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1章狼顾枭雄 脖颈上的绳索粗糙如锉,深深勒进皮肉,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着一股铁锈与陈年汗渍混合的腥咸味。 吕布猛地睁开了眼睛。 意识,像被扔进了塞外的暴风雪里疯狂撕扯。二十一世纪都市的霓虹、并州原野上冻彻骨髓的寒风、还有一个名叫韩灵儿的姑娘在雪中回头对他嫣然一笑……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奔腾冲撞,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裂。 “吕布!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惊雷般将他从混沌中炸醒。 吕布抬起头。 白门楼。他正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主位之上,那位按剑而坐、目光如鹰隼的黑矮男子,正是曹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无形的威压却已弥漫全场,扼得人喘不过气。 曹操身侧,谋士分立。左手边那位青衫文士,面容清癯,眼神沉静,正是被誉为“鬼才”的郭嘉。他微微蹙着眉,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器物。右手边另一位中年谋士,气质更为端严,乃是荀攸,此刻正垂眸不语,似在思忖。 而更刺眼的存在,是立于阶下的三人。 为首一人,面如冠玉,两耳垂肩,此刻正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望着他——刘备,刘玄德。而他身后,左侧站着一条赤面长髯的大汉,丹凤眼微眯,不怒自威,正是关羽;右侧那豹头环眼的黑汉,环眼圆睁,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与杀意,不是张飞又是谁? 就是这里!白门楼! 历史的剧本在他脑中轰然展开:摇尾乞怜,认曹操为父,然后被刘备轻飘飘一句“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与董太师乎?”彻底钉死在棺材里。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他想嘶吼,绳索却只允许他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完了吗?穿越即终局? 就在灵魂即将被绝望吞噬的刹那,并州草原上那个老猎户的吼声,穿越了时空,在他耳畔炸响:“狼崽子!被狼群围了,别慌!瞅准那头躲在后面、假装好狼的狼王!扑上去!就算死,也得崩掉它满口牙!” 假装好狼的狼王…… 吕布的目光,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死死地焊在了刘备那张悲悯的脸上! 那些混乱记忆碎片中,关于未来的一角记载,清晰浮现——那不是关于虚无缥缈的玉玺,而是即将发生的、血淋淋的背叛! 去他的历史剧本!老子要改戏! “嗬……曹……公!”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被绳索压迫的喉咙里,挤出这嘶哑却凝聚了全部意志的三个字。身上沉重的镣铐随着他的挣扎,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爆响,瞬间将全场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郭嘉抬起了眼,荀攸也望了过来,关羽的丹凤眼睁开一条缝,张飞则捏紧了拳头。 吕布死死盯着刘备,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 “玄德公……你……你如此盼我速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殿内所有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是怕我说出……你至交好友,‘衣带诏’主谋董承……与你密谋之事吗?!” “衣带诏”三字一出,整个白门楼,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咝——”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曹操抚须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他那原本带着几分戏谑和审视的眼神,在千分之一秒内变得冰冷、锐利,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猛地刺向刘备! 郭嘉脸上那抹闲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审视,目光在吕布和刘备之间急速逡巡。荀攸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此事极为隐秘,吕布一个阶下之囚,如何得知?! 而刘备—— 他脸上那悲天悯人的面具,应声碎裂!