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平凡的日子 殡葬用品店的纸钱味道,像是旧书页和灰尘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甜腻香料,钻进我的鼻腔。站在柜台后面,我熟练地将一沓金色纸元宝叠好,放进塑料展示架。 门外,秋雨绵绵。这座北方小城的十月,梧桐叶子正大片大片掉落,湿漉漉地贴在人行道上。 “小陈,把那几个花圈搬进去吧,淋湿了就不好卖了。”李大爷从后面的工作间探出头来,花白的头发上沾着几点金粉。 我点点头,走出柜台。他身形瘦高,动作却出奇地沉稳,搬起两个大花圈毫不费力。一年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家离殡仪馆只有两百米的殡葬用品店打工。那时他还在市里最高档的写字楼,领着令人艳羡的薪水,规划着如何快速晋升。 我想不通人生的坠落为何可以如此迅速。 店门上的铃铛响了,李大爷的老伴刘奶奶拎着菜篮子进来,一边收伞一边说:“启明,我买了条鲤鱼,晚上做你爱吃的红烧鱼。” 我心里一暖。这对老夫妇给我的不仅是工作,更像是一种救赎。当我走投无路,在网上看到这则招聘信息时,原本只是绝望中的最后一试,没想到老两口不仅收留了他,还开出了高工资——“这行当,年轻人都不愿意干,能留下就不容易。”李大爷当时这么说。 傍晚,店里清闲下来我坐在柜台后,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 我和三蛋子——大名叫许穆彦的那个家伙——并排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分享一包五毛钱的辣条。 “启明,你长大想干啥?”满嘴油光的三蛋子问。 “去大城市,坐办公室,挣大钱!”我信誓旦旦,“你呢?” “我?”三蛋子眨眨眼,“我就跟着你混,你干啥我干啥。”那个时候的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那时候,我是村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老师喜欢;而三蛋子则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成绩吊车尾,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 谁能想到,二十年后,三蛋子成了许总,而我,在这里折纸元宝、卖花圈。 “想啥呢?”刘奶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她端着一杯热茶放在柜台上,“一下午没说话了。” 陈启明接过茶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和你那个发小有关?”刘奶奶心思细腻。 我点点头。三蛋子现在是本地有名的企业家,上过几次电视,我都是在店里那台老旧电视机上看到的。每次看见三蛋子——老许那张越发圆润的脸,他都觉得命运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人要认命,但不能服命。”刘奶奶拍拍他的肩膀,“你李大爷和我,年轻时也经历过不少起伏。开这个店四十多年,送走的人比见过的活人还多。人啊,就这么回事,活着活着就明白了。” 我抿了一口茶,苦涩中带着回甘。 店门又被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有、有便宜点的骨灰盒吗?”我站起身,熟练地引导他去看中低档价位的产品。那男人衣衫褴褛,手上布满老茧,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悲痛。最终,他选了一个最便宜的木质骨灰盒,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数了三遍,还差两百。 “我、我明天补上行吗?我儿子他...”男人哽咽着说不下去。我看了看李大爷,老人微微点头。 “不用补了,”我轻声说,“这个我们成本价给你,还差的钱算了。” 男人千恩万谢地抱着骨灰盒走了。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人消失在雨幕中,心里五味杂陈。一年前,我也曾如此窘迫,只是连给父亲买骨灰盒的钱都拿不出来。 “你做得好。”李大爷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干我们这行,赚钱其次,最重要的是给逝者尊严,给生者安慰。” 陈启明沉默着。他想起自己刚来店里时,对这份工作的排斥和恐惧。第一次接触遗体时的战栗,第一次守夜时的不安,第一次被朋友问起现在做什么工作时的难堪...如今,他竟然渐渐习惯了。 命运总是出其不意。一周后,我正在后面的工作间跟李大爷学习扎纸人,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我说了要最好的!多少钱都不是问题!”一个熟悉的声音嚷嚷着。 我手中的画笔停顿了一下。那声音,尽管变得更加粗犷和急躁,但我立刻辨认出来再熟悉不过了——是三蛋子。 放下工具,擦了擦手,走到前厅。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正对刘奶奶指手画脚。那微胖的身材,略微秃顶的后脑勺,以及那特有的手势,确认了他的身份。 “三蛋子。”我平静地叫出声。 男人猛地回头,那张圆脸上先是惊讶,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是尴尬和慌乱。 “启明?你怎么在这...”许穆彦的话戛然而止,他看了看店里的陈设,又看了看我身上的围裙,恍然大悟。 两位发小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沉默。 最后还是三蛋子先开口:“我...我岳父昨天走了,过来安排一下后事。” 我点点头:“节哀。需要什么,我给你安排。”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专业地向三蛋子介绍各项服务和产品,语气平静得像对待任何一位普通客人。三蛋子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偷瞄我,仿佛在确认这真的是他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发小。 “就这些吧,都要最好的。”许穆彦最后说,签单时毫不犹豫地写下一个可观的数字。 他离开前,犹豫了一下,从名牌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塞给了我:“陈启明给我打电话,咱们好久没见了,聚聚。” 我接过名片,上面印着“成功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的字样。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想起大学时的自己,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想起刚进入那家知名公司时的雄心壮志;想起第一次晋升后的得意;想起投资失败那个晚上的绝望;想起父亲病重时自己的无能为力;想起债务如山倒的那些日子... 然后他想起李大爷和刘奶奶,想起殡葬店里那些平静的面容,想起自己亲手制作的第一个完整花圈,想起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接过骨灰盒时颤抖的手。 第二天,许穆彦打来电话,坚持要请我吃饭。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餐厅是城里最贵的地方,包间奢华得令人不适。许穆彦——三蛋子,已经恢复了企业家的派头,热情地拥抱我,他的动作无不体现出一种上级领导队下属的关爱,可能也许是我那廉价的自尊心作祟。 “你怎么...干上那行了?”三蛋子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生活所迫。”我简短地回答,不愿多谈。 酒过三巡,三蛋子的话多了起来:“还记得小时候吗?你总是第一名,我总是倒数。老师都说你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我抿了一口酒,火辣入喉,没说话。 “后来你考上重点大学,去了大公司,我多羡慕你啊。”三蛋子继续说,“我那时候就想,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 他确实混出来了。从建筑工地开始,到包工头,再到成立自己的公司,三蛋子的发家史是一部典型的草根逆袭记。 “你现在...要不要来我公司?”三蛋子突然提议,“总比在那种地方强。” 我轻轻摇头:“谢谢,但我现在挺好。” 三蛋子不解地看着他:“启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暴发户?” “不,”我真诚地说,“你凭自己本事成功,我佩服你。我只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 那顿饭之后,三蛋子经常来店里,有时是咨询殡葬事宜——他的岳父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有时就是单纯来聊天。我明白,在三蛋子心中,始终存着小时候那份崇拜和友谊的复杂情感。 十一月初,寒流来袭。店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是一位年轻女子,要为自杀的未婚夫准备后事。她看上去异常平静,但我从她空洞的眼神中看到了崩溃的边缘。 李大爷和刘奶奶那天恰好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店里只有陈启明一人。女子选好东西后,突然问:“你们相信人有来世吗?”我想了想,说:“我不确定。但我相信,生命的意义不仅在于长度,更在于我们如何对待它。” 女子沉默片刻,泪水终于滑落:“他不该这样结束的...” 我安静地听着她讲述,关于那个年轻画家如何因为事业受挫而选择离开人世。我没有打断,没有评判,只是倾听。最后,女子离开时,眼神中的死寂少了一些。 “你做得很好。”不知何时,李大爷站在门口,显然已经回来一会儿了。 陈启明帮助李大爷关上店门。老人突然说:“你知道吗?我和老婆子年轻时也失去过儿子,车祸。那之后,我们才更理解这份工作的意义。” 陈启明第一次听到老两口的往事,静静地听着。 “每个人都面对死亡,但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如何活着。”李大爷说,“我们做这行,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帮助活着的人继续走下去。” 那天晚上,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一辈子辛苦劳作,却在他最需要帮助时病倒的农民。我曾那么渴望成功,以为那就是对父亲最好的回报,最终却连父亲的医药费都付不起。 然而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老人说:“启明,爸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就希望你活得踏实。” 如今,在殡葬用品店的每一天,我都想起这个词:踏实。 十二月初,三蛋子突然匆忙来到店里,面色憔悴。 “我公司遇到大麻烦了,”他直截了当地说,“可能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我给他倒了杯茶,静静地听他说完。一个错误的投资决定,导致资金链断裂,三蛋子的商业帝国摇摇欲坠。 “如果我破产了,那些巴结我的人都会消失。”三蛋子苦笑着,“想想真可笑,我努力了二十年,可能一下子回到解放前。”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河边玩,你掉进水里,我把你拉上来的事吗?” 三蛋子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时候你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但还在笑。”我缓缓道,“你说,‘启明,我差点死了,但没死成,真好’。” 三蛋子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成功失败,起起落落,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我继续说,“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三蛋子看着我,突然笑了:“启明,你变了。从前你总是争强好胜,现在却这么...平静。” 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怎么回答,家人的离世,爱人的背叛,事业的低谷人生除了我这条命还有啥糟心事我没有遇到。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就像喝咖啡,第一次喝苦的难以下咽,几十上百次后,虽然苦但喝的不是津津有味么。 那晚关店后,我一个人走到后院。李大爷和刘奶奶正在扎纸马,那是客户订的一套纸扎祭品,包括一栋别墅、一辆汽车和一匹马。 “来,启明,帮我扶着这边。”刘奶奶招呼他。我轻轻走过去,帮着固定纸马的骨架。李大爷仔细地糊上白纸,刘奶奶则用彩笔勾勒出马的眼睛和鬃毛。 三人配合默契,不多时,一匹栩栩如生的纸马就立在院中。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仿佛有了生命,即将奔向另一个世界。 “人生啊,就像这纸扎,”李大爷退后几步,欣赏他们的作品,“看起来复杂,其实也就是几根竹篾,几张纸。但用心做,就能做出让人安慰的东西。” 陈启明看着那匹纸马,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曾经追逐的,不过是华而不实的表象;而如今,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他却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元旦前夜,城里下起了大雪。三蛋子再次来到店里,这次他拎着一瓶酒和两个杯子。 “公司还是没保住,”他平静地说,“不过我把债务都还清了,没欠工人工资。” 陈启明接过酒杯:“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从头开始。”三蛋子笑了,那笑容中有释然,“我租了个小店面,准备开家装修公司,从小做起。” 两人就着花生米,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窗外,雪花纷飞,覆盖了整个世界。 “你知道吗,启明,”三蛋子微醺地说,“小时候我总觉得你厉害,长大了我赚了钱,以为终于超过你了。但现在我发现,你还是比我强。” 陈启明摇头:“没有什么强不强的,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路。” 三蛋子举起酒杯:“为我们的路干杯。” “为活着干杯。”陈启明补充道。 送走三蛋子后,陈启明站在店门口,看着漫天飞雪。李大爷和刘奶奶早已休息,店里静悄悄的,只有纸扎祭品在昏暗的灯光下投出奇异的影子。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几张彩纸,熟练地折叠起来。小时候,母亲教他折纸花,他总学不会。如今,在这殡葬用品店里,他却学会了折各种纸花:莲花、菊花、牡丹... 彩纸在他手中翻飞,不一会儿,一朵精致的莲花在他手中绽放。他把它放在柜台上,与其他纸花摆在一起。 明天,这些纸花将被送到不同的葬礼上,陪伴不同的人走完最后一程。而生者,将继续在世间跋涉,带着记忆和希望。 陈启明拿起电话,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妈,今年春节我回家过年。”他说。 电话那头,母亲高兴地应着。挂断电话后,他继续坐在工作台前,开始折下一朵纸花。 ------------ 第二章 峰回路转 送走三蛋子以后,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只是,在后来关于发小新公司生意失败再次破产的消息,偶尔还是会从不同渠道零星传来。我没有主动去问,我知道,三蛋子需要时间舔舐伤口,也需要时间去重新规划,更重要的是男人可以穷,可以失败,但是需要独立,需要站着! 日子在折纸、扎花圈、接待各种各样客人中平静流淌。直到一个春雨淅沥的午后,李大爷和刘奶奶将我叫到后院他们居住的小屋里。 屋里陈设简单,却整洁温馨。李大爷递给我一杯热茶,这是一种产自新疆的茯茶,上面写着叶尔羌茯砖,我喝了一口茶发现,老人神色有些郑重。 “启明啊,我和你刘奶奶,年纪都大了。”李大爷缓缓开口,看了眼身旁的老伴,刘奶奶温和地点点头。“这店开了大半辈子,累是累点,但也养活了我们,更让我们觉得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我那三儿子又给我们添了一个小孙子,我们打算回去给帮着带孩子,然后就在老家等着落叶归根了。” 心中一紧,隐隐预感到了什么,难不成我也要跟着失业了?这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稳日子,难道就到头来?看来我还是当个保安去吧最起码挺安稳。 我正思索着李大爷继续说:“我们没儿没女,这店,想交给你。你踏实,心善,懂得这行的意义,我们放心。” 这一下给我整得愣住了,连忙推辞:“李大爷,这不行,这店是您二老的心血……” 刘奶奶走过来握住我的手,神态慈爱地说:“孩子,别说这话。这几个月,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不是在打工,你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家,把每个逝者当成了需要送一程的亲人。这店交给你,它能继续开下去,能继续帮到需要帮助的人,比什么都强。” 我心想,我也没干什么啊,大部分重要的工作都是老两口在干我就是打个下手,干个勤杂工,这店真给我我还没那个金刚钻啊。 李大爷补充道:“店,算我们半送半转给你们,钱不急,你们以后慢慢挣了再还。” 我想了想说“这么些日子,二老对我那是没得说,我也感激二位对我的照顾,可是这生意我一个人怎么干的下来” 李大爷想了想说“最近听你说你那个发小他现在落了难,他来过几次哦看他这个人本质不坏,也有股闯劲。这行当,一个人撑起来确实不容易,不如你和他一起干,也算拉他一把。”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我的心头。我看着两位老人殷切而信任的目光,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走路,这行我也接触了这么久,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过了几天当我找到三蛋子,说明原委时,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汉子,眼圈红了。他憋了许久,用手搓了一下脸,才哑着嗓子说:“启明,我……我跟你干!兄弟!” 曾经的张总,放下了所有的架子,跟着我从头学起。如何与悲痛欲绝的家属沟通,如何细致地给逝者净身穿衣,如何将纸扎做得既体面又不浮夸。三蛋子身上那股草根的韧劲又回来了,他学得认真,干得卖力,甚至利用以前跑生意练就的嘴皮子,在维持店铺庄重氛围的前提下,还巧妙地拓展了一些业务渠道,不得不承认做生意这方面我真不如他。 “启明殡葬服务有限公司”的牌子,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挂了上去。店面在李大爷刘奶奶原有的基础上稍作翻新,更显整洁肃穆。开业第一天,没有街坊邻居和老主顾都来道贺,这也正常。。这也是这一行的特色吧。 没想到就在我们挂牌的第二天一早,店里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三蛋子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逐渐变得严肃。 挂断电话,他对我说:“小明来大生意了,不过也是个大麻烦对咱们是个考验。城东那个新落成的‘帝景苑’小区,30楼,去世的是……商业银行王行长的老母亲,脑溢血,在家里走的。” 王行长是本地一家银行的负责人,声名显赫,在我们这谁还没听过他的名字,可以说他这单生意他不会跟你讲价,但是他也不允许出一点问题,否则就是得罪了他,得罪了他那我们的生意。。。 “麻烦在哪?”我边刷牙边问。 三蛋子苦笑:“麻烦在邻居。那楼是高档住宅,一梯两户。对门的邻居嫌晦气,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遗体从电梯走晦气,说会影响他们家风水,冲了他们的财运,两家一闹全楼都知道了,整个楼上楼下十几户人都不同意遗体走电梯。王行长那边急得不行,老太太遗体不能一直放着,跟邻居协商、找物业调解都不行,也拉不下脸来闹得太僵。他找了好几家公司都搞不定,他放了话,谁能想办法把他母亲体面、不惊动邻居地从30楼运到一楼,他出一万块钱!” 一万块!对于刚开业,还背着“债务”的我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但这也是个极其棘手的难题。30层高楼,不能走电梯,难道要飞下去? 我点了一支烟思索着沉默着,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和高低错落的建筑楼顶,不知道该怎么办。三蛋子在一旁急得搓手:“这活儿接不接?太高了,风险太大,而且怎么运?要不用吊车?那动静更大,而且小区也不一定让进。” 我想了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们现在两个人身上加起来还没有一百块钱过两天吃饭都是问题!这活就是救我们命的:“接!”我转过身,模仿着首长和领导的模样说“但不是为了那一万块钱,是为了王行长的孝心,也是为了老太太能走得安宁。邻居不让走公共区域,我们就不走。” “那走哪儿?”三蛋子愕然。 我吐出一个烟圈后说了两个字:“楼梯!” “什么?!”三蛋子惊得差点跳起来,“加上转运寿材那是接近八十多公斤啊” “我知道。”我挥了挥手打断他,语气沉稳,“我以前干过几天搬运工,差不多重量的冰箱,床板我什么没有背过,这点重量算什么,你给我搭把手最多耽误点时间而已。” 三蛋子看着我镇定的样子,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能想出办法的“孩子王”。他心头一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也上来了:“好!妈的,干了,我这就应下来!” 时间紧迫,两人分头行动。我与王行长沟通,详细说明了方案,获得了心急如焚的王行长的同意。同时我给王行长用了最高标准的专用寿材并且强调了东西是一次性的,价格3000先转他一笔,吃个早餐。 下午我和三蛋子按照导航刚进小区,就被那堪比公园的绿化和豪华装修晃花了眼,深刻感受到了“资本的力量”,我们租住的小区那简直是筒子楼贫民窟啊,然而,刚到业主楼下,我们就察觉气氛不对。 楼下围了不少人,怎么有警车停在那儿,闪着灯。一个穿着体面、满头大汗的胖子被一群居民围在中间,唾沫横飞地解释着什么,颇有点“孔明战群儒”的架势。 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妈,嗓门洪亮得能当高音喇叭:“电梯是公用的!大家天天上上下下,你运个……那个进去,多晦气!我儿媳妇怀着孕呢,我们老家有讲究,绝对不行!”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也很激动:“我家宝宝才三岁,以后还敢坐电梯吗?留下心理阴影谁负责?今天必须想别的办法!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老公是干什么的!”(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她老公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民警在旁边调解,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效果甚微。还有个精瘦的老大爷,干脆搬了个小马扎,直接坐在了电梯门口,摆出一副“此路不通,我与电梯共存亡”的架势。 闹哄哄的场面,在我们到达后,瞬间安静了不少,尤其是看到我们车上印着的“启明殡葬服务公司”几个字后,人群不自觉的往后了退了退。不知道是嫌晦气还是怎么的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些,但几个核心的“抗议者”依旧牢牢守住电梯口。 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却无比艰巨:将那位老太太的遗体,从30楼,在不使用被围堵的电梯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运到一楼我们的殡葬车上。 事主,那位胖子行长,像看到救星一样把我们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带着恳求的语气,还夹杂着一丝昨晚未散尽的酒气:“两位兄弟,帮帮忙!只要办成,我加钱!两万!现金!现在就给!”他拍了拍手里鼓鼓囊囊的皮包。 我望着高耸入云的30楼,严肃的说:“钱是次要的,我们的工作就是给逝者尊严,给生者安慰。这,就是我们这行的根本。您放心我们绝对是最专业的。” ------------ 第三章 阴间物流使命必达 “想上去?爬楼梯去!别想用我们的电梯运死人!晦气!”老头唾沫横飞,手指头差点戳到我鼻子上。老太太们组成人墙,齐声附和,那阵仗,仿佛我们不是来搬尸体的,而是来投放生化武器的。 “大妈我们两个上去可以吧”三蛋子孙子一样低声下气的说道 “你们两个也不行,没看见我不说,今天撞见了就不行,你们两个身上阴气重,还都是死气,不行!”一个穿着格子花衣服的老太太指着三蛋子,差点把手指头戳他嘴里。 我和三蛋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讲道理?跟一群坚信“电梯运尸会坏三年”的大爷大妈讲科学?我们选择珍惜生命,认栽吧! 可问题是,我们不是空手来的啊!我们还抬着一口玩意儿——专业术语叫“遗体转运棺”,材质是那种看起来像塑料、掂量起来像实木、实际密度可能堪比铁皮的特殊玩意儿。我怀疑设计这棺材的工程师,上辈子是个专门折磨人的变态。 “行,爬!30楼是吧!”三蛋子咬牙切齿,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老子就当负重登山了!” 于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某个阳光明媚(内心阴霾)的下午,两个倒霉蛋,吭哧吭哧地抬着一口空棺材,开始了征服30层楼梯的壮举。前10层,我们还能互相打气,骂骂咧咧;中间10层,呼吸声像破风箱,腿软得像面条;最后10层,我感觉我的肺已经不是肺了,是两个正在熔炼的铁匠铺,心脏则像个失控的泵,疯狂撞击着我的胸腔,试图离家出走。 当我们终于像两条濒死的鱼一样瘫在30楼楼梯口,张着大嘴拼命喘气时,我感觉我的灵魂已经先一步去往生了。三蛋子瘫在另一边,面如金纸,眼神涣散,喃喃道:“兄……兄弟……我感觉……我看到了我太奶在给我加油……” 就在这时,那个胖乎乎的行长坐着电梯上来了! “老板,您……您怎么上来的?”我喘着粗气问。 王行长掸了掸衣角,云淡风轻:“哦,我走到三楼就坐电梯上来了,你们真爬上来了?怎么脑子这么笨啊。” 我和三蛋子一阵无语:“……”学到了,姜还是老的辣。 进了房子,休息了一会我开始按照以前老板的教的方法,切换模式,神情肃穆,开始“作法”。我先是掏出一叠黄纸,冲着西北方向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什么“时辰”、“姿势”、“自然”还是“意外”……一套流程下来,看得三蛋子和王行长眼花缭乱。 过了一会等我做完法,一切都准备完毕,三蛋子在我身边压低声音骂道:“真特么穷讲究!这都啥年代了,这些楼下的住户还搞这些封建迷信!直接走电梯不就完了?逼急了老子,不方便整具抬,信不信我给她‘化整为零’运下去!” 我听得一口口水呛进肺管子里,赶紧拍他:“哥!亲哥!嘴上把门儿!‘侮辱尸体罪’了解下!为了这点钱进去踩缝纫机不值得!忍忍,银子到手才是硬道理!现在这行情,只要钱给够,就是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我都能笑着问老板您需不需要再来一盆热的!” 休息了一会,我用黄纸从逝者床边一直铺到楼梯口,形成一条“黄金……不,黄纸路”,然后一张张点燃,烧成一条断续的黑灰小径。 我转过身对三蛋子说:“一会儿抬棺出来,每一步,都必须踩在这黑灰上!一步不能乱,一步不能错!” 三蛋子当时脸就垮成了苦瓜:“小明哥,您看我这体型,像会走钢丝的吗?” 我看着他说:“以前老太太就是这么干的,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宁可信其有吧,不管怎么样,最起码看起来挺煞有其事的对吧” 三蛋子无奈的点了点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得,踩吧! 由于我也没抬过几次,以前好歹还有老两口指挥,加之三蛋子又是第一次,我们两之间没有默契,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什么叫“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客户家门窄得跟心眼似的,棺材卡在门口进退两难,我们俩像两只没头苍蝇,抱着棺材左冲右突,还得踮着脚尖精准定位地上的黑灰点。等终于把棺材挪出大门,我俩的秋衣已经能拧出水了。 真正的噩梦是楼梯,这楼道比较狭窄转弯处更是刁钻,必须有一人把棺材一头高高举起,玩杂技似的才能勉强通过。那重量,堪称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刚下到25楼,我的胳膊就酸麻得仿佛不再是原装产品,腿肚子转筋转得能发电。