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仪式般的晚安 夜色,像泼洒开的浓墨,将整座城市牢牢包裹。 位于半山的霍家别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子浸入骨髓的冷清。温晚蜷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像一只试图从偌大空间里汲取一点暖意的猫。 墙上的欧式挂钟,“铛”地一声,敲响了晚上十点。 这是一个信号。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坐直身体,拿起一直握在手里有些发烫的手机,点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仿佛需要积蓄某种勇气,然后才轻轻落下。 【晚安,靖琛。】 简短的四个字,一个句号。三年来,雷打不动,如同一种虔诚的仪式,也像一场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然后屏幕暗下去,再无动静。 没有回应。从来都没有。 温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窗外月色还淡的笑意,带着自嘲。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呢?期待那个连新婚之夜都未曾归家的丈夫,会因为她一句廉价的“晚安”而有所触动吗? 三年婚姻,一座冰冷的牢笼。她是被冠以“霍太太”头衔的囚徒,而狱卒,是她爱了整整十年、却始终遥不可及的男人——霍靖琛。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细微声响。 温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望过去。 霍靖琛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肩头似乎沾染了室外的寒意。面容俊美得令人屏息,却如同精心雕琢的冰塑,眉眼间是化不开的疏离与疲惫。他甚至没有朝客厅方向瞥一眼,径直走向楼梯。 “还没睡?”他的声音低沉,没有情绪,像在询问一件家具。 温晚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在等你。” 霍靖琛脚步未停,只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没必要。” 看着他即将踏上楼梯的背影,一股冲动让温晚脱口而出:“靖琛!” 他终于停下,微微侧身,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温晚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干涩:“明天……是我爸爸的生日宴,你之前答应过会一起出席的。” 霍靖琛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内里的卑微祈求。几秒后,他淡淡开口:“看情况,明天有个重要并购案要签。” 看情况。 多么熟悉的托词。每一次家庭聚会,每一次需要他出现的场合,他永远有“重要”的事情。 失望像细密的针,扎在心口,不算剧痛,却绵长得让人窒息。温晚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酸涩:“好,我知道了。” 霍靖琛不再多言,迈步上楼。皮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声音,清晰而冷漠,一声声,敲打在温晚的心上。 他去了二楼的书房,或者说,那是他在这栋房子里,唯一愿意长时间停留的地方。主卧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温晚重新跌坐回沙发里,巨大的空虚感将她吞噬。她环抱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这三年的每一天,似乎都在重复着类似的场景,她用热脸去贴他的冷硬,换来的只有更深的寒意和自我厌弃。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书房的门似乎响了一下,接着是主卧门被关上的声音。他休息了。 温晚缓缓起身,像完成最后一道程序,走上楼。经过主卧门口时,她停顿了片刻,那扇紧闭的房门,如同霍靖琛的心,她从未真正叩开过。 她转身,走进了主卧对面的客房。从结婚第一天起,这里就是她的房间。 躺在冰冷的床上,温晚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父亲的生日宴,她几乎能预见到场面。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那些窃窃私语——“看,霍太太又一个人来了。”“就知道她不受宠,霍总心里装着别人呢……” 尤其是,那个女人,霍靖琛心头的白月光——苏晴,明天也会在场。 想到这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秘密,一个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霍靖琛的秘密。 这个孩子的到来,纯属意外。是两个月前,霍靖琛在一次商业应酬后喝得酩酊大醉,她去接他时,他错把她当成了别人……那晚之后,他清醒得比谁都快,眼神里的厌恶和懊悔,让她如坠冰窟。 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肉,却诞生于一场错误和屈辱。 他……会期待吗? 温晚不敢想。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或许,明天在生日宴上,找个机会告诉他?当着家人的面,他总不至于……太过绝情吧? 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和巨大的不安,温晚终于在凌晨时分,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篮球场边,少年霍靖琛带着干净的笑容,将一瓶水递到她手里…… 而现实里,只有窗外凄冷的月光,无声地照进这间名为“家”的囚笼。 ------------ 第二章 生日宴上的耳光 温晚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描画着最后一笔眼线。镜中的女人,妆容精致,一袭香槟色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腰身,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和疲惫。 她最终还是一个人来了。 霍靖琛的电话在清晨接通,背景音是机场广播。“临市项目有突发状况,我赶最早班机过去。”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丝毫歉意,“生日宴,你去代表一下。” 代表。 温晚对着镜子,努力扯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得体却僵硬的笑容。今天,她又要独自面对那些审视的目光了。 温家别墅,宴会厅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温晚的到来,果然瞬间吸引了不少视线。她保持着微笑,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父亲,乖巧地陪在身边。 “靖琛呢?”父亲温怀明低声问,眼里带着关切。 “他……公司有急事,脱不开身,让我一定要跟您说声抱歉。”温晚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温怀明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像针一样扎在温晚心上。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温晚下意识抬头,心脏骤然缩紧。 霍靖琛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他臂弯里挽着的,是穿着一身白色鱼尾裙、笑靥如花的苏晴。霍靖琛微微侧头,正听着苏晴低语,那侧脸的线条,是温晚从未见过的柔和。 他所谓的“突发状况”,就是去接苏晴?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温晚端着酒杯的手指,指节泛白。周围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同情、讥诮、幸灾乐祸,像无数细密的针,刺得她体无完肤。 苏晴袅袅婷婷地走到温怀明面前,送上礼物,声音甜美:“温叔叔,生日快乐!靖琛哥听说我回国,特意去接我一起来给您祝寿,没迟到吧?” 霍靖琛站在她身侧,默认了她的说辞。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温晚,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温晚只觉得胃里翻搅得厉害,早晨勉强吃下的几口东西此刻都在往上涌。她强忍着不适,转身想找个角落避开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偏偏苏晴不打算放过她。 “晚晚姐,”苏晴端着酒杯走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清,“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温晚小腹扫过。 温晚猛地抬头,撞进苏晴那双看似无辜,却暗藏得意的眼睛里。她怎么会知道? “不劳费心。”温晚冷声回应,想离开。 苏晴却上前一步,假装亲热地要来挽她的胳膊,脚下却“不小心”一绊,整个人惊呼着向后倒去,手中的红酒尽数泼在自己洁白的裙摆上,场面顿时有些狼狈。 “晚晚姐,你……你为什么推我?”苏晴跌坐在地,仰起脸,眼圈瞬间就红了,楚楚可怜。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温晚身上。 “我没有……”温晚下意识地辩解。 “温晚!”一声冰冷的怒喝打断了她。 霍靖琛大步走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都没看温晚一眼,径直弯腰将苏晴扶起,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体贴地披在她肩上,动作轻柔。 然后,他转向温晚,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 “道歉。”他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温晚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人,不问青红皂白地给她定罪。心口的疼痛尖锐到麻木,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我说了,我没有推她。”她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霍靖琛的耐心似乎耗尽,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猛地抬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温晚脸上。 力道之大,让温晚耳畔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疼,整个人踉跄着撞翻了身后的香槟塔。玻璃碎裂声,宾客的惊呼声,瞬间交织在一起。 世界仿佛静止了。 温晚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靖琛。左颊迅速红肿起来,但比起脸上的疼,心口的那个窟窿,正呼呼地灌着冷风,带走她最后一丝温度和希望。 霍靖琛似乎也愣了一下,但看着怀中低声啜泣的苏晴,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冷硬。“温晚,你的教养呢?给苏晴道歉!” 温晚缓缓放下手,红肿的脸颊在灯光下触目惊心。她看着霍靖琛,忽然笑了,笑容凄楚而绝望。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这一刻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推开围观的众人,踉跄着冲出了宴会厅。 身后,是父亲焦急的呼喊,是宾客的议论纷纷,是苏晴假意的劝解,还有霍靖琛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 她跑出温家别墅,漫无目的地冲进夜色里。脸上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小腹却传来一阵阵清晰的下坠绞痛。 她扶着路边的树干,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冷汗浸湿了后背,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沿着腿根流下。 温晚低头,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到裙摆上那抹刺目的鲜红。 孩子…… 她的孩子……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她吞没。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远处传来霍靖琛焦灼的呼喊声,一声又一声。 是幻觉吧。 他怎么会来找她呢? 在他心里,她永远比不上苏晴的一滴眼泪。 ------------ 第三章 彻骨之寒 温晚是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醒来的。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她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生日宴上的羞辱,霍靖琛那记毫不留情的耳光,小腹传来的绞痛,还有那抹刺目的鲜红…… 孩子! 她猛地想坐起身,却因腹部的抽痛和一阵眩晕重重跌回病床。一只手被宽大的手掌紧紧攥着,她侧过头,看到了守在床边的霍靖琛。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挺的西装,只是领带扯松了,头发也有些凌乱,眼底布满了血丝。见她醒来,他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但眼神深处那抹惯有的冰冷并未融化。 “孩子……”温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顾一切的祈求,“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霍靖琛凝视着她,薄唇紧抿,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对温晚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医生说你情绪激动,动了胎气。现在需要绝对卧床静养。” 孩子……保住了? 