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第1章 渡口秋雨,茫然相遇 西湖渡口处,突如其来的暴雨如珠玉入盘,将原本平静的湖面击碎,溅起了无数水花。 几艘停靠在岸边的船只,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向了堤岸,好似漂泊无依的浮萍,只能任由风雨捶打。 “姑娘宽心,不过是场秋雨罢了,来得急,去得快。咱们等上片刻,就能继续赶路了。”忍冬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张薄毯,盖在了沈莺的肩上,怕她受寒。 沈莺微微垂首,看向了地面的水渍,刚匆忙从船舱跑下来躲雨时,绣鞋已然全湿了,裙边也尽染了一层灰黑,颇有些狼狈。 她叹了口气,凝脂如玉的指尖勾住了薄毯的一边,嫣红如粉桃般的唇角微微扬起,轻点了下头:“嗯。” 面色无忧,心下却是忐忑,不知到了京城,又是何番景象,又能得个什么依靠? 想到这儿,沈莺叹了口气,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雨渐渐停了,湖面归于平静,涟漪轻抚。 “沈姑娘,”陈大唤了一声,他是魏家派来护送沈莺的侍卫。 纵然他已经与沈莺相处了月余,可每每相见时,总会忍不住朝着她多看两眼,如此容色过盛,只怕数遍整个京城,都寻不到能与之相较的女子。 只可惜,这般貌美的女子,竟要与那烂泥扶不上墙的魏家四公子定亲…… 魏家乃门阀世家,大燕的文人清流一派几乎皆是魏家门生。哪怕皇权几经易主,可魏家却始终能在朝堂上位居高位,代代都有显贵之士,绵延不绝。 启程时,沈莺也曾向陈大打听过那位魏四公子,陈大是家仆,哪里敢说主子的坏话,只得含糊其辞地回了几句,便不再多言了。 哎,瞧着沈莺逐渐暗淡下去的神情,陈大心头划过了几丝同情。 而后,陈大朝着沈莺微微俯身低头,双手抱拳作揖,语气中满是歉意道,“许是刚刚风浪太大,船身竟是裂了一道缝,虽不严重,但这船……是不能再用了。” 沈莺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可有旁的船呢?” “只一艘小船。”陈大面色尴尬,“怕是要委屈姑娘了。” 沈莺并不在意这些,她是去投奔的,一路有人护送已是好运了,她摆了摆手道:“不打紧的,陈大哥安排就好。” 然而,正当陈大另寻了一条小小的乌篷船,准备将行囊都搬上去时,却是一转身就瞧见了渡口边的官船,那上头竟有人穿着魏家仆从的青灰制衣! “沈姑娘,你且等等。我先去问一问,那船上之人是谁。”说罢,陈大放下了手中的木箱,急匆匆就跑向了那官船。 雨停后,乌云散尽,日光当头照着,颇有些刺眼,沈莺抬手遮在了额前,往前张望了两下,想看一看那艘官船上的人。 甲板上,魏晋礼的目光一扫而过,却是正瞧见沈莺抬手窥视的动作,他双眉微蹙,心下陡生不喜。 平日里,常有女子会暗自窥探他的行踪,更有甚至会当街拦下他的马车,抛花赠球,他虽不会多有计较,但实则早已厌烦这些事情,只是懒得应付罢了。 这些女子所爱,不过一张皮囊,能有几分真心? 沈莺收回了动作,但刚才那一瞥,她似乎感受到了男子睥睨的目光,莫名带着些居高临下之感。 当是,瞧错了吧? 而后,她看见陈大弯腰上了甲板,恭敬地跪在了男子的面前,说了几句话后,陈大伸手指向了她站着的位置。 沈莺见那人的视线再次朝她投来,连忙站直了身子。 过了片刻,陈大又匆匆跑到了沈莺面前,乐呵呵道:“沈姑娘真真是运道好,这船上是咱们魏府的二公子,也正赶着回京呢!” “二公子?”沈莺侧过头去,面上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瞧了一眼官船,才继续问道:“可是连中三元的那位?当今的大理寺少卿?” “正是!”陈大的言语中满是自傲,这京城内只要提起魏家大公子,就连他们这些当下人的,都增了几分脸面。 沈莺远在安阳,也曾听过魏晋礼的名声,年少成名,经纬之才,年仅二十就高中状元,两年前被圣人亲自提拔为大理寺少卿,办案无数,洗净冤屈。 这样的人,仅仅是听闻,也让沈莺心生敬畏。 “二公子说了,既顺路,也可捎带我们一程。”陈大说罢,指挥着人将箱笼搬上了不远处的官船。 既然得了照应,沈莺自然要去感谢一番,她将肩上的薄毯递给了忍冬收好,而后稍稍整理了下衣裙,索性裙边虽都湿了,但若是不低头细看,应当是瞧不出来的。 可待到她上船后,才发觉甲板之上,已然无人了。 正想寻个人问一问,一位弓背的老仆走了过来:“姑娘,这外头冷,还请去里头坐坐。” 老仆的身形佝偻,但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却透着精明,身上也穿着一件青灰圆领长褂。沈莺猜想:许是魏府中的老人了。 “劳烦了。”沈莺应了一声,随着老仆往船舱那处走去。 老仆叩了两下门,待到里头传了话,他才为沈莺推开了门,自己却侯在外头,并不进去。 沈莺见状,便自行跨过了门槛,一脚踏进去,迎面袭来一阵清雅的桂花茶香,沁人心脾。屋内的暖意向外涌出,驱散了周身的寒凉,让她被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脚暖和了许多。 正堂中,一男子端坐在四角檀木的矮几前,左手托腮,右手执黑,于棋盘上独自对弈着。 沈莺抬眸望去,竟不禁愣住了,目光久久停留在魏晋礼的脸上,难以回转。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就连忍冬都禁不住多瞧了一眼,才匆匆低下头去。 本以为入了京,她家姑娘就能忘了那个负心汉,可如今这位长得也太像了。 沈莺一时晃了神,好在等那人一开口,她便瞬间回过了神来,眼前人并非是他…… “沈姑娘,可是瞧见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这一声低询中,俱是凉意。 伺候在旁的墨书听见主子发话,心下一怔。 他家主子最是不喜旁人窥视了,更别说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盯着他…… 那不是找死吗? 面前坐着的,是京中人人惧怕的大理寺少卿,亦是魏家下一任家主。 沈莺慌忙收回了视线,才惊觉刚才太过失礼,她俯身低眉,两手交叠在腰间,万分恳切地赔礼道:“是小女眼拙,见大人与一位故人相似,一时看花了眼,还望大人见谅。” 两指轻移,指尖的黑子落于棋盘之上,一声沉闷的“咚”响入耳,沈莺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 第一卷 第2章 湿了衣裙 旁人如何能与他做比较?岂非落了他的脸面? 可若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只怕是个难以相处之人。 沈莺垂眸思忖片刻,莲步稍稍向左轻移了半寸,微斜着身子,下颌轻抬间露出一截玉色脖颈,眼波流转间,视线倏然与男子相撞,只一瞬便慌乱地垂下,似是不经意的一瞥,姿态楚楚,惹人生怜。 “是我失言了,还请大人莫要怪罪。”沈莺微微屈膝,姿态谦卑地与他赔礼。 与他相似?魏晋礼面上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愠怒。 方才沈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痴迷,被他看了个清。 如今又作这般楚楚可怜之姿,实是让人不喜。 然而,魏晋礼面上却没有丝毫不耐,好似不曾察觉到她的失言,反而颇为温和有礼地回了声:“无妨。” 清冷的声线入耳,魏晋礼那无所波动的眼神仅从沈莺的脸上微微掠过,就移走了。 墨书松了一口气,好在他家主子没黑脸,否则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定要吓哭了不成! 男子的目光丝毫未曾有停留之意,沈莺第一次觉得挫败,亦觉得魏晋礼果真如传言一般:如云高洁。 想了想,沈莺往前踏了一步,微微俯身谢道:“大人宽宥。小女沈莺,此行亦是前往魏府向太夫人贺寿。今日有幸能得大人相助,实是感激。” 娃娃亲之事,如今只是魏家口头上提及,并无合庚下定,沈莺自然不好主动说。只借着贺寿之事,好与魏晋礼提前攀个亲,得些庇护。 听沈莺提起魏太夫人,魏晋礼只轻“嗯”了一声,抬手从玉石所制的棋盒中拿了一颗白子,而后随手指向了一旁的墨书,答了句:“我已差人收拾了一间客舱,若需要什么,你与墨书说一声即可。” 投奔魏家之人,年年都有,并不稀奇。至于这女子因何而来,又要去魏家做什么,魏晋礼并不在意,左不过是个打秋风的,能有翻天的本事? 不过魏家一向乐善好施,自有声名在外。 只是顺路帮个小忙,对于魏晋礼来说,亦无关紧要。 沈莺听出他的话中有话,有事情与墨书说,这是让她莫要打搅自己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刚才呆愣的神情和说错的话,沈莺顿时双颊微红,恐怕魏晋礼见惯了痴缠的女子,将她也看作此类了。 又或者,仅仅是好意提醒她一声。 她虽从没有痴缠的意思,但此刻若要解释,倒显得她像是在辩解什么。 为此,沈莺只得忍着心头的羞愧之意,答了一声:“我记下了。” 墨书瞧出了面前女子的窘迫,他倒了一盏茶,递到了沈莺手中,说道:“客舱原放了些东西,这搬出来需要些时辰。姑娘且先坐着歇歇,等客舱收拾好,自会有人来请。” 沈莺接过了茶,顺着一侧的椅子坐下。小抿了一口后,浓郁的桂花香气袭来,稍稍舒缓了紧绷的心绪,她刚才太过着急了。 对面,魏晋礼已低下头去,继续研究起他的棋局。 一时间,船舱内哑然寂静,空余落子之音。 沈莺看得出来,魏晋礼并不想与她多说些什么,她亦不会自讨没趣,偏要去搭话。 但客舱还未收拾好,她暂且只能在此处稍坐会儿。奈何坐船太久,她早已是腰背酸疼,臀下的木椅也太过板硬,连块软垫都没有。 然而,沈莺却不敢在魏晋礼面前松懈了身姿,以免丢了气节,被人轻看。 沈莺记得,魏家最重礼节,她不愿再失礼一次,惹人厌烦。 因此,她将腰背挺得板正,丝毫不敢靠在椅背上躲懒,唯有腰脊实在是酸疼难忍时,她才会小心翼翼地移动一下坐姿,好让自己舒服些。 可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句:“可是衣裙湿了?冷?” 一句询问,让沈莺顿时羞红了脸。 想来,是自己刚才的小动作被魏晋礼察觉了。 但幸好,他只是以为她湿了衣裙而已。 沈莺随着魏晋礼的话,低头朝下看去,拖坠在地上的裙边露出了乌黑的一角,藕色襦裙也都透着水迹,颇有些狼狈。 “方才雨太大了,约莫是淋湿了一些。”沈莺轻摇了一下头,“不打紧。” 娇柔的声色传来,喃音哝哝,似在撒娇一般。 魏晋礼敛了敛眉,抬头看了沈莺一眼,却发觉女子脸颊上泛着红晕,就连耳垂处都染上了丹蔻之色,满脸羞怯地垂下了头。 那一身衣裙湿了大半,早已有水迹滴落在地上。 船舱内点了炉火,虽有暖意,但河道之上总归寒气更重些。 “披着吧。”魏晋礼解开了身上那件莲纹绣金的披袄,橙黄的日光透过窗洒在缎面上,金光粼粼。 墨书连忙接过,递到了沈莺的面前。 沈莺略有些惊讶,未曾想到魏晋礼竟如此关切,只是这披袄看着华贵,若是不小心弄脏了,她可赔不起。如此一想,沈莺连忙婉拒道:“这……怕是于理不合?” 且本朝虽民风开放,但男女之防在世家贵族之中较为看重,即便沈莺心下暗动,却还是推拒了一声。 “船上没有大夫。”魏晋礼一开口,就打断了沈莺想要再次拒绝的心思。 原来,他不是关心自己。而是担心她病了,还得停船去寻大夫。沈莺生硬地扯了扯嘴角,面上挂笑,是她多想了。 “还是少卿大人考虑得周到。”沈莺只得应承了一声,将披袄接过,搭在了肩上。白嫩的指尖系紧了绳扣,两只手各扯着一边,将自己团团裹住,隔绝了寒气。 刚才还依附在那人身上的暖意,此刻也传到了沈莺身上。 随后,一股淡雅清冽的沉木檀香从四周袭来,一如矜贵冷然的魏晋礼,虽礼数周全,却始终清冷疏离。 只是男子的披袄太过宽大,被沈莺穿在身上,已然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唯有一颗小脑袋露在外头,好似刚刚破土萌发的蘑菇一般,有些滑稽。 墨书看了两眼,忍不住笑出声来,纵然想到主子还在,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却还是鼻腔轻哼了一声,引得沈莺偏过头来,一脸疑惑:“可是不合适?” 本就是男子的装束,应当是大了许多。沈莺大概能猜到,许是她穿起来有些怪异了。 “沈姑娘穿着,刚刚好呢。”墨书见她不解,急忙忍着笑,昧着良心说了一句。 魏晋礼自然也瞧见了,如此穿着,属实是有些不成体统。 偏偏沈莺刚才翩然回首,竟是平添了几分娇憨,惹人怜惜。 定睛看去,那宽大的披袄,似乎将她整个人都拥入了怀中。 这念头,实在是荒唐。 魏晋礼敛了眼神,那陡然升起了一丝怪异,仅仅一瞬,便没了踪影。 刚刚好? 沈莺不信,他刚才分明就是偷笑了一声。 不过墨书的这一声笑,正打破了满屋的静谧,也让沈莺紧绷的心绪稍稍放松了些。她见魏晋礼未曾因着墨书的失笑而变了脸色,一时觉得他应是个好说话的郎君。 心下有了几分思量,沈莺低眉含笑,指尖磨搓着丝滑柔软缎面,柔声轻盈地打探了一声道:“敢问少卿大人,可也觉得刚刚好吗?” 对面的女子天真一笑,浑圆饱满的双眼中透着几分期待,让人不禁想逗弄一番。 黑色的棋子在指尖轻转,魏晋礼的目光在沈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声无波澜地答了一句:“大约,是刚好。” “少卿大人说好,那定是真的好。”桃花带笑的眼角上挑,沈莺满脸灿然之色。这句话虽有些讨好的意味,可自她口中说出,却是多了几分真诚,让人挑不出错处。 一瞬之后,魏晋礼移开了眼神,待到落子时,手中的棋竟是莫名下错了位置,黑棋满盘皆输。 ------------ 第一卷 第3章 怎如此下流 船舱外,一个小厮敲门而进,先是朝着魏晋礼俯身拱手作礼后,才朝着谢姝道:“沈姑娘,客舱已收拾好了。” 沈莺这才起身,朝着魏晋礼屈膝作别:“那便不打扰少卿大人了。” “嗯。”魏晋礼只轻哼了一声,目光未曾再看她一眼,只盯着棋盘蹙眉发呆,惊讶自己竟走错了棋。 见魏晋礼又是一副冷然的模样,沈莺刚刚有些热络的心,不由冷了下去。 许是她高看了自己,如魏晋礼这般的男子,怎会对她另眼相待呢? 罢了,这京城的男子众多,不差魏晋礼一个。 墨书瞧见了沈莺离去时低垂的头,不禁在心底“哎”了一声:怕是又一个被他家主子美色所迷之人了!往后,只怕会伤心呢! 他家主子平日里虽谦和有礼,但若是真不讲情面来,谁都受不住!只盼着这沈姑娘千万别昏了头,对他家主子起了心思…… 等到沈莺走后,魏晋礼一掌打乱了棋盘,唤了一声:“收拾了吧。” 墨书自幼跟着魏晋礼,自是最了解他的习惯,这棋局才刚开,怎现在就拂袖打乱了呢? 可是不喜刚刚那位沈姑娘?若是不喜,那为何又平白将披袄递过去? 主子的心思,也太难猜了。 往客舱走,沈莺才发觉这艘官船看着大,但实则更像是一艘货船。船身四周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货箱,货箱上皆盖着一层厚厚的蓑草。 “这客舱不大,委屈姑娘了。”那小厮将人带到,便走了。 虽说不大,但足以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另有一个小小的箱柜放在角落。看得出,这四周都已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沈莺累了许久,懒得再动,便只吩咐忍冬先将随身的行囊归整好,就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晚些时候,小厮送了饭菜来,忍冬唤醒沈莺吃了些东西,又伺候她睡下了。 可是等到半夜,沈莺伸手一摸,却发觉身旁没人,顿时又醒了。 “忍冬?”沈莺揉着眼睛,只手撑在了床沿处,唤了两声,“忍冬?” 没有回应。 沈莺又唤了一次:“忍冬?” 还是没有回应。 瞬间,沈莺睡意全无。 自离开安阳后,因着船舱不大,忍冬便一直与她同挤在一张床上,怎会突然寻不见人影呢? 室内昏暗,唯有几缕月光穿过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微微照亮了些许地方。沈莺穿上了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黑循着墙往门外走。 静谧的夜色下,浪潮涌动,船身时不时左右晃动着,让人轻易站不稳脚步。待到沈莺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朝着船尾处走时,却是一抬眼看到了站在凭栏边上的人影! 恍惚间,这人影与记忆中那道瘦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人必死的决心。 “瑾郎……” 突然间,连着几个大浪打来,重重的拍打上船身,浪花席卷而来,湖水直扑在了甲板上。沈莺抓住了桅杆,抬头看去,那人身影飘摇,迎面袭来的寒风一吹,宽大的衣袍飞舞,似是要掉下船一样。 “小心!”沈莺心下一颤,推了把桅杆借力,而后直直就朝前冲了过去,纤细的手臂往前一拽,紧紧拉住了男子的衣袖。 忽而一个大浪翻涌而起,船身颠簸,沈莺失了重心,用力过猛,差点儿连带着自己都要摔出去! 好在魏晋礼长臂一伸,将她牢牢搂在了怀中,两人一同翻滚在地。 惊慌失措之下,沈莺急急扯紧了男子的衣襟,借力抱紧了他的腰身,四肢相缠,她惊呼出声,脑中却浮现起了那人求死的身影,她眸中泛泪,口中不禁喃喃出声:“莫要,莫要寻死……” 待到浪潮过去,船身渐稳后,沈莺已半趴在了魏晋礼的胸膛上,姿态暧昧。 酥软如云的触感透过了胸前的衣衫传来,让魏晋礼呼吸一滞,他从未与女子这般亲近过。右手按在了女子纤细如柳的腰间,盈盈一握,似是轻轻一折,就能将她采拮而下。 他,不该如此。 定是这女子,使了什么手段。 待到浪停了,沈莺抬起头来,顿时脸色一怔,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看花了眼…… 被吓得冰凉的手,抵在了男子温热的胸膛之上,沈莺慌张地撑起了身子,想将自己推开,却是脚下踩住了裙边,猛然又栽倒在魏晋礼的身上。 闷哼一声,她似是在撞疼了他? 腰间,一双大手按住了她的动作,沈莺刹那间脸色通红……她虽未经人事,可也曾因着好奇偷摸看过些春宫册子。 这人怎如此下流! “别动。”魏晋礼低沉着嗓音,呵斥了一句。 沈莺立刻止住了动作。 她见春宫册子上写过这句话,此刻是真真切切不能动才行! 静默不语,沈莺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待藏于身下的热潮退去,男子紧握她腰间的双手松懈了力气,沈莺才听得了一声:“起来。” 沈莺这才重新抵着魏晋礼的胸膛,稳稳站起了身子,又朝后退了几步。 “沈姑娘,本官堂堂大理寺卿,为何要寻死?”魏晋礼站起身,揉了下额头,想要驱散脑中突然浮现的旖旎之色,他向来不耻男女之欲,但今日竟是因着一个女子,乱了思绪。 但刚才沈莺喃喃念着的那句话,他听清了。 这借口,还真是荒唐。 听了魏晋礼的责问,沈莺的双颊更红了,虽说是他失礼在先,可毕竟也是她主动为之。 若非她看花了眼,也不会出这般差错。沈莺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我的婢女不见了,刚一时心急找人,又瞧见大人一副快要掉下去的模样,才……才慌了神。” 这话说得乱,全然没什么关联。 怀中失了娇软,魏晋礼迎了一阵冷风,等思绪暂缓后,才垂眸望着眼前的女子。 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总是说错话、做错事,装似天真无意,可眼底的算计却是难以掩藏。 在他面前耍些小聪明吗?实在是愚蠢至极。而他,一向最不喜蠢笨之人。 忽而,魏晋礼冷了脸,语气颇为厌烦道:“沈姑娘,京城容不下蠢人。更莫要与我,耍心机。” 此话说得直白,甚至算得上诛心之言。 沈莺顿时脸色煞白,差点儿就要将头颅埋进地缝中了。 她……不过是看错了而已。 而且她也是好心啊…… 若是他刚才掉下去了呢? 身侧,墨书正提着一壶刚温好的清酒赶过来,虽没瞧见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迎风就听见了这番话,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沈姑娘,果真是得罪主子了! 忍冬跟在了墨书的后头,她睡到半夜才发觉船舱内的暖炉没了炭火,又担心自家姑娘冻着了,才起身想去厨房寻一些炭。幸而撞见了墨书在,才没白跑一趟。 “姑娘,奴婢在这儿呢!”忍冬见沈莺落寞地低着头,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定是睡醒未见她人,急急出来寻自己,这才出了差错。 沈莺听见声音,回头瞧见了忍冬,心下那股委屈更浓了,却还是忍住了眼角的泪,偏生不让它掉下来。 吸了一下鼻子,沈莺泛红的眼眶隐着泪珠,她朝着魏晋礼浅浅一拜,“怪我多事,冲撞了少卿大人,往后定不会了。” 盈盈的月光照耀之下,美人戚戚,自是让人心生怜惜。 往常在安阳时,那些男子总是见不得她落泪的。 闻言,墨书暗自叹道:他家主子也太不近人情了! 唯独魏晋礼冷眼旁观,未曾再接话。 一句“多事”,将她自己高高挂起,摘了个干净,倒像是他咄咄逼人了。 见状,忍冬上前扶了一把沈莺,摸着她泛凉的手,轻声劝着:“湖上风大,姑娘手都凉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沈莺这才点了点头,答了一声:“好。” 没得继续留下被人嫌弃,沈莺眼波流转,满含委屈的轻瞥了魏晋礼一眼后,转身就回了客舱。 待到两人重新躺回了床上,沈莺一把将棉被蒙在了脸上,似是全然没了精气神。 忍冬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沈莺的脑袋,宽慰道:“姑娘从前做事,可没这般心急过。可是……可是又想起了那人?” 沈莺缩在被子里,不出声。 忍冬自知劝也没用,也就岔开了话头,又道:“那位大人怕是个不好相与的,姑娘还是莫要与他斗气了。” 听到这话,沈莺将被子往下一扯,露出了一张娇俏的脸来,全然没了刚才泪盈汪汪的神色,她鼓着两颊,气呼呼道:“堂堂大理寺少卿,谁知竟是这般刻薄!且等着吧,还不知是谁蠢笨呢!” 魏家这门“娃娃亲”,沈莺并不觉得是桩美事,只怕其中另有算计,她自当要另寻几条出路来。 世上男子本就薄情,她既受了教训,便决意不会重蹈覆辙了。 此番入京,她亦要为自己搏一搏前程,总归都要试上一试。 否则,她才不愿认命。 忍冬知晓自家姑娘一向心气高,又被那负心汉蒙骗了一场,心底憋着一口气。但方才那位一瞧就是不好惹的主,忍冬将被角掖好,回道:“是是是,我家姑娘最聪慧了。快睡吧。” 沈莺打了个哈气,翻身睡了过去。 船尾处,魏晋礼将那一壶清酒倒入了湖中,此番南下之行,他失了一位好友,今夜是他的头七。科举舞弊一案,牵扯甚广,虽抓了几个无足轻重的考生,但为避免打草惊声,他未曾将那条线全部扯起,而是留一条引子,等蛇出洞。 他只怕朝堂之中,已有人收到了风声,乱了这局棋。 此事,他须得回京后,细细筹谋。 可等他回舱入榻,脑中却偏偏想不得正事,那股酥软的触感藏于心间,萦萦不绝。 待到他好不容易合上眼,却又是绮梦连连,一夜未止。 梦中低吟婉转,娇软缠绵,直至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落下,他才恍恍转醒…… ------------ 第一卷 第4章 初入魏府 行船三日,总算是到了入京的官渡口处,几艘官船停靠在码头,负责看守此处的闸官张角远远瞧见了魏家人,就赶忙小跑着过来相迎。 “魏少卿可算是回来了,昨儿宫里的王公公还特地派人来传话,说若是您到了,还请先去宫中复命,陛下可等着呢!”闸官虽小,但京城的河道漕运之事皆归他管,倒也算是个实差。 魏晋礼得了话,与墨书交代了几句后,就策马先行一步了。 因着那夜在魏晋礼跟前丢了脸面,沈莺这几日都懒着身子,最多也就出个舱门,透透气。 如今下了船,沈莺本该与魏晋礼再道声谢,偏生一个转身,那人就不见了。 一旁的陈大已经命人将箱笼都搬上了马车,他瞧见沈莺四下张望的模样,笑道:“沈姑娘可是在寻二公子?” 沈莺点了点头,“是。” “二公子有公务在身,进宫去了。”陈大拉着缰绳,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姑娘回了魏府,自然能再碰见。” 沈莺“哎”了一声,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墨书正安排人从官船上搬运东西,余光一瞥,瞧见了沈莺离去的背影。刚才魏晋礼可是额外叮嘱了一句,让他盯着些这位沈姑娘。 “盯着她,别给魏家惹出事端来。”这是魏晋礼的原话。 墨书答应着,但也觉得稀奇。毕竟,这可是他家主子头一回对女子上心。 只不过沈姑娘这样的娇娇女,能惹出什么事端? 马车进了城门后,便一路往西行,途中正经过一处市集街巷,两旁商铺琳立,叫卖声不断,时不时更有香喷喷的肉馍的香气飘进来,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沈莺一时好奇,耐不住性子,悄悄挑起了车帘,朝着外头看上了两眼。 可帘子刚刚掀起,一匹快马就从车厢旁疾驰而过,长鞭扬起,差一点儿就甩到了她脸上! “姑娘!可伤着了?”忍冬连忙将沈莺拉了回来,紧张不已。 沈莺亦是被吓了一跳,自拍了拍胸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这人,怎如此莽撞! 可待到沈莺再次掀起帘子,想看看是谁时,入眼的却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瑾郎……” 忍冬一听,也连忙伸出头去看,却瞧见那人背对着他们,左手搂着一个姑娘,两人正耳鬓厮磨地低头嬉笑着,连个侧脸都瞧不见。 “姑娘兴许是看错了吧?”忍冬放下了帘子,周瑾行事最为端庄,怎会青天白日里如此孟浪?只怕是她家姑娘日思夜想,一时看花了眼,她给沈莺捏了捏肩膀,说道:“咱们才刚入京,怎会这么巧,今日就遇上了呢?姑娘且等等,日后自有相见的时候。” 沈莺敛了目光,她虽没看清长相,可那身形也太像了。 “他既变了心,自然也会喜欢上旁人,没什么奇怪的。”沈莺撕扯着手中的帕子,眼底尽是失落。 待到马车从一旁缓缓经过时,那纵马之人状如无意地瞥了一眼车帘,那只搂住女子的手不自觉收紧,失了力道。 “瑾郎,疼~”平宁郡主掐了一把周瑾的胳膊,娇嗔了一句。 周瑾松了力道,手下轻揉了揉女子的细腰,笑道:“怪我,一时没了分寸。” 两人如今正柔情蜜意,平宁郡主自不会放在心上,只嬉笑了两声,就缠着周瑾要去前头再逛逛。 车轮滚滚,连拐了几道弯后,终是到了一处窄小的深巷,一棵梧桐树立在巷尾,几片枯黄的落叶坠在地上,萧瑟无声。 魏府的一处侧门正在这巷子内,陈大将马车停下,拉着铜门环敲了两下,里头走出来了一个小门房。见是陈大,与他含笑唠了两句话,等到转头瞧向沈莺时,竟是一时看呆了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大一个脑瓜子弹在了小门房的头上:“瞎看什么,还不去报信!” 小门房这才回过神来,摸着脑袋嘿嘿道:“是是是,等我先去通传一声。” 被人看上两眼,沈莺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欣喜,想来以她的容貌,在这京城里也能排上名号了。 不一会儿,这小门房领着三房的内院管事刘嬷嬷出来了。 刘嬷嬷第一眼瞧见沈莺,已是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虽是净面素颜,衣饰简朴,容色却是白皙胜雪,细腰款款如弱柳扶风,一双柳叶黛眉轻挑,水灵灵的桃花眼微扬,任谁瞧了都恍然失神。 确是个美人! 比起府上那位人人夸赞的薛家表姑娘都要美上三分呢! 刘嬷嬷暗道:这模样啊,也算是能配得上四公子了。 “姑娘远道而来,定是辛苦了。夫人特意吩咐,今日暂且先歇歇,等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拜见府中人也不迟。”