最可气的是,逝者的儿子和姗姗来迟的亲戚们早就在楼下“列队迎接”了,没一个人上来搭把手,合着我们是专业负重爬楼运动员? 悲剧发生在23楼。三蛋子天生手心汗腺发达,那棺材把手又是光滑的镀铬材质。就在他调整姿势的瞬间,手一滑——“哐当!!” 一声巨响,伴随着我手腕传来“嘎巴”一声疑似筋扭到的哀鸣,疼痛之下我在后面一脱手,棺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楼梯台阶上直接冲到了22楼,更恐怖的是,棺盖在撞击中弹开,那位面容僵硬的老太太,直接一个“鹞子翻身”(如果死人能翻身的话),横着从棺材里滚了出来,姿势颇为不羁地躺在了冰冷的楼梯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楼道里只剩下我们俩拉风箱般的喘息声。我看着滚落在一旁的老太太,又看了看面如死灰、汗出如浆的三蛋子,头皮一阵发麻。 三蛋子擦了把瀑布汗,骂了句贯穿他职业生涯的金句:“他奶奶的,这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我强作镇定:“要不……赶紧……给她请回去?就当无事发生?” 三蛋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智慧”光芒,摇了摇头:“别费那劲了!我有个主意!咱们轮换着,把老太太背下去!一个人背尸体,一个人拿空棺材,这样轻省多了!” 我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背……背下去?哥,这画面太美我不敢想啊!太不敬了吧!” “敬个屁!”三蛋子不耐烦地打断我,“人都死了还能跳起来打我不成?你想在这鬼地方跟她待到天亮吗?赶紧的!” 死沉死沉这个词,就是为这种情况发明的。我们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像搬一个装满水泥的麻袋,终于把老太太扶起来,让她趴在了三蛋子宽阔但此刻无比颤抖的背上。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喘着粗气说:“这……这也太沉了,比棺材还沉!不行,我一个人背,我歇气的时候,你在后面帮我扶着点,别让老太太滑下来搞个自由落体。” 于是,在昏暗楼梯间,出现了足以载入殡葬业史册的一幕:膘肥体壮的三蛋子,背着一位双目紧闭、面容安详(暂时)的老太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挪;我则跟在他身后,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太太的背(生怕她一个不爽给我来个后空翻),一手拖着那个瞬间变得“轻如鸿毛”的空棺材。每下一层楼,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我们这对诡异的组合,然后又陷入黑暗,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回荡,阴风阵阵,气氛烘托得相当到位。 快到三楼时,我们做贼似的赶紧把老太太请回棺材,整理好仪容(尽量),盖好棺盖,装作一切正常地抬到了一楼,塞进了我们那辆破旧的灵车。 开到殡仪馆,负责装冷柜的老孙头已经在值班室睡得口水直流三千尺了。被我们叫醒,他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办手续,验看遗体,准备送入冷柜安息。 当他打开棺盖时,动作突然顿住了,然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睡意全无,惊呼道:“我滴个亲娘哎!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东窗事发!被发现摔过?不对啊,我们明明整理好了。 老孙头一把将我们拉到棺材前,指着逝者的脸,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颤抖:“你们来的时候……就这样?” 三蛋子反应极快,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清楚啊!应该就是吧!” 老孙头指着老太太脸颊一侧那片明显的白灰,用一种近乎吟诵的神秘语调说:“我干这行几十年,送走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头回碰到这种奇事!你们看这脸上!这……这难道是古籍里记载的,尸变的前兆,要长白毛僵的白毛?!” “噗——”三蛋子一个没忍住,笑喷了,眼泪都飙了出来,“老爷子!您肯定是林正英老师的电影看多了!哪来的僵尸?这就是普通的墙灰!23楼……啊不是,肯定是房间里蹭的!我给她擦掉不就完了!” 说完,这货在我和老李震惊的目光中,淡定地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卫生纸,蘸了点自己的口水!!,对着老太太脸上那片白灰,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大姑娘化妆。几下之后,白灰消失,恢复如初。 老孙头凑近了,鼻尖都快碰到遗体了,仔细端详了半天,才悻悻地摆摆手,嘟囔道:“行吧行吧……吓老汉我一跳,还以为晚节不保,职业生涯要终结在僵尸手里了呢……” 回去之后,我和三蛋子怀着无比虔诚(且后怕)的心情,仔仔细细洗了个澡,搓掉的泥估计能肥二亩地,恨不得用消毒水把全身泡一遍,试图驱散那若有若无的“阴气”和口水味。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晚,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梦见自己中了五百万,准备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突然,感觉床猛地一沉,好像有个千斤坠砸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冰凉、沉重东西,嗖地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一个激灵坐起来,发出了一声堪比帕瓦罗蒂的海豚音:“谁!!!”同时手忙脚乱地按亮了床头灯。 只见三蛋子穿着他那件印着“全员恶人”的紧身T恤(此刻看起来像个笑话),脸色惨白得像刚从面粉缸里捞出来,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没好气地骂:“大晚上的你搞什么飞机?!梦游也要有个限度!” 三蛋子哆哆嗦嗦地坐起来,颤抖着手点了支烟,猛吸了好几口,才说:“兄……兄弟……吓死爹了……刚才我正睡着,忽然感觉床尾往下一陷,好像有人坐上来了!我他妈还以为是你呢,就拿烟盒砸你。。但是烟盒直接掉在地上了,我就像你还敢躲,结果一睁眼……就……就看见白天那个老太太!她就那样背对着我,坐在我床尾,一动不动……我行走江湖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打架斗殴进局子如家常便饭!可他妈的……被鬼压床……不,被鬼坐床……是真头一遭啊!太他妈刺激了!” 我将信将疑地跟他去他房间查看,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乱扔的臭袜子和泡面桶,啥也没有。但就在我扭头准备骂他神经病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他那个脏兮兮的床尾,确实有一个微微下陷的痕迹,形状……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那痕迹又消失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也开始慌了。我们俩对视一眼,瞬间达成共识打不过就跑! 三蛋子以前听道上“德高望重”的老混混说过,派出所,阳气重,正气足,妖魔鬼怪不敢靠近。他也是那片派出所的“VIP客户”了,门卫经常值班的民警都认识他。虽然值班民警一脸“怎么又是你这瘪犊子”的嫌弃表情,但看我们俩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怂样,也没忍心撵我们。于是,后半夜,我们俩就像两条被吓破胆的流浪狗,靠着派出所门口那冰冷但充满安全感的墙壁,哆哆嗦嗦地坐了一夜,仰望星空,思考人生,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早上回到店里后挂上今日歇业的牌子,我两在公园让太阳晒着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我想到一个人,就是我以前的老板,那老两口好像懂点门道,虽然回老家了但还是留下了联系电话,我赶紧打过去,添油加醋地把昨晚的“床尾惊魂”一五一十地说了。 刘奶奶听完为难的说这方面她不在行,给我们推荐了她的师姐候奶奶,候奶奶在本地太出名了,我小时候就见过他立筷子,立筷子是一种民间驱邪收惊的习俗,当家中有人出现莫名发烧、时冷时热、惊悸颤抖、睡眠中突然惊醒哭闹、腹痛腹泻等症状时,会采用这种方法。通常由年长者操作,用白瓷碗盛满清水,取两三根筷子竖立于碗中,如果筷子能立住,就认为是有死去的亲人想念活着的亲人,或是遭遇了“灵界朋友“的侵扰属于最基础的驱鬼方法。 我们按着刘奶奶给的地址找到候奶奶后给她讲述了我的遭遇,候奶奶直接震惊了,“你们两个愣头青!胆子也太肥了!死人是能随便背的吗?!那是‘背尸’!是讲究门道的!” 三蛋子此刻嚣张气焰全无,小声bb:“这……这背一下还能背出花来?” 候奶奶转过身,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香港鬼片里的“龙婆”附体,气氛瞬间变得阴森起来。“你们两个,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她叹了口气,泡了杯浓得像中药的茶,神色无比严肃,开始普法(鬼界版): “死人有‘三不背’!第一,不背横死者!这类死者怨气重,煞气大,容易‘冲撞’背尸人,轻则走背字,重则血光之灾!第二,不背无名无姓、生辰不清者!来历不明,死因往往也不明,风险太大,容易引火烧身!其他更复杂的,你们现在级别不够,接触不到。这第三嘛,”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宣布什么宇宙真理,“不背肢体不全、面目狰狞者!身体不全,魂魄也可能缺斤短两,没法顺利投胎,容易变成钉子户,纠缠背尸人!面目狰狞,说明死前遭了大罪或者心里憋着大火,那模样本身就是个‘负能量发射器’,对背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未来运势都是终极考验!而且,搬零件本身也更容易出‘意外’,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她一口气说完,喝了口浓茶顺气:“你们背的那位,第一条,意外横死;第二条,你们还冲撞了实体;第三条,你这个朋友他太虚了,有时间补补肾补补血气补补阳火!就你们这身体她不来找你们聊聊人生,都对不起你们作!” 三蛋子听到有人说自己虚本来还想争论,这下彻底怂了,带着哭腔问:“那……那就没治了?我次奥,这以后还咋睡觉啊!” 候奶奶反而轻松地笑了笑:“放心,小事一桩,非常好解决。你呢,去找个杀猪的、宰鱼的或者杀鸡的,从他们手里买一把用旧了的、见过血的屠宰刀,或者杀鱼剪,生锈的、带点血渍的效果加倍。晚上睡觉塞枕头底下,白天别在裤腰带上,等过了头七,屁事没有。” 三蛋子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不用开坛做法,跳个大神?” “就这么简单!”候奶奶笑道,“人鬼殊途,本就是两个维度的生物。它除了能趁你迷迷糊糊,身体虚弱一只脚跨进阴间大门的时候吓唬你一下,还能干嘛?又不是修炼千年、能实体攻击的厉鬼。你有种,也可以吼回去,跟它比划比划,看谁更横!你一个小伙子还怕一个老婆子啊” 三蛋子一听这话,顿时腰杆子又挺直了,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原来是个战五渣”的凶光。我问他真要去找带血的刀吗?他阴沉着脸,捏了捏拳头:“哼!它今晚要是再敢来?老子就跟它拼了!让它见识见识,什么叫社会的毒打!” 不知道是被三蛋子这股“鬼见愁”的狠劲震慑了,还是候奶奶的“民间偏方”真的起了作用,亦或是老太太头七过后就去排队投胎了,反正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啥怪事也没发生。 出殡的那天,三蛋子全程像个跟班小弟,跟着我学习各种繁琐的规矩和仪式。怎么摆灵堂,怎么引导家属哭丧(还得控制分贝,不能扰民),怎么抬棺起步、落葬方位……每一个环节都有一套对应的“黑话”和动作,三蛋子后来表示这碗饭,看来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有个能储存海量规矩的CPU。 日子就在这种时而忙碌混沌的状态中一天天过去。然而,命运的玩笑总是开得让人猝不及防。刘奶奶夫妇在的时候,店里生意虽然不算火爆,但每个月稳定接个三四单,维持温饱、偶尔加个鸡腿没问题。可自从我们兄弟俩正式接手,当了老板,这生意就跟见了鬼似的(可能真见了),一落千丈,急转直下!有时候连续好几个月都不开张,门口冷清得能拍荒野求生。 三蛋子望着空荡荡、只有苍蝇愿意光顾的店面,叼着烟,无奈地吐了个烟圈,发出了灵魂感叹: “唉……你说现在这世道,医疗水平突飞猛进,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人均寿命眼看着往三位数奔。这死亡率,它……它怎么就一点不给力,还直线下降了呢?得,咱这碗‘阴间饭’,也赶上‘经济危机’了,真是越来越难做啊……再这样下去,咱哥俩怕是要先去给自己预定个坑位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账本上那一片凄风苦雨的数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不,再去派出所门口蹲一晚上,蹭点阳气转转运? ------------ 第四章 迁坟的手艺 吃饭问题日益严峻。生意一如既往的清淡,眼看着账户余额一天天变少,我们俩心里都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 这天下午,我们俩蹲在店门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唉声叹气。三蛋子把烟屁股狠狠摁灭在地上,骂道:“他娘的,这年头,怎么人都不死了?这不是断咱们活路吗?” 我白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盼点好行不行?” “盼好?再盼下去,咱俩就得去喝西北风了!”三蛋子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不行,不能这么干等着。走,兄弟,再去发传单,顺便看看能不能碰上啥‘贵人’。” 我对他这种“发传单”的行为表示无语,但闲着也是闲着,还是跟他溜达了过去,由于行业的特殊性,我们发的传单那肯定不能是一般大家接到的那种,否则挨打都是轻的,我们的传单就是纸杯子,一包20个,见人就免费送,纸杯子上则印着我们“启明殡葬公司”的广告和联系电话,只有这样才能发的出去,以前还有发过面巾纸,结果有人晚上用来擦屁股看见我们的广告吓的便秘了,我们就只能再试试纸杯子能不能行得通了。 说来也巧,我们刚好发到派出所附近,在对面马路牙子上蹲下休息休息抽支烟,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是陈警官。这位陈警官,可是三蛋子的老熟人了,以前三蛋子在社会上瞎混的时候,没少被他“请”进来喝茶。后来三蛋子金镯子洗手,干起了这殡葬营生,陈警官见面还会调侃他两句。 三蛋子眼睛一亮,赶紧拉着我凑上去,掏出烟递过去,脸上堆起谄媚的笑:“陈哥!忙呢?” 陈警官瞥了他一眼,没接烟,似笑非笑地说:“哟,这不是三蛋子吗?怎么,又犯什么事了,提前来踩点?” “哎呦我的陈哥,您可别寒碜我了!”三蛋子连忙摆手,“早就改邪归正了!现在跟我兄弟小明,正经干白事呢!”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们那辆破灵车的方向。 “白事?”陈警官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就你俩?能行吗?” “瞧您说的!怎么不行?”三蛋子一拍胸脯,“入殓、抬棺、送葬,一条龙服务,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就是……就是最近这生意,有点淡。”他讪讪地笑了笑。 陈警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个事。辖区里那个马家,就以前挺阔气那户,还记得吗?” 三蛋子连连点头:“记得记得,马老爷子嘛,以前可是个人物。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家有广厦几十栋,咱本地最早的马十万,马百万,马千万,风华区首富么。” “嗯,他家老大马建国,前几天来报案,说老是做噩梦,心神不宁的怀疑有人刨他们家老坟。本来以为是普通案件,结果他一说,还挺邪乎。”陈警官压低了点声音,“他说梦见他太奶奶,浑身湿漉漉的,哭着跟他说‘房子漏了,被水淹了,住不下去了’。反复好几次了。马家祖坟在郊区北山那边,他怀疑是不是坟茔出了问题,想找人迁个坟。正愁找不到靠谱的人呢,你们……” 三蛋子一听,眼睛都直了,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迁坟?!我们行啊!陈哥,这活儿我们能干!太谢谢您了!回头成了请您吃饭!” 陈警官摆摆手:“吃饭就免了,你们好好干,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就行。自己联系去别扯上我。”说完,他把地址发到三蛋子手机上,又叮嘱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三蛋子握着手机,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兴奋地对我吼道:“兄弟!听见没?迁坟!大活儿!开张了!终于开张了!” 我们不敢耽搁,立刻按照地址找到了马家。马建国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色蜡黄,眼袋深重,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听我们说明来意,又是陈警官介绍的,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把我们请进屋。 我说“陈警官不是说别扯上他么?” 三蛋子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我说“你就是社会阅历太浅薄,不能领会领导讲话的含义,慢慢自个琢磨吧,够你学一辈子的” 进了马家豪宅后,“两位师傅,你们可要帮帮我啊!”马建国愁眉苦脸地说,“我这连着快一个月了,一闭眼就梦见我太奶奶,浑身滴水,说房子漏了,冷……我去祖坟看了几次,表面上看没啥问题,可这心里就是不踏实……” 三蛋子立马进入“专业人士”状态,一脸凝重:“马老板,您这情况,很可能是坟茔进水,阴宅不安,影响了先人安宁,这才托梦给您。这事耽搁不得,得尽快迁坟,给老太太换个干爽舒适的新家!” 马建国连连称是,当即就定下了迁坟的事宜,谈好了价钱。虽然他对我们俩的年轻和组合(一个前混混,一个半吊子)略有疑虑,但眼下也没更好的人选,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迁坟可不是个小工程,讲究颇多。我们先是跟着马建国去北山认了坟地,选了吉日吉时,然后又忙着找新的墓穴,准备各种物料。到了动土那天,马家能来的亲戚都来了,浩浩荡荡快几百号人,气氛庄重又带着点紧张。 我和三蛋子穿着不太合身的“工作服”(其实就是深色旧衣服),装模作样地摆开架势。我学着以前老板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烧纸钱,祭拜土地山神。三蛋子则负责指挥请来的四个临时工(毕竟挖坟抬棺是体力活)开始动土。 北山这土质,上面一层还好,挖到下面越来越黏湿。当挖到棺材盖板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棺材周围的泥土,竟然是湿漉漉的,甚至能看到渗出的水痕!棺材一角似乎因为常年浸泡,都有些腐朽了! “看!我说什么来着!”三蛋子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道,“老太太托梦一点没错!这房子真漏水了!” 马建国和他家人见状,更是对三蛋子的话深信不疑,纷纷感叹老太太显灵,其实土葬的时候人门选择山坡上最大的原因就是避水,不过这马家的坟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进水的样子,怎么就这么潮湿呢?没来得及细想,毕竟手头上还有活要干,而且我也根本不懂这事。 起棺是个技术活,埋得浅还好,埋得深还得搭架子,利用杠杆原和滑轮原理拉上来,绳索套好,众人合力。可能是因为棺材被水泡久了,比预想的要沉,而且格外脆弱。往上抬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细微脆响,棺材底部一块腐朽的木板竟然裂开了一条缝,一股带着土腥味的浊水流了出来,正好浇了站在下风口的三蛋子一脚。 “我次奥!”三蛋子低骂一声,脸都绿了。 马家人一阵骚动,我赶紧打圆场:“没事没事!积水排出,老太太也能轻松上路!吉兆!吉兆!” 把旧棺起出,放入准备的新棺椁(这叫“拾金”)将里面的遗体收拾收拾换口新棺材再送往新选的墓穴,这是个技术活,我们搭好棚子,打开棺材盖子,里面兼职不忍直视,全是黑黑的没有排出去的泥水,三蛋子刚才还意气风发,这会直接现场直播吐的胆汁都出来了,接下的活按道理说这事应该是马建国来干,但是他干不了,他比三蛋子吐的还凶关键时刻只能我上了,我吞了一口芥末油,又在鼻腔里悄悄的赛了点牙膏,然后带上口罩,慢慢的一点点的将老太太的尸骨启了出来,老太太早已经成了枯骨,看来这水也就是最近才来的,给尸骨换了新棺材穿了寿衣厚,就是清理棺材里的陪葬,有些东西已经被水泡的又黑又臭。我刚准备被把一双臭兮兮的三寸金莲绣花鞋放进新棺材时,马建国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两位师傅,按老规矩,棺里的旧物得那啥……但是我们是不打算要了,我从寺里请了一些东西等会我要放进去,这旧东西太恶心了,怕沾了晦气,影响运势。您二位看看,怎么着给处理了吧。” 所谓旧物,就是棺材里随葬的一些小物件。我们探头一看,借着阳光,能看到浑浊的积水中,似乎有一个黑乎乎的铁质水烟壶,一支被泥水包裹看不清原貌的发簪,还有几个小瓷瓶之类的东西,都半埋在淤泥里。 马家人一脸嫌弃,仿佛多看两眼都会倒霉三年。 我本来也想拒绝,这从坟里扒拉出来的东西,多晦气。但三蛋子小声说,有些老物件,特别是年份久远、主人心爱之物,说不定是个宝贝。他拉了我一下,低声道:“,要不……留着?万一是个古董呢?” 我将信将疑,但看三蛋子那么坚持,又想着马家不要,我们扔了也是扔,便嘟囔道:“行吧行吧,你说留就留,反正别放我屋里就行!” 于是,我们找了个破编织袋,忍着恶心,把那几件沾满泥水、散发着霉味和异样的老物件小心翼翼地捡了出来,塞进袋子里,扔在了灵车角落。 迁坟仪式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新墓穴出了市区开车还有一百多公里,是附近的一个小村,新坟干燥向阳,马家人很满意,爽快地结了账。拿着这笔“巨款”,我和三蛋子激动得差点抱头痛哭,总算是缓过一口气了。 忙碌了一天刚回到店里,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三蛋子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袋“晦气”玩意儿拿出来清洗。水烟壶是铁的,锈迹斑斑;发簪像是银的,但被氧化得乌黑,头上嵌着块暗淡的石头;那几个小瓷瓶,洗干净后倒是露出青花图案,看着有点年头,打开后里面都是一些泡的发霉陈芝麻烂谷子。 “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我看着那根发簪,撇撇嘴,“扔了算了太晦气了。” “别啊!”三蛋子一把抢过来,“明天我去古玩市场找懂行的看看,万一呢?” 我们把东西放在店后面的小仓库里,也没太当回事。毕竟,钱到手了,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迁坟回来后的第三天晚上,怪事又发生了。 这次不是我,也不是三蛋子,而是我们俩一起! 半夜,我们俩同时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惊醒,那声音像是个老太太在哭,又像是风吹过狭窄缝隙的尖啸,断断续续,萦绕在耳边。 “我……我操!又来了!”三蛋子声音发颤,猛地打开灯。 灯光下,房间里空无一物,但那阴冷的感觉和诡异的哭声不知道是幻听还是大脑的记忆,总感觉时有时无。 “是……是马家太奶奶?”我吓得缩成一团。 “不能吧?咱们刚给她搬了新家,豪华单间,干燥舒适,她还不满意?”三蛋子也是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那呜咽声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仿佛……仿佛是从后面小仓库的方向传来的! 我们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难道是……那袋老物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俩就顶着熊猫眼,提着那袋“烫手山芋”,再次敲响了候奶奶的家门。 候奶奶听完我们哆哆嗦嗦的讲述,又打开袋子看了看那几件老物件,特别是那支银发簪和那个水烟壶,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你们两个……真是……”候奶奶气得用手指虚点着我们,“让我说什么好!贪财也要有个限度!坟里的东西是能随便拿的吗?!” “我们……我们以为是古董……”我小声辩解。 “古董?”候奶奶拿起那支发簪,“这发簪,是死者生前心爱之物,可能日夜摩挲,沾染了她的气息和念想。这水烟壶,更是她常用的物件。这些东西,在坟里埋了这么多年,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带着她的‘印记’!你们把它们拿出来,就等于把她的一部分‘请’回了家!她能不来看看吗?” 我和三蛋子傻眼了,合着这不是捡漏,是请神? “那……那怎么办?再埋回去?再说这多少年了,她怎么还不投胎?”三蛋子哭丧着脸。 “埋回去也没用了,因果已经沾上了。”候奶奶叹了口气,“好在这次这位,似乎怨气不重,只是舍不得旧物,过来‘提醒’你们一下。解决方法也简单。你们迁坟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想了想说“遗体的双脚似乎有一根绳子,时间长了都风化了,但是能看的出一点痕迹” 候奶奶说“对了这就是“绊脚绳”——用特制的红绳绑住逝者的双脚,据说是为了防止死者魂魄乱走,尤其是防止它“惦念”生者,跟着回家。但更深一层,一些更阴损的法子里,这甚至是为了束缚亡魂,让它无法顺利离开,无法去该去的地方,你们啊摊上事了。” 她让我们去找些上好的檀香,回到马家太奶奶的新坟前,诚心诚意地上香祷告,说明情况,表示这些旧物我们会妥善保管,绝不敢轻慢,请她安心。然后,让我们把那个水烟壶和发簪用红布包好,放在店里干净的高处,算是给她留个“念想”,受点香火。至于那几个小瓷瓶才是重点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了。 “记住!”候奶奶严肃地说,“吃这行饭,手脚一定要干净!该拿的拿,不该碰的别碰!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从坟里抛出来的,也不能随便往家划拉!这次是警告,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我们俩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从候奶奶家出来,立刻按照吩咐去买香烛供品。 跑到马家太奶奶新坟前,我们俩恭恭敬敬地点上香,磕头作揖,嘴里念念有词:“老太太您息怒,晚辈有眼无珠,动了您的心爱之物……我们一定给您保管好,早晚一炷香孝敬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回到店里后我们把用红布包好的水烟壶和发簪,放在了店里货架最高处,还特意摆了个小香炉。三蛋子心有余悸地嘟囔:“得,这下店里真成‘阴阳杂货铺’了,还供奉上老祖宗了……” 做完这一切,三蛋子望着街对面新开的一家连锁殡仪服务公司,叼着烟,忧心忡忡地感叹: “唉,明子,你看现在这行业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了。咱们这小本经营,要技术没技术,要门路没门路,就靠胆子大和……和候奶奶救场。这往后啊,怕是更难混喽……” 我默默地点点头,看着货架顶端那个红布包,心里五味杂陈。这行当,水深着呢,我们这两个半路出家的愣头青,未来的路,只怕还有更多的“惊喜”在等着我们。果不其然,当天晚上马家老太太又来了!而且还掐了三蛋子的脖子! ------------ 第五章 大自然的驱魔师 那天晚上之后,三蛋子彻底怂了。脖子上那几道冰冷的触感和乌青的指印,虽然天亮后就慢慢消散了,但那种濒死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阴寒,却深深烙在了他心里。那把据说沾过无数牲口血的生锈屠刀,屁用没有,反而在第二天早上被发现从枕头底下掉到了地上,刀身上似乎还蒙了一层更重的锈迹。 三蛋子带着哭腔:“明子!明子!不行了!那玩意儿镇不住!老太太昨晚又来了!比上次还凶!她掐我脖子!我他娘差点就去见她了!” 看他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我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我们赶紧又备了份厚礼,再次去求见候奶奶。