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雨夜孤女入京华 永和十七年,秋,夜雨滂沱。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洛阳城冰冷的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狂风卷着湿冷的寒意,嘶吼着穿过空无一人的长街,将两旁店铺檐下那几盏昏黄的灯笼,吹得摇摇欲坠。 就在城门即将合拢的最后一刻,一道纤细的身影,撑着一把破得快要散架的油纸伞,踏着积水,一步步迈入了这座大梁王朝最繁华,却也最吃人的帝都。 伞沿微抬,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写满疲惫的脸。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最勾人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极黑,极深,像两汪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本该是灵动潋滟的年纪,眼底却沉淀着与她十六七岁外表截然不符的沉静与风霜。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乌发,黏在光洁的额角,更衬得那小脸苍白,我见犹怜。 她叫沈未晞。 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能是沈未晞。 身上那件半旧的月白襦裙早已湿透,紧紧裹附着窈窕的身段,勾勒出虽单薄却难掩风华的轮廓。肩头只一个简单的青布包袱,便是她全部的行囊。 她脚步未停,径直拐入一条阴暗逼仄的胡同,在一家名为“悦来”的、看起来随时要倒闭的破旧客栈前驻足。牌匾在风雨中吱呀作响,仿佛在呻吟。 “吱嘎——”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劣质酒气和汗臭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大堂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的一盏油灯如鬼火般跳跃着。几个粗野的汉子缩在角落,目光在她进门时便黏了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贪婪。 柜台后,满脸油光的掌柜抬起眼皮,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住店?” “一间下房,热水,一碗素面。”沈未晞开口,声音清冷,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平稳。她递过一小块碎银,动作不见丝毫窘迫。 掌柜掂了掂银子,脸上瞬间堆起谄笑:“好嘞!甲字三号房,姑娘楼上请!”他踢了旁边打盹的小二一脚,“没眼力见的东西,带路!” 房间比想象的更破。一床、一桌、一椅,四处漏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潮气。小二放下热水和一碗飘着几根菜叶的清汤面,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才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沈未晞——或者说,那个本该叫做苏锦书的女孩,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但她立刻用指甲狠狠掐住掌心,用尖锐的痛楚逼自己重新站直。 脆弱,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她走到窗边,默不作声地用冷水糊好破掉的窗纸,阻隔了大部分寒风。然后,她走到那盆微温的水前,仔仔细细地净手,净脸。动作舒缓,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仪式感,仿佛要洗去这一路的风尘,也洗去内心那片刻翻涌的软弱。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那碗寡淡的面,她没有动。 昏黄的灯光下,她沉默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心底的不平静。良久,她终于伸手,探入贴身衣襟的最里层,极其珍重地,取出一件用柔软丝绸包裹的物事。 丝绸一层层的揭开,最终,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奇珍。 那是半块玉佩。 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却生生断了一半,断口陈旧。残玉上,精细的云水纹环绕着一个残缺的“苏”字。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玉身,苏锦书的身体猛地一颤! 轰——! 记忆的闸门被狂暴冲开,血腥与烈焰的气息瞬间将她吞没! 那一夜,没有雨,只有映红整个天际的熊熊大火!把苏府烧成了人间炼狱! “杀!一个不留!” “逆臣苏云洲,伏诛!” 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亲人仆从临死前的凄厉惨嚎,混杂着叛军狰狞的狂笑,如同恶鬼的锁链,死死缠绕了她十五年! 她记得,最忠诚的奶娘将她死死按在怀里,那怀抱温暖却抖得像风中残叶。她透过缝隙,看到父亲——那位曾被誉为“大梁脊梁”的赤焰军主帅苏云洲,身中数箭,银甲尽染血色,却仍如不屈的山岳,挡在内院门前,朝着某个方向发出字字泣血的悲吼: “护她离开!求你……信守诺言!!” 紧接着,是利刃穿透身体的“噗嗤”声,那么近,那么清晰! 奶娘用尽最后力气,将她狠狠塞进通往府外的密道,把这半块带着体温的玉佩塞进她手心,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小姐……活下去……查清真相……报仇……” 密道石板合拢的沉重声响,是她在那个夜晚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十五年! 整整十五年!她从尸山血海中爬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像阴沟里的老鼠般活着。她学医辨毒,习书画以饰身份,甚至……被迫握过杀人的匕首! 所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她都咬牙咽下。 只为了——活下去!回来! 泪水疯狂地涌上眼眶,她却猛地扬起头,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哭?她早就没有资格哭了!苏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冤魂在天上看着她,她流的每一滴血,都必须是燃烧的复仇之火! 她将残玉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嵌进骨肉里。那痛,让她清醒,让她记住自己是谁! “父亲,母亲……所有苏家的人……”她对着虚空,从齿缝间挤出誓言,声音低哑,却带着斩碎一切的决绝,“我,苏锦书,回来了。” “那些欠了我们血债的人……我会一个一个,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翌日清晨,雨歇风住。 苏锦书早已收拾妥当,残玉贴身藏好,不留丝毫破绽。她结算了房钱,在那掌柜和小二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挺直脊背,走出了悦来客栈。 经过一夜秋雨的洗涤,洛阳城焕然一新,天空碧蓝如洗,长街热闹非凡,小贩叫卖,车马粼粼,一派盛世繁华。 但这繁华落在苏锦书眼中,只映照出冰冷的算计与无处不在的危险。 她穿过数条街市,脚步最终在一座气象万千、守卫森严的府邸前停下。 朱漆大门宛若巨兽之口,门前两尊石狮子狰狞威武,铜钉在晨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门楣之上,高悬的金丝楠木匾额,御笔亲题的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摄政王府。 这里,是帝都权力的巅峰,是龙潭虎穴,也是她复仇之路唯一的入口! 王府侧门外,已围了不少衣衫各异的女子,对着墙上一张崭新告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告示上墨迹清晰:摄政王府重金招募婢女,要求严苛,非身家清白、品貌端正者不可。 人群窃窃私语,向往与恐惧交织。谁不知道,那位年轻的摄政王萧绝,权倾朝野,嗜血暴戾,是能令小儿止啼的活阎王? 苏锦书静立人群之外,目光平静地扫过告示,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权势与生死危机的朱漆侧门上。 她的眼神,古井无波。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嘶! 贴身藏着的那半块玉佩,竟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心口猛地一缩! 这玉……怎么回事?! ------------ 第二章 王府门前风波起 清晨,金乌破云,将连日阴霾撕开一道口子。 阳光洒在摄政王府那两尊狰狞的石狮子上,却照不进侧门前那片乌泱泱人群心头的紧张。数十名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挤作一团,窃窃私语如同蚊蚋,目光却都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侧门,仿佛那后面就是通天的梯子,或是……吃人的虎口。 苏锦书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边缘,低垂着头,像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她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有好奇,有嫉妒,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都给老娘闭嘴!” 一声尖利如破锣的呵斥骤然炸响,压下了所有嘈杂。 “吱呀——” 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藏青色比甲、头梳一丝不苟圆髻的嬷嬷迈步而出,她眼神如淬了冰的刀子,缓缓刮过在场每一张脸。身后两个小丫鬟低眉顺眼,却自带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 “规矩,只说一遍!”严嬷嬷双手交叠在腹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威严,“第一,身家不清白者,滚!第二,身有残疾恶疾者,滚!第三,心术不正手脚不干净者,滚!第四,不听管教自作聪明者,滚!” 四个“滚”字,如同四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一些胆小的姑娘眼眶瞬间就红了。 “王府不是善堂,摄政王殿下更非心慈手软之人!”严嬷嬷嘴角扯出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入了这道门,是福是祸,各凭本事,也——各安天命!” 人群死寂,落针可闻。无人退出。泼天的富贵和机遇就在眼前,谁能忍住不赌一把? 苏锦书心中冷笑,赌?只怕赌上的是性命。 贴身那半块玉佩安安静静,再无异动。可她清楚,那绝非幻觉。这玉,与这吃人的王府,必有牵连! “第一项,验身!五人一组,依次进门!”严嬷嬷一声令下,考核正式开始。 队伍像濒死的蠕虫,缓慢向前移动。不断有女子满怀希望地进去,又红着眼眶、或面如死灰地被从小门送出来。失败的气息如同瘟疫,在剩余的人群中蔓延。 轮到苏锦书这组。门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眼神浑浊的老嬷嬷坐镇。捏捏手脚,看看牙齿,盘问几句籍贯家人,流程简单得近乎敷衍。 “过。”老嬷嬷在她那张精心伪造的身份文书上按了个印,挥挥手。 苏锦书垂首敛目,恭敬退下。第一步,成了。 通过初筛的二十余人被带到一处偏僻院落。青砖铺地,高墙耸立,隔绝了所有窥探,像一座精致的牢笼。 严嬷嬷站在台阶上,阴影将她半张脸笼罩,更添几分阴沉:“能站在这儿,算你们有点运气。但王府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第二项,考校你们的耐性、眼力和规矩!” 她手一指角落。 众人顺着望去,只见那里堆着几大筐还沾着湿泥的萝卜,旁边砧板、菜刀一应俱全。 “每人一个萝卜,一炷香时间,切成细丝!”严嬷嬷声音陡然拔高,“要求——细如发丝,能穿针眼!” “嘶……” 一片倒抽冷气之声。这要求,对于寻常人家的女儿,简直苛刻! “还愣着干什么?抢啊!”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如同炸开的锅,蜂拥冲向萝卜筐,推搡、争抢,丑态毕露。 苏锦书却不动。她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直到人群散开,才缓步上前,从筐底拿起一个最干瘪、形状最歪扭的萝卜,又掂量了一下,选了把最不起眼却刀锋薄韧的菜刀。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情绪尽数敛去,只剩一片沉静的冰湖。 挽袖,净手,按萝卜,执刀。 下一秒—— “笃笃笃笃笃……” 一阵细密如急雨敲窗、均匀得没有一丝杂音的切菜声,骤然响起!与她周遭那些或沉重、或杂乱的声音形成了云泥之别! 她手腕稳如磐石,运刀快若闪电!手臂几乎不见大幅摆动,全凭腕力驱动,刀光快成一片残影,砧板上的萝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化作一片晶莹细密的丝雨堆积起来。 这手刀工,是她前世在江南最大酒楼“望江楼”的后厨,被那位退隐的御厨后人拿着藤条,日夜不休逼出来的!莫说细丝穿针,便是雕龙画凤,也不在话下! 香炉青烟袅袅。 不少姑娘已汗湿鬓发,手忙脚乱,切出的萝卜丝粗如木棍,细若游丝,混杂不堪,更有甚者指尖见红,低声呜咽。 而苏锦书面前,已堆起一座晶莹剔透的“雪丘”,每一根都均匀得如同尺子量出,在晨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严嬷嬷不知何时已踱步到她身侧,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她稳定得可怕的手腕和那堆萝卜丝上来回扫视,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这丫头,不简单。 一炷香尽。 “停!” 丫鬟拿着银针上前查验。结果毫无悬念,大半淘汰,仅剩七八人。 苏锦书赫然在列。 严嬷嬷看着剩下的几人,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能留下,算你们有点真本事。