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就连他身后一直稳如泰山的关羽,也骤然睁开了丹凤眼,精光爆射!张飞更是惊得环眼圆瞪,下意识地向前踏出半步,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怎知……”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曹操缓缓地将身体前倾。他的目光越过吕布,牢牢罩住了失色的刘备,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胆寒的笑意。 “玄德公……”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平和,却比严冬的寒风更刺骨。 “奉先此言……似乎,意有所指啊。” “你,有何高见?” 曹操问得轻飘飘,却像一块千斤巨石,砸在了白门楼死寂的水面上。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已从吕布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刘备。 刘备脸上的血色尚未恢复,那刺痛感让他勉强维持着头脑的清醒。他能感觉到身后二弟关羽那骤然凝聚如实质的目光,也能感觉到三弟张飞那几乎要爆发的躁动。他更知道,此刻主位之上,曹操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正在将他从里到外,一寸寸地剖开。 瞬息之间,刘备撩衣跪倒,以头触地,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愤与颤抖: “明公!吕布此獠,凶悖无状,三姓家奴之言,岂足为信?!此乃其临死反噬,欲行离间之计,拉备为其陪葬耳!明公睿智,洞察万里,切莫中此恶徒奸计!” 他语速不快,但字字泣血,将一个被污蔑、受委屈的忠厚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曹操没有说话,只是抚着胡须,目光幽深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刘备,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时机到了! 吕布心中冷笑,他知道刘备必然会否认,而他要的,就是这否认之后,再补上致命的一刀: “嗬……嗬……曹公……信与不信……何不……何不派人去玄德公府上……查探一二?或许……能找到……他与董车骑……往来的……帛书呢?” “吕布!汝血口喷人!” 张飞再也按捺不住,环眼怒睁,声如洪雷,一步踏出,几乎要冲上来将吕布生撕。 “三弟!” 关羽一声低喝,冰冷而充满威慑,一把按住了张飞的肩膀。他赤面之上,丹凤眼开阖间精光闪烁,死死盯住吕布,沉声道:“休得鲁莽,大哥与明公自有公断!” 关羽的冷静,反而让场面更加诡异。 “查探府上?” 曹操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谋士,“奉孝,公达,你二人以为如何?” 郭嘉微微躬身:“主公,奉先将军此言,虽似荒谬,然……‘衣带诏’之事关乎国本,宁信其有,勿信其无。玄德公忠心为国,清者自清,若坦然受查,既可自证清白,亦可堵天下悠悠众口。” 他轻描淡写地,就将一次“搜查”包装成了“自证清白”的机会。 荀攸也紧接着开口,语气更为沉稳务实:“主公,嘉以为,无论吕布所言虚实,玄德公……确不宜再留于徐州。或可召其一同还许都,面见天子,以安其心,亦以便……详加询查。” 荀攸的话更狠,直接建议将刘备放在眼皮子底下监控起来! 两位核心谋士,一个主张立刻搜查,一个建议软禁监控,其态度不言而喻! 刘备伏在地上的身体微微一僵,心底寒意更盛。他深知,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尤其是在曹操这等枭雄心中,便再难根除。 曹操抚须的手终于放下,他看了一眼伏地不起的刘备,又瞥了一眼被按在原地、怒发冲冠的张飞,以及虽沉默却气势逼人的关羽,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被捆缚在地、却搅动了整个局面的吕布身上。 这个吕布,不对劲。 以往的吕布,勇则勇矣,却无这等毒辣的眼力和精准无比的口舌之剑。他这一刀,不偏不倚,正正砍在了自己与刘备之间,那最脆弱、最敏感的一根弦上。 杀吕布,易如反掌。 但此刻杀他,这“衣带诏”的疑云,这刘备可能存在的异心,又将如何? 曹操忽然笑了,他挥了挥手: “哈哈,罢了。将吕布暂且押下,严加看管,勿要怠慢。” 他没有说杀,也没有说放。 只是“押下”。 然后,他仿佛才看到仍跪在地上的刘备,温言道:“玄德起身吧。逆徒胡言乱语,吾岂会轻信?只是……” 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关羽、张飞,最后落回刘备身上,变得意味深长:“下邳新定,百废待兴。玄德与云长、翼德皆是万人敌,屈居于此小城,实在是委屈了。不若随我同返许都,天子亦常念及皇叔风采,你我亦可朝夕相伴,共匡汉室,如何?” 刘备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他知道,徐州,他再也待不住了。