这次,三蛋子进门就差点给候奶奶跪下。 候奶奶听完三蛋子语无伦次的叙述,又看了看他那虽然消散但仍有痕迹的脖子,眉头紧锁。她没多说什么,让我们报了八字,又仔细问了迁坟那天的具体时辰和方位,然后取出一把磨得油光锃亮的蓍草,在桌上铺开一张黄纸,凝神静气,开始起卦。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蓍草摩擦的沙沙声和我們倆粗重的呼吸声。我看着候奶奶的手指飞快地拨动蓍草,脸色时而凝重,时而恍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舒了口气,抬眼看着我们,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色彩。 “卦象显示,纠缠你们的这位,并非厉鬼索命,而是其性属阴,又被‘绊脚绳’所困多年,灵体滞涩,沾染了一股沉郁水汽。加之那几件旧物,特别是那发簪和水烟壶,是她生前极为钟爱、形影不离之物,上面附着的执念颇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阴窍’,吸引着她残留的灵念。”候奶奶缓缓解释道,“寻常的辟邪之物,比如那把屠刀,煞气虽重,但过于霸道粗糙,对付这种绵里藏针、依物而存的阴念,反而容易激起其凶性,就像用大锤砸水,水花四溅,却伤不了根本。” “那……那怎么办?候奶奶,您可得救救我啊!”三蛋子都快哭了。 候奶奶沉吟片刻,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阴念依物而生,其性属阴畏阳,那就需以至阳至罡、却又天然纯粹之气,震荡冲刷,既能涤荡阴秽,又不至于损伤器物本身,从而将那点执念灵犀震散,而非激怒。” “至阳至罡?天然纯粹?”我和三蛋子面面相觑,“难道是……黑狗血?童子尿?” 候奶奶摇摇头:“那些对付凶煞有用,对此情况,过于污秽,反而可能玷污了灵物,结下更深因果。我指的,是‘山君之啸’。” “山君?老虎?”我一愣。 “对,百兽之王,天生纯阳之体,一声咆哮,蕴含天地罡正之气,邪祟退避。尤其是动物园里养尊处优的老虎,少了野外的杀戮暴戾,其阳刚正气更为纯粹。”候奶奶肯定地说,“你们只需带着那几件核心旧物,就是那发簪和水烟壶那些,去到动物园,想办法引得老虎对着三蛋子,或者直接对着他手中的器物,全力咆哮一声。虎啸一震,那点依附其上的阴冷执念,自然如冰雪遇阳,消散无踪。本来用虎骨或者虎牙更好,不过现在老虎是保护动物我觉得还是虎啸最简单,也没什么风险。” 这方法听着也太玄乎了!去动物园引老虎叫?怎么引?那老虎又不是家猫。 但看着候奶奶笃定的眼神,再想想三蛋子脖子上的印子,我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至少,这听起来比找虎骨虎牙什么的靠谱点吧? 第二天,我们俩揣着用红布包好的发簪和水烟壶等,买了票进了市动物园。周末的动物园人山人海,孩子们的笑声和吵闹声不绝于耳,这氛围跟我们即将要干的事情显得格格不入。 老虎园外围满了游客。那只威风凛凛的东北虎正慵懒地趴在假山下的阴凉里打盹,偶尔甩甩尾巴,对周围游客爱答不理。 “咋办?”三蛋子苦着脸问我。 “我哪知道?要不……你试试学个驴叫?驴肉不是最好吃么”我憋着笑提议。 三蛋子瞪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凑近铁丝网,对着老虎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喵——嗷——?”又学着毛驴“咯……咯咯”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老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三蛋子脸涨得通红,又尝试了扔小石子(被保安警告了)、紧接着想了想老虎不就是大猫么,于是挥舞红布希望老虎以为是逗猫棒,结果老虎更懒得理他了,尾巴都不摇了、他甚至试图模仿纪录片里老虎的叫声,结果老虎依旧没什么反应。 折腾了快半小时,我们俩累得满头大汗,老虎依旧稳如泰山,甚至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周围的游客看我们像看猴戏,这时我们发现,可能是这虎园的玻璃有隔音效果,所以老虎才没有把三蛋子当回事。 就在我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一个饲养员提着一大桶鲜肉走过来,准备给老虎喂食。那老虎闻到肉味,立刻站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充满期待的呼噜声。 三蛋子福至心灵,也顾不得许多了,趁着饲养员打开投食口的小门,将肉块用长竿递进去的瞬间,他一个箭步冲到最前面,一把抢过长杆对着老虎大喊:“嘿!大猫!看这儿!好吃的在这儿!” 不知道是那两件老物件的气息真的引起了老虎的注意,还是三蛋子这虎口夺食的作死举动和声音太过突兀,那只正准备享用美餐的东北虎猛地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锐利地盯住了三蛋子和他手中的红布包。它似乎被这种挑衅激怒了,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冲着三蛋子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 这一声咆哮,仿佛带着实质般的冲击波,空气似乎都震颤了一下,老虎一下子冲了过来,人脸一样大的爪子一爪拍在钢化玻璃上,结果这好几层钢化玻璃直接给拍成了磨砂玻璃,外层的厚玻璃也裂了一个大口子。周围的游客被吓得惊呼后退,小孩子哇哇大哭。三蛋子首当其冲,直接被这声震得两腿一软,“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红布包差点脱手,脸白得跟纸一样,裤裆肉眼可见地湿了一小片……他真吓尿了。 然而,就在这虎啸响起的瞬间,我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仿佛从很远很远传来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声,又像是一块冰悄然融化。同时,我感觉周围那种一直若有若无萦绕不散的阴冷感,瞬间消失了。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新通透了许多。 成功了?候奶奶的方法真的有效! 我们俩惊魂未定,也顾不上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互相搀扶着,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老虎园,不走不行,我们两都被动物园拉黑了。三蛋子一路上都在哆嗦,嘴里念叨着:“太吓人了……太吓人了……比鬼还吓人……妈妈,妈妈。” 就在我们沿着动物园的小路往外走,准备找个地方让三蛋子处理下裤子和情绪时,一个穿着白衬衣、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拦住了我们。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目光尤其在三蛋子手里紧紧攥着的红布包上停留了片刻。 “两位朋友请留步。”老人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学者般的儒雅,“刚才在虎园那边,真是……别开生面啊。” 我们俩顿时尴尬得想找地缝钻进去。 老人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窘迫,笑着摆摆手:“别误会,我没有取笑的意思。我只是对这位小友手里的东西,颇感兴趣。”他指了指红布包,“隔着布,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吧?而且,似乎刚经历过一番……嗯……‘洗礼’?” 我和三蛋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惊。这老头不简单啊! 三蛋子下意识地把红布包往身后藏了藏:“你……你想干嘛?” “呵呵,小友别紧张。”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我叫李文瀚,是省考古研究所的外聘专家。我对你们手里的东西很感兴趣,如果你们有意出手,我可以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价格。” 我接过名片一看,上面果然印着“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李文瀚”的字样,还有联系方式。 “考古所的?”三蛋子狐疑地打量着李文瀚,“你们还管收东西?” “对于一些有研究价值,或者能填补历史空白的民间散落文物,我们研究所是有专项经费进行征集的。”李文瀚解释道,语气诚恳,“当然,前提是东西来源清晰合法。我看二位也不像是……嗯,土夫子之类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我们身上还没完全换掉的、带着泥土痕迹的工装。 我们赶紧表明身份,说是正规殡葬公司的(虽然有点心虚),这东西是迁坟时主家不要,我们按规矩处理的,绝对来源正当。 李文瀚听了,眼睛更亮了!迁坟所得?他听到后眼神都放光了。 我们心里直打鼓,刚经历完灵异事件,又冒出个考古专家要高价收购,这转折有点快。我们借口要考虑一下,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便匆匆告别了李文瀚。 回到店里,我们第一时间给候奶奶打了电话,把动物园的经历和遇到李文瀚的事情告诉了她。 候奶奶在电话那头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虎啸之后,灵犀已散,那点执念阴气已被纯阳罡气震碎涤荡,那两件东西现在就是普通的旧物了,除了有点历史,没什么妨碍了。” 挂了电话,我和三蛋子看着桌子上那两件曾经让我们寝食难安的老物件,此刻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锈迹斑斑,暗淡无光,再也感觉不到丝毫异样。 “卖?”三蛋子摸着下巴,眼神里重新冒出了金光,“听那老头的口气,价格不低啊!看来咱们这趟差点搭上命的活儿,还有意外收获?” 我点点头,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事恐怕还没完。一个普通的考古专家,怎么会对刚从坟里出来、还带着“故事”的老物件这么感兴趣?而且他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点。 “怎么样,明子?”三蛋子搓着手,跃跃欲试,“约那个李老头出来聊聊?看看他到底能出多少?” 我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又看了看一脸财迷相的三蛋子,叹了口气:“行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约他明天见见,看看他到底什么来路,又想干什么。” 还是打开电脑准备搜索一下,看看能值多少钱别被老头骗了,哪知道一搜索我就知道,那老头为什么知道东西是迁坟所得,眼睛就放光了! ------------ 第六章 新的工作 决定了要和那位李文瀚老先生谈谈,我和三蛋子心里算是暂时有了个方向。那天晚上,我们俩破天荒地没喝酒压惊,而是对着电脑,开始研究那发簪和水烟壶可能的价值。 “明子,你看这个,清中期的银簪子,品相还没咱这个好呢,标价八千!”三蛋子指着屏幕,眼睛瞪得像铜铃,口水差点滴到键盘上。 “再看看这个水烟壶……哎哟,这材质,这雕工,我看咱这个不比它差!说不定能卖个几万块!”他越说越兴奋,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钞票在向他招手。“那老头要是识货,咱们就发了!这趟差点把命搭进去,总算没白干!” 我看着他财迷心窍的样子,忍不住给他泼冷水:“你先别高兴太早。这东西来路……毕竟是从坟里出来的,一般人忌讳。而且那老头说是考古所的,万一是忽悠咱们,想压价呢?” “怕啥!候奶奶都说了,现在就是普通老物件了!”三蛋子不以为然,“再说了,咱俩大活人还能让个老头子给骗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个李文瀚,出现得太巧了,眼神也太毒了。我试着在搜索框里输入“迁坟文物价值”,又加了“发簪水烟壶考古所”等关键词。这一搜,没搜到具体价格,却弹出来几条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的新闻和科普文章。 我点开一条,越看心里越沉。 “……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于国家所有。” “……在进行建设工程或者在农业生产中,任何单位或者个人发现文物,应当保护现场,立即报告当地文物行政部门。” “……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哄抢、私分、藏匿文物。” “……出土文物……不得私自买卖……” 我指着屏幕上的条款,声音干涩地对三蛋子说:“蛋子,别做发财梦了。你看这个。” 三蛋子凑过来,眯着眼念了几句,脸色渐渐变了:“啥意思?这……这是说咱们手里的东西是国家的?不能卖?” “恐怕是的。”我叹了口气,“怪不得那老头一听是迁坟得来的,眼睛都亮了。这东西,按规定,咱们要么上交,要么……就是违法。” 房间里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三蛋子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哭丧着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这好事!合着咱们折腾这一圈,鬼门关前走一遭,屁都没捞着?还得把东西白送出去?” 我们俩面面相觑,之前光顾着驱邪保命,根本没想过这层法律问题。现在邪是驱了,命是保了,可这烫手山芋不仅没变成金疙瘩,反而可能是个雷。 “那……那怎么办?偷偷卖了?”三蛋子压低声音,做贼似的。 “你疯了?”我瞪他一眼,“为这点钱,你想进去蹲几年?再说,那老头都知道这东西在咱们手上了,能让你偷偷卖?” “妈的!”三蛋子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满脸的挫败和不甘。 这股邪火没处发,自然而然地就烧到了我们这行当上。 “干!这殡葬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三蛋子骂骂咧咧,“挣得是辛苦钱,受得是惊吓气!不是碰上难缠的主家,就是碰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事!好不容易捡点‘外快’,还他娘是违法的!不干了!说什么也不干了!” 他这话算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这次迁坟的经历,实在是把我对这行的最后一点耐性都磨没了。整天跟死人、坟地打交道,阴气重,运气背,还容易惹上麻烦。以前觉得是门手艺,能混口饭吃,现在只觉得晦气。 “对,不干了。”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启明殡葬有限公司,趁早关门大吉!” 决心是下了,可现实问题立刻摆在了眼前。三蛋子这货,前几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听说邻市一个同行倒闭清仓,脑子一热,以为能捡个大便宜,几乎把人家库底子都盘了下来。好家伙,现在咱们那不大的仓库里,堆满了各种黄表纸、金银元宝、纸扎别墅、奔驰宝马、童男童女,还有一大堆尺码各异、颜色鲜艳的寿衣……原本指望着慢慢卖,细水长流,现在公司一关门,这些东西立马成了占地方的垃圾。 “你说你!进这么多这玩意儿干嘛?当传家宝啊?”我看着满仓库的殡葬用品,气不打一处来。 三蛋子也蔫了,嘟囔道:“我……我那不是图便宜嘛……谁知道咱这么快就干不下去了……” 这些东西,送人都没人要,烧了都嫌费事,清仓处理?谁敢来买处理品啊?我们俩对着这堆“不动产”,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眼下,唯一的指望,似乎就是那个李文瀚了。至少,把手里那两件“文物”处理掉,换点钱,也算弥补点损失。 我硬着头皮,给李文瀚打了电话。老李听说我们愿意谈谈,很是热情,直接约我们中午在市中心一家还不错的海鲜自助餐厅见面,说边吃边聊。 “自助餐?”三蛋子一听,眼睛又亮了,“好好好!这个好!老李头够意思!正好咱俩好久没开荤了!” 中午,我们准时到了餐厅。李文瀚已经等在位子上了,依旧是一身整洁的白衬衣,精神矍铄。看到我们,他笑着招手。 落座后,寒暄几句,话题很快就引到了那两件东西上。我和三蛋子把用红布包着的发簪和水烟壶拿了出来。李文瀚小心翼翼地接过,戴上白手套,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地观摩起来,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 “嗯……好,好啊!这银簪是清晚期民间的工艺,但这缠丝嵌宝石的技法很少见……这水烟壶,紫铜胎,包浆自然,这阴刻的山水纹,有晚明遗风……好东西,有研究价值!”他抬起头,眼神热切,“二位,开个价吧?” 我和三蛋子对视一眼,我清了清嗓子,把昨晚查到的法律条文跟他说了,然后苦着脸说:“李老师,不瞒您说,我们查过了,这东西按规定不能私下买卖。我们虽然是小老百姓,但违法的事不敢干。您看……” 李文瀚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二位小友很明事理嘛!不错,按照规定,这类出土(或者说出土)文物,确实属于国家所有,不能私自交易。” 三蛋子一听,脸立刻垮了,小声嘀咕:“那不完犊子了……” “不过,”李文瀚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说,“不能买卖,不代表不能奖励啊。我们研究所有专项的文物征集经费,对于主动上交具有重要价值文物的单位和个人,会给予一定的奖金和精神表彰。虽然比不上市场价格,但也是一份心意和荣誉嘛。” “奖金?能有多少?”三蛋子立刻来了精神,眼巴巴地问。 李文瀚沉吟了一下,报了个数。比市场价低不少,但也在我们能接受的范围内,至少比白白上交强多了。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正好也到了饭点,我们便起身去取餐。三蛋子一听可以放开吃,如同脱缰的野狗,直奔海鲜区。 然后,让我和李文瀚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三蛋子走到那摆放着一大盘冰镇基围虾的餐台前,左右看了看,然后……他直接双手端起了那个直径足有四十公分的不锈钢大盆!对,连盆端!盆里堆得冒尖的基围虾,在他手里晃晃悠悠。 在周围食客和服务员惊愕的目光中,三蛋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端着那一大盆虾,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回来,“哐当”一声放在我们桌子上,震得杯子里的水都在晃荡。 我捂着脸咬着后槽牙小声的吼着他“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回去!“ 老李也用手挡着脸使劲的挥手让他回去,结果这家伙还以为我们让他快点过来。。 “来!明子!李老师!吃虾!这虾看着不错!”他豪气干云地招呼着,仿佛那盆虾是他刚捕捞上来的战利品。 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李文瀚也是被三蛋子的一系列操作给惊得眼睛溜圆,半晌才说:“这位小友……真是,真是豪迈啊!是条汉子” 整顿饭,我和老李基本就在周围人异样目光的洗礼和三蛋子风卷残云的咀嚼声中度过。三蛋子不仅干光了那盆虾,还来回奔波,取来了堆积如山的牛排、羊排、寿司、蛋糕……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汗流浃背。我估计,这家自助餐厅今天在我们这桌是血亏了。 吃完饭,李文瀚提议在附近的公园散散步,消消食,顺便详细说说文物上交和奖金发放的流程,因为他估计三蛋子要是不走走就要送医院了。 走在绿树成荫的小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三蛋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打着饱嗝。 李文瀚看着我们,忽然问道:“二位,听你们刚才的意思,是不打算再干殡葬这一行了?” “不干了不干了!”三蛋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太晦气!再干下去,小命都要搭进去!” 我也点点头:“是啊,经历这次的事,心里有阴影了。而且这行当,也确实没什么发展。” 李文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抛出一个让我们意想不到的问题:“那……二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看你们,胆子不小,心思也算活络,就是对一些老规矩、老传统,了解得还不太透彻。” 我和三蛋子面面相觑。打算?我们哪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呗。 “不瞒您说,”我苦笑道,“我们俩现在是一穷二白,仓库里还压着一堆殡葬用品卖不出去,正愁下一步怎么办呢。” “哦?”李文瀚来了兴趣,“都是些什么东西?” “还能是啥,纸钱元宝,寿衣纸扎呗。”三蛋子没好气地说,“堆了满满一仓库,正愁没法处理呢!” 李文瀚停下脚步,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如果……我给你们指条路,给你们一份正经工作,虽然刚开始工资不算高,但稳定,而且……说不定还挺适合你们,你们有兴趣听听吗?” 我和三蛋子顿时竖起了耳朵。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李老师,您说!什么工作?”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李文瀚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缓缓说道:“我们考古所,下属有一个民俗文化研究保护中心,最近呢,正在筹备一个关于‘传统丧葬文化与民俗信仰’的专题展览,需要一批实物展品。你们仓库里那些东西,虽然现代,但也是特定时期的民俗体现,如果品相完好,我们可以按需收购一部分作为展陈补充。” 他顿了顿,看着我们惊讶的表情,继续扔下重磅炸弹:“同时呢,我们所里缺两个负责后勤保障和现场协管的人员。主要工作就是协助整理库房、维护考古工具、有时候跟队去一下非核心发掘区做点辅助工作。需要胆子大点、手脚利索、对这类老物件不那么犯怵的人。我看你们俩……挺合适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试试?好歹,也算是个正经单位,转正了五险一金都有。” 我和三蛋子彻底愣住了。 考古所?上班?五险一金? 这转折也太魔幻了!从差点被鬼掐死,到被虎啸震尿,再到被迫上交文物,最后……居然因祸得福,有可能端上“铁饭碗”? 三蛋子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嘴角还沾着一颗早上吃剩的虾壳。我脑子里也是嗡嗡的,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 从殡葬公司到考古所,这跨度……好像有点大,但又莫名地觉得,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歪打正着的缘分? 看着李文瀚那带着笑意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我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 “李老师……您说的这个工作他加班吗?” 李翰翰表示加班是肯定有的但是闲的时间也多,最重要的是,我们两直接归他领导,说白了他是想找两个得力的下属。 ------------ 第七章 第一次下斗 我和三蛋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信息: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们了!加班?问出这话的瞬间我都想给自己一嘴巴——对我们这种在殡葬行业摸爬滚打、作息比鬼还乱、收入堪比摇骰子猜大小的人来说,“五险一金”这四个字简直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人看见了冰镇可乐,现在居然有人要亲手给我们拧开瓶盖! 李文翰挠了挠头说:“加班?那可太有了!野外考古那是看天吃饭,赶上重要发现,通宵那是家常便饭。抢救性发掘的时候,连轴转四十八小时都不叫事儿。”他顿了顿,朝我们小声说,“不过嘛,闲的时候也是真闲。整理库房摸摸鱼,修复器物划划水,一个报告写一天,时间自由得很。最重要的是——” 他故意拉长调子,凑近我们,用那种“咱们都是一伙的”语气说:“你俩要是来了,直接归我管。我这人最讨厌条条框框,就看中实际能力。说白了,就是要找两个胆大心细、还不拘小节的得力干将!跟着我老李混,有肉吃!” 这话简直像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归他直管,意味着不用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看人脸色。对我们这两个习惯了自由散漫的人来说,这真是如鱼得水。 三蛋子激动得直搓手。他凑近我说“明子!铁饭碗啊!听着比跟死人打交道强多了!起码……起码考古挖的是老宝贝,不是昨天刚咽气的!” 我赶紧踹他一脚,转头对李文瀚挤出最诚恳的表情:“李老师,感谢您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干!保证指哪打哪,让往东绝不往西,让抓狗绝不撵鸡!” 李文瀚满意地点点头,那眼神就像淘到了两个活宝:“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准备身份证复印件,我回头给你们入职申请表。至于奖金和收购你们库存的事,我回去就走流程,尽快办下来,也算给你们解决燃眉之急。” 事情顺利得让人眩晕。前一天我们还对着满仓库的纸扎寿衣发愁,想着公司倒闭后是去搬砖还是送外卖,今天居然就捧上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铁饭碗”。回去的路上,我和三蛋子脚底下像装了弹簧,一路蹦跶着往回走。 “明子,咱这算不算坟头冒青烟了?”三蛋子摸着滚圆的肚子,打着充满龙虾味的饱嗝问。 “算吧,”我望着天,心里默默祈祷,“只希望这青烟别是哪个老祖宗在抽华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忙得脚不沾地。先是按照李文瀚的指示,把那两件“烫手山芋”——银簪和水烟壶,正式上交到了市考古研究所。签文件时我的手都在抖,不是害怕,是激动的——那笔奖金虽然不及市场价,但足够让我们这两个穷光蛋缓一大口气了。 然后,考古所派了个专员来看我们仓库那堆殡葬用品,对着纸扎的童男童女和寿衣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后挑走了一批“具有时代代表性”的。虽然没回本,但总比烂在手里强。 处理完这些,我们正式注销了“启明殡葬有限公司”。看着那张营业执照被收走,我心里竟没有多少不舍,反而有种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三蛋子更是直接哼起了小曲:“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入职手续办得出奇顺利。一周后,我和三蛋子就成了市考古研究所民俗文化研究保护中心(兼后勤保障部)的“实习助理”。这个头衔长得让我每次自我介绍都要喘口气。 第一天报到,李文瀚亲自带着我们熟悉环境。考古所是一栋有些年头的五层小楼看上去一股浓浓的苏式风格我都怀疑这楼会不会哪天就塌了,掩映在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外面看着其貌不扬,里面却别有洞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像是老图书馆、消毒水和某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的混合体。 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房间,门牌上写着“图书资料室”、“器物修复室”、“标本库”等等。偶尔遇到几个工作人员,都行色匆匆,看到李文瀚,恭敬地喊一声“教授”或“李老师” 李文瀚先把我们带到了位于一楼的库房区。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一股更浓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灯光昏暗,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架子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东西:残缺的陶罐、生锈的铁器、斑驳的青铜碎片,还有整理好的记录、图纸,甚至还有一堆清理出来的动物骨骼和人骨模型。 “喏,这里以后就是你们需要经常打交道的地方之一。”李文瀚指着那些架子,“很多东西刚发掘出来,需要初步清理、登记、编号。胆子小点的,晚上还真不敢一个人进来。” 三蛋子缩了缩脖子,小声问我:“明子,你说……这里头会不会也有……那种东西?” 我没好气地低声道:“有个屁!都是死了一千八百年的老骨头老物件了,要有啥也早就成精飞升了!你以为都跟咱上次碰到的那个一样‘新鲜’啊?” 