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汴梁穷巷少年苦 第一节:破院霜寒 汴梁的雪,总比别处来得更急些。 天还没亮透,铅灰色的云絮就压得极低,像块浸了水的脏棉絮,沉甸甸地坠在皇城根的飞檐上。城西的贫民窟却没这份 “景致”—— 这里只有连片的土坯房,墙皮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露出里面混杂着麦秆的黄土,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渣。赵匡胤住的那间破院,更是这片贫民窟里的 “底层”,院墙塌了大半,只用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拦着,像个豁了牙的老人,连寒风都拦不住。 他是被冻醒的。 稻草堆里的寒气早已透过单薄的短褐渗进骨头缝,赵匡胤猛地打了个寒颤,睁开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霜花。他不敢立刻起身,只能先蜷着身子,把冻得发僵的手脚往怀里缩了缩,借着身体仅存的一点暖意焐着。视线里,屋顶漏下来的雪粒正落在离他脑袋不远的地方,在地上积出一小撮白,像撒了把碎盐。 “咳咳…… 咳……” 隔壁传来妹妹赵小妹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弱得像根快被风吹断的棉线。赵匡胤的心猛地揪了一下,立刻撑起身子,动作轻得像猫 —— 他怕动静大了,会让妹妹更难受。稻草堆被他压出个浅坑,里面的麦秆早就失去了韧性,戳得人皮肤发疼,可他顾不上这些,只借着从破窗纸透进来的微光,往隔壁的小隔间望。 隔间是用破旧的布帘隔开的,布帘上满是补丁,还破了好几个洞,能看见里面蜷缩在稻草上的瘦小身影。小妹才八岁,本该是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年纪,可自从三年前爹在战场上没了消息,娘又染了风寒撒手人寰后,她就跟着自己在这破院里熬日子。前些天降温,小妹冻着了,咳嗽一直没好,他没钱抓药,只能每天晚上烧点热水,让她就着热汽缓一缓。 “小妹,渴不渴?” 赵匡胤放轻声音喊了一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尽量放得温柔。 布帘后静了片刻,才传来小妹细弱的回应:“哥,不渴…… 你冷不冷?” 赵匡胤鼻尖一酸,强压下喉咙里的涩意,咧嘴笑了笑,尽管知道小妹看不见:“哥不冷,哥壮实着呢。你再躺会儿,哥去给你拿吃的。”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从稻草堆里爬起来,脚刚沾地,就被地上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地上是夯实的黄土,冬天冻得硬邦邦的,还裂着细小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皱纹。他趿拉着一双露着脚趾的草鞋,走到屋角那个破旧的陶罐旁 —— 那里装着他昨天从张屠户家换来的半块麦饼。 麦饼是用粗麦磨的粉做的,里面还掺着不少麸皮,硬得能硌牙,现在更是冻得像块石头。赵匡胤把麦饼抱在怀里,用胸口的温度慢慢焐着,手指轻轻摩挲着饼上粗糙的纹路。这半块饼,是他帮张屠户送了三天肉换来的 —— 每天天不亮就去屠户铺里挑拣好的肉,再按照张屠户给的地址,送到城里的富人家去,来回要跑十几里路,脚底板都磨出了水泡。可张屠户给的工钱却少得可怜,三天才给了这半块麦饼,说什么 “今年生意不好,只能先给这个抵工钱”。 他知道张屠户是故意克扣,可他不敢争。在这贫民窟里,能有活干、能换口吃的,就已经算幸运了。要是惹恼了张屠户,连这半块饼都没了,他和小妹就得挨饿。 “哥……” 布帘后的小妹又轻唤了一声,带着哭腔,“我想娘了……” 赵匡胤焐着麦饼的手猛地一紧,指甲掐进了硬邦邦的饼里,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他深吸了口气,把涌到眼眶的湿意逼回去,转过身对着布帘笑道:“傻丫头,想娘了就好好吃饭,等娘知道你好好的,肯定高兴。”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娘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眼泪不停地掉,说 “娘对不起你,没把你和小妹照顾好”,还说 “你爹要是回来,让他一定好好护着你们”。可爹到现在都没消息,有人说他在战场上死了,有人说他当了逃兵,还有人说他被敌军俘虏了…… 他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只知道从那天起,他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不管多苦,都得把小妹拉扯大。 