但记住,在王府,光有本事,死得更快!更要懂得——‘规矩’二字,怎么写!” 她话音一顿,目光似有实质般扫过苏锦书,声音陡然变得森寒: “最后一关,‘心性’考核,午后进行!” “届时——”她刻意拉长了语调,如同钝刀子割肉,“王爷身边的长随大人,可能会亲自过来相看!” 轰! 这话如同惊雷,在剩余几人脑中炸开!王爷身边的长随!那是何等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物!若能得他青眼……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中燃起炽热的光。 苏锦书的心也猛地一揪。不是为那机遇,而是因为……她离那个可能是她灭门仇人的男人,又近了一步! 她和其他人一样,恭敬地垂下头,应道:“是,谨遵嬷嬷教诲。”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冰冷彻骨的厉芒,如暗夜中的匕首寒光,一闪而逝。 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萧绝,你准备好了吗? ------------ 第三章 刁奴毒计初显威 偏院里的气氛,在严嬷嬷宣布最终考核后,非但没有松弛,反而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剩下的七八个姑娘如同被投入琉璃盏中的毒蛛,表面维持着平静,暗地里却已开始互相审视、估量着对方的斤两。能走到这一步的,谁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清楚这最后的“心性”考核,才是真正决定谁能留下、谁会像垃圾一样被扫出去的生死关! 苏锦书默默退到墙角的阴影里,闭目凝神。阳光透过眼睑,映出一片血红。她需要保存体力,更需要将脑海中翻腾的仇恨与算计死死压住,保持绝对的冷静。那半块玉佩依旧沉寂,但冥冥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它和这座王府紧紧相连,让她心头那抹不安如毒藤般蔓延。 “这位妹妹,倒是好定力。” 一个娇柔得有些刻意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苏锦书缓缓睁眼,逆光中,一个穿着桃红色细布衣裙的少女站在面前,柳眉杏眼,容貌姣好,只是那眼底藏不住的优越与打量,让人极不舒服。 “我叫林婉儿,家父是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她自顾自地报上家门,下巴微抬,带着七品武官千金特有的、略显可笑的傲慢,“瞧妹妹面生得很,不知府上是?” 来了。苏锦书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惶恐与卑微,她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音细弱,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回林姐姐的话,小女沈未晞……家中原在江南行商,年前父母不幸染病双亡,这才不得已上京投亲,谁知、谁知亲戚早已搬离,无处可去,只得……只得来王府求条活路。” 她将自己完全塑造成一个无依无靠、楚楚可怜,甚至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孤女。这是最好的伪装,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旁人的戒心,甚至是……勾起某些人欺凌的欲望。 果然,林婉儿眼底那抹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脸上的假笑却愈发“亲切”:“原来是沈妹妹,真是个可怜见儿的。往后若我们姐妹都能留在府里,定要互相帮衬才是。” “姐姐心善,未晞感激不尽。”苏锦书垂眸,长睫掩盖住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寒。帮衬?只怕是第一个拿她当垫脚石,踩着她的尸骨往上爬! 烈日灼心,规矩如刀! 午后,日头毒辣得能将青石板烤出烟。 严嬷嬷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的两个不再是怯生生的小丫鬟,而是两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眼神凶悍的粗使婆子,如同两尊门神往院中一站,煞气扑面而来! “最后一关,考的是你们的定力,更是你们的品性!”严嬷嬷的声音比正午的太阳还要毒辣三分,“都给我滚到院子中间来!挺胸、收腹、抬头!站直了!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动一下,谁敢发出一丝声响,立刻乱棍打出去!” 站规矩! 这是高门大户里最常用,也最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用绝对的静止和沉默,摧垮人的意志,磨灭人的尊严。 七八个姑娘不敢有丝毫怠慢,慌忙在院子中央排成一排,一个个绷紧了身体,如同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 起初尚可,但仅仅一炷香后,在烈日的无情炙烤下,有人便开始摇摇欲坠了。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发间淌下,模糊了视线,浸透了粗糙的衣领。腿脚从酸麻到刺痛,最后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反复戳刺,每一息都是煎熬。那两个粗使婆子鹰隼般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让人从心底里冒出寒气。 林婉儿站在苏锦书身侧,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身体微微打着晃,却仍强撑着,目光不时渴望地瞟向院门——她在等,等那个能决定她命运的长随大人。 而苏锦书,却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玉雕。 她目光放空,落在远处围墙上的一片斑驳苔藓上,呼吸被刻意拉得极其绵长均匀。前世,为了刺杀那个盘踞水寨的目标,她曾在冰冷的河水里潜伏过整整两个时辰,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窒息与绝望。与那相比,眼下这皮肉之苦,不过是清风拂面,孩童把戏!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 就是此刻! 突然,站在苏锦书另一侧的一个绿衣姑娘,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摇晃,双腿一软,眼看就要如同被折断的芦苇般瘫倒在地! 机会来了! 苏锦书眼角的余光从未放松对周围的监控,几乎在绿衣姑娘身体失衡的瞬间,她看似下意识地、动作极小地侧过身,手臂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微微一抬,精准地托住了对方的手肘。 “小心。”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那绿衣姑娘借力稳住身形,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投来一个混杂着恐惧与感激的眼神。 然而—— 这细微的动作,这打破死寂的声音,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 “作死的小贱人!” 严嬷嬷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她几步冲上前,阴沉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苏锦书和那绿衣姑娘身上:“谁允许你们交头接耳!谁允许你们擅自动作!把嬷嬷我的话当放屁吗?!” “嬷嬷饶命!嬷嬷饶命啊!”绿衣姑娘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是、是奴婢没站稳,沈姐姐、沈姐姐是好心扶我……” “闭嘴!”严嬷嬷根本不屑听她解释,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缠上苏锦书,“沈未晞!你好大的狗胆!规矩刚说完你就敢犯,你是觉得嬷嬷我奈何不了你吗?!” 林婉儿在一旁看着,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快意的弧度,活该!逞什么能! 苏锦书心中一片冰冷笑意,面上却瞬间褪尽了血色,她松开手,恭顺地深深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和无限的委屈:“嬷嬷明鉴!奴婢、奴婢只是见这位妹妹快要摔倒了,怕她摔伤了筋骨,反而……反而耽误了王府的考核,这才一时情急,忘了嬷嬷的严令……是奴婢的错,奴婢认罚,求嬷嬷责罚!” 她认错认得干脆利落,姿态放得极低,却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自己是为了“王府考核”着想,更是点出了自己“相助同伴”的动机,将自己放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严嬷嬷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苏锦书低垂的头顶,这丫头,看着柔弱可欺,心思却缜密得可怕!她一时间竟有些踌躇。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 “哼!杂家大老远就听见这边吵嚷,严嬷嬷,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人?” 一个阴柔尖细、带着浓重鼻腔的嗓音,慢悠悠地从院门口飘了进来。 所有人浑身一凛,齐齐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暗纹绸缎长衫、面白无须、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的中年太监,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踱了进来。他眼皮耷拉着,嘴角习惯性下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宫里带来的、浸到骨子里的倨傲与阴郁。 王爷身边的心腹长随,李公公! 空气瞬间凝固了!连严嬷嬷也立刻收敛了所有气焰,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快步迎上前躬身行礼:“李公公,您老怎么亲自移步过来了?都是老身管教不严,让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惊扰了您的清净。” 李公公浑浊的眼珠慢吞吞地扫过场中众人,最终落在跪地的绿衣姑娘和看似吓得瑟瑟发抖的苏锦书身上。 “哦?”他拖长了腔调,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怎么个不懂事法?说来杂家听听。” 严嬷嬷不敢隐瞒,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虽未添油加醋,但语气已然将苏锦书的行为定性为“破坏规矩”。 李公公听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看向苏锦书:“你,抬起头来,让杂家瞧瞧。” 苏锦书依言抬头,露出一张苍白清丽、挂满泪痕的小脸,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浸在水光里,写满了惶恐、无助和认命般的绝望,仿佛一只受惊的幼鹿,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最阴暗的摧毁欲。 李公公打量着她,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精光倏忽而逝。这容貌……倒是顶尖的,尤其是这副我见犹怜的调调……他尖着嗓子,慢条斯理地问:“说说吧,为何要动?不知道这是坏了王府天大的规矩吗?” 苏锦书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依旧口齿清晰:“回、回公公的话,奴婢知错了……奴婢在家时,母亲……母亲就常教导,见人危难,力所能及……当伸手相助。奴婢见这位妹妹实在支撑不住,怕她摔伤了才是真的耽误王府的大事,这才……这才一时糊涂,忘了嬷嬷的严令……奴婢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她这番话,以退为进,既强调了自己良好的“家教”和“善良本性”,又暗示了自己是为“王府大事”考量,最后将生杀大权完全交出,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李公公闻言,那张白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那下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转而看向地上抖得像筛糠一样的绿衣姑娘,语气带着一种漠然的残忍:“你,又是为何站不稳当?嗯?” “奴、奴婢……公公饶命……饶命啊……”绿衣姑娘早已吓破了胆,只会反复磕头求饶。 “废物。”李公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动作像是在驱赶苍蝇,对严嬷嬷道,“这等心性不坚、体弱无用的东西,留在府里也是浪费米粮,撵出去!”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捂住那绿衣姑娘的嘴,不顾她绝望的呜咽和挣扎,像拖死狗一样将她粗暴地拖出了院子,只在青石板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拖痕。 院内死寂得可怕,剩下的几个姑娘面无人色,连林婉儿也彻底收了所有心思,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公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再次舔舐到苏锦书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与玩味:“至于你……哼,虽事出有因,但规矩就是规矩,坏了,就得罚。” 他故意顿了顿,享受着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能看到苏锦书被同样拖出去的惨状。 然而,李公公的话却轻飘飘地落下:“……便罚你今夜将后园东边那几间堆放杂物的空房,里里外外,给杂家洒扫干净,一根草刺都不许留!以儆效尤!” 只是……洒扫空房?! 这惩罚,轻得简直像是在走过场!严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但她久经世故,立刻低下头,恭声应道:“是,老身记下了,定会监督她完成。” 