话虽这么说,看着那些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青铜器和森白的骨骼,我心里也有点发毛。这地方,阴气好像不比殡仪馆轻多少。 接着,李文瀚带我们去了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二楼,面积不大,但堆满了书和资料,墙上挂着巨大的地图和各种器物线图,窗台上还摆着几盆绿植,显得既有学术气息,又不失生活情趣。 “坐。”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沙发,给我们倒了杯水,“别紧张,咱们这单位,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我处理一些杂事,比如整理我刚从野外带回来的资料和标本,维护库房秩序,有时候所里有野外任务,人手不够,你们也得跟着去搭把手,干点体力活。” 他拿起桌上一个满是泥土的陶罐碎片,用软毛刷小心翼翼地刷着:“考古这行当,看着神秘,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很枯燥,是水磨工夫。但只要你沉下心来,就能从这些不起眼的碎片里,读到千百年前的故事。” 我和三蛋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对我们来说,目前这还只是一份能交社保的工作,至**百年前的故事...还是先搞定眼前的温饱比较实在。 我们的工作确实不算繁重。开始的几天,主要是跟着李文瀚学习如何整理登记新入库的器物碎片,学习使用简单的测量和绘图工具,熟悉库房物品的摆放规律。三蛋子虽然毛躁,但力气大,搬运东西是一把好手。我则相对细心些,整理文书资料、给器物贴标签之类的活计做得还算稳妥。 李文瀚对我们似乎挺满意,闲暇时,还会跟我们讲讲某些器物的年代、用途和背后的典故。渐渐地,我们对那些冰冷的瓶瓶罐罐,不再仅仅是觉得“晦气”或者“老古董”,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模糊的好奇。 日子长了,我们也开始有点混不吝了。有一次我和三蛋子一起登记一批碎瓦当,我贴标号他登记。这家伙烟瘾犯了,非要边抽烟边干活。我好心提醒他:“蛋啊,这儿都是文物,抽烟不合适吧?” 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明子,我就抽一根提提神,保证不乱弹烟灰。” 结果这家伙登记到一半,顺手就把烟头掐灭丢在旁边一个破陶罐里了。我当时也没太在意,谁能想到这个随手之举后来能闹出那么大动静。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所里的老研究员老何突然哭哭啼啼地冲进办公室,一个劲地捶自己的大腿。李文瀚赶紧问怎么回事,老何带着哭腔说:“完了完了,还挖掘个屁啊,还申请个腿啊,赶紧冲进去看看吧,省里前些日子发现的那个遗址肯定被盗墓贼光顾过了!又是白忙活一场空啊!别在那慢工出细活了,赶紧增加力度吧” 李文瀚很纳闷:“何老师,您怎么知道的?” 老何指着那个陶罐,痛心疾首地说:“我在刚出土的陶罐里发现了几个烟头!这肯定是盗墓贼留下的!” 我当时差点没憋住笑,转头一看三蛋子,好家伙,脸都绿了。 李文瀚不敢怠慢,严肃地说:“赶紧报警,让警方通过烟头提取一下DNA信息,顺着这条线索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希望尽快把盗墓贼绳之以法。” 老何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对!抓住了统统枪毙!” “毙”字刚说出口,三蛋子“噗通”一声就坐地上了,连滚带爬地抱住那个陶罐,声音都在发抖:“何老师!李老师!别报警!那烟头...那烟头是我的!” 老何当时就愣住了,推了推眼镜,不可置信地问:“你的?” 三蛋子都快哭出来了:“我下午登记的时候抽的,顺手就...就扔里头了。我真不知道那是刚出土的文物啊!我还以为就是个破罐子...” 老何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指着三蛋子“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差点就要和三蛋子厮打起来。 自那以后,我们就被老何从库房轰出来了,整天就干点搬运工的活。三蛋子委屈巴巴地跟我说:“明子,我不就扔了个烟头嘛,至于吗...” 我白了他一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不挺好的!” 平静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多月。这天下午,李文瀚把我们叫到办公室,神色有些严肃。 “有个紧急任务。”他指着摊在桌上的一张地图,“邻市凤鸣县那边,有个村民修自家鱼塘,想挖深一点扩建一下,结果挖出来一座古墓,没什么规模,估计是平民墓葬。但施工队野蛮作业,墓室还是有一点被破坏了,当地文保部门看是平头老百姓的墓,也不太想费时费力,因为那个村是在两市交界地区,所以让我们所支援,进行抢救性发掘清理。” 我和三蛋子一听,既紧张又有点兴奋。终于要接触“一线”了! “放心,”李文瀚看出我们的紧张,安慰道,“就是普通的平民墓,没什么有价值随葬品,主要是清理墓室、收集骨骸、提取可能有信息的棺木碎片和随葬品,看看能不能找到对历史有用的信息。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打下手,听指挥,注意安全。” 三蛋子悄悄捅了捅我,小声说:“明子,终于能见识一下真正的考古现场了!说不定能挖出宝贝呢!” 我瞪了他一眼:“行了安分点,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再把咱两开了就完犊子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跟着李文瀚和所里另外两位年轻的考古队员,坐车赶往凤鸣县。 偏僻的山村里早上还是挺冷的,山涧之中有一层浓浓的雾气,我们赶到时,现场已经被当地文保部门用警戒线围了起来。一个不大的鱼塘里,有一半都被向下继续挖了两米多,挖掘的痕迹在一个青砖墓旁停下来了,坟墓的墙壁裸露着,能隐约看到被破坏的砖砌墓室一角,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碎砖。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鱼塘水的腥气。几个当地村民围在周围看热闹,指指点点的。一个老大爷操着浓重的口音说:“这几个娃娃是省里来的专家?看着不像啊...那个小娃胳膊上还有条龙,不是骗子盗墓的吧” 我们一阵无语,但是李文翰可没时间搭理围观群众。 他一到现场就立刻投入工作,和村里的负责人沟通,勘察现场,划定发掘区域。我和三蛋子则负责从车上往下搬运工具:手铲、毛刷、筛子、手推车、标签牌、测量仪器等等。 正式的发掘工作开始后,两位年轻队员顺着损毁的墓室一角进入墓室,负责核心的墓室清理。我在探方外围,负责用铁锹和手推车清理挖掘出来的浮土,并将浮土运到指定的区域用筛子过筛。三蛋子最惨,被分配在坑里负责挖土,工具是一个儿童玩泥巴用的小铲子和一个可爱的小桶。 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纯粹的体力劳动。时值初夏,天气已经开始闷热,不一会儿,三蛋子就汗流浃背,浑身沾满了泥点。 三蛋子一边用那个玩具似的小铲子铲土,一边抱怨:“明子,咱这算啥?要我说开个挖掘机弄多省事,再不济也给我个大铁锹啊?这玩意儿还没我巴掌大,挖到猴年马月去?” 我坐在路边吹着小风,慢悠悠地说:“知足吧你,总比在仓库里对着那些骨头架子强。起码这里空气...呃,虽然有点鱼腥味,但也算新鲜。你快点挖,半天了我才推了一车土,弄得好像我是来度假的。” 三蛋子哀怨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和他的小铲子较劲。就在他对着墓室另一边还没有被挖过的区域准备把墓室清理出来时,突然,他的小铲子碰到了一块硬物。按照李文瀚交代的,他赶紧呼喊:“李老师!我好像挖到了什么东西,个头不小还很坚硬!露个白边好像是个瓷器!” ------------ 第八章 穿越时空的爱恋 烈日炙烤着已被围挡的乡村鱼塘,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水汽与泥土的腥味。考古发掘现场的气氛如同这天气一般,沉闷而略显疲沓。 随着三蛋子的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现场的困倦。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李文瀚教授,快步冲向了探方。众人围拢过去,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三蛋子那小心翼翼刨开的、已然干涸龟裂的淤泥层上。 随着精细清理,物件缓缓显现轮廓。然而,众人脸上的期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愕,随即,不知是谁先没能忍住,“噗”的一声轻笑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继而引发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 那哪里是什么预想中宝贝?赫然是一个白瓷烧制的、造型古拙甚至带着几分憨拙滑稽的——蹲式马桶!它静静地卧在泥中,尽管边沿有几处明显的磕碰缺损,长年累月的浸渍在其表面留下了斑驳的黄褐色痕迹,但整体器形保存之完整,令人咋舌。午后的阳光斜射下来,在那光洁的瓷面上反射出几分令人忍俊不禁的光芒。 “我的老天爷!”一位被允许在警戒线外观看的本地老乡拍着大腿,用浓重的乡音喊道,“俺就说瞅着这地方眼熟嘛!十年前,这儿还是老周家的院子哩!后来发大水淹了一片,成了水洼子,前几年才承包出去挖成了鱼塘!这准是老周他爹当年用的茅坑!好家伙,这玩意儿……这玩意儿也能算文物啊?我家还有个坐便器嘞,地里头还有旱厕呢你们收不收” 现场的笑声更响了,一些年轻的工作人员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许穆彦僵在泥水里,手里还紧紧攥着他那把可爱的小手铲,脸庞瞬间涨得通红,只能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发出“嘿嘿”的傻笑声,无地自容。 然而,李文瀚教授却没有笑。他眉头微蹙,缓缓蹲下身,丝毫不顾及名贵的西装裤脚沾上泥泞。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极其专业地拂去马桶表面的浮土,仔细摩挲着瓷器的胎质、釉面以及烧制工艺。他的手指沿着马桶的排水口和内壁曲线移动,目光锐利如鹰。随后,他站起身,掏出全站仪,快速测量了马桶与墓圹边界、以及已暴露部分墓墙的相对位置,口中喃喃自语: “墓室选址近水……这净器(排泄用具)的摆放……巽位?东南向?根据《葬经》和阳宅风水看……有意思,甚是有趣,都是行家啊。”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研究者发现异常线索时的专注与兴奋。 “教、教授……”许穆彦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那啥呢,以为……” 李文瀚抬起头,摆了摆手,脸上非但没有丝毫责怪,反而流露出一种沉浸在思考中的好奇光芒。“没事,蛋子同志哦不,许穆彦同志。考古工作的魅力,就在于其不可预测性。任何遗物,无论其表象如何平凡甚至……出人意料,都有可能是古代社会生活的直接物证,都有其独特的研究价值。我们这也不是发现了这里以前还是处小院么,沧海桑田呢。” 他环视了一圈仍在窃笑的队员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看看你们!一个平民墓葬,就提不起精神了?若是换成王侯将相的大墓,以你们现在这种心态和观察力,能处理好复杂的遗迹现象吗?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吗?许同志虽然专业训练不足,但他这种专注和探索的态度,值得你们学习!都别笑了,继续工作!” 发掘工作重新步入正轨。随着清理的深入,墓室的全貌逐渐清晰。这是一座典型的小型砖室墓,规制俭朴,符合平民身份。棺椁已完全腐朽,与渗入的淤泥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墓主人的骨骸也散乱不全,显然是早年墓室渗水与近期施工扰动共同造成的结果。 现场气氛因方才的“马桶事件”轻松了不少,但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当清理到墓室最内侧、紧贴北壁的一个看似用于放置灯盏或小型祭品的普通壁龛时,负责该区域的李文瀚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低沉的惊呼: “停!大家都过来,小心点!” 众人立刻放下手头工作,聚拢过去。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束聚焦在壁龛内部。只见在表层砖石之下,竟被人为地、极其巧妙地加砌了一层薄砖,形成了一个隐蔽的、与外部环境相对隔绝的夹层!在这个干燥的夹层里,借助手电光,可以清晰地看到,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个比成人拳头稍大、覆以厚实蜡密封的青瓷罐。它们藏匿得如此之好,完美地避开了数百年的水汽侵蚀和近期的施工破坏,仿佛墓主人用尽了最后的心力,要将某种远比自身尸骨更为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永恒的黑暗与时间来守护。 “轻拿轻放!注意记录原位!”李文瀚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他亲自上手,运用考古刷、竹签等工具,极其轻柔地、一个接一个地将这些沉睡千年的瓷罐取出,如同捧起初生的婴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铺着柔软缓冲材料的专用文物运输箱中。每一个瓷罐被取走,都在原位留下了清晰的印记,并由陈启明进行了精确的三维坐标记录和多角度摄影。 这批珍贵的青瓷罐被以最快的速度,在严格的恒温恒湿保护条件下,送达市考古研究所的实验室。在级别最高的实验室内,由所内经验最丰富的文物修复专家与李文瀚教授共同主导,开启工作开始了。 操作台上,热风枪被调节到精确的低温档,小心翼翼地烘烤着罐口的封蜡。待蜡质微微软化,再用精细的手术刀和镊子,一点点剥离已经变得脆硬的油布和泥封。整个过程中,高倍放大镜和监控设备全程记录,确保不遗漏任何细节。 罐内没有预料中的金银珠宝,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用优质防水桐油浸泡过的细麻布紧密包裹的纸质物品。得益于这种古老的、却异常有效的密封防潮技术,以及夹层提供的稳定微环境,这些脆弱易损的书信、文件和多本线装册子以及大量的佛经,虽然纸张泛黄发脆,墨迹因岁月而略有晕染,但绝大部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保存状态出人意料地完好。 随着这些承载着沉重历史的纸张被修复师们轻轻地、一页页地展开、铺平、进行初步的除尘加固和红外扫描,一个被时光尘埃掩埋了千余年的悲壮故事,如同在清水中缓缓舒展的茶叶,逐渐显露出其复杂而令人心酸的脉络: 墓主人名为周敬,是唐末此地州县衙门的一名低级文书,秩卑而事杂。他与时任本地镇军司马柴世武的千金柴绯云,因一次偶然的机缘相识。才子佳人,互生情愫,竟不顾门第悬殊,私下许下了终身之约。然而,好景不长,柴世武因性格刚直不阿,在公务中触怒了来自京城的巡察使,被罗织罪名,最终判决全家流放至当时被视为边塞苦寒、沙碛千里的甘州。 离别之日,细雨霏霏,道路泥泞不堪。周敬不顾一切地追随着押送车队,在泥泞中对着柴绯云所乘的囚车嘶声立誓:“绯云!待我安顿好家中年迈双亲,无论千里万里,关山阻隔,我必前去寻你!此生此心,绝不相负!” 此后的数年里,周敬一面恪尽人子之责,照料父母,经营着微薄的家产;一面锲而不舍地写信,千方百计地托人打听柴家在甘州的境况。那些或未能寄出、或不知是否送达的信笺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思念、牵挂以及对未来的渺茫期盼:“闻听瓜州苦寒,风沙烈于中原十倍,绯云吾爱,务请添衣加餐,善自珍重……”、“今岁赋税尤重,州府催逼甚急,然我已暗中积攒些许银钱,待来年春暖花开,道路畅通,便辞去吏职,西行寻汝……”、“长安距西域不知多少里路,消息闭塞,近闻边事似有不稳,烽燧时有传警,岳父大人与你可还安好?心甚忧之,夜不能寐……” 然而,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从不为小人物的悲欢离合而稍作停留。 在一封字迹异常潦草、仿佛是在极度仓皇和紧迫中挥就的信件残片上,提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某年,西域突然出现一支来历不明的异族军队,人数约有万余,皆“金发碧眼,状若鬼神”。他们尤其擅长使用一种名为“龟甲”的铁壁阵型,“首尾相连,圆转如环,刀枪不入,弩箭难穿”,战斗力极其强悍。时任戍边将领的柴世武,麾下仅有两千余久战疲敝之卒。他接连派出多批信使,向长安朝廷及邻近军镇求救,然而所有求援都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面对强敌压境,为了保护身后城池中数万军民的生命,柴世武做出了一个悲壮的决定。他写下了一封绝笔家书,陈述了孤军奋战、诱敌深入的决心,然后亲自率领精锐,且战且退,利用地形,成功将那支异族军队的主力诱向了广袤无垠、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大漠深处。此后,这支唐军与敌军便一同消失于滚滚黄沙之中,再无任何音讯传回。 然而,消息辗转传回长安,柴家等来的不是朝廷的抚恤与褒扬,而是政敌落井下石、构陷的“投敌叛国”的滔天罪名。绝望之下,性格与其父一样刚烈坚贞的柴绯云,为了保全父亲一世清名,亦不愿再苟活于这污浊的人世,在某个北风呼啸的寒夜,以一尺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而在遥远的故乡,苦等消息最终却等来爱人家破人亡、蒙受不白之冤的噩耗后,周敬悲痛欲绝。但他没有就此沉沦,更没有放弃。他变卖了大部分祖传的家产田地,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费尽心力,秘密收集了柴世武那封绝笔信的抄本、柴绯云遗留下的几首浸透血泪的诗稿、以及所有能够证明柴家清白、揭露事情真相的往来文书、证人证言片段。他将这些纸片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他用尽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青瓷罐,以油布厚蜡层层密封,然后,将它们藏入了自己生前就已精心设计、并特意营造了干燥夹层的墓穴之中。 他或许深信,历史的真相可以被权势暂时涂抹,被时间暂时掩埋,但绝不会永远沉没。他未能在生时与挚爱之人同赴国难、共度时艰,便选择用这种方式,与这些承载着忠诚、爱情与冤屈的无声证物同穴而眠。他以自身肉体的消亡和身后永恒的沉寂为赌注,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守护,默默等待着后世某个有心之人,能够拂去尘埃,让那段被权力与岁月联手掩埋的真相,重见天日。 研究所的会议室里,灯光彻夜未熄。初步整理报告的草案静静地放在长桌中央,与会的人员却大多沉默着,被这个穿越千年时空、交织着个人情爱与家国命运的故事震撼得久久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悲伤、敬佩与历史沧桑感的复杂情绪。 然而,在凄美故事的表象之下,一些更为隐秘、甚至略显突兀的线索,也随着文本的深入解读而浮出水面,被细心的李文瀚悄然记录了下来。 在后续的室内整理阶段,李文瀚指着投影仪上放大显示的柴世武绝笔信片段,眉头紧锁,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你们注意这里,柴世武对敌军‘龟甲阵’的描述——‘首尾相连,圆转如环,刀枪不入,数击之未果’。这描述……是否过于程式化,甚至带点演义色彩了?我早年专注于中西交通史,对汉唐时期西域及中亚的军事战术、装备乃至可能的欧洲佣兵流入情况略有涉猎。依据现有史料和实物证据,唐末时期的西域,似乎并未出现过装备如此精良、战术如此奇特且成建制的‘金发碧眼’军队。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是信息传递过程中的层层失真与夸张,还是……柴将军为某种目的而采用了特殊的表述?” 会议室里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学者们各抒己见,有赞同质疑的,也有试图从其他角度进行解释的。而在这种高层次的学术探讨中,像我和三蛋子这样的初级苦力人员,能听一会就不错了。 夜幕深沉,研究所大楼渐渐归于寂静。我独自一人站在三楼走廊的窗前,望着窗外都市的璀璨灯火与车水马龙。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片下午从文物库房暂借出来比对、却与此墓并无直接关联的汉代云纹瓦当碎片。那冰凉而粗糙的触感,仿佛连接着另一个遥远的时代。想想自己的情感经历和这至死不渝的二人,感动,除了感动还是感动,若是有人能爱我如此,纵然粉身碎骨,我也无怨无悔。 ------------ 第十章 工欲利其事 那晚之后,我们习惯了的生活壁垒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闸门被开启了。虽然研究所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周敬墓的后续整理研究报告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在我们三人之间,流动着一种秘而不宣的紧张与兴奋。表面上的工作成了掩护,真正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那场远赴新疆的秘密行动上。 李文瀚教授展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缜密和效率虽然他的很多信息都过时了。。但他依旧像一位即将发动一场关键战役的老帅,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只不过这场战役的棋盘是广袤的戈壁,士兵只有我们三个,而补给和路线,都要悄悄的行动,打枪的不要。 第一次详细的行动计划会议,是在教授家里那间堆满了书籍和拓片的书房进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有几分鬼祟,却也增添了几分冒险的真实感。 教授摊开一张巨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中国地图,又拿出一张同样有年代感的更为详细的新疆区域地图。他的手指,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微的颤抖和老年斑,却异常坚定地落在了乌鲁木齐的一个区域。 “看这里,”他用红铅笔圈出了一个范围,那里位于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地图上标示着大片代表荒漠戈壁的土黄色,地名稀疏而陌生。“我当年下放的村子,就在这一带。而那个地方……”他的笔尖向沿着一条痕迹淡淡的虚线更深处移动,点在一个画了圆圈的位置,“出了乌鲁木齐还要一天的车程才能进戈壁,进了戈壁还要一天的车程。当时我们是跟着矿脉走的,偏离了常规道路,有些地方连路都没有,因为是单位保密原则我只靠着记忆画了路线图,但是具体坐标……” 他抬起头拿出早就没有封皮的笔记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记忆模糊的懊恼,也有对那片神秘土地的敬畏。“我凭借当时的记忆和简陋的罗盘,做了标记,也记录了一些显著的地貌特征。但几十年过去了,风沙会移动沙丘,雨水(虽然极少)会改变冲沟,记忆也可能出现偏差。精确的GPS点是没有的,我们只能依靠我当年的笔记和大致方位,结合现场的地形地貌去重新定位。” 这无疑增加了此次行动的难度和不确定性。我们面对的,不是考古计划中那个有明确探方和坐标的遗址,而是一个存在于老人记忆和模糊笔记中的“传说”。 “路线规划如下,”教授用笔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曲折的线,“我们先乘火车到乌鲁木齐,这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到了乌鲁木齐,我们不能使用研究所的名义去寻求当地同行或政府的帮助,必须完全靠自己。我们需要购买一辆性能可靠的越野车,最好是北京吉普212或者类似的车型,底盘高,结构简单,易于在野外维修。同时,要备足汽油,装在额外的油桶里。” 他看了看我和三蛋子:“驾驶技术,你们怎么样?” 我点点头:“我会开,但戈壁越野经验不多,但是教授您可能很久没开车了,你说的那两台车都是老古董了,而且一点也不可靠,最重要的是会修的也没几个人了,选车的事咱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好吧,我其实也不是很会开车,只是记忆里,戈壁上都是212驰骋戈壁的影子和烟尘”说完他又看了看三蛋子。 三蛋子挠挠头:“我……我就会开拖拉机,在老家地里。还有卡丁车。。这个。。” 教授沉吟一下:“问题不大,会搓方向盘就行了,主要路段小陈来开,戈壁滩上开阔,练练就会了。蛋子跟着学学,戈壁滩上没交警,学一下就学会了。” 三蛋子打岔到“教授!教授!我的小名是三!三蛋子!” 教授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记住了,继续规划:“在乌鲁木齐置办好车辆和油料等问题后,按照我以前在地图上的标记和我记忆中的方向前进,离开任何成型的道路后,进入戈壁。最后的那一段路,将是真正的荒野求生,没有路,没有信号,只能依靠指南针、地图和我当年的记忆碎片了,这一趟可能是玩命。” 三蛋子忍不住插嘴:“教授,那地方……真有您说的那么神?龙脉结穴,王侯大墓?” 教授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绝不会错!那种气势,那种天然形成的拱卫朝揖之势,是人工无法营造的。下面埋着的,绝非等闲之辈。柴世武信里那支‘金发碧眼’、‘龟甲阵’的军队,更让我确信,那片区域在唐末甚至更早,可能存在着我们认知之外的、具有高度组织性和独特文化的势力群体。这个大墓,很可能就是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驱散了我们心中因路线模糊而产生的一丝疑虑。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分头秘密准备。教授负责制定详细的装备清单和掏钱。清单之详尽,远超一次普通的野外调查,更像是一次小型的军事探险或盗墓行动——当然,我们在内心始终坚称这是“私人考古勘探”。 装备清单核心部分: 1.大功率手电筒、头灯及备用电池两箱,甚至还包括了一台手摇发电机,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 2. 导航与定位: 除了教授那本泛黄的笔记本和记忆,我们配备了最好的指北针、等高线地形图(教授通过私人渠道弄到的旧版军用地图,比民用版详细得多)。令人惊喜的是,教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台早期的手持GPS设备,虽然精度和稳定性远不如后世,但在茫茫戈壁中,这无疑是给我们上了一道宝贵的保险。 3. 勘探工具: 这是核心中的核心。为了避免引起研究所注意,我们没有动用所里的任何专业设备。教授动用了他的私人收藏和人脉,搞到了几把造型怪异的铲子、毛刷、筛子、测量皮尺、画板、绘图纸、以及大量的标本袋和标签。他还特意准备了一架徕卡牌的旧望远镜,观测距离极远。 4. 生存保障: 高原(戈壁)专用帐篷三顶,加厚防潮垫,羽绒睡袋(应对新疆巨大的昼夜温差)。便携式煤气炉、卡斯炉、铝锅一个、足够的压缩饼干、罐头食品、脱水蔬菜、大量食盐、白糖和维生素片。饮用水是重中之重,我们在乌鲁木齐根据车辆空间装满25升的塑料水桶。 5. 安全与医疗: 一个内容详尽的急救包,包括止血带、纱布、消毒药水、抗生素、止痛药、蛇药(尽管教授说那片戈壁毒蛇不多,但以防万一)以及治疗肠胃不适和感冒发烧的常用药。 6. 其他杂项: 相机和足量的胶卷(记录地貌和可能发现的遗迹)、笔记本、铅笔、防水袋(保护重要资料)、结实的长筒皮靴、防风沙的冲锋衣裤、宽檐帽、防晒霜、护目镜…… 物资的采购分散进行。我利用周末跑遍了省城的各个劳保市场和户外用品店,分批次购买那些不引人注目的物品。三蛋子则发挥他本地人的优势,在一些乡镇集市上采购食物和普通工具。反正少量多批次购买避免引起异常惹得别人关注我们。 至于车辆我们觉得还是在新疆本地采购一台并且进行必要的改装。 经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教授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没有让我们出一分钱。看着他拿出存折,取出大半生的积蓄,我和三蛋子在感动之余,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五十万的承诺像一座金山在前方闪耀,而教授孤注一掷的决心,更让我们无法回头。 我挺好奇教授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是不是贪污了还是倒卖文物了,而教授则淡淡的一笑说“你应该多学学历史,在我哪个年代能上得起私塾,还能上到大学的,家里能不富裕?我祖上传下来不少东西,前几年认识一个京城的同行,我们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最后他以10万一枚的价格买走了我奶奶陪嫁的一封银元。” 那一共多少钱?我和三蛋子异口同声的问。 教授想了想说“五十个大头是一筒两筒是一封。” 