他把麦饼焐得稍微软了些,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一半大的,一半小的。他把大的那半用布包好,走到布帘边,掀开一条缝递进去:“小妹,快吃吧,吃了就不冷了。” 布帘后伸出一只瘦瘦的小手,手指冻得通红,指节都有些变形,接过麦饼时,还轻轻碰了碰赵匡胤的手。“哥,你也吃。” 小妹的声音带着哽咽。 “哥不饿,” 赵匡胤连忙把手缩回来,笑着说,“哥刚才在外面偷偷吃了点,你快吃,吃完再睡会儿,哥去看看有没有活干。” 他知道小妹不信,可他只能这么说。他把剩下的小半块麦饼揣进怀里,又走到布帘边,把自己那件更破旧的长褂脱下来,搭在布帘上:“这件褂子你盖着,能暖和点。” 那件长褂是娘生前穿的,后来改给了他,现在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都磨破了,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可总比没有强。小妹在布帘后没说话,只传来轻轻的抽泣声,赵匡胤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却只能咬咬牙,转身往门外走。 推开门,寒风夹着雪粒扑面而来,像无数根小针,扎在脸上、手上,生疼。他缩了缩脖子,把怀里的小半块麦饼又往里面塞了塞,免得被风吹凉。院墙外,已经有了零星的动静 —— 隔壁的王阿婆正拿着个破篮子,在雪地里翻找着什么,大概是想找点能烧的柴火;不远处的巷口,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蹲在地上,盯着地上的积雪发呆,眼神里满是茫然 —— 他们和他一样,都是靠帮人跑腿、做零活为生的,要是找不到活干,就只能挨饿。 赵匡胤紧了紧身上的短褐,往巷口走去。他得赶紧找活干,最好能再换点吃的,小妹的咳嗽不能再拖了,要是能攒点钱,找个郎中看看就好了。 他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管家模样的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包裹,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找人。赵匡胤眼睛一亮,连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问:“管家老爷,您是要找人干活吗?我能跑能扛,什么活都能干!”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满是嫌弃 —— 嫌弃他破旧的衣服,嫌弃他冻得通红的脸,嫌弃他露着脚趾的草鞋。“你?” 管家撇了撇嘴,“能行吗?我要送个包裹去城东的李府,必须在巳时前送到,晚了一分钟,你都担待不起!” 巳时前送到?现在才寅时末,从城西到城东,来回要走二十多里路,还要在巳时前送到,时间确实紧。可赵匡胤不敢犹豫,连忙点头:“能行!管家老爷,我肯定能按时送到,您放心!” “哼,别到时候误了我的事。” 管家把包裹扔给他,包裹不算重,却很精致,外面用丝绸包着,还系着红色的丝带,看样子是贵重东西。“这包裹里的东西很重要,要是丢了或者坏了,你卖了自己都赔不起!” “我知道,我一定小心!” 赵匡胤双手接过包裹,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珍宝。 “给,这是定金,要是按时送到,再给你两个铜板。” 管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扔在地上,铜板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停在赵匡胤的脚边。 赵匡胤连忙弯腰捡起铜板,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雪,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谢谢管家老爷!我现在就去送!” 他说完,转身就往城东的方向跑。 寒风在耳边呼啸,雪粒打在脸上,疼得他睁不开眼,可他不敢放慢脚步。他知道,这个活要是干好了,不仅能拿到两个铜板,说不定还能让管家记住他,以后有活还会找他。他怀里抱着包裹,手里攥着那个铜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快点,再快点,一定要按时送到。 跑着跑着,他的脚底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草鞋的鞋底破了,一根尖锐的木刺扎进了脚底板,鲜血立刻渗了出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血印。他咬了咬牙,没停下来,只是把脚步放得更稳了些。这点疼算什么?