温晚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这是自受辱以来,她得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她甚至暂时忽略了这消息是霍靖琛带来的,也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异样。 然而,霍靖琛的下一句话,将她刚燃起的微弱希望彻底踩碎。 “温晚,”他的手指收紧,力道大得让她感到疼痛,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她眼底,“这个孩子,是谁的?” 温晚浑身一僵,如坠冰窟。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这个野种,到底是谁的?”霍靖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嫌恶,“我们每次在一起,我都做了措施。只有两个月前那次我喝醉……可那晚,你后来不是吃了药吗?” 温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原来他记得,他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他事后让她吃药! “我……”她想解释,那晚她因为他的粗暴和冷漠,伤心欲绝,确实买了药,却最终没有忍心吞下。这个孩子,是他血脉的延续,是她在这无望婚姻里,偷偷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她的迟疑,在霍靖琛眼里变成了心虚。 “无话可说了?”他猛地甩开她的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床上投下沉重的阴影,语气充满了讥讽,“怪不得急着在生日宴上公开,是想逼我认下?温晚,我真是小看你了,为了绑住我,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 “不是的!靖琛,孩子是你的!真的是你的!”温晚挣扎着想要抓住他,泪水模糊了视线,“你可以去做鉴定……” “鉴定?”霍靖琛冷笑一声,那笑声像冰碴子刮过温晚的心口,“等孩子生下来?然后让你和你的奸夫看我们霍家的笑话?温晚,你把我当傻子吗?”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晴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靖琛哥,医生说了不能让晚晚姐情绪激动。晚晚姐,你喝点水吧……”她看向温晚,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霍靖琛看到苏晴,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对着温晚,依旧冰冷彻骨:“苏晴好心替你解释,说在宴会厅可能是个误会。可温晚,你算计我、甚至可能背叛我的事,又该怎么算?” 温晚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只言片语就给她定了死罪。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哀求,都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绝望。 她不再哭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一点点枯寂下去。 霍靖琛被她这种死水般的眼神看得莫名烦躁,他转身,背对着她,下达了最后的判决:“你好自为之。在孩子生下来做完鉴定之前,你最好安分守己地待在医院里。至于温家……如果你不想你父亲的公司明天就破产,就管好你的嘴。” 说完,他揽着苏晴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彻底隔绝了温晚世界里最后的光。 温晚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脸颊上被扇过的地方早已麻木,小腹的隐痛持续不断,但都比不上心口那片被彻底冰封的荒芜。 她缓缓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这里,是她和霍靖琛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结,却被他冠以“野种”的名义。 信任一旦崩塌,再多的证据都是徒劳。他不信她,从来都不信。 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彻骨的寒。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看不到一丝星光。 就像她的人生。 ------------ 第四章 无声的牢笼 霍靖琛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像在为一个将死的心跳做最后的倒计时。 温晚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将她苍白的面容镀上一层冰冷的灰白。护士进来查房,为她测量体温和血压,动作熟练,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却什么也没多说。 门被关上的瞬间,温晚听到外面传来低沉的男声。不是霍靖琛,是陌生的声音。她明白了,那是他留下的“看守”。她真的成了一名囚犯,以养胎为名的、华丽的囚犯。 早餐被无声地送进来,是精致的营养餐,她却食不知味,如同嚼蜡。每一口吞咽都艰难无比,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 中午时分,霍靖琛的特助周铭来了。他恭敬地站在床边,递上一个新手机和一叠资料。 “太太,霍总吩咐,您的手机暂时由我保管。这部新手机只能接打有限的几个号码,方便联系。这些是孕期的注意事项和营养指南,请您务必遵守。”周铭的语气公事公办,却不敢直视温晚空洞的眼睛。 温晚没有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看得周铭头皮发麻,最终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连通讯的自由都被剥夺了。霍靖琛是要将她彻底与外界隔绝。 下午,医生来检查,表情严肃地告诉她,胎像依旧不稳,情绪波动是最大的禁忌,必须保持绝对平静。医生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需要平静,可她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如何平静? 她尝试着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用的是那部被监控的新手机。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不是父亲温厚的声音,而是继母王茹尖利而紧张的嗓音。 “小晚啊!你怎么样了?哎呀,昨天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你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差点伤了苏小姐……”王茹的语气带着夸张的担忧和明显的撇清,“你爸爸气得血压都高了,现在还在休息,你可别再打电话来刺激他了!霍总那边……没为难你吧?你可要好好跟霍总解释清楚,千万别连累家里啊!” 温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了无底寒渊。她甚至能想象到继母在父亲面前是如何添油加醋的。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我没事,妈。”她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让爸爸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 挂了电话,最后一丝寻求外界慰藉的希望也破灭了。她像一座孤岛,被霍靖琛用猜疑和强权构筑的冰冷海水彻底包围。 傍晚,霍靖琛又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恢复了往常那个一丝不苟、冷峻逼人的霍氏总裁模样。他身上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医生怎么说?”他的语气平淡,仿佛早上那场激烈的指控从未发生过。 温晚偏过头,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没有回答。 她的沉默激怒了他。霍靖琛俯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面对他。他的手指冰凉,力道让她感到疼痛。 “温晚,我在问你话。”他的眼神里翻滚着压抑的怒火,“别挑战我的耐心。这个孩子既然还在,你就给我好好把他生下来。这是你目前唯一的价值,明白吗?” 唯一的价值…… 原来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孕育工具,一个需要被监控、被审视的容器。 温晚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凄凉,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绝望。她看着霍靖琛近在咫尺的俊脸,一字一句,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 “霍靖琛,你会后悔的。” 霍靖琛瞳孔微缩,捏着她下巴的手更用力了些,语气森寒:“后悔?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心软娶了你!” 他猛地松开她,仿佛多碰她一秒钟都难以忍受。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恢复冷漠:“你需要什么,跟周铭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这层楼半步。” 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门关上的那一刻,温晚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正在孕育,却承载着如此沉重的诅咒和阴谋。 她的眼神从空洞逐渐变得冰冷、坚定。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哀求换不回丝毫怜悯。 在这个无声的牢笼里,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拿起周铭留下的那本孕期指南,指尖用力到泛白。活下去,然后,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虽然摇曳,却顽强地亮了起来。 夜,还很长。 她的战争,刚刚开始。 ------------ 第五章 毒蛇的獠牙 住院的第三天,温晚的病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门被轻轻推开,苏晴抱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裙,妆容精致,与病床上脸色苍白、穿着宽大病号服的温晚形成了鲜明对比。 “晚晚姐,你好些了吗?”苏晴将百合插进床头的花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脸上写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我特意问了医生,说你情绪稳定多了,这才敢来看看你。” 温晚闭着眼,没有理会。她不想看到这张虚伪的脸,每一次见到苏晴,都像是在提醒她那段当众受辱的不堪记忆。 苏晴也不在意,自顾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晚晚姐,你别怪靖琛哥。他那天也是太生气了,毕竟……那种情况下,谁都难免会误会的。” 她顿了顿,观察着温晚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便继续用那种无辜的语气往下说:“其实,靖琛哥心里还是很在乎你和孩子的。他只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你也知道,他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结束了,才和你结的婚,现在我突然回来,他难免会有些……混乱。” 这话看似在劝和,实则字字诛心。她在暗示温晚不过是她离开后的替代品,如今正主回来了,温晚的存在就显得多余且尴尬。 温晚终于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晴,那眼神太过枯寂,反而让苏晴心里莫名一悸。 “说完了吗?”温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说完了可以走了。” 苏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漾开更甜美的笑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温晚,别硬撑了。守着一段不属于你的婚姻,为一个厌恶你的男人生孩子,你不觉得可悲吗?” 她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掩藏不住的恶意和得意。 温晚的手指在被子下悄然攥紧,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我和霍靖琛之间的事,不劳你费心。” “呵呵。”苏晴轻笑起来,像毒蛇吐信,“费心?我当然要费心。我不过是出国追求几年事业,回来就发现家被人偷了。温晚,鸠占鹊巢久了,是不是就真以为巢是自己的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晚,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识相点,自己离开。等靖琛哥亲自把你赶走,那场面就太难看了。至于你肚子里的这个……孽种,生下来也是个父不详的可怜虫,何必呢?” “滚。”温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苏晴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地整理了一下裙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走到门口,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嫣然一笑,“对了,忘了告诉你,下周末靖琛哥要带我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慈善晚宴。他说,我才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重新恢复死寂,只剩下百合甜腻的香气,令人作呕。 温晚猛地抓起床头的水杯,狠狠砸向门口! “砰”的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四溅,水花洇湿了地毯。