听完这话,我们真的无语了,我和三蛋子家祖上怎么就没留点什么给我两。 如何长时间离开研究所而不引人怀疑,是个技术活。我们统一了口径。 我以“家中长辈病重,需要回南方老家长期照料”为由,向教授递交了长假申请。教授作为领导,自然“深表同情,予以批准”,还当着其他同事的面安慰了我几句。 三蛋子(许穆彦)的借口更简单,他声称老家亲戚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催他回去相亲,并且可能要在老家帮一段时间忙顺带合适结个婚,也顺利请到了假。 教授自己则放出风声,说周敬墓的项目告一段落,他多年劳累,身体有些不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研究所的日常事务暂时由副所长负责。 这些理由看似平常,但在有心人眼里或许仍有破绽。不过,考古所本就人事关系松散,大家各忙各的,加上我们两个都是边角料人物,只要不是正式立项的集体项目,很少有人会深究他人去向。 在出发前最后几天,我们三人又秘密聚在教授家一次,将所有装备和物资最后清点、打包,由托运公司运走,看着塞满面包车的物资,一种真实的、即将踏上征途的感觉扑面而来。快递员也是兴奋的不得了,表示从业三四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单子。 教授最后检查了他的笔记本,那上面除了路线草图,还有一些他凭借记忆绘制的墓穴可能形制的推测图,以及他对“龟甲阵”与可能墓主身份之间关联的思考片段。他的眼神,在台灯下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火焰。 “都准备好了吗?”他沉声问。 我和三蛋子对视一眼,用力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记住,”教授的目光扫过我们,“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是研究所兢兢业业的螺丝钉。我们是探险者,是去寻找一个被遗忘的秘密。前途未知,可能有风险,但机遇更大。管住自己的嘴,相信彼此的能力。” “明白,教授(义父)!”我们异口同声。 出发的日子定在一个凌晨。天色未明,城市还在沉睡。我们悄无声息带着随身行李上了火车。教授坐在窗户边,风吹过他的白发,透过眼镜的目光坚定而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古稀老人。 随着火车发出的轰鸣,熟悉的城市轮廓,逐渐模糊、远去。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三蛋子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则摩挲着口袋里他硬塞给我保平安的小佛像,感受着金属冰凉的触感,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巨额回报的渴望,有对学术大发现的憧憬,有对违规操作的隐隐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卷入历史洪流、即将亲手揭开尘封秘密的激动。 教授目视前方,神情专注而坚定。他的人生起落,他沉寂数十年的野心,他毕生所学所盼,都寄托在了这次孤注一掷的西行之上。 新疆,戈壁,王侯大墓,五十万……所有这些元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大网。 ------------ 第九章 投名状 周敬墓的发掘与研究成果,在所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些历经千年得以保存的信札与文书,不仅还原了一段尘封的个体悲剧,更为研究唐末边塞史、基层社会生态提供了宝贵的一手材料。研究所接连开了几次研讨会,气氛热烈,李文瀚教授作为项目负责人,自然是会议的核心人物。他条分缕析地介绍着发现,严谨地论证着每一个细节,应对着同行们的提问与赞誉,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我和三蛋子却隐约感觉到,教授平静的外表下,似乎压抑着一股汹涌的暗流。他在讲解那些信件时,尤其是在提到柴世武关于那支“金发碧眼”、“龟甲阵”的异族军队的描述时,眼神中总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困惑与强烈探究欲的光芒。那光芒,与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学者形象有些微妙的出入,毕竟那些信件远没有一起埋藏的佛经有价值。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和三蛋子接到了李教授的电话,语气是罕见的随意,甚至带着点疲惫:“小陈,蛋子,晚上有空吗?忙了这么久,我请你们俩吃个便饭,犒劳一下,也……聊点闲天。” 地点选在研究所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本帮菜馆,包厢雅致安静。教授点了一桌精致的菜肴,还要了一瓶不错的白酒。他亲自给我和三蛋子斟上,自己也满了一杯。 “来,这段时间辛苦了,尤其是蛋子,功不可没。”教授举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三蛋子受宠若惊,连忙端起杯子:“教授您可别这么说,都是我该做的,就是……一开始闹了笑话。另外您叫我三蛋子,蛋子在我们老家是二弟的称呼。” “诶,”教授干咳着摆摆手,“考古行当里,谁没闹过笑话?有时候,笑话背后,反而是机遇。”他抿了一口酒,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几杯酒下肚,包厢里的气氛松弛了不少。教授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工作,开始聊起一些往事。他说起自己小时候在江南水乡的私塾里,别的孩子摇头晃脑背“子曰诗云”,他却偷偷把《史记》、《汉书》藏在经书底下,看得如痴如醉,为卫青霍去病的赫赫武功心潮澎湃,也为太史公的坎坷遭遇扼腕叹息。 “那时候就觉得,历史这东西,有骨头,有肉,有血,有温度,比那些干巴巴的义理文章有意思多了。”他眼神有些迷离,望着杯中透明的液体,仿佛能从中看到往昔的岁月。 后来他考上大学,如愿以偿读了历史,一心想着在故纸堆里探寻真相,在田野考古中触摸历史。然而,时代的洪流无情地席卷了他。“特殊时期” 四个字,他说得有些含糊,但我和三蛋子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牛棚……一待就是十三年。”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十三年啊……没了,就那么没了。人家还有平反的,我是足足待了十三年才等到通知” 他说,后来他被下放到新疆,在乌鲁木齐郊区的一个村子里当小学老师。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教他们认汉字,读课文,晚上则要接受没完没了的“批评帮助”。“还好,这运动在新疆没那么激烈,不像内地那么……。”他苦笑一下,“村民们淳朴,孩子们也喜欢我,觉得我知道得多。那十年,说起来是改造,倒也没受太大的罪,反而……反而让我对那片土地,有了感情。”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的边缘。我和三蛋子屏息凝神,感觉正触及到教授内心深处从未展示过的角落。 “后来,政策松动了,我离开了那个村子,被安排到一个矿上做文书工作。有一次,跟着矿上的技术员去野外勘探矿脉,无意间……走到了一片戈壁。”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陡然发生了变化,那种在研讨会上分析“龟甲阵”时的锐利光芒再次出现在他眼中。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隔壁听了去。 “那地方……啧啧,我是学考古的,也懂点风水堪舆的皮毛。但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再没见过那么标准的‘龙脉结穴’之地!后有雄奇主山为靠,前有蜿蜒曲水环绕,左右砂山环抱如臣子拱卫,明堂开阔,案山秀美!那气势,那格局,绝对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有的,按《葬经》的说法,那是能出王侯将相的大穴!” 他的脸颊因酒精和激动而泛红,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我当时就几乎可以肯定,那下面,绝对有一座大墓!一座足以震动整个考古学界的大墓!我偷偷做了标记,记下了路线,那时候就想,等以后……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回来,亲手把它挖出来!这是我李文瀚翻身的本钱,是我这辈子能在学术界挺直腰杆的唯一机会!” 他猛地又灌了一口酒,眼圈突然红了,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可是……这一等,就是几十年啊!调回内地,重新回到研究所,从最底层干起,论资排辈,发表文章,争取项目……忙忙碌碌,蝇营狗苟,一眨眼,头发白了,背也驼了,都快七十五了……阎王爷的催命符,怕是都快送到家门口了!” 泪水终于从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眼中滚落,他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你们看我,顶着个教授的名头,可这头衔那是看我可怜看我苦给我退休用的虚名,就连考古所我都是在咱们这县上的三流单位,我这一辈子,有什么像样的成就?周敬墓?是,是个重要的发现,可那是什么?是一个小文书和一个悲剧女子的爱情故事!是能补充点边角料!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那种能写进教科书、能让后人记住我李文瀚名字的大发现!”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和三蛋子,目光灼热得几乎能烫伤人。 “这次周敬墓,尤其是柴世武那封信里语焉不详的‘龟甲阵’,让我又想起来了!想起来我在新疆发现的那个大墓!我等不了了,真的等不了了!我再不去,说不定哪天两腿一蹬,就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了!或者,那片地方哪天就被开发了,被那些该死的盗墓贼给糟蹋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 “我打算去新疆,就去我发现的那个地方!就我们三个人去!不能通知所里,绝对不能!一旦所里立项,组建考察队,那功劳就是集体的,我顶多就是个发现者,挂个名!和你们一样,给个奖状,500块钱奖金!我呸!我老了,不在乎那些真相!雁过留声人过留命,人生一世不为利就是名!这恐怕是我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 我和三蛋子完全惊呆了,心脏怦怦直跳,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私下行动?勘探可能存在的大墓?这……这简直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更关键的是这合不合法? 教授看着我们震惊和犹豫的表情,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具杀伤力的筹码: “你们放心,现在这个破烂考古所还是我说了算,有事我顶着,经费我来解决,我还有些积蓄,而且……我知道规矩,不能让你们白冒险。”他伸出五根手指,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来回移动,“只要你们答应跟我去,帮我完成这次勘探,事成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给你们每人……这个数。” “五……五万?”三蛋子试探着问,声音有些发干。 教授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五十万。” “嘶——” 我和三蛋子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脑一片空白。五十万!在那个年代,这对于我们这两个每月拿着千把块死工资、前途渺茫的年轻考古工作者来说,无异于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足以在城里付个首付,买辆车,甚至还能剩下不少改善生活! 巨大的诱惑像海浪一样瞬间冲垮了我们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顾虑和职业道德感。风险?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规矩?在五十万面前,规矩似乎也变得可以通融了。 “教、教授!您……您这话当真?”三蛋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脸涨得比发现马桶时还要红。 “我李文瀚一辈子,或许没什么大成就,但说话算话。”教授斩钉截铁。 我还有疑问,教授为什么选择我们? 李教授说“从我找到你们第一天起,我就是打算带着你们帮我完成梦想的,那个考古所都是来混日子的关系户不保险,年轻的又浮躁,贪功好利没一个靠得住,你们两个我观察了这么久绝对够得上仁义,尤其是这个义字!” “干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五十万和可能震惊世人的大发现,双重刺激让肾上腺素狂飙。 三蛋子更是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语无伦次:“教授!不!义父!您就是我亲义父!从今往后,我许穆彦这条命就是您的了!您指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撵狗我绝不抓鸡!” 看着我们俩这副恨不得立刻纳头便拜的样子,李文瀚教授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甚至是带着点计谋得逞意味的笑容。他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和锐利。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重新端起酒杯,“那我们就说定了!你们回去立刻准备,找个合适的理由请长假,我给你们批!设备、路线、具体的行动计划,我来制定。记住,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明白!”我和三蛋子异口同声,端起酒杯,与教授用力一碰。清脆的撞击声,仿佛敲响了一场秘密远征的战鼓。 那一晚,我们具体又聊了些什么,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离开餐馆时,夜风微凉,吹在滚烫的脸上格外舒服。我和三蛋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抑制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五十万!新疆!王侯大墓! 我们的心跳,早已飞向了那片广袤而神秘的土地。一场充满未知与冒险,交织着财富梦想与学术野心的秘密之旅,就此拉开了序幕。我们都以为这是通往荣耀和财富的捷径,却未曾料到,等待我们的,将是远比周敬墓更加幽深、更加扑朔迷离,甚至充满危险的真相。 ------------ 第十章 工欲利其事 那晚之后,我们习惯了的生活壁垒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闸门被开启了。虽然研究所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周敬墓的后续整理研究报告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在我们三人之间,流动着一种秘而不宣的紧张与兴奋。表面上的工作成了掩护,真正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那场远赴新疆的秘密行动上。 李文瀚教授展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缜密和效率虽然他的很多信息都过时了。。但他依旧像一位即将发动一场关键战役的老帅,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只不过这场战役的棋盘是广袤的戈壁,士兵只有我们三个,而补给和路线,都要悄悄的行动,打枪的不要。 第一次详细的行动计划会议,是在教授家里那间堆满了书籍和拓片的书房进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有几分鬼祟,却也增添了几分冒险的真实感。 教授摊开一张巨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中国地图,又拿出一张同样有年代感的更为详细的新疆区域地图。他的手指,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微的颤抖和老年斑,却异常坚定地落在了乌鲁木齐的一个区域。 “看这里,”他用红铅笔圈出了一个范围,那里位于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地图上标示着大片代表荒漠戈壁的土黄色,地名稀疏而陌生。“我当年下放的村子,就在这一带。而那个地方……”他的笔尖向沿着一条痕迹淡淡的虚线更深处移动,点在一个画了圆圈的位置,“出了乌鲁木齐还要一天的车程才能进戈壁,进了戈壁还要一天的车程。当时我们是跟着矿脉走的,偏离了常规道路,有些地方连路都没有,因为是单位保密原则我只靠着记忆画了路线图,但是具体坐标……” 他抬起头拿出早就没有封皮的笔记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记忆模糊的懊恼,也有对那片神秘土地的敬畏。“我凭借当时的记忆和简陋的罗盘,做了标记,也记录了一些显著的地貌特征。但几十年过去了,风沙会移动沙丘,雨水(虽然极少)会改变冲沟,记忆也可能出现偏差。精确的GPS点是没有的,我们只能依靠我当年的笔记和大致方位,结合现场的地形地貌去重新定位。” 这无疑增加了此次行动的难度和不确定性。我们面对的,不是考古计划中那个有明确探方和坐标的遗址,而是一个存在于老人记忆和模糊笔记中的“传说”。 “路线规划如下,”教授用笔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曲折的线,“我们先乘火车到乌鲁木齐,这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到了乌鲁木齐,我们不能使用研究所的名义去寻求当地同行或政府的帮助,必须完全靠自己。我们需要购买一辆性能可靠的越野车,最好是北京吉普212或者类似的车型,底盘高,结构简单,易于在野外维修。同时,要备足汽油,装在额外的油桶里。” 他看了看我和三蛋子:“驾驶技术,你们怎么样?” 我点点头:“我会开,但戈壁越野经验不多,但是教授您可能很久没开车了,你说的那两台车都是老古董了,而且一点也不可靠,最重要的是会修的也没几个人了,选车的事咱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好吧,我其实也不是很会开车,只是记忆里,戈壁上都是212驰骋戈壁的影子和烟尘”说完他又看了看三蛋子。 三蛋子挠挠头:“我……我就会开拖拉机,在老家地里。还有卡丁车。。这个。。” 教授沉吟一下:“问题不大,会搓方向盘就行了,主要路段小陈来开,戈壁滩上开阔,练练就会了。蛋子跟着学学,戈壁滩上没交警,学一下就学会了。” 三蛋子打岔到“教授!教授!我的小名是三!三蛋子!” 教授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记住了,继续规划:“在乌鲁木齐置办好车辆和油料等问题后,按照我以前在地图上的标记和我记忆中的方向前进,离开任何成型的道路后,进入戈壁。最后的那一段路,将是真正的荒野求生,没有路,没有信号,只能依靠指南针、地图和我当年的记忆碎片了,这一趟可能是玩命。” 三蛋子忍不住插嘴:“教授,那地方……真有您说的那么神?龙脉结穴,王侯大墓?” 教授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绝不会错!那种气势,那种天然形成的拱卫朝揖之势,是人工无法营造的。下面埋着的,绝非等闲之辈。柴世武信里那支‘金发碧眼’、‘龟甲阵’的军队,更让我确信,那片区域在唐末甚至更早,可能存在着我们认知之外的、具有高度组织性和独特文化的势力群体。这个大墓,很可能就是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驱散了我们心中因路线模糊而产生的一丝疑虑。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分头秘密准备。教授负责制定详细的装备清单和掏钱。清单之详尽,远超一次普通的野外调查,更像是一次小型的军事探险或盗墓行动——当然,我们在内心始终坚称这是“私人考古勘探”。 装备清单核心部分: 1.大功率手电筒、头灯及备用电池两箱,甚至还包括了一台手摇发电机,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 2. 导航与定位: 除了教授那本泛黄的笔记本和记忆,我们配备了最好的指北针、等高线地形图(教授通过私人渠道弄到的旧版军用地图,比民用版详细得多)。令人惊喜的是,教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台早期的手持GPS设备,虽然精度和稳定性远不如后世,但在茫茫戈壁中,这无疑是给我们上了一道宝贵的保险。 3. 勘探工具: 这是核心中的核心。为了避免引起研究所注意,我们没有动用所里的任何专业设备。教授动用了他的私人收藏和人脉,搞到了几把造型怪异的铲子、毛刷、筛子、测量皮尺、画板、绘图纸、以及大量的标本袋和标签。他还特意准备了一架徕卡牌的旧望远镜,观测距离极远。 4. 生存保障: 高原(戈壁)专用帐篷三顶,加厚防潮垫,羽绒睡袋(应对新疆巨大的昼夜温差)。便携式煤气炉、卡斯炉、铝锅一个、足够的压缩饼干、罐头食品、脱水蔬菜、大量食盐、白糖和维生素片。饮用水是重中之重,我们在乌鲁木齐根据车辆空间装满25升的塑料水桶。 5. 安全与医疗: 一个内容详尽的急救包,包括止血带、纱布、消毒药水、抗生素、止痛药、蛇药(尽管教授说那片戈壁毒蛇不多,但以防万一)以及治疗肠胃不适和感冒发烧的常用药。 6. 其他杂项: 相机和足量的胶卷(记录地貌和可能发现的遗迹)、笔记本、铅笔、防水袋(保护重要资料)、结实的长筒皮靴、防风沙的冲锋衣裤、宽檐帽、防晒霜、护目镜…… 物资的采购分散进行。我利用周末跑遍了省城的各个劳保市场和户外用品店,分批次购买那些不引人注目的物品。三蛋子则发挥他本地人的优势,在一些乡镇集市上采购食物和普通工具。反正少量多批次购买避免引起异常惹得别人关注我们。 至于车辆我们觉得还是在新疆本地采购一台并且进行必要的改装。 经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教授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没有让我们出一分钱。看着他拿出存折,取出大半生的积蓄,我和三蛋子在感动之余,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五十万的承诺像一座金山在前方闪耀,而教授孤注一掷的决心,更让我们无法回头。 我挺好奇教授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是不是贪污了还是倒卖文物了,而教授则淡淡的一笑说“你应该多学学历史,在我哪个年代能上得起私塾,还能上到大学的,家里能不富裕?我祖上传下来不少东西,前几年认识一个京城的同行,我们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最后他以10万一枚的价格买走了我奶奶陪嫁的一封银元。” 那一共多少钱?我和三蛋子异口同声的问。 教授想了想说“五十个大头是一筒两筒是一封。” 听完这话,我们真的无语了,我和三蛋子家祖上怎么就没留点什么给我两。 如何长时间离开研究所而不引人怀疑,是个技术活。我们统一了口径。 我以“家中长辈病重,需要回南方老家长期照料”为由,向教授递交了长假申请。教授作为领导,自然“深表同情,予以批准”,还当着其他同事的面安慰了我几句。 三蛋子(许穆彦)的借口更简单,他声称老家亲戚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催他回去相亲,并且可能要在老家帮一段时间忙顺带合适结个婚,也顺利请到了假。 教授自己则放出风声,说周敬墓的项目告一段落,他多年劳累,身体有些不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研究所的日常事务暂时由副所长负责。 这些理由看似平常,但在有心人眼里或许仍有破绽。不过,考古所本就人事关系松散,大家各忙各的,加上我们两个都是边角料人物,只要不是正式立项的集体项目,很少有人会深究他人去向。 在出发前最后几天,我们三人又秘密聚在教授家一次,将所有装备和物资最后清点、打包,由托运公司运走,看着塞满面包车的物资,一种真实的、即将踏上征途的感觉扑面而来。快递员也是兴奋的不得了,表示从业三四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单子。 教授最后检查了他的笔记本,那上面除了路线草图,还有一些他凭借记忆绘制的墓穴可能形制的推测图,以及他对“龟甲阵”与可能墓主身份之间关联的思考片段。他的眼神,在台灯下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火焰。 “都准备好了吗?”他沉声问。 我和三蛋子对视一眼,用力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记住,”教授的目光扫过我们,“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是研究所兢兢业业的螺丝钉。我们是探险者,是去寻找一个被遗忘的秘密。前途未知,可能有风险,但机遇更大。管住自己的嘴,相信彼此的能力。” “明白,教授(义父)!”我们异口同声。 出发的日子定在一个凌晨。天色未明,城市还在沉睡。我们悄无声息带着随身行李上了火车。教授坐在窗户边,风吹过他的白发,透过眼镜的目光坚定而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古稀老人。 随着火车发出的轰鸣,熟悉的城市轮廓,逐渐模糊、远去。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三蛋子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则摩挲着口袋里他硬塞给我保平安的小佛像,感受着金属冰凉的触感,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巨额回报的渴望,有对学术大发现的憧憬,有对违规操作的隐隐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卷入历史洪流、即将亲手揭开尘封秘密的激动。 教授目视前方,神情专注而坚定。他的人生起落,他沉寂数十年的野心,他毕生所学所盼,都寄托在了这次孤注一掷的西行之上。 新疆,戈壁,王侯大墓,五十万……所有这些元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大网。 ------------ 第十一章 物是人非 三天三夜的绿皮火车,在铁轨有节奏的哐当声中缓缓流逝。窗外,由中原的郁郁葱葱,逐渐变为西北的黄土沟壑,最终,视野所及,是一片无垠的、带着某种粗粝质感的灰黄。当广播里响起“乌鲁木齐火车南站到了”的提示音时,我们三人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着人流涌出车厢,踏上这片陌生而辽阔的土地。 空气干爽而带着一丝凉意,与内地潮湿闷热的夏季截然不同,一下车我们都觉得头发,皮肤仿佛吸满水的海绵瞬间变干了一样。天空是高远而澄澈的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车站广场上人声鼎沸,各族面孔穿梭往来,瞬间将我们拉入了一个全新的环境。 “到了……”李文瀚教授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环顾四周。这气息里,有故地重游的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时代洪流冲刷后的茫然。 正如俗话所说,“在家谋划千条路,出门一条路就傻眼”。眼前的乌鲁木齐,与他记忆中几十年前那个边陲小城,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现代化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脑海中那份依靠旧地图和泛黄记忆构建起来的坐标体系,冲击得七零八落,一上了高架桥我一度以为自己到了上海了。 “走,先去我当年下放的那个村子附近看看,那里应该是个重要的参照点。”教授不愿耽搁,招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地名。 司机师傅是个热情的本地汉族大哥,一听这地名,愣了一下:“老四夫(师傅),您佛的(说的)四(是)老地名吧?那片儿早么(没)了,十几年前就拆迁了,现在可是咱们乌鲁木齐的高档住宅区。辛亏你找的四(是)我,换了年轻的小皮崽子(年轻人)都不知道你佛(说)的撒。” 教授的脸色微微一白,但仍坚持道:“就去那片区域,看看也好。” 车子驶离车站,穿过繁华的市区。