比起饿肚子、比起小妹的咳嗽,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他跑过繁华的街道,那里的店铺已经开门了,伙计们正忙着打扫门前的积雪,富人们穿着暖和的皮袄,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偶尔还会停下脚步,对着路边的摊贩指指点点。这里的一切,都和城西的贫民窟格格不入,像是两个世界。赵匡胤不敢多看,只是埋头往前跑 —— 他知道,这些繁华不属于他,他只是个在底层挣扎的穷小子,只有跑快点,才能抓住那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不知跑了多久,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疼得他喘不过气来,脚底板的伤口也越来越疼,每跑一步,都像是在踩在刀尖上。可他还是不敢停,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已经快到巳时了,再跑快点,应该还能赶上。 终于,在巳时还差一刻的时候,他看到了李府的大门。李府的大门气派非凡,朱红色的大门上钉着铜钉,门口还站着两个穿着铠甲的护卫,眼神锐利地盯着来往的人。赵匡胤松了口气,连忙跑过去,对着护卫拱了拱手:“护卫大哥,我是来给李府送包裹的,是城西的王管家让我来的。” 护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包裹,才转身进府通报。不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接过包裹,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问题后,才对赵匡胤说:“行了,东西收到了,这是你的工钱。”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赵匡胤。 赵匡胤接过铜板,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满是欢喜。三个铜板!加上之前的那个,一共三个铜板!这些钱,够他和小妹买些粗粮,还能买一点点最便宜的草药,给小妹治咳嗽! 他对着管家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回跑。这次,他跑得更急了,他想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妹,想快点把草药买回来,让小妹的咳嗽好起来。 寒风依旧刺骨,脚底板的伤口依旧疼痛,可赵匡胤的心里却暖暖的,像是揣了个小火炉。他看着手里的三个铜板,仿佛看到了小妹吃了草药后,咳嗽好转的样子,看到了他们不用再挨饿的样子,看到了这个破院终于有了点生气的样子。 他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苦、更多的难,可他不怕。只要能让小妹好好的,只要能活下去,再难的路,他都能走下去。 回到贫民窟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太阳透过云絮,洒下一点点微弱的光。赵匡胤先去药铺买了点最便宜的草药,又去粮铺买了半斤粗粮,剩下的铜板,他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打算留着应急。 他快步走回破院,推开门,就看到小妹正坐在稻草堆上,手里拿着那半块麦饼,却没吃,眼神直直地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他回来。 “小妹,哥回来了!” 赵匡胤笑着走过去,把手里的粗粮和草药递到她面前,“你看,哥买了粗粮,还买了草药,你的咳嗽很快就能好了!” 小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他冻得通红的脸和渗着血的草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哥,你是不是又受伤了?你的脚……” “没事,” 赵匡胤连忙把脚往后缩了缩,笑着说,“就是不小心被东西扎了一下,不疼。快吃粗粮吧,哥这就去给你熬草药。” 他说着,转身去院角的灶台边。灶台是用黄土砌的,早就凉透了,他找了些昨天捡来的柴火,费了好大力气才生起了火。锅里的水慢慢烧开,他把草药放进去,看着草药在水里翻滚,心里满是期待。 小妹坐在旁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小声说:“哥,等我长大了,我帮你干活,我养你。” 赵匡胤熬草药的手顿了顿,眼眶又热了。他转过身,对着小妹笑了笑:“好,哥等着。” 锅里的草药散发出淡淡的苦味,飘在破院里,却让这个寒冷的冬天,多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赵匡胤看着锅里的草药,又看了看小妹,心里暗暗发誓:不管以后多苦多难,他都要护着小妹,都要努力活下去,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破院,不再这么冷,不再这么苦。 