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门口的看守和护士。 “霍太太,您没事吧?”护士惊慌地问。 温晚瘫倒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眼泪终于崩溃地涌出。不是因为苏晴的羞辱,而是因为自己的无力。她就像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苏晴的到来,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她强装平静的心防。她的话恶毒,却精准地戳中了温晚内心最深的恐惧——霍靖琛的厌恶,孩子的未来,以及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牢笼,在苏晴下一步更恶毒的计划实施之前,在霍靖琛彻底毁了她之前。 温晚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她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成形。 首先,她需要让所有人,尤其是霍靖琛,相信她已经“认命”了。 ------------ 第六章 假面 苏晴来访后的第二天,温晚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抗拒护士送来的餐食,开始按时吃饭,尽管依旧吃得不多,但不再是机械式的吞咽。她主动向医生询问孕期保健的细节,甚至向看守她的保镖要了几本育婴书籍,安静地翻看。 当霍靖琛再次踏进病房时,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或绝望哭泣或冰冷对峙的女人,而是一个侧躺在病床上,指尖轻抚书页,神情专注而柔和的准母亲。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竟有种异样的宁静。 霍靖琛的脚步顿在门口,心中那团因猜忌和愤怒而燃烧的火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平和浇了一瓢冷水,发出“嗤”的轻响,只剩下些微不适的余温。 温晚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他,眼神里没有之前的怨恨或空洞,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像是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你来了。”她先开了口,声音很轻,没有什么情绪。 霍靖琛走到床边,目光扫过她手中的育婴书,封面上柔软的婴儿图片刺了一下他的眼睛。他移开视线,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审慎:“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温晚合上书,放在一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一个下意识保护的动作,“医生说,只要保持心情平稳,好好休养,孩子会慢慢稳固下来的。” 她提及“孩子”时,语气自然,没有刻意强调,也没有了之前的激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种平静,反而让霍靖琛有些无所适从。他准备好的冷言冷语,在她这潭看似深不见底却异常平静的湖水前,竟有些无处着力。 “那就好。”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以往,总是温晚在努力寻找话题,试图打破他们之间的坚冰。而现在,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偶尔飘向窗外,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没有争吵的午后。 这种沉默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最终,是霍靖琛先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主导权:“关于那天宴会的事……” “都过去了。”温晚打断他,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却像蒙着一层看不透的雾,“是我当时情绪太激动,不该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以后……不会了。” 她竟然在道歉?为了那天的事道歉? 霍靖琛愣住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预想中的是她的辩解、哭诉,甚至是更激烈的对抗,却唯独没有料到是这种近乎认错般的平静。 这让他心里那点不适的余温又开始蠢蠢欲动,变成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是愧疚?不,他怎么会对她愧疚。是怀疑?怀疑她又在耍什么花样? “你知道就好。”他压下心中的异样,语气依旧保持着冷淡,“安心养胎,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嗯。”温晚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 又是一阵沉默。 霍靖琛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坐立不安。他习惯了温晚的痴缠、眼泪和争吵,那种激烈的情绪至少证明她还在意。而现在这种死水般的平静,让他感觉像是失去了对某种局面的掌控。 他站起身:“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好。”温晚抬起头,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微笑,“路上小心。” 这个微笑,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霍靖琛一下。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温晚脸上那丝微弱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决绝。 她重新拿起那本育婴书,指尖却用力到泛白。 伪装,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她必须让霍靖琛相信,她已经接受了现实,认命了,不会再“惹是生非”。只有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她才能找到一丝可乘之机。 而霍靖琛坐在回公司的车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温晚那个平静的眼神和那个极淡的微笑。 为什么……他反而觉得,比看到她哭更让人心烦意乱?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着改变。而他,却抓不住任何头绪。 ------------ 第七章 风满楼 温晚的“顺从”似乎起到了效果。 霍靖琛来的次数减少了,即使来,也多是沉默地坐一会儿,问几句身体状况便离开。病房外的看守虽然依旧在,但那种紧绷的、如临大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温晚利用这短暂的平静,像一块海绵一样,从护士和医生零星的交谈中,从送来的报刊杂志的边角料里,拼命汲取着外界的信息。她需要知道父亲公司的真实情况,需要了解霍靖琛最近的动向,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关系到她下一步的计划。 这天下午,护士来给她换床单,闲聊时无意中提起:“霍太太,您真是好福气,霍总对您可真上心。听说他为了拿下城东那块地,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还特意抽空叮嘱我们一定要照顾好您呢。” 城东的地皮?温晚心中一动。她记得父亲之前也提起过,那是政府重点规划项目,前景极好,温氏集团也曾努力争取过,但实力终究无法与霍氏抗衡。 护士走后,温晚拿起那份送来的财经报纸,在并不显眼的位置,找到了一则短讯:“霍氏集团强势介入城东地块竞标,或将改写本地商业格局。” 报道旁边,配了一张霍靖琛出席某个商业活动的照片。他身边,巧笑倩兮、亲密挽着他手臂的,正是苏晴。照片下的图注是:“霍总与知名艺术家苏晴小姐携手亮相,郎才女貌,引人艳羡。” 一股冰冷的恶心感涌上喉头。温晚死死捏着报纸,指节泛白。 他所谓的“忙”,就是忙着和苏晴出双入对,向全世界展示他们的“般配”? 而她,这个名正言顺的霍太太,却像一件见不得光的垃圾,被锁在这冰冷的病房里,靠着伪装出来的温顺,换取一丝可怜的喘息之机。 恨意,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失去理智。苏晴越是张扬,霍靖琛越是沉浸在“齐人之福”的假象里,对她而言,或许越是机会。 她需要更具体的信息。她想起了一个人——父亲身边那位跟了他多年的老司机,李叔。李叔看着温晚长大,为人忠厚,或许能知道一些真实情况。 趁着护士交接班、门口看守略有松懈的短暂空隙,温晚用那部被监控的手机,快速而隐蔽地拨通了李叔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 “喂?哪位?”李叔的声音带着疲惫。 “李叔,是我,小晚。”温晚压低声音。 “大小姐?!”李叔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压得更低,“您……您还好吗?您现在在哪儿?” “我没事,李叔。”温晚心头一暖,鼻尖发酸,“长话短说,我爸的公司……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继母说爸爸气病了,是真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李叔沉重的叹息:“唉……公司情况很不好。霍氏那边突然中断了几个关键合作,银行也在催贷,股价跌得厉害。温总他……他是急得住进医院了,昨天才刚出院,现在天天在家里发脾气,王太太(温晚继母)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知道哭……” 温晚的心沉到了谷底。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霍靖琛果然对温家下手了! “大小姐,您……您和霍总到底怎么了?外面传得风言风语,说您……”李叔欲言又止。 “李叔,别问了。”温晚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您帮我告诉我爸,让他保重身体,公司……实在不行就算了,人最重要。还有,您自己也小心,别再跟别人说联系过我。” 匆匆挂了电话,温晚靠在床头,浑身发冷。 霍靖琛不仅囚禁她,还要逼死她的父亲!就为了苏晴那几句挑拨,他就要对她赶尽杀绝! 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每多待一天,父亲就多一分危险,她自己也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看向窗外,天色渐暗,乌云汇聚,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来临。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的内心,也正酝酿着一场颠覆一切的风暴。 ------------ 第八章 第一步棋 与李叔的通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温晚心中所有的犹豫和侥幸。 她不能再做一只等待宰割的羔羊。霍靖琛的冷酷,苏晴的毒计,父亲的困境,像三条鞭子,狠狠抽打着她,逼她必须立刻行动。 逃跑,是一个庞大而危险的工程。对于被严密看守、身无分文且身体虚弱的她来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需要钱,需要身份证明,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以及……一个恰当的时机。 钱是首要问题。她的所有银行卡肯定都被冻结了。她想起结婚时,霍靖琛曾给过她一张副卡,额度不菲,但当时她心高气傲,几乎从未动用,那张卡被她随手塞在霍家别墅主卧梳妆台的一个首饰盒底层。 霍家别墅……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但那里有她唯一可能拿到的资金。 身份证明也一样,她的护照、身份证都在别墅里。 看来,第一步,必须想办法回一趟霍家别墅。而且,需要一个正当的、不会引起霍靖琛怀疑的理由。 机会很快来了。 主治医生在例行检查后,温和地建议:“霍太太,您目前胎像基本稳定,可以适当下床走动,有利于后期生产。总是待在病房里,反而不利于心情放松。” 温晚心中一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一丝希冀:“医生,我……我有点想念家里的东西了。能不能……让我回家住一晚?就一晚,拿点贴身的衣物和一些常看的书,我保证明天就回来继续静养。” 医生有些为难:“这……我需要请示霍先生。” “拜托您了,医生。”温晚垂下眼,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我只是想回去看看,那里……毕竟是我的家。”她将“家”这个字眼咬得很轻,带着无尽的酸楚。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柔弱的孕妇,想起霍靖琛最近似乎态度有所缓和,心生怜悯,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试着跟霍总沟通一下,但不敢保证。” 温晚感激地点头,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这是关键的第一步。 出乎她的意料,霍靖琛竟然很快同意了。或许是她近日的“乖巧”麻痹了他,或许是他觉得在自己的地盘上她翻不出什么浪花,又或许,他忙于和苏晴的“慈善晚宴”无暇他顾。他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给周铭:“加派人手看紧她,明天准时带回来。” 当天下午,温晚在周铭和两名保镖的“护送”下,回到了那座奢华却冰冷的“家”。 别墅里的佣人看到她都恭敬地低头,眼神却透着古怪。温晚无心理会,径直上楼走向主卧。 主卧依旧整洁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男主人从未在此常住。温晚反锁了房门,心脏怦怦直跳。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翻找那个许久未动的首饰盒。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卡片,她心中一喜,迅速将那张信用卡副卡抽出,塞进内衣里藏好。接着,她又找到自己的护照和身份证,小心地贴身放好。 做完这一切,她虚脱般地靠在梳妆台上,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仅仅是这简单的两步,已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不能停留太久,会引起怀疑。