而这一切的转折,都源于地上那个本该是死人的吕布! 他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恭顺与感激:“备,谨遵明公之命!”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杀机,一闪而逝。这杀机,不仅针对曹操,更针对那个一句话就将他逼入绝境的——吕布! 两名甲士上前,将挣扎着还想说什么的吕布粗暴地拖起,向殿外拉去。 在经过刘备身边时,吕布与刘备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吕布的眼中,没有将死之人的恐惧,只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嘲弄,和如同野狼般的狠厉。 仿佛在说:“刘大耳朵,这局,还没完。” 刘备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吕布被拖出了白门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自由空气,知道自己赌赢了第一步。 活下来了。 ------------ 第2章暗流涌动 吕布被两名甲士粗暴地拖拽着,逐渐远离了白门楼那决定生死的大殿。 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他污秽不堪的脸上。他眯起眼,贪婪地呼吸着这混杂着血腥与尘土,却象征着“生”的空气。脖颈上被麻绳勒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这点疼痛,与劫后余生的狂喜相比,微不足道。 第一步,成了。 他不仅精准地找到了那头“假装好狼的狼王”——刘备,更是在曹操那颗多疑的心里,种下了一根无法轻易拔除的毒刺。这根刺,关联着“衣带诏”,关联着未来的背叛,足以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快走!”甲士不耐烦地推搡了他一把。 吕布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挪动脚步,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冷静的火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曹操的暂不杀,不等于不杀。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窗口,找到下一步的生机。 那么,下一步该从哪里入手? 白门楼内,气氛依旧凝重。 曹操挥退了左右甲士,只留下郭嘉、荀攸两位心腹谋士。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吕布被押走的方向,沉默良久。 “奉孝,公达,”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今日之吕布,尔等观之如何?” 郭嘉上前一步,轻咳两声:“主公,今日之吕布,与往日迥异。其勇武犹在,但更可怕的,是那份突如其来的……阴狠与精准。他不再像一头只知冲撞的猛虎,反而像一条潜伏在暗处,伺机咬向要害的毒蛇。” 荀攸点头附和:“嘉亦有同感。他舍弃了摇尾乞怜之下策,选择了最险,却也最有效的一招——离间。而且,他选择的‘离间之物’,并非空穴来风,直指主公心中大忌。此等心计,绝非往日吕布能有。” 曹操转过身,目光锐利:“哦?公达也认为,他所言‘衣带诏’之事,并非全然虚构?” 荀攸沉吟道:“‘衣带诏’牵连甚广,董承等人确有异动。吕布身陷囹圄,从何得知此等秘辛?此乃最大疑点。或许,他背后另有其人?或许,他只是偶然得知一鳞半爪,借此发挥?但无论如何,他成功地将疑点引向了刘玄德。” 曹操踱步到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他此刻权衡利弊的内心。 “刘备……刘玄德……”他喃喃自语,“此人,素有大志,屈身守分,只是其势未成。我本欲以他为掣肘袁术、吕布之棋子,如今看来,此子恐非池中之物。” 郭嘉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主公,既然疑窦已生,便不可不防。将其带回许都,置于肘腋之间,固然稳妥。但……吕布此人,又当如何处置?杀之,则‘衣带诏’线索或断,且恐寒了天下欲降者之心;留之,则此獠反复无常,其今日之变,更添凶险。” 曹操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杀与留,不过一念之间。关键在于,如何用其利,而去其害。暂且关着吧,磨磨他的野性。我倒要看看,这头忽然开了窍的虓虎,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至于刘备……”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即刻传令,大军休整三日,拔营回师许都。令刘备所部为前军,其家眷随中军同行。没有我的手令,刘关张三人,不得擅离军营,更不得接近关押吕布之处!” “主公英明!”郭嘉与荀攸齐声应道。这一手,既监控了刘备,也隔绝了吕布与外界,尤其是与刘备势力接触的任何可能。 --- 与此同时,在下邳城临时分配给刘备的府邸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张飞烦躁地在厅中来回踱步,如同困笼的猛兽,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可恨!大哥,那三姓家奴信口雌黄,曹孟德竟也疑心我等!如今还要我等如同囚犯般随他去许都,这口气,俺老张如何咽得下!” 关羽静坐一旁,手抚长髯,丹凤眼微闭,但紧锁的眉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沉声道:“三弟,稍安勿躁。曹操多疑,吕布此言正中其下怀。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冲动只会招致杀身之祸。” 刘备坐在主位,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比万年寒冰更冷。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二弟、三弟,曹公既已生疑,许都之行,势在必行。此行虽险,却未必不是机遇。” 他看向两位义弟:“许都乃天子脚下,权贵云集。我等正好借此机会,韬光养晦,静观其变。至于吕布……” 语气骤然转寒,:“此獠今日一言,几乎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他必须死!但此事,绝不能由我等动手。” 关羽猛然睁眼:“大哥的意思是?” 刘备目光幽深:“曹操暂不杀他,无非是想榨取其剩余价值,或是观察其变。但曹操麾下,欲杀吕布者,大有人在。而且,吕布今日能反咬我一口,他日未必不会反咬曹操一口。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或许,还可以暗中‘帮’那些人一把。” 他不再多说,但关张二人已然明了。吕布,已经从一个即将被处死的失败者,变成了一个必须被清除的、知晓“太多”的危险存在。 --- 阴暗潮湿的囚牢中,吕布靠坐在冰冷的墙角。 他并不知道曹操与刘备的具体谋划,但他能猜到。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如何利用这暂时的安全期,撬动更大的生机。 “曹操多疑,但亦惜才,尤其喜欢驾驭猛将。刘备伪善,但此刻最想我死……” 吕布喃喃自语,混乱的记忆碎片还在不断整合,试图从历史的脉络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光靠一个‘衣带诏’的秘密,只能暂时保命,不足以让曹操真正重用我……我必须展现出更大的价值……” 他的目光,穿透牢房的栅栏,仿佛看到了北方的烽烟。 “袁绍……官渡……”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也许,他可以从那个即将决定北方霸主命运的宏大战场上,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从这该死的牢笼里,获得一点点喘息和沟通的空间。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狱卒恭敬的声音:“荀参军。” 吕布猛地抬起头,看向牢门方向。 荀攸?他来做甚? 狱卒打开牢门,躬身退到一旁。荀攸缓步走入,吕布没有起身,依旧靠坐在墙角,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那双曾令千军万马胆寒的眼睛,在昏暗中审视着这位曹操麾下的核心谋士。他知道,来的不是审问的酷吏,而是一个真正的“说客”,或者说,是一个“观相者”。 “吕将军。”荀攸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别来无恙?” 吕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嘲讽的笑意,活动了一下被镣铐束缚的手腕,铁链哗啦作响:“荀参军是来瞧我这阶下之囚,如今是何等‘无恙’吗?” 荀攸并不动怒,目光扫过吕布脖颈上那道清晰的勒痕,以及身上搏杀留下的创伤,缓缓道:“将军今日在白门楼上,一言惊四座,可谓……判若两人。” “哦?”吕布挑眉,“那我往日,在公达先生眼中,是何等模样?” “勇冠三军,世所罕见,”荀攸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然,轻于去就,唯利是视,少谋而寡断,终非人下之主,亦难为人上之君。”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几乎是当着面将吕布的老底掀开。若是以往的吕布,恐怕早已暴怒而起。但此刻,吕布只是静静地听着,甚至点了点头。 “公达先生看得透彻。”吕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沙哑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或许,濒死一刻,能看到一些往日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人心之险,远胜刀剑。” 他抬起头,“并州苦寒,边塞之地,只信手中画戟,胯下赤兔。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如此。