刘嬷嬷一边引路,一边与沈莺寒暄了几句家常,与她打探了几句安阳沈家的境况。 沈莺未有隐瞒,她此番本就是来投奔魏家,寻个庇护。因而,她将自己的处境说得凄凉,谈及继母与幼弟,更是连连抬袖拭了拭眼角,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刘嬷嬷见她如此,赶紧止住了话头,生怕惹得她伤心了,“可怜见的。姑娘别怕,既入了咱们魏府,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就多谢嬷嬷吉言了。”沈莺破涕而笑,眼中满是感激。 魏家虽没有封爵赐匾,但几百年的世家渊源,早已让其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这座府邸更是修缮了百年之久,亭台阁院、水榭廊亭,各有奇趣。 几人顺着一条游廊往里头,穿过两座假山,又绕过一处翠湖,沿着青石小路往东行了许久,才终于瞧见了一处小院。 沈莺走了一路,心下已然震惊不已,她竟不知魏府如此之大,怕是半个安阳都容得下。想必这趟入京之行,当是来对了! 刘嬷嬷从腰间拿出了一串钥匙,从中扯下了一把,递给了沈莺:“三夫人早早就让人收拾好了院子,这地方虽幽静些,但好在离咱们三房近些,往西边绕上两道,就到了。” 沈莺接下了钥匙,抬头看了眼门匾,写着三个字:芙蕖院。 进门看了看,这院子右侧有一株栾树,黄色的栾花开得正盛,花叶飘零,满园幽静,别有一番意境。 “劳烦刘嬷嬷帮我向三夫人带个话,沈莺初来乍到,能得夫人照拂已是不胜感激。这处小院,我很喜欢。”沈莺说得情真意切,倒是教刘嬷嬷一时有些心虚起来。 沈莺朝着忍冬看了一眼,忍冬会了意,上前从袖中拿出了二两银子递到了刘嬷嬷的手上,“嬷嬷今日辛苦了。” 刘嬷嬷呵呵一笑,掂了掂手,就揣进了兜里,“好勒,那就请姑娘先歇着。明儿我再来请你去。” 等到人走了,沈莺才与忍冬细细查看起院子来。院子不大,一进两间房,左侧另起了一间耳房是供下人休息的。前头有个小院,后头有一汪小池塘,池中养了许多莲花,只是秋日莲叶枯黄,显得寂寥了许多。 这么多莲花,难怪叫做芙蕖院呢。沈莺想着。 如今,总算是有了落脚地。虽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好在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沈莺望着那一池秋水,脑中突然又想起了魏晋礼那句“这京城容不下蠢人”,不由嘀咕了一声:“我才不蠢。” 气到心头,她捡起一颗小石子,扔进了池中,水面激荡,泛起了层层涟漪。 ------------ 第一卷 第5章 魏家三房 刘嬷嬷前脚离了芙蕖院,后脚就往西去了三夫人所在的栖云堂。 三夫人出自河间云家,在民间颇有声望,其长兄前几年刚升任了滇南宣慰使,是个天高皇帝远的肥差。三夫人是云家独女,从小被娇宠惯了,才会有样学样,养出个不着调的儿子来。 “也就一张脸好些了。”三夫人叹了口气,“总归是没法子的事情,否则也不至于委屈言儿,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提到四公子魏晋言,刘嬷嬷只得憨憨一笑,连声应和着:“既是小门小户,那往后也好任由夫人拿捏。等过几年,再给四公子娶一房平妻,多纳几房妾室,也是可的。” 魏家如今共有三房,长房最得皇家看重,嫡出的二公子魏晋礼更是早早就身担要职。至于二房与三房呢? 哎,二房唯有两个姐儿,一个庶子,成不了大器。 三房这一根独苗苗,更是烂泥扶不上墙!平日里与伺候的丫鬟们打打闹闹就算了,竟是一时发了昏,喝多了酒,对平宁郡主动起了手脚! 对皇家不敬,只这一个罪名,都足以将魏晋言扒皮抽筋了。 若非魏砚哭求到了圣人面前,只怕如今还被关在牢狱里呢!好在圣人念着魏家的旧情,大手一挥,打了三十个板子,就将魏晋言放回来了,却是苦了魏砚。 “三爷被贬去了金州当县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三夫人忧心忡忡,如今家中没了主心骨,她一个女子哪好做主?至于魏晋言的亲事,她明里暗里与婆母提了两回,但就是没得她松口。 三夫人只怕这得罪平宁郡主的事情传出京去,这亲事就更没着落了。 魏太夫人喝了口茶,鼻孔里出气,冷哼道:“皇家正在气头上,你还上赶着给谨言定亲,这京城里的女儿家,谁敢触这个霉头?再者,晋礼如今都未曾定亲,他这个做弟弟且等着吧。” 三夫人被泼了一盆冷水,心底更加着急。总不能因着魏晋礼那个冷面煞神,拖着言儿的亲事不顾吧!思来想去,三夫人才想到了远在安阳的沈家,沈家这些年虽已是日落西山之相,但往上数三代,那已逝的沈老太爷可曾任过御史监呢! “夫人莫忧心,等过了风头,咱们再去求一求太夫人,总归能回来的。” 三夫人点了点头,这话也对。太夫人颇为宠爱幺子,定舍不得让他长久在外头受苦。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人还未到门口,就听得一句:“娘!儿子怎能娶一个破落户呢!” 来人脚步虚浮,面色微黄,吊梢眉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透着三分淫邪之气。 魏晋言被打了三十下板子,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才堪堪能下床。他因着屁股疼,迈不开步子,一脚踩在了门槛上,差点儿摔出去,跟在身后的小厮紧忙将人扶住了,才没得摔个大马趴。 “慢些,瞧你急的。”三夫人“呀”了一声,急急起身去扶,顺道解释着,“不过是先将人接过来,你若是不喜欢,娘自不会逼你。再说,刘嬷嬷今日可瞧见了,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口头上随意一提的“娃娃亲”,作不作数自当她说了算。云氏将人接来,也是做足了两手准备,且先将人养着,若真寻不到高门显贵的儿媳,那就凑合凑合让言儿娶了就是。 依着魏太夫人的话,这亲事啊,尚且可等等。 一听到“美人儿”这三个字,魏晋言面上抗拒的神情一缓,舌尖不自主地轻抿着唇边,忙问道:“不是诓我?” “你若不信,明儿就来瞧瞧!”三夫人自是懂她儿子的心思,什么门户高低他可不在意,“天仙儿似的人,比大房那位薛姑娘都胜上十倍。” 提到薛清然,魏晋言眼珠子都亮了。打从薛清然一进魏家,他就时不时寻着机会与她搭话,偏她只在意魏晋礼,对他多是敷衍不耐,每每只随便两三句话就想打发他走。 可竟有人比薛清然还美?魏晋言吞咽下口水,“好,那明儿我早早来给娘请安。” 黄昏将晚,天色蒙了一层灰。 有婢女提了个雕花漆木食盒,送到了芙蕖院。 沈莺掀开盒盖一瞧,竟见四道珍馐并一碗米饭整整齐齐码着。最妙的,是食盒正中放置的白玉汤盅,揭开时腾起热雾,扑鼻的肉香袭来,一口尝下去,原是用肉沫熬出的瑶柱冬瓜汤,鲜美无比。 食盒第二层还有两个白面馍馍和一碟小菜,沈莺分了半碗米饭与一个馍馍给忍冬,拉着她一道用了晚膳。 “这魏府的厨子,也太厉害了。”忍冬尝了一口,忍不住夸赞道。 沈莺不由笑了起来,眼角如弯月:“至少往后啊,总不会苦了肚子。” 两人一路奔波,虽说不曾饿肚子,但吃的东西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总归,已是熬过去了。 入夜,沈莺早早躺在了床上,她得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明日。只是忍冬去了隔间,她一人睡觉,竟一时有些不适应。 屋外似是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雨声响起,沈莺听着听着,恍恍惚惚也就闭上了眼睛。 沉沉入梦,梦中唯有一人站在河岸对面看着她,不等她走近,却是突然朝前一跃,跳进了河中……河水湍急,一瞬间就将那人吞没…… “谨——瑾郎——” 沈莺喃喃出声,河水拍岸,水珠飞溅滴落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又好似“鬼压床”般,动弹不得…… “啊!”沈莺拼尽全力睁开眼,入目是高挂在床头的纱帘,朦朦胧胧,如真似幻。 她又梦到他了。 若可以,沈莺倒希望自己从未救过周瑾。 也不知今日遇见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另一侧的魏府大房的慎独堂内,墨书提着一盏琉璃镂花银灯在前头引路,魏晋礼忙了一日,连口水都不曾多喝。可等他好不容易回来,开口问的第一句话,竟是:“她呢?” 她?墨书一时没听明白。 稍愣了片刻后,墨书一拍脑袋,立刻回道:“沈姑娘被三夫人安置在了芙蕖院,那处虽偏僻些,但离三房近些。” 魏晋礼点了下头,当是听见了。 墨书见他正准备睡下,脑子一转,又多补充了一句:“说起来,那芙蕖院旁边就是翠竹亭,在绕过一道回廊,就能瞧见咱们慎独堂了。说不定那日在路上,就能撞见沈姑娘呢。” “你话很多?”魏晋礼放下了擦脸的方巾,侧目瞥了墨书一眼。 墨书尴尬一笑,这不是主子自己问的嘛…… ------------ 第一卷 第6章 果真,是好心机 魏府重规矩,府中伺候的人一早就起了,忍冬睡得正香,就听见院门外有人叫喊了两声。 等到她披了一件厚长褂,缩着身子,两手哈着气取暖,急急去开了门,才看到是送早膳与热水的小仆,“刘嬷嬷让我来传个话,等辰时,她来请姑娘去前院走一趟。” 忍冬应了一声,将东西都接下,又抬头看了眼天,隐约还有月亮挂在上头,心想:这也太早了。 沈莺这一夜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辗转反侧。听着隔间有了声响,她裹了裹被子,赖了一会儿床,也就起了。 铜盆内打了些热水,忍冬将浸湿的方帕拧成半干后,递给了沈莺,而后自去妆盒里取了两对珠钗来,一对是红玛瑙镶金的蝴蝶钗,一对则是珍珠缀花簪,她举在头上来回比划着,问道:“姑娘今日要梳什么髻?配什么簪钗?” 沈莺擦净了脸,另又含了盐水漱口,咸涩的苦味从舌尖散开,彻底将最后一丝困意给赶走了。 “梳个简单的高髻就成,莫要花哨。”沈莺坐在了梳妆台前,铜镜内女子面如凝脂,肤白胜雪,昨日脸上的疲倦怠色,已消了大半。 忍冬心下了然,手脚利落地上前,不一会儿就梳好了发髻,圆润的珍珠嵌在两侧,平添了几分娴静之美。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朝霞渐红,刘嬷嬷领着两个丫鬟到了芙蕖院,打眼瞧见沈莺后,左右看了她两眼,颇为满意道:“沈姑娘今日瞧着,竟是比昨日还好看呢!” “许是睡了个好觉,精神好了些。”沈莺浅浅一笑,她本就是好颜色,没必要故作谦虚,省得让人觉得矫揉造作了些。 谈吐大方,举止得当,刘嬷嬷是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不错,“姑娘身边缺不得人伺候,夫人特地让我寻了两个机灵的丫鬟来。这芙蕖院虽不大,但往后打理起来也麻烦呢。” 两个丫鬟应声走上前来,朝着沈莺行了个礼。 “奴婢红药,见过姑娘。” “奴婢青菊,见过姑娘。” 红药高挑些,容貌清秀,是家生子,跟着三夫人云氏也有许多年了。青菊则是刚买进府中不久,略矮了一些,虽样貌平平,但那双眼睛倒是看着灵巧。 与刘嬷嬷又闲聊了几句后,四人便出了门,让青菊暂且留在院中看家。 沈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边走着,一边记着路,魏府太大了,总不能只指望着丫鬟带路,往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自己也得知晓该如何走、如何躲。 一路上,绕过了竹林,走过了连桥,还穿过了一处小花园。沈莺时不时向刘嬷嬷问上两句,也就大概知晓了魏府三房各自的方位。 “倒是有一事要提醒姑娘,咱们府中的二公子是个严厉的,姑娘若是遇见了,可千万要避开,免得平白得罪了人。”刘嬷嬷面色严肃,冷不丁敲打了沈莺一句。 沈莺当然知道魏晋礼不好相与,她早就见识过了,“嬷嬷放心,我记下了。” 但她回京时,是搭了魏晋礼的官船。这事儿,也不知三夫人知不知道。 “夫人,沈姑娘到了。” 踏入栖云堂,守在外间的丫鬟先一步进去通禀,刘嬷嬷自领着沈莺朝前走。 屋内冒着暖气,香炉袅袅,正堂内端坐着一位贵妇人,腰线纤细,梳着高髻,发间簪着一支点翠金步摇,一点儿瞧不出已过了不惑之年。 果真是京城的风水更养人。 坐在云氏旁边的魏晋言,瞧见来人,眼睛都看直了。 只见对面的女子身形款款,一袭宝蓝圆领长袄垂及踝间,外罩月白绣花的方领坎肩,银丝缠枝暗纹流转,恍若春雪覆梅枝。其人临镜而立,清姿如画,娟秀中透三分雅韵,好似画中仙一般,亭亭立于人前。 魏晋言的目光太过露骨,即便沈莺未曾转头看过去,也已心生嫌恶,但面上暂未显露,她低垂着眼眸,恭敬有礼地走到了三夫人面前,行礼道:“沈莺,见过夫人。” 三夫人先是看了一眼魏晋言,见他紧盯着沈莺,心下自是满意,这才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又拉着沈莺仔仔细细瞧了瞧,半带着些打趣的语调道:“这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瘦了些,瞧这手腕,轻轻一握都要折了。如今到了我这儿,你只管好好照养好自己,有事就与我说,可千万别生分了。” 她话中含着担忧与关切,但有几分是真情,沈莺分辨得清楚。自她父亲去了,她那继母便是日日与她说着好话,却是恨不得将她抽筋扒骨,好多分些家产。 沈莺眼眶微红,似是一时感动不已:“能得夫人庇佑,已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怜我早早没了娘,但今日瞧见夫人,却是分外亲近。” 原本三夫人还担心沈莺初来乍到,会与她有些疏远生分,没想到竟是如此会说话,是个嘴甜儿的人。 “瞧你说的,既入了魏府,那都是一家人。往后便是称我一句母亲,也无妨。”三夫人拍了拍沈莺的手背,朝着魏晋言使了个眼色,“喏,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往后,也算是一家人了。” 魏晋言连忙起身,走到了沈莺面前,一双贼眼盯着她,满面桃花道:“沈妹妹远道而来,这人生地不熟的,且莫担忧。有什么事情,只管与我说。我定能办妥了!” “有了四公子这句话,我心下就安稳许多了。”避开了魏晋言伸过来的手,沈莺抬袖擦了下眼角,朝着三夫人的身侧靠近了些。 得了沈莺娇滴滴的回应,魏晋言只觉得浑身舒爽,他在薛清然那处受尽了冷眼,可如今这白捡了便宜的“娃娃亲”,可算是让他得了脸面! 等日后,谁还瞧得上那薛清然啊! “夫人,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刘嬷嬷记着时辰,提醒了一声。 云氏又上下打量了沈莺几回,而后随手将头上那支金簪取下,插进了沈莺的发上,“这就刚刚好了。太夫人她啊,喜欢娇丽的女儿家,看着就赏心悦目。” 这金簪的成色极好,沈莺本不欲收下,可云氏按住了她的手,“就当是个见面礼了。” 即是好东西,旁人又非要送,那自然是不拿白不拿,沈莺羞怯地低下头,乖顺无比地答了一句:“嗯,我都听夫人的。”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太夫人所在的鹤回堂去了。 魏家重孝,小辈们每日皆要去请安,不过魏太夫人这几年身子不大好,也就免了这每日请安的礼。只每个月初一、十五才让大家一道来屋里热闹热闹。 往鹤回堂走,必经过一处三曲回廊,弯弯绕绕,壁影浮动,宛若一幅水墨画卷。沈莺的目光刚落在壁影上,就瞧见一道迎面走来的人影,突然映在了墙上。 待到她转头去看时,三夫人已摇着手中的绢帕,朝着前头人招呼起来:“二郎回来了?可是去给太夫人请安?” 魏晋礼脚步一顿,他方才远远就瞧见了沈莺,见她笑颜盈盈,见她羞怯垂首,见她诱得身旁男子失了魂魄,足下踉跄如踩棉絮,连路都走不稳当。 果真,是好心机。 想起那一夜在船上,她分明也是这般故作娇羞的扑进了自己的怀中。什么认错了人?分明是女子惯用的小伎俩。 心底,莫名不喜。 不知为何,他原是想避开的脚步,偏生就直直迎了上去。 “三婶母,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儿媳。”魏晋礼此话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沈莺半歪着脑袋,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可等沈莺抬眸望去,哪怕是做足了准备,仍是恍了神。只是耳旁的话,实在是难听,仅仅一瞬,就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 第一卷 第7章 好一个牙尖嘴利 又是那般痴迷的眼神,好似她真的心悦自己。 魏晋礼眼底藏着不屑,他见过太多如沈莺一般的女子,贪婪且愚蠢,只当天下男子都是无耻好色之辈。 云氏听了此言,心下暗骂:魏晋礼分明是戏讥他们三房得罪了人,如今只能千里迢迢去寻个尚可的女子回来装门面。 这事,魏家人都清楚。但哪有人如魏晋礼一般,当着面说! 云氏脸上的笑意稍稍有些挂不住了,可在魏晋礼面前,她自不敢发脾气,毕竟往后若想让魏砚调任回京,许是还得请魏晋礼的父亲,当朝阁老魏恒去圣上面前说情。 因而,云氏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笑道:“瞧你这话!女儿家脸皮薄,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能青天白日的浑说?” 沈莺在一旁暗自点头,趁着魏晋礼不注意,悄摸瞪了他一眼,心底小声嘀咕着:这人乱说话,岂不平白毁了她的名声? 议亲是一回事,这定亲则是另一回事。须得三书六礼,合庚下定,再向官府递了婚书做证,才能算数。可魏晋礼刚才随口一言,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她上赶着要嫁给魏晋言呢! 谁知沈莺刚才那一眼,正撞上了魏晋礼扫过来的视线。 沈莺连忙收回了目光,垂下头去:他不会看见我瞪他了吧…… 魏晋礼瞧见沈莺缩起头颅的动作,心底冷哼了一声:倒是胆子大,都敢瞪他了。 “哦,那就当……是我猜错了。”魏晋礼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继而上下打量了沈莺一眼,又道,“沈姑娘在船上晕头转向,好几日都出不了门。如今看着,倒是精神了。” 莫非是心虚,又怎会故意躲起来不见人?魏晋礼连着几夜辗转难眠,可听闻墨书来报,她自己倒是日日好眠呢! 被人点了名,沈莺只得强撑着头皮,十分不情愿地往前迈了半步,微微屈了下膝,回道:“回少卿大人的话。沈莺幸得三夫人照顾,昨日睡了个好觉,自然能精神些。” 听见魏晋礼提了一句“沈姑娘”,云氏顿时面露疑惑,忙问道:“你们竟认识?” 陈大本就是外院惯常派出去做事之人,昨日将沈莺送到魏家后,就自去忙了。刘嬷嬷今早催着三夫人去请安,自然也没来得及细问。 只是沈莺奇怪,魏晋礼怎就突然提起这话头来?他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下了船就走,摆明是不愿与她多有纠缠。毕竟就算人急着走,那让墨书带句话也成啊!真真是没涵养! 不过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孤苦弱女子,魏晋礼瞧不上她也正常。 瞧着云氏揣测的神情,沈莺正想该如何解释,能将话说得圆满些。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魏晋礼已先一步开口:“回京时,顺道捎带了沈姑娘一程。只是船上风大,不知沈姑娘摔了一跤,可还好了?” 什么摔了一跤?明明她是去救人的!只不过……是场乌龙罢了。 沈莺被魏晋礼这番话,搅扰得头疼,莫名其妙提起那夜的事情做什么?怕自己故意赖上他不成?又或是提醒她莫要自作聪明?在魏府安分守己些? 云氏这才想到,魏晋礼昨日才归京,走的也是水路,兴许是途中遇上了。这世道不安,一路上多有坎坷,魏晋礼看在三房的面子上,帮沈莺一把也无妨。 如此一想,云氏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 且听语气,魏晋礼似是颇为关心沈莺。 云氏不由转了下眼珠子,只觉得这小丫头的运道还真不错,竟能攀上魏晋礼这条大船。不过依照魏晋礼的性子,就连公主、郡主们都瞧不上,怎会关心她? 可云氏瞧了眼沈莺的脸,顿时又觉得是应该的。 若是从前,云氏定会想法子将人送上门去,但如今魏晋言实难再找个好亲事,略微一想,还是暂且算了吧。 “多谢少卿大人挂念,不过是一时看花了眼才摔了。未曾伤到什么地方,自然是好了的。”沈莺低着头,乖顺地回了话。她虽不知三房与魏晋礼的关系如何,但刚才他那毫不顾忌三夫人颜面的话,定是连三夫人都不敢得罪他。 自己一个无亲无故,寄人篱下的外人,自然更得罪不起他。 “无事就好。沈姑娘还是多当心些,这眼睛若是看不清,往日就该少出门。”魏晋礼扯了下嘴角,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敲打。 沈莺这回是听清楚了,魏晋礼话里话外都是刺,分明就是怕她惹是生非,给魏府添麻烦!可听明白了,沈莺心底更涌起了一股气,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就已是被他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这人,凭何将她看得这般坏! 忍冬低着头,只觉得这位少卿大人说话,当真是刺耳。 就连魏晋言都听出来了,他二哥似是有意针对沈莺…… 魏晋言悄悄转头,轻瞥了一眼沈莺,见她半垂着头颅,一缕乌丝顺着耳侧滑落,垂至颈边,眼眉低垂,眼角微红,似是满腹委屈。 沈莺咬紧了下唇,忍着心头的不痛快,浅浅吐了口气后,回道:“少卿大人所言甚是。这看花了眼是小事,若看错了人,招惹了麻烦,那就是沈莺的罪过了。” 将他比作麻烦? 魏晋礼眸中闪过冷色,目光微转,稍稍停留在了如鹌鹑般垂首的沈莺身上。 忽而,他嗤笑一声:“好一个牙尖嘴利!” 分明是他阴阳怪气在先!沈莺气得牙痒痒,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决计不会出那道门,就任由大浪打来,将他掀翻,再掉进湖里去! 两人之间暗潮涌动,剑拔弩张,忍冬不由手心发紧,她家姑娘可最禁不得激啊! “二哥,沈姑娘初来乍到,你别吓着人家了。”魏晋言平日里虽有些敬畏魏晋礼,可美人在前,他壮了几分胆子,打了一句圆场道,“若当真算起来,说不定沈姑娘往后,也得唤你一声‘哥哥’呢!” 魏晋礼寒凉的眸子掠过了魏晋言的脸上,她倒是厉害,短短一日就勾得魏晋言敢与他争辩了。 “哥哥”?沈莺心底念了一声,啊呸,她才不要什么哥哥妹妹呢! “好了好了,都站在这儿做什么。”云氏见魏晋礼突然变了语调,对沈莺流露出几分厌嫌来,也甩了甩帕子,热络道,“二郎啊,既都是去给太夫人请安的,不如一道走?” 刚才还好好的,如何突然就变了脸色?云氏只觉得魏晋礼还是一如往常的难伺候,每每撞见他,总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心思才行。 话音刚落,却是另有一群人从右侧的回廊走了过来。 “今儿赶巧了,二郎也在呢?” ------------ 第一卷 第8章 鹤回堂 二夫人陈氏拉着外甥女陈茹走了过来,她远远就瞧见了魏晋礼的身影,这才急急赶了几步,迎了上来。 若往常只瞧见了云氏,她才不愿凑上来。 陈氏家世不显,其父不过是一介皇商罢了,若非魏临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且又是个不得看重的次子,她也不可能嫁进来。只是婚后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儿子,心底总有些郁结。 云氏自诩是世家贵女,向来有些瞧不起陈氏,又时常在陈氏面前夸耀自己得了个好儿子,便更让陈氏心烦。 但有个儿子又如何呢?连亲爹都被贬官外放了。还是女儿贴心,陈氏的两个女儿都已成婚,嫁的皆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人家。陈氏自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也因此盘算起了外甥女的婚事,若是能借机与大房更亲近些,便是没儿子,那二房在魏府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了! 陈茹被陈氏提点了两回,就明白了姨母的心思。她寄住在魏府多年,如府中一众投奔而来的表姑娘们一样,早就对魏晋礼芳心暗许,只是苦于无处可说。所谓高山仰止,她如何能攀得上呢? “二婶母。”魏晋礼喊了一声,神色如常。 二夫人陈氏鲜少能在府中遇见魏晋礼,但机会难得,她扯了一把陈茹的衣袖,将人推到了魏晋礼面前,“怎跟哑巴一样?还不见过你表哥?” 陈茹双颊泛红,羞怯万分的瞧了一眼魏晋礼,斜倾了一下身子,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表哥。” 魏晋礼略微点了下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随意地划过了陈茹的方向后,就又一次落在了沈莺的身上。 耳边明明是相似的娇柔与讨好,可偏偏魏晋礼脑中浮现出了沈莺那夜的低声喃喃。 被人如豺狼一般盯着,沈莺哪怕未曾抬头,都能感觉到魏晋礼审视的目光,这人就如此看不上她? “表哥去了扬州,一路可安好?”得了魏晋礼的回应,陈茹一时大了胆子,往前迈了两步,朝他靠近了一些。 “自当安好。”随着女子的靠近,魏晋礼不经意地敛了下眉,随后就朝着云氏与陈氏说了句,“两位婶婶慢聊,我先行一步。” 说罢,魏晋礼转身抬脚,离了众人。 陈茹尽是失落,魏晋一向不喜与旁人多言,她方才若是少说一句就好了! “哎,二郎……”陈氏还想挽留一声,可魏晋礼已走远了。 这二郎当真是不好相与的!陈氏轻“啧”了一声。她回头看了眼陈茹,只觉得她也是个不顶用的,提什么扬州呢?这等官家公务之事,岂是女子可问的。 陈茹被陈氏瞪了一眼,亦是有些自暴自弃,她何曾不想与魏晋礼多说上几句话,可他对府中的女子都避之如蛇蝎,也唯有住在大房的薛清然能与他聊上几句罢了。 不过刚才她瞧着魏晋礼似是多看了三夫人旁边的女子一眼,陈茹轻咬唇边,抬眸望了一眼。沈莺迎着她打量的眼神,面露友好地相识一笑。 陈茹不禁看呆了,这女子竟比薛清然还美! 见陈氏吃了瘪,云氏乐得想笑。不过碍于此处人多,云氏只抬起了帕子,半掩着唇轻笑道:“几日不见,陈姑娘倒是越长越好了。二嫂啊,你也该好好给她相看相看人家了,别总盯着家中的这一亩三分地,多往外头瞧瞧。” 此言一出,陈氏恼红了脸,亦是冷嘲热讽了一句:“三弟妹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也不知三弟何时能从苦寒之地回来。” 云氏气的甩了一下帕子,“总比在京城每日闲晃得好!” 这话是嘲讽陈氏嫁了个不顶用的夫君,因着魏家的荫庇,得了个兵马司的闲职,每日只需骑马巡街就行。 陈氏与云氏斗嘴,十次有八次败下阵来,今日竟也没讨个好,她撇了一眼魏晋言,心中虽有话想骂,可总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失了做长辈的气量。如此,陈氏只能硬生生憋着,朝着云氏冷哼了两声,咬着牙走了。 走前,还连带着瞪了沈莺一眼。 沈莺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可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二夫人迁怒了。 只怕,这往后魏家的日子,难着呢! 鹤回堂内,桂花开得正浓,一簇一簇的黄花盛开在枝头,迎风招摇,暗香袭来,连空气都多了一丝甜意。