她快速从衣帽间里随意拿了几件宽松的衣物和几本书,塞进行李袋。 下楼时,周铭正等在客厅,目光如炬。 “太太,东西拿好了?” “嗯。”温晚低低应了一声,拎着轻飘飘的行李袋,走向门口。在经过客厅茶几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上面散放的几份文件。其中一份,抬头是“城东地块最终竞标方案”,日期是明天。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脚步未停,面色如常地走出了别墅。 坐回开往医院的车上,温晚紧紧攥着行李袋的带子,手心全是汗。 第一步,成功了。她拿到了钱和身份证件。 接下来,她需要将卡里的钱取出来,并且,需要一个绝佳的、能摆脱所有眼线的时机。 霍靖琛和苏晴的慈善晚宴……或许,就是最好的混乱舞台。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温晚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的光芒。 ------------ 第九章 金蝉脱壳 慈善晚宴的夜晚,如期而至。 整个城市似乎都因这场名流云集的盛会而熠熠生辉。医院病房的电视机里,正直播着晚宴外的红毯盛况。闪光灯如银河倾泻,霍靖琛一身黑色燕尾服,矜贵冷峻,臂弯里挽着身穿璀璨鱼尾裙、笑靥如花的苏晴。他们无疑是全场最瞩目的焦点,宛如一对璧人。 记者的问题尖锐地透过电视传来:“霍总,请问霍太太为何没有一同出席?外界传闻你们婚姻触礁,是否属实?” 霍靖琛面对镜头,面无表情,只是将苏晴的手挽得更紧,苏晴则适时地露出一个羞涩而略带委屈的表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温晚关掉了电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无一点属于她。 她知道,时机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霍靖琛和他手下大部分精锐,都集中在那场光鲜的晚宴上。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几天前,她以“心情烦闷,想独自清净一下”为由,请求护士在晚宴当晚不必频繁查房。此刻,走廊外异常安静,只剩下门口那两个保镖低低的交谈声。 她走进洗手间,反锁了门。心跳如擂鼓,但她的手却异常稳定。她迅速脱掉病号服,换上了从别墅带回来的那套毫不起眼的灰色运动服,将长发扎成一个简单的低马尾,戴上一顶普通的黑色棒球帽。 然后,她从行李袋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套同样灰色的护工制服——这是她前几天借口需要换洗衣服,让一个面相憨厚、新来的护工帮忙多领一套,并悄悄藏起来的。 她快速将护工制服套在运动服外面,戴上口罩和一副平光黑框眼镜。镜子里的人,瞬间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医院女护工。 她深吸一口气,将信用卡、护照、身份证和所有能取出的现金紧紧藏在运动服内侧的口袋里。最后,她看了一眼这间囚禁她多日的病房,眼神里没有一丝留恋。 晚上九点,是护工交接班和运送医疗垃圾的高峰期。温晚算准时间,压低帽檐,端着一个从护士站附近“顺”来的空治疗盘,模仿着护工走路的姿态,自然地拉开了病房门。 门口的两个保镖瞥了她一眼,见是护工打扮,并未在意,继续他们的闲聊。 温晚低着头,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但她强迫自己步伐平稳,朝着与电梯相反的安全通道走去。她知道,电梯有监控,而且很可能有霍靖琛的人守着。 安全通道里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她一步步向下,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层楼,她都小心翼翼地从门缝观察外面情况,确认安全后才继续下行。 从十二楼到一楼,漫长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小腹因为紧张和奔波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停顿。 终于,她推开了一楼安全通道那扇沉重的防火门,清凉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 她成功了!她走出了医院大楼! 后院停放着不少车辆,人迹罕至。她迅速闪到一棵大树后,脱掉外面的护工制服,塞进垃圾桶,露出了里面那套普通的运动服。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夜晚出来散步的普通市民。 她压低头上的棒球帽,混入街边稀疏的人流,快步朝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她不敢打车,害怕留下任何电子支付记录。 地铁站里灯火通明,人潮涌动。温晚买了一张单程票,随着人群涌入车厢。当列车门缓缓关闭,开始驶向未知的下一站时,她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才敢真正地、大口地喘息。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和自由。 她逃出来了。 从霍靖琛为她打造的金丝笼里,逃出来了。 尽管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但此刻,呼吸着这自由的、冰冷的空气,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慢慢回归。 列车在黑暗中疾驰,载着她,奔向一个霍靖琛再也无法掌控的未来。 ------------ 第十章 无声的惊雷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城市紧紧包裹。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内,却是一片流光溢彩,觥筹交错。慈善晚宴已进入高潮,拍卖环节气氛热烈,社会名流、商界巨贾们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权力交织的奢靡气息。 霍靖琛坐在主桌,俊美的侧脸在璀璨灯光下更显冷峻。他偶尔举杯,与前来敬酒的人颔首示意,举止无可挑剔,却始终带着一种疏离感。苏晴紧挨着他,一袭水蓝色晚礼服,笑容得体,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她不时低声与霍靖琛交谈,姿态亲昵,引来周围无数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 然而,霍靖琛的心,并不在这场喧嚣的盛宴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晶杯壁,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医院病房里,温晚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 那个眼神……太过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再也激不起半分涟漪。这种平静,比她的眼泪和争吵更让他感到烦躁,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靖琛哥,你看这幅画,意境多好。”苏晴柔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指向台上正在拍卖的一幅现代油画。 霍靖琛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敷衍地“嗯”了一声。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睡了吧?吃了药吗?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护士长有没有按时查房?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担心她。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猛地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未能驱散心头那抹异样。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震动起来。不是周铭,是医院VIP病房区的直通号码。 霍靖琛的心猛地一沉。那种不安感骤然放大。他迅速拿起手机,划开接听。 “霍先生!不好了!”电话那头传来护士长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哭腔,“霍太太……霍太太她不见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宴会厅里的喧嚣、音乐、笑语……所有声音瞬间褪去,化作一片嗡嗡的盲音。霍靖琛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冻结。 同桌的人察觉到他骤变的脸色和周身散发的骇人冷气,纷纷停下了交谈,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我们、我们刚才按时间去查房,发现病房里没人!洗手间也没人!我们找遍了整层楼,调了监控……只看到她九点左右穿着护工的衣服出了病房,然后、然后就消失了!”护士长语无伦次,吓得魂飞魄散。 护工衣服……消失了…… 霍靖琛的脑海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温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此刻看来,分明是决绝的告别!她近日的顺从、乖巧,全是精心伪装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麻痹他,换取这片刻的松懈,然后……逃之夭夭! 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狂怒,夹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恐慌,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靖琛,怎么了?”苏晴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关切地问。 霍靖琛一把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苏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看都没看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猩红一片,布满了骇人的风暴。他对着电话那头,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森寒如冰,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封锁医院!给我查!所有出口,每一个角落!联系周铭,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力和资源,就是把整座城市翻过来,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立刻!马上!” 说完,他狠狠掐断电话,甚至来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像一头发狂的雄狮,大步流星地冲出宴会厅,留下满堂的惊愕和窃窃私语。 苏晴呆立在原地,看着霍靖琛决绝离去的背影,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如此失态暴怒,精心修饰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温晚!她竟然敢跑?!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怨恨,几乎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温晚在地铁换乘了三次,确认无人跟踪后,在一个远离市中心、鱼龙混杂的老城区站点下了车。这里没有繁华的霓虹,只有狭窄的巷道、林立的廉价旅馆和通宵营业的大排档,空气里混杂着油烟、灰尘和潮湿的气味。 她压低帽檐,裹紧单薄的运动服,抵御着夜间的寒意。身体很疲惫,小腹的隐痛并未完全消失,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自由的气息,即使混杂着底层社会的粗粝,也让她贪婪地呼吸着。 她不敢去正规的酒店住宿,那样需要身份证登记,无疑是自投罗网。她沿着昏暗的街道走了很久,最终选择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连招牌都歪斜着的“平安旅社”。前台是个打着哈欠、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正盯着一部雪花点的老旧电视机。 “住店。”温晚压低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一些。 “单间八十,押金五十。”男人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 温晚从贴身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现金,数了一百三十块递过去。男人随手扔给她一把系着塑料牌的钥匙:“308,热水晚上十一点停。” 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掉漆的桌子和一把破椅子。墙壁斑驳,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床单看上去并不干净。 但温晚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反锁好房门,用椅子抵住,然后虚脱般地倒在床上。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从策划到实施,再到成功逃离,短短十几个小时,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和体力。 她躺了一会儿,强迫自己爬起来。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她需要规划下一步。 首先,是现金。她必须尽快将信用卡里的钱取出来。这张卡不能久留,每多持有一天,就多一分被霍靖琛通过消费记录找到的风险。但大额取现同样危险,她只能化整为零,在不同的ATM机上,每次取低于限额的金额。 其次,是身份。她不能一直用真实身份活动。她需要找一个偏僻的、管理松散的地方租个小房子,最好是那种不需要严格登记、用现金支付的地方。或者,去更远的、霍靖琛势力难以触及的小城镇。 最后,是生存。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份不需要查验身份、支付现金的零工,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孩子是她现在活下去最大的动力。