教授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努力辨认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熟悉的低矮土坯房、尘土飞扬的土路、成排的白杨树……所有这些记忆中的景象,都已被玻璃幕墙、柏油马路和观赏性绿植所取代。他指着一个方向,喃喃道:“那里……原来有个供销社……现在是个大商场了。”又指着另一处:“那里就是红山,我以前还刚去过……”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开启一扇早已更换了锁芯的大门,徒劳而又带着一丝悲凉。 果然,到达他记忆中的村子所在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规划整齐、环境优雅的现代化小区。高大的门禁,修剪整齐的草坪,以及穿着制服的保安。昔日的村庄痕迹,荡然无存。教授怔怔地站在小区门口,望着里面一栋栋漂亮的楼房,仿佛想透过这些崭新的砖瓦,看到埋藏在下面的、他青春岁月的印记。他颤抖着手,再次掏出那本边缘磨损的笔记本和手绘地图,对照着眼前的一切,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 “变了……全变了……发展的真快啊,物是人非啊。”他苦笑着,“我这图纸,怕是真的成了废纸一张。” 更让他心惊的是,就连他记忆中需要艰难跋涉的戈壁边缘,如今也修建起了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网。巨大的指示牌指向各个方向,车流飞驰,将远古的荒凉与沉寂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当年依靠双脚和骆驼丈量、依靠罗盘和星象辨认的“路”,在现代交通网络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现实的残酷,给我们火热的冒险心情浇了一盆冰水。计划的第一步,就几乎陷入了僵局。 我们只好先在市区找了一家看起来普通的经济型酒店住下。教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地图和笔记本发呆,眉头紧锁。我和三蛋子也感到一筹莫展。 “哥,这下咋整?义父的‘藏宝图’不好使了啊。”三蛋子啃着从附近买来的馕,含糊不清地问。 我沉吟片刻,想到一个办法:“不能光靠老地图和记忆了。现在有网络,有卫星地图,我们试试用现代科技找找看。” 于是,我们三人找到了附近的一家网吧。彼时的网吧乌烟瘴气,充斥着年轻人的喧嚣和游戏音效。我们三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个神色严肃的年轻人,挤在电脑前,笨拙地打开网页,搜索卫星地图软件,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对照着教授笔记本上描绘的大致方位和地貌特征——比如一条已经干涸的古河道轮廓、几座连绵的、形状特殊的山丘,在卫星地图上仔细搜寻、比对。教授负责口述记忆,我操作鼠标不断放大缩小地图,三蛋子则在旁边拿着纸质地图帮忙参照。我们神情专注,时而低声讨论,时而在笔记本上记录可能的坐标,完全没注意到我们这种“怪异”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 特别是当我们摊开那张详细得有些过分的旧版等高线地形图(上面还有一些模糊的军事标记)时,更是引来了探究的目光。 果然,没过多久,两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民警走进了网吧,径直来到我们面前。 “同志,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件。”为首的民警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 我们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教授还算镇定,我和三蛋子则有些慌了神。我们老老实实地交出了身份证。 民警仔细查看了我们的证件,又拿起那张等高线地图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是干什么的?研究这个地图想去哪里?想要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内地来的游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就是对这些无人区啊,楼兰古城什么的比较好奇,想研究一下路线。” “游客?”民警显然不信,指着地图上那些专业的标记和等高线,“游客用这种地图?而且我们接到群众反映,你们在这里对照着地图和电脑鬼鬼祟祟搞了半天了。希望你们配合调查。双手离开电脑,跟我们到所里走一趟。” 眼看事情要闹大,李文瀚教授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同志,我们是XX省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我是副所长李文瀚,这两位是我的助手。我们确实是在进行一些学术上的路线研究,绝无任何不良企图。” 民警接过工作证,仔细核验,又打电话似乎向上级汇报了什么。在确认了我们身份的真实性后,他们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原来是考古队的老师,”民警将证件还给我们,语气缓和了不少,“不过,老师们,还是要提醒你们,你们研究的这些无人区,地形复杂,气候恶劣,尤其是罗布泊、楼兰那片,没有专业的向导和充分的准备,私自进入是非常危险的,每年都有被困甚至……的例子。而且,涉及到一些敏感区域,也需要提前向有关部门报备。希望你们能理解,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我们连连点头称是,表示一定遵守规定,注意安全。民警又教育了我们几句,才转身离开。 虚惊一场!回到酒店,我们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三蛋子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把我们当间谍抓起来呢!” 教授也是心有余悸:“看来我们还是太招摇了。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一些。” 经此一遭,路线规划变得更加谨慎和困难,教授始终坚持行动路线要隐蔽隐蔽再隐蔽,最好避开居住区城市村庄。 教授在房间里对着地图苦苦思索,试图将记忆中的地貌与卫星地图上的信息重新校准。而我则负责安抚因为受到惊吓而化食欲为动力的三蛋子。 说到三蛋子,这小子到了新疆,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自从在酒店附近吃到了第一串新疆羊肉串后,他就彻底被征服了。 “我的亲娘嘞!这羊肉咋这么好吃!一点膻味都没有!又香又嫩!”他几乎顿顿不离羊肉串,配上馕,吃得满嘴流油。不仅如此,本地的葡萄、哈密瓜、西瓜等水果也让他大开眼界,直呼便宜又好吃,天天都要买上一大堆带回酒店,一边吃一边研究地图,还美其名曰“补充维生素,更好地为义父寻找龙脉”。 “哥,你看这个山头像不像教授说的那个‘红岩山’?”他啃着哈密瓜,汁水横流地指着地图上一处,“要是像,咱们顺着这个方向,绕过这片吐鲁番的这一片农田,说不定就能接上以前的老路。” 虽然他的大部分“发现”都不靠谱,但这种乐观的精神倒是冲淡了一些凝重的气氛。 第二天,我们再次来到上次的网吧,继续未完成的路线研判工作。这次我们更加小心,尽量不把纸质地图摊开,只是默默对照电脑。 就在我们聚精会神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我们旁边的空位上。 这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维吾尔族男子,皮肤黝黑,脸颊带着高原红,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而明亮,长得真帅。他穿着普通的皮夹克和牛仔裤,但身上似乎带着一股戈壁风沙的气息。 他看了看我们,用带着浓重新疆口音的汉语,低声开口:“朋友,听说你们在找去无人区的路?” 我们顿时警惕起来,交换了一下眼神。教授沉声问:“你是谁?听谁说的?” 男子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很坦然:“我叫赛迪尔。昨天你们在之前那个网吧被警察问话,我正好也在旁边打游戏呢。别担心,我没有恶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面前电脑屏幕上的卫星地图界面,“我看得出来你们是真的想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对吧?” 他压低了声音:“我从小跟着我爷爷到处跑,南北疆熟的很,后面自己干了几年旅游,塔克拉玛干边缘、罗布泊外围、阿尔金山脚下……这些地方我去过很多次。哪里有水洼子,哪里有古城遗迹的土堆,哪里是野骆驼的通道,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他的话让我们心中一动。尤其是他对地形地貌的熟悉程度,正是我们目前最急需的。 “你能带路?”教授不动声色地问。 “当然可以,”赛迪尔点点头,“只要价格合适。我知道你们搞研究的,经费也不宽裕。这样,按天算,一天五百块,包你们找到你们想去的地方。油费、过路费、还有路上吃的喝的,你们负责。如果找不到,或者你们觉得我带的路不对,可以随时结账走人。” 一天五百,按照我们预计的行程,这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教授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审视着赛迪尔,判断这个突然出现的向导是否可靠。 赛迪尔似乎看出了教授的疑虑,补充道:“老师傅,您别担心。我赛迪尔在这一带跑车带路十几年,信誉就是我的饭碗。你们可以去客运站附近打听打听赛迪尔大哥的名号,看看我是不是吹牛。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们,“我这些年不知道接了多少像你们这种游客,啥地方没去过,去年我和我弟弟还带了一批香港游客南北疆走了一趟,南北疆的历史人文,地理风景,各种传说,民俗我都熟的很,我虽然不是导游,但是比导游还专业,你们遇到我也是运气,我弟弟在旁边的二医院做阑尾炎手术,我陪护他闲的没事干才来上网,再晚一天我们都要出院回家了。” 他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叩动了教授的心弦。一个对本地历史传说有兴趣的向导,无疑比一个纯粹的司机更有价值。 教授心里很挣扎,他始终不想让太多人参与进来,但是我觉得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并不打算一口把话说死于是给教授使眼色。 “好,赛迪尔同志。”教授终于开口,“我们可以谈谈。换个地方你和我的助手详细聊吧。”说完教授揉了揉太阳穴。 赛迪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没问题,我知道有个地方的羊肉串和烤包子,是全乌鲁木齐最棒的。我们可以边吃边谈,我请客!” 他这句话一说完,三蛋子的眼神都清澈了。 ------------ 第十二章 教授的小心思 赛迪尔带着我们穿街过巷,离开了喧闹的主干道,拐进了一条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巷。巷子两旁都是各种小吃店,有些墙壁刷着鲜艳的蓝色或黄色,斑驳陆离。空气中弥漫着孜然、羊肉和烤面食混合的浓郁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尤其是三蛋子,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搜寻着香气的源头。 “好吃的东西永远都在小巷道里,那些大饭店东西贵不说,其实有些美食做的一点也不正宗”赛迪尔熟门熟路地带我们进了一家小店,店里几乎坐满了本地食客,“这家店我吃了十几年,老板是我朋友,东西绝对正宗。” 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赛迪尔用流利的维吾尔语和老板打了声招呼,两人握了手拥抱了一下,接着,熟练地点了菜。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羊肉串、皮色金黄的烤包子、还有两大盘堆得冒尖的抓饭就被端了上来。 那抓饭果然如赛迪尔所说,用的是新鲜的小羊羔肉,肉质细嫩,肥瘦相间,带着一股香味。米饭粒粒分明,吸饱了羊肉的汤汁和胡萝卜、黄萝卜的甜味,油光锃亮,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正宗的五常香米口感软糯中带着弹性,与羊肉的鲜美相得益彰。 三蛋子一看抓饭,眼睛都直了,听说这叫“抓饭”,又看到旁边一些本地食客用手抓着羊排啃,他想了想,露出一副坚定自信的表情,伸出刚啃过羊肉串、油乎乎的手,直接就要往盘子里抓,眼看就要用手抓。 “哎哟!我的傻兄弟!”赛迪尔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哭笑不得地递过一把勺子,“哎朋友,你干撒呢嘛,你疯掉了嘛。快拿着,别闹笑话,手抓的不卫生嘛。你的手不拍烫的嘛” 三蛋子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接过勺子,嘟囔着:“这不是叫手抓饭嘛,那不就是用手抓着吃。。” 邻桌的食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这顿地道的午餐驱散了我们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也拉近了我们与这位陌生向导之间的距离。 席间,赛迪尔侃侃而谈,他对新疆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确实如数家珍,从汉唐时期的西域都护府,到丝绸之路上的驼队传说,再到近代兵团开荒的故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他甚至隐约提到,听说过一些关于罗布泊深处、古人留下的特殊“标记”的古老传说,这让李文瀚教授的眼神微微闪烁了几下。 不过,教授始终没有透露我们真正的目的地和目的,只是含糊地表示对楼兰古国周边的地理变迁感兴趣,想做些学术考察。赛迪尔也很识趣,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强调他对路线的熟悉和安全保障。 吃完饭,我们互留了电话,赛迪尔说他还要去医院给弟弟办出院手续,让我们考虑好了随时联系他。 回到宾馆房间,气氛重新变得凝重。李文瀚教授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乌鲁木齐的现代化天际线,久久不语。 “教授,您觉得这个赛迪尔怎么样?”我打破沉默问道。 教授转过身,眉头紧锁,掏心窝子地说道:“小陈,三蛋子,这个人……是个理想的向导。但是,我心裏总是觉得不踏实。你们想,我们这件事,牵扯可能很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不仅仅是泄密的风险,还有……人心难测的风险。万一他把我们当成盗墓的举报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摊开的地图和笔记本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上面:“我反复想过了,既然我们已经用卫星地图重新校准了大致方位,也有了初步的路线规划,不如……我们还是自己干!靠我们自己,小心行事,未必不能找到地方。当年我一个人,条件那么艰苦,不也摸到了门路吗?” 我和三蛋子对视一眼,明白教授心意已决。他骨子里的谨慎和对秘密的守护本能,压过了寻求便利的冲动。 “行,教授,听您的!”三蛋子第一个表态,用力拍了拍胸脯,“咱们爷仨儿,肯定能行!” 我也点了点头:“既然您决定了,那我们就不找向导了。正好,托运的装备也该到了。” 第二天,我们去了物流托运站,取到了从内地寄来的几个大木箱。看着这些装备,我们心里觉得踏实多了。 接下来是解决交通工具。按照计划,我们需要一辆能越野、耐造、油耗相对经济,而且不那么起眼的车。三蛋子自告奋勇,拍着胸脯说:“义父,哥,买车这事交给我!你们放心,我以前可是白手起家当的老板,上到奔驰迈巴赫,下到五菱小面包,什么车没开过、没摆弄过?门儿清!保证给你们弄辆又便宜又皮实的好车!” 教授觉得非常靠谱,便给了他一部分预算,让他去二手车市场想想办法。 一下午过去,三蛋子兴冲冲地打电话回来,说车搞定了,让我们去市场门口看车。等我们赶到,只见他正得意地拍着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深绿色柴油版皮卡。 这车年纪怕是比三蛋子小不了几岁,车身遍布划痕和轻微的锈迹,轮胎磨损也不轻,发动机怠速时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哒哒”声,冒着淡淡的黑烟。 “怎么样?经典长城皮卡!柴油2.8T,有劲!最关键是便宜!”三蛋子一脸“快夸我”的表情,“才3000块!原车主急着用钱,抵押给车行了,手续……呃,有点小问题,暂时落不了户,所以没牌照。但机器没问题,我试过了!还改装了副油箱,加满了能跑一千多公里呢!” 一听是没牌照的抵押车,我和教授的心都沉了一下。这意味著它无法合法上路,一旦在公路上被查到,直接扣车扣人,计划立马泡汤。 三蛋子看出我们的担忧,连忙解释:“我想好了,咱们不能开着它招摇过市。我联系了拖车,直接把咱们连人带装备拖到戈壁边缘,找个没人的地方放下。进了戈壁滩,谁还管你有没有牌照?天高皇帝远!这样太划算了才不到一万块就解决了用车的事。” 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教授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这个看似荒唐又有点可行的方案。我们额外购买了几个军用油桶,准备尽可能多地携带燃油。 于是,我们包了一辆本地的出租车,跟在拖着我们那辆“战车”的拖车后面,朝着预定的戈壁入口方向驶去。包车的司机是个话唠大哥,汉语带着本地口音,非常健谈。一路上,他不停地跟我们吹嘘自己开车技术多“劳道”(厉害)。 “我给你们说嘛,”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指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信誓旦旦地说,“这个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开!从乌鲁木齐到伊利,我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嘛!快得很!要不是有收费站,我更快。” 教授和三蛋子对新疆的地理距离没什么概念,只是懵懂地点点头。我却在心里差点笑出声——乌鲁木齐到伊犁州府伊宁市,直线距离好几百公里,实际路程更远,就算路况极好,开车也得七八个小时以上。这位大叔的“一个小时”,怕是开了火箭或者时空隧道了。这更加深了我对这次行程种种不靠谱因素的隐忧。 车子颠簸了大半天,终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靠近戈壁边缘的岔路口停了下来。这里已经远离了主要的交通干线,四周是望不到边的砾石滩和零星的低矮灌丛,风明显大了起来,带着沙土的气息。我们付了钱,告别了那位“一个小时到伊犁”的司机,和拖车司机一起将皮卡卸了下来。 接着,我们按照计划,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孤零零的、主要为过往大货车服务的加油站。在这里,我们将皮卡的主、副油箱以及所有油桶全部加满了柴油,计算下来,总的燃油储备估计能支持我们行驶接近两千公里,这在理论上应该足够我们在预定的戈壁区域进行搜寻和往返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正式从焉耆附近,按照教授重新校准的路线,驾车驶入了茫茫戈壁。 最初的兴奋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所取代。这辆老旧的皮卡,一离开相对平整的土路,驶入布满碎石和沟壑的戈壁滩,立刻就显露出了它的“年纪”。减震系统形同虚设,每一次颠簸都仿佛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震移位。车门密封条老化,车窗也无法完全紧闭,车辆驶过卷起的漫天尘土,无孔不入地钻进车内。不一会儿,我们三个人就已经满头满脸都是黄沙,呼吸间都是土腥味。 不得已,我们只好找出准备好的纱巾,像西北老乡一样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教授手中紧紧握着他的老式指北针,不断对照着地图和GPS,在副驾驶上指挥着方向。三蛋子则努力操控着这匹难以驯服的“老马”,在看似无边无际、景色单调重复的戈壁滩上,晃晃悠悠地朝着未知的深处进发。 发动机轰鸣,尘土飞扬,视线所及,是天地间一片苍凉的灰黄。前方等待我们的,是莫测的地形,恶劣的气候,以及那深藏在历史迷雾和自然屏障之后的、渺茫而诱人的目标。我们的探险,在这原始而粗粝的行进中,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不过开了大半天,教授突然大喊停车。。 我们赶紧停车询问是怎么就,教授把gps递给我们看,我一看又递给了三蛋子,这个手持gps是他从旧货市场淘的,三蛋子一看,脸都白了,感情这gps是个假货,显示屏上还显示我们在内地老家呢。。 ------------ 第十三章 进入戈壁 教授那声突如其来的“停车!”喊得又急又响,三蛋子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脚闷死了刹车。老旧的皮卡在戈壁滩上拖出一道短短的尘烟,猛地顿住,我们三个人的身体都随着惯性狠狠往前一冲。 “怎么了教授?有情况?”三蛋子紧张地四下张望,以为教授发现了什么危险的流沙或者暗坑。 教授没说话,脸色铁青地把那个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手持GPS递到我面前,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我接过来一看,屏幕上的画面让我愣住了——代表我们位置的光标,赫然停留在我们内地老家的省界范围内,纹丝不动! “这……”我哭笑不得,又把GPS递给旁边伸着脖子的三蛋子,“三蛋子,你这‘高级货’怕不是穿越了吧?咱们坐了好几天火车,又汽车又拖车的,合着在它眼里,咱们还在老家没动窝呢?” 三蛋子接过去一看,脸瞬间就白了,汗珠子当时就下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拍打着那玩意儿,又抠电池又重启,嘴里念念叨叨:“不能啊!我试的时候还好好的!那老板跟我说是军品尾单,抗摔防水信号强……这、这特么是个影视道具吧!” GPS事件像一根***,瞬间点燃了我们检查其他装备的紧迫感。结果这一查,差点没把我们气乐了。 打开那几个写着“军用压缩饼干”的大铁罐,里面倒是真有一块块像灰砖头似的饼干,可包装纸脆得一碰就碎,生产日期赫然是十年前!那包号称“特供”的火腿肠,更是离谱,掰开来肉质松散,散发着一股可疑的气味,仔细一看,过期半年了。接着翻,大部分单兵自热食品的生产日期也都模糊不清,或者干脆就是早已过期的库存货。 我们仨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旁边那辆深绿色的、冒着淡淡黑烟的“功勋”皮卡。 “车……车应该没问题吧?”三蛋子声音都发颤了,带着哭腔,“我试驾了的,真的能跑!就是声音大了点,冒点烟……柴油车都这样!” 我看着他那一脸“求别再出幺蛾子”的表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采购清单上的东西,但凡是经他手的,几乎全军覆没。这哪里是来探险的,简直是来戈壁滩进行假冒伪劣产品实地测评的。 “教授,”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情况您也看到了。食物大部分不能吃了,导航仪是假的,这车……我看也悬。我们的给养和导航都出了问题,是不是先撤回去,补充好装备再……” “不!”教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他的眼神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执拗,“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回头路!指北针是真的,地图是真的,我的记忆也是真的!压缩饼干不能吃,我们还有馕,有方便面!GPS是假的,我们就靠最原始的办法!继续走!” 他拿起那个陪伴他多年的老式指北针,又小心翼翼地摊开那张边缘磨损的手绘地图,眼神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注视着自己的信仰。我知道,此刻任何劝说他返回的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这次寻找,对他而言,意义远超一次普通的考古探险,更是对他逝去青春、对他坚守信念的一种交代和救赎。 “行吧,”我叹了口气,“听您的。不过咱们得省着点吃了,谁知道这车啥时候尥蹶子。我刚看了一下方便面,咸鸭蛋,馕饼我们省着吃,能挺个十天不是问题。” 我们重新上路。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这破皮卡的动静更大了,每一次颠簸都让人担心它会不会下一秒就散架。戈壁滩上空旷无垠,除了砾石就是低矮的骆驼刺,景色单调得让人昏昏欲睡。 忽然,远处地平线上扬起一溜烟尘,几个敏捷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以一种独特的、轻盈的跳跃姿态飞速移动,速度极快。 “快看!那是啥?袋鼠吗?”三蛋子兴奋地指着那边喊道。 教授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像,可能是黄羊或者其他什么羚羊。戈壁滩上的精灵,警惕性很高,跑起来就是这样一跳一跳的,省力又能观察远处。” 那些生灵似乎也在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个发出巨大噪音的“钢铁怪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伴行了一段,然后便消失在另一片土丘之后,只留下我们对着它们消失的方向啧啧称奇。这算是进入戈壁后,除了沙子石头之外,第一次遇到的生命奇迹,稍稍冲淡了装备故障带来的郁闷。 车子在颠簸中又挣扎着前行了大半天,直到夕阳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绛紫,巨大的日轮缓缓沉入地平线,戈壁的夜晚迅速降临,温度也开始骤降。我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土坡后面停了下来,决定扎营过夜。 支起简易帐篷,三蛋子贡献出他采购清单上少数看起来“靠谱”的东西——几包“广隶师博”红烧牛肉面。他笨手笨脚地用卡式炉烧开水,给我们每人泡了一杯浓茶,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煮上方便面。当那熟悉的、带着浓郁香料味的面香在清冷的戈壁空气中弥漫开来时,我们竟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温暖。在这种环境下,一碗热乎乎的方便面,堪比山珍海味。 吃饱喝足,身体暖和过来,戈壁的寂静和深邃开始真正显现。教授年纪大了,折腾一天早已疲惫,先钻进帐篷休息了。我和三蛋子却毫无睡意,并排坐在冰凉的沙土坡上,望着天空出神。 这里远离任何城市的光污染,没有信号,也没有一丝人造光源的干扰。夜空是纯粹的蓝黑色,繁星如同被打碎的钻石,密密麻麻地洒满了整个天幕,银河像一条朦胧发光的光带,横贯长空,壮丽得令人窒息。星星似乎比平时看到的更亮、更低,仿佛伸手就能摘到。就连那轮弯月,也显得格外清澈、硕大,清辉洒在无垠的戈壁上,映出一片银灰。 “我的娘嘞……”三蛋子仰着头,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星星……也太多了吧!跟假的似的!” 我也被这景象深深震撼,内心一片宁静。在城市里奔波挣扎多年,早已忘了星空原本的模样。 “三蛋子,”我打破了沉默,随口问道,“其实我不想揭你的伤疤,但是你之前生意做得那么大,怎么就说破产就破产了?” 三蛋子闻言,脸上的兴奋劲儿淡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抓起一把沙子,又任由它们从指缝流走。 “唉,哥,别提了。一开始是挺顺,啥都干,那几年高工程太挣钱了,我也赚了点钱。可人一有点钱就飘了,觉得自个儿能耐大了。”他声音低沉下来,“最后一次,接了个大工程,垫资额太大了,要一个亿。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觉得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能贷款的都贷了,还靠着以前攒下的那点人脉,赊了不少材料款,找了几个同行大家合资硬是把这工程给啃下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苦涩:“工程是按时按质完成了,可验收后,工程款就像掉进了无底洞,左一个流程右一个审批,一拖再拖。我那边银行的贷款要还,供应商的货款要结,工人工资要发……一开始还能拆东墙补西墙,后来窟窿越来越大,再也腾挪不动了。轰隆一下,就这么……垮了。房子、车子,全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一起合资的一个大哥担下了所有,我早就结果了我自己了。