苏锦书也适时地露出劫后余生、感激涕零的神色,深深福礼,声音哽咽:“奴婢……奴婢谢公公开恩!谢公公!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将功补过,绝不敢再犯!” 李公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没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只是随手处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扫了一眼剩下那几个鹌鹑一样的少女,对严嬷嬷吩咐道:“剩下的,你看着安排吧。王爷那边还等着杂家回话,走了。” 说完,他便背着手,迈着特有的内侍步法,慢悠悠地晃出了院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场一波三折的最终考核,就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 最终,包括苏锦书和林婉儿在内,仅有五人被留了下来,正式成为王府的实习婢女。 严嬷嬷看着面前五个神色复杂、惊魂未定的少女,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冰冷:“记住你们今天的身份!三个月内,你们只是实习婢女,若表现不佳,或再犯任何差错,刚才那个,就是你们的下场!现在,跟杂家去领你们的衣物,分配住处!” 苏锦书默默跟在队伍最末尾,低垂着头,如同最温顺的绵羊。 然而,她的心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李公公,为何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是真的被她那番说辞和故作可怜的模样骗过了?还是……他看出了什么别的?或者,他背后之人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而她,只是一枚恰好被看中的棋子? 而且,她绝不会感觉错,李公公看她那最后一眼,浑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绝非简单的宽宥,而是一种……一种评估,一种算计,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极不舒服的、黏腻的贪婪! 这王府,根本就是龙潭虎穴,一步一杀机! 就在她心绪翻腾之际,贴身佩戴的那半块玉佩,竟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温热! 苏锦书藏在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龙潭虎穴,她闯定了!这血海深仇,她报定了! 萧绝,还有你们这些魑魅魍魉,都给我等着! ------------ 第四章 夜探东厢惊魂夜 暮色四合,王府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渐浓的夜色中显露出森严的轮廓。 通过考核的五个新人被带到一个狭小的配院,这里将是她们未来三个月的居所。院子狭窄,东西各有两间低矮的厢房,墙皮斑驳,透着年久失修的破败。 严嬷嬷面无表情地指派:“林婉儿、春桃住西厢第一间。沈未晞、春花住西厢第二间。剩下那个,独自住东厢。” 被点到名的春花怯生生地站出来,是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的丫头,瘦得像根豆芽菜,眼睛又大又黑,看人时总带着受惊小鹿般的惶恐。她是李公公的远房侄女,这层关系让其他几个姑娘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异样。 林婉儿经过苏锦书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冷笑:“扫地的,还不快去你的东厢?小心李公公等急了,把你一起撵出去!” 苏锦书垂下眼睫,没有理会这幼稚的挑衅。她提起自己单薄的包袱,对那怯懦的春花微微颔首,率先走向西厢第二间。 房间比想象中更简陋。一桌两床,布满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唯一的窗户糊的纸破了好几个大洞,夜风飕飕地往里灌。 春花瑟缩着跟在后面,声音细若蚊蝇:“沈、沈姐姐……我帮你铺床……” “不必。”苏锦书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我自己来。你收拾好自己的便是。” 她利落地打开包袱,里面只有两套换洗的粗布衣裙和几件贴身物品。她动作麻利地铺好床铺,又将包袱重新系好,放在床头。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多看春花一眼,也没有丝毫抱怨。 春花在一旁看得有些发愣。这个沈姐姐,好像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别人要么像林婉儿那样盛气凌人,要么像她一样胆小怕事,可沈姐姐……她明明处境艰难,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镇定,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扛住。 “沈姐姐,”春花鼓起勇气,小声说,“我、我帮你一起去洒扫吧?东厢那边……听说不太干净。” 苏锦书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不干净?” 春花被她清凌凌的目光一看,顿时红了脸,绞着手指:“就、就是……以前好像死过个不听话的丫鬟,大家都说晚上能听到哭声……后来就一直空着,堆放杂物了。” 苏锦书眼底掠过一丝冷嘲。装神弄鬼?还是这王府本就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必。”她再次拒绝,语气依旧平淡,“李公公罚的是我,不是你。你早些休息。” 说完,她不再停留,拿起门后一把破旧的扫帚和水桶,径直走向院外那个更显阴森破败的东厢。 东厢房位于配院最角落,几乎完全被一棵枯死的老槐树笼罩,枝桠张牙舞爪,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暗影。房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铜锁,严嬷嬷早已等在那里,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 “磨蹭什么?”严嬷嬷将钥匙扔给她,语气不善,“天亮之前打扫干净,若是有一处不合要求,仔细你的皮!” 门被打开,一股浓重的尘土和霉烂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屋内没有灯,只有惨淡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棂透进来,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蛛网密布,杂物堆积如山,破损的家具、废弃的瓷器、甚至还有一些看不出原貌的锈蚀铁器,如同怪物的骸骨,在阴影里蛰伏。 苏锦书面色不变,挽起袖子,开始沉默地劳作。 她先是将所有能移动的杂物一一归置到墙角,动作轻巧,几乎没有发出声响。然后打来井水,浸湿抹布,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擦拭积了厚厚灰尘的地板。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灰尘沾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狼狈。但她眼神专注,动作沉稳有序,仿佛不是在接受惩罚,而是在完成一件至关重要的任务。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大部分区域已被清理出来。就在她挪动一个沉重的破旧木柜,准备擦拭其后墙壁时,动作猛地顿住! 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她清晰地看到,木柜后方靠近墙角的地板上,其中一块青砖的边缘,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而且……没有积灰? 心,骤然一跳!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擦拭周围,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聆听着院外的动静。确认无人后,她才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叩击那块砖。 “叩、叩。” 声音空洞! 下面是空的! 苏锦书眸中精光一闪,立刻用指甲抠住砖缝,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松动的青砖撬了起来。 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黑洞,赫然出现在眼前!洞内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 她迅速将东西取出,入手沉甸甸的,形状方正。来不及细看,她先将砖块恢复原状,把东西塞入怀中,继续若无其事地擦拭,只是心跳如擂鼓。 怀中的物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神不宁。这会是什么?是之前那个“不听话”的丫鬟藏起来的?还是……这王府里另有人在此匿藏秘密? 她强压下立刻查看的冲动,加快速度完成剩下的清扫。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东厢房终于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干净整洁,再无尘埃。 严嬷嬷准时出现,挑剔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连角落缝隙都没有放过,却硬是挑不出半点错处。她阴沉着脸,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用处。滚回去歇着,辰时准时到前院听差!” “是。”苏锦书低眉顺眼地应下,提着空空的水桶和扫帚,退出了这个让她心惊肉跳的东厢。 回到西厢第二间,春花还在熟睡。屋内一片漆黑。 苏锦书悄无声息地躺到自己的硬板床上,面朝墙壁,用薄被蒙住头,这才在绝对黑暗的掩护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裹。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层层油布。 里面包裹着的,竟然是一块玄铁令牌!令牌做工精致,正面浮雕着一个狰狞的狼头,獠牙毕露,眼神凶戾。背面,则刻着一个笔锋凌厉的小字—— “影”! 这是……?! 苏锦书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猛缩! 她认得这种令牌!十五年前,苏家满门被屠那晚,那些如鬼魅般冲入府中、见人就杀的黑衣杀手腰间,挂着的就是这样的狼头令牌!只是那些令牌是木制,而这一块,是玄铁! “影”?这是什么组织?是萧绝麾下的秘密力量吗? 难道……当年屠杀苏家的,真的是萧绝?!这块令牌,就是铁证?! 无边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要颤抖起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才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如果这令牌是萧绝麾下的,为何会被人如此隐秘地藏在一个废弃厢房的地砖下?那个藏令牌的人,是谁?是敌是友? 这王府,果然藏着惊天秘密!而她,似乎已经无意中,触碰到了冰山一角! 就在这时—— “唔……” 隔壁床的春花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苏锦书浑身一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令牌重新用油布包好,死死攥在手心,藏于枕下,然后闭上眼,装作熟睡。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而苏锦书知道,她脚下的路,也已然踏入了最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这块意外得来的令牌,是复仇的曙光,还是……催命的符咒? ------------ 第五章 锋芒初露引疑云 辰时的梆子声破晓而来,如同催命的符咒,将五个初入王府的实习婢女召唤至前院。 经过一夜惊魂,苏锦书只浅眠了不到一个时辰。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比昨日更加清明冷冽,仿佛淬炼过的寒刃。那枚玄铁令牌此刻正贴身藏在她最隐秘的里衣夹层中,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肩头的血海深仇与脚下的万丈深渊。 严嬷嬷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立在前院,身后站着几位穿着体面、神色倨傲的一等、二等丫鬟,目光如同挑选货物般在五个新人身上扫视。 “王府的规矩,都给我刻在骨子里!”严嬷嬷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新人入府,一律从三等粗使婢女做起!分派到何处,全看各房管事的意思。是飞上枝头,还是烂在泥里,看你们的造化!”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绛紫色比甲、容长脸面的嬷嬷便堆着笑上前,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林婉儿:“这位就是林姑娘吧?我们侧妃娘娘发话了,瞧着您是个伶俐人儿,让老身带您去‘锦绣阁’当差。” 锦绣阁!柳侧妃的院子!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柳依依父亲是吏部侍郎,圣眷正浓,能在她的院子里当差,哪怕是三等婢女,那也是通了天的捷径! 林婉儿脸上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下巴高高扬起,如同斗胜的孔雀,目光掠过苏锦书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挑衅。她娇滴滴地福身:“谢嬷嬷提点,婉儿定当尽心竭力,不负侧妃娘娘厚望!”说罢,便步履轻盈地跟着那嬷嬷去了,裙摆摇曳生姿。 紧接着,另外两个容貌出众的姑娘也被一位管事公公带走,分派去了王爷书房所在的外院负责洒扫。虽不如锦绣阁,却也离权力中心更近一步。 