她必须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个孩子。 思路渐渐清晰,但前路的艰难,依然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心头。霍靖琛此刻一定已经发现了她的失踪,以他的性格和能力,追捕的天罗地网恐怕已经撒下。 她必须快,必须谨慎,必须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彻底消失在人海之中。 这一夜,温晚在旅社破旧的床上辗转反侧,窗外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会让她惊悸醒来。城市的另一端,霍靖琛坐镇在医院顶楼的临时指挥部,面前是不断反馈回来的搜寻信息,每一条“暂无发现”都让他的脸色阴沉一分,眼底的风暴愈演愈烈。 一场无声的追捕与逃亡,在这座不眠之城的夜色下,激烈地展开。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 温晚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她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但那双眼睛,却比在医院时多了几分生气和坚定。 她收拾好寥寥几件物品,戴上帽子和口罩,离开了旅社。她像一只警惕的鹿,穿梭在清晨忙碌的街巷中,寻找着合适的ATM机。 在一家大型超市门口的自助银行,她第一次取出了两千元现金。机器吐钞的声音让她心跳加速,她迅速将钱收好,压低帽子离开。接着,她乘坐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区,在另一个区的商业街,再次取了两千元。 一个上午,她换了四个地方,取出了八千元现金。这对于她接下来的生活来说,是一笔至关重要的启动资金。每一次操作,她都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精神高度紧张。 中午,她在路边摊买了个最便宜的馒头,就着自带的白水啃着。曾经锦衣玉食的霍太太,如今为了一个馒头而感到满足。生活的巨大反差,让她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活下去的决心。 下午,她开始寻找租房信息。她避开正规的中介,专门去看那些贴在巷口电线杆上、墙壁上的手写招租广告。大多是条件恶劣的隔断间或棚户区,但她需要的就是这种不起眼。 终于,在一个靠近城乡结合部、环境嘈杂的旧小区里,她看到一个房东直租的信息:单间带独立卫生间,月租六百,押一付一,要求租客简单干净。 她按照地址找去,那是一个老旧居民楼的顶层,楼道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房东是个看起来精明刻薄的中年妇女,上下打量着包裹严实的温晚。 “一个人住?”房东问。 “嗯。”温晚点头。 “做什么工作的?” “刚来这边,暂时还没找到,打点零工。”温晚尽量让自己的回答含糊其辞。 房东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但大概是房子不好租,最终还是松了口:“行吧,看你挺老实的。身份证看一下,登记一下。” 温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早就想好了说辞:“大姐,不好意思,我身份证前几天被偷了,正在补办,户口本行吗?”她事先准备了一个假的、粗制滥造的户口本复印件,赌的就是这种私人房东不会仔细查验。 房东狐疑地接过那张纸,随便瞄了两眼,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主要是被温晚递上的厚厚一沓现金吸引了注意力。“算了算了,看你也不像坏人。六百一个月,押一付一,一共一千二。水电另算。” 温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赶紧数了钱递过去。拿到钥匙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终于有了一个暂时的、可以喘息的巢穴。 房间只有十平米左右,除了一张床、一个破衣柜,别无他物。墙壁斑驳,卫生间狭小简陋。但窗户朝南,能晒到一点阳光。对温晚来说,这已经是天堂。 她简单打扫了一下,躺在硬板床上,感受着短暂的安宁。她知道,这里不能久留,只是暂时的中转站。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份零工,然后计划下一步的远行。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为这小小的栖身之所感到一丝庆幸时,霍靖琛的怒火,已经烧遍了整座城市。 霍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周铭垂首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喘。 霍靖琛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人海。他高大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光污染,将他的一半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更添几分阴鸷。 “三十六个小时。”霍靖琛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动用了我能调动的所有资源,你们告诉我,一个大着肚子的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线索?” “霍总……”周铭艰难地开口,“我们查了全市所有的交通枢纽、酒店住宿记录、医院诊所……都没有发现太太的踪迹。她……她好像非常熟悉我们的追踪方式,没有使用任何电子支付,没有乘坐需要实名制的交通工具,甚至……可能改变了装束……” “熟悉?”霍靖琛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周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人,怎么会熟悉这些?除非……有人帮她!”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周铭浑身一颤。 “查!给我彻查!她最近接触过的所有人!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甚至打扫卫生的护工!温家那边也给我盯死了!还有……”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幽暗可怕,“重点查苏晴!看看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周铭心中一惊,霍总竟然怀疑到了苏小姐头上?但他不敢多问,只能躬身应道:“是,霍总!我立刻去办!” “等等。”霍靖琛叫住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那是之前落在客厅的“城东地块最终竞标方案”。他盯着方案封面,眼神变幻莫测。 温晚逃跑的时间,恰好是竞标前夜。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说,她的逃跑,并不仅仅是因为和他之间的恩怨?有没有可能……她背后真的有人指使?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影响明天的竞标?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长。如果温晚的逃跑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他的商业打击,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意味着,他之前对她的所有判断,可能都是错的,而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心机深沉得可怕!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他无法接受! 他狠狠将方案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明天的竞标,我亲自去。另外,放出消息,悬赏五百万,征集霍太太的有效线索。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听到消息!” 周铭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万悬赏!这下,整个城市的灰色地带恐怕都要被掀翻了!“是!” 周铭退出去后,霍靖琛独自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扭曲而暴戾的身影。他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烈酒,却没有喝,只是紧紧握着酒杯,仿佛要将其捏碎。 温晚…… 你到底在哪里? 你究竟是谁? 是被他逼到绝境、奋力反抗的可怜虫?还是处心积虑、背后插刀的阴谋家? 无论你是谁,既然你敢逃,就要承担得起激怒我的后果! 等我找到你,我会让你知道,背叛我霍靖琛,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无法温暖那颗因为失控和未知而变得冰冷暴戾的心。 一场规模更大、更疯狂的搜寻,伴随着巨额悬赏的诱惑,如同无声的惊雷,在这座城市的暗面轰然炸响。而刚刚获得片刻喘息。 ------------ 第十一章 暗流与微光 五百万的悬赏,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这座城市的暗流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迅速扩散。街头巷尾的混混、出租车司机、旅馆老板、甚至拾荒者,都在暗中交头接耳,一双双或贪婪或好奇的眼睛,开始更加仔细地审视着身边的每一个独身女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有些落魄、行色匆匆的年轻女性。 温晚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全力以赴地适应着她的“新生活”。那个月租六百的小房间,成了她临时的避风港。她不敢多出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用买来的简易小电锅煮一点清汤挂面,配上榨菜,就是一顿。孕吐反应开始变得明显,寡淡的食物反而让她觉得好受些。 但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她贴身藏着的八千元现金,支付了房租押金后已去其四,剩下的钱必须精打细算。她迫切需要一份能赚取现金的工作。 这天下午,她戴上口罩和帽子,决定去附近的一个大型农贸批发市场碰碰运气。那里鱼龙混杂,临时工多,管理松散,或许有机会。 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生鲜和土腥的气味。温晚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目光扫过那些需要帮手的摊位。她看到有招人搬运蔬菜的,但那体力活她显然做不了;有招人杀鱼剖肉的,那血腥场面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终于,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调料干货区,她看到一个头发花白、面相和善的老太太正费力地搬着一箱箱的八角香料。 “阿姨,我帮您吧。”温晚下意识地上前,帮老人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箱子。 老太太抬起头,看到温晚包裹严实的样子愣了一下,但感受到她的善意,还是笑了笑:“谢谢你啊,姑娘。人老了,不中用了。” “没事。”温晚帮她将箱子放好,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阿姨,您这里……需不需要临时帮忙看摊子的?我手脚麻利,工钱日结就行。” 老太太打量着温晚,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露出的眼睛很干净,说话也温和有礼。她这摊位不大,儿子儿媳白天去跑运输,她一个人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看着面生。”老太太问道。 温晚心里一紧,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嗯,我来这边投亲的,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活儿,就想先找个日结的零工过渡一下。” 老太太看她样子不像坏人,想了想,叹了口气:“唉,都不容易。这样吧,你要是愿意,每天上午七点到十一点,下午三点到六点,帮我看看摊子,招呼一下客人,简单的称重算账会吧?一天给你八十块,现结,怎么样?” 八十块!对于现在的温晚来说,这是一笔能让她活下去的重要收入。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谢谢阿姨!我愿意做!我会好好干的!” 于是,温晚有了一份工作。工作内容并不复杂,就是招呼客人,称重,算钱(老太太准备了计算器),闲暇时帮忙整理一下货架。老太太姓王,温晚叫她王奶奶。王奶奶人很好,看温晚身体似乎不太舒服(孕吐),还会特意给她带个煮鸡蛋或者洗好的水果。 这份微小的善意,在这段冰冷黑暗的日子里,像一束微光,温暖着温晚几乎冻僵的心。她格外珍惜这份工作,做事认真仔细,账目清清楚楚,对客人也耐心。王奶奶越来越喜欢这个话不多但勤快的姑娘。 然而,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三天。 第四天下午,温晚正在给一位客人称桂皮,两个穿着花衬衫、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晃到了摊位前。他们没看货物,目光却肆无忌惮地在温晚身上打转,尽管她穿着宽大的旧衣服,戴着口罩和帽子。 “喂,小妹,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啊。”其中一个黄毛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开口。 温晚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没有理会,继续给客人找零。 “哎,跟你说话呢!”另一个板寸头不耐烦地用手敲了敲摊位。 王奶奶闻声从后面小仓库出来,一看这两人,脸色就变了,赶紧上前赔笑:“是强哥和刚子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要点什么香料?我给你们拿。” 那个叫强哥的黄毛斜眼看着王奶奶,皮笑肉不笑:“王婆,生意不错嘛,还请上帮手了?”他的目光又转向温晚,带着审视,“这小妹看着眼生得很,不是我们这片儿的吧?哪来的啊?把口罩摘了让哥瞧瞧。” 温晚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她知道,麻烦来了。