窗外的太阳又升高了些,微弱的光透过破窗纸照进来,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赵匡胤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的路,还很长。 ------------ 第一章:汴梁穷巷少年苦 第二节:跑腿谋生 鸡叫头遍时,汴梁城还浸在墨色的寒气里。城西贫民窟的巷弄静得能听见雪粒从屋檐滑落的声响,赵匡胤已挎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兜站在街口老槐树下,布兜边角磨出了毛边,里面只塞着半块早上没吃完的麦饼 —— 那是他和小妹今天的午饭。 他抬头望了望天,铅云压得极低,像是随时会再落下雪来。昨夜给小妹熬的草药起了点作用,咳嗽声轻了些,可临睡前,小妹攥着他的衣角说 “哥,我想喝口热粥”,那声音软得像棉花,却在他心里压了块石头。要喝热粥,就得挣更多铜板,他今天必须多找些活干。 “赵家小子,早啊!” 巷口卖豆浆的张老汉推着小推车过来,车轱辘在冻硬的泥路上碾出咯吱咯吱的响。张老汉的豆浆是用陈豆子磨的,渣子没滤干净,却胜在热乎,贫民窟里的人偶尔会凑两个铜板买一碗暖身子。 “张叔,您也早。” 赵匡胤连忙上前,帮着把小推车往避风的地方挪了挪。他知道张老汉的日子也不好过,儿子去年被抓去当兵,至今没个音讯,老伴又卧病在床,全靠这豆浆摊勉强糊口。 “今天打算去哪找活?” 张老汉一边支起摊位,一边从怀里摸出个烤得微焦的红薯,塞到赵匡胤手里,“昨晚烤的,还热着,垫垫肚子。” 赵匡胤捏着红薯,暖意在掌心散开,他鼻子一酸,想推辞,却被张老汉按住手:“拿着吧,你这小子,天天跑东跑西的,不垫点东西哪扛得住?” 他只好把红薯揣进怀里,小声说了句 “谢谢张叔”—— 这份情,他记在心里。 刚谢过张老汉,就见街尾跑来个穿着短打的伙计,神色慌张,嘴里还念叨着 “糟了糟了,要是误了时辰,掌柜的要扒我皮了”。赵匡胤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这位小哥,可是有急事?我能跑腿,跑得快,还稳当!” 那伙计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身材结实,眼神也透着股机灵,便急声道:“正好!我是城南药铺的伙计,掌柜的让我送药方去城东的刘府,可我娘突然犯了心口疼,我得回家看看。这药方耽误不得,刘老爷等着抓药救命呢!你要是能送,我给你两个铜板!” “能送!小哥你放心,我保证在辰时前送到刘府!” 赵匡胤连忙应下,接过伙计递来的药方和药铺的令牌。药方用麻纸写着,字迹工整,上面列着十几种药材,末尾还画着药铺的朱红印记 —— 他知道这药方金贵,要是丢了或弄脏了,他卖了自己都赔不起。 “那就拜托你了!这是令牌,刘府的人认这个。” 伙计把令牌塞给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铜板,“先给你一个,送到了再给你一个。” 赵匡胤接过铜板和令牌,小心地把药方折好,放进布兜最里面,又把令牌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 —— 那里暖和,还能护着东西不丢。“小哥你快回家看大娘吧,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说完,转身就往城东跑。 从城西到城东,要穿过整个汴梁城,寻常人走路要一个时辰,他得跑着去,才能赶在辰时前到。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却不敢放慢脚步,怀里的红薯还热着,可他顾不上吃,只一门心思往前跑。 跑过西市时,天已经亮了些,摊贩们陆续支起摊位,包子铺的热气袅袅升起,肉铺的伙计吆喝着 “新鲜的猪肉,刚宰的”,香风裹着肉味飘过来,赵匡胤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摸了摸怀里的麦饼,又加快了脚步 —— 等送完药方,再吃也不迟。 路过一条窄巷时,突然从里面窜出个穿着破衣的小孩,手里攥着个偷来的馒头,后面还跟着个提着菜刀的掌柜,嘴里喊着 “小崽子,敢偷我的馒头,看我不砍断你的手!” 那小孩慌不择路,差点撞到赵匡胤身上,赵匡胤连忙扶住他,往旁边躲了躲。 “掌柜的,您息怒,这孩子许是饿急了。” 赵匡胤对着掌柜拱了拱手,又摸出怀里那个没吃的红薯,递给小孩,“这个给你,快还给掌柜的馒头,以后别偷东西了。” 小孩愣了愣,看着红薯,又看了看赵匡胤,眼圈一红,把馒头递给追上来的掌柜,接过红薯,小声说了句 “谢谢大哥哥”,转身跑了。掌柜接过馒头,瞪了赵匡胤一眼,却也没再多说,转身回了铺子。 赵匡胤看着小孩跑远的背影,心里有些发酸 —— 这孩子和小妹差不多大,却要靠偷东西活命,要是自己没能力护着小妹,说不定小妹也会落到这般境地。