最后,只剩下苏锦书和那个瘦小怯懦的春花,如同被遗弃的敝履,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严嬷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像是看到了什么碍眼的秽物,对身后一个穿着灰色比甲、面色黝黑粗犷的嬷嬷冷声道:“张嬷嬷,剩下这两个,扔去你的浣衣房。” 浣衣房! 那是王府最底层、最肮脏、最没有希望的所在!终日与冰冷的污水、沉重的衣物和刺鼻的皂角为伍,双手会很快溃烂红肿,一辈子也休想见到主子们的面,永世不得翻身! 春花的小脸瞬间血色尽失,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瘦弱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苏锦书心中却是一片死水微澜。浣衣房……也好。那里人员混杂,消息流通,管制相对松散,反而更方便她这尾“池鱼”隐匿,暗中织网。她垂下眼睫,将所有情绪掩盖在恭顺的表象之下,福身应道:“是,嬷嬷。” 张嬷嬷那双三角眼如同毒钩,在她们身上狠狠剐过,尤其在苏锦书那张即便蒙尘也难掩绝色的脸上停留片刻,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细皮嫩肉的骚蹄子,也不知道能经得住几天搓磨!跟上!磨磨蹭蹭的,找打吗?!” 浣衣房位于王府最偏僻荒凉的西北角,还没走近,一股混合着皂角、汗臭和衣物霉烂的刺鼻气味就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巨大的院子里,十几个穿着统一灰色短打、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仆妇,正埋头在成排的木盆前,机械地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哗啦啦的水声、捶打衣物的闷响、以及监工婆子粗哑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人间炼狱图。 张嬷嬷将二人粗暴地推到一个满脸横肉、叉着腰正在骂街的婆子面前:“王婆子,新来的两个,交给你了。往死里用!规矩教不好,活计干不完,饿饭箍桶(不给饭吃关禁闭),随你处置!” 王婆子一双三角眼冒着凶光,在苏锦书和春花身上溜了一圈,最终像毒蛇一样缠在苏锦书脸上,眼底翻涌着嫉妒与恶毒的兴奋:“嬷嬷放心!到了老娘的地盘,是龙得给老娘盘着,是虎得给老娘卧着!保管把她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张嬷嬷前脚刚走,王婆子后脚就变了脸,叉着水桶腰,指着院子角落里那堆得像座小山、散发着浓重馊臭和汗腥味的衣物,厉声喝道:“你!沈未晞!给老娘去把那堆王爷亲卫们的训练服洗了!天黑之前洗完!洗不完,今晚就跪在院子里喝洗脚水,别想阖眼!” 那堆衣物,足足是五六个人一天的工作量!而且亲卫们的训练服浸透了汗渍、泥浆甚至血污,厚重板结,是最难啃的硬骨头!这分明是要往死里整她! 春花吓得呜咽一声,差点瘫软在地。 苏锦书面上却无波无澜,只淡淡应了声:“是。” 她走到那堆“污秽小山”前,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扑上去拼命。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水质、皂角的成色,又扫视着其他仆妇那套费时费力的笨拙手法。然后,她默默挽起袖子,露出两截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莹白如玉的手腕,寻了个空木盆,打来清水。 她没有急着将衣物浸入。而是拿起一件沾满干涸泥印和暗红污渍的训练服,先在清水中充分浸湿,然后取来皂角粉,又悄悄混入一点她昨夜从厨房顺手摸来的、别人丢弃的淘米水残渣,精准地涂抹在顽固污渍处,指腹带着巧劲轻轻揉搓,让混合物充分渗透。 片刻后,她才将衣物放入木盆,加入适量的温水(她敏锐地注意到浣衣房角落有个不起眼的小灶,可以烧热水,但多数仆妇为了省柴禾只用刺骨的冷水),双手开始以一种独特而高效的韵律,揉搓、挤压、翻转。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蛮力,手腕翻转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那些在其他仆妇手中需要抡圆了膀子、累断腰才能勉强去掉的污垢,在她那看似轻柔的指法下,竟如同阳春白雪遇到了烈阳,迅速瓦解、消融! 更令人瞠目的是,她揉搓衣物时发出的声音极其细微绵密,几乎被周遭的嘈杂完全淹没。与她旁边那些“吭哧”喘着粗气、水花四溅、累得汗流浃背的仆妇相比,简直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王婆子原本抱着胳膊,歪着嘴,就等着看苏锦书哭爹喊娘、累瘫在地求饶的惨状。可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狞笑渐渐僵住,变成了惊疑不定。 这死丫头……使的什么妖法?看着没费什么力气,那脏得能立起来的衣服,怎么就跟褪了层皮似的,眼见着就干净了?! 不过一个多时辰,苏锦书面前那堆“污秽小山”竟然肉眼可见地矮下去一大截!而且她洗出来的衣物,不仅污渍尽去,色泽鲜亮如新,甚至还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皂角刺鼻气味的草木清香!与其他仆妇洗出来的那灰暗板结、带着一股馊味的衣物摆在一起,简直云泥之别! 周围几个麻木劳作的仆妇也渐渐停下了动作,一双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惊诧、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锦书身上。 春花用她那笨拙的手法搓洗着自己分到的一小堆衣物,看到苏锦书这边堪称神迹的景象,大眼睛里充满了近乎崇拜的光芒。 王婆子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她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她几步冲到苏锦书面前,一把抓起一件刚洗好的亲卫服,翻来覆去,里里外外,恨不得用眼睛刮下一层皮来,拼命想找出点错处。 然而,没有。 衣物干净得令人发指,连最细微的接缝处、最顽固的领口污渍都消失无踪,布料甚至恢复了原有的柔软,散发着干净的暖意。 “你……你个小贱人!用的什么歪门邪道?!”王婆子又惊又怒,尖利的声音因气急败坏而变形。 苏锦书停下手,抬起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更显娇艳的脸颊,眼神却纯净无辜得像初生的小鹿:“回王嬷嬷,就是普通的皂角粉。奴婢在家时,母亲曾教导,洗衣物需先浸泡软化污垢,顽固处预涂皂粉静置,用温水事半功倍,揉搓时需用腕力巧劲,顺势而为,不可一味使用蛮力死搓,否则既损衣物寿命,又徒耗自身气力。” 她语气平和恭顺,说出的方法听起来朴实无华,却句句在理,让人抓不到丝毫错处。 王婆子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堵得胸口发闷,一张胖脸涨成了紫绀色,活像只快憋死的蛤蟆。她想发作,想撕烂这张勾人的脸,可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若毫无缘由地责罚,反倒落人口实,坏了“规矩”。 “哼!妖里妖气!”她只能悻悻地将衣服狠狠摔回盆里,溅起一片水花,恶声恶气地找补,“给老娘洗干净点!要是让老娘查出一丝不干净,扒了你的皮!” 说完,她恼羞成怒地转身,将火气撒向其他人:“看什么看!一群懒骨头!干活!谁再偷懒,今晚别想吃饭!” 苏锦书重新低下头,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她知道,藏拙固然安全,但过度的隐忍只会让豺狼觉得你可欺,变本加厉。她需要适时地、有限度地展露一些价值,一些与众不同却又无伤大雅的“技艺”,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里赢得一丝喘息之机,才能……有机会撬开缝隙,接触到更高层面的秘密。 只是,她没料到,这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比她预想的更快、更远。 傍晚,残阳如血。当苏锦书将最后一件训练服拧干,稳稳晾晒在竹竿上时,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步履匆匆地来到浣衣房,径直找到王婆子,附耳低语了几句。 王婆子听完,脸色骤然一变,眼神复杂地看向正准备去领那碗馊粥的苏锦书,语气古怪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沈未晞,饭别领了。李公公有令,让你即刻去‘听雨轩’书房一趟。” 李公公?听雨轩书房? 那不是摄政王萧绝偶尔召见心腹属下、处理机要事务的地方吗?! 刹那间,整个浣衣房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仆妇都停下了动作,震惊、骇然、羡慕、嫉妒、猜疑……无数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苏锦书! 苏锦书的心,猛地一沉,直坠冰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是福?是祸? 是身份暴露?还是怀中的令牌……已然泄密? 她藏在湿漉漉衣摆下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惶恐、任人拿捏的模样,低声应道: “是,奴婢……遵命。” 怀中的玄铁令牌,在这一刻,灼烫得仿佛要将她的肌肤烙穿! ------------ 第六章 听雨轩内暗潮涌 听雨轩。 单是这名字,便像是一滴清露坠入烈火烹油的王府,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江南水韵。可苏锦书心里清楚,这看似风雅的名字背后,藏着的是能噬人的龙潭虎穴。 引路的小丫鬟脚步轻悄,如同鬼魅。苏锦书跟在她身后,穿过层层叠叠的抄手游廊,越过嶙峋突兀的假山石阵,越走,心越沉。王府之大,宛若迷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些披甲持刀的侍卫眼神鹰隼般锐利,巡视间竟悄无声息,显然是百里挑一的杀神。 越是靠近听雨轩,景致越发清幽得不真实。翠竹掩映,奇石错落,竟有潺潺溪流声不知从何处隐秘传来,空气中那缕若有似无的冷冽梅香,更是将王府其他区域的沉闷压抑涤荡一空。 然而,这番刻意营造的脱俗雅致,落在苏锦书眼中,只让她脊背窜起一股寒意。能将滔天权柄与杀伐决断隐藏在这般风花雪月之下,那位摄政王萧绝,其心性该是何等深沉可怖? 听雨轩是一座独立建在碧湖之上的水榭,仅凭一道九曲回廊与岸边相接。水榭四面轩窗开阔,轻纱曼舞,隐约可见其间书架林立,墨香隐约,俨然一派文人雅士的清修之地,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身份格格不入。 引路丫鬟在回廊入口处便如同被钉住一般,再不敢前行半步,只低眉顺眼地退到阴影里,示意她独自前往。 苏锦书暗暗吸了一口这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强行压下胸腔里那几乎要撞出来的心跳,理了理因浣衣而粗糙湿润的衣襟,这才迈步踏上那木质回廊。 脚步落在廊上,发出空寂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越是靠近那扇虚掩的菱花门,怀中那枚玄铁令牌便灼烫得越发厉害,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熨帖着她的肌肤,灼痛直抵心脏!她几乎能断定,这令牌,与这听雨轩,与里面那个男人,有着不死不休的关联! 就在她停在门前,准备出声的刹那,里面传出了李公公那阴柔尖细的嗓音,只是此刻,这声音里充满了与她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近乎摇尾乞怜的恭敬: “王爷圣明,老奴派人仔细核查过,那沈未晞确系江南富商沈万三之女,其父母于年前染了时疫去世,家道就此中落,这来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 王爷! 他果然就在里面! 苏锦书的呼吸瞬间窒住,全身血液轰然冲上头顶!积压了十五年的仇恨毒焰“腾”地窜起,疯狂灼烧着她的理智,让她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将怀中这枚可能是唯一铁证的令牌,狠狠砸碎在那张或许英俊却定然冷酷的脸上! 冷静!苏锦书!冷静! 她死死咬住牙关,舌尖甚至尝到了血腥的甜锈味,指甲更深更狠地抠进掌心的嫩肉里,利用这钻心的痛楚,强行将那毁天灭地的恨意压回心底最深处!小不忍则乱大谋!父母族人一百三十七条冤魂在天上看着,她不能功亏一篑! 里面,一个低沉、冷冽,仿佛万年玄冰相互撞击的男声淡淡响起,仅仅两个字,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威压: “表面上?” 李公公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惶恐,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点头哈腰的模样:“是是是!王爷洞察秋毫!老奴失言,老奴该死!只是……只是此女确实有些邪门。昨日考核,那份临危不乱的心性和展露的才情,绝非凡俗商贾之家能教养得出。今日在浣衣房,那一手洗衣的诡异技艺更是闻所未闻,效率奇高,惹得众人侧目非议。老奴愚见,此女……或可视为奇货加以利用,或需……当作祸水严加防备,绝不可等闲视之!” 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压在苏锦书心头,让她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带进来。”终于,那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丝毫人间温度,仿佛只是在吩咐拎进来一只猫狗。 “是!”李公公应声而动,快步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拉开了那扇虚掩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门扉。 刹那间—— 苏锦书的视线,与端坐于水榭深处、一张宽大得近乎霸道的紫檀木书案后的那道玄色身影,直直撞上! 午后疏淡的光线透过摇曳的轻纱,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未着亲王蟒袍,只一身玄色暗纹锦袍,领口与袖口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夔龙纹,墨发仅以一根通体剔透的墨玉簪松松束起,几缕不羁的碎发垂落额前,淡化了几分外露的锋芒,却更添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幽邃。 