这种地头蛇,最是难缠。 王奶奶赶紧挡在温晚身前,依旧陪着笑:“强哥,这就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过来帮我几天忙,胆子小,不懂事,您别吓着她。” “远房亲戚?”强哥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份流传甚广的悬赏令截图,虽然没有温晚的清晰照片,但有描述:年轻女性,二十多岁,身高165左右,体型偏瘦,可能怀孕。 强哥对比着悬赏令的描述和眼前包裹严实的温晚,眼神变得越来越怀疑和贪婪。“王婆,你这远房亲戚,条件跟这上面说的,还挺像啊?” 市场里其他摊位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看了过来,但没人敢出声。气氛瞬间变得紧张无比。 温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是继续沉默,还是想办法脱身?如果被他们强行摘掉口罩认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市场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几声呵斥。只见几个穿着制服的市场管理员快步走了进来,为首一人大声喊道:“干什么呢!都聚在这里!市场规范检查!无关人员散开!” 那两个混混一看是管理员,脸色变了变,低声骂了句晦气,狠狠瞪了温晚一眼,似乎想记住这个摊位,然后悻悻地走开了。 王奶奶长舒一口气,连忙对管理员道谢。管理员摆摆手,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卫生就走了。 风波暂时平息,但温晚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了。那两个混混不会轻易放弃,五百万的诱惑太大了。她已经被盯上了。 下班后,温晚拿着王奶奶给的今天八十块工钱,心情沉重。王奶奶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悄悄塞给温晚两个苹果:“孩子,拿着。明天……要是觉得不方便,就不用来了。世道不太平,你自己一个人,千万要小心。” 温晚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王奶奶,我知道了。” 她回到那个简陋的出租屋,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刚刚获得的微小安稳,如同泡沫般脆弱,瞬间就被现实击碎。 霍靖琛的网,正在迅速收拢。这座城市,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 第十二章 末路狂奔 不能再等了。 与混混的正面遭遇,像一声尖锐的警铃,彻底惊醒了温晚。侥幸不会永远眷顾她,下一次,可能就不会有市场管理员恰巧出现了。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更偏远、霍靖琛的手难以触及的地方。 目标:邻省的某个小县城。那里没有机场,高铁站也正在修建中,人员流动相对简单,管理也更为松散。这是她研究了半天地图和交通信息后,能想到的最优选择。 但怎么去? 火车和长途汽车都需要实名制购票,无疑是自投罗网。黑车?风险太高,她一个单身孕妇,无异于羔羊入虎口。 最终,她想到了一个笨拙但可能相对安全的方法——分段换乘短途乡镇巴士。这种巴士往往管理不规范,很多甚至不按站点停靠,现金买票,查票都很少,是隐藏行踪的最佳选择。 计划定下,立刻行动。她将剩下的所有现金仔细藏好,只留下少量零钱在身上。那个破旧的背包里,只装了少量食物、水和那几件最朴素的衣物。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被她处理掉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未亮,城市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寂静中。温晚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短暂收容她的小房间,轻轻关上门,像一滴水汇入河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她步行了很远,才在一个早班公交车起始站,坐上了开往市郊方向的第一班车。车厢里空荡荡,只有几个睡眼惺忪的早起老人。她坐在最后排的角落,压低帽檐,心脏却因为紧张和未知而剧烈跳动着。 公交车将她带到了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大型公交枢纽。这里已经热闹了许多,各种开往周边乡镇的中巴车排成一列,司机们大声吆喝着揽客,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早餐摊的味道。 温晚混在人群中,压低存在感,仔细辨认着车头手写的牌子。她不敢直接买去目标县城的票,而是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更偏僻的、途径目标方向的小镇——“石塘镇”。 “石塘镇,走不走?马上发车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司机冲着人群喊。 温晚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到石塘,多少钱?” “二十五!” 她递过现金,接过一张手写的、皱巴巴的票根,迅速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最后排位置坐下。车厢里弥漫着烟味和汗味,但她此刻只觉得这是一种安全的味道。 车子摇摇晃晃地启动了,驶离了喧嚣的枢纽站,窗外的景象从城市边缘的杂乱,逐渐变成了田野和低矮的房屋。温晚紧紧抱着背包,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一种脱离樊笼的虚幻感包裹着她,但更多的,是对前路的茫然和恐惧。 两个多小时后,中巴车在“石塘镇”的一个简陋路口停下。温晚下了车,这里显然不是她的目的地。她需要换乘另一辆能带她继续远离的班车。 她在小镇上唯一的一家面馆吃了碗素面,休息了片刻,打听好了下一趟去往更远县城的班车时间。整个过程,她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下午,她再次坐上了一辆更破旧的中巴车。这条路更加颠簸,车厢里挤满了带着鸡鸭农产品的村民,方言嘈杂。温晚缩在角落,用背包挡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疲惫和孕吐感一阵阵袭来,但她咬牙强忍着。 她不敢睡,不敢有片刻松懈。每一次停车上客,她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生怕上来的不是普通村民,而是搜寻她的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已经在路上颠簸了将近十个小时,换乘了三次车,身心俱疲。窗外是陌生的、连绵的山丘和田野,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离那座困住她的城市越来越远。 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前,中巴车停在了一个看起来稍大一些的县城汽车站。站牌上写着——“清源县”。 这就是她暂时的目的地了。 温晚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下了车,站在这座陌生小县城的街头。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和泥土的气息。车站周围是低矮的楼房和霓虹闪烁的小店铺,行人步履缓慢,生活气息浓厚。 与之前大城市的紧张压抑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找到汽车站附近一家看起来同样不起眼的小旅馆,用“李晓芸”这个假名和现金,开了一个最便宜的单间。 房间依旧简陋,但还算干净。温晚反锁好门,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洗手间,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将胆汁都吐了出来。这一天的奔波和紧张,对她的身体是极大的考验。 吐完之后,她虚弱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用冷水拍打着脸颊。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憔悴不堪。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成功了。至少暂时,她甩掉了追兵,逃出了霍靖琛掌控的核心区域。 这里,会是新的开始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为了孩子,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重新扎根。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温晚甚至来不及吃口东西,就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那座城市,霍靖琛的办公室里,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搜寻毫无进展,温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种彻底的失控,让霍靖琛的怒火积累到了临界点,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他眼中酝酿。 ------------ 第十三章 清源县的新生与阴影 清源县的清晨,是被鸟鸣和远处集市隐约的喧闹声唤醒的。 温晚在这一片陌生的安宁中醒来,有片刻的恍惚。身下是硬板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霉味和从窗外渗进来的草木清香,取代了医院里那股刻入骨髓的消毒水气味。 自由。 这两个字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劫后余生的酸楚。她轻轻抚摸着小腹,那里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生命力,这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她必须尽快安顿下来。这个小县城并非绝对安全,只是相对远离了风暴中心。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和一个更隐蔽的住所。 她退掉了车站旁的旅馆,背着简单的行囊,走进了清源县的老城区。这里的街道狭窄,两旁是有些年头的骑楼,店铺招牌带着褪色的年代感,生活节奏缓慢。她喜欢这种不起眼的氛围。 通过墙上斑驳的招租广告,她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处待租的平房。房子很旧,带着一个小小的、杂草丛生的院子,但独门独院,私密性很好。房东是个寡言少语的老太太,对温晚的来历并不深究,只要求押一付三,现金支付。 温晚几乎花掉了手头大半的现金,但换来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容身之所。她仔细打扫了房间,买了最基础的生活用品,这个小院仿佛成了惊涛骇浪中一个小小的、脆弱的避风港。 生存是下一个难题。她不敢去需要登记身份的正规场所工作。在熟悉了几天环境后,她发现县城边缘有一个小型的纺织厂,专门承接一些外贸订单,经常需要临时工做剪线头、打包之类的零活,管理松散,工资日结现金。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温晚就去了那个纺织厂。负责招工的是个面相严厉的车间主任,上下打量着瘦弱的温晚:“这活儿耗时间,挣的是辛苦钱,你行不行?” “我行,我需要工作。”温晚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是迫切的认真。 或许是她的态度打动了主任,又或者是厂里确实缺人手,她被留下了。工作内容枯燥且疲惫,长时间坐在嘈杂的车间里,反复修剪着衣物上多余的线头,一天下来,眼睛酸涩,腰背疼痛。 但每当拿到那几十块带着油墨味的现金时,温晚心里是踏实的。这是她用劳动换来的干净钱,是她和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她极其小心地隐藏着怀孕的事实,穿着最宽松的衣服,在孕吐难受时躲到厕所强忍。工友们大多是本地妇女,性格淳朴但也爱闲聊八卦。温晚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很少参与谈话,被问及来历,也只含糊地说是邻省过来投亲不遇,找点事做攒路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静得近乎奢侈。白天在工厂劳作,晚上回到小院,她会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一些从旧书摊淘来的育婴书籍,或者 simply对着院子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树发呆。她不敢与任何人深交,像一只受伤的蚌,紧紧闭合着自己的壳。 然而,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这天是发薪日,温晚拿着刚领的工资,想去集市买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体。在一个卖鸡蛋的摊位前,她无意中听到两个摊主的闲聊。 “听说了吗?市里那个大老板,悬赏五百万找她老婆呢!” “五百万?!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他老婆跟人跑了?” “谁知道呢,有钱人的事儿……反正现在好多人都红着眼睛找呢,连咱们这种小地方,都有人来打听过……” “长啥样啊?可别错过了这发财机会!” “好像就二十多岁,挺瘦的,说是可能……怀着孩子呢!” 温晚拿着鸡蛋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鸡蛋险些滑落。她迅速低下头,付了钱,几乎是逃离了那个摊位。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消息竟然已经传到了这里!虽然清源县看似平静,但五百万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人变成潜在的猎犬。她必须更加小心,十倍、百倍的小心。 从那天起,温晚变得更加沉默和警惕。她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尽量避开人多的场合。就连去工厂上工,她也会刻意绕不同的路,并且更加注意掩盖孕肚。 她就像一只在猎人枪口下侥幸逃生的猎物,虽然获得了片刻喘息,但空气中始终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心惊胆战。 这天晚上,她梦见又被霍靖琛抓住了。