丁原、董卓……他们予我权势,我予他们武力,各取所需,何错之有?” 他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说给荀攸听。 “直到白门楼,绳索勒紧,气息将绝……方知这天下,非一人一骑可纵横。所谓英雄,非仅勇力,更在谋断,在人心向背。”他看向荀攸,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刘玄德口口声声仁义,关键时刻,一言便可送我入黄泉。曹公看似给我生机,实则将我置于炉火之上,与刘备互为制衡……这些,往日之吕布,何曾想过?” 荀攸的眼神微微一动。他仔细地观察着吕布,试图分辨这番话里,有多少是表演,有多少是真实的醒悟。眼前的吕布,确实与传闻中那个骄傲、短视的猛将大不相同。他的话语里,多了一份对局势的洞察,甚至……一丝隐忍。 “所以,将军在白门楼上,选择了那样一种方式求生?”荀攸将话题引回核心,“‘衣带诏’……此等宫闱秘辛,不知将军从何得知?” 终于问到关键了。 吕布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公达先生以为,我吕布在徐州这些时日,就只知饮酒作乐,与妻妾嬉戏吗?” 他不等荀攸回答,声音压得更低:“董承等人,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麾下并州旧部,虽不善战阵谋略,但于市井江湖,打探些消息,自有其门路。有些线索,串联起来,便不难推测其意图。” 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信息来源,将一切推给了虚构的“并州旧部”和“江湖门路”,既解释了消息来源,又暗示了自己并非毫无根基。 “至于为何选择在此时说出……”吕布的目光变得如同饿狼,“刘玄德欲借曹公之刀杀我,我自然要寻一把更快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我活不成,他也别想好过!此乃……自保而已。”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对刘备的恨意与自保的动机,假的是那所谓“江湖门路”和“推测”。他将一个因濒死而“开窍”,变得更为阴狠、更懂算计的吕布形象,清晰地摆在了荀攸面前。 荀攸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无法完全相信吕布的话,但吕布的转变,以及他话语中流露出的对局势的分析和那股狠劲,却是实实在在的。 “将军可知,即便主公开恩,暂留你性命,前路亦是凶险万分?”荀攸缓缓道,“刘备及其党羽,必欲除你而后快。军中诸多将领,亦视你为隐患。” 吕布咧开嘴:“凶险?我吕布这一生,何曾离开过凶险?并州草原与狼群争食,洛阳虎牢关前独战三英,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他猛地向前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荀攸:“请公达先生转告曹公!布,已知往日之非!若曹公能给布一个机会,布愿效犬马之劳!我这身武艺,这对洞察‘人心’的些许长进,皆可为曹公手中利刃!北望袁绍,南观刘表,天下未定,岂无我用武之地?” 荀攸深深地看着吕布,看了许久。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牢房。 牢门再次关上,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吕布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与荀攸的这番交锋,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他知道,自己的表演已经开始了。荀攸会将他的“转变”和“价值”带回给曹操。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曹操的决定,也在等待……下一个可能的机会。 他摸了摸怀中,那贴身藏着的、一小块在挣扎时从甲士身上扯下的、边缘锋利的碎铁片。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 第3章许都潜流 三日后,曹操大军开拔,返回许都。 吕布被关在一辆特制的囚车中,以重兵看守,随中军行动。囚车颠簸,但他却利用这机会,仔细观察着这支威震天下的军队。阵型严谨,令行禁止,士卒眼中带着一股锐气,与他在徐州见的军队截然不同。 “曹孟德能成大事,非侥幸也。”他心中暗忖。 途中,他能隐约感觉到几道充满杀意的目光,来自刘备的阵营,也来自曹操军中一些将领。但他并不在意,虱子多了不痒。 数日后,许都巍峨的城墙映入眼帘。 入城之时,万人空巷。百姓争相目睹这位传说中的“温侯”,以及得胜归来的曹丞相。吕布昂首立于囚车之中,虽身陷囹圄,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犹在,引得人群阵阵惊呼。 “看,那就是吕布!” “果然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可惜了,一代猛将,落得如此下场。” 议论声纷纷扰扰。