魏太夫人年少时最喜桂花,先逝的魏老太爷便亲手种了一株桂树在堂院正中,如今早已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矣。 “孙儿拜见祖母。”魏晋礼踏入堂内,恭敬地行了礼。 正厅内,魏晋礼的母亲薛氏正给太夫人揉着胳膊,见到儿子回来了,连忙朝他招手道:“快过来,让老夫人好好瞧瞧。” 一旁站着的薛清然亦看清了来人,她已是许久没见到表哥了,她扯紧了手中的帕子,在魏晋礼经过时,半屈膝作礼,唤了一声:“表哥。” 魏晋礼侧过头去,与她对视一眼,而后微微颔首,算是与她回礼了。 视线相撞,薛清然喜不自禁。 至于府中暂居的其他几位姑娘们,也是时不时偷瞄几眼,又急急低下头去。见魏晋礼独独朝着薛清然看了一眼,心下亦是泛起了几分妒意。 “咳咳——” 魏太夫人咳嗽了两声,身旁伺候的绿袖忙递了茶水过去,又揉着背帮她顺气。 她近两年愈发不好了,前些日子不小心吹了风,竟染上了咳疾,白日里倒还好,夜里却是干痒难耐,咳得睡不着觉,她喝了口茶,缓了缓才道:“谨礼啊,这趟回来了,当不会再走了吧?” 朝堂风波不断,魏晋礼虽偶有外出,但今年已连着出了三趟远门,魏太夫人很是挂念。 魏晋礼对祖母颇为敬重,他起身,两三步走了过去:“祖母放心,总该是要陪您过年的。” 一旁的婢女连忙搬了张椅子,放在魏太夫人的身侧。 “那就好,那就好。”魏太夫人的手心拂过了魏晋礼的脸颊,不由心疼道,“像是瘦了。这在外头,怕是又没好好吃饭了。” “有墨书在,还能饿着孙儿不成?”魏晋礼难得勾起了嘴角,笑着答了话。 墨书原就是魏太夫人给他亲自挑选的随侍。 听到墨书的名字,魏太夫人点了点头,却是话头一转,抬手戳了一下魏晋礼的额头,言道:“墨书一个糙汉子,能顾得全你?依我说,你也该寻个媳妇儿了,省得你日日往外头跑,心都野了。” 听了这话,在座的姑娘们都不免动了些心思。 忽而,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儿媳给婆母请安了。”二夫人陈氏先一步进门,她俯身请安后,顺着右侧坐下,继而朝着魏太夫人打趣道:“二郎既要择妻,何不先在咱们府中瞧瞧?” 陈茹跟在二夫人身后,眼神闪动。 薛清然听见此话,最先抬起头来,却是挑眉看了一眼陈茹,眼中划过轻蔑。商贾出身,还敢肖想魏晋礼?痴心妄想。 “呦,这是要给二郎说亲呢?”三夫人云氏后一步进门,刚才的话她可是听见了!“要我说,咱们府中的姑娘个个都是顶好的。只不知二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 第一卷 第9章 二哥哥 “他那闷葫芦的性子,谁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薛氏与两位妯娌向来关系不错,大家都指着大房过日子,谁敢不给她脸面?好在薛氏性子温润,平日里最是好说话了。 “嫂嫂莫急,兴许是没碰上如意的。”云氏边回话,边不动神色地瞧了一眼魏晋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待两位夫人相继进了门,鹤回堂顿时热闹了起来。 只是众人瞧见拖沓着腿脚,被人扶着进门的魏晋言后,都不由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先是一一朝着两位夫人行礼问好,后都朝着厅角处挤了挤,生怕与魏晋言靠得太近了。 进门时,魏晋言的一只脚抬不起来,撞在了门槛上,他“哎呦”了一声,抬手就要打向小厮。可等一只手高高抬起,就顿感一道冷厉如刀锋的视线射在了他身上。他哆嗦了一下,随即抬头就撞见了魏晋礼阴冷着脸,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 嗓子眼发紧,魏晋言连忙收回了动作,脸上堆着假笑,朝着魏晋礼寒暄了一声:“二哥也在啊。” 魏晋礼移开了视线,懒得理他。 被人无视,魏晋言面上无光,心中发虚,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笑呵呵地继续朝着魏太夫人请安道:“孙儿给祖母请安了,愿祖母康寿。” “起来吧。”魏太夫人平日里也是最宠爱这最小的孙儿,奈何他就是不成器。屋子里还有许多姑娘家在,总不能在人前落了孙儿的脸面,她也就挥了挥手,让他起身。见他腿脚不便,又让丫鬟端了一张铺了软垫的木椅来。 沈莺跟在魏晋言之后,将姑娘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道:不知这魏晋言到底做了什么事,竟是如此惹人厌嫌? 魏府已是许久没有来客了,姑娘们一时好奇,也都纷纷侧首,打量着她。 沈莺今日穿得素雅,待她跨步进门时,两手提了提裙边,略微垂头看了看门槛,却是不经意间露出了那一截白皙的颈边。勒紧了腰身的襦裙轻盈摆动,待她踏入堂内,众人皆不禁屏住了呼吸,被女子抬眸时的华容惊艳了一霎。 陈茹趁机扫了薛清然一眼,正撞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妒色,心中略有得意。平日里众人都捧着她,如今来了个沈莺,往后瞧她还能如何轻傲。 “呦,三弟妹从哪儿寻了个宝来?竟是比画中人还俊上三分呢!”薛氏打眼看过去,不由赞了一句,她仔仔细细地左右瞧了瞧,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大嫂莫急,”借着薛氏的话,云氏先是循着位子坐下,随后顺道一把将沈莺拉了过来,趁势往魏太夫人面前一推,问道:“老太太且看看,这姑娘像谁?” 魏太夫人来来回回,细细打量着,忽而一个挑眉,混沌的眸色瞬间清明了半分,“倒像是,像是李太医的女儿?提起来,快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李太医是沈莺的外祖,早年间曾给魏太夫人看诊过月余。沈莺的父亲沈岸,也是正巧来魏府做客撞上了李氏,两人一见钟情,就定了亲事。 “还是您厉害,这一瞧,就瞧出来了。正是那位李太医的亲外孙女呢!她父亲原与砚郎是同窗,可怜母亲去得早,继母又是个苛刻的,我这才将人接了过来。”云氏不敢直言她的打算,只得先迂回几句,弯弯绕绕说出些接人的缘由来。 沈莺站在人前,一听到云氏所言,就猜想这门“娃娃亲”,怕是八字都没一撇。三夫人许是打得先斩后奏的主意,又或者本就将她当做下下策之选。否则孙儿定亲这般重要的事情,魏太夫人定然是早早就得了风声,知道她是谁了,又何必多绕弯子? 思及此,沈莺挂在脸上的笑意稍稍僵了一些,她无亲无故就来投奔了魏家,只凭着三夫人的一时“好心”,怕是难以长久。 更别提,三夫人在其中的算计了。 “是个可怜的。”紧蹙的眉角皱得更深了,魏太夫人年岁大了,心就越发慈软,时常会念起过去的一些事来。 那位李太医她记得,当年若非他日夜看顾,只怕她早就去了,哪能熬到今日?得了一分恩情,魏太夫人望向沈莺的眼神也就多了些慈爱之色,她问道,“这一路上来,可顺利,可吃了苦?” “老太太放心吧,这一路啊,可都有二郎照看着呢!”三夫人一心想与大房多攀些关系,也趁机多夸赞了魏晋礼两句,“我先前就与您说了,二郎就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知道沈姑娘是投奔我们魏家来的,他二话不说就将人一并带回京了!” “哦?竟有这事?”魏太夫人侧首看了魏晋礼一眼,“你竟不嫌麻烦?” “祖母,孙儿在你心中,就是这般不近人情吗?”魏晋礼扶额,因他不愿为魏晋言求情,魏太夫人已是训责了他好几次。 但魏晋礼的确不能插手。 魏晋言是蠢,但不至于能蠢到调戏平宁郡主。他没这个胆子。 至于是何人害他,此事尚有斟酌。 “哼,你心里没数?”魏太夫人轻哼了一声,而后转头看向了沈莺,她道:“往后你且安心在府中住下,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说。” 沈莺此前并不知她外祖父与魏家还有这等渊源,但能借此得了魏太夫人的金口一言,实属她的运道了! 因而,沈莺连忙朝着魏太夫人俯身一拜,恭恭敬敬地行了谢礼道:“幸得太夫人与三夫人的庇护,沈莺才能平平安安来了京城。如今能有个落脚容身的地方,已是很满足了。” 见沈莺言辞谦卑,又颇为小心谨慎的模样,魏太夫人更是心疼了些,她朝着沈莺招了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 三夫人推了推沈莺的后背,“去啊。” 沈莺这才莲步轻移,到了魏太夫人的跟前。 魏太夫人拉过了她的手,将她拽到了自己的太师椅上一并坐下,宽慰道:“你放心,我知你的难处。若是家中和顺,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旁人家里呢?” 仅仅这一句话,就戳中了沈莺的心思。 她没想到,魏太夫人竟会如此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一路上的颠沛奔波,那些堵在心底的委屈,似是突然就有了倾泻的出口。 眼中莫名就蓄满了泪。 沈莺强忍着,她红着眼眶,硬是不让泪水掉下来,“太夫人……” “好了好了。叫‘太夫人’多生分,你若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太,那就与他们一样,唤我一声‘祖母’就是了。”魏太夫人打断了沈莺的话,她自己亦是女子,这么多年支撑着魏家的后宅,更懂女儿家的不易。 沈莺呆呆地看了魏太夫人一眼,心底突然软了一块,即便明知这于理不合,但还是轻轻抿了下唇边,悄声喊了句:“祖母。” “哎。”魏太夫人点着头,应了下来,面上尽是喜色,“今日啊,我也是白得一个乖孙女了!” 三夫人云氏见沈莺如此得魏太夫人的看重,不由觉得自己将人接到京城来,是赌对了! 因着魏晋言,光是她自己就被魏太夫人明里暗里地敲打了好几回,二房更是眼巴巴地等着看他们笑话。如今沈莺来了,兴许就能让魏太夫人对他们改观一二呢? “既喊了一声祖母,那也该喊我一声‘四哥哥’了!”魏晋言闲坐在一旁,磕着瓜子,目光久久落在沈莺身上,兴头一起,就插了嘴。 魏太夫人听见他油腔滑调,立即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应道:“呸,竟给你想美事。唤你一声四哥哥,你能管什么用?” 魏晋言得了骂,憨憨一笑,祖母最是疼他,他才不怕。 云氏见状,心底亦是更松了口气,还能说上两句话,那便是不怪罪了。 “若论当兄长,也就你二哥哥靠得住。”魏太夫人侧过身去,指了指魏晋礼,“呶,就这个冷面煞星。你若是闯了祸,得罪了人,尽管去寻他。” 冷面煞星? 别说,魏太夫人形容得倒是贴切。 沈莺一转过头去,入目就是那张阴沉沉的脸,若是晚上,定能吓哭小孩儿呢! “二哥哥。”顺着魏太夫人的话,沈莺乖乖巧巧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轻飘飘落进魏晋礼耳中,却似三春暖阳里那只慵懒的狸奴,蜷在墙头忽而发出绵软的低唤,柔柔地挠过他心尖,教他发烫,连喉结都不自觉地滚了滚,他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可等他反应过来,却是立刻又冷了脸,朝着魏太夫人道:“女儿家的事,我如何管?” ------------ 第一卷 第10章 她惯会装可怜 魏太夫人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可哪有好儿郎会当面驳女子的面子? 就他这般,能找到媳妇儿就怪了! 沈莺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干脆到让她那声“二哥哥”都显得极其谄媚,饶是她脸皮再厚,在这么多人面前,也是红了一张脸,恨不得将自己埋进门缝里去! “怎就管不了?便是狐假虎威,那也是能管!”魏太夫人见沈莺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气得直接将手中的帕子砸了过去,“你这张嘴啊,活该找不到媳妇儿!” 这些年,薛氏忙活着给魏晋礼相看了许多未出阁的姑娘们,奈何这一见面,魏晋礼三两句话就能将人得罪了去!还有一次,竟是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那姑娘就哭哭啼啼地跑走了,第二日就与旁人定了亲! 薛氏一番白忙活,哪怕是耳提命面地叮嘱他,切莫得罪人,可魏晋礼偏就不听!最后实在是没招了,她也索性就撂挑子不管了。 满身的戾气,便是有姑娘看上他,亦是那姑娘倒霉了。 今日重提起来魏晋礼的婚事来,薛氏自知急也急不得,可见魏太夫人生了气,连忙开口安抚了一声:“老太太与他置什么气。等日后他寻不到妻,人人笑话他,自然有他可怜的时候。” 被自家亲娘如此埋汰,魏晋礼早已习惯了,他这些年因着相看一事,几乎将整个京城的官眷都得罪了个遍。可偏偏还是有些不信邪的女子,时不时就会在小宴上将他拦下来,扰得他厌烦。 莫说,这沈莺不就在船上几次三番想引诱他?不过是些低劣的伎俩,自己岂会动心? 不知不觉中,目光又回旋在了那宝蓝色的锦缎上,可越是不想看,却越是抵不住心底的跃动,时不时就流连在那张鲜活妩媚的脸上…… 薛清然离得近,只微微一个抬头,就瞧见了魏晋礼敛下眼眉的动作。她顺着方向看过去,正瞧见了沈莺轻拭着眼角,怜人如玉。 沈莺刚听了大夫人的话,差一点儿憋不住,要笑出声来,只得赶紧低下头去,抬起袖子掩面,挡住了偷偷勾起的嘴角边。 想不到人人畏惧的大理寺少卿,在家中竟是个会被娘亲训斥嘲讽的软柿子?被自己的祖母与母亲当面训斥不说,就连府中的婶母们都能与他打趣几声。 沈莺转念一想,也道是人之常情,毕竟家人之间总归是亲近些。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如沈家那般,薄情寡义。 想到这儿,沈莺不由叹息了一声,怪她命不好罢了。 小小的一声的叹气,正落入了魏晋礼的耳中,他扯了一下嘴角,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道:“沈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当真是可怜我?” 沈莺何曾想到,这点儿小声音都能被他听见!这人是猫耳朵吧! 沈莺半窝在了魏太夫人的怀中,眼眉微抬,幼圆如墨的眸色中含着怯意,“二哥哥有娘亲看顾,又有祖母疼爱,怎会可怜?莺儿只是一时想起自己孤苦,叹息自己罢了。” 听了这话,魏太夫人冷不丁地轻哼了一声:“说不过你娘,就寻旁人出气。到一边儿去,别吓坏了娇滴滴的小姑娘。” 见沈莺被魏太夫人护得紧,魏晋礼越发觉得她有手段,才见了一面,仅凭着一副可怜兮兮的做派,将人给哄了去。 那含在眼角的泪滴,似落非落。一如梦中,那滴灼热滚烫的泪珠,于心口处划过,陡升起燥热难耐。 压着心底莫名的躁意,魏晋礼只觉得烦絮,但面上并不显,他给薛氏递了一盏茶,回道:“娘若是真着急,只管给儿子寻个端庄贤淑的妻。免得成日里矫揉造作、哭哭啼啼,惹得我心烦。” 说话间,魏晋礼的视线若有如无地划过了沈莺。 纵然旁人没察觉到,但是沈莺自己却是如坐针毡,这人分明是说她不端庄!说她矫揉造作! 薛氏没想到今日,魏晋礼竟真的松了口,一时激动,忙道:“哎哎哎,这可是你说的,娘啊,明日起就出门给你相看相看!” 论年纪,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魏晋礼略点了点头:“任凭母亲安排就是。” “不过这回,你可得收了性子,别什么浑话都敢说!你娘的脸面啊,可没剩多少了!”薛氏见他答应得爽快,又有些多疑起来,唯恐他临到最后撂挑子,又害她白忙活! “是是是,我记下了。”魏晋礼随口应下,皇帝已提了几次他的婚事,他无意尚公主,那自当要早些定下才行。但其中门道,他只等回了蘅舒苑,再与薛氏细说就成。 一旁的魏太夫人乐得哈哈大笑:“好好好。待到晋礼定了亲,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屋内,寄住在魏家的姑娘们听了话,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有些跃跃欲试。陈茹舔了一下唇边,二夫人陈氏亦是与她打了个眼色。 “咳咳——” 窗外透进了一股凉意,魏太夫人又咳了几声,她近些日子愈发嗜睡了。 婢女连忙去关了窗,问道:“太夫人,可要去歇歇?” 魏太夫人点了点头,“也该歇了。你们且回去吧。” 众人得了话,也都散了。 可正当沈莺跟在云氏身后走了一会儿后,鹤回堂内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三夫人,四公子,且留步!太夫人请你们去一趟呢。” 云氏与魏晋言顿住了脚步,生怕他们哪里又做错了事。可被传了话,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你先回吧。”云氏朝着沈莺摆了摆手,便走了。 连廊内,沈莺紧了紧衣领,这处临水,寒意倒是重了些。好在有红药跟着她,不至于在这偌大的魏府中迷了路。 顺着连廊往竹林去,忽而前方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子身影,沈莺侧目而望,那衣角上的花纹,看着熟悉。 沈莺停下了脚步,朝着忍冬眨巴了三下眼睛,忍冬点头应下暗号,随即一把捂着肚子,叫唤起来:“哎呦,肚子疼。红药姐姐,我不认识路,劳烦你带我去趟茅房行吗?” 人有三急,自是憋不得。 但红药念着沈莺还在,一时不敢走开。 “你们先去,我就站在此处等,放心。我决计不会乱走的。”沈莺扶了一把忍冬,面上俱是担忧,“快去。” 红药看了看沈莺,想着她本就是谨慎的性子,又没依托,当是不会去惹麻烦的人。“行,那姑娘且等等,我们一会儿就来。” 说罢,红药领着路,两人急步朝着竹林的另一个方向走了。 远处,竹林间晃动的人影已没了,她快步跟了上去,当是没走远。 待往前小赶了几步后,两道人影出现在眼前,不待她看清楚,就听得一句:“表哥……” ------------ 第一卷 第11章 糟糕,被发现了 借着身前的几棵枝条繁茂的竹子遮挡,沈莺悄悄藏在了叶片之后,踮脚侧身望了一眼,待她看清楚时,才发觉眼前人是刚刚在鹤回堂里见过的薛家表姑娘! 那她拦住的人是? “表哥既回来了,怎不提前与我说一声?”薛清然搅着指尖的绢帕,唇角轻咬,眸中闪着期盼的神色,“还有,那平安福表哥可随身带着了?可是我千辛万苦从建安寺求来的呢!” 表哥? 竹叶挡住了男子的身躯,唯有一个背影若隐若现。 听薛清然娇嗔的语气,两人当是十分熟稔。 “我从未让你去求平安福。”魏晋礼低垂着头,视线冷然扫过女子的双眼,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辛苦不辛苦,与他何干?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是冷到让人心底发寒。便是沈莺这个不知所以然的外人,都为这位薛姑娘感到不平。 怎会有这般不讲理的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薛清然亦是被他的话,止住了手中的动作,哪怕知道魏晋礼一向如此,可轮到她自己时,心底仍是禁不住涌起了委屈的酸涩,“自不是表哥让我去的,是我……是我自己要去的。” “我只是,担忧表哥。”薛清然紧张万分,她生怕魏晋礼误会自己…… 薛清然在魏家住了十年之久,薛氏待她如亲生女儿,即便魏晋礼对旁的女子都避之三分,可唯独会收下她的东西,她以为在魏晋礼的心中,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 谁知,魏晋礼一把从腰间扯下了绣着福字的锦袋,抬手举在了薛清然的面前,继而轻轻一松,任由那锦袋掉落在碎石小路上,染了泥。他道:“我不知,这是你的东西。如今,还你了。” 这人,有什么大病吧? 沈莺在安阳时,也曾拒绝过许多男子的示好,却从未像魏晋礼这般,将话说绝了,将事做绝了!一时间,她更为薛清然抱不平了! 若是不喜欢,好好说就是了!何必非要冷言冷语,去戳人心肺! 一语必,薛清然原本的满心欢喜,已碎成了冰渣。她是借着姨母的手,将东西送了出去。可……可以往,她也是这么做的啊! 表哥,表哥怎突然变了? “是清然逾矩了……”话刚说出了口,一滴泪顺着眼角就落了下来,薛清然轻轻吸了吸鼻尖,哽咽低语。 可等了片刻,对面之人却是一言不发,只静默相待。 唯有不耐,才会不语。 薛清然知晓他的性子,随即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锦袋,顺道抬袖擦净了眼角了泪珠,整理好的妆容后,她朝着魏晋礼微微一拜,继而又笑眼盈盈道:“姨母那儿还有事寻我,我便不打扰表哥了。” 见人神色如初的走了,墨书站在魏晋礼身后,都不禁为薛姑娘竖起了大拇指,这魏府也唯有薛姑娘能面不改色地忍下他家主子的这张嘴了。 当真是个奇女子!沈莺看着薛清然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又面不改色的走了,心底佩服。 若换成她被人如此讥讽拒绝,便是气都要气地晕过去了! 她沈莺,最是锱铢必较之人! “出来!” 不等沈莺看完戏,抬脚要走之时,就见原本背对着她的男子,突然转身,厉声喝道。 糟糕。 被发现了…… 沈莺本是远远瞧见那身影像是魏晋礼,又想起这人惯会装模作样,才一时兴起,想跟上看看。毕竟他平日里虽是一副生人勿近,如高岭之花的冷然模样,可那夜灼热的失控,沈莺确确实实是感受了。 男人,大多都是伪君子罢了。 她只是好奇,这魏晋礼能装多久?能装成什么样子? 谁知,对上薛清然这般温温柔柔的清雅女子,他竟也是这一幅铁石心肠的模样! 果真是无趣至极! 可被人发现了偷窥,终归是她有错。 沈莺深吸了一口气,本想着大大方方走出去,却是一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 “哎哟——” 略有些狼狈地跌坐在了魏晋礼的面前。 “我……站不起来了。” 小心翼翼的一句话。 沈莺忍着痛,一只手握住了脚踝处,却是一碰就松开,疼得她皱起了眉头。 垂眸望去,女子的裙边染了污泥,枯黄的竹叶从枝头纷扬而下,将娇娇小小的人儿围绕其中,美如画卷。 魏晋礼刚才朝竹林走时,就已经发现有人跟了上来。侧目瞥见了那一晃而过的裙边,就已经猜到了是她。 刚才与薛清然的那一番话,他亦未曾想过要避着人。他本就是看在薛氏的面子上,才对薛清然一忍再忍,他从未让她为自己做过什么,可她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她的‘千辛万苦’,将她受累的源头怪在他的身上,当真是莫名其妙。 且魏晋礼清楚薛氏并无意让薛清然嫁给他,薛家这一辈并无才能显赫之人,对他并无助力。既如此,那更没有道理,继续给她一些莫须有的希望。倒不如,将话说重些,绝了她的心思。 刚才那些话,魏晋礼亦有意让沈莺听见,省得她纠缠自己。 “起来。”简短的一句话,不曾有一分的关切,魏晋礼目光顺着她指尖碰触的方向看去,那一寸纤细的玉骨冰肌不经意的从裙边露出,已泛起了微红。 想到刚才魏晋礼对薛姑娘的冷言冷语,沈莺暗自叹道:罢了,她自己站起来就是! 心下一横,沈莺忍着痛,抬手紧拽着身侧的竹竿子就要起身,可偏生那腿脚是纹丝不动,颤颤巍巍地抖了几次,却又无可奈何的倒了下去。 她……真的很怕疼。 “我真的,站不起来。”沈莺蹲坐在地上,已是废了大半的力气,疼得额上的冷汗都渗了出来,脸色渐白。 她是真的扭到脚了!见他熟视无睹,沈莺此刻非常想大声喊出来这句话来! 这人的心,是铁做的不成?她都伤成这样的,连扶都不肯扶一把! “墨书,你能不能,扶我一把?”沈莺对魏晋礼是一点儿期望都没有,还不如直接求旁人呢! 魏晋礼见她眨巴着眼睛,仅仅看了自己两眼后,就将那乞怜的目光转向了墨书,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不过是方才听了一席话,知他不好胡弄,现在就准备舍了他,另求他人了。 女子,果真是善变。 墨书瞧着沈莺的脸色,又见她脚踝处已渐渐肿起来,确实是伤了脚,不由心下不忍,略思索一番后,朝着魏晋礼开口道:“主子,要不属下去扶一把?” 魏晋礼轻扫了一眼,墨书立即噤声。 他家主子,生、气、了! 墨书一时觉得头更大了:这沈姑娘,到底哪里惹到主子了啊! 自己不帮忙就算了!竟也不让墨书帮她一把!沈莺心底气急了! 这什么人嘛! “不就是听了两句话,我只当没听见不成嘛?”沈莺咬着牙,又试了几次,实在是疼,她一时气恼,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堂堂少卿大人,何必如此小气?与小女子计较!” ------------ 第一卷 第12章 看她装到何时 “不装了?” 魏晋礼挑眉,鼻音中散出了一声不屑的轻笑,似是早早就看透了她那娇柔怯懦的伪装,只等着有朝一日将她激怒,好撕开她盖在脸上的面具。 沈莺愣了一秒,略显无措,她从未在人前这般失控,纵使是真心爱慕周瑾的那些日子里,她亦从未向他坦然过真实的自己。 她幼时失了母亲,父亲又被派往了外地为官,她在与叔伯婶婶们的钩心斗角中,独自将幼弟拉扯长大,更别提那后进门的继母,更是恨不得从她身上刮层皮下来! 沈莺自认,她不是什么纯良的女子,便是她当初救下周瑾,亦是别有所求。可那又如何呢? 她只是想活得轻松些,这是什么大罪过吗? 饶是被魏晋礼当面揭穿了她的伪装,沈莺亦是毫不心虚,她仅垂眸思量了一刻,便仰起头来,眼眶湿润,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宝蓝色的衣襟之上,印出了点点痕迹。 不同于薛清然方才的委屈,沈莺面上是傲然的倔强,她无声落着泪,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了魏晋礼的脸上。 看他,如在看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两人对视而望,唯沈莺寸步不让。 纵然魏晋礼曾在大理寺的暗牢中审讯过许多囚犯,面对过无数凶神恶煞之人,他也未曾眨过一下眼,可他却是在此刻,瞳孔微颤。 心底又涌起了那股难以言说的躁意。 比起此前那眸中一闪而过的痴迷,他更不喜,沈莺当下审视他的眼神。 这天下,无女子敢这般看着他。 “少卿大人,在你眼中,我就如此不堪吗?”沈莺任由泪珠滴落,一字一句地质问着,“我并非有意偷听,我也确确实实扭伤了脚,站不起身。便是不相识之人,见我如此,也会伸出援手。大人冷眼旁观也就算了,何必将我当做犯人戏弄责罚?大人若疑我是小人,大可将我直接赶出府去,也免得……免得我碍了大人的眼。”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那句话差点儿就被她的呜咽声淹没了。 待到话音渐落,魏晋礼的脸色越发黑了,他竟不知眼前的女子如此能言善辩,胡搅蛮缠!当初在船上,只觉得她那番投怀送抱甚是愚蠢。 可今日一瞧,倒是机灵。 分明是她偷听在先,如今倒成了他百般计较,故意寻她麻烦了。 思及方才魏太夫人的叮嘱,魏晋礼紧锁眉心,开口道:“我不会将你赶出府去。” 话虽说得硬气,可沈莺心底却在打鼓,她从未遇见过如魏晋礼这般冷心冷肠的男子,可若是硬忍下这委屈,她又觉得不甘心。 凭何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被他如此嫌恶? 再者,刚刚魏太夫人才开口让她安心住下,魏晋礼便是再不喜她,都不会将她赶出去。更别提她是三房请来的贵客,要赶她走,那也是三房的事情。 沈莺是冲动了些,可她并不莽撞。她在安阳时,为避免继母将她草草嫁出去,她自也曾费尽心力地周旋在许多男子之间,她并不想嫁给他们,她只是想给足继母与沈家族亲们几分希望,好借着他们的野心,将亲事拖一拖,兴许能等到一个良人。 可惜,她未曾等到周瑾回来。 待到魏晋礼说出这句话来,沈莺就知道自己往后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那大人可信我?”沈莺歪着脑袋,带着泪痕的眼眸上扬,似是真心在于他解释,唯恐他不信。 信她? 是信她并非故意偷听,还是信她并非故意扭伤脚? 魏晋礼瞧着一只脚跪坐在地上,一只脚斜倚在旁的女子,那黝黑透亮的凤眸中分明掩藏着得逞的精光,嘴上却能信誓旦旦地说着谎。 “我若不信,你当如何?”