇后,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凝聚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狠厉。 “我不是一个人。”她低声对自己说,仿佛在立下最神圣的誓言,“我还有你。” 守护的信念,如磐石般压倒了一切。 她重新闭上眼,再次“看”向那张棋盘。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有恐惧,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燃烧的斗志。 “很好。”她对自己说,语气冷静得可怕,“棋盘上,有两个知道‘未来’的人。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她开始飞速地分析新的局势。 “我们都有前世的记忆,但记忆,会因为我们各自的行动而不断改变。它不再是‘未来’,只是‘过去’。” “我们都知道‘过去’,但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知道。” 想到这里,洛笙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就是我最大的武器。” “慕容青,你以为你面对的,还是前世那个天真、软弱的洛笙吗?你以为,我只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吗?” “你错了。” 她彻底确立了新的生存策略。 不再是被动地躲避危险,而是主动地去布局,去误导,去创造新的“历史”! “既然我们都在棋盘上,那就让我看看,谁才是更好的棋手!” 她要将慕容青对她前世的了解,变成一个刺向他自己的、最致命的陷阱! “那么,第一步是什么?”她问自己。 一个念头,几乎立刻从心底浮现。 一个同样渴望得到她腹中孩儿,一个同样对慕容青的失控行为产生怀疑的棋子。 洛清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