吕布目光扫过人群,忽然,他在一处酒肆的二楼窗口,看到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那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容清雅,眼神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古玩。当吕布的目光与之接触时,那人并未躲闪,反而举起酒杯,遥遥一敬,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此人是谁? 吕布心中一动。许都水深,藏龙卧虎。 入城后,吕布并未被投入普通大牢,而是被秘密关押在丞相府邸深处的一间石室。条件比下邳的牢狱好了不少,有床榻,有灯火,甚至每日饭菜也算干净,只是看守极其森严,门窗皆是精铁所铸,断绝了他任何逃脱的念想。 他知道,这是曹操的“观察期”。 几日后的深夜,石室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同于狱卒的沉重。 “吕将军,别来无恙?”一个清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吕布猛地睁眼,这个声音……是白门楼上那位“鬼才”郭嘉! “郭祭酒?”吕布坐起身,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荀攸之后是郭嘉,曹操对他,果然并未完全放下。 门上的小窗被打开,郭嘉那张略带病容却神采奕奕的脸出现在后面,他手中竟还提着一壶酒。 “长夜漫漫,特来与将军小酌一杯,不知将军可赏光?”郭嘉笑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拜访老友。 不等吕布回答,他已示意守卫打开牢门,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将酒壶放在案上,自顾自地坐下。 吕布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郭祭酒好雅兴,就不怕我这困兽暴起伤人?” 郭嘉斟满两杯酒,将一杯推到吕布面前,自己先饮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将军是聪明人。在此地伤我,与自杀何异?况且,将军若真想死,白门楼上又何必多费唇舌?” 吕布沉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是烈酒,一股暖流涌入腹中。 “奉孝先生此来,不会只是找布喝酒吧?” 郭嘉放下酒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人心:“我只是好奇。将军那日所言‘并州旧部’、‘江湖门路’……或许能探得‘衣带诏’之秘。但将军又如何能断定,说出此事,主公便一定不会杀你?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的。” 这个问题,比荀攸的问得更刁钻,直指核心逻辑! 吕布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再用敷衍荀攸的那套说辞。他迎着郭嘉的目光,坦然道:“因为曹公与董卓、丁原之流不同。” “哦?有何不同?” “曹公志在天下,非割据一方的诸侯可比。”吕布缓缓道,“志在天下者,需海纳百川,需权衡利弊。杀我吕布,不过得一时的痛快,或遂了某些人的心愿。但留我……”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曹公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但如我吕布这般,勇力冠绝三军,又……刚刚懂得些‘人心’险恶,且与刘备已成死敌,毫无退路之人,可有第二个?” “我活着,是悬在刘备头顶的一把刀,是制衡他的一枚棋子。我活着,或许在未来与河北那位‘四世三公’的对手交锋时,能成为一支意想不到的奇兵。我的价值,远大于我的尸体。” 郭嘉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眼中欣赏之色越来越浓。 “好一个‘价值远大于尸体’!”郭嘉抚掌轻笑,“将军果然已非吴下阿蒙。看来,那白门楼的绳索,不仅没能勒死将军,反倒像是……勒开了将军的七窍玲珑心。”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意味深长地道:“将军且安心住下。主公爱才,亦惜才。只要将军真的‘懂事’,这许都的天空,未必没有将军展翅之时。当然……” 他走到门口,回头一笑:“前提是,将军真的‘懂事’。莫要再行那‘轻于去就’之事,否则,白门楼的绳索,随时可以再次收紧。” 郭嘉离开了,留下那半壶酒和一番耐人寻味的话。 吕布独坐石室,心中波澜起伏。郭嘉的态度,几乎代表了曹操的态度!他看到了希望,但也感受到了更深的危险。他就像一件危险的兵器,被曹操拿在手中,既能伤敌,也可能伤己。 “必须尽快获得一定的自由,至少……要能接触到外界信息。”吕布再次摩挲着那块碎铁片,目光落在精铁铸造的门窗上。 硬闯是死路。唯一的希望,在于让曹操觉得,给他一定的活动空间,利大于弊。 他需要一场“投名状”,或者,一个足以打动曹操的“功劳”。 机会,会从哪里来呢?他回想起入城时那个在酒楼上遥敬他一杯的文士。 