魏晋礼避开了回答,反问了一句。 沈莺脑筋一转,轻咬唇瓣,忽而一本正经道:“那我就去寻魏太夫人,只说我无意得罪了二哥哥,请她帮我求个情。” 方才还口齿伶俐地辩解自己无错,现下倒是又承认她错了,却是偏偏用了“无意得罪”做托词,将她的错又摘了出去。 若非魏晋礼见多了那些个满口胡言的犯人,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郎君,或许会真的信了她的话,被她哄骗。 这一声“二哥哥”,沈莺唤得甜腻。 如魏晋礼小时候在东市一家小摊上尝到的桂花糕,入口即化,甜如蜜糖。可等到他第二日让墨书去再卖些回来时,却得知摊主已经离开京城了。从此之后,他便再也没尝过那般好吃的桂花糕。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便不再去尝试流动摊位上的食物,口腹之欲,不值得成为他每日烦忧之事。身为魏家人,他有别的,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在魏晋礼眼中,沈莺与刚才的薛清然并无不同,甚至手段上都如此相似,故作可怜、故意示弱,亦或故作坚强。 “方才还唤我少卿大人。如今,倒又改口了?”魏晋礼蹲下了身,他低头平视着女子的双眼,眼中跃动的光点似是一团无名之火,仿佛随时都能喷涌而出,将眼前的女子燃烧殆尽。 她不该,牵动自己的心思。 她不值得,更不配。 沈莺被他看得发怵,哪怕这人与周瑾长得如此相似,可性子却是天囊地别,她的周瑾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摔在地上,还百般寻她的不是。 她畏惧魏晋礼那周身令人发颤的煞气,但脚踝上隐隐传来的痛感,让她始终保持着清醒,她强忍着想要后退的心,哪怕指尖微抖,也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眼睛,语气中含着万分无辜道:“二哥哥若是不喜欢,我往后便不喊了。” 瞧,她与薛清然又不一样了。 魏晋礼莫名笑了起来,她比薛清然更会装乖些。如他那日尝到的桂花糕,也比旁人家的更好吃些。 “你的婢女在哪?我让墨书去寻?”突然之间,魏晋礼就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要吞了她的人,从未存在过。 沈莺不解他为何变得如此之快,但有了台阶,她当然要下。而后,她抬手指向了连廊的方向,“只是去净手,应当快回来了。二哥哥扶我一把,我在连廊那儿等等就成。” 魏晋礼“嗯”了一声,不待沈莺反应过来,已是拦腰将人抱起,手心扣住了女子如柳枝般的腰身,柔软纤细,就连怀中的温度都一如梦中,缓缓灼烧着他的胸膛,“我送你回去。” 她既喜欢装模作样,那他倒要瞧瞧,她能装到何时? 可被抱起的沈莺,却是慌了神! 他怎能直接抱着自己,就在魏府中大摇大摆地走呢! ------------ 第一卷 第13章 故意为之 “你,你放我下来!”沈莺扯紧了男子的衣襟,恨不得将脸埋起来,她怕被人瞧见误会,又怕他是有意折辱自己,否则为何执意要亲自将她送回去? 倘若被旁人瞧见,她该如何分说? 然而,魏晋礼见她小心翼翼,时不时抬起袖子,想要遮挡的模样,便心中快意。 凭何要顺着她的意? 墨书跟在后头,眼睛都看直了!他家主子何曾主动抱过女子? 可等到墨书得了魏晋礼的示意,他连忙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身去寻人给沈莺的两个丫鬟报信了,免得她们找不到人着急。 怀中的沈莺并不安分,她握紧拳头,砸在了魏晋礼的身上,时不时扭动两下,企图跳下来。胸膛相贴之处,哪怕隔着一层厚实的秋袄,他仍能察觉女子的软绵丰腴。 明明是故意想为难她,可如今,倒像是在为难他自己。 难以抑制的热潮从内里四散开来,直至心口都烧了起来。十月秋寒的节气,他竟莫名出了一身汗。 “若再动,我就将你丢出去。”魏晋礼长臂往外一伸,沈莺顿时失了依靠,差一点儿就要摔在地上! 本能之下,沈莺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我不动了,别丢下我。” 而后,她果真再也不敢动了。 一路上,静谧无声。唯有两道相互交织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沈莺躺在他怀中,时不时挑起眉头往上偷瞥一眼,却是忽而又想起了周瑾。那日元宵灯会,她倚在周瑾的怀中,与他共点天灯,只求他能高中,只愿他能回来娶她。 可眼前的人,不是周瑾。 出了竹林,绕过亭苑,再沿着一条曲折小径直走,便是芙蕖院了。 “二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沈莺软了声,本就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罢了,她一向能屈能伸,最多等日后寻到机会,再报仇就是! 俗话说得好:英雄不吃眼前亏。 且再往前走,只怕会遇见人。 软哝的音色入耳,如一根羽毛撩过了他的耳旁,酥麻中带着些许痒意。 魏晋礼未曾停留一步,亦未曾低下头来多瞧她一眼,只保持着不急不缓的步调,朝着前头走去。 “二哥哥?”沈莺又唤了一声,难道是没听见? 可下一秒,前头传来泼水的声音,沈莺连忙抬起袖子,遮住了脸。 小径之上,一扫洒亭台的小厮正提着水桶路过,匆匆一个抬头,面上惊诧不已,却又连忙低下头去,自躲到了一旁去,唯恐冲撞了二公子。只是一时走得太快,水桶翻了一半,泼洒在了石子路上。 可等眼前一缕女子的裙摆的飘过,那小厮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人走远了,才敢往前头张望一眼。 不得了!二公子怀中抱着一位姑娘哩! “下来。” 等到魏晋礼站在了芙蕖院的门口,不待沈莺回过神,已是手下一送,将人丢了下来。 “疼。”沈莺哎呦一声,脚本就扭到了,突然落地,怎能不疼? 沈莺心中恼得狠,刚才她分明瞧见了有人,他还故意从人前绕!她气鼓鼓道:“你分明是故意的!” 脱口而出的指责,让沈莺全然忘了她刚才是准备示弱求软的。 眼底戏讥的笑意未减,瞧着沈莺情急失言,又唯恐得罪了自己的心虚模样,魏晋礼顿觉有趣,他突然幽幽开口问道:“沈莺,你若无错,又怕什么呢?” 怕? 她当然怕! 她不过是个女子,若没了名声,只怕是在京城,不,在魏府都寸步难行。 沈莺缩起了手脚,自退到了院门旁,她不敢闹出动静来,只因青菊还在院中,她怕将人引来,又莫名让她误会了。到时候三夫人问起来,只怕更麻烦。 若是可以重来,沈莺决计不会一时好奇,去偷听了!她就该躲着魏晋礼,遇上了,也当绕着他走才对! “男女授受不亲,我是怕旁人误会了你,若是因我坏了大人的名声,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沈莺垂下头去,话里话外皆是为他着想的担忧,似是真心为他好。 不一会儿,脚踝处的痛楚已渐缓了,沈莺背靠着木门,借力只用一只脚撑着身体的重量,她从未遇见过如魏晋礼这般阴晴不定、处处试探之人,她惹不起。 “是怕坏了我的名声?”魏晋礼步步紧靠,将她逼至了一角,指尖轻抬女子的下颌,四目相对,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在他梦中低声浅吟的脸庞,“还是怕,坏了你的名声?” “二哥哥,这是何意?”沈莺不禁摸了一把脖子,手心紧张的发烫,虽还想往后退了一步,可已是退无可退了。她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佯装听不懂他的意思,眼神怯怯道,“可是,还怪我?” 那双眼,如山中精怪,妩媚勾人。 “今日之事,明日便能传遍府中。你可想好,该如何解释了?”魏晋礼往后退了半步,指尖细细划过了沈莺的脖颈,仿佛一把利刃正欲割断她的咽喉,索她的命。 这一声警告,让沈莺通体发寒。 刚才那只手,似乎真的想要她的命。 这一刻,沈莺终于看懂了魏晋礼。 他只是不喜自己,而已。 方才,他就是故意为之,故意让那小厮看见,故意在人前与她亲近,只为让她担惊受怕。 双颊滚滚发烫,沈莺猜想魏晋礼兴许是从未瞧得上她,亦或是在船上时,就已十分厌恶她。 而她自诩精明的手段,在他眼中定是如跳梁小丑般滑稽,上不得台面。 可他凭什么看不起自己?他是魏家长房的二公子,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是大理寺卿,可他知晓女子在这世上有多难吗? 他生来就站在权柄之上,他又凭何看不起她的手段?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中燃起,沈莺怕吗? 她怕,可她更觉得不平。 “解释什么?自是二公子好心帮我,沈莺感激不尽,而已。”沈莺握紧了双手,心中的怒火更甚,但她还是稳住了心神,柔柔应下了魏晋礼的话。 既明白了他的打算,沈莺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没得浪费时间与他瞎掰扯,还不如早些回去躺着,养伤才对。她朝着魏晋礼微微一笑,“大人公务繁忙,莺莺便不请你进去坐坐了。” 这话是催他赶紧走,魏晋礼自不会多留。 他不应将心思放在了一个女子身上,左不过已是敲打过了,往后若还是不长记性的招惹他,便是直接将人送走,亦可。 “沈姑娘,好自为之。”丢下一句话,魏晋礼转身离开,连余光都未曾落下一分。 待到人走后,沈莺在芙蕖院的门前稍稍歇了一会儿,等心底的不忿渐渐散去,才抬手敲门。 青菊见到来人,惊讶问道:“姑娘怎一人回来了?” 沈莺累了,她没心思多言,只吩咐道:“去拿些红花油来。” 等到忍冬与红药急急回来,沈莺早已躺在床上歇息了。 入夜之后,忍冬从隔间起身,正要给她盖被子,却听得她梦中呢喃了一句:“呸,谁稀罕他看得起!” 哎,忍冬叹了口气,当真是个爱记仇的性子! ------------ 第一卷 第14章 她如何能嫁? 第二日,晴日高挂。 火红的栾花隐于繁枝密叶间,随风轻曳,宛如暖阳下高悬的一盏盏玲珑小灯笼,将整个院落映照得生机盎然。几只灰白相间的蝴蝶,翩跹于碧草丛中,更添几分灵动意趣。 沈莺裹着薄毯,正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她伤了脚,昨日已让红药去三夫人那处回了话。 只说是昨日的裙边长了些,她失脚踩了上去,摔了一跤。本是连站都站不起身了,疼得人都快晕过去,可身边又无人在,只得喊了几声呼救。幸而运气好,遇见了二公子。二公子见她伤势重,便好心送她一程。 寥寥几句,只将一切都推到了魏晋礼的身上。总归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拒了旁人的好意不成?再者,魏晋礼又不是第一次帮她了,有什么奇怪? 栖云堂内,三夫人云氏正查看着账簿,可看着看着,却是莫名停下了翻动书页的指尖,她转头朝着刘嬷嬷问了一声:“你说,二郎他……可是对沈莺有意思?” 刘嬷嬷一听,就猜到了云氏心底的打算,她递了一杯茶过去,忙劝道:“什么样的美人,二公子未曾见过?且本就是随手帮个忙,能有什么?” 虽说将沈莺抱在怀中这事,已是出格了许多。但事有缓急,连大夫人那儿都未曾派人来过问,那他们三房有何担忧的? 是了,大房对魏晋礼的婚事最为上心,更不会容忍魏晋礼与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有染,便是沈莺有心另攀高枝,可攀得上,攀不上?又是另说了。 “昨日太夫人的话,你可听清了?”云氏喝了口茶,浓茶味涩,却是提神。 刘嬷嬷道:“听清了。这些日子,我已让人多盯着些四公子,决计不会让他在外头闹出什么事来。便是他院中的那些丫鬟,我也都一一敲打了,让她们收起那狐媚样子,把嘴巴都闭紧了。” “那就好。”云氏这才放下了茶盏,继续看起账本来。 然而,这府中的表姑娘们听见了风声,都一个个在心中嘀咕了起来:这新来的沈姑娘,可当真是有本事! 薛清然得了消息,心下一紧,问道:“可是在翠竹林那处摔了?” 传话的丫鬟摇了摇头:“这就不知了。” 不过这些事,与沈莺没多大干系,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借着养伤的由头,暂且就躲在芙蕖院内,不出门了。 也好,显得她安分守己些。 芙蕖院内,四时安好。 趁着暖阳,沈莺让丫鬟们将床铺都搬出来晒晒,她喜欢太阳的味道,夜间也能睡得安稳些。 “咚咚咚——” 几道敲门声响起。 忍冬正抱着一床棉被出来晒,空不下手,只得朝着屋内收拾床铺的红药喊了一声:“红药,去瞧瞧是谁?” 红药“哎”了一声,将新换的床单铺好,松下了衣袖,拍了拍裙边,整理好了衣裳,又瞧了一眼铜镜,才小跑过去开门。 “咯吱——”一声,两扇相合的木门被拉开。 “四公子!”红药见到来人,喜不自禁的喊出来声来,而后却是嘟着嘴,娇嗔道,“说吧,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沈姑娘的?” 这些日子,可将魏晋言憋坏了,先是云氏记挂他的伤势,不准丫鬟们进他的身;后祖母又给他立规矩,让他安安分分在家中念书。可怜他早早就开了荤,如今哪能忍住呢? 一想到沈莺那张扶风若柳的身段,还有那张闭月羞花之容,魏晋礼恨不得早些将人娶回后院去。可他祖母不肯,只说没有弟弟比哥哥先成婚的规矩,硬是将定亲的事情往后拖了拖。 这一大早,魏晋言就听人说沈莺扭伤了脚,还是他二哥亲自送回来的。 想到魏晋礼竟比自己先一步抱到美人,魏晋言更是心底不舒坦,那可是他未来的妻子!怎能让旁人先占了便宜? 左思右想,魏晋言只觉得不甘心,连夫子的课也听不下去,便随口寻了个借口跑了。而后又匆匆拿了瓶药油,搓着手心就往芙蕖院来了。 至于红药,本就是云氏给他准备的通房,两人背地里不知郎情妾意了多少回。 “我的小心肝儿,爷自是想着你的。”魏晋言踮脚往红药身后看了一圈,趁着四周无人,悄悄抬手就揉进了女子的衣襟中,“几日没见,倒是又胖了些?” 红药扭着腰肢,轻握着拳头砸在了魏晋言的胳膊上,“快放开!若是给沈姑娘瞧见了,将我赶出去怎么办?” “你是我的人,谁敢赶你!”魏晋言边说,边又用力揉了揉,贪了一时的刺激,更让他添了一口唇边,低声道,“晚些,你来我院中,爷有好东西给你。” 自被安排过来服侍沈莺后,红药心中总有些不踏实,她已是魏晋言的人了,可若是往后沈莺不允,只怕她也难去四公子跟前伺候。倒不如在魏晋言成婚之前,就将人紧紧勾住,占了先机。 红药自明白他的意思,羞红了一张脸,嘟囔了一句:“去就去,你可别诓我。” 而后,红药转身将人领了进来。 “沈姑娘,四公子来了。” 方才听见有人来,沈莺已让青菊将她扶着,坐起身来。这躺着虽舒服,但实是不雅。 可听到来人是魏晋言,沈莺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哪怕是在安阳,也万万没有未得主子吩咐,就私自将外男请进女子内院的规矩! 忍冬亦是蹙眉,她走了过去,将人支开道:“红药,你去沏茶来。” 在三房时,红药就未曾做过什么活计,如今到了芙蕖院,倒成了被指派使唤的那一个了!她虽不服气,但也只能认命,哀怨地看了魏晋言一眼,就去了沏茶。 “沈妹妹,伤了哪只脚?”魏晋言几步就到了沈莺跟前,不等她回答,就已蹲下身子,从袖中拿出了药油,趁势就要去摸她的玉足,“我给你用药油揉揉,兴许明日就好了。” “忍冬已给我上过药了。”沈莺偏过了身子,躲过了他的动作。这人不过与她才见了两面,却每回都想轻薄于她,轻浮好色,满脸奸猾。 这样的人,她如何能嫁? ------------ 第一卷 第15章 怎他不能摸? 在安阳,从未有男子敢这般轻薄于她! 就在那双手要握住她脚踝之际,红色的绣鞋轻点地面,沈莺微微侧过了身子,让魏晋礼扑了个空。 只是动作稍大了些,飘动的裙摆之下,不经意露出的冰骨玉肌,看得魏晋言直咽口水。他才不在意沈莺的拒绝,只强行又伸出手去,非要捉住了才行! 魏晋言道:“我这可是宫里太医配的药,可好着呢!你先用用看!” “四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沈莺沉声敛眉,手臂高抬,狠狠甩了下衣袖。下一秒,那衣袖便猝不及防的抽打在了魏晋言的脸上。 “哎哟,”眼眶一疼,魏晋言吃痛地捂住了脸,可他臀部的伤还没好,蹲下已是不易,现下突然失了重心,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喊了句,“疼疼疼!” “什么授受不亲,昨日不是二哥将你抱回来的?”魏晋言气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朝着沈莺冷哼了一声,眼底俱是不屑,“能被二哥抱,倒不能给我摸一把了?” “四公子的话,我定会一字一句地告知三夫人!”沈莺竟不知这人如此无耻,连这种不堪入耳的话都说得出口! 什么叫做,不能给他摸一把? 无耻!她便是故意勾引魏晋礼,那也是她的事。她愿意勾引谁,是她的自由。 可旁人想要以此为理由,占她便宜?毁她清白?实属泼皮无赖,可笑至极! 魏晋言一听到“三夫人”这几个字,顿时没了气焰。他娘可是说过了:“好不容易将人接来,在定亲之前,你便是装,也要装出个翩翩君子的模样来!” 奈何,这不过才几日,他就露了馅。 魏晋言连忙爬起身,朝着沈莺求情道:“好妹妹,是我失言。是我糊涂。我方才是猪油蒙了心,吃了酸醋,才闹了笑话!你莫要与我娘说!行不行?” 是了,魏晋言明明知晓这门“娃娃亲”,却丝毫不尊重她,只当她是可肆意轻薄、玩弄之人。如今,不过是提到了三夫人,才让他心有顾忌,改口道歉罢了! 如此无耻之人,绝不可嫁! 但如今,尚未到撕破脸面的时候。 沈莺侧过脸去,假装抹了把眼泪,气恼道:“难不成是我故意要扭到脚,又故意晕倒在二公子面前不成?你若如此看轻我,那我自回了三夫人,明日就回安阳去。” “别别别!都是我的错!”魏晋言自知说错了话,又听沈莺话中尽是娇柔委屈之意,见她莹莹落泪,顿时又心疼起来。“你莫要生气,只安心留在府中,往后任由那些碎嘴的下人如何说,我都不信,只信你。” 字字句句,真心实意,仿佛他就是那痴心的小郎君,一时打翻了醋坛子,才误会了。 可这些招式,沈莺何曾见少了?她只转过身去,低低抽泣了两声,决计不理会魏晋言。 “好妹妹,我是真错了!你就原谅我一次?”魏晋言见沈莺不信,急得来回跺脚,连连抓耳搔腮,可偏偏就是得不到回应。 又求了几次情后,魏晋言面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他可从来没这般低声下气过! 瞧魏晋言快要没了耐性,忍冬先一步将人拦住了,叹了口气后,才劝道:“我家姑娘还要养伤,四公子不妨改日再来?” “好好好,我改日再来。”女子生气,一时半会儿总是哄不好的,魏晋言在这方面多有经验,他也懒得继续耗在此处,也就索性点了点头,将药油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这药油我留下了,你记得用。” “四公子,这就回去了?”红药端着茶水来,瞧见魏晋言要走,又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迎了上去。 “红药,你且送一送四公子吧。”忍冬吩咐了一声。 红药应下后,紧跟着魏晋言出了芙蕖院的门。 魏晋言在沈莺这儿吃了亏,心底不甘,又忍不住拉扯起了红药,两人你推我攘进了一旁的假山洞中,好一阵厮混。等尽了兴,魏晋言束着腰带,朝着红药提了一嘴:“你回去了,可得帮爷多说些好话!” 红药正理着衣脚的手顿了顿,随即将发簪重新插上,转身又倚在了魏晋言的胸前,含笑答应着:“那爷往后,可要记着我的好。” 等到红药回来时,几缕发丝略显凌乱,连唇上的口脂都掉了颜色,裙边沾染了泥巴,细细看过去,就能猜到一二。 忍冬瞥了她一眼,并未提醒。倒是红药扭腰走到了沈莺面前,殷勤地拿上了药油,问道:“沈姑娘,可要重新上药试试?” 回了屋里歇息的沈莺,抬眸瞧了她一眼。连将自己好好收拾、收拾都不愿,非得现在就凑到她跟前来,分明是故意张扬。 “赏你了。”沈莺淡淡回了声,继而又低头抄起了手中的诗集。 红药见她毫无反应,似是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不由脸色一怔,缓了片刻后,才作礼道:“多谢姑娘赏赐,奴婢先下去忙了。” 忍冬在一旁磨着墨,“姑娘往后,作何打算?” “先不管她。你且每日多在府中逛逛,多打探些魏晋言的事情就成。”原本来魏家时,沈莺曾想过,若这魏晋言是个可值得托付之人,那她嫁了也无妨。可若不是,那她定然要绝了这门亲。 只是理由,不得与她有关。 她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离开魏家。亦或,让魏家欠她一份情。 等红药回了屋子暂歇,青菊正抱着晾晒好的衣裳回来,她见红药口脂掉了一块,又想到刚才四公子来了一趟,不禁开口提醒着:“红药姐姐,咱们如今可是伺候沈姑娘的人了。” “哼,伺候她?能得什么好?”红药将药油收进了她的箱子,白了青菊一眼,“不过是来魏家打秋风的,还真能当主子不成?” 青菊不敢应她的话,她是被卖进来的,比不上红药是家生子,只想安安稳稳在府中度过余生罢了。 慎独堂的书房内,四周的窗户半开,檀香点桂,静心凝神。一盘残局摆在了魏晋礼的眼前,被捻在指尖的那颗黑子,却迟迟难以落下。 “竟无人去寻她问话?”听了墨书的回禀,魏晋礼微微皱起了眉头,将黑子放回了棋盒中。 墨书据实作答:“无人。昨日沈姑娘就让丫鬟去传了话,今早又称病请了大夫。三夫人怜她扭伤了脚,又派人送了吃食过去。” 这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看沈莺,如何应对罢了。 等一日过去,魏晋礼亦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些,他何必非要去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只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自己罢了。 “大夫如何说?”魏晋礼想到女子扭伤脚时的蹙眉,还是多问了一声。 “须得静养十日。”墨书答。 十日,当是不严重。 “将上次江淮送的跌打伤药,送去。”魏晋礼看了眼棋盘,又开口道。 他家主子,果真还是担心沈姑娘啊!“是。” “莫要用我的名义。”正当墨书要去送药时,魏晋礼又将人喊住了。 做好事不留名,主子高洁!墨书心底暗赞了一声。 ------------ 第一卷 第16章 薛清然来了 三夫人云氏不知从那儿得了消息,知道魏晋言进了她的院子,又将红药喊去了问话。等回来时,红药只捂着脸哭,躲在房中两日没出来。但是对于沈莺的伤,云氏也没过问,只说魏太夫人既让大夫看过了,那她就好好养伤,莫要随意走动。 真论起来,倒是大夫人更热心肠些,竟是专门派了人送药膏来。 墨书来时,忍冬以为他走错了地方,听到是给大夫人跑腿的,才接过了他手中的药膏。 “大夫人送的药膏,还真管用哩!”忍冬蹲下身子,给沈莺重新涂好了药膏,又给她揉了揉脚踝。 见沈莺已能独自下床走动了一会儿,忍冬这才叹道:“可惜,就只剩下一点点了。若下次扭到脚,也不知从哪儿能弄来这药。” “呸呸呸,你还想我再摔一次?”沈莺戳了一下忍冬的脑袋,连连呸了好几声,去去晦气。 一旁的暖炉上,刚烧开的热水漫了出来,浇湿了炭火,发出了刺耳的滋滋声。忍冬匆匆将药瓶放在了桌上,赶紧拿了块布条过去,缠在提手上将铜壶撤下。收拾妥当后,便去忙别的了。 再说沈莺,她得了理由,闭门修养了五日,正乐得偷闲。每日只管睡到三竿才起,晒晒太阳,赏花观鸟。若非忍冬提醒她,魏太夫人的寿宴快到了,她是半点儿都不愿让自己忙起来。 “来时就已备好了寿礼,姑娘何必又非要再绣个护膝?”忍冬将茶水沏好,又给暖炉添了一块炭,炭灰落在了裙边上,她随手拍了拍。 话音刚落,等她一转身,忍冬就瞧见沈莺被针头扎到了指尖,疼得蹙眉,她赶忙递了块帕子过去,按在上头,止住了血,“姑娘何苦呢?这些活计,你如今哪里做得来?” 并非是沈莺不善刺绣,而是她的眼睛受不得累。 旁人都以为她家姑娘是个什么苦头都不能吃的娇娇儿,可在安阳时,沈莺吃了多少苦头,也唯有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忍冬清楚。 当初继母掌家,除却每月的例银,竟是多半分的铜钱都不愿给。沈莺为了给弟弟沈翊凑束脩、入学堂,只能硬生生熬了许多个大夜,卖了无数张帕子,才凑齐了!可眼睛,到底是出了些问题。 干涩酸痛暂且不说,只夜里视物不清一事,就已颇为让人担忧了。大夫也说了,少做些累眼睛的活计,免得年纪轻轻,就成了个瞎子。 谁知,沈翊竟为了继母的几句挑拨的,便一心要将她嫁给城东王家的鳏夫做继室!忍冬亦是为她家姑娘不值,更心疼她这一双眼睛,白白熬出病来! 指尖冒出了血珠,沈莺连忙将护膝放在腿上,双手紧按着帕子止血,又连忙催喊着:“快帮我瞧瞧,上头可染了血迹?” 若是染了血,那可得重新做了。 忍冬叹了口气,她知道沈莺的性子,一旦她决心去做了,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头。忍冬只得拾起那护膝,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瞧了个遍,才回道:“未曾沾到,姑娘放心吧。” “那就好。”沈莺点了点头,她刚才眼前一黑,这才失手扎到了自己。 这护膝的里料,用的是上好的红狐裘,本是沈莺预备上京后给自己做一件裘衣御寒,但魏太夫人对她十分宽厚,听闻她伤了脚,一连两日都特地请了大夫来给她看诊,唯恐她落下毛病。 旁人待她真心,她自要以真心相回。 “沈姑娘,薛姑娘与陈姑娘来了,可要请她们进来?”青菊在门外站着,禀告了一声。 薛姑娘?薛清然? 思绪微动,沈莺立刻想到了那日薛清然向魏晋礼说的话…… 一时有些担心,不知薛清然是否看到了自己,亦或是发现她在那处了? “请进来吧。”沈莺揉了揉眼睛,将手里止血的帕子收回了袖中。 暖炉上正温着一壶新茶,忍冬去木架上取了一套莲花纹样的青瓷茶具,又去拿了些点心果子来,一并放在了窗前的矮几上。 “前几日听说你伤了脚,我就想来看看。可又怕打扰你养伤,索性就晚些再来了。”陈茹面上挂着笑意,一双杏花眼微微上扬,她先一步进了门,言辞中满是真心实意的关切,“沈妹妹,你可别怪我来晚了。” 沈莺见到来人,连忙起身相迎,忙摇头道:“陈姐姐哪里的话,如此客气做什么?我这小院,姐姐随时来都成。” 两人虽只见过一面,可陈茹此前已让丫鬟送了些吃食与补品来,对方有意示好,沈莺也就顺势接下了。 薛清然见她们聊得热络,倒也不奇怪。她最是了解陈茹的性子,商贾出身,一身的铜臭,最会与人攀扯关系,阿谀奉承。 “沈姑娘的脚,似是已经大好了?”薛清然垂首看过去,才几日就好了,能伤到哪儿去?“才五日,就能走动了嘛。” 魏府的表姑娘们众多,可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忙活,一向才高气傲的薛清然只觉得不忿。她可是听闻,不仅魏太夫人帮着寻了大夫,就连姨母都特地让人送了药来! 也不知,她那日可听到了什么?又是如何诓的表哥将她抱回来? 沈莺听出了薛清然语中暗含的讥讽之意,但她无意与人为敌,只淡淡的回了句:“小伤而已,自是好得快。” 薛清然本就是随口一问,她虽气恼魏晋礼抱了她,但打心眼儿里她就看不上沈莺,只是有一口气压在心中,闷得她难受,这才莫名其妙应了陈茹的邀,来了芙蕖院。 如今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薛清然见她柔柔应下,也没了继续挑衅的意思。两人顺着窗边坐下,随意环顾了一眼,正巧就看见了摆在一侧的绣花面。 几株栩栩如生的富贵竹上跃然画上,两只翠鸟停在枝头,更添了生趣。 “富贵竹!竟绣得如此精巧,倒像是长在上头的。”陈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倒是头一次瞧见有人绣得这般好! 一个寿字,藏于富贵竹的竹叶上,若无细看,还真瞧不出。 陈茹的指尖划过了那个寿字,心下一动,问道:“这可是送给太夫人的寿礼?” 绣花而已,能比得上她?薛清然的绣艺在魏府中数一数二,就连上次来探望魏太夫人的荣王妃都夸赞过她,对于陈茹的话,她不放在心上,可听见“寿礼”两个字,她才转过头去,瞧了一眼那绣面。 “苏绣?”薛清然一眼就瞧出了针法,“你竟会苏绣?” “是我娘教的,可惜她去得早,我只学了些皮毛。”沈莺从陈茹手中拿回了绣面,她本就不欲藏拙,人总要有几分才能,才能被旁人另眼相待。 哪怕是苏绣的皮毛,学起来也难如登天。薛清然也曾尝试学过苏绣,可就是不得其精髓,总有些照猫画虎之感,也就放弃了。 见沈莺竟然会,此刻也是真心对她有了几分的好感。 可正当她准备说句好话时,目光却是不经意瞥见了放在桌上的白瓷药罐,上头绘着山石墨纹! 那样式分明是表哥屋中才有的! 怎会在这儿? ------------ 第一卷 第17章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薛清然的眼神一凛,收回了看向药瓶的目光,忽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嗤笑:“既是皮毛,何必拿出来丢人现眼?” 被人如此轻慢对待,沈莺神色微微一敛,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愠怒,语态谦和,道:“我身无长物,自然比不上两位姐姐。这护膝虽不精致,只当是一片诚心了。” 沈莺将两人一并高高捧起,自打入了魏府,她早已有了被人看轻的准备,不过是口舌之争罢了,忍忍就过去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薛清然轻挑着眉,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轻蔑与不屑,沉声说道。等到那小小的药瓶再一次映入眼帘,心底的那股妒意犹如藤蔓疯长,她不禁又多添了一句,意有所指道:“做人呢,最重要的是知分寸。有些事,不会做,便不要做。有些人,攀不起,便不要攀。” 话音落下,一阵秋风穿窗而进,冷了屋内的暖意。 暖手的茶盏已冷了许多,陈茹小啜了一口,才缓缓放下茶盏,打着圆场道:“就你爱说教,沈妹妹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怎会连这等道理都不懂?” 府中女子,何人不妒忌沈莺刚来,就与二公子攀上了关系不说,还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陈茹那日听下人传话后,气得锤了好几下枕头,连晚膳都吃不下。 可这得罪人的事情,陈茹不愿做。因而,才特意拦在了薛清然常走的路上,将她拉了过来。 沈莺见迎面坐着的两人一唱一和,才算明白她们今日的来意,原就是来敲打她,让她收起勾搭魏晋礼的心思。 一时之间,沈莺只觉得好笑,若是她真有心思勾搭魏晋礼,又岂会因为她们几句话就放弃了? “我年纪小,又初来府中,合该多听两位姐姐的。”沈莺指尖紧紧相握,手心快要被掐出血痕来,却还是赔着笑脸答话,不敢失了礼。 见她如此受教,陈茹往沈莺面前坐了坐,一双玉手搭在了沈莺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三夫人虽不当家,可性子好。四公子对女儿家最是和颜悦色了,要我说啊,还是沈妹妹的福气好。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先前她对陈茹的好感,仅她刚才的这一句话,就败了个干净。 沈莺一想到那日魏晋言的行径,心底直泛着了恶心,偏生这府中所有人似乎都有意瞒着她什么,忍冬打听了几日,硬是探不出实情来。 “不知两位姐姐,可定亲了?”沈莺心下嫌恶,她原以为陈茹是好心待她,现在看来,也只是怕她碍事,想要诓她入火坑罢了。 提到亲事,陈茹与薛清然都红了脸,哪有女子自己开口谈论亲事的?她们可不似沈莺,只凭着一门莫须有的娃娃亲,就上赶着来! “亲事,当是要等长辈做主了。”二夫人与陈茹提点过许多回了,哪怕是给魏晋礼当个妾室,亦可!毕竟,她一介商女的身份,能嫁入京城世家,已是万分难得的运道了! 至于薛清然,她见不惯沈莺这般不知羞的模样,只道:“妹妹还是先念着自己的亲事吧。别一脚踏进了坟,还不知呢。” “你又说什么浑话!”陈茹生怕薛清然讲漏了嘴,急急打断了她的话。 薛清然瞪了陈茹一眼,凭她也敢说自己? 沈莺听了这话,更觉得她们有所隐瞒了,只到底藏了些什么?她得想法子打探出来。 屋檐处的惊鸟铃晃动了两下,清脆的铃声迎风响起,几只翩飞而过的小雀儿扇动着翅膀,一瞬就没了踪影。 “这药瓶倒是精巧别致。”薛清然坐了片刻,目光总是时不时飘到那药瓶上,到底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猜测与妒意,终是抬手轻轻指向那摆在案上的药瓶,语调中带着几分刻意,问道,“不知妹妹从何得来?” 话茬被打断,沈莺顺着方向看过去,招手让忍冬将那药瓶拿了过来,递到了薛清然的手中,回了句:“原是大夫人前几日遣人送来的,说是太医亲制的药。本来要修养十日的伤,如今五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可真神了!” 姨母?那便说得通了。 薛清然稍稍松了口气,也对,表哥怎会为一个女子费这些心思? 唯有她当初学骑马时,不小心摔下来,表哥才特意进宫为她请了太医来。这府中的其他女子,如何能与她比? “姨母送的,那定然是最好的。”提到薛氏,薛清然脸上多了几分傲然,“你既觉得好用,等下次我去姨母那儿,再拿些给你。” 陈茹也瞧了眼药瓶,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太医制的药,魏府中多的是,就连二房也时常的,也就沈莺没见过世面,才当成宝。 “那就多谢薛姐姐了。”沈莺亲自给两人添了茶,三人自岔开了话,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天气。 薛清然没闲心继续在这儿坐着,还不如早些回去,陪姨母说说话。表哥一向重孝,只要有空,就定会陪薛氏用晚膳,她虽一个月才能撞见两三次,但也足够了。 “与她们说话,真真是累死人。”沈莺叹了口气,她得罪不起人,也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可若是日日都如此,只怕她早晚要疲于应对,要累死不可! 忍冬也感叹,原以为沈家已是狼虎窝了,没想到这魏府也这般事多。仅仅是几位小娘子们之间相处,都有许多门道。 如今寄人篱下,也不知何时才是头! 不过,比起薛清然那娇矜傲慢的性子,沈莺倒是更不喜与陈茹打交道。只怕那日不防,冷不丁就会被她从背后捅一刀。 薛清然回了落尘轩时,一进门就闻到了饭香,心下一喜,定是表哥来了! 上次是她心急,惹得表哥不快。薛清然相信,只要她耐心些,多与表哥花些时间相处,他定然能懂得她的用心。 可脚还未曾踏入堂中,薛清然就听得里头的人在说话。 “人你抱了,药你送了。若是真动了心,我便拉下这张脸,与你三婶母商量商量。”薛氏尝了一口莲藕羹,视线微微飘过了魏晋礼的脸上,打量他如何反应。 谁知,魏晋礼只夹了一筷子咸菜,递到了薛氏的碗中,一脸无奈道:“娘是想让儿子,当那被攀高枝的冤大头?” 薛氏瞪了他一眼,“你这张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旁人眼中的魏晋礼,是寡言少语、清冷自持的贵公子。实则是薛氏觉得儿子说话太难听,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因而,薛氏从小就叮嘱魏晋礼少说话,免得走在路上被人打! 嘴上是嫌弃魏晋礼,但薛氏得了这句话,也稍稍定了心。那位沈姑娘虽看着性子不错,但到底出身太低,实在是担不起魏家主母的身份。 “是是是,儿子少说话。”魏晋礼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继续喝汤。 “知道就好。”薛氏见他喜欢藕汤,又亲自给他添了一碗,“慢些,别洒在身上。” 原来,那药瓶当真是表哥送的! 薛清然沉了脸色,连姨母都觉得,表哥动心了吗? ------------ 第一卷 第18章 她怎又偷窥自己? 在屋里又歇了几日,待到沈莺脚伤痊愈,正是魏太夫人寿宴的日子。 魏家声望显赫,前来拜贺祝寿之人络绎不绝。下人们在前院、后院间来回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因着前些日子,薛氏放出了要给魏晋礼相看的消息,京中不少未出阁的女子都铆足了劲来参加寿宴,各有风姿。尽管人人都只魏晋礼不好惹,可耐不住那张脸实在是让人春心萌动,难以忘怀。 沈莺本是随着三夫人一道来的,但此等场合,三夫人自有应酬,无暇顾及她,只略微交代了她几句话,便走了。但沈莺在京中无一相熟之人,她张望了一圈后,只能先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等着开席就是了。 “沈妹妹,过来这儿。” 忽而,一道女声传来。 沈莺抬眸望过去,竟是薛清然在向她招手。 “薛姐姐。”沈莺提起裙摆,扶着忍冬的胳膊起身,今日她穿了一身桃红,腰间系着一条月白锦带,玉石坠铃的步襟挂在两侧,随步轻摇,铃声轻飏,让人不禁想转身看去。 一时间,那些围在薛清然四周的姑娘们,都看呆了眼睛。等反应过来,眸中亦都隐隐多了几分嫉羡之色。也不知这女子是何人?可也是为了魏晋礼而来? 然而,不待薛清然向众人介绍,沈莺的身侧突然冒出来一位身着绿袍男子,嘴角勾笑,眼如弯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莺,问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可有婚配啊?在下怎从未在京城见过你?” 一连好几个问题,将沈莺都问懵了。 可哪有人这般唐突,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管不顾地打探未出阁的女儿家?还问得如此详细? 姑娘们瞧见了来人,不由纷纷往后退了一步,是江家那个差点儿被逐出族谱的惹祸精! 江淮此人,常年宿于烟花之地,又曾斥千金包下了崇华楼的一位名妓,气得侯爷连夜提枪将他捉回了府,若非那侯府的老太君死死拦着,只怕早就被打断了腿! 见众人齐齐后退的动作,江淮眼底浮现出一股戾色,他作势抬手,猛然做了个鬼脸,吓得姑娘们惊呼一声,差点儿踩到身后人的脚上! “小侯爷!你怎能胡乱吓人?”薛清然方才就瞧见了江淮,才故意引得沈莺过来,此刻她嗔怪了一句,又故作担忧地提醒着,“若是被侯爷知晓了,定又要罚你了。” 姑娘们的目光在薛清然与江淮之间来回扫了几回,惊讶于薛清然竟敢如此与小侯爷说话,似是十分相熟? 虽说江淮性子顽劣,可到底是镇远侯府的独子。若能嫁给他,那便是未来的侯夫人了!然而,想虽这么想,但真愿意嫁给江淮的女子,那是少之又少。毕竟,谁愿意往后日日与妓子争风吃醋呢? “我又没与你说话。你插什么嘴?”江淮朝着薛清然翻了个白眼,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他随手朝着右边一指,“呶,你表哥在哪儿了。” 沈莺顺着江淮指尖的方向看去,却是一抬眼,正撞上了魏晋礼那平静无波的双眸。 四目相对,沈莺却如做贼心虚般,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不对,她心虚什么? 分明是他故意为之,才害得她差点儿被魏晋言欺辱,就连府中的姑娘们都不甚喜欢与她来往。如此一想,沈莺倒没那么害怕了,索性抬起头来,大大方方朝着魏晋礼一笑。 看吧,这回她可没偷看,是正大光明的看! 这旁,魏晋礼正垂首与身旁的宾客打着招呼,一时耳尖听到了江淮的声音,他才转过身去,正瞧见了沈莺偷偷瞥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 见她闪躲的眼神,魏晋礼略微敛眉,她怎又偷窥自己?竟还是对他不死心? 然而下一秒,对面的女子朝他盈盈一笑,月牙般弯起的眼角,直戳他的心,胸口莫名的狂跳,一股难以抑制的欣喜,让魏晋礼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可仅仅一瞬,魏晋礼就顿住了唇边的动作,将那蓦然腾升的情绪压了下去。 凭她?不配。 被江淮在众多世家女子面前说了一嘴,即便薛清然强装镇定,耳侧陡然冒出来了的几声笑意,刺耳至极。她瞥了沈莺一眼,见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双手紧握,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心下顿时就多了些快意。 这京城中,与江淮搭上干系的女子,可没什么好名声。 随后,薛清然冷哼一声,全然不顾沈莺的无措,只佯装生气,一跺脚,甩袖就走了。 众人见薛清然走了,自也都散了。这侯夫人的位置虽吸引人,但江淮这人实非良配,她们躲还来不及。但愿这位小娘子,能自求多福吧。 一时间,徒留下沈莺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沈莺后悔不已,刚才就不该应了薛清然的话!只当距离太远,听不见就好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如今,她只能想法子应对。 至于刚才瞧见的魏晋礼,罢了……他还能帮她不成? 然而,这脑中的法子还没想出来。 江淮已大步一跨,整张脸突然靠近到了沈莺的面前,几乎快要鼻尖相碰!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厉声问道:“问你话呢,怎不回我?” 沈莺慌乱不已,忙往后退,却是脚下乱了步伐,身子朝后一仰…… 得,再摔一次…… “当心些。” 身后,似有疾风掠过,一道颀长人影如鬼魅般闪现。骨节分明的双手紧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身,随后一把将她从失重的边缘扶起。 魏晋礼冷着脸垂眸,唇边自沈莺的耳旁掠过,以唯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一句:“再摔了,可无人抱你回去。” 怀中的沈莺愣了一霎,这人会不会说话!又不是她故意要摔的!” 可对方到底是救了她,沈莺站稳了身子,眨巴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规规矩矩地朝着魏晋礼福了福身子,“多谢少卿大人。” 呵,人前唤他,倒又变成了“少卿大人”了。 魏晋礼心底冷笑一声:刚就不应该管她。 江淮见面前两人,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顿时就不开心了,他轻“啧”了一声,一手插进了两人之间,来回挥了挥,喊道:“哎哎哎,我还在呢!” ------------ 第一卷 第19章 魏乌鸦 一巴掌凌空打来,正中江淮的后脑勺上。 方才就瞧见江淮贼头贼脑的往女子堆里凑,魏晋礼不用猜,就知他又起了不着调的心思,成日里在勾栏瓦巷里乱窜就罢了,如今竟还敢调戏起自家人了! 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哎呦,”江淮疼的龇牙咧嘴,连忙捂住了脑袋,万分不平道,“魏乌鸦!你打我作甚!” 魏乌鸦? 这是什么名号?可想到魏晋礼那张嘴,倒真是像乌鸦一样了。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难听刺耳至极! 许是形容得太过贴切,沈莺差一点儿没笑出声来。且她方才偷偷抬头,瞧了魏晋礼一眼,却是被他莫名瞪了一眼,吓得她急忙低下头去。 他不会发现自己偷笑了吧…… “啪嗒——” 迎面一个脑瓜崩儿弹在了江淮的脑门上。 白净的额头上瞬间红了一片,可见其手劲之大。 忽而,沈莺就不怕面前的男子了,只觉得他有趣,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魏晋礼!是条好汉! “叫我什么?”魏晋礼冷了脸色,凉薄的眼神中透着杀气。 江淮噤了声,这是真生气了…… 不就是调戏了一个女子吗?江淮心底嘀咕了一句,这百年老树开花了? 可瞧着魏晋礼那比乌鸦羽毛还黑的脸,江淮终是没了硬气,站直了身子,拱手弯腰,朝着魏晋礼喊了一声:“二哥。” 魏太夫人出自江家,乃是江淮的亲姑奶奶。因而,魏晋礼与江淮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情分。两人一向亲近,说起话来,也就口无遮拦了些。 往常魏晋礼尚不在意,任由江淮戏弄也无妨。偏生今日,瞧着沈莺强忍着笑意的唇边,不禁就有了些怒气。 实则,江淮也曾是京中人人赞慕的少年郎,只可惜自五年前他母亲去了,就突然性情大变,成日里吊儿郎当,堪称大燕第一纨绔了! 原来是魏家的亲戚啊!沈莺听见这一声喊,心中有了数。且魏晋礼还在身旁,她便更不怕了。 “哼。”魏晋礼轻哼了一声,才算不与他计较。 但江淮却不死心,他今日难得遇见美人,怎能连芳名都不知,就错过了呢?他偏过头去,朝着沈莺憨憨一笑,道:“这位姑娘,方才是我失礼了。头一回见到如此美人,难免冲动了些。嘿嘿,不知怎么称呼啊?” 比起方才的莽撞无礼,此刻的江淮收敛了许多,倒显得有几分玉面君子的气度在。 沈莺见他目光澄澈,熠熠生辉,那少年郎君独有的清朗之姿,一如山间清泉,泠然空净。应当,不是个有坏心的人。 “小女沈莺……” 可未等沈莺回话,身侧立着的魏晋礼已先一步开口,“从安阳来的,三房的人。” 快到嗓子眼的话,此刻也只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为何偏要说自己是三房的人……沈莺咬了咬唇,本欲多说些什么,可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话头。 仅一句话,就打散了江淮眼底的期待。 魏家三房的事,江淮自是听说了,原以为只是个从乡下来的无颜女,未曾想竟是这般美人!啊呸,白便宜魏晋言那个废物了!” 江淮叹了口气,一脸可惜地摇着扇子道:“罢了罢了,小爷自喝酒去。” 可走了两步,江淮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又瞧了两眼。见沈莺与魏晋礼并肩而立,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词来:郎才女貌,般配般配。 然而,下一秒江淮又从袖中掏出个铜镜来,照了照自己,然后悄悄歪斜了些镜面,正将他与沈莺都照了进去:他也很般配啊! 等等,既是三房的人,魏晋礼来做什么?他何时变得乐于助人了? 江淮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铜镜,只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可等他正欲转身去寻人时,竟是一回头,魏晋礼已跟了上来,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让江淮连头都转不过去,只能认命地被人压着往前走。 “还不死心?”魏晋礼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江淮疼得缩起了身子,喊着:“二哥,二哥,我的好二哥。” 几声之后,肩上的力道才渐渐散去。 可不等魏晋礼还想再多说几句,江淮已是一个闪身,从廊下箭步飞奔而去了! 跑的倒挺快。可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 随后,魏晋礼几步就跟了上去。 这一处人多眼杂,魏晋礼方才扶了沈莺一把,已是入了有心人的眼底。 薛清然与几位官家姑娘们闲聊着话,眼神却是时不时瞥向了那处,心底的妒火腾升,烧得她心肺皆疼。 “你还说她可怜,孤身来京城投奔。我瞧啊,就是个狐媚子!”站在薛清然身侧的汪荃玉,跺了下脚,咬着唇瓣,恨恨说道。 汪荃玉的父亲担任监察司之职,她早前就对魏晋礼有意,但其父与魏家政见不合,两家决计是不可能联姻的。 薛清然亦是知道这点,才会与汪荃玉交好。毕竟汪荃玉知道她是魏晋礼的表妹,平日里对她多有关照,只盼着能从她口中,多探听些魏晋礼的消息。女儿家的情长,最是好利用。 “怎会呢?沈妹妹与四公子可是定了亲事的……”刚说了一句,薛清然突然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脸懊悔,迟疑停顿了片刻后,才连忙改口道,“怪我说错了话。也不是定了亲事,只是两家长辈提过一嘴而已,怕是每个两三年,也定不下来。” 汪荃玉眼底晦色幽暗,她自己不能嫁给魏晋礼,便更看不得旁人与他亲近,“你方才说,那沈莺扭伤了脚,是魏二公子将她抱回去的?” “府中下人传的话,兴许是传错了。”薛清然摆了摆手,只当自己是随口一说,“不说是顺手帮个忙,表哥向来热心肠。” 谁人不知魏晋礼最是冷心冷肺,光是那张嘴就能气哭京中大半的女子,他何曾对女子热心过? “定个亲事而已,何须两三年?”汪荃玉勾起了嘴角,眸中满是算计。她将薛清然拉到了一旁,待到无人处,才俯身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 薛清然装作惊诧,颇为害怕道:“可若是被人发现了……” “放心,等平宁郡主来了,谁敢多言?”汪荃玉胸有成竹地挑眉一笑,又轻蔑不已地轻啧了一声,“以她的身份,能嫁入魏家,也算是高攀了。” “姐姐大义,也算是帮了她的忙了。”薛清然弯起了嘴角,两人对视一笑,各有算计。 ------------ 第一卷 第20章 那人,可是他? 忍冬方站在旁边,亦是被突然出现的魏晋礼吓了一跳,前一刻还在前头与人谈笑,下一刻就搂上了她家姑娘的腰。只是这人,不是前些日子才惹得她家姑娘生气来着?连梦里,都在骂他小人呢! 不过那张脸,属实是太像了些。 “姑娘,先入座吧。”见沈莺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发呆,忍冬不由叹了口气,往前小跨了一步,凑近了她耳旁提醒道,“莫要再想他了。” “我怎会想他?”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如记忆中人缓缓重叠,竟是恍然又勾起了沈莺的挂念。可分明,是她被抛下了。又何必日日想着他?“不过是看晃了眼。” 在安阳时,若非周瑾,不知有多少泼皮赖子缠上她。 但感情之事,若能轻易就可转变心意,世间又岂会有痴男怨女呢? 沈莺收回了视线,想不到魏晋礼竟会帮她解围,虽说那句“三房的人”,听得刺耳,但到底是实话。这魏府中,只怕人人都将她与魏晋言看作一对了。 往后,她若想在京城另寻佳婿,那便万万不能将这“娃娃亲”的事情,传到魏府外头去。 “去那儿坐吧。”沈莺微微颔首,指了个坐席上最是偏僻的位置,挨着门廊出,仅一张四人小桌摆在旁,坐下后,连主桌上边角都看不见。 本想着寿宴上兴许能打听打听周瑾之事,可方才被江淮那么一闹,已是引得周围许多人的注意,只怕不少人都瞧见了魏晋礼与她站在一处,若是再惹出些闲话来,往后便更难了。 幸而魏晋言不在,他在京中丢了个大脸,走到哪儿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魏太夫人向来偏宠他,见他不愿在堂前迎客,也就随他去了。 沈莺一想到那日魏晋言的话,心下就泛起了恶寒,此人心胸狭窄,且欺软怕硬。若他当真在意未来的妻子被旁人占了便宜,也该去寻那人的麻烦!可魏晋言不敢,才会将气撒在沈莺头上。 往后若真嫁于他,怕是会日日受气。 “咚咚——” 两声入座的铜铃钟声响起,魏太夫人左右扶着薛氏与陈氏的胳膊,云氏跟在后头,齐齐入了席。 众人朝着魏太夫人微微点头示意后,得了魏太夫人一句:“只当做家中小宴,大家各自进行就成,莫拘束了。” 侍者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皆是沈莺此前从未见过的精巧做法,就连那开胃的腌萝卜,都是特地雕刻成了一个个的“寿”字,晶莹剔透,宛若白玉。 手中的木筷高高举起,却是不忍下手,只觉得吃进嘴中,都显得太可惜了。 “这位妹妹未曾见过,可是刚来京城?”一粉衣女子坐在了沈莺的右侧,另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青衣姊妹,三人刚才瞧见这桌未曾坐满,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瞧着三人的打扮,皆不贵重,只头上的珠钗稍稍出彩了些,应当不是什么大官之女了。 沈莺不识京中贵女,亦怕不小心得罪了人,她微微一笑,与三人一一打过招呼,互通了姓名。只提自己是来魏家投亲的,却是半字未曾提及魏家三房。 “投亲?那你与魏二公子可相熟?”粉衣女子往她身侧靠了靠,贴近后才问了一句。 沈莺沉吟了片刻,才摇头道:“只入府时,见过一次。并不相熟。” 听了这话,三人对视一眼,俱是不信。京中谁人不知魏晋礼待女子极为苛刻,又何曾出手帮过一个女子? 但面上,三人皆是一笑,尤其那对孪生姊妹待沈莺极为热情,时不时拉着她说些京城内的风流八卦,捂嘴低笑,又悄悄与沈莺打探了几回魏家郎君的事情,却不失礼数,全然是一副小女子春心萌动的情态,低眉巧笑,含蓄内敛。 沈莺待字闺中时,亦是这般。 四人年纪相仿,谈笑之间,又多了几分亲近。故而,沈莺并不设疑,只尽情纵酒闲聊,一来二去,几人倒像是许久未见的好友,互称起了姐妹,越聊越开怀了。 沈莺难得遇见能说上话的人,便随性多喝了几杯酒。 忍冬见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入了肚,原是想劝上两句,可想到自家姑娘拘束了好些日子,一时心软,竟也随她去了。 可等到戏台子上的一曲唱罢,沈莺已将将吃了半壶酒,刚想站起身来去庭外吹吹风,去去酒气,却是脚步虚晃,差一点儿跌坐下去。 “姑娘,慢些。”忍冬这才后悔,刚才应当劝着些,若是醉酒了,只怕明日头疼起来,又该难受了。 “沈妹妹醉了,快让人送碗醒酒汤来?”那粉衣女子原是想站起身来,扶沈莺一把,却是起身的动作太大,她自己又喝多了酒,竟是不小心抬手打翻了几个菜碟,洒了沈莺一身,又是一团糟,“呀!这可怎么办?” 侯在一侧的丫鬟,连忙走上前来,“姑娘先去客院歇歇吧,且让丫鬟去取身衣裳来。” 主家办宴,自是要独留几间临近的客房,为的就是让贵客有地方暂歇。 沈莺揉着额头,晕晕沉沉,但眼下衣裙脏了大半,府中又都是贵客,她总不能这般大大咧咧的走回芙蕖院去,这一路上若是碰见旁人,怕是实在不妥。 “忍冬,你快些去取衣裳来。我在客院等你。”沈莺想了想,点头应下。 忍冬得了令,却是放心不下,又道:“我先送姑娘去客房,再去拿衣裳。总归,不急于一时。” 如此,倒也妥帖。 “那便这样吧。” 那丫鬟见她们主仆二人一同去,面色一怔,随即又恢复如常,俯身作礼道:“沈姑娘,这边请。” 戏台上已换了新曲,唱的是女子被情郎所骗,失了清白,后投江自尽,又化身厉鬼索冤的故事,沈莺听了个开头,只觉得心底烦闷不已。 也不知这写戏曲的是何人?怎女子失了清白,就定要死不可? 该死的,不是那负心汉吗? 醉了酒,人倒是更容易胡思乱想些了。沈莺自嘲地笑了一声,半倚着忍冬的胳膊,跟着丫鬟离了宴席。 顺着长廊走了一会儿,沈莺却忽而顿住了脚步,她半眯着眼睛,抬手指向了前头的矮亭处,隐约有两道修长的人影重叠在眼前,她扯住了忍冬的衣袖,急急问道:“那人,可是他?” ------------ 第一卷 第21章 羞愤难当 那一处四角矮亭,靠于假山而立,松木环绕,若不垫着脚尖,侧首去瞧,还真看不清里头的人影。 忍冬兀自张望了两眼,看不真切。转头瞧见沈莺脚步虚浮,眼神迷离飘忽,她连忙手下用力,抬了一把胳膊,忙道:“姑娘喝多了酒,怕是看错了。” “不是他吗?”沈莺昏着脑袋,又喃喃念了一句,“你可看清楚了?” 忍冬瞥了一眼前头领路的丫鬟,悄声在沈莺耳旁低语了一句,“前头有人,姑娘还是慢些走,当心踩到人了。” 是了,脑中警铃做响。 她如今在魏府,如何能遇见他? 再者,那丫鬟隐隐听见她们主仆二人在说话,虽听不真切,却也回首看了沈莺一眼,“客院就在前头,等过了那处假山就是了。” 