他冰冷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温晚,你永远都是我的囚徒。” 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窗外月色清冷,小院里树影婆娑,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她抱紧双臂,感到了彻骨的孤独和寒冷。 新生之下,阴影盘旋。这短暂的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 第十四章 猎犬与陷阱 清源县的平静,被一辆悄然驶入的黑色轿车打破了。 车子算不上顶级豪车,但在这座小县城里,依旧显得格格不入。它停在县城唯一一家像样点的宾馆门口,车上下来两个穿着普通夹克、眼神却异常锐利的男人。他们正是霍靖琛派出的专业调查员,不同于之前那些混混,他们是真正的“猎犬”,擅长从最细微的线索中追踪目标。 温晚对危险逼近一无所知。她像往常一样,在纺织厂劳作到下班时间,领了当日的工钱,拖着疲惫却略微安心的步伐,走向她在小巷深处的家。 为了避开人多的主街,她选择了一条需要穿过一个小菜市场的近路。傍晚的市场,人流稀疏,摊贩们都在忙着收摊。 就在她低头快步走过一个鱼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声: “前面那位……穿灰色外套的女士,请等一下。” 温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灰色外套……她今天穿的就是一件灰色的旧外套!她不敢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 “喂!叫你等一下!”身后的男声变得急促,脚步声也立刻跟了上来。 温晚的心跳如擂鼓,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被发现了!她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只想尽快钻进前面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 然而,怀孕的身体成了最大的拖累。没跑出多远,小腹就传来一阵揪紧的坠痛,让她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就这么一耽搁,一只大手已经猛地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胳膊! “啊!”温晚惊恐地尖叫出声,奋力挣扎。 “别动!我们是……”抓住她的男人试图解释。 但温晚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她像一只陷入绝境的母兽,用尽全身力气厮打、踢踹,甚至低头狠狠咬在那人的手腕上! “嘶——疯女人!”男人吃痛,手下意识一松。 温晚趁机挣脱,不顾一切地冲向旁边一条更窄、更暗的死胡同!她知道自己跑不远了,腹痛越来越剧烈,她只能凭着本能,看到胡同底堆放着几个废弃的破木箱和一大堆盖着破油布的杂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钻到木箱和墙壁之间那个狭小的缝隙里,然后用尽最后力气,将旁边破油布扯过来一些,勉强盖住了自己的身体。她蜷缩在黑暗、充满霉味和灰尘的角落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腹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脚步声很快追到了胡同口。 “妈的,跑哪儿去了?”是那个被她咬了的男人的声音,带着怒气。 “肯定是钻进这条死胡同了,搜!”另一个冷静些的声音说道。 手电筒的光柱在狭窄的胡同里扫射,照亮了斑驳的墙壁和地上的垃圾。温晚紧闭着眼,感觉那光线几次从她藏身的油布上扫过,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杂物堆前停了下来。 “这里堆的都是破烂,能藏人吗?” 手电光在木箱和油布上停留了几秒。温晚能感觉到外面的人近在咫尺,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烟味。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胡同口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呵斥: “喂!你们干什么的!在我家后门瞎翻什么?!” 是住在胡同口那家的王奶奶!温晚经常从她门口经过,有时会买她自己种的青菜。 那两个男人显然不想节外生枝,面对突然出现的老太太,那个冷静的声音解释道:“老人家,我们找人,一个年轻女人,可能跑到这边来了。” “什么年轻女人!我在这儿住几十年了,就没见什么陌生女人跑进来!你们再不走,我喊人了啊!街坊邻居都快出来!有坏人!”王奶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顿时引来了几声邻居的应和和狗吠。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显然不想在任务完成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可能看错了,跑去别处了。走吧。”冷静声音说道。 手电光熄灭,脚步声渐渐远去。 胡同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温晚压抑到极致的、细碎的呜咽和喘息。她依旧不敢动,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直到确认外面真的没有任何声音了,巨大的虚脱感才席卷而来,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腹痛一阵紧过一阵,腿间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孩子……她的孩子…… 无边的恐惧再次将她淹没。她不能待在这里,必须马上离开!可是她能去哪儿?家肯定不能回了,那里可能已经被盯上。 她挣扎着,从杂物堆里爬出来,浑身沾满灰尘和蜘蛛网,狼狈不堪。她扶着墙壁,忍着剧痛,踉踉跄跄地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漫无目的地逃去。 夜色,成了她唯一的掩护。而猎犬的嗅觉,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她刚刚获得的脆弱安宁,被彻底击碎。这一次,她还能逃到哪里? ------------ 第十五章 绝望的求救 温晚不知道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了多久。 腹痛像有根绳子在不断绞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腿间的湿热感越来越明显,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孩子……她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在街上! 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她拐进一条更黑、更窄的巷子,几乎是用爬的,躲进了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角落。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牙齿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咯咯作响。 黑暗和孤立无援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不能去医院,那无疑是自投罗网。可是不去医院,她和孩子都可能死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 就在这时,她混乱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陈姐。纺织厂里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坐在她旁边工位的中年女工。有一次温晚孕吐难受,躲在水池边干呕,是陈姐悄悄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颗话梅,什么都没问,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同情。 陈姐是本地人,看起来朴实而可靠。温晚记得有一次听工友闲聊,说陈姐的丈夫以前是赤脚医生,后来腿摔坏了在家休养,陈姐一个人打工养家。 赤脚医生……也许……也许能帮帮她? 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稻草了!温晚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个只能接打电话的旧手机——这是她逃离医院后,在一个二手店花几十块钱买的,用于紧急联系。她庆幸自己当时记下了工厂车间外墙上的一个招工电话,而那个号码旁边,似乎就写着陈姐的名字和一个小灵通号码,是方便工友联系代班的!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一下一下地按着数字。每按一下,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终于,号码拨出去了。听筒里传来的每一声“嘟——”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快接电话!求求你,接电话!温晚在心里疯狂地祈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电话被接起了,传来陈姐带着睡意和疑惑的声音:“喂?哪个?” “陈……陈姐……”温晚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痛苦,“是我……厂里……剪线头的……温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晓芸?”温晚用的假名是李晓芸。 “是……是我……”温晚的眼泪决堤而下,“陈姐……救救我……我……我可能要流产了……我在……在兴隆巷后面的废料堆旁边……我不能去医院……求求你……帮帮我……” 她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传递了出去。电话那头的陈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求救惊呆了,但很快,她冷静下来:“你别动!撑着点!告诉我具体位置,兴隆巷哪个废料堆?” 温晚勉强描述了一下周围的特征。 “等着!我马上叫我男人过去!你千万别动!”陈姐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温晚瘫软在冰冷的砖石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她只能蜷缩着身体,护住小腹,无助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陈姐会来吗?她会帮助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麻烦”吗?还是……会去告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腹痛一阵阵袭来,温晚的意识开始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小心翼翼地扫了过来,最终定格在温晚惨白的脸上。 来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面容黝黑淳朴、拄着拐杖的男人,他身后跟着满脸焦急的陈姐。男人看到温晚身下隐约的血迹和惨白的脸色,眉头紧紧皱起。 “当家的,快看看!”陈姐催促道。 男人——陈姐的丈夫,放下拐杖,艰难地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搭上温晚的手腕,又看了看她的瞳孔和舌苔,脸色凝重。 “见红了,胎气大动,很危险。”他沉声对陈姐说,“得赶紧弄回家用药稳住,这里不行!” 陈姐没有丝毫犹豫:“快,搭把手,扶她起来!从我家后门走,近!” 夫妻二人,一个拄着拐杖,一个用瘦弱的身体,艰难地将几乎昏迷的温晚架了起来,趁着浓重的夜色,悄无声息地从小路快速回到了他们位于巷子深处、同样简陋的家中。 温晚被安置在陈家唯一一间稍好的卧房里。陈姐的丈夫——老李,虽然行动不便,但显然医术还在。他指挥陈姐烧热水,拿出自己珍藏的草药,熟练地配药、煎煮。 苦涩的药汁被一点点灌进温晚的嘴里,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几个穴位。温晚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小腹缓缓升起,那撕扯般的剧痛似乎缓和了一些。 陈姐一直守在床边,用热毛巾不断擦拭着温晚额头上的冷汗,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坚定。 “孩子,别怕,到了婶子这儿,就没事了。”她低声安慰着,像母亲一样抚摸着温晚湿漉漉的头发。 温晚在药力和极度的疲惫下,终于昏睡过去。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泪珠。 这一次,命运没有将她推向深渊。在这座陌生的小城,在最绝望的时刻,她遇到了善良。这微弱的善意,如同暗夜里的星光,虽然渺茫,却给了她继续挣扎下去的勇气。 窗外,猎犬仍在搜寻。而屋内,一场无声的救援,正在与时间赛跑。 ------------ 第十六章 藏匿的微光 温晚在陈姐家那张硬板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期间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每次醒来,都能看到陈姐守在床边,或是给她喂点温水米汤,或是帮她擦拭身体更换染血的衣物。老李则会定时进来为她诊脉,调整药方。 那苦涩的草药汁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小腹那要命的下坠绞痛感渐渐平息了,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那令人恐惧的出血止住了。 第三天清晨,温晚终于彻底清醒过来。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坑洼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躺在干净但粗糙的床单上,身上盖着带着皂角清香的薄被,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 她还活着。孩子……也还在。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让她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地滑落。 陈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进来,看到她醒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谢天谢地,你可算醒利索了。