他甚至未曾抬头,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执着一支紫毫笔,在一份摊开的奏折上批注着朱砂,姿态闲适雍容,仿佛门外候着的、门内议论的,都不过是蝼蚁尘埃,不值一瞥。 可即便他未曾直视,那股无形中弥漫开来、仿佛源自洪荒的庞大威压,已然将水榭内每一寸空气都冻结成了坚冰!那是执掌生杀、睥睨天下十五载所淬炼出的、浸入骨髓的绝对权威,让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想要跪地臣服的战栗。 苏锦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是他!就是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那个一声令下,让她苏家百年荣耀化为焦土、让一百三十七口亲人化作冤魂的元凶首恶! 她死死地、用力地低垂下头,不敢再让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片刻,用尽全身力气拖动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挪进水榭,在离那书案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精心计算过的、因极致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奴……奴婢沈未晞,叩见王爷。” 她将所有的滔天恨意、所有的惊疑探究,都死死地、完美地封印在这副卑微顺从、不堪一击的皮囊之下。 萧绝并未立刻理会她。笔尖在昂贵宣纸上滑动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水榭中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凌迟着苏锦书紧绷的神经。 许久,那沙沙声停了。 他搁下了笔,似乎终于处理完了手头那件“微不足道”的政务,这才缓缓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抬起了眼。 那是一双足以让任何人沦陷乃至恐惧的眼睛。 深邃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渊,锐利如同九天之上俯视苍生的神祇。目光扫过来的瞬间,苏锦书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仿佛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秘密,在这双洞彻虚妄的眼睛面前,都如同烈日下的薄雪,顷刻间便会消融殆尽! 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般,将她从微微颤抖的、纤细脆弱的脖颈,到因紧绷而线条清晰的单薄肩膀,再到她那双即使历经粗活也依旧骨肉匀停、此刻却死死抠着金砖地面的手……细细地、毫无遗漏地审视了一遍。 那目光,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也不容反抗的掌控与掠夺欲,让苏锦书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屈辱与致命危险。 “抬起头来。”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隔门听闻时更加冷硬漠然,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 苏锦书依言,怯怯地、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缓缓抬起头,但目光依旧不敢与他对视,只敢谦卑地停留在他锦袍下摆那随着呼吸微微拂动的、精致而冰冷的银线夔龙纹上。 “听说,”萧绝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你洗衣的技艺,很是别致?” 来了! 苏锦书心念电转,脑中瞬间掠过无数种说辞,最终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示弱的一种。她声音愈发柔弱,带着一丝被上位者威严惊吓到的哽咽:“回王爷,奴婢……奴婢惶恐,不敢当‘别致’二字。只是……只是家中母亲出身微寒,最是擅于操持家务,教了些省时省力的笨法子,奴婢蠢笨,只会……只会照猫画虎,不敢有丝毫隐瞒。” “哦?”萧绝尾音微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仿佛猫捉老鼠般的嘲弄,“江南豪商之女,竟精通此等贱役?你母亲,倒是教女有方。” 这话,如同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向苏锦书精心伪造的身份中最脆弱、最经不起推敲的一环! 苏锦书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了粗糙的婢女服。她强迫自己稳住狂跳的心脏,眼圈适时地微微泛红,酝酿出一点忆及亡母的、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委屈:“王爷明鉴……家母……家母并非高门嫡女,原是、原是小户人家出身,后来机缘巧合才……才随了家父。她老人家常念叨,女儿家即便将来富贵,也需得懂得持家之道,知晓民间疾苦,方能……方能在世间稳稳立足。故而自幼便对奴婢耳提面命,教导诸多琐碎事务,奴婢……奴婢不敢或忘。” 她将一切不合常理之处,都推给了那位“出身小户”、“懂得持家”的母亲,逻辑上勉强能够自圆其说。 萧绝静静地听着,深邃如古井的眸底波澜不兴,看不出是信了这说辞,还是早已将她看穿。 水榭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窗外风吹过竹叶的簌簌声,以及湖面下鱼儿偶尔摆尾搅动的细微水声,清晰可闻。 良久,就在苏锦书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重压碾碎成齑粉时,萧绝却忽然移开了那令人胆寒的目光,重新投向了桌上那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折,仿佛对她这个渺小的存在彻底失去了兴趣,只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挥了挥手。 “既是尚有些微末用处,便暂且留着吧。” 他语气淡漠疏离,仿佛决定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的去留,甚至懒得多费一丝唇舌。 “李德全。” “老奴在!”李公公连忙趋前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泥土里。 “将她调去藏书楼当值。”萧绝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奏折上抬起半分,声音冷冽依旧,“那里清静,杂事也少,正合她这‘省时省力’的性子。” 藏书楼?! 苏锦书心中猛地一凛,掀起惊涛骇浪!那不是……不是靠近王府中枢,存放着无数孤本典籍、往来文书,甚至可能涉及朝堂机密的重地吗?他为何……为何会将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行为“可疑”的新人,调往那里? 是更深层次的试探?是请君入瓮的圈套?还是……在他眼中,她根本渺小如尘,随手打发去一个看似清闲、实则可能暗藏更多未知凶险的地方,生死都由她自便? “是,王爷!老奴即刻去办!”李公公不敢有丝毫迟疑。 “退下。”萧绝的声音里透出毋庸置疑的终结意味,多一个字都嫌浪费。 “奴婢……告退!”苏锦书压下满心的惊疑与翻腾的恨意,再次将额头重重贴上冰冷的地面,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屏着呼吸,倒退着离开了这座让她感觉如同置身万丈悬崖边缘的窒息水榭。 直到退出九曲回廊,远离了那片波光粼粼却暗藏杀机的人工湖,被傍晚骤然袭来的凉风一吹,苏锦书才猛地一个激灵,惊觉自己里衣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黏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阵后怕的战栗。 她忍不住回头,望向暮色四合中那座愈发显得朦胧而神秘的水榭。 萧绝…… 他比她所能想象的,更加深沉难测,更加危险致命! 而他最后那个看似随意、实则意味深长的安排,将她调去藏书楼……这究竟意味着她成功引起了这位摄政王哪怕一丝一毫的、“有趣”的关注,还是……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另一个精心编织、更加万劫不复的陷阱? 怀中的令牌,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如同冥界指引般的灼热。 苏锦书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伤口里,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 前方纵然是阿鼻地狱,她也要闯上一闯! ------------ 第七章 藏书楼内暗藏锋 暮色渐沉,藏书楼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渐浓的夜色中显露出森然的轮廓。飞檐下的铜铃在晚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苏锦书端着烛台,沿着书架间的过道缓步巡视。这是她调来藏书楼的第七个夜晚,每一个夜晚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烛火摇曳,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突然,她的脚步在"乙"字号区域最里间的书架前顿住。 不对劲。 昨日她才仔细整理过这一区的典籍,可现在,最高层那几部《梁史通鉴》的排列顺序出现了细微的差异——最厚的那本该在左侧,此刻却出现在了右侧。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收紧。这不是偶然,更不是她记错。有人动过这些书,而且是在她今日当值期间。 一丝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烛光所及之处,只有层层叠叠的书架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关心这些史书呢。"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苏锦书手中的烛台猛地一晃。她迅速稳住心神,转身看见宋嬷嬷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嬷嬷。"苏锦书垂首行礼,声音平稳,"奴婢正在例行巡查。" 宋嬷嬷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缓步上前,仰头审视着那排《梁史通鉴》。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书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史书要放在最高处?"宋嬷嬷突然发问,语气意味深长。 苏锦书谨慎地回答:"想必是因为这些典籍最为珍贵。" "珍贵?"宋嬷嬷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寂的藏书楼里显得格外刺耳,"不,是因为这里记载着太多不该被记住的往事。" 说着,她突然伸手,精准地抽出了那本被移动过的《梁史通鉴》第三卷。令人意外的是,书卷后竟露出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本蓝色封面的册子。 苏锦书的呼吸一窒。 "每个来藏书楼的人,都对这些史书格外感兴趣。"宋嬷嬷慢条斯理地取出那本册子,目光却始终锁定在苏锦书脸上,"特别是...这一本。" 她将册子在手中掂了掂,突然向前一递:"既然你如此用心整理,不妨看看这个。记住,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越好。" 苏锦书接过册子的手微微颤抖。蓝色土布封面,没有任何字样,与她记忆中那本《逆臣录》一模一样。 "去吧,就在这儿看。"宋嬷嬷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在这儿等着。" 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苏锦书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封面。 《逆臣录》三个朱砂大字赫然映入眼帘,那暗红的色泽如同干涸的血迹。她的指尖瞬间冰凉。 然而,当她强压着翻涌的情绪继续往下看时,却发现其中的内容与她记忆中那本截然不同。这里记载的,竟是另一位将军的"罪证",时间、事件都与苏家无关。 但就在她即将合上册子的瞬间,最后一页夹着的一张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而在名单的末尾—— 苏云洲三个字赫然在列!旁边用小字标注着:"赤焰主帅,永和三年问斩。" 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看完了?"宋嬷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莫测的深意。 苏锦书猛地合上册子,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回嬷嬷,看完了。只是...不知这是..." "这是警示。"宋嬷嬷接过册子,重新放回暗格,"提醒我们,在这藏书楼里,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记,什么该忘。" 她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苏锦书身上:"就像你,沈姑娘。有些往事,记得太清楚,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苏锦书耳边。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宋嬷嬷知道了什么?这是在警告,还是试探? "嬷嬷说笑了。"苏锦书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奴婢...听不懂。" 宋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最好是真的不懂。"她转身,身影渐渐没入书架间的黑暗,"记住,在这藏书楼里,你看见的每一本书,都可能是催命符;你听见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索命咒。" 脚步声渐远,只留下苏锦书独自站在摇曳的烛光中,手中的烛台因为颤抖而晃得厉害。 她缓缓抬头,望向那个暗格的方向。