沈莺揉了揉脑门处,指尖在袖袍中狠狠掐了两下虎口,疼的她回过神来,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可那道身影隐隐浮现在眼前,忽近忽远,让她不禁慢了脚步。 等到三人经过那处假山矮亭之时,沈莺还是忍不住探出了脑袋,仰首望了一眼,脚步迟迟未动。 前头领路的丫鬟未曾察觉,倒是自顾自地顺着假山旁边的石径往里去了。 “我好不容易遇见个合眼的小娘子,你倒好,硬生生将我拉走了。”手中的折扇紧握,江淮气得在掌心敲打了两下,扇柄啪啪作响,又左右踱步,转着圈发牢骚,他朝着魏晋礼偷偷呸了一声,嘀咕道,“怎从前不见你,这般热心肠?” 魏晋礼冷着脸,瞧着他故意撒泼的模样,不禁蹙起了眉头,见他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更是看得他眼花。又想起沈莺刚才故作矜持,对着江淮垂眸含笑的神情,顿时心下不爽,竟是一抬脚,踩在了江淮的脚背上,疼得他抱起脚尖就跌坐在了地上。 “莫不过是个来魏家攀高枝的女子,也值得你费心思?”魏晋礼轻哼了一声,眼底尽是鄙夷之色,那女子故意引诱自己就算了,竟还敢将手段用在旁人身上?如此三心二意,当天下男子都是傻子不成? 奈何沈莺实在是无辜,方才明明是江淮先一步将她拦了下来,她连跑都没处跑。可落在魏晋礼的眼里,沈莺那一副欲拒还迎的神情,如山野中成精的妖狐,勾人心魄,却又故作无辜。 当他,看不出? 明明与他对视时,还故意偷窥于自己,为的不就是引起他的注意? 可他尚且不知,那被他出言轻慢的女子,此刻正站在矮亭背后那座小小假山的一隅之下,正听了个清楚明白。 “你若真看上了,与三婶母讨要一声,她自会给你牵线搭桥。”魏晋礼随口一说,只将沈莺当作个可随意交换的物件,三房本就有意与江家交好,可惜江淮看不上魏晋言那个草包,也懒得与三房打交道。 至于魏晋礼的话,江淮不置可否,这事儿,三夫人云氏还真干得出来,毕竟从前她也曾给自己送过一个娇美可人的婢女来。 但想着方才沈莺被他吓了一跳,如林间小鹿般惊慌失措的懵懂模样,江淮摇了摇头,回道:“那位姑娘,怕是不愿意。” “她愿不愿意,又有何妨?”魏晋礼踢了地上的江淮一脚,“你堂堂江家小侯爷既动了心思,旁人还能违了你意?” 江淮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了,偶尔调戏个小姑娘实乃常事,只是被魏晋礼这般指名道姓地当面说出来,亦是脸颊燥红,一时羞愧难当。“瞧二哥说的,我不过是闲来,寻个趣儿。还能真对一个乡下女子动心不成?” “走了,走了,还得赶着给祖母送寿礼呢!”江淮看着荒唐,实则精明得很,不过短短几句,就知是魏晋礼故意激他,毕竟那女子的的确确是三房请来的人,若真与她攀上干系,只怕往后三房出了事,还得寻他们江家的麻烦。 唯这一点,就不值当。 魏晋礼见他想通了,也就不再多言,有些话提点两句就够了。说多了,就该招人厌嫌了。也唯有江淮,能让他如此费心。 “走吧。”沈莺站在假山后,吹了一阵凉风,那七八分的醉酒之意,都被吹散了大半。 耳边,久久回响魏晋礼刚刚的那番话,心中的羞愤如烈焰灼烧,将仅剩的那三分酒意都烧没了。 脑子那一根紧绷的弦,似是突然间就被人狠狠拨动了一下,铮鸣作响,激得她心口起伏,几欲要吐出来。 如海潮般袭来的羞耻与恼怒在翻涌而上,沈莺从未想过,他们竟是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可随意索要的玩意儿,好似她本就如此廉价,可任人挑选把玩。 领路的丫鬟走了一会儿,突觉身后没了脚步声,又急忙调头回来寻人。 又羞又怒之下,沈莺只觉得嗓子眼一阵酸苦,扶着墙角就干呕了几声,幸好只喝了些酒,未曾吃多了东西,才堪堪忍住了反胃的恶心,没吐出来。 转过拐角,刚才领路的丫鬟正瞧见了沈莺,连忙道:“姑娘怎停在这儿了?便是不舒坦,也不能在这儿吹风啊!若是病了,可如何是好?” 话中句句关切,沈莺扶着心口,强忍下胃间的不适,又稍稍站了片刻,才缓过劲来。 忍冬亦是听到了魏晋礼刚才的一番话,顿时在心头将那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啊呸!她家姑娘若非逼不得已,又何须到这里来受人白眼!往年在安阳,多的是好儿郎讨好她家姑娘! 眼瞎的混汉子,合该是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儿! 便是沈莺都在心头低咒了一声:好一个魏乌鸦,最好那日在大殿之上得罪了皇帝,被砍了头才好! 可沈莺越想越气,她做了什么,平白被人肆意折辱? 循着假山绕过去,已到了客院。 “醒酒汤已备好了,姑娘先喝了躺躺。”丫鬟递了汤药来,沈莺喝了两口,只觉得味道有些奇怪,就不肯再喝了。 “忍冬,你快些回来。莫要耽搁。”沈莺扶着床沿处和衣躺下,方才已逐渐清醒的思绪,忽而又昏沉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下的床太软了些。 两扇木门合上,沈莺已是半眯着眼睡去,却是睡不踏实,泛起了燥热。 不一会儿,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推开了门…… ------------ 第一卷 第22章 二哥哥,救我 屋内,一阵脚步声响起,伴着浓烈的酒气越靠越近,沈莺虚睁了下眼睛,指尖刚触到床沿,勉强刚撑起身子,却是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又重重倒了下去! 这一下,沈莺才惊慌转醒,她被下药了! 好在她身子尚且能动,只是力道不够,沈莺突然想到了那碗醒酒汤。魏太夫人的寿宴,自是无人敢在菜肴上动手,唯有这碗汤,只有她一人喝过…… 何人算计她? 酒气裹着胭脂香扑面而来,熏得她胃里翻涌。 沈莺紧咬唇瓣,硬生生地咬出血来,痛意上涌,才堪堪给了她几分力气,强撑着掀开眼皮,朦胧间见一袭靛蓝锦袍的男子正踉跄着扑向床榻,脚下一滑竟跌坐在地。 一壶黄酒砸在了地上,碎成残渣,溅起的酒水在青砖上洇开暗痕。 “美人……快,快扶爷一把……”魏晋言哑着嗓子哀嚎,双手胡乱扒住床沿,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他仰起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珠浑浊地盯着沈莺那张因醉酒而双颊绯红的脸,又见她罗袖半褪,不经意间露出一段如玉皓腕,不禁喉结滚动,悠悠发出含糊的笑声:“原是你啊!我的好莺莺,我的好妹妹,快,快让夫君好好疼疼你。” 是魏晋言! 沈莺脸色煞白,倘若被人撞见她与魏晋言在此处,往后怕是只能一辈子与他死死绑在一起!且若是今日失了清白,云氏又会如何看待她?纵然这门亲事能成,往后她也在魏府也决计抬不起头来。 到底是何人?要这般毁了她? “我的好妹妹,哥哥与你快活快活,你就知道其中的乐趣了。” 魏晋言长袖一甩,攀着床沿就爬了上来,一把就拽起了沈莺半搭在身上的被子,连拽了几下,都没拽动,大笑道:“与我,玩什么捉迷藏啊!” 话音刚落,魏晋言突然松了手,沈莺防不及朝后栽了下去! “呀!” 惊呼出声,魏晋言却是猛然朝沈莺扑了过来,欲要将她压在身下,好一亲香泽。 可下一秒,一道鲜红的血迹喷洒而出! 簪尖在皮肉上划出半寸血口,温热的血滴落在沈莺鬓边。魏晋言抹了一把脸,满手的血迹,纵然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却也让他气急败坏的大骂道:“小贱人,你敢伤我!” 痛呼之后,酒意已醒了三分。魏晋礼瞧着沈莺眼底的恐惧与憎恶,怒上心头,“装什么贞洁烈女的模样,不是你差人请我来的?” 他扬手便要扇,却被沈莺偏头躲过,发间玉石镶金的竹叶步摇撞上床柱,碎成了几截。 “滚开!”沈莺握紧了手中的簪子,朝着对面之人胡乱挥舞着,她不能,更不愿嫁给魏晋言!她定要逃出去。 “不是我,是有人要害我。”沈莺声线发抖却强作镇定,她被逼到了床角处,已是退无可退。“四公子,你莫要中计了。” 魏晋言双手悄然摸进了棉被中,趁其不备,一把攥住沈莺的脚踝,将她拖了过来,他欺身而上,恶狠狠道:“呸,我管谁要害你,今日你愿或不愿,都得伺候爷。” 实则,魏晋言稍稍动了动脑子,都能猜到今日是被旁人做了局,可酒虫上了头,他又被沈莺划了一道,若现在不办了她?岂不是平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反正,早晚也是他的人。 “把爷伺候舒坦了,自有你的好处。”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魏晋言哪管她愿不愿意,反正都得看着他的脸色过活。他娘将沈莺接过来,打的就是好难捏的主意! “不,我不要!”沈莺情急之下用膝盖顶向对方腹部,趁他吃痛松手的瞬间,将铜簪调转方向狠狠扎进他的胸廓。 魏晋言闷哼一声,血色瞬间染透半边衣襟。他暴怒地揪住沈莺衣领,却见她突然张口咬住自己虎口,力道之狠几乎要撕下块肉来。 “贱人!”魏晋言甩手将她掼向一边,沈莺被重重砸到了地上,额头撞在了地板上,发出“咚”的闷响。 她眼前发黑,却死死攥着那支带血的铜簪,许是药效发作,又或是被撞到了脑袋,为免自己晕过去,沈莺心下一横,将那铜簪狠狠刺向了胳膊。 疼痛入骨,思绪却更加清明了。她赤足踩过满地碎瓷,踉跄着扑向雕花木门,在剧痛中逃了出去。 她不能折在这里,至少不能折在魏晋言的手中! 她身份低微,又如何?无人看得起她,又如何? 她要攀上那最高的枝头,她要将那些害过自己的人,都付出代价! 连廊转角处,一女子衣衫凌乱,碎了的衣襟微微敞开,慌不择路就一头撞了上来,直扑进了魏晋礼的怀中。 “二哥哥,救我!” 半仰起的脸庞上满是泪痕,打湿的青丝黏在凝脂般的肌肤上,随着抽噎轻轻颤动。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眸中满是惊惧之色,瞳中恳切地期盼化作乞求,碎成千万点摇曳的金芒,晶莹如玉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至他的胸口,滚烫不已。 一声又一声的呜咽,裹着哭腔溢出来,沈莺紧紧拉扯着男子系在腰间的白玉带,手指泛着青白,指尖因用力而微微蜷曲,仿佛溺水之人紧攥着最后一根浮木,连带着整个人都如风中残叶般轻颤,喃喃恳切着:“二哥哥,二哥哥,救救我!” 她在发抖…… 手掌悬在半空,魏晋礼因惊愕而顿住了动作,他从未想过她竟会在青天白日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入他怀中。 他原是想推开她,可一股甜腻的血腥味从鼻尖袭来。垂眸看去,女子的衣袖已满是血迹…… 廊下青砖上蜿蜒的斑点血渍,如散落的珊瑚珠,竟一路延伸至她赤足之下,刺入眼帘。 那双凌空的双手,终究是落了下去,轻抚着女子的背脊。 逐渐加速的心跳声在沈莺的耳旁响起,她听得男子低哑着嗓音,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只这一句,沈莺就知,她成了。 “二哥哥,莺莺好疼……” 一滴泪落下,正砸在了他的心口处。 而怀中人,却已晕了过去…… 沾满血迹的铜簪坠落在地上,发出“嗡”的一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 第一卷 第23章 你倒是关心他? 月白色的床幔垂至地面,橙黄的日光透过纱帐照了进来,暖炉烧得正热,许是点了些桂花香,幽幽入鼻,竟是让人莫名感到了安心些。 被褥褶皱间传来细碎的窸窣声,像无数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在耳畔交织。沈莺翻动着身子,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待她指尖轻抚上去,已是被包扎好了。 刚准备掀开被子起身时,沈莺听得外头传来一句:“姑娘可醒了?” 不待她回应,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已抬手掀起了帷帐,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 “这是哪儿?”沈莺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眼,入目之处是全然陌生的摆设,不过墙上挂着的那一副字苍劲有力,当出自男子之手。 听竹将铜盆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将巾帕打湿拧干后,递到了沈莺的面前,回道:“回沈姑娘的话,奴婢听竹,这里是二公子的慎独堂。太夫人的寿宴正忙,二公子交代了,姑娘先在此处歇歇,等晚些自会有人送姑娘回去。” 沈莺看了眼屋外,日头已微微倾斜,当是午后了。 “嗯,我知道了。”沈莺举手去接帕子,却是不小心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眉头微皱。她原以为魏晋礼会将自己送回芙蕖院,未曾想到,竟是将她接到了慎独堂来。 可她好端端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这么被他带进了男子寝院中…… 他不怕,被旁人说闲话吗? 沈莺擦净了脸,温热的巾帕敷在脸上,倒是让她更清醒了一些。 可越是清醒,沈莺竟是心下有些打鼓起来。她是一时气不过魏晋礼说的那些话,又惊惧魏晋言往后报复于她,才恶向胆边生,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魏晋礼扑了过去,可等她冷静下来,又觉得此事不妥。 她就算攀上了魏晋礼,还能让他娶自己为妻吗? 一时间,她又有些懊悔了。 倘若她求到魏太夫人的头上…… 不,不行。今日是魏太夫人的寿宴,魏家出了这等丑闻,她的境遇只会更加难过。 只是不知,魏晋礼会如何处理此事,她慌忙无措,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就是魏晋礼了。他是大理寺卿,做事最为公正,当不会因着魏晋言的身份,就包庇于他…… 至于背后使手段的人,应该也能查出来吧。 沈莺将帕子递了回去,低头时,瞧见身上那原本沾了血的衣裙都已被人换下了,“这衣裙……” “是奴婢换的。”听竹端起了铜盆,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又一个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姑娘喝多了酒,二公子让我们备了解酒茶和一些素粥来。” 沈莺扶了床边起身,可方才踩了碎瓷片,突然站起身来,竟是脚心抽痛,差一点又摔下去。好在,听竹先一步扶住了她。 听竹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连皱眉都这般好看,便是那位常来送东西的薛家表姑娘,都比不得眼前这位楚楚可人。当真是西子捧心,里人美之。 “且慢些,二公子可是叮嘱过了,姑娘不可轻易走动,只先坐着吧。”听竹吩咐了一声,自有人将一张小桌搬到了床前。 沈莺自离了周瑾,倒是头一回儿被人如此关心照顾着。 也不知,她是不是该谢一谢那些算计自己的人,才让她得了个好机会,博得了魏晋礼的关心。 望着那一小口、一小口喝粥的女子,听竹第一次懂得了何为“秀色可餐”。如此,也难怪二公子会对她百般关切了,先前听竹还听府中的小姐妹说:二公子抱了一位姑娘! 听竹只当是她看错了,说瞎话呢!她家公子那不解风情、冷心冷面的模样,能去抱一个女子? 可等听竹亲眼瞧见魏晋礼抱着满是血迹的沈莺回了慎独堂,她是真信了! 别说是二公子了,就连她一个女子,都在给沈莺换衣时,忍不住心口浮动,那细滑如丝的冰肌玉骨,只教她一个女子都脸热。 “姑娘若是闲着无聊,可看些书,解解闷。”听竹收拾好碗筷,见她懒洋洋的靠在床头,似是没什么精神,连忙又从一侧的书柜上寻了几本书来。 沈莺翻了翻,俱是些治国经策、圣人之论,有或是些诗书注解,乏陈无味,哪有她小院里的市井话本有意思。 但听竹既递了书过来,她又下不得场,那还不如先勉强看看。奈何这书,沈莺是真看不下去,只翻了几页,又沉沉睡了过去。 暮色四合时,凉风自菱花窗棂间漏入,卷起半幅杏色纱帐。沈莺蜷在锦被中翻了个身,忽而呓语了一声:“二哥哥……救我……” 声线轻若柳絮,却惊得床畔人指尖一颤。 “沈莺?”魏晋礼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烛火在他眉骨投下暗影。那声带着睡意的呢喃,竟似春蚕食桑般啃噬着他心口。 她竟是在梦中,都念着自己吗? 他素来以为,沈莺如京中那些痴恋自己的女子,并无不同。 可偏偏,唯独是她让自己破了例,竟是一时乱了心绪,将人安置到了慎独堂中。 “沈莺?”魏晋礼俯身又唤,指节轻叩她肩头。 烛火昏黄,沈莺虚睁开了眼睛,神色困倦未醒,她如小猫般将头颅蹭在了男子的手心中,如梦似醒的问了一声:“二哥哥?” “你该回去了。”魏晋礼突然抽回了手,眸色暗如深潭。 他先前已让墨书去查探出了何事,才知是魏晋言那个没用的东西,被人使了幌子骗过去,又色胆包天,想趁机占了沈莺的便宜,却是得不偿失,被人逃了出去。 至于下药之人……暂且并无证据,自也不能将汪荃玉如何了。 魏晋言胸口被扎了个洞,但伤势不深,血色都已凝固在衣襟上。云氏瞧见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说要将行凶之人拉去报官不可! 至于说辞,魏晋言也早想清楚了,他本想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沈莺身上去,只说那小贱人故意勾引自己,又中途反悔、故作矜持,才害他惹了一身骚。 然而,等到魏晋礼冷着一张脸进了门,魏晋言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祖母的寿宴,你也敢闹事?”家丑不可外扬,魏晋礼训斥了几句,直接让墨书将人压去了祠堂跪着,无论云氏如何求情,他都未曾理会一分。 虽想瞒住魏太夫人,但云氏竟求到了她哪里去。可魏太夫人最是了解魏晋礼的性子,断不会无辜冤枉了人,一时气得连长寿面都不吃了,等宴席一散,便回了房去。 沈莺扯住了魏晋礼的袖袍,眼巴巴地望着他,却是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四公子他,可好?” 魏晋礼闻言,眸色更为阴沉了些,他鼻腔出气,冷哼一声:“你倒是关心他?” ------------ 第一卷 第24章 还望大人,怜惜…… 沈莺脸色一白,紧咬住了下唇,她目光怯怯,眼尾处微微泛红,低声解释着:“若是四公子出了事,三夫人定不会轻饶了我。我先前已被赶出了沈家,早已是无处可去了……我当真,当真不是真的要伤他,只是太害怕了。” 如细蚊般的低语,似是诉说,又似恳求,她今日刺伤了魏晋言,定然会激起三夫人的怨怼,往后该如何在魏家自处,便只能寄托在眼前人的身上了。 魏晋礼从未在意过沈莺的处境,魏府中光是各房寄居的表姑娘们就有四五位,皆是依附于旁人生活,也都各自过得不错。沈莺既能攀上三房,那自然也有她的本事,何须他操心? 可听着这一番话,魏晋礼才发觉她许是比旁人过得艰难些。 忽而,魏晋礼开口道:“四弟他,可娶你为妻。” 这话,确实是魏晋言亲口所说。他被罚跪在祠堂,见到魏晋礼时,连连叫嚷着:“本就是定了亲的,她若是气恼不过,那我明日娶了她就是,何必罚我?” 然而,魏晋言说这话时,眼底却泛着冷光。等这贱蹄子进了门,定要叫她知道谁才是主子。一个依附魏家生存的孤女,还敢与他动手?待成了亲,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得他如何磋磨。 闻言,沈莺瞳孔骤缩,惊惶地摇头,泪珠随着动作簌簌而落,哭腔哽咽在嗓间,喊了声:“我不愿!” “你来魏家,不就是为了嫁给他?”魏晋礼端坐如松,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人,语气淡然无波,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沈莺心下的那一丝隐隐的期盼,忽而就碎成了细渣。 她高看了自己,更低估了魏晋礼的无情。 比起魏晋言,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哪怕今日真失了清白,又或是撞死在墙上,也不会有人在乎。 何况,魏晋礼是魏晋言的兄长,便是为了魏家的名声,也不会偏帮自己。 她紧拽着被面,背脊抵在冰凉的墙面上,苍白的唇瓣翕动数次,却是突然间失了力气,她手下一松,整个人颓然低下头去,神色戚戚道:“天下间的女子,谁不想寻个好夫君。我既知道了他是这般无耻之人,又如何能嫁?” 眼中的光点一丝丝暗了下去,沈莺又道:“我知大人看不上我,可我也不过是这世间最普通的女子,同样也会爱慕皎皎如月的郎君。”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唇边,她直直望进魏晋礼眼底,仿佛那双墨色瞳仁里只容得下他一人:“若曾见过明月,又怎愿委身泥淖?” 沈莺说得情真意切,只差将一颗心剖出来,捧到他的眼前。 魏晋礼看不上她,沈莺不在意,她要的是魏晋礼的庇护,哪怕是献上她自己,她亦是不亏的。只是未曾想到,竟有一日,她要如那些个烟花柳巷的女子般,满口谎言地去哄骗男子。 但等她真的说出口,倒也不觉得羞于启齿了。 毕竟她并不觉得自己说了谎话,她望着眼前人的脸,目光如春水般缠绵,她在安阳见过明月,那是属于她的独一份的存在。 她已太久没见过周瑾了,久到在梦中都看不清他的脸。唯有每次撞见魏晋礼时,才能记起他。忍冬说周瑾弃了她,可不知为何,沈莺偏是有些不信。 四目相撞的刹那,似有烟火在脑中轰然炸开,一股怪异的热潮与燥意滚滚袭来,将他残存的理智撞得支离破碎。 魏晋礼喉间发紧,指尖无意识地蜷进掌心,他自任大理寺卿以来,只需一眼就能分辨他人所言真假,可此刻他却分不清了。 他并非不知沈莺的算计,今日寿宴之上,她大可去求三夫人、去求祖母,却偏偏绕了一大圈子,从客院跑到了廊亭,又正巧撞进了他的怀中。 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可白日里,他偏偏一时心软,失了分寸。 他将人带回了慎独堂,请了大夫为她包扎,又安排了婢女看照她,他暗自告诫自己:这只是尽了他的本分。 何况在回京的船上,他就知沈莺不过是个矫揉造作、攀附富贵的女子,如她这般的人,能有几分真心? 但此刻,听着她一字一句地倾诉。明明该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心跳却如擂鼓般撞着胸膛,连桌面上的烛火都跟着晃了三晃,乱了一室的宁静。 “我送你回去。” 魏晋礼呆愣了片刻,那张如冰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裂痕,他避开了视线,只想趁着夜色,将人送走,莫要再生了事端。 可当他抬脚转身时,紧贴着床角处的女子却是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口,纤长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缠绕在肘上的布条摩擦着他的后颈,细痒难耐。 不等魏晋礼将她推开,沈莺径直跪起了腰身,冰冷的唇瓣紧贴在了男子的红唇之上,鼻息相融,如春日柳絮轻扫而过,酥痒发麻。 “你!” 待到魏晋礼反应过来,想要扣住沈莺的手腕时,她却是挑眉一笑,灵巧如蛇般勾住了他的舌尖。 话音被堵在了嗓间。 一瞬间,魏晋礼浑身如遭火炙,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连反手扣住沈莺的指尖都涨得通红,额前绷出青筋,却是全然失了推拒的力气,任由她肆意妄为。 “大人,可喜欢?”沈莺偏过头去,双颊染上了春情,她贴近了魏晋礼的颈侧,温热的气息划过了他的耳垂,那处肌肤瞬间绷紧,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魏晋礼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大胆! 片刻之后,幽深如潭的眼眸中浮现出跃动的光影,魏晋礼喉间滚动,他指尖上抬,扣住女子的下颌,逼迫她望向自己,却是突然声色冷冽的审问了一句:“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轻薄于他。 冰冷的玉手覆在了魏晋礼的手背上,如羽毛般轻滑而过,楚楚可怜的眸中唯有男子的倒影,沈莺轻启朱唇,答道:“还望大人,怜惜……” ------------ 第一卷 第25章 万年枯木会开花 一顶软轿,将沈莺抬回了芙蕖院。 更深露重,待到沈莺下了轿时,栾树飘落的枯叶上已染了霜色,一颗颗露珠顺着叶尖滚落,月光高照,透着泠泠的寒意。 “姑娘,怎现在才回来?可担心死我了!”忍冬寻了换洗的衣裳回去,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只看到地上满是残渣与碎瓷,她慌不择路,差点儿就急着冲去魏太夫人面前了。 好在是墨书突然出现,拦住了她。 沈莺忍着足心的疼痛,扶着忍冬的胳膊想要回屋,却是每走一步,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罢了,走不动。” 忍冬疑惑的“嗯?”了一声,她低头望去,才借着庭院点着的灯笼,看到了那裹在沈莺脚踝处的白色布条,她突然想起了那瓷片上的血迹,立刻担忧问道:“可是伤了脚?” “划破了脚心,不好走路。”沈莺点了点头,等她一瘸一拐地回了屋子,后背都冒出了热汗。 她不该做戏太过,非得踩着那碎瓷上走。 可一想起,魏晋礼方才惊诧失色的神情,沈莺只觉得心底舒坦了许多。 红药与青菊亦在屋内候着,两人打着哈欠,时不时就眯一下眼睛。 白日里,她们皆被三夫人喊去了问话,可打听来、打听去,两人都不知到底出了何事。只听得三夫人暗自呸了一声,骂了句:“小贱蹄子。” 就没了后言。 “你们在芙蕖院伺候,万要看好了沈姑娘,听见没?”三夫人不似往日亲和,言辞间俱是警告。 红药伺候过三夫人一段时日,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怕是沈姑娘哪里得罪了三夫人,这是让她们监视沈姑娘呢! 只不过青菊刚来魏府,不懂人情,只楞楞地点了点头,答了句:“奴婢听清了。” “哎呦,我的好姑娘,怎么连路都走不起来了?”脚步声缓缓靠近,红药立刻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子,迎了上去。 沈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难道三夫人未曾寻她说话? “小伤而已。多歇几日就好了。”沈莺顺势打在了红药的胳膊上,被扶着送去了床上。 她累极了。 光是与魏晋礼周旋,就耗尽了她的心力。 但他未曾将自己推开,那事情就成了一半。 红药见她躺下,还想凑上去再问几句话,忍冬先一步将帷幔放下,道:“姑娘先睡吧,有事明日再说。” “是该睡了。”红药不甘心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青菊不明,悄悄跟在了红药身后,低声问了句:“沈姑娘怎是被轿子送回来的?白日里也不知去了哪儿?” “不该你打听的事,你少打听。”红药冷眼回了一声,她可不愿青菊得了消息,跑去三夫人那处卖弄,这芙蕖院有她一人传话足够了。 青菊被挤兑了一回,连忙收住了话头。她最是胆小谨慎,唯恐做错了事,又被发卖出去。 然而,就在隔壁的落梅院里,一人正急得四下踱步,齿间咬着手绢,狠狠撕扯着。 薛清然合眼难眠,心下咚咚打鼓,按照计划,她故意将平宁郡主引了过去。可等人过去了,那客院里却是空无一人! 可那传话的丫鬟,分明说事已成了啊! 再接着,薛清然就得知了魏晋言被表哥押去了祠堂的消息。她顿时浑身发冷,薛清然最是了解魏晋礼,做事果决,从不徇私。 她咬紧了牙,满腔惧意都化作了恨,尽是都怪在了沈莺身上!倘若没有她,自己又何必? 月色缓缓坠下,东边泛起了鱼肚白,枝桠上的鸟儿被风声惊飞,打乱了一片宁静。 