他不敢再多想,只攥紧布兜,继续往城东跑。 脚底板渐渐开始发疼,昨天被木刺扎破的伤口还没好,现在跑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鲜血渗出来,把草鞋的鞋底都浸湿了,在地上留下淡淡的血印。可他不敢停,刘府的人还等着药方救命,他要是耽误了,就是害了人命。 终于,在辰时还差两刻的时候,他看到了刘府的大门。刘府比李府还要气派,朱红大门上挂着烫金的匾额,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护卫穿着崭新的铠甲,手里握着长枪,眼神锐利地盯着来往的人。 赵匡胤喘着粗气,扶着门框,缓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对着护卫拱了拱手:“护卫大哥,我是城南药铺派来送药方的,这是药铺的令牌。”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令牌,双手递过去。 护卫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他递过来的药方,确认无误后,才转身进府通报。不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接过药方,又给了他一个铜板:“辛苦你了,跑这么远的路。” “应该的,只要能帮上刘老爷就好。” 赵匡胤接过铜板,小心地揣进怀里,对着管家鞠了一躬,转身往回跑 —— 他得赶紧回城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活干,争取再挣几个铜板,晚上给小妹买碗热粥。 往回跑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雪也化了些,路上的泥变得黏糊糊的,跑起来更费力。他摸出怀里的红薯,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在肚子里散开,脚底板的疼好像也轻了些。 路过绸缎庄时,他看到门口贴着张告示,上面写着 “需跑腿送绸缎至城北王府,酬劳三个铜板,限一个时辰内送到”。赵匡胤眼睛一亮,三个铜板!够他和小妹买两天的粗粮,还能再买些草药!他连忙跑进去,对着掌柜的拱了拱手:“掌柜的,我能送绸缎,保证在一个时辰内送到王府!” 掌柜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戴着顶瓜皮帽,手里拿着个算盘,上下打量他一番,皱着眉头说:“你这小子,穿得这么破,要是把我的绸缎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掌柜的,我保证小心,绝不会弄脏绸缎!我刚才还送了药方到刘府,刘府的管家都夸我稳当!” 赵匡胤连忙把药铺的事说出来,想让掌柜的放心。 掌柜的想了想,又看了看外面的太阳,知道再找别人也来不及了,便指着柜台后的一个锦盒说:“那好吧,这锦盒里是给王府夫人的绸缎,你小心拿着,要是丢了或坏了,你卖了自己都赔不起!” “我知道,掌柜的您放心!” 赵匡胤双手接过锦盒,锦盒用红绸包着,里面的绸缎肯定很贵重,他把锦盒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珍宝,生怕磕着碰着。 “给,这是定金,送到了再给你两个铜板。” 掌柜的摸出一个铜板,递给赵匡胤。 赵匡胤接过铜板,小心地揣进怀里,抱着锦盒,转身往城北跑。这次他跑得更小心了,怀里的锦盒不能晃,也不能碰着,他只能放慢些速度,却也不敢太慢,生怕误了时辰。 跑过北街时,他看到一群小孩在路边玩耍,其中一个小孩不小心撞到了他,他连忙稳住身子,把锦盒抱得更紧了,生怕锦盒掉在地上。“小朋友,小心点,别摔着了。” 他对着小孩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跑。 城北的王府比刘府还要远,路上的人也少了些,风更冷了,吹得他耳朵生疼。他摸了摸怀里的锦盒,还是温热的,心里松了口气。跑了大概半个时辰,他终于看到了王府的大门,王府的大门是用紫檀木做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门口的护卫比刘府的还要多,一个个神情严肃。 赵匡胤喘着粗气,走到护卫面前,对着他们拱了拱手:“护卫大哥,我是城南绸缎庄派来送绸缎的,这是掌柜的让我送的锦盒。” 他说着,把锦盒递过去。 护卫接过锦盒,仔细检查了一番,又让他报了绸缎庄的名字和掌柜的姓氏,确认无误后,才转身进府通报。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华丽的丫鬟走了出来,接过锦盒,又给了他两个铜板:“辛苦你了,跑得这么快。” “应该的,谢谢姑娘。” 赵匡胤接过铜板,小心地揣进怀里,对着丫鬟鞠了一躬,转身往回跑。这次他心里轻松了些,三个铜板到手了,晚上终于能给小妹买碗热粥了。 