那里不仅藏着伪造的《逆臣录》,更藏着一个明确的警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宋嬷嬷最后那句话的深意。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藏书楼管事,似乎知道得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多。 夜色深沉,藏书楼里的每一本书都仿佛活了过来,在阴影中窃窃私语。苏锦书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以为自己是潜入敌营的猎手,却不知从一开始,她就始终在别人的视线之中。 这场博弈,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 第八章 夜半魅影现真章 夜色如泼墨般倾泻,将整座摄政王府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藏书楼那巍峨的轮廓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宛如一头蛰伏的凶兽,静静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苏锦书躺在配院冰冷的板床上,双目在黑暗中灼灼发亮。宋嬷嬷那张看似古井无波的脸,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最好是真的不懂",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她知道了。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缠绕在苏锦书的心头。即便宋嬷嬷不知道全部真相,也定然察觉到了她绝非凡俗商贾之女那么简单。那本《逆臣录》的出现,究竟是宋嬷嬷个人的试探,还是奉了萧绝之命布下的棋局? 若是后者...... 苏锦书攥紧了身下的薄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萧绝将她调来藏书楼,果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她,就是那只被放在蛛网中央,进退维谷的飞蛾! 一股混杂着屈辱与愤怒的火焰在她胸腔中灼烧。她不能坐以待毙!既然这藏书楼中暗藏玄机,既然有人想看她惊慌失措、自乱阵脚,她偏要反其道而行!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夜探藏书楼! 她要去再看一眼那个暗格,再去会一会那本《逆臣录》,甚至......想办法潜入那被明令禁止的二楼!宋嬷嬷白日里的举动,或许正是一个欲擒故纵的圈套,但她已经无路可退!唯有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她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子时三刻,月隐星稀。 苏锦书如同暗夜中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她换上一身紧束的深色衣裙,将满头青丝紧紧挽起,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临行前,她犹豫片刻,还是将那枚始终散发着不祥灼热的玄铁令牌贴身藏好。或许,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这枚令牌能给她带来一线生机。 配院中死一般寂静,只有远处巡夜护卫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更漏,在夜色中回荡。苏锦书借着廊柱与树木投下的阴影,身形如同鬼魅,灵活地穿梭在熟悉的路径上,每一个脚步都轻若鸿毛,完美地融入了这片黑暗。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藏书楼,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那洞开的大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她没有选择正门,而是绕到楼后,找到一扇她白日里就留意到的、有些松动的支摘窗。用纤细的发簪小心翼翼地拨开插销,她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楼内。 扑面而来的,是比外面更深沉、更压抑的黑暗,浓重得几乎化不开。空气中弥漫的墨香与旧纸气息,在死寂的夜晚显得格外刺鼻,几乎令人窒息。她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白日里刻印在脑海中的记忆,摸索着朝"乙"字号区域那个特定的书架挪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脚尖先试探着落地,确认没有机关或障碍,才敢放下整个脚掌。耳朵竖起着,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聒噪。 终于,冰凉的指尖触到了那个熟悉的紫檀木书架。她凭着精准的记忆,摸索着找到了那个暗格的位置。 就在她屏住呼吸,准备伸手去取那本《逆臣录》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机括转动声,猝不及防地从二楼的方向传来! 苏锦书浑身剧震,瞬间僵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有人! 楼上有人! 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鬼鬼祟祟启动机关的人,绝不可能是宋嬷嬷或是普通仆役! 是谁?是萧绝本人?还是......这深不可测的王府中,另一股也在暗中活动的势力? 她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痛楚让她混乱的思绪勉强清明。她将身体紧紧贴在书架冰冷坚硬的阴影里,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压到了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书架的一部分。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楼上再无任何声响传来,仿佛刚才那一声机括响动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苏锦书知道不是。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已经缠绕上了她的脖颈。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是自投罗网,是萧绝布下的另一个致命陷阱,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不去,她可能永远错过了揭开某个关键秘密的机会,父母的冤屈将永沉海底! 赌了! 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绕过身前的书架,如同暗夜中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朝着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摸去。 楼梯年代久远,每踏出一步都需要极致的谨慎,稍有不慎就会发出"吱呀"的呻吟,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无异于惊雷。她将全身的重量放得极轻,如同飘落的羽毛,一步步拾级而上。 越往上,空气中那股陈腐的墨香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冷冽奇特的、混合着金属和灰尘的味道。 二楼的布局与一楼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靠墙摆放的、看起来沉重无比的深色铁皮柜子,每一个都挂着巨大的黄铜锁,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而在楼层最中央的位置,竟然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类似军事沙盘的物件,只是上面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一块厚重的黑布,遮掩住了其下的真容,显得神秘而诡异。 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迅速扫过整个二楼,最终死死定格在最里侧的一个角落。那里,一个铁皮柜子的门,竟然虚掩着!留下了一道狭窄的、不容忽视的缝隙! 刚才那声机括响动,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苏锦书的心跳再次失控地加速。她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个柜子,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铁皮,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寒意。 她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将眼睛贴近那道缝隙。柜子内部并非如她预想的那般堆满卷宗,反而显得异常空旷。借着从高窗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惨淡月光,她勉强看到柜子内壁上,似乎雕刻着什么图案! 她小心翼翼地、用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力道,将那道缝隙推得更大一些,整个人几乎要嵌入柜门之间,睁大了眼睛努力分辨着黑暗中那模糊的刻痕—— 那是一个雕刻在铁皮内壁上的图案!线条简洁却充满了某种原始的、狰狞的力量感! 那是一个......狼头! 獠牙毕露,眼神凶戾残暴!与她怀中那枚玄铁令牌上烙印的狼头,分毫不差!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苏锦书只觉得一股蚀骨的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倒流! "影"字令牌!狼头图案! 这个神秘的柜子,与那枚如同诅咒般的令牌,与那个双手沾满苏家鲜血的组织"影",有着直接而致命的关联! 而这个证据,就堂而皇之地藏在萧绝的藏书楼二楼! 难道......"影"这个神秘而可怕的组织,真的直接听命于萧绝?!他就是策划并下令屠戮苏家满门的、那个藏得最深的元凶首恶?! 这个血淋淋的、几乎可以确定的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烫在她的灵魂深处!让她瞬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几乎要扶着冰冷的柜门才能勉强站稳! 就在她心神剧震、呼吸因此而出现一丝紊乱的刹那—— "嗖!" 一道凌厉至极、快如闪电的破空之声,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袭来!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毒蛇出洞,直取她的后心要害! ------------ 第九章 暗夜交锋露端倪 利刃破空的尖啸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撕裂了藏书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声音来得太快太急,苏锦书甚至来不及思考,全凭前世在血火中淬炼出的本能,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的鱼跃扑倒,紧接着就势向侧方连续翻滚!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响刺耳至极。一枚通体黝黑、泛着幽冷寒光的柳叶镖,以毫厘之差擦过她扬起的手臂袖管,带着凌厉的劲风,深深钉入了她方才站立位置后方的铁皮柜上!镖身没入铁皮近半,尾端系着的那缕几不可见的红色丝线犹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余响! 好险!只差一瞬,她就会被这夺命飞镖当胸贯穿! 苏锦书心头剧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背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若非她历经生死磨练出的反应远超常人,此刻已然是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就地又是几个迅捷的翻滚,借助地面上积落的灰尘作为掩护,迅速隐入另一个更为厚重的铁皮柜投下的阴影之中。她死死屏住呼吸,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声大得仿佛能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激起回音。 借着从高窗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她勉强看清了那枚夺命暗器——三寸长短,形如柳叶,锻造得极为精细,通体哑光黝黑,显然是便于夜间行动。这绝非王府侍卫标配的制式武器! 来人不是萧绝派来的?难道是......那个神秘组织"影"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若真是"影"组织成员,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灭口那么简单! "反应不错。" 一个沙哑低沉、明显经过刻意改变的嗓音,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其确切来源。 "可惜,不该来的地方,就不要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的杀意。话音未落的刹那,又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尖啸着袭来!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她现在藏身的阴影角落! 苏锦书瞳孔猛缩,对方能在这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如此精准地判断她的位置,要么是身负绝佳的夜视能力,要么就是......对这二楼的环境布局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位!