后来自己干装修,哪成想这几年这行竞争这么激烈,撑了半年没什么生意,交完房租给工人发了工资,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身上就两块钱了。”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转而问我:“哥,你呢?我看你像个文化人,咋也混到这步田地了?” 我苦笑一下,看着璀璨的星河,也敞开了心扉:“我?我以前在一家公司当个小头头,本来也挺好。可惜顶头上司是个没什么能力、只求稳住位置、别出岔子的主。我和他不是一个队,我战队是靠着公司另一个副总,他和我一样是激进派,我想着公司发展,提了不少建议,跟他想法总是不合。后来……被他找了个由头,下了个套,负责的项目亏了一大笔钱。没法待了,副总力保,也没保住我,亏了公司不少钱只能辞职。” “后来想想,不服气啊,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就自己出去创业。结果……呵呵,干啥赔啥,开餐馆遇到修路,搞培训遇到政策收紧,最后连网贷都还不上了。老婆觉得跟我看不到希望,带着孩子走了。老父亲住院做手术的钱,我到现在还欠着医院呢……还好墓地是他们老两口早就买好的,要不我除了把骨灰拿回家。。我我。”我说着,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这亿万年来似乎从未变过的星空,对比起自己那点起起落落的人生,忽然都觉得有些渺小,又有些释然。 “看来咱们哥俩,比李教授也幸福不到哪儿去啊。”三蛋子自嘲地笑了笑,“他老人家是追寻梦想,咱们是被生活撵得鸡飞狗跳,最后殊途同归,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是啊,”我点点头,“不过,能看着这样的星空,暂时把那些烂事忘掉,也挺好。” 正感慨间,我无意中拿起放在旁边的强光手电,本来是想照一下月亮,结果抬手随意扫了一下。光束划破黑暗,在远处几个低矮的土包位置,突然反射回来几个幽绿、闪烁的光点! 那光点一动不动,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我和三蛋子瞬间汗毛倒竖,刚才的轻松惬意一扫而空。 “那……那是啥?”三蛋子声音发紧,下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 我心脏也是怦怦直跳,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在这无人区的深夜,不可能是人的灯光。手电光持续照着,那几个光点依旧在那里,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过了好几秒,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压低声音说:“别慌……可能是狼。或者是狐狸之类的夜行动物,它们的眼睛会反光。” 我们紧紧盯着那几个幽绿的光点,不敢移开手电,也不敢轻举妄动。戈壁的夜晚,除了风声和我们粗重的呼吸声,一片死寂,而那几点幽光,为这寂静的旷野平添了几分未知的危险和紧张。我们的冒险,看来并不只有风沙和坏掉的装备,还有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来自原始荒野的注视。 ------------ 第十四章 绝境与鹰鸣 清晨的戈壁寒意尚未被初升的太阳完全驱散,我们就着冰冷的矿泉水,艰难地咽下最后几块硬得像石头的馕饼,算是解决了早餐。气氛有些沉闷,昨夜的星空带来的片刻宁静,早已被对前路的担忧所取代。导航的重担,彻底落在了教授和他那枚老式指北针、那张手绘地图,以及他脑海中那份可能已经模糊的记忆上。 “出发吧。”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依旧坚定。他仔细地将地图摊在引擎盖上,用指北针反复比对着方向,手指在地图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虚线痕迹上缓慢移动,“我们得沿着这个这里走,我看了看地貌,这似乎是一个不知名河流的河床,也许可能是洪水冲刷的河道,理论上,它应该能引导我们穿过这片区域。” 没有了GPS的精确指引,我们的行进速度变得异常缓慢。教授时常要求停车,爬上附近稍高的土丘瞭望,对比着眼前千篇一律的戈壁景象和地图上那些抽象的标志,眉头紧锁。很多时候,他需要犹豫很久,才能指出了一个方向。广袤的戈壁滩上,没有任何成型的道路,只有交错的车辙印,而选择哪一道,完全依赖于教授的判断。三蛋子和我都明白,此刻的教授,就是我们唯一的“人肉导航”,我们除了信任,别无他选。 中午时分,我们在一条巨大的、干涸龟裂的戈壁沟旁停车休息。这条沟壑深邃,像是大地被撕裂的伤口,边缘陡峭,沟底布满了砾石。 三蛋子过期食品吃的太多闹肚子,嚷嚷着要下去“探排排毒”,便顺着斜坡溜达到了沟底。我和教授靠在车边,一边喝水,一边研究地图,并没太在意。 没过几分钟,就听到沟底传来三蛋子变了调的惊呼声:“我……我的亲娘哎!教、教授!哥!你们快下来看!发财了!我们发大财了!” 我心里一紧,怕是这小子又发现了什么幺蛾子,赶紧和教授互相搀扶着下到沟底。眼前的景象,确实让我们也愣住了。 只见这条宽阔的沟底,在阳光下反射着一种温润的光泽。遍地都是密密麻麻的卵石,但这些卵石并非普通的戈壁砾石,它们大多呈现一种乳白、浅黄或淡青色,质地细腻,在阳光照射下,有些还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大小正如三蛋子所说,大多如同鹌鹑蛋一般,铺满了整个沟底,一眼望不到头,仿佛一条用玉石铺就的星河。 三蛋子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他脱下外套铺在地上,正疯狂地用双手往上面刨着那些石头,嘴里不停念叨:“玉石!全是玉石!这下可真的发了!我就说嘛,天无绝人之路!” 他看见我们下来,更是兴奋地拿起一块递过来:“你们看!多漂亮!这得值多少钱啊!”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转身跑回车上,拿下来那个装过期压缩饼干的空铁罐,开始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装他精挑细选的、个头更大、颜色更纯净的“玉石”。 教授接过那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惊喜,反而是一种了然和无奈。他摇了摇头,对忙得满头大汗的三蛋子说:“别忙活了,三蛋子。这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价值连城的玉石。这东西叫戈壁玉,或者叫戈壁彩玉,本质上是石英岩玉的一种,产量非常大。在新疆的戈壁滩上,很多地方都能捡到。品相好的,做个手串、小挂件,能卖个几十百来块,但像这种小料、普料,基本上……不值什么钱。” 三蛋子装石头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他抬起头,脸上兴奋的红潮迅速褪去,变得惨白:“不……不值钱?教授,您可别骗我,这么多……铺了满满一沟啊!” “物以稀为贵。”教授叹了口气,“这东西太多了,而且开采运输成本可能都比它本身价值高。你这一罐子,背回去,估计还不够你这一路背它的力气钱。” 三蛋子看着手里那罐刚刚还被他视若珍宝的石头,又看了看这仿佛无穷无尽的玉石沟,脸上表情复杂极了,有失望,有不信,还有强烈的不甘心。“再不值钱……也架不住数量多啊!”他喃喃道,眼神里闪烁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光,“教授,要不……我们想办法拉一车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卖建材铺路也行啊!” 我看着这漫山遍野的戈壁玉,心里估算了一下,真要装车,恐怕几辆重型卡车都未必够。在这无人区,这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教授被他这异想天开弄得哭笑不得,斥道:“胡闹!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你还真想当玉石贩子?命还要不要了?赶紧把没用的扔了,减轻负重!” 三蛋子最终还是在教授的严厉目光和现实面前妥协了,他极其不舍地、一块一块地将那罐“宝贝”又倒回了沟里,只偷偷在裤兜里塞了几颗他认为最漂亮的。最后,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央求教授:“教授……求您了,在地图上给这儿标记一下行不?万一……万一以后它升值了呢?” 教授看着他这副财迷心窍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笔,在地图上一个空白处,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旁边标注了“戈壁玉沟”四个字。三蛋子这才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我们爬上了沟。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实质性的转机,反而消耗了不少时间和体力。我们重新上路,依赖着教授的指引和那枚看似可靠的指北针,在这片浩瀚而单调的戈壁中继续穿行。 然而,真正的危机,在第三天悄然降临。 起初只是一种隐约的不安。开车的时候,我总觉得远处的某座土丘或者一片黑色的戈壁滩似曾相识。但戈壁地貌重复率极高,我并没有太在意,只当是自己错觉。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熟悉感越来越强,越来越令人心悸。当我第三次看到右前方那片形状奇特、像一只蹲伏巨兽的山脉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了头顶。 “停车!”我和教授几乎同时喊道。 我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砂石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教授……你看到了吗?那片山坡……”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教授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那片岩柱,又低头看了看指北针和地图,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不可能……方向是对的……怎么会……”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旁边一个沙坡,那里有我们昨天休息时,三蛋子无聊用脚划拉出来的一个歪歪扭扭的“三”字。此刻,那个字像是一个冰冷的嘲讽,清晰地告诉我们——我们绕回来了。 “鬼打墙!”三蛋子声音发颤,脸上充满了恐惧,“咱们碰上鬼打墙了!” 一股恐慌的情绪在车内迅速蔓延。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启动车子,按照教授重新校正的方向前进。这一次,我格外留意周围的景物,试图找到任何可以作为永久参照物的地标。但令人绝望的是,正如之前所感受的那样,这片区域的地貌如同一个无限复制的模型,无论往哪个方向开,眼前都是相似的景象:起伏的山丘、零星的植物、黑色的砾石滩、形态雷同的风蚀土堆……没有任何独特到足以让人铭记并用以辨向的特征。 更可怕的是,当我们意识到可能迷路,并试图依靠指北针找到北方时,我们发现,那枚一直被视为最后依靠的指北针,也出了问题!指针不再稳定地指向一个方向,而是像喝醉了酒一样,一会又指向另一个方向,偶尔停顿,指向的却与我们依据太阳位置判断的方向大相径庭! “指北针……指北针也坏了!”三蛋子带着哭腔喊道,最后的心理防线似乎也要崩溃了。 “不是坏了!”教授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最后定格在周围那些孤矗立的、颜色发红的山丘上。“是干扰!那些山丘我没猜错……是铁矿!是这些铁矿石干扰了指北针!” 我们开车靠近那座铁锈红的山体。果然,越是靠近,指北针的指针就直勾勾的指向山体,完全失去了指示方向的功能。 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我们彻底陷入了绝境。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如同陷入了诸葛亮的八卦阵,又像是被无形之墙困住的野兽,徒劳地左冲右突。教授凭借着他惊人的毅力和对太阳、星象的观察,试图带领我们突围。我们朝着一个方向笔直地开,开上一整天,油量表下去一格,可到了傍晚,却往往又诡异地回到了熟悉的、令人绝望的区域附近。那座黑色的磁铁山,像一个永恒的坐标,无论我们怎么绕,似乎都无法真正远离它。 最可怕的是,白天还有海市蜃楼,这就让我们难上加难,几乎没有了任何希望。 绝望如同戈壁夜晚的寒意,渗透进我们每一个毛孔。食物虽然还剩下不少,但最为关键的饮用水,却在迅速消耗。人在焦急、恐慌的状态下,会不自觉地大量饮水。当我们清点物资时,才发现原本预计能支撑十天的水,只剩下不到三天的量了。 “必须找到水源!”教授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并未熄灭,“这里有黄羊,有那些跳跃的精灵,就一定有水源!我们挖挖看地下的是否是潮湿的,只要有水分我就有办法给咱们弄点水喝。” 希望重新被点燃。我和三蛋子一个拿着压缩饼干桶,一个拿着钢钎,选择了一处长有稍显茂盛的芦苇丛的低洼地,开始拼命挖掘。戈壁的表层是坚硬的砂石,往下是板结的盐碱土层,每一铲都异常费力。我们轮流上阵,汗水浸透了衣服,又被戈壁的热风迅速吹干,留下白色的盐渍。 挖了将近一天,深度接近一米多时,铲头终于触到了潮湿的泥土,紧接着,浑浊的水开始慢慢渗入坑底。 我们原地休息,睡了一晚,第二天想看看土坑聚了多少水。三蛋子刚走过去就激动的大喊。 “出水了!出水了!”三蛋子激动地扔下铲子,跪在坑边,伸手就要去捧那泥水。 “别动!”教授厉声喝止,他跳下土坑,仔细观察着坑底的水。水很浑浊,在坑底积聚着,颜色有些异样,随着时间流逝,水质变清,深处的水泛着一种不祥的幽蓝,浅处则呈现浑浊的青绿色,水坑边缘的泥土上,还凝结着一层白色的霜状物质。 教授用手指蘸了一点水,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小心翼翼地用舌尖碰了一下,随即立刻吐掉,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是钾盐!不能喝!有剧毒!”他的声音沉重无比,“喝了会引起严重的中毒!这水……救不了我们。” 刚刚升起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而且破得如此彻底,带来的是更深的绝望。三蛋子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喃喃道:“完了……这次真的完了……要死在这儿了……” 我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体力、精神、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在这一刻消耗殆尽。我们瘫坐在土坑边,望着那近在咫尺却不能饮用的“毒水”,感受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我们头顶。皮卡车的油料还能支撑我们跑一段,食物也还能坚持几天,但没有水,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在这片指北针失灵、地貌重复的死亡迷宫里,我们似乎已经被判了死刑。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一阵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声音,由远及近,从高空中传来。 嗡……嗡嗡…… 是引擎声!不是地面上车辆能发出的声音! 我们三人几乎是同时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湛蓝的天空中,一个小黑点正从远方向我们这边移动,速度很快,阳光下,能隐约看到旋转的旋翼! 是直升飞机! “飞机!是飞机!”三蛋子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蹦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双臂,嘶声力竭地呐喊:“喂!这里!这里有人!救命啊!” 我和教授也挣扎着站起来,脱下外套疯狂地挥舞。我甚至冲回车上,拿起那个强光手电,对着天空一下一下地打着光信号,尽管在烈日下这光芒微乎其微。 直升机似乎并没有改变航向的意图,它保持着原有的高度和方向,从我们头顶上空几公里外一掠而过,引擎的轰鸣声由弱变强,又逐渐减弱,眼看就要消失在天际。 我们的心,也随着那声音的远去,一点点沉入谷底。 最后的机会,也要失去了吗? 就在那轰鸣声即将消散的刹那,它似乎……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飞回我们的头顶,往来几次,越飞越低,我们都清楚的看到机身的“八一”标识,我们真的得救了,见到解放军,就是见到救星,见到亲人了! 教授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赶忙制止我们说“不对劲,这飞机好像就是专程来找我们的!” ------------ 第十五章 军事禁区 直升机的旋翼卷起漫天黄沙,巨大的轰鸣声如同重锤敲击着我们濒临崩溃的神经。它在我们头顶不足百米的高度盘旋了一圈,机身侧面的“八一”星徽在戈壁刺眼的阳光下清晰夺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力量。我们三人像三株即将枯死的植物突遇甘霖,拼尽最后力气挥舞着手臂,嘶哑的呼喊声被巨大的引擎声彻底吞没。 然而,这希望的象征并未如我们期盼的那样降落。它只是完成了那一圈充满审视意味的盘旋,然后机头一抬,毫不留恋地朝着来的方向加速离去,轰鸣声迅速衰减,最终消失在蔚蓝的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戈壁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觉,留下的,是比之前更深的绝望和巨大的疑惑。 “走了?……它……它怎么就走了?”三蛋子望着飞机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狂喜尚未褪尽,已凝固成一种滑稽的错愕,他瘫软在地,带着哭腔,“解放军……解放军同志怎么不救我们啊?” 我同样心如死灰,喉咙干得发不出更多声音,只是茫然地看着天空。唯一的希望,如此近距离地出现,又如此决绝地离开,这种得而复失的打击,几乎摧毁了最后的精神支柱。 唯有教授,他紧锁着眉头,脸上没有丝毫得救的喜悦,反而布满了更深的忧虑和警惕。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不对劲……这飞机好像就是专程来找我们的!” “专程来找我们?”我勉强提起精神,不解地问,“那不是更好吗?说明他们发现我们遇险了!” “如果是救援,为什么不降落?为什么不空投物资?哪怕用喇叭喊句话?”教授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看似空无一物的戈壁,“它只是盘旋,观察,然后离开。这不像救援,更像……侦察和确认。” 教授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中残存的侥幸。是啊,救援行为不会如此简洁而冷漠。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蔓延。 “等!我们必须等!”三蛋子挣扎着爬起来,眼神里重新燃起希望,“解放军肯定是回去叫人了,或者去开更大的飞机来接我们!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教授却缓缓摇头,他的体力似乎也到了极限,但思维却异常清晰:“不能干等。这里情况复杂,指北针失灵,地貌重复,现在又出现了军方直升机……我怀疑,我们可能误入了某个敏感区域。” “敏感区域?”我一愣,随即想到指北针被强烈干扰的现象,以及这片区域诡异的地形,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您是說……军事禁区?” 教授沉重地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普通的戈壁滩,不会有这么强的磁场干扰,也不会有军方直升机进行低空巡视。我们之前的兜圈子,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迷路……” 争论没有持续太久,现实的残酷让我们连争论的力气都在迅速流失。我们决定原地休息,保存体力,但教授坚持要我把强光手电和唯一还能发出点声音的汽车喇叭准备好,以防万一。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沙尘,喉咙里的干渴如同火焰灼烧。一个小时,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三蛋子从一开始的翘首以盼,逐渐变得焦躁不安,最后只剩下瘫在车影里喘气的力气。 就在我们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再次尝试徒劳的突围时,一直举着望远镜观察四周的教授突然低呼一声:“来了!” 我和三蛋子如同触电般弹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地平线的尽头,果然腾起了几缕烟尘,并且迅速扩大,如同戈壁上奔腾的土龙。 “是车!是车队!”三蛋子再次激动起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我就说!解放军不会丢下我们的!” 教授将望远镜递给我,神色依旧凝重:“你看看。” 我接过望远镜,手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调整好焦距,视野里清晰地出现了三辆墨绿色的越野车,它们根本无视复杂的地形,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在起伏的戈壁滩上狂飙,车后拖曳着长达数百米的滚滚黄龙,直勾勾地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冲来!那种凌厉的气势,绝非普通民用救援队伍所能拥有。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车辆的细节也清晰起来。它们造型硬朗,底盘极高,轮胎宽大,透着一股强悍的越野能力。 “是悍马?美国的悍马?”我有些不确定地低语。在我有限的认知里,那种威猛的造型很容易联想到影视作品中的悍马车。 旁边瘫着的三蛋子闻言,接过望远镜看了看,竟然挣扎着露出一丝带着鄙夷的“专业”表情:“哥,你没见识了……那是东风猛士!咱们解放军最新的高机动性越野车,比悍马还厉害!”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凛。东风猛士?现役装备?这意味着来的绝不是普通的边防巡逻队或者救援队。 几分钟后,三辆猛士越野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以一个半包围的态势,精准地停在我们破旧的皮卡周围,扬起的沙尘几乎将我们淹没。车门迅速打开,跳下来七八名身着荒漠迷彩、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如鹰,一下车就迅速散开,占据了有利位置,枪口虽未直接对准我们,但那无形的压迫感瞬间让我们窒息。 我们三人下意识地靠拢在一起,三蛋子脸上的兴奋早已被恐惧取代,腿肚子都在打颤。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一名士兵上前,语气冷峻而不容置疑:“原地不动!双手放在我们可以看到的地方!” 我们依言照做,如同被冻结的雕像。 紧接着,两名士兵上前,对我们进行了快速的搜身检查,确认没有武器。另一组士兵则仔细检查了我们的皮卡车,翻看了车内的物品——所剩无几的食物、空了大半的水桶、那些地质工具,以及那台惹祸的山寨GPS望远镜。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从他的气质和周围士兵的态度判断我不认识军衔)走了过来,他大约三十多岁,皮肤黝黑,面容刚毅,眼神扫过我们,如同扫描仪一般。他拿着从我们车上搜出的身份证件,又瞥了一眼被士兵递过来的那台山寨GPS望远镜。 “姓名,籍贯,来这里做什么?”他的问题简短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教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同志,我们是来旅游的,自驾游,不小心迷路了,在这里转了好几天,水都快喝完了。” “旅游?”军官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我们憔悴不堪、嘴唇干裂裂的脸上,又扫过我们这辆几乎散架的破皮卡和那些与“旅游”不太相称的工具上。“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旅游?还带着这个?”他掂了掂手里那台造型夸张的望远镜和那台印着美军标志的山寨假货Gps,语气里充满了怀疑,“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东西成了最大的疑点。 教授连忙解释:“同志,这就是个普通的望远镜,图便宜买的山寨货,那个GPS是我们捡的,是个假的,我就觉得好玩,进来没多久就失灵了,不然我们也不至于迷路这么惨。” 军官不置可否,示意士兵将我们的手机也收走进行检查。显然,他并不完全相信我们的说辞。在仔细核对了我们的身份证信息(幸好都是真实的),并且可能通过车载电台或者卫星通讯设备与后方进行了核实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审视的目光并未完全消失。 负责检查手机的士兵报告:“队长,手机里大部分是风景照和一些定位截图,没有发现敏感军事设施的照片或其他异常信息。”(后来我们知道,他们还是将涉及我们行进路线和特殊地貌的照片所有数据都删除了。) 经过一番紧张的盘问和信息核实,军官似乎初步排除了我们是有特殊目的的潜入者。他走到我们面前,语气依然严肃,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们茫然地摇头。 他指着远处那些干扰指北针的铁矿山丘,沉声道:“这里是军事管制区,未经批准,严禁任何人进入!你们所谓的‘鬼打墙’,除了地貌相似,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里的特殊磁场环境干扰了你们的判断。你们这几天在原地兜圈子,以及挖掘钾盐坑的行为,我们的监测系统早就发现了。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法分子在勘测矿产资源或者有其他目的,所以派了直升机先来确认,然后我们过来处置。”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在别人的监视之下。那种被无形之眼注视着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感觉,让人后怕不已。挖掘钾盐坑,本是求生之举,在对方看来,却成了“勘测采矿”的可疑行径,这才引来了这场极具压迫感的“救援”。 虽然是个乌龙事件,但毕竟我们误入禁区在先。在严厉批评教育之后,我们被要求写下了一份保证书,按了手印,保证绝不将区内所见所谓(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外泄,并且永不再次进入。 随后,我们三人被分别安排上了三辆猛士车,我们的皮卡则由一名士兵驾驶,跟随着车队。坐在宽敞而坚固的军车里,感受着车辆在戈壁上稳健飞驰的能力,与我们之前那辆破皮卡的颠簸挣扎形成了鲜明对比。大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令人泪目的黑色柏油路面——那是现代文明的象征,是生之路。 车队在公路边停下。军官下车,最后一次指着路边一块醒目的、虽然有些风化但字迹依旧清晰的巨大标示牌,上面赫然写着“军事禁区,禁止入内”八个大字以及相关的法律条文。 “沿着这条路,往东可以出去。以后旅游,去该去的地方,别再拿生命开玩笑,也别再给国家添麻烦!”军官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们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来。看着三辆猛士车调转方向,迅速消失在戈壁深处,我们仍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重新坐回自己那辆满是尘土的皮卡,摸着熟悉的方向盘,我们三人相顾无言,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疲惫。 沿着笔直的柏油路行驶,再也没有迷路的担忧。开了一会 当熟悉的焉耆县城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我们几乎要哭出来。 找了一家熟悉的旅馆,停好车,开好房间。甚至连饭都没力气吃,我们回到各自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陷入了长达二十多个小时的昏睡。身体的极度透支和精神的高度紧张,在这一刻彻底释放。睡眠,成为了修复我们几乎崩溃的身心唯一的方式。 醒来后,我们依旧感到浑身酸痛,精神萎靡。坐在街边的小饭馆里,吃着热腾腾的过油肉拌面,喝着甘甜的砖茶,我们才真正感觉到,我们活过来了。 回想这次九死一生的经历,我们感到一阵阵后怕。那台山寨GPS望远镜是罪魁祸首,它将我们引入了绝境;而那片充满诡异磁场的军事禁区,则几乎成了我们的埋骨之地。