往回跑的时候,他路过一个包子铺,包子的香味飘过来,他摸了摸怀里的铜板,想了想,还是没买 —— 包子太贵了,一个铜板只能买一个,不如买粗粮实在,还能多吃几顿。 回到城西时,已经是午时了,贫民窟的巷弄里热闹了些,有人在门口晒太阳,有人在互相串门。赵匡胤先去绸缎庄复了命,掌柜的见他按时送到,还把锦盒保护得很好,便又多给了他一个铜板,笑着说:“小伙子,不错,以后有活还找你。” 赵匡胤心里喜滋滋的,连忙谢过掌柜的,转身往家跑。他路过粮铺时,买了一斤粗粮,又去药铺买了些草药,还剩下两个铜板,他打算留着,要是明天找不到活干,还能应急。 回到家时,小妹正坐在稻草堆上,手里拿着个破布娃娃,见他回来,连忙站起来:“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赵匡胤笑着走过去,把怀里的粗粮和草药放在地上,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小妹,“你看,哥今天挣了好多铜板,晚上给你买热粥喝。” 小妹接过铜板,小心地攥在手里,又看了看他的脚,眼眶一红:“哥,你的脚又流血了,快坐下,我给你包上。” 赵匡胤心里一暖,坐在稻草堆上,看着小妹从布帘后拿出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脚底板的伤口。伤口很疼,可他看着小妹认真的样子,觉得一点都不疼了。 “哥,今天累不累?” 小妹一边包扎,一边小声问。 “不累,哥壮实着呢。” 赵匡胤笑着说,“晚上哥给你熬粥,再给你蒸个红薯,好不好?” “好!” 小妹高兴地答应着,眼睛亮得像星星。 赵匡胤看着小妹的笑脸,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挣更多的铜板,让小妹能天天喝上热粥,能穿上暖和的衣服,再也不用受冻挨饿。他知道,跑腿的活虽然辛苦,可只要他肯努力,总能让日子好起来。 下午,他又去帮张屠户送了趟肉,虽然张屠户还是只给了他半块麦饼,可他也没抱怨 —— 多一块麦饼,他和小妹就能多吃一顿。送完肉回来,他就忙着给小妹熬粥、蒸红薯,破院里飘着粥香和红薯的甜香,这是他和小妹难得的温馨时光。 晚上,小妹喝着热粥,吃着红薯,笑得很开心,咳嗽声也轻了很多。赵匡胤看着小妹,心里满是满足,他知道,只要他肯努力,只要他护着小妹,再苦的日子,也能熬出头。 夜深了,小妹睡着了,赵匡胤坐在屋檐下,借着月光,把今天挣的铜板一个个数了一遍,一共七个铜板。他把铜板小心地放进一个破陶罐里,又把陶罐藏在床底下 —— 这是他和小妹的希望,是他们活下去的依靠。 他抬头望了望天,月亮从云絮里钻了出来,洒下淡淡的光。他知道,明天又要早起去跑腿,又要面对寒风和疼痛,可他不怕。只要能让小妹好好的,只要能挣更多的铜板,再苦再累,他都愿意。 汴梁城的夜很静,贫民窟的破院里,却有着属于赵匡胤和小妹的温暖。他知道,他的路还很长,可他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用自己的双脚,跑出一条属于他们的生路。 ------------ 第一章:汴梁穷巷少年苦 第三节:赌坊恶影 巳时的日头总算透出点暖意,却照不透城西贫民窟上空的滞重空气。赵匡胤帮南街的杂货铺送完最后一批瓷碗,布兜里揣着刚挣的两个铜板,指尖还沾着瓷碗边缘的凉意 —— 这铜板攥在手里沉,足够他和小妹今晚买块新鲜的豆腐,再添把柴火,不用再啃冻硬的麦饼。 他脚步轻快地往巷口走,刚拐过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就听见一阵杂乱的叫嚷,混着桌椅倒地的脆响,从巷尾的 “聚财赌坊” 方向传来。那赌坊是贫民窟的毒瘤,朱漆大门总半掩着,里面飘出的劣质酒气和骰子声,常勾得巷里游手好闲的汉子往里钻,最后多半是输得精光,甚至拿老婆孩子抵债。赵匡胤向来绕着走,可今天的声响里,似乎掺着熟悉的哭腔。 “住手!别打了!我真的没钱了!” 那声音嘶哑又颤抖,像被揉皱的麻纸,赵匡胤心里猛地一揪 —— 是李老栓。李老栓住在巷口最里头,和他一样是苦命人,老伴早死,独子去年被抓去修河堤,至今杳无音讯,只剩他一个人守着间破屋,靠帮人补锅勉强糊口。这人老实巴交,连鸡都不敢踩死,怎么会招惹上赌坊的人? 赵匡胤加快脚步往巷尾跑,刚靠近赌坊门口,就看见三个穿着短打的壮汉正围着蜷缩在地上的李老栓拳打脚踢。为首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赌坊的护院头头 “刀疤刘”。李老栓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布包被扯得变形,露出里面半块补丁摞补丁的棉絮 —— 那是他唯一能御寒的东西。 “没钱?” 刀疤刘一脚踩在李老栓的手背上,碾了碾,听得骨头咯吱响,“你昨天在这儿押注的时候,怎么不说没钱?欠了我们赌坊半两银子,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把你那破屋拆了抵债!” 