那超然又带着审视的眼神,绝非寻常看客。 “许都……除了曹氏亲族、颍川谋士,还有哪些势力?”吕布在脑中飞快地检索着混乱的记忆碎片。汉室老臣、各方势力的暗探……忽然,一个以“毒”著称的谋士形象隐约浮现——贾诩,贾文和! 是了!董卓旧部,张绣的谋士,后来劝张绣投降曹操的那位!历史上他此刻应在张绣军中,但或许……吕布的心跳陡然加速。如果那人真是贾诩,他为何会在许都?又为何对自己这个“将死之人”表现出兴趣? 这或许是一个变数,一个曹操掌控之外的变数!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石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来的不是郭嘉,也不是荀攸,而是一个面容冷峻的军法官和两名甲士。 “吕布,奉丞相令,问你几句话。”军法官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你旧部魏续、侯成、宋宪等人,如今散落何处?在徐州可还有隐匿的财货、私兵?” 吕布心中冷笑,这是例行盘问,也是最后的榨取。他依着记忆,半真半假地交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据点和人名。他知道,这些人要么早已星散,要么已被曹操清剿。 问答持续了半个时辰。军法官记录完毕,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就在两名甲士紧随其后,铁门即将关闭的刹那,其中一名一直低着头的甲士,脚步似乎踉跄了一下,手臂极其隐蔽地在一堆准备好的干净衣物上轻轻一碰。 动作快如闪电,若非吕布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门“哐当”一声锁上。 吕布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堆衣物。他缓缓起身,走过去,仔细翻检。在最下面一件粗布内衫的夹层里,他摸到了一小卷异常光滑坚韧的……帛书? 他的心猛地一跳,迅速将帛书藏入怀中,不动声色地继续整理衣物,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确认无人返回。 直到夜幕降临,石室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吕布才背对着门口,借着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小小的帛书。 帛书上只有寥寥两行字,笔迹瘦硬,透着一股冷冽: “虎牢关前戟犹寒, 白门楼下雨未干。” 没有署名。 吕布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两句诗,像两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虎牢关前戟犹寒——这是说他吕布昔日虎牢关前的威风! 白门楼下雨未干——这直指他刚刚经历的生死劫难! 最关键的是这帛书的材质和笔迹!这帛书,并非普通绢帛,而是……而是与他记忆中,董卓麾下那位首席谋士李儒常用的密信材质,极其相似!而这笔迹,虽刻意变化,但那骨子里的冷硬算计,与李儒如出一辙! 李儒?!他不是早该在董卓败亡时就被处死了吗?难道……他没死?他还活着,并且潜藏在许都?或者说,这帛书是李儒旧部,甚至是……那个可能与李儒有旧的贾诩所发? 这信息太过震撼!李儒若在,代表的是一股蛰伏在暗处、极其危险的董卓残余势力!他们找上自己这个曾经的“少主”和“战友”,意欲何为? 是合作?是利用?还是一个针对曹操,甚至针对他吕布的巨大陷阱? 这帛书是一个钩子,一个带着剧毒,却又充满诱惑的钩子。它意味着危险,但也意味着……机会!一个可能打破目前僵局,获得外部助力的机会! 吕布将帛书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帛布。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一边是曹操掌控下的“观察”与“利用”,另一边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合作”与“阴谋”。 他该不该回应?如何回应? 就在他心潮澎湃,难以决断之际,石室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嘈杂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铿锵之音! 吕布猛地将帛书塞进嘴里,强行咽下。他迅速恢复靠墙而坐的姿势,闭上眼睛,假装假寐,但全身肌肉已然绷紧,耳朵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个声响。 脚步声在石室外停下,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并非他熟悉的任何一位谋士或将领: “开门!奉丞相钧令,提审吕布!” 提审?在这个深夜?以这种方式?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吕布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