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对方是极其难缠的角色! 她不再心存侥幸,猛地从阴影中窜出,不再试图完全隐藏身形,而是凭借着自己娇小灵活的优势,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那些沉重冰冷的铁皮柜之间快速穿梭、蛇形走位,利用一切可能的障碍物进行躲闪。她不敢硬接,对方的腕力、暗器手法都远在她之上,绝对是经过长期残酷训练的职业杀手! "嗖!嗖!嗖!" 接连三枚柳叶镖,如同索命的无常,成品字形激射而来,精准地封死了她向左、向右以及向前闪避的所有角度,逼得她只能不断后退,朝着楼层中央那个被厚重黑布完全覆盖的巨大沙盘方向退去!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在逼她!要将她逼入绝境! 苏锦书咬紧牙关,齿缝间甚至渗出了血腥味。眼角余光瞥见那巨大的黑布沙盘,这是眼下唯一能提供些许掩护的掩体了! 她猛地一个矮身,几乎贴地滑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枚擦着她发梢飞过的柳叶镖,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她顺势用力一滚,狼狈地滚到了沙盘底座之下,同时猛地扯动垂落的厚重黑布,将自己从头到脚勉强遮掩住,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幼兽般蜷缩在黑暗的庇护里。 "嗒...嗒..."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掌控全局的从容,在空旷寂静的二楼地面上缓缓响起,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苏锦书的心尖上,一步步,坚定不移地朝着沙盘逼近。 苏锦书蜷缩在黑暗逼仄的角落里,掌心早已被冰冷的汗水浸透。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硬拼,实力悬殊,只有死路一条;呼救,更是自寻死路,立刻就会暴露身份。如何才能在这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 就在那索命的脚步声即将抵达沙盘边缘,黑色的靴尖几乎要触碰到垂落布幔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藏书楼那两扇厚重的、平日里需要两人才能推动的楠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以狂暴无比的力量猛地一脚踹开!刺目的、跳跃的火把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入,蛮横地驱散了一楼的深沉黑暗,那炽烈的光芒甚至强势地漫上楼梯,将二楼的楼梯口区域映照得一片昏黄透亮! "什么人?!胆敢夜闯王府重地!" 一个冷冽威严、带着金石交击般质感、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滔天权势与怒意的声音,在一楼轰然炸响,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藏书楼仿佛都随之颤动! 是萧绝! 苏锦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跳出来!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那原本已经逼近沙盘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苏锦书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那道一直锁定着她的、充满杀意的气息,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凝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没有任何犹豫,她听到衣袂急速破风的细微声响,那道黑影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向后退去,方向明确,直指与楼梯口相反方向的、墙角一扇她之前并未留意到的、极为不起眼的透气高窗! "想走?" 萧绝的声音如同鬼魅附骨,竟已近在楼梯转角处!他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仿佛缩地成寸! 苏锦书蜷缩在黑布之下,一动不敢动,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彻底屏住,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她听到萧绝的脚步声在楼梯口略微停顿,似乎朝着杀手遁走的那扇高窗方向冷冷瞥了一眼,然而,他却没有立刻动身追去。 那沉重得仿佛能踩碎人心防的、带着无形恐怖威压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步步,沉稳而坚定地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质阶梯,目标明确,直指楼层中央这个巨大的沙盘。 苏锦书的心脏绝望地紧缩成一团,沉入了无底冰渊。完了......终究还是没能躲过...... 那脚步声在沙盘前停下。她能清晰地看到一双玄色锦靴停滞在离她藏身之处不过三尺之距。锦靴以最上等的云缎制成,鞋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而尊贵的夔龙暗纹,在窗外透入的微弱火光与月光交织映照下,流动着幽冷而威严的光泽。 "出来。" 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万载寒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令万物臣服的极致寒意,在这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余悸未消的死寂二楼,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荡开来,不容任何抗拒。 苏锦书绝望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躲不过了,终究是躲不过了。 她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和血腥味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几乎要崩溃的神经镇定下来。然后,她慢慢地、带着精心计算出的、恰到好处的"极致惊恐"与"劫后余生的狼狈",从那片厚重黑布笼罩下的黑暗中,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她发髻早已散乱,几缕乌发被冷汗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和脖颈上,身上的深色衣裙因之前的翻滚躲避而沾满了灰尘和蛛网,显得肮脏而凌乱。她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风中残烛,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声音更是哽咽破碎得不成样子: "王、王爷......奴婢......奴婢......” 她似乎被吓得魂飞魄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以额触地,发出沉闷的磕头声,姿态卑微惶恐到了极点。 萧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玄色的袍角在透过窗户的微弱光线下,流动着暗沉如水般的光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玉质面具,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昏暗中更显幽邃凛冽,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万年寒潭,静静地、不带丝毫情绪地审视着脚下这个瑟瑟发抖、看似柔弱无助、命如草芥的女子。 他没有立刻质问,也没有叫她起身。这种极致的、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的沉默,所形成的无形威压,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让人窒息,足以摧毁任何人的心理防线。 良久,久到苏锦书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碾碎成齑粉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怒,平静得令人心悸:"深更半夜,你在此处作甚?" "回、回王爷......"苏锦书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脑袋埋得更低,几乎要触及地面,"奴婢......奴婢今夜轮值,睡前......睡前忽然想起,似乎、似乎有扇高处的支摘窗未曾关严实,恐、恐夜间骤起风雨,打湿了楼内的珍贵典籍......奴婢、奴婢担待不起这等罪过,这才......这才斗胆,冒死前来查看......刚、刚摸索着上到二楼,还、还没找到那扇窗,就......就遇到了刺客......” 她将事先反复推敲过的借口,以一种惊魂未定、断断续续的方式说了出来,期间还夹杂着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将一个因尽职尽责却不幸遭遇无妄之灾、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婢女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哦?查看窗户?"萧绝的尾音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的玩味,"查到这沙盘底下去了?" 苏锦书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刺中了最脆弱的神经,带着浓重的哭音急切解释道,语气充满了委屈和后怕:"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刚上二楼,还、还没辨清方向,就听到身后有异响,心中害怕极了,这才、这才慌不择路,下意识躲到了这里......求王爷明鉴!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啊!" 她适时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双被惊恐和泪水浸染得愈发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微弱而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无辜和脆弱,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任谁看了,恐怕都会心生几分不忍与怜惜。 萧绝的目光在她这张我见犹怜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的审视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但那双眸底深处,依旧是一片望不见底的幽邃与冰冷。 "看来,本王这藏书楼,倒是比想象中更要'热闹'。"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目光倏地转向那扇此刻还在微微晃动的透气高窗,以及依旧深深钉在远处铁皮柜上、尾端红丝尚在轻微颤动的柳叶镖,眸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厉色。 "今夜之事,"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苏锦书身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管好你的嘴。若在外听到半分风言风语......" "是!是!奴婢明白!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今夜只是起来关窗,什么都没发生!"苏锦书立刻磕头如捣蒜,忙不迭地保证,语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顺从,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他暂时......似乎不打算深究她的说辞?这关算是勉强过去了? "滚回去。"萧绝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再看她,"没有本王的命令,夜间不得再踏入藏书楼半步。" "谢王爷!谢王爷恩典!"苏锦书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两个头,这才手脚并用地、几乎是半爬着站了起来,双腿发软,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着楼梯口挪去,背影充满了狼狈与惊惶。 直到她那纤细脆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脚步声渐行渐远,萧绝才缓缓踱步到那枚深深嵌入铁皮的柳叶镖前。 他伸出两根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看似随意地一夹,便轻松地将那枚需要极大腕力才能钉入铁皮的飞镖拔了出来。指尖摩挲着镖尾那缕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红色丝线,他深邃的眸中,寒芒乍现,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厉色。 "影卫......"他低声自语,那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令人胆寒的弧度,"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而此刻,刚刚踉跄着逃离藏书楼、正靠在外院一根冰冷廊柱下大口喘息的苏锦书,抚着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久久无法平息的心脏,回想着萧绝那双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的眼睛,以及他最后那句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话。 他......真的完全相信她那漏洞百出的说辞了吗? 