屋内的红烛已快燃尽,烛火虚晃,如梦如幻。 辗转反侧,寤寐难眠。 魏晋礼不愿入梦,他挣扎着想要逃脱虚幻的沉溺,可身子却丝毫不受控制,只一次又一次的搂住了那纤细的腰身,掌心轻捻慢揉,唇齿相依,那破碎的尾音从女子的舌尖溢出。 唇瓣上的湿热感久久不散,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能浮现出女子娇媚婉转的乞怜之情。 一声鸡鸣,日光大白。 墨书打了热水侯在门外,听得屋内稀稀疏疏的起床换衣之声,他推开门就要进去,却听得里头的人突然呵斥了一声:“出去。” 踏进去的那只脚,连忙又从门槛上收了回去。本想重新关上门,却又听得一句。 “水盆留下。”魏晋礼面色潮红,亵裤内的黏腻之感,让他顿生耻意,他低头看了看身下,终是深吸一口气,兀自端起了水盆,搓起了裤裆来。 脑中却忽而想到,倘若被沈莺知晓了他的失态,她可会得意? 他见过许多女子,无一人似她这般胆大妄为。 也无一人,能如她般惹人生怜。 昨夜,她应当是被吓到了。又听得了那句“魏晋言会娶她”,才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一时失了分寸,求上了自己。 魏晋礼只稍稍想了片刻,就看穿了沈莺的打算,她并非真心,只是将他当做救命的稻草,拼命想要抓住而已。 她的口中,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皆不能全信。 盆中的水发凉,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墨书抬头瞧了一眼,只见他家主子眼底发青,精神欠佳。按照惯例,他得进屋去收拾床铺了,魏晋礼不喜女子,这内寝更不会让丫鬟们来伺候,也就苦了他了。 可进了门,墨书望着那湿漉漉被扔在一旁的亵裤,还有那打湿了一地的水,更觉得奇怪…… 他家主子这是……自己动手洗衣了? “拿去烧了。”魏晋礼轻咳了一声,他不会洗,自也洗不干净。索性,烧了干净。 墨书“哎”了一声应下,同为男子,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心下,突然对沈莺多了几分敬佩。 这位沈姑娘,当真是让万年枯木都开了花啊! 鹤回堂内,云氏站在门口,哭求着魏太夫人免了魏晋言的罚,小厮来报,说魏晋言跪到半夜晕了过去! 云氏心疼不已,连连骂了魏晋礼与沈莺许多回,却绝口不提是她儿子先犯的错。 可在寿宴上,出了这等腌臜之事,是打了魏太夫人的脸面。更何况,沈莺还是她救命恩人的外孙女!魏太夫人铁了心思,不管这等劳心事了。 云氏求了许久,无人理会,终是没了法子,竟是一咬牙、一跺脚,冲到了薛氏的面前去。 ------------ 第一卷 第26章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大嫂,那沈姑娘与我们言儿本就是一家人,往后是要定亲的,如今不过是闹了些脾气,何必非要将言儿关起来。都是为娘的人,大嫂就帮我与二郎说说情,此事便不要追究了吧。”云氏说得恳切,眼泪如滚珠般掉落而下。 薛氏本不清楚是什么事情,只隐隐听得些风声,料想是魏晋言喝多了酒,在寿宴上犯了浑,闯了祸,才惹得魏晋礼出手。 然而,此事关乎女子的名声,除却魏太夫人知晓外,魏晋礼并未将其中内情告知旁人。那日给沈莺带路的丫鬟,不过稍稍逼问了一番,就卖了实情。不过此等背主之人,府中绝不可留,魏晋礼当夜就将人发卖了出去。 薛氏并不想管这些,可云氏既求到了她面前,她总不能当听不见。 因而想了想,薛氏还是点头答应了一声:“行,我且去劝劝。” 话音刚落,挡风的棉门帘忽而被人抬手掀起,一双墨色锦靴踏了进来,魏晋礼挑了下眉,眼底微愠的神色,让四周伺候的丫鬟们都不禁屏住了呼吸,齐齐低下了头去,唯恐被寻了错处。 “今日不上朝?”薛氏见他难得一早来请安,倒有些不适应了 扫了云氏一眼,魏晋礼朝着她唤了一声“三婶母”,便不再多言,只转头朝着薛氏回道:“陛下体谅我刚回京,又正逢祖母寿辰,便许我休沐两日。” 薛氏一听,连忙朝着魏晋礼招手道:“那正好,今日就在家中好好歇歇,当心忙坏了身子。” 魏晋礼点了点头,顺着另一侧坐下。 一瞬之间,屋内静默不已,只听得屋外的风声簌簌作响。 丫鬟递了茶水来,却是连头也不敢抬,就走了。 屋内一片静默,就连云氏都觉得压抑难耐。可到底,是为了儿子,她鼓足了勇气,悄悄给薛氏递了个眼色,又暗自咳了两声,道:“二郎,你四弟身子骨弱,都跪了一夜了,不如就让他回去歇着吧。你放心,这人我一定看好了!绝不会让他再犯。” 薛氏也应和着:“是了,你三婶母定会管教好他。本就是小孩子家的打闹,既没出什么大事,那就算了。” 听到这话,魏晋礼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他知母亲性子柔,却不知她竟是如此不明事非之人。这府中,如今还是祖母支撑着门楣,倘若有一日祖母去了,依照薛氏的性子,只怕难当魏家主母之责。 忽而,魏晋礼脑中突然闪过了沈莺娇柔婉转的模样,莫名在心底念了一句:沈莺,怕是也当不起魏家主母。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魏晋礼兀然蹙眉,他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舌尖的温热触感,一如昨夜的唇齿相接。 指尖轻颤,茶盏差点儿从手中掉落,似有什么东西从胸口破茧而出,却又闷声被魏晋礼按了回去。 “没出事,是沈姑娘命大。倘若出了事,魏府就合该挂白绫了。”魏晋礼重重一掷,杯底在楠木桌面上撞击出声,惊得云氏抖了一下身子。 “二郎这说的什么话,不过是碰了她两下,何苦就要死要活了。”云氏扯了扯嘴角,扬起帕子,毫不在意地打着圆场,“言儿与我说了,他很是中意沈姑娘,这亲事随时都能办。” 原是这个打算。 魏晋礼冷了脸色,黑色的瞳孔中透着幽暗的寒意,看得云氏周身发凉,他沉声道:“三婶母,可问过沈姑娘愿意不愿意了吗?” 云氏面色一僵,支支吾吾道:“她有什么不愿意的?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也唯有我们收留她罢了。” 薛氏也跟着点头道:“女子在世,能寻个好人家嫁了,已是幸事了。” “母亲觉得,四弟是良配?”魏晋礼揉了揉额头,他从前只觉得魏晋言蠢笨,蠢到被人算计去得罪了平宁郡主。 但此刻,因着沈莺,他第一次审视起魏晋言来。 若是当做她的夫君,他实是不配。 被突然这么一问,薛氏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话来。良配?那般不着四六的魏晋言,怎可能是良配!分明就是个火坑! 一旁的云氏却是气急了!“二郎,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儿怎就不是良配了!”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魏晋礼懒得与云氏掰扯,他一语下定,“三婶母若有意见,可亲自去与祖母说。” 一提到魏太夫人,云氏就噤了声。 别看魏太夫人如今年岁大了,慈眉善目了许多。可当年,她可是敢抱着魏家牌匾,于宫门前敲响登闻鼓的奇女子! 魏太夫人得知沈莺为了保住清白,不惜自伤之时,已满是愧疚,她何曾不知三房的打算,却因着对魏晋言的偏宠,眼睁睁看着一无所知的沈莺往火坑里跳。 “本就是将人骗了过来,她既不愿,那就不要勉强了。”魏太夫人摆了摆手,本想打个哈欠,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帖子,递了过去:“徐家姑娘昨日递的帖子,邀你去寒山寺赏秋,是当着面给的,推脱不掉。你且去一趟好了。” “我一人去?”魏晋礼接过帖子,很不情愿。 “怎好你自己去?府中的几位姑娘们都一起带去吧。”薛氏笑了笑,“就当,凑个热闹。对了,那位沈姑娘也带她一起去,多出去走走,如是寻到合心意的人,让她与我说,我去给她保个媒。” 听到要给沈莺保媒,魏晋礼冷了一霎,而后微微颔首,似是认同了这番话,回了一句:“祖母费心了。” “沈太医去得早,这恩情却是要报的。”魏太夫人这一生,亦是过得坎坷,当年的帝位之争,她亦是受了无恙之灾,差点儿被人推出去当替死鬼。“四郎的亲事也不用急,待他改了性子,再说吧。” 如今正值朝堂变动之际,皇帝的身子是愈发不行了,太子之位尚未曾定下,静观其变才是上册。魏家行事,该低调谨慎些。 “倒是你,看准了时机,寻个助力,未尝不可啊。”魏太夫人话锋一转,拍了拍魏晋礼的胳膊。 魏晋礼明白祖母的担忧,答道:“祖母放心,孙儿会给您挑个合心意的孙媳妇的。” “你的眼光,祖母放心。”魏太夫人笑了笑,打了个哈欠,去里屋歇息了。 ------------ 第一卷 第27章 非要见到他 这几日,天色微寒了许多,每每夕阳未曾落下,四周就透着阴凉的寒风,让人不禁打着哆嗦,裹紧了衣裳。 “怎又是米粥咸菜?连个包子都没?”忍冬看了眼刚送来的饭菜,眼底俱是怀疑,她方才分明瞧见红药躲在院门外偷吃,她衣领上还沾着油! 红药将食盒往桌子上一扔,“我的姑奶奶,咱们姑娘又不是府中的正经主子,厨房能送这些来,已是宽厚了。怎么?难不成还要每天山珍海味的伺候你们?” 沈莺来了魏府不过短短半旬,就彻底得罪了三房。红药这几日待她,更是横鼻子竖眼,不仅白日里不当值,就连出去跑腿拿些吃食回来,也暗自克扣。 青菊与忍冬对府中不熟悉,沈莺让她们跟着去了两回,但去了,也进不得厨房,只将人按在门外头,递了两碗清粥出来,便打发他们回去。 忍冬念着沈莺养着伤,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她不着荤腥没关系,但是她家姑娘怎么行呢?她赌气问道:“我们姑娘初到府中来时,每日还有四菜一汤,有饼有米,怎现在就没有了?” 红药两手一摊:“我一个当奴婢的,哪知道这些?不如你去问问沈姑娘,可是做错了事,得罪了人?” “你!”忍冬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甩袖子,自端着早膳进了屋。 屋内,沈莺刚醒,盆里的水已经凉了,她浸湿帕子,简单擦了擦脸。 “姑娘,咱们就这般忍着?”忍冬喝了五日的粥水,浑身都没力气。 沈莺浅尝了一口,亦是吃不下去。比起上次被魏晋礼亲自送回来,这会儿竟是无人来探望她。 “寄人篱下,不忍着,能如何?”沈莺淡淡叹了口气,她也馋了,想吃鸡腿,想喝排骨汤。 青菊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一时觉得自己或许跟错了主子。 望着铜镜中消瘦的脸颊,沈莺到底是耐不住了,她原以为魏晋礼那日被她轻薄了一口,总该会对她上心些。但如今看来,倒是更不愿搭理她了。 勉强又吃了几口,她是来魏府寻个出路的,可不是来吃苦的。沈莺放下了碗勺,将红药喊了进来,她吩咐了一句:“院里的炭火没了,你去柴房要些来。” 忍冬拨了拨暖炉里的碎炭,已快燃尽了,这两天夜里湿冷,若是没有热炭可烧,怕是要冻出病来。 红药听了吩咐,白眼一番,很不情愿的朝着沈莺福了下身,又假惺惺的揉了揉眼眶,忽而就哭起来道:万般无奈道:“沈姑娘,不是我不去,是府中炭火不够,就连主子们那儿都不够用,咱们这儿,自然就更少了些。姑娘何苦为难我,偏要我去出头?” 沈莺看她哭哭啼啼,哀嚎了半天,才堪堪落下几滴泪来,心下好笑:不过才几日的光景,自己倒成了魏府中那最多余的人了。 “你不愿去,那就不去了。”红药是被派来伺候沈莺的,可仆契却不在她手上,沈莺自也拿她没法。 红药见她性子软,好拿捏,也就随意抹了把泪,扭着腰就出去了。 然而,红药心中总有些不痛快,前些日子她才偷偷与四公子搭上了线,如今倒是因着沈莺,害得四公子连她都有些不喜了。 呸,瞧着就是个丧门星! 红药越想越气不过,她听栖云苑的人说了,这沈姑娘啊,当是嫁不进来了。那她怎么办?红药盘算着,总该想个法子,回栖云苑去。 “姑娘,咱们就随她去了?”忍冬见不惯红药偷奸耍滑的模样,可她与青菊对魏府更不熟悉,上次已是要过一回炭火了,可偏偏柴房说芙蕖院的份例少,只随意给了一些碎炭渣,就打发了她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去,将那件披袄拿来。”沈莺对镜画眉,细眉如柳,杏眼如花,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 不过是取个炭火,她自己跑一趟就是了。 好在这歇了几日,脚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亦不疼了。沈莺在屋子内躺了许久,身子都懒乏了许多。倒不如出去走走,兴许能撞个大运呢? 披袄? 忍冬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日船上的。”沈莺提了一嘴。 忍冬这才转身,去箱柜里翻出了那件莲纹绣金的披袄来,当初姑娘未还回去时,她还觉得奇怪呢!索性,今日也算派上用场了。 “走吧。”沈莺将披袄套在了身上,宽宽大大,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别说,这魏晋礼的东西还真是好用! “姑娘,柴房得朝右边走。”翠竹亭的分叉小道上,忍冬见她走错了方向,连忙提醒了一声。 沈莺努了努嘴,“咱们,就朝那儿走。” 她记得,那夜她就从这条道,被送回来的。 绕过翠竹亭,是一条四周围满篱笆的碎石小径,往里头能瞧见一汪清泉,自假山上潺潺流下,如山川之景,引人仰望。 行至一处院门前,沈莺停下了脚步,抬头瞧了一眼那门匾,上头写着“慎独”两个大字。 忽而,她抬手就敲了两下门环。 门中一个丫鬟走了出来,“这位姑娘?可有事?” 也对,那日唯有听竹见过自己。 沈莺不急,她朝着那丫鬟笑道:“我有东西,要交还给二公子。” 丫鬟伸出手来,“给我就行。” 沈莺裹了裹身上的披袄,那丫鬟看过来时,眼睛一亮,随即认出来这是她家主子的! 那怎么行?她今日非要见到魏晋礼不可! 否则,她这些日子受的苦,岂不白受了? “二公子不在吗?那我进去等一等可好?”沈莺弯着眼角,状似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 那丫鬟低头苦思了一会儿,也不知这女子是何人,与二公子是什么关系。 可正当她要开口回绝时,却听得院中传来一声:“让她进来。” 沈莺是算准了时辰来的,魏晋礼往常一早就要去宫中上朝,大约要等到午时才回。 守门的丫鬟愣了愣,见是主子亲自来了,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将沈莺请了进去。 沈莺一路跟在了魏晋礼的身后,她步伐迈得小,有些跟不上他。只得提着裙边,小跑了几步。她不由有些埋怨那人走得快了些,捏着嗓音,较哝软语的喊了声:“二哥哥,等等我。” 前头的人忽停了脚步。 沈莺一时没收住脚,鼻尖径直就撞上了男子宽厚的背阔。 魏晋礼转过身去,见她捂着鼻子,眼底泛着泪花,好似要哭出来一般,看得他心底直发闷,他语气不耐,“为何又哭?” ------------ 第一卷 第28章 沈莺,你愿做妾吗? 又? 什么叫做她又哭? 沈莺听了这话,打心底里不高兴,好似她是故意哭哭啼啼,惹他心烦一样。 可方才,明明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才害的自己撞上去。 “你方才走得快,我跟不上。”沈莺吸了下鼻子,很是委屈道,“喊你一下,你又突然停下来,撞到鼻子了。” 魏晋礼垂眸看去,女子的鼻尖红了一圈,那微红的兔子眼更显得可怜了些,“你自己撞到了,竟也能怪在我身上?” 这胡搅蛮缠的功夫,也不知跟谁学的。 “不怪你,只怪我痴心妄想,一心贪图少卿大人的富贵罢了。”听他冷言冷语了两句,沈莺倒有些自暴自弃了,她原是打算求一求魏晋礼,请他多关照自己一些。 可这人,分明就是茶盐不进,对她半点柔情都无。 魏晋礼一时听笑了,“既知道是痴心妄想,今日还来寻我作甚?” “沈莺自知配不上大人,今日特来还东西的。”沈莺将身上的披袄解了下来,递了过去,“喏,给你。” “府中未曾给你做秋衣吗?”魏晋礼看着她,伸出的手臂上,那窄袖的袖口已起了线球,又略微短了些,露出一截苍白的腕间,他忽而记起沈莺这身衣裳,还是在船上穿的那件。 沈莺咬住唇边,摇了摇头,却又故作毫不在意道:“我出不了府,也不知京中何处可做衣裳。但也不打紧,从前的衣裳还有几件的。”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府中人,苛待你了?”魏晋礼略微一想,就知是三夫人云氏所为。云氏本就是小肚鸡肠的性子,如今沈莺伤了魏晋言,她亦不会轻易让沈莺好过。 此事,也怪他疏忽了。 沈莺低着头,瘦弱的肩膀耸动了两下,“算不上苛待。” 忍冬一听,连忙跪在了地上,哭诉道:“姑娘每日只有白粥可用,院子里的炭火也没了,三夫人送来的丫鬟不服管教,成日里摆着架子,给姑娘脸色看。” 魏晋礼沉了脸,未曾想到,她竟过得这般艰难。 “此事,我会处理。”魏晋礼接过了沈莺抱在怀中的袄子,却是反手又搭在了她的肩上,“既给你了,留下就行。” 沈莺怯生生地抬头,她趁势用指尖勾住了魏晋礼的掌心,“二哥哥往后,可会护着我?” 得了好处,就唤他二哥哥。 不得好处,就唤他大人。 魏晋礼抽回了手,他承认自己动了心,可沈莺绝非他的良配。他的妻,当是贤淑有礼的京中贵女,担得起魏家主母的身份。 “你与魏晋言的亲事,已作罢。祖母她知你不易,自会给你选个好夫君。”魏晋礼后退了几步,将话与沈莺说了个清楚。 沈莺不解地抬头,“太夫人愿给我做媒?” 她原是想借着这几日的受苦,在激一激眼前人的同情,若能就此多得到他的一丝关切,纵然也能在魏府过得更好些。 沈莺虽美,但也有自知之明,魏晋礼对她的动心,并不足以让他娶自己。 魏晋礼点了点头,如实道:“过几日秋日宴,我会带你一同去。若你遇上合心意的,自可与祖母说。” 听了这话,沈莺才恍然大悟。 她竟是使力,使错了地方。比起跟魏晋礼纠缠,倒不如去讨好魏太夫人! 只要魏太夫人愿意为她出头,那三夫人自然不会再难为她,就连魏晋言也都不值一提了。 “二哥哥,当着想我嫁给旁人?”沈莺心中大喜,可面上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俱是对魏晋礼的痴恋。 魏晋礼未曾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她分明就不是真心爱慕自己,他语气冷了下来,忽而提道:“沈莺,你愿做妾吗?” 妾? 怎可能? 可面对眼前人,沈莺忍着心中的怒骂,只装作一幅伤心欲绝的神情,抚着胸口,喃喃道了一声:“若是二哥哥,我愿意的。” 小骗子。 魏晋礼冷笑了一声,那几经挣扎的眼神中,分明就是不愿。 “可我不愿。” 一句话,将沈莺面上的尊严,击得粉碎。 沈莺抿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墨书站在一侧,不免为沈莺捏了一把冷汗。 他家主子就是这般性子,先是故意让姑娘们说出些心仪他的话来,后又接二连三的挑刺,将对方堵得哑口无言,最后抹着泪逃走了。 沈莺倒不至于抹泪,她只是觉得挫败。 不过,被魏晋礼这么一提。 沈莺突然想起来,她给魏太夫人准备的寿礼还没送过去。 “是沈莺自作多情,往后不会了。”沈莺低低叹了一句,转身就离了慎独堂。 墨书见魏晋礼久久盯着女子的背影,不曾动。 忍了片刻,还是问了一声:“大人果真不喜沈姑娘?” 魏晋礼瞪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大人说不喜,那定然是不喜的。”墨书打了个嘴,“属下多嘴。多嘴了。” 鹤回堂内。 “太夫人,瞧瞧。前几日您才说腿疼,这护膝就送来了。”寒霜从寿礼中挑挑拣拣,一眼就看到了沈莺送到礼。“这富贵竹绣得真巧,好似长在上头的。” 魏太夫人接到手中,仔仔细细瞧了瞧,“竟是苏绣的手艺。” 未曾想,沈莺还有这能耐。 “倒是个能吃苦的。”魏太夫人虽是女子,但独独就是不擅刺绣,对她而言,就是绣一朵小花,那都比登天还难,手心摸摸了那料子,“红狐裘的皮料不错。” 寒霜看了一眼,见魏太夫人当真是喜欢沈莺送的礼,心下思量了一会儿后,又道:“沈姑娘来得迟了些,偏巧错过了府中做新衣的时节,如今天寒料峭,她又出不得府……上次瞧见,那袖口都窄了许多。” “云氏没给她准备?”魏太夫人皱了眉头。 “原是说过一嘴。可自四公子出了叹了口气,“将我库房里的几匹粉彩的料子送去,过几日赏秋宴,合该多备些新衣了。” “是。”寒霜应了一声。 此事是二公子特地在寒霜面前提了一嘴,寒霜虽应下了,但也奇怪,怎二公子如此关心一个女子了? 不过,魏太夫人本就怜惜沈莺,这事也就顺嘴一提的事情。 ------------ 第一卷 第29章 去寒山寺 徐家的赏秋宴,办得隆重。 只因徐家嫡长女徐婉儿去年刚办过了及笄礼,今年该定下亲事了。 徐国公是当今娴妃的亲哥哥,又在朝中担任工部尚书一职,颇有实权。 但是魏家无意搅和在后宫的争端中去,徐家几次三番的示好,都被魏家推脱了。唯独今日这赏秋宴,徐家已请到了寿宴上,那就只能走一趟了。 “沈妹妹,来这儿。”陈茹看见那一身粉衣娇嫩的女子,连忙抬手与沈莺打招呼。 幸得魏太夫人馈赠数件绫罗华服,沈莺今日装扮愈发娇妍动人。黛眉如远山含翠,发髻似月牙轻弯,鬓边一对珍珠缀红宝石的耳环摇曳生姿,更衬得她容颜温婉柔美。 沈莺抬头看去,见是陈茹在唤她,倒也算有个相熟的人。这一路,不至于太过清冷。 她得罪了三房的事情,府中人尽皆知,陈茹能与她打招呼,沈莺备感欣慰。 魏晋礼先一步上了马车,却是听到了一个“沈”字后,兀自挑开了车帘,微微瞧了一眼。 见沈莺从头精致到脚底的打扮,竟是莫名有泛起了一股酸意。她就那么想去钓个金龟婿? “花枝招展,成何体统。”魏晋礼恨恨看了一眼,手劲之大,差点儿连车帘都被扯掉了。 墨书牵着马站在边儿,顺着魏晋礼的目光看了过去,一时不解:这沈姑娘穿的挺得体啊!长衣长袖,竖起的领子连一寸玉肤都露不出来。 他家主子……当真是怪脾气。 可怜沈姑娘,一颗真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瞎了眼。 为了今日出行,魏家共备了三辆马车,魏晋礼独乘坐一辆,剩下的两辆马车,则是给各房表姑娘们的。 一股灼热的视线,钉在了她的后脑勺上,沈莺转过头去,只一眼就瞧见了墨书站在最前头的马车旁。与旁的两辆马车相对,那辆马车更为宽大华丽。 同样都是出门,这人与人的差距可真大。 沈莺轻“啧”了一声,不就是一辆马车吗?往后她也能坐! “陈姐姐。近日可好?”沈莺朝着陈茹微微福了福身子,以示问好。 “我好得很。只听说你又伤了脚,不知好了没有?”陈茹拉住了沈莺的手,轻拍了两下,才小心凑到了她耳旁道,“我听说,你与四公子的亲事黄了?” 沈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小声回了句:“嗯。” 陈茹得了答案,面上露出一丝同情,瞧向沈莺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惋惜,而后又笑道:“罢了,今日去赏秋,自能寻到几个好郎君!” 忽而,一旁的马车传来一声:“再不上来,可就迟了。” 寒山寺在京郊的寒山上,山不高,但是崎岖难行,幸好有一条人工凿出来的山道可行。原本,是仙逝的太皇太后常年诵经念佛的地方,皇家颇为看重。 等到当今陛下继位后,开恩于万民,民间百姓便也能去寒山寺供奉了。 但去往京郊的路途并不短,饶是现在出发,只怕也要将近午时才能到了。 “薛姐姐。”沈莺盈盈喊了一声,却没得到里头的人回应。 薛清然为人轻慢,府中的表姑娘们多少有些不喜与她来往,也就陈茹时常拉着她,一同说说话罢了。因而,这辆马车空一些,唯有她们两人。 加上沈莺一个,倒也不显得拥挤。 陈茹唤人递了马凳来,她拉着沈莺的手,欢欢喜喜道:“你与我们一同去呗。” “好。”沈莺点了点头,抬脚上去了。 瞧见沈莺,薛清然的面色微微僵了一下,手心不自觉地紧紧扯住了帕子,等稍稍镇定下来,才稍稍勾起了嘴角,朝着沈莺轻点了下头,许久才喊了一声声:“沈妹妹。” 那日的婢女已被表哥发卖了出去,虽说魏晋礼未曾来找过她,可薛清然就是有些莫名的心虚,唯恐有一日被人发现了她的算计,将她赶出府去。 在薛清然看来,她那位表哥最是不留情面的人了。 可即便如此,她就是喜欢表哥。 沈莺回了芙蕖院后,亦是躺在床上的翻来覆去的想,到底是谁要害她?可那日劝她喝酒的女子们,也都喝醉了。且那些女子与她素不相识,凭何要害她? 想来想去,沈莺就是想不明白。可今日碰见了薛清然,她莫名就怀疑上了眼前人…… 那日,薛清然对她尤为热络,全然不似从前与今日的冷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没有证据,沈莺又觉得许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别平白诬陷了好人。 “驾驾驾!” 车夫赶着车,车轮缓缓而行。 三人本是各自坐着,偶尔说些话。陈茹拿了一副花笺牌来,三人寻了乐子,随意打着玩。 可等到马车入了京郊,泥路斑驳难行,三人被颠簸了一路,沈莺差一点儿就要吐出来了。 没得法子,沈莺实在忍不住,只得朝着车夫喊了一声:“停一会儿吧。” 车夫“吁——”一声,停了来下。 前头,墨书往后看了一眼,连忙也让车夫停下来。 车厢内,正在小憩的魏晋礼睁开了眼,问道:“出了何事?” 墨书刚已疾马去后头看了一眼,见沈莺下了马车,扶着树连连作呕的样子,连忙递了水壶过去,才急急回话道:“回大人,是沈姑娘……” 话没说完,魏晋礼便撑手坐直了身子,问道:“她怎么了?” “沈姑娘晕车,虽没吐出来,但是脸色不好。”墨书答了一句。 魏晋礼在船上时,就知她晕船,没成想,竟是连马车也晕? 弱不禁风,如此倒也敢一个人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来。 也不知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太笨。 “将这个给她,让车夫行得慢些。”魏晋礼不晕车,但薛氏待他周全,车内早已备了些酸梅与杏干,又另煮了提神醒脑的茶汤。 墨书伸出手去,接过了篮子,送给了沈莺去。 沈莺大口吸着气,她实在是不喜出远门,倘若可以,她恨不得成日躺在床上才好。 人嘛,何须如此辛劳?躺着多好。 “可是表哥给我的?”见墨书送了东西来,薛清然掀起了车帘,趴在栏上,眼底满是期盼的问了声。毕竟她出府时,姨母可说了,定会让表哥多看顾她些。 ------------ 第一卷 第30章 什么小侯爷?她才看不上! 篮子捧在手上,墨书憨憨一笑,却也不敢应了薛清然的话,只得按照魏晋礼的吩咐,回了句:“回表姑娘的话,这是二公子给沈姑娘的。” 薛清然一瞬冷了脸,看向沈莺的眼神中俱是妒意。 给她的?她配吗?明明那都是姨母准备的东西!合该是给自己的才对! “呕——” 沈莺抬袖遮着半张脸,连连又作呕了几回,头晕的厉害。 可看到薛清然眼里,只觉得她是故意的,上车时还好好的,这刚出了城门就不舒服了?分明就是故作可怜! “呕了半天,也没见吐出来什么。”薛清然冷哼一声,一把甩下车帘,将其他人都晾在了一旁。 陈茹轻拍着沈莺的后背,刚听到墨书的回话,虽心中想嘲笑两声薛清然的自作多情,但面上只温温和和地打着圆场道:“有劳二公子了。我瞧着,这里头东西多,可能分给我与薛姐姐一些?” 墨书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 沈莺吐了几次,都吐不出来。 索性,多喝了几口水,顺顺嗓子眼,就算了。 她侧首瞧了一眼前头,却没看见魏晋礼,但瞧着墨书送来的东西,她心下微动:这人关心自己? “还请,替我向二公子道一声谢。”沈莺接过了篮子,朝着墨书嫣然一笑,只不过脸色苍白,看着有些凄凄惨惨,颇为让人心疼。 墨书“哎”了一声,又走了。 路途还远,等到沈莺重新登上了马车。 车内,已是雅雀一般的安静。 陈茹从篮子里拿了一颗酸梅塞进了沈莺的嘴中,“含着,若是恶心,就再换一颗。” 沈莺含着东西,自不好说话,只能点点头应了下来。 薛清然看了两眼,抱着胳膊就躲到了一旁去,不想搭理沈莺。 “喏,你也尝尝?”陈茹见她耍了些小性子,也另外递了一颗杏干儿。 薛清然偏过头去,“我可不似某些人,动不动就不舒坦,害得大家都慢了行程。” 