讽刺的是,最终将我们从自然绝境中拉出来的,恰恰是因为我们触犯了禁区的规矩而引来的军方力量。 这次乌龙的“救援”,代价巨大——我们失去了所有电子数据,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和体能的极限挑战。但我们也无比庆幸,庆幸这个乌龙事件最终救了我们三条命。它像一声尖锐的鹰鸣,划破了罗布泊死寂的天空,也划破了我们盲目自信的冒险梦,留下的是对自然、对规则的深深敬畏。 教授默默地喝着茶,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他在回想那张手绘地图上的标记,回想那条“戈壁玉沟”,回想这次旅程背后,那些尚未触及,或许再也无法触及的秘密。 ------------ 第十六章 春天来了。 回到乌鲁木齐,熟悉的城市喧嚣和小贩的叫卖声就从来没有让我们觉得这么亲切。高楼、车流、绿树、人群,一切日常的景象都让我们的内心有了极强的安全感,满足感。不过教授的状态肉眼可见地低迷,那股出发时的锐气和执着仿佛被罗布泊的风沙彻底磨平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必要的吃饭,几乎不见人,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挫败。我也挺纳闷,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怎么抗打击能力这么差。 观察了一下教授,见他似乎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也没有精神异常,我和三蛋子就出去溜达溜达,路边有不少维吾尔族商贩卖着水果,乳制品,糕点等各种各样的美食,三蛋子看着维吾尔族小姑娘卖的葡萄挺不错,紫色的,绿色的,圆的,长的各种各样,看的人就馋的不行,就想买一串尝尝,刚好小姑娘叫卖着“百西快,百西快。” 三蛋子问我“小明同学考考你,那个魅力的小姑娘说的百西快是多少钱?” 我想了想说“从小你就不好好学习,数学还考过5分,这还推理不出来,人家小姑娘就是普通话不标准,人家明明说的百十块就是几十上百块钱差不多。” 结果三蛋子买了一串葡萄给了人家一百块转身就走,结果小姑娘拿着钱,追着要给我们找钱,问了下旁边一个商场的保安大哥才知道,百西快就是五块钱得意思,这下可闹笑话了。 我们一边吃着葡萄和路边的各种小吃,一边到处瞎逛“完了,我看教授这次是真被打趴下了。”三蛋子一边大口嗦着路边买的酸奶疙瘩,一边含混不清地对我说,“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咱们。钱花了,罪受了,差点把命丢那儿,什么都没找到,还给人家解放军叔叔添乱。我看呐,这趟算是白来了。” 我能理解教授的绝望。本来以为是水到渠成,易如反掌的事情,结果出发半个多月,不仅距离那张神秘手绘地图上的目标毫无进展,反而因为误入军事禁区,行动可能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我们的假期所剩无几,再耽搁考古所估计要怀疑我们三个是不是组团旷工准备下海了。时间,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几天后,见教授依旧没有振作的迹象,我们心里也默认了这次探险的失败。三蛋子舔了舔嘴唇,眼神里充满了对世俗快乐的渴望:“哥,走吧,去二医院那边那家馆子!他家的抓饭和烤肉,我想的都快抓狂了!这要是灰溜溜回去了,谁知道下次再来是猴年马月?” 失落归失落,但美食的诱惑无法抗拒。我们再次找到了那家藏在二医院附近小巷里的饭馆,浓郁的羊肉香味瞬间治愈了几分心灵的创伤。三蛋子像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勇士,豪气地点了满满一桌子:金黄喷香的抓饭,米粒分明,油光锃亮,上面盖着大块香气四溢可口诱人的羊排;滋滋冒油的羊肉串,肥瘦相间,撒着孜然和红红的辣椒面,勾人魂魄;还有清爽的皮辣红(洋葱、西红柿、辣椒凉拌)和醇厚的砖茶。 三蛋子甩开腮帮子,吃得酣畅淋漓,仿佛要把这些天在戈壁滩上亏欠的油水全都补回来。他含糊地说:“出门在外,什么都可以亏自己,唯独肚子千万别委屈自己,小明你要记住了,这是我的心路历程,人生格言,也是绝对的真理!。” 既然任务可能失败,我们决定不能完全虚度此行。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像普通游客一样,开始在乌鲁木齐市内闲逛。我们去了红山公园,俯瞰城市全景;去了国际大巴扎,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异域风情中暂时迷失。 逛的差不多了,在别人的推荐下,我们来到了据说是乌鲁木齐市区内唯一的最美的一颗绿宝石,唯一的一条市区河流公园,水磨沟公园。与城市外围的干燥荒凉截然不同,这里溪水潺潺,林木葱郁,仿佛一颗镶嵌在戈壁边缘的绿宝石。漫步在栈道上,听着哗哗的水声,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流在卵石间跳跃,以及那复古的水车,真是一副绝美的画卷,三蛋子忍不住感叹:“真他妈的神奇!几百公里外,罗布泊那鬼地方喝口尿都费劲,这里居然有这么清亮的水流个不停!新疆这地方,真是神奇!” 公园里的清泉寺,香火缭绕,为这片清幽之地增添了几分禅意。我们信步走入,并非求神拜佛,更多的是欣赏这处闹中取静的园林景致。在一处偏殿的回廊下,我们无意中听到几个游客在争论一个关于佛教“空性”的浅显理解。三蛋子这人,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但从小跟着他那个迷信的奶奶,耳濡目染了些似是而非,夹杂着私货的佛理,此刻或许是吃饱了撑的,或许是出于卖弄,他竟忍不住插了句嘴,用他那半生不熟、夹杂着世俗理解的“佛法”反驳了那几人。 那几人自然不服,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起来。说是辩论,其实更像是抬杠。我在一旁觉得好笑,也加入战团,主要是支持三蛋子那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的理论,毕竟佛教刚传入中国的时候,并不忌荤腥,我们的观点是与其拘泥于形式倒不如多修心,眼下更多的人把佛祖当许愿机器,还跟佛讲条件灵了怎样不灵怎样,这就像我们刚吃完饭的那些碗碟,你就是把碗碟的外面洗的再干净,里面不洗,也是脏碗。我们的斗嘴声音不大,但在清静的寺院里也显得有些突兀,到底是修心还是修身,是心动还是旗动的争论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安静站在廊柱旁看鱼的身影转了过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一件素雅的淡蓝色连衣裙,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一双眼睛尤其明亮,像是含着水磨沟的泉水。她看着我们,特别是看着三蛋子,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事后三蛋子非常自信,说自己以前可是许总,是领导,讲话主持会议,说话能没有水平么,能没有压迫感吗?迷倒几个小女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位先生说的,虽然言语直白,但内核倒有几分禅宗的‘顿悟’之意呢,不拘泥于形式,直指本心。”她声音轻柔,如同溪流敲击卵石,清晰地传入我们耳中。 三蛋子一愣,他本是胡诌,没想到竟能得到一位看起来如此有学识又漂亮的女孩子的赞同,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脸涨得通红,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结结巴巴地试图进一步阐述他那套“理论”,而我则在旁边憋笑憋得内伤。 那女孩并没有不耐烦,反而很认真地听着,偶尔还会提出一两个问题,引导三蛋子把那些零碎的想法说得稍微圆润一点。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一刻,连我都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特别宁静和通透的气质,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从清泉寺出来,三蛋子像丢了魂一样,一步三回头。最后,他像是下定了赴死的决心,猛地挣脱我,跑回那女孩身边,红着脸,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同…同志,哦不,美女。不对,那个。。姑娘你好,能…能认识一下吗?留个联系方式?” 出乎我的意料,那女孩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落落大方地笑了笑,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了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一個电话号码。她叫罗文娟。 接下来的几天,三蛋子彻底“不正常”了。他不再念叨抓饭烤肉,也不再抱怨任务失败,整个人处于一种亢奋又傻乎乎的状态。他变着法子约罗文娟出来,逛公园,吃小吃,看博物馆。我也被迫成了他们的“电灯泡”兼“感情顾问”。 我调侃他“许总,许穆彦同志,你好歹原来是老总,三河乡坝子镇首富,什么样子的美女没见过,今天这是怎么就?我可没见过大叔情窦初开的。” 三蛋子则非常鄙夷的对我说“小陈同学,你懂个锤子的爱情,你上学的时候连别人旁敲侧击的表白都听不懂,一门心思的学习,长大了还是父母介绍的包办婚姻,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这句话他娘的杀伤力太大,一招就打的我哑口无言,我确实没谈过什么恋爱,有也是暗恋,回想我的人生换个角度真是白活了,我还不如条流浪狗活的通透。 后来在一次深入的交谈中,我们才了解到,罗文娟是一名在读的地理学研究生,家境不好,孩子非常刻苦,然而,命运弄人,麻绳专挑细处断这样一个聪慧明媚、前程似锦的女孩,却在一年前被确诊患有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恶性疾病,虽然经过治疗,但情况并不乐观,医生坦言,她的生命可能已经进入倒计时。 “我去清泉寺,不是求神佛保佑我痊愈,”她平静地说,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遗憾和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我只是许愿,希望在我最后的日子里,能少些痛苦,多看看这个美丽又神奇的世界。能平静地接受一切,或者……能出现一点点生命的奇迹。” 她的坦诚和坚强,让我们震撼不已。三蛋子听完,眼睛立刻就红了,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第一次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显得如此手足无措,又充满了想要保护她的冲动。我知道,这小子,是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喜欢上罗文娟了。 哎,这多情的人走到哪都喜欢沾花惹草,哪像我。。女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一次,在我们常去的一个小吃店里,三蛋子大概是情绪上头,加上对罗文娟毫无防备,竟把我们这次来新疆的真实目的——根据一张古老手绘地图寻找一座可能存在的古墓,以及因为缺乏精确历史地理信息导致出师不利、差点命丧罗布泊的糗事,像讲传奇故事一样说了出来。他说得唾沫横飞,把我们的失败经历描绘得悲壮又滑稽。 我听得心惊肉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然而,罗文娟听完,眼睛却亮了起来,那不是怀疑或者嘲笑,而是一种专业研究者遇到有趣课题时的兴奋光芒。 她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目光扫过我和紧张的三蛋子,清晰地说道:“寻找古墓?依靠老地图在变化巨大的地表定位?这听起来很有意思。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她顿了顿,“我学的就是这个,利用多期遥感影像、历史地图校准、叠加古今地名和地貌变迁数据,来复原过去的交通路线和重要地标。对我来说,找到你们地图上标注的那条‘戈壁玉沟’或者类似的古河道、古道痕迹,或许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难。反而对我来说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我和三蛋子都惊呆了,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强光! “但是,”罗文娟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坚定而恳切,“我有个条件。如果你们要继续这次探险,必须带上我一起去。” “这不行!”我脱口而出,“你的身体……而且这太危险了!况且这事我们说了不算。”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罗文娟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超脱,也有执着,“正因为时间不多了,我才不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数着日子过。我对你们说的寻找古墓的探险很有兴趣,这比任何风景都更吸引我。临死前,能亲身参与这样一次充满未知的旅程,多走走,多看看这片土地深藏的秘密,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奇迹和意义。” 她的理由让我们无法反驳。那是一种对生命最后热情的燃烧,比任何功利性的目标都更纯粹,更有力量。 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把这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告诉了依旧沉浸在挫败感中的教授。 教授听完,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只有他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有怀疑,有权衡,也有绝境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悸动。他仔细询问了罗文娟的专业背景和她提出的技术路线。 最终,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锐利的光,做出了决定: “问题不大。只要能解决我们最核心的地理信息困境,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告诉她,我们欢迎她的加入。但是,前提是,她必须充分了解并自愿承担此行的一切风险。” 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果断。 ------------ 第十七章 再次远征 决定了要再次出发,我们这个小队伍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教授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灵魂打了鸡血,一扫之前的颓唐,用三蛋子的话说就是这老劈柴又活过来了,枯木逢春了,他重新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部写下来又对着地图写写画画,眼神里闪烁着熟悉的、近乎偏执的光。 我和三蛋子也没闲着,按照教授的要求开始重新准备物资,尤其是食物,这次教授说什么也不让三蛋子单独负责了,上次在罗布泊迷路就是因为教授由于吃不下过期火腿肠和食品所以只能吃馕,而这种刚考出来的美食放了几天后,不是像胶皮一样就是像石头一样,教授吃的嘴唇子都肿了。 除了准备物资再就是联系赛迪尔,这次教授也是豁出去了,他也明白了没有一个靠谱的本地向导,可能根本行不通。 然而,在一片重整旗鼓的热烈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始终萦绕在三蛋子心头——那就是罗文娟的病情。 三蛋子这家伙,别看平时咋咋呼呼,只要他上心的事,心思其实细得很。他几次三番,拐弯抹角地想从罗文娟嘴里套出点关于她病情的具体情况。每次都是不经意的旁敲侧击的问“文娟啊,你看咱们这趟出去,条件肯定艰苦,你这身体……到底是个啥情况?咱心里有点数,也好多照顾着你点。” 罗文娟总是抬起头,给他一个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微笑,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老毛病了,不碍事的。累了我会说,放心吧许大哥,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她越是这么说,三蛋子心里就越像猫抓一样。他私下里愁眉苦脸地跟我嘀咕:“小明,你说这算怎么回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越是不说,我这心里就越没底。你说她要是路上……哎呀呸呸呸!”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这乌鸦嘴!”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既好笑又有点心酸。谁能想到,当年在三河乡坝子镇呼风唤雨的许总,如今会为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姑娘,变得这般患得患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我拍拍他肩膀:“行了,人家姑娘有主见。既然她选择跟我们去,肯定是权衡过的。你与其在这儿瞎猜,不如想想路上怎么把人照顾周全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三蛋子心坎上。他立刻把对病情的担忧,转化成了无比充沛的行动力。接下来的采购,他简直是把罗文娟当成了国家级保护动物来对待。 买睡袋,他非要买那个最厚最贵的,声称戈壁滩夜里冷,绝对不能冻着“技术核心”而给我们买的睡袋则是差不多就行了;买食物,他盯着营养成分表看半天,专挑那些据说能“增强免疫力”、“补充元气”的昂贵能量棒和维生素泡腾片,恨不得把整个药店都搬上车,对于我们则是压缩饼干最佳选择;他甚至偷偷去买了个小巧的便携式氧气罐,神秘兮兮地塞进自己的背包,对我解释道:“以防万一,听说高原……哦不对,沙漠缺氧也挺危险的!” 我看着他忙前忙后,那副小心翼翼又干劲十足的样子,忍不住调侃:“许总,你这已经不是照顾队友了,你这简直是准备伺候月子啊。” 三蛋子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你懂个锤子!这叫战略储备,人性的关怀!咱们队伍现在离不开罗技术员,懂吗?教授都得靠边站!” 得,这重色轻友的帽子算是扣实了。 不过,罗文娟的身体状况,确实如她所说,偶尔会露出疲态。几天相处下来,我们都能察觉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体内蕴藏着惊人的意志力,但身体的虚弱是无法完全掩饰的。有时候上一秒她还和我们有说有笑,下一秒她会突然停下来,微微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走路时间稍长,她的脚步会明显变慢,需要不动声色地扶一下旁边的栏杆或者三蛋子及时伸过来的胳膊。每当这时,三蛋子就紧张得像个随时会爆炸的气球,围着她团团转,递水、问要不要休息,那关切的眼神几乎能融化钢铁。 罗文娟对于三蛋子这种“过度保护”,似乎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感动。她总是轻声说“谢谢许大哥,我没事”,然后努力挺直脊背,继续投入工作。她那股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让人心疼,也更让人敬佩。 在教授和罗文娟正式见面之前,三蛋子又拉上我们开了一个几分钟的会,内容也很简单“以前我不追究,大家都很随和,但是我觉得咱们这次好歹也是和文化沾边的工作,我希望咱们都能相互尊重,所以请大家以后当着文娟请不要再叫我三蛋子了,叫我许穆彦!” 终于,到了罗文娟和教授正式见面的那天。在我们租住的宾馆房间里,气氛有点像论文答辩。教授穿的很正式,板着脸,眼神锐利,先是对罗文娟的专业背景进行了一番详细的“盘问”。从地貌演变的基本理论,到遥感影像的波段什么的,再到历史地图坐标校准的具体算法……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我是一个也听不懂,完全是听天书。 我和三蛋子在旁边捏了把汗,生怕教授把这根“救命稻草”给吓跑了。 然而,罗文娟的表现让我们大跌眼镜。她坐在那里,腰背挺直,神情自若,面对教授连珠炮似的提问,对答如流。不仅概念清晰,还能引经据典,甚至对教授提到的几个生僻的历史地理名词,她都能立刻说出其可能的源流和在不同时期文献中的记载差异。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但条理分明,逻辑严谨,带着一种学术特有的冷静力量。 说到后来,教授的眼神从审视变成了惊讶,再从惊讶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他甚至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容,指着地图上几个模糊的标记,用探讨的语气问道:“小罗同志,依你看,这几个点,结合清代舆图和六十年代的地形图来看,更可能是古河道摆动留下的牛轭湖遗迹,还是风蚀洼地?” 罗文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又快速从她的笔记本电脑上调出几张不同时期的卫星图片进行比对,然后肯定地说:“教授,我认为是古河道。您看这里,虽然现在地表已经完全干涸沙化,但影像上还能隐约看到连续的弧状阴影,与下游已知的古河道痕迹能够衔接。而且这一带的地层结构,根据零星的地质资料显示,是以冲积砂砾为主,不同于典型风蚀区的雅丹地貌基底……” “嗯……有道理!”教授重重一拍大腿,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宝藏般的狂喜,“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小陈,三蛋子,你们看看!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不像你们两个,就知道吃!这才几天,你和三。。啊三。。你们三个哦不,你们两个双下巴都出来了。” 我和三蛋子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像两个被老师嫌弃的学渣,还好教授没有把三蛋子这个名字叫出来。三蛋子偷偷对我撇撇嘴,用口型说:“看把他嘚瑟的,找到知音了这是。” 考核顺利通过,教授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学术知己,毫不吝啬地把我们之前视若珍宝、却又无从下手的那堆资料,包括那张核心的、画得云山雾罩的手绘地图,全部推到了罗文娟面前。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们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专业碾压”。 罗文娟拿到资料后,并没有像我们之前那样对着地图干瞪眼,或者漫无目的地翻故纸堆。她先是快速浏览了一遍所有文字资料,提取出其中提到的关键地名、方位和距离描述尽管很多都是模糊的“约行几日,几小时”。然后,她将那张手绘地图进行扫描,导入电脑。 她使用的软件界面复杂,各种线条和色块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她一边操作,一边向我们简单解释:“我先根据地图上可能存在的比例尺信息比如一段行程步行天数估算,和已知的几个确定地点,对这张手绘地图进行初步的地理配准……然后,叠加不同年代的公开历史地图数据库……再调用多期Landsat和哨兵卫星影像,重点观察教授提供的信息……结合DEM数字高程模型,排除明显不符合描述的地形……” 她的手指在键盘和触控板上飞快跳动,屏幕上,古老的手绘线条与现代的卫星影像、数字高程模型不断叠加、对比、校正……我和三蛋子,甚至连教授,都屏息凝神地站在她身后,像等待神谕的信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罗文娟偶尔低声自语。 终于,在经历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等待后(其实也就小半天),罗文娟长舒一口气,身体微微后靠,用笔在电脑屏幕上一个被放大区域画了个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找到了。结合所有信息交叉验证,有超过百分之八十五的概率,与教授您提到的地标特征吻合。目标点,应该就在这片区域内,经纬度是……” 那一刻,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真是太专业了。。。我们研究了几天人家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三蛋子激动得差点把罗文娟从椅子上抱起来,手伸到一半觉得不妥,转而狠狠抱住了我,勒得我差点断气。教授更是激动,握着罗文娟的手,嘴唇哆嗦着:“太好了!太好了!小罗,你……你真是我们的福星!” 绝望之后的希望,山重水复后的柳暗花明,那种巨大的喜悦和振奋,难以用语言形容。教授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腰板挺直了,指挥若定,又变回了那个我们熟悉的、有点专横但绝对可靠的领导。 接下来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而又充满希望。我们找到了上次向我们毛遂自荐的向导赛迪尔。赛迪尔听教授说了大概的方位,眼神复杂的撇了教授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就是:那片区域更危险,流沙、迷路、补给都是大问题,而且以前哪里是爷爷和父亲都不让他去的禁区。他只能带我们到附近。 “钱,不是问题!”教授这次底气十足,大手一挥,“车辆、装备,按最高标准准备!一定要确保安全!” 看在丰厚报酬的份上,赛迪尔最终还是答应了。他果然下了血本,联系朋友搞来了两辆经过深度改装的越野车,底盘高、马力足,加装了副油箱、防滚架、绞盘,车里塞满了油桶、水囊、备用轮胎和各种修车工具,看上去就像两个钢铁怪兽,最有意思的是这车前轮左右两测各有两个宽厚的轮胎,后轮一边是三个,一台车就装了十个轮胎。车顶能挂备胎的地方都挂了备胎,赛迪尔说这种车无惧沙漠戈壁的各种地形,更不怕爆胎,这种改装风格叫沙漠坦克! 当然,这价格也让我们肉疼不已,教授的眼皮跳了好几下,但还是咬牙付了钱。 由于车辆改装得过于“硬核”,合法上路过检查站是个大麻烦。我们只好再次采用老办法,雇佣了一辆大型拖车,将两辆“怪兽”直接拖到鄯善县。我们一行人则乘坐火车前往汇合。 在鄯善县与赛迪尔和拖车司机会合后,我们卸下车辆,进行了最后一次物资清点和装备检查。赛迪尔与拖车司机约定好,十天之后,准时在我们出发的地点接应。他拍着胸脯对司机说:“老哥哥,十天!最多十天!我们肯定回来!到时候,烤全羊,管够!” 那司机也是个爽快人,哈哈一笑:“行!赛迪尔,我信你!十天后见!平安回来!”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两辆车,分配人员的时候,三蛋子毫不犹豫、死皮赖脸地挤上了罗文娟和教授所在的车,美其名曰“照顾技术员和老教授,减轻小明同志的负担”。于是,最终配置是:赛迪尔和我一车,我负责导航和记录,赛迪尔搞到了一台很厉害的手持gps设备;教授、罗文娟和三蛋子一车,教授指挥,罗文娟实时核对地理信息,三蛋子嘛……他自己说他有大用处。 站在车辆旁边,看着眼前一望无际、在烈日下蒸腾着扭曲空气的戈壁滩,再次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心悸的荒凉与壮阔。但与上次的迷茫和忐忑不同,这一次,我们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 教授深吸一口气,戴上遮阳帽,墨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 “出发!” 两辆越野车发出低沉有力的咆哮,如同离弦之箭,依次驶离公路,冲入那片广袤无垠、吞噬一切的黄沙与砾石之中。新的冒险,正式开始了。后视镜里,鄯善县最后的一点绿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地间无比纯粹、无比残酷的土黄色。 三蛋子从他所在的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兴奋地朝我这边挥舞着手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大声喊着什么,声音被风撕碎,但我依稀能分辨出是:“小明!加油!为了……为了爱情和事业!” 这个活宝。 我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笑意。看了一眼旁边驾驶座上神色凝重但专注的赛迪尔,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握紧了手里的地图册(虽然可能没啥用了,但拿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