感觉咋样?还疼不?” 温晚挣扎着想坐起来,被陈姐轻轻按住:“别动,躺着好好养着。老李说了,你这胎像算是暂时稳住了,但这次伤了元气,最少得卧床静养半个月,一点重活都不能干,情绪更不能激动。” 温晚看着陈姐布满细纹却充满善意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陈姐……李叔……谢谢你们……我……” “哎,啥也别说了。”陈姐把粥碗递到她手里,叹了口气,“谁还没个难处。你安心在这儿住着,外面的事儿,有我和你李叔呢。” 原来,那天晚上老李和陈姐把她弄回家后,陈姐就冒着风险,悄悄去温晚租住的那个小院附近打探过。果然发现有生面孔在附近转悠打听。陈姐心知肚明,回来就和老李商量,决定让温晚就藏在他们家。他们家位置偏僻,左邻右舍都是几十年的老住户,互相知根知底,反而比温晚独自租住更安全。 “可是……会连累你们的……”温晚哽咽道。那悬赏的金额,足以让任何人动心。 老李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声音沉稳:“姑娘,我虽然只是个蹩脚郎中,但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起子为钱害人的勾当,我们老陈家不做。你安心养着,等风头过去再说。”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温晚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温暖的感动。 接下来的日子,温晚就藏在了陈家这间小小的卧室里。陈姐对外只说娘家远房侄女身体不好,来休养一段时间。邻居们虽有好奇,但见温晚从不露面,也就渐渐不再关注。 老李的草药很有效,温晚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孕吐反应似乎也减轻了些,胃口渐渐好了起来。陈姐变着法子给她做些有营养的吃食,家里偶尔有个鸡蛋、买点肉,都紧着她吃。 为了不白吃白住,温晚身体稍好一些后,就抢着帮陈姐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活计,比如缝补衣服、摘菜、或者帮着整理老李的那些草药。她手脚麻利,又安静懂事,陈姐夫妇越发喜欢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 有时,温晚会坐在窗前,看着小院里陈姐种的几畦青菜,听着巷子外传来的市井人声。这里的生活清贫、简陋,远不及霍家别墅的万分之一,但这里有关心她的人,有踏实的温暖,没有猜忌、羞辱和冰冷的算计。 她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模糊的期盼。或许,她真的可以在这里,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把他抚养长大。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种平静是偷来的。霍靖琛绝不会轻易放弃。那五百万的悬赏,就像一把始终悬在头顶的利剑。 一天晚上,陈姐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凝重,悄悄对老李和温晚说:“我听说,市里来的那两个人还没走,好像在县宾馆住下了。今天还去派出所打听了什么……” 温晚的心猛地一沉。 老李磕了磕烟袋锅子,沉声道:“看来是不找到人不罢休啊。丫头,你这身子,经不起再折腾了。得想个更稳妥的长久法子。” 更稳妥的长久法子?温晚茫然。天下之大,似乎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陈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倒是有个想法……我有个远房表妹,嫁到了南边山里,那边偏僻得很,几乎与世隔绝。要不……等你好利索了,想办法送你去那儿?” 大山深处?与世隔绝? 温晚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那或许是最后的希望了。 ------------ 第十七章 深山避难所 陈姐的提议,像黑暗隧道尽头透出的一丝微光。 在清源县,即便有陈姐一家的庇护,温晚也始终感觉像站在薄冰上,不知何时就会碎裂,重新坠入冰窟。而南方的大山,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听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可以隔绝霍靖琛所有触角的堡垒。 养胎的日子变得有了明确的目标。温晚积极配合老李的调理,身体恢复得很快。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躲藏,而是开始主动为远行做准备。 她将手头所剩不多的现金仔细分成几份,小心缝在贴身的衣物夹层里。她向陈姐打听山里生活的细节,需要带些什么,气候如何。陈姐也尽心尽力地帮她筹划,把自己压箱底的厚实衣物找出来改小了给温晚,又准备了一些耐储存的干粮和常用药品。 老李则偷偷配了几副安胎固元的药丸,用蜡封好,嘱咐她路上和到了地方应急用。“山里缺医少药,你这身子,千万不能大意。”他反复叮嘱。 一个月后,温晚的身体基本稳定,胎像也稳固了。时机成熟,不能再拖。陈姐联系了她山里的表妹家,对方听说有落难的亲戚要去投靠,山里人淳朴,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出发的前夜,气氛凝重。陈姐做了几个好菜,算是给温晚送行。饭桌上,三人都没什么胃口。 “丫头,这个你拿着。”老李将一个洗得发白的小布包推到温晚面前。温晚打开,里面是一小卷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大概有几百块,还有一张写着地址和联系方式的纸条。 “李叔,这不行!你们已经帮我太多了!”温晚急忙推拒,眼眶发热。她知道,这点钱可能是陈姐一家省吃俭用攒下的。 “拿着!”老李语气不容置疑,“山里不比外面,穷家富路。我们能力有限,只能帮你到这了。地址收好,万一……万一有什么变故,好歹有个投奔的地方。” 陈姐也红着眼圈,紧紧握着温晚的手:“晓芸,到了那边,凡事自己多小心。山里日子苦,但人实在。有啥难处,就捎个信儿回来。” 温晚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地点头,将这份沉甸甸的恩情牢牢记在心里。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一层薄雾笼罩着清源县。一辆破旧的长途大巴摇摇晃晃地停在县城边缘的一个非正式站点。这是陈姐托关系找的、专门跑偏远线路的黑车,不需要实名购票。 温晚穿着陈姐给的旧棉袄,围着围巾,戴着帽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背着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旧背包,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家当和对未来的渺茫希望。 陈姐和老李坚持送她到车站。临上车前,陈姐又偷偷塞给温晚两个还热乎的煮鸡蛋。“路上吃,补补身子。” 车门缓缓关上,隔着模糊的车窗,温晚看到陈姐抬手抹眼泪,老李拄着拐杖,朝她用力地挥了挥手。 大巴车发动,驶离了这座给予她短暂温暖和庇护的小城。温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这一次,是离别的伤感,也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 车子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从平原逐渐变为起伏的丘陵,然后是连绵不绝的、郁郁葱葱的山脉。道路越来越颠簸,乘客也越来越少。空气变得清新而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经过将近十个小时的颠簸,大巴车在一个山脚下简陋的岔路口停下。“到地方了,去白石沟的,就在这儿下!”司机粗声粗气地喊道。 温晚提着行李下了车,环顾四周。这里已经是真正的大山深处,举目四望皆是苍翠的山峰,一条坑洼的土路蜿蜒伸向山里,看不到尽头。空气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按照陈姐的嘱咐,她需要在这里等一个叫“阿旺”的摩托车司机,他是表妹夫家的亲戚,会来接她进山。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忐忑。就在她几乎以为对方不会来时,远处传来了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辆沾满泥浆的旧摩托车颠簸着驶来,骑手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年轻小伙,头上戴着草帽。 “是李婶介绍的,去白石沟的?”小伙停下车,打量着温晚,眼神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好奇和质朴。 温晚赶紧点头:“是,我是李晓芸。” “上车吧。”阿旺话不多,帮她将行李绑在车后座。 摩托车再次发动,载着温晚驶入了那条崎岖不平的盘山土路。路况极差,车子颠簸得厉害,温晚紧紧抓住后座的扶手,另一只手护住小腹。山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不知绕过了多少道弯,穿过了几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山坳里,零星散布着几十户人家,大多是木结构或土坯房,屋顶冒着袅袅炊烟。鸡鸣狗吠之声隐约可闻,宛如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桃源。 这就是白石沟,她未来的避难所。 阿旺在一处看起来相对整齐的院落前停下。“到了,这就是我表叔家。”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同样朴实的女人闻声迎了出来,他们就是陈姐的表妹和表妹夫。 “是晓芸吧?快进屋快进屋!路上辛苦了吧?”表妹(温晚该叫表姨)热情地接过她的行李,眼神里满是善意,没有丝毫的盘问和怀疑。 温晚被让进堂屋,坐在粗糙的木凳上,捧着表姨递过来的热乎乎的山茶,看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和近处啄食的土鸡,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这里,真的能成为她和孩子永远的安全港湾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至少暂时,她又一次逃离了霍靖琛的魔爪,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获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之机。 ------------ 第十八章 山居岁月 白石沟的日子,像山涧的溪流,缓慢而宁静地流淌着。 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唯一的信息来源是表姨夫那台只能收到两三个雪花台的老旧电视机。没有网络的喧嚣,没有城市的压迫感,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朴节奏。 表姨一家是地道的山里人,淳朴、善良,对温晚这个“投亲”的远房侄女照顾有加。他们不多问她的过去,只是默默地给她腾出了一间干净的房间,每天变着法子做些山里的野味、土鸡蛋给她补身体。 温晚的身体在老李的草药和山里的新鲜空气滋养下,一天天好转,孕肚也渐渐明显起来。她不再是那个惊弓之鸟,眉宇间的惊恐和憔悴慢慢被一种恬淡的宁静所取代。 她不能白吃白住,总是抢着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打扫院子、喂鸡、帮着表姨摘菜做饭、或者坐在院子里,帮着缝补衣物。她的手很巧,针脚细密,让表姨赞不绝口。 山里的生活清苦,但也简单。清晨,她在鸡鸣和鸟叫声中醒来,推开窗就能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峦。白天,她帮着做些轻省家务,或者就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表姨夫给她找来的几本旧的育儿书籍——那是表姨夫特意托人去镇上旧书摊淘来的。傍晚,她会跟着表姨去山涧边洗衣服,冰凉的溪水拂过脚踝,带着山野的清气。 邻居们都是几十年的老住户,民风淳朴。起初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皮肤白皙、说话带着外地口音的漂亮孕妇有些议论,但见温晚安静懂事,又勤快,渐渐也就接纳了她,偶尔会送些自家种的青菜瓜果过来。 温晚给肚子里的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安安”。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出生,在这片宁静的山野间,无忧无虑地长大。 然而,平静之下,并非全无波澜。 山里物资匮乏,每次去十几里外的镇上采买,都是一次艰难的远征。通常是表姨夫天不亮就骑着摩托车出发,颠簸一两个小时才能到。温晚怀孕后期,有一次突然想吃点酸的,镇上只有一家小卖部有卖那种廉价的山楂片。表姨夫二话没说,下次去镇上就给她捎回了一大包。 捧着那包山楂片,温晚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这点滴的温暖,让她更加珍惜眼前的生活,也愈发对那个远在都市、给予她无尽伤痛的男人,感到彻底的绝望和疏离。 她偶尔会做噩梦,梦见霍靖琛冰冷的脸,梦见苏晴得意的笑,然后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但每次醒来,看到窗外静谧的星空,听到身边表姨房里传来的平稳鼾声,她的心就会慢慢安定下来。 这里,是她的避难所,是她和孩子重新开始的地方。 她开始学着辨认山里的野菜,跟着表姨学做山里特色的糍粑,甚至用旧布头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制小衣服。她的手掌磨出了薄茧,皮肤也被山风吹得粗糙了些,但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扎根于土地、依靠自己生存下去的踏实和力量。 春去夏来,山里的杜鹃花开得漫山遍野,绚烂如火。温晚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表姨早早请好了山那边有经验的接生婆,准备好了干净的布和热水。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温晚并不知道,就在她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中时,山外的世界,一场因她而起的、更大范围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霍靖琛的搜寻,从未真正停止,反而因为时间的流逝和一次次的无功而返,变得更加偏执和……不计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