那个使用特制柳叶镖的杀手,究竟是谁派来的?是"影"组织,还是其他势力? 而萧绝......他方才的出现,是真的恰逢其会,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如同一个高明的猎手,一直在暗处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一个个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疑问,如同冰冷粘稠的蛛网,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层层缠绕,越缚越紧。 她低头,摊开自己那双依旧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掌心因之前的紧张而被指甲抠出了几道深红的印痕。 今夜,她似乎侥幸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 但前方的路,仿佛被更加浓重、更加扑朔迷离的迷雾所笼罩,杀机四伏,步步惊心。 ------------ 第十章 秘册惊现往事踪 拖着几乎虚脱的身子回到配院那间狭小冰冷的住所,苏锦书几乎是瘫软在坚硬的板床上。同屋的春花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梦话,又沉入酣睡。黑暗中,苏锦书双目圆睁,今夜藏书楼内发生的一切——萧绝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灵魂的眼睛;那枚淬着幽冷寒光、尾系夺命红丝的柳叶镖;杀手鬼魅般的身影;还有萧绝最后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低语——如同烙印般在她脑海中反复灼烧、回放。 “影卫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划破浓雾的闪电,猛地劈入了她混乱不堪的思绪! 影卫?! 他明确地称呼那些人为“影卫”?而不是她一直认定的“影”组织?这看似细微的差别,背后是否隐藏着天壤之别?这是否意味着,他萧绝并非那个神秘嗜血组织的主宰?甚至……他与“影卫”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对立或制衡? 这个突如其来的可能性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要逆流沸腾,但旋即又被更深的警惕与疑虑强行压下。这会不会是萧绝故意布下的迷魂阵?是他高超的驭下之术,为了让她放松戒备,还是为了将她引向一个万劫不复的错误方向? 她用力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的旧伤,利用那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无论如何,今夜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她亲眼确认了那铁皮柜内壁上的狼头图案,与她怀中那枚如同诅咒般的玄铁令牌同出一源。而那个身手矫捷、心狠手辣的杀手……她仔细回味着对方逼迫她不断后退、走向沙盘的动作轨迹,那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简单地杀人灭口,更像是在……刻意引导,或者说,是在阻止她过于靠近那个特定的铁皮柜?他真正想掩盖的,是柜子里的某样东西? 难道那看似普通的铁皮柜内,除了那个象征性的狼头图案,还藏着其他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如同沾染了魔力的藤蔓,在她心中疯狂滋长缠绕。她必须再去一次!必须在萧绝和那神秘“影卫”都还未曾反应过来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那柜子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然而,理智告诉她,经此一夜惊变,藏书楼,尤其是那危机四伏的二楼,守卫定然已如同铁桶,萧绝更是明确下令禁止她夜间再入。短期内若再硬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么,突破口在哪里?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逡巡,最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房间另一侧,春花那在睡梦中均匀起伏的、单薄的背影上。李公公的远房侄女……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身份,或许,正是撬动眼前僵局的关键支点。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仿佛那夜的刀光剑影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苏锦书依旧每日准时前往藏书楼点卯当值,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恭顺、勤恳、沉默寡言,将自己完美地融入到背景之中,仿佛那夜的惊魂与狼狈真的只是一场随风而散的噩梦。她不再试图靠近通往二楼的楼梯,甚至对那个曾经藏着《逆臣录》的暗格也表现得兴趣缺缺,只是日复一日地、一丝不苟地完成着自己分内的书籍整理与除尘工作。 宋嬷嬷那双饱经世故、洞察入微的眼睛,偶尔还是会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与探究,但见她确实安分守己得像一块无知无觉的木头,便也渐渐收回了那份特别的“关注”。 苏锦书则利用一切不易察觉的间隙,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小心地观察着春花的一举一动。这个天性怯懦的丫头,在浣衣房那等磋磨人的地方显然吃了更多的苦头,一双手更是红肿溃烂,惨不忍睹。苏锦书并未刻意地上前嘘寒问暖,那样反而显得可疑。她只是在春花被王婆子无端刁难、克扣饭食,只能躲在角落抱着膝盖偷偷哭泣时,默不作声地走过去,递上一块用井水浸湿的、干净的帕子;或是在夜深人静时,将自己份例里省下的一点效果尚可的伤药,轻轻地推到她那布满裂口的手边。 起初,春花只是受宠若惊地接过,用那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低声道谢。次数多了,她看向苏锦书的目光里,那份畏惧与疏离渐渐被一种雏鸟般的依赖与全然的信任所取代。 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两人结束了一整天疲惫的劳作,一前一后回到配院那间陋室。春花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依旧红肿刺痛、甚至开始渗出组织液的手指,眼圈不受控制地又红了,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粗糙的手背上。 “要是……要是能像沈姐姐你这样,被调去藏书楼当差就好了……”她小声地啜泣着,语气里充满了卑微的羡慕与渴望,“至少……不用整天泡在那能把骨头都冻僵的冷水里……手也不会烂成这样……” 苏锦书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跟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无奈:“藏书楼……也并非你想象中那般轻松。那里的规矩,比浣衣房只大不小,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她刻意顿了顿,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心有余悸的后怕,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仿佛生怕被什么听见,“就前几日夜里,我不过是想起有扇窗户似乎没关严,怕夜里下雨打湿了书,过去查看一下,就差点……” 她恰到好处地住口,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悬念,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春花的反应。 春花果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暂时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和自己的委屈,睁大了那双还含着泪水的眼睛,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追问:“差点什么?沈姐姐,藏书楼晚上……真的、真的那么邪门吗?我……我早就听府里的老人私下说,那里以前……以前是死过人的!还不止一个!” 苏锦书看着她那双不掺丝毫杂质的单纯眼眸,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紧张与恐惧:“何止是邪门……我好像……好像还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对话。” “什么对话?”春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朝苏锦书的方向挪近了些,身体微微前倾。 苏锦书警惕地环顾四周,又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院外廊下无人经过,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说道:“躲起来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压着嗓子说什么‘影卫’……还有什么‘名单’……‘必须找到’之类的……当时吓得我魂都快飞了,大气都不敢出……后来,后来王爷就带着人来了……” 她刻意将“影卫”和“名单”这两个至关重要的关键词模糊处理,混入一段半真半假的叙述中,营造出一种她在极度惊恐状态下,偶然偷听到只言碎语的假象。 “影卫?”春花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皱起眉头,努力在有限的记忆库中搜寻着,“这个名字……好奇怪……我好像……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苏锦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后怕,只是用鼓励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出声催促。 春花歪着头,苦思冥想了半晌,几乎要把那稀疏的眉毛拧成一股绳。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了点什么:“啊!我想起来了!是……是前几天,我去给李公公送浆洗好的衣物时,好像……好像隔着门,听到他在屋里和一个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就提到了……对!提到了‘影卫’!还说……说什么‘上面的名单不全’,‘要尽快找齐’,‘耽误不得’什么的……我当时心里害怕,没敢多听,赶紧把衣服放下就走了。” 名单不全?要尽快找齐?耽误不得? 苏锦书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如同密集的战鼓在胸腔内擂响!李公公!他果然与“影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们正在焦急地寻找一份名单!一份可能至关重要的名单!会不会……就是与十五年前苏家赤焰军血案紧密相关的那份涉案人员名单?! 她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与震惊,故作不解地蹙起秀眉,顺着话茬轻声问道:“名单?什么名单这么紧要?能让李公公他们都如此着急上火?” 春花茫然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底层奴婢特有的认命与无知:“那我就不知道了。李公公他们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里敢多听一句,多问半句……”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猛地缩了缩脖子,脸上血色褪尽,一把抓住苏锦书的手腕,冰凉的手指带着颤抖,怯生生地、带着哭腔哀求道,“沈姐姐!好姐姐!这些话我本来死也不敢说的!你……你可千万千万别往外传啊!半个字都不能漏出去!要是让李公公知道是我多嘴,他……他会活活打死我的!” “你放心,”苏锦书反手握住她那双冰冷颤抖、布满伤痕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诚恳,目光直视着春花惊恐的双眼,“我以性命起誓,今晚你我之间的每一句话,都烂在我肚子里,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绝不会连累你分毫。” 好不容易将情绪激动的春花安抚下来,看着她带着不安和疲惫沉沉睡去,苏锦书却毫无睡意,如同暗夜中清醒的守夜人。 破碎的信息线索,正在脑海中一点点拼接、清晰起来。 “影卫”是一个真实存在、且独立于萧绝掌控之外的神秘组织。 李公公与“影卫”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或从属关系,并且他们正在竭力寻找一份极其重要的名单。 这份名单,极有可能就藏在藏书楼二楼,那个刻着狼头图案的铁皮柜,嫌疑最大! 而萧绝,他当夜的出现,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似乎表明他也在密切关注甚至追查“影卫”的动向。他当夜的目标,或许并非她这只误入棋局的小虾米,而是察觉了“影卫”在王府内的活动痕迹? 一条相对清晰的逻辑链条逐渐在脑中成型,但前路的凶险却并未减少半分。如何在萧绝和“影卫”这两股庞大势力的双重监视与夹缝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那份可能关乎真相的名单? 她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一个能够暂时扰乱所有人视线、让守卫出现短暂松懈的完美时机。 而这个机会,仿佛命运的安排,很快便主动送到了她的面前。 三日后,一道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王府上下:三日后,正值太后娘娘六十寿辰,王爷将依制入宫赴宴,府中大部分精锐守卫力量也将随行护驾,以确保万无一失。 王府之内,防卫必将出现短暂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或许就是她一直在暗中等待的、稍纵即逝的绝佳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