李老栓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往下淌,却还是死死护着怀里的棉絮:“那银子是我借的…… 我以为能赢点钱给我儿治病…… 我真的没别的东西了…… 这棉絮拆了,我冬天就活不成了……” “活不成?” 刀疤刘嗤笑一声,弯腰一把夺过棉絮,随手扔在地上,还用脚狠狠踩了几脚,棉絮里的碎棉絮飞出来,像飘着的白灰,“你活不活,关我们赌坊屁事?今天不还钱,就把你这老骨头拆了卖!” 旁边两个护院也跟着起哄,一个抬脚要踹李老栓的胸口,一个伸手要去扯他身上的破棉袄。李老栓绝望地闭紧眼,嘴里喃喃着 “我儿还等着我……”,声音微弱得像要断气。 赵匡胤看得目眦欲裂,攥着铜板的手紧得指节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知道赌坊背后有人撑腰,刀疤刘更是出了名的狠辣,去年有个汉子欠了赌债还不上,被他们打断了腿,最后只能拖着残腿去乞讨。可看着李老栓像条牲口似的被欺负,他胸口的火气像烧着的干草,怎么也压不住。 “住手!” 他往前冲了两步,刚要开口,胳膊却被人猛地拽住。回头一看,是隔壁卖豆浆的张老汉,老人脸色发白,对着他拼命摇头,嘴型无声地说着 “别管!会惹祸的!”。张老汉手里还推着豆浆车,车轱辘上沾着泥,显然是刚收摊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张叔,再不管,李叔就要被打死了!” 赵匡胤急声道,想甩开张老汉的手。 “打死了也不管你的事!” 张老汉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刀疤刘背后是知府的小舅子,咱们这些穷苦人,哪里惹得起?你要是上去了,不仅救不了李老栓,连你和你小妹都要遭殃!”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赵匡胤的头上,可他看着地上李老栓痛苦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却没灭。他想起三年前,爹刚没消息的时候,娘病重,他去求药铺的掌柜赊点药,掌柜的不仅不赊,还让伙计把他赶出来,说 “穷鬼就该死”;想起小妹冻得咳嗽不止,他却没钱买草药,只能抱着她在稻草堆里发抖 —— 他们这些穷苦人,难道就该被欺负、被践踏吗? “我不管他背后是谁,总不能看着人被活活打死!” 赵匡胤咬着牙,甩开张老汉的手,快步冲到刀疤刘面前,对着他拱了拱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这位大哥,李叔年纪大了,身子骨弱,经不起打。他欠的银子,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帮他一起还。” 刀疤刘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赵匡胤,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穿着破短褐,脚上的草鞋还露着脚趾,脸上露出不屑的笑:“你?就凭你这穷小子?你知道半两银子是多少吗?够你跑腿跑半年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敢来管老子的事?” 旁边的护院也跟着笑,一个瘦高个的护院上前一步,推了赵匡胤一把:“小子,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不然连你一起打!” 赵匡胤被推得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却还是强压下火气:“我知道我没钱,可李叔真的没别的东西了。你们要是把他打死了,不仅拿不到银子,还得惹上官司。不如宽限几天,我和李叔一起想办法,一定把银子还上。” “官司?” 刀疤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肚子都疼了,“在这城西,老子就是官司!别说打死个老东西,就是拆了这巷子里的破屋,也没人敢管!” 他说着,突然脸色一沉,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赵匡胤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今天老子就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刀疤刘的手劲很大,赵匡胤的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他能闻到刀疤刘身上的酒气和汗臭味,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抬手就要去推刀疤刘的胳膊。 “别打!别打!” 地上的李老栓突然爬起来,抱住刀疤刘的腿,哭着说,“我还!我一定还!求你别打这孩子!他是个好孩子,还要照顾他妹妹……” 刀疤刘被抱住腿,动弹不得,气得一脚踹开李老栓,李老栓重重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刀疤刘转头瞪着赵匡胤,眼神像要吃人:“小子,今天看在这老东西的份上,老子饶你一次。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要是三天后还不上银子,我就拆了你们俩的破屋,把你们卖到矿上去!” 他说完,一把推开赵匡胤,又对着地上的李老栓啐了一口:“老东西,别想着跑!这巷子里都是我们的人,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刀疤刘带着两个护院,大摇大摆地走回赌坊,朱漆大门 “哐当” 一声关上,像是在宣告这场闹剧的结束。 赵匡胤连忙爬起来,跑到李老栓身边,把他扶起来:“李叔,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老栓浑身是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流着血,却只是摇了摇头,看着地上被踩烂的棉絮,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的棉絮…… 我的银子…… 我该怎么还啊……” 张老汉也走了过来,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几个铜板,递给李老栓:“老栓,这是我今天卖豆浆挣的,你先拿着,能凑一点是一点。” 李老栓看着铜板,摇着头不肯接:“张哥,这钱我不能要…… 你还要养活你老伴……” “拿着吧!” 张老汉把铜板塞进他手里,“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先把伤养好再说。” 赵匡胤看着李老栓手里的铜板,又摸了摸自己布兜里的两个铜板,心里一阵发酸。半两银子等于五百个铜板,他们三个人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上好几个月才能凑够。刀疤刘给的三天时间,根本就是要他们的命。 “李叔,您别担心,” 赵匡胤咬了咬牙,说,“这三天,我多找些活干,一定能凑够银子。您先回家养伤,我去给您找些草药。” 李老栓看着赵匡胤,眼里满是感激,却又带着愧疚:“孩子,是我连累你了…… 我不该去赌的…… 我不该……” “别说这些了,李叔,” 赵匡胤扶着他,“先回家吧,您身子骨要紧。” 他和张老汉一起,把李老栓送回了家。李老栓的家比他的破院还要惨,屋顶漏着天,地上连稻草都没有,只有一堆破布。赵匡胤把李老栓扶到破布上坐下,又转身出去,在巷子里找了些止血的草药,用石头砸烂,敷在李老栓的伤口上。 张老汉在一旁看着,叹了口气:“赵家小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刀疤刘的话,不是说着玩的。三天后要是凑不够银子,你们俩都要遭殃。” 赵匡胤攥紧拳头,眼神坚定:“张叔,我知道刀疤刘狠,可我不能看着李叔被欺负。就算凑不够银子,我也不会让他们把李叔卖到矿上去。” 他想起昨天夜里,小妹攥着他的衣角说 “哥,我觉得你好厉害”,想起自己在寒夜里立的誓 —— 要练出本事,护着家人,护着身边的人。现在,李老栓需要他帮忙,他不能退缩。 从李老栓家出来,天已经黑了,巷子里的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赵匡胤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脚下的泥路被踩得黏糊糊的,他摸了摸布兜里的两个铜板,心里沉甸甸的。 他知道,接下来的三天,会很难。可他不会放弃。他要去找更多的活干,哪怕是去扛最重的货,去跑最远的路,他也要凑够半两银子,救下李老栓。 路过赌坊门口时,里面又传来骰子声和吆喝声,刺耳又恶心。赵匡胤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扇朱漆大门,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甘。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些欺负人的东西,付出代价;总有一天,他要让这贫民窟里的穷苦人,不再受这样的委屈。 夜风刮过,带着寒意,赵匡胤紧了紧身上的短褐,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他知道,明天天不亮,他就要起来找活干。他不能倒下,为了小妹,为了李老栓,也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份执念。 汴梁城的夜,依旧黑暗,可赵匡胤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火苗。这火苗很小,却很坚定,支撑着他,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