酸味在口中蔓延,沈莺吞了吞舌津,将酸梅藏在了腮帮一遍,满是歉意道:“薛姐姐,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我的气。” 口中含着东西,说话也不利索。 只这一声呢喃之声,听不真切,却当真让人连耳垂都软了。 陈茹是个女子,都不禁心下一颤,当真是个妩媚人儿。 也难过,能诱得二公子亲自抱她回去。 “狐媚胚子。”薛清然暗自在心底骂了一句,转过头,就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至此,沈莺垂着眼帘,也不说话了。 可一想到方才还和和气气的三人,只不过因着魏晋礼送了她些东西,就闹成这般模样。沈莺莫名就觉得委屈,又不是她非要的! 什么红颜祸水!那魏晋礼分明就是“男”颜祸水! 沈莺垂下头去,靠着窗边,吹着风,克制着嗓子眼里的不适,独自歇息去了。 三人,各怀心思。 流云如絮,天光于云隙间明灭流转。马车艰难上行,终是在一个时辰后,到了地方。 寒山寺虽是一处寺庙,但占地宏大,因曾扩建了两次,如今已占去半座山腰之地。飞檐斗拱间,缭缭香火环绕,令人心生敬畏之意。 赏秋宴,在寒山寺的南边的红枫林旁,这一处与寺庙的前院隔绝,是仅供贵人们赏玩之地。枫叶如火燃遍山崖,青石小径间偶有金箔落叶飘零,别有秋趣。 “魏少卿!” 魏晋礼一出现在人前,四周立刻就有人围上来寒暄,时不时聊上几句朝中之事,又或是郡县管治之道,如此种种,并非女儿家能插上话的。 薛清然原想与表哥说上几句话,可瞧着人多,她亦不好上前去,只得悻悻张望了两眼,自往女郎多的地方去了。 陈茹拉着沈莺的手,一如往常般亲切:“别怕,只往常一样就行。你若没有相熟的人,只管坐在一旁,多吃两盏茶就成。” 沈莺得了提点,笑着应下:“我晓得的。” 然而,陈茹在京中久了,自有相熟之人需要应酬,也就顾不得沈莺了。 中途被人抛下,沈莺倒也习惯了,她本就是孤身一人,又何必腆着脸凑上去。 沈莺左右环顾了一眼,姑娘们都三三两两地围聚在一起,唯有她孤零零一个。罢了,她今日来,自有她的打算。 无人与她闲聊,沈莺自寻了个安静的好地方,见树梢上有一片枫叶正当红,一时兴起,便踮起脚尖去够,纤细的手臂奋力向上伸展,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儿。 魏晋礼转过头时,衣角浮动,撩动人心。尤其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好似轻轻一握就能折断,弱柳扶风,如笼中之雀。 她又想做什么?魏晋礼几句话打发了身旁的人,抬脚就朝着沈莺走了过去。 忽而,一只手越过了沈莺的头顶,背后之人与她贴得极近,一瞬之间都能感受到身后男子的气息,拂过了她的颈边。 “沈姑娘,又见面了。”一声轻笑,清冽的嗓音中带着些吊儿郎当的语调,满是少年气。 这人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将沈莺吓了一跳。 奈何无处可躲,她差点儿就被吓得撞在了树干上! 待沈莺惊魂未定的转过头来,未曾想竟然又是那位江家的小侯爷! “小侯爷。”沈莺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了身形后,朝着江淮微微福了福身子。 她是平民百姓,眼前的人却是皇家贵胄,按规矩,需得行礼才对。 “吓到你了?”江淮见她差点儿摔倒,连忙伸出手去,可手连美人的衣袖都没有摸到,就突然被从身侧牢牢扣住,大呼,“疼疼疼!” “不长记性?”魏晋礼瞪了江淮一眼。 若是旁人如此对他,江淮早就揍回去了!可这人是魏晋礼,他不敢得罪。 “二哥,都是魏府的人,我打个招呼都不行?”江淮委屈至极,他可什么都没做呢! “走了。”魏晋礼不信他,直接将人拖走了。 沈莺站在原地,只觉得他们两人莫名其妙。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场景,竟也能让她撞见两次! 然而,魏晋礼的举动亦让沈莺心底更为不忿了,不就是觉得她配不上江家小侯爷吗? 可刚走了两步,前头的魏晋礼突然停下来,他一个转身,眸色沉沉地望向沈莺,似是询问,又似是警告:“你想做侯夫人?” 那日的话,再一次浮上沈莺的心头,如寺中的佛音,久久盘桓在耳边不散! 什么小侯爷?她才看不上! “不想。我想要什么,二哥哥知道啊。”沈莺眨巴着眼睛,无辜至极。 可心底却是暗自发誓:哼,她定能寻个比江家小侯爷更好的小郎君! 突然,四周一片安静,众人都屏声凝神,不敢再言。 沈莺正觉得奇怪,就听得一声:“平宁郡主到!” ------------ 第一卷 第31章 是他…… 沈莺随着众人齐齐望去,只见的女子眉含英气,眸色含霜一袭绯红色曳地水袖裙垂落在地,裙摆如流云般轻盈,莲步微移间,裙摆便如水波般漾开,姿态婀娜,令人移不开眼。 “徐家竟还请了她?”江淮大掌随意地搭在魏晋礼的肩上,棱角分明的下颌抵着手背,微微歪头,轻“啧”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与调侃,“你说,这荣王和徐家……” 话刚说了三分,江淮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歪过头去,瞥了一眼神色懵懂的沈莺,话头戛然而止。 可当江淮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跟在平宁郡主身侧的男子时,嘴角不由又勾起一抹轻笑。他朝着魏晋礼努了努嘴,眼神中满是戏谑,调笑道:“哟,平宁郡主对你倒是用情至深啊,走到哪儿都带着这么个‘影子’。” 魏晋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瞬间黑得似炭,肩膀猛地往下一抽,差点儿就让江淮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没好气地瞪了江淮一眼,怒道:“闭嘴吧你。” 打眼一瞧,那男子竟与魏晋礼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眉眼、鼻梁如出一辙,唯有那周身的气度有所不同罢了。 就连沈莺,一时都看差了神。她抬眸望去,目光紧紧地锁在那男子身上,指尖微微颤抖,心中五味杂陈,竟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他! 然而,当她看见男子的手紧紧地搂在平宁郡主的腰间,亲密无间的模样时,呼吸瞬间一滞,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住了心脏。 四目相撞之时,周瑾只觉心中一震,几乎差一点就抽回那搂在平宁郡主腰间的手。原来那日在街角,他未曾看花眼,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然而仅仅一瞬,他便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错开了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指尖绕过了平宁郡主的发梢,一如情郎般为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碎发。 “此处风大,不如去那处亭子里坐坐?”周瑾于一侧挡着山风,温柔细致地提醒了一声。 平宁郡主勾住了他的指尖,掌心相握,可余光却是不经意的扫过了魏晋礼,“你自去转转,我一会儿来寻你。” 周瑾随着平宁郡主看过去的方向,瞥了一眼,万分识相的离开了。 “魏大人,又见面了。上次送给太夫人的寿礼,可还喜欢?”平宁郡主乃是荣王嫡女,更是曾亲上战场,与荣王并肩杀敌御边的奇女子。 可偏偏这般的女子,做事亦最为狠辣,三年前虽荣王回京后,不仅当街鞭打奴仆,更曾手刃荣王的小妾,逼得荣王遣散了后院,还得日日将平宁郡主的母亲,先宁王妃供奉在寝室内。 可即便如如种种,平宁郡主身为大燕唯一的女将军,无人敢轻易置喙她的所作所为。 魏晋礼往后退了几步,“郡主此话,应当去问我祖母,而非我。” 似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平宁郡主不怒反笑,她侧目看了站在魏晋礼身侧的沈莺两眼,眼底闪过了一丝惊艳与不屑,忽而问道:“这位姑娘倒是没见过呢。” 沈莺福了身子,“小女沈莺,见过郡主。” “沈?”平宁郡主细想了一下,这魏家何时有了个姓沈的亲戚? 那日被平宁郡主当街鞭打的婢女,不过是多瞧了魏晋礼几眼罢了。 平宁郡主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底的厉色直教人心寒。沈莺不敢抬头去看,只低着头继续道:“小女是来给魏太夫人贺寿的。” 魏晋礼瞧了她一眼,还算机灵。 贺寿?平宁郡主往常最不喜的,是魏府的薛清然。可如今瞧见沈莺,竟是莫名觉得她更令人讨厌。 不等平宁郡主继续开口,魏晋礼暗中狠狠掐了一把江淮的胳膊。 江淮吃痛不已,差一点叫出声来,却是与魏晋礼对了个眼神后,抬手就扣住了沈莺的腰,贱兮兮道:“小美人,陪小爷喝几杯去。” 说罢,拽着沈莺就走了。 沈莺被江淮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可那只扣在腰间的手,并无其他动作,且刚走了两步,她就听得江淮低声提醒着:“想活命,就跟我走。“ 就算是江淮,他也不愿惹上平宁郡主这个疯女人,且不说,他都不一定能打过她。 沈莺只觉得后背发凉,那位平宁郡主竟如此可怕吗? “那女子,是江小侯爷的人?”平宁郡主莫名问了一声。 “郡主寻我,有事?”魏晋礼未曾答她的话,只冷声问了一句。 “哦。”平宁郡主,朝着魏晋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处人多,不如换个地方聊聊?” “有话,郡主在这里说,也成。”魏晋礼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但他深知平宁郡主心思诡谲,与她打交道,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平宁郡主耸了下肩,“说也能说,只不过这江南科举……” 一听到“江南科举”四个字,魏晋礼眸中一闪,追问道:“郡主知道些什么?” “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就看魏大人可否愿陪我说说话了。”平宁郡主看着眼前人,眼底俱是爱慕之意,这京中,唯有魏晋礼配得上她。 然而,就在平宁郡主的指尖就要搭上魏晋礼的衣袍之时,他眉角微蹙,长袖一挥,只一步就与她拉开了距离,冷脸回了句:“郡主,请自重。” “魏大人难道不想知道,那位王公子因何而死吗?”平宁郡主的指尖搅动着发丝,嘴角微扬,似是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她挑眉笑道,“魏大人要的东西,怕是只有我才有哦。” 科举舞弊一案,魏晋礼已查到了些眉目,只不过前几日的线索刚刚指向了荣王府,这平宁郡主就亲自上门要给他送上线索。 这父女二人,还真是有些意思。 虽不知平宁郡主是何打算,可她手中的筹码,或许能有大用。魏晋礼一改方才的冷然,倒是难得勾起了唇角,谦和道:“既如此,还请郡主多指教。” ------------ 第一卷 第32章 若他是被逼的呢? 沈莺与江淮一前一后去了亭子里。 这一处四角凉亭不大,却胜在僻静。 许是江淮的名声太差,见他来了,本围坐在一起闲聊的人都齐齐起身离开,空留下了沈莺与江淮两人。 山上风大,眼角的泪滴已被吹干了。 可心底的落寞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涌起,沈莺靠在亭边的围栏边,低头望着地上枯黄的草叶发呆,她也不知自己怎如此没用,分明早已想好了,若是遇见,定要当做不认识他,连看都不要看他一眼。 但如今,她的脑中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周瑾。 若是他当初信守诺言,如今她已是他的妻了。 安阳虽不大,但足以让他们容身。她又有何苦,跑来这京城,寄人篱下。 “还好跑得快。”江淮哆嗦了两下身子,想想都觉得后怕。 虽不知魏晋礼为何对眼前的女子上心,但江淮本着“兄弟妻,不可欺”的原则,其实对沈莺也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有趣,才故意逗一逗她。 谁知,竟能碰见平宁郡主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呢! 徐家也是,干嘛请她来? “往后遇见平宁郡主,定要躲得远远的,听见没?”江淮又好心提醒了一句。 “那位平宁郡主很凶吗?”脑中那双紧紧搂住平宁郡主腰身的手,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任凭沈莺如何想要忘记,都忘不掉。 江淮抓了一把圆桌上的瓜子,翘着二郎腿就磕了起来,吐了一口瓜子壳,才如说八卦段子般,神神在在的解释道:“哎,那可不是凶!是恶毒!你可不知道,这京中若是哪个女子与我二哥走近了些,那定会无缘无故就被她抽上鞭子。那一根九节鞭,那么长,一鞭子下去,你命都要没了!” 这话,略有些夸大。 但意思却是半分不差。 魏晋礼至今未曾娶妻,也有平宁郡主常寻人麻烦的原因在。真正能让平宁郡主有些忌惮的世家,京城唯有徐家、柳家与慕容家罢了。可以魏晋礼的那张嘴,这另外三家的待嫁女基本上,也都被他得罪了个遍。 如此,这亲事只能是一拖再拖了。 “若那位平宁郡主如此爱重二公子,那她身边的那位男子是……“沈莺绞着帕子,寻着机会,悄声问了一句。 江淮一听,更来了精神,他端起瓜子盘,一屁股坐在了沈莺身旁,凑近了她耳旁,神神秘秘道:“当然是……男宠了!” 沈莺故作吃惊地捂住了嘴巴,似乎不曾想到竟有女子这般大胆,敢光明正大地豢养男宠!“可那人与二公子……” “一模一样是吧!”江淮越说越兴奋,“我听人说啊,本就是个赴京赶考的举子,也不知怎的,就爬上了平宁郡主的床,真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说话间,江淮还拍了两下脸,轻啧了两声,很是鄙夷地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沈莺不由皱紧了眉头,她又问道:“可,若是那位平宁郡主逼他的呢?” “逼他?你是没瞧见,他啊,比狗都听话。”江淮耸了耸肩,很是看不起道,“上次平宁郡主让他去河里摘莲花,他想也不想就跳进池子里了,结果呢?竟是不会游泳!差点儿没死在里头。” 跳池子里? 周瑾他,最怕水了。 突然间,江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右脚一收,立刻坐直了身子,脖子一伸,直盯着沈莺的眼睛问道:“你倒是很关心那人?” 沈莺面色一怔,一霎后才摇了摇头,回道:“我只是觉得,那平宁郡主将那人与二公子相比,是折辱二公子了。” “谁说不是呢。”江淮磕完了瓜子,双手拍了拍掉落在衣角上的碎屑,又道,“小美人,你与我二哥倒是看着亲近?” 江淮混迹在烟火柳巷久了,对男女情事最为敏锐,方才听见魏晋礼与沈莺之间的对话,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会儿“二哥哥知道”,一会儿“我不知”。 两个人当着他的面,打哑谜呢! 沈莺被如此直白地一问,实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待她愣了片刻,才浅浅一笑,摇头道:“小侯爷怕是看错了,二公子不喜我。” “啊?”江淮没想到沈莺会这般回答,他摸着脑袋,心中万分不解:不喜她,还处处帮她? 山风一阵又一阵地袭来,这亭子四周的窗户皆开了一半,寒风萧瑟,日头西斜,略有了些凉意。 “这里有些冷,小侯爷,不如我们去宴厅里坐坐?”沈莺拢了拢衣袖,好在今日她穿得厚了些。 江淮也哆嗦了一下肩,却拒绝道:“不去,懒得进去。” 实则,是他懒得与那些人周旋罢了。 “嗯。“沈莺也不愿与江淮一同去,免得被人看见,被说三道四。 毕竟方才,她被江淮扣住了腰间,兴许早已被人瞧见了。 待到沈莺出了亭子,天色已渐渐凉了许多,山上起了雾气,缥缈的白雾弥漫缠绕在枫林间,别有意趣。只是这亭子临近山崖上,雾气太重,她刚走出了几步,竟一时分不清方向,只能循着人声往前,盼着能早点儿走出去。 可刚走了几步,却是忽而听到了身后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悄摸跟着自己。 “姑娘,咱们走快些。”忍冬拽住了沈莺的衣袖,有些害怕。 沈莺亦有些怕,她有些后悔了,应当与江淮一起走的。 可刚走了几步,却是四下又莫名出现了些声响。 “忍冬。”衣袖突然一松,沈莺连忙往身后去寻人,但一转身,竟是没了忍冬的身影。 “忍冬!” 沈莺急急又喊了一声。 “啊!” 背后被人猛地一推,沈莺脚下绊到了石头,腿间一软,整个人失了重心,随即就摔了下去,手中一滑,她急急去抓,但是草石太滑,眼瞧着她就要滑到山坡处了! “小心!抓紧我。”一人突然出现,紧紧拽住了她的胳膊。 沈莺反握住了他的手,抬头望去,失声喊道:“瑾郎!” “姑娘!”忍冬捂着脑袋,冲了过去,方才有人用砖头敲了她一下,她差点儿就晕过去了!好在她忍着疼,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朝着沈莺喊叫的方向就跑了过去,“姑娘!” 待到忍冬寻到沈莺时,她人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沈莺捂住胸口,神色惊慌,可目光却是一直瞧向了前头。 周瑾将人救上来,却是一句未说,转身就走。 沈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竟一时以为,自己方才是做梦一般,看错了人。 他为何要救自己? 又为何一句话都不与她说? ------------ 第一卷 第33章 她不想死 “可伤到了?”忍冬顾不得脑袋上的疼,急急扶着沈莺站起身来,两只手仔仔细细将她摸了遍,生怕又伤到了哪里。 “只是滑了一下。没伤到。”沈莺摇了摇头,止住了忍冬的动作,她方才腰间被磕了一下,但应当不打紧的。只是她低头看了看,衣裙染了碎叶黄土,脏了一大片。“只是这衣裳……怕是不好去宴厅了。” 忍冬抬手拂去了她发间的几片叶子,又抖了抖衣裙边上的泥灰,“那姑娘去哪儿呢?本就是连午膳都没用,一会儿开席若不去,只怕今日就要饿肚子了。” 今日来的都是世家贵胄,若她如此出席,太失颜面。 可一时间,沈莺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但要饿肚子吗? 沈莺亦不愿。 “方才,是有人趁着雾气大,从背后偷袭了我!”忍冬左右张望了一眼,虽前头能隐隐瞧见几个人影,但看不真切。 “嗯。我知道了。”自己被人猛推了一下,才会差点儿滑到悬崖下去。可忍冬没瞧见那人,自己又无证据,只怕就算她死了,旁人也会当她是运道不好。 上次是给她下药,这一次竟是想直接害了她的性命。 沈莺抬起手心,指尖俱是黑泥,手心被地上的残枝与碎石划出了许多细小的血痕。 她记得……魏晋礼方才是沿着右边那条小路,往枫林深处去了。 “你去寻寺庙里的人问问,可有药箱。”沈莺吩咐了一声,忍冬揉着后脑勺应下,急忙去寻了。 沈莺让忍冬打听过,她知道那日的丫鬟被无声无息的发卖了,可指使她的人呢? 魏府中除了魏晋言外,并没有其他人受到责罚。 魏晋言对她虽早有色心,可他不至于蠢到在魏太夫人惹出事端。 可见那人,是魏晋礼不愿意责罚或不愿得罪之人。 也是,或许对魏晋礼而言,她只是个无关轻重的陌生女子罢了。 何须因为她,而去闹出些事端来? 然而,有人想要她的命,她便不能坐以待毙。 红叶如红烧云般,将凛冽的秋寒烧尽,却仍旧抵挡不住山风带来的萧瑟。 “山上风大,可别冻着了。”周瑾绕到了平宁郡主的身后,将一件红羽绉面的鹤氅披在了她肩上。 魏晋礼瞧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面上的冷意更甚。 平宁郡主见到来人,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可对方是关心自己,那张脸又甚得她心,她顺势依在周瑾的怀中,指尖在他胸前打着圈,眼神却是飘到了对面魏晋礼的脸上,嘴角轻扬,朝着魏晋礼说了句:“若是魏大人有一日能这般待我,大人想要什么,本郡主都能给你。”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不需要旁人给。”魏晋礼轻蔑地看向了周瑾,哪怕他见过周瑾许多次,可每一次,都只会让他更加厌恶自己的这张脸。 尤其想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周瑾不知用这张脸都做了哪些事情,魏晋礼便更觉得心烦与作恶。 闻言,周瑾面上带笑地扫了魏晋礼一眼,并无丝毫气恼之意。他在旁人眼中,本就是凭着一张相似的脸,攀附荣王府的人罢了。事实如此,他又何须恼怒呢? “魏大人不想要的东西,郡主给我可好?”周瑾温和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醋意,指尖不经意地掠过了平宁郡主的手心,姿态暧昧。 “就你嘴甜。”平宁郡主反握住了周瑾的手心,这世上就没有不败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至于魏晋礼,终有一日,他定会跪在她面前,求她。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了。 如今,还是眼前这条听话的狗,都得她心意。 “魏大人,莫要将话说的太早了。”平宁郡主勾住了周瑾的后脖,将人一把拉至眼前,竟是当着魏晋礼的面,将红唇印了上去,而后眼带媚色地望向魏晋礼,“本宫,等你来找我。” 待到两人走后,魏晋礼的脸色黑如煤炭,自平宁郡主养了这么个男宠,京中官员都在看他的笑话,仿佛那赝品的所作所为,皆成了他自己一般。 然而皇上听闻了此事,不过是笑了两声,就随平宁郡主去了。 唯独剩下魏晋礼自己,看到那赝品与平宁郡主在一起,便深恶痛绝,又无可作为,让他厌烦至极。 “二哥哥。” 忽而,一道娇滴滴的女声从背后响起。 魏晋礼转过身来,却见面前的女子发髻散乱,衣裙上满是泥污,原本白净的脸上染了黑,裙边似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了,线头零落,就连她的耳坠都掉了一只,狼狈至极。 “怎么回事?”魏晋礼敛了眉,快步上前,却是一眼就瞧见了她指尖正滴着血迹。 一颗颗眼泪如珍珠般从眼眶中滚落,沈莺见他朝自己走来,一时难忍心中的委屈,她张开双臂,猛然扑进了他的怀中,哽咽着:“我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你。我真的好害怕,我好不容易才寻到你,我不想死。” 她话说得急切,字字句句充满着惧意。 “沈莺,出了何事。”待到沈莺紧紧搂住自己,魏晋礼才看到她身上满是杂草碎屑,就连脸颊一些都被划出了两道细小的血痕,那一身的泥迹似是在地上滚过。 “有人打晕了忍冬,又从身后推了我一把。”沈莺两手微微用力,紧紧的抱住了他,她颤抖着声音,小小的脑袋连连蹭在了男子的胸膛之上,急切地寻求着他的安慰与庇佑,“二哥哥,我不想死。” 死? 魏晋礼不解,“你不会死。” “可我差一点儿就要掉下悬崖了!”沈莺神色慌乱,她仰起头来,满上尽是泪痕,“若是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若是她死了呢? 魏晋礼莫名心下一紧,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可看到是何人了?”魏晋礼又问了一声,坠于身侧的双手,终是又轻抚在女子的后背上。 “我不知道。”沈莺害怕极了,她怯怯的望了魏晋礼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或许,是上次害我的人吗?” ------------ 第一卷 第34章 背我可好? “上次的丫鬟已经被发卖了。”魏晋礼避开了沈莺的问题,然而不知为何,心中却浮现起了一股怪异的内疚,“你不用担心。” “那今日呢?”沈莺松开了搂在魏晋礼的腰间的手,她摊开了掌心,“今日要杀我的人呢?会是谁?” “待我查清楚了,自会告诉你。”魏晋礼不确定是何人所为,但想起刚刚的平宁郡主,又提醒道,“往后遇见平宁郡主,你躲远些。” 平宁郡主…… 会是她吗? 她不过是站在了魏晋礼身侧被瞧见了,就要去死?沈莺心下大惊,那位平宁郡主竟是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 那他呢?他是心甘情愿与平宁郡主在一起吗? “江淮呢?”若是有江淮在,定不会出事。魏晋礼想了想,又问了一声。 “我不想与他一起,就先走了。”沈莺轻咬住了下唇,“我,我原是想来寻你的。如此,我才安心些。” 心,又开始砰砰直跳。 “我是不是,很麻烦?”沈莺歪了一下脑袋,眼中含着酸楚的泪光。 难得一次,魏晋礼未曾说些难听的话,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不麻烦。走吧,我带你去上药。” “我走不动了,二哥哥,背我可好?”沈莺张开了手,伤痕尽显,纵然她腿脚并没有受伤。 可魏晋礼想起那日长廊上星星点点的血痕自她赤裸的足底晕开,终是点了点头,答了句:“下不为例。” 因着刚才魏晋礼与平宁郡主在此处说话,四周无人敢靠近,且有墨书在一旁守着,当是不会有旁人会看见了。 魏晋礼蹲下了身子,“上来吧。” 沈莺得逞似的弯起了唇边,她朝前轻轻一趴,俯在了男子宽阔的背上。 软软的脑袋蹭在了魏晋礼的耳侧,发丝轻扫而过,掠起了一阵瘙痒。 沈莺微微朝前,温热的呼吸吐露在魏晋礼的耳畔,她的唇边划过了那微凉的脸颊,魏晋礼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每一次的碰触,都让他手心冒汗。 沈莺知道,只是难得机会。难得,魏晋礼为她软了几分心。 她双手环抱着魏晋礼的脖颈,时不时会借着四周的风景,与他搭话。魏晋礼说得不多,只偶尔应上两句,好似他并不感兴趣。 唯独沈莺耐着性子,与他说起了在安阳时的趣闻,她想让魏晋礼多记着自己一些。 “娘亲在时,爹也很疼我。每次去府街上时,都会带一个泥人给我。只是等到我弟弟出生后,娘的身子越来越差,爹也越来越忙了。” “我有时候想,若是娘亲一直都在,或许我就不会来京城了。”沈莺勾紧了魏晋礼,“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们的。我只是,只是实在没地方去了。” 她凑近了些,唇边几乎紧贴着他的耳垂,“大人,我不想攀高枝。我只想,有个家。” 一路上,魏晋礼都不知该回些什么话,他安安静静的听着沈莺的絮絮叨叨,那些个小时候的趣事,那些个被沈家人赶出家门的故事…… 她曾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的珍宝,只是没了爹娘,便什么都失去了。 待到出了枫林,忍冬已寻了药箱来,也另从马车里拿了干净的衣裙。 沈莺换好了衣裳后,魏晋礼亲自给她处理了手上的伤口,毕竟山上没有大夫,许多事情便只能自己来了。 只是等一切收拾妥当,宴席已开了一半。 魏晋礼先一步入了席,沈莺晚了些时候才到。 “姑娘,在找人吗?”忍冬见沈莺落座后,时不时朝着左右张望了几眼,又道,“他不在,姑娘还是别找了。先用膳吧。” 沈莺眼底闪过了失落,她想见一见他,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呢? 然而,这些都不可能了。 陈茹给沈莺留了位置,两人相邻而坐,陈茹见沈莺没吃什么东西,便自行给她夹了几道菜,“你方才去哪儿了?怎连衣裳都换了?” “见风景好,四处走了走。结果不小心,滑了一跤。”沈莺吐了下舌头,表情精怪。 “这脚伤才好,你还是多歇歇吧!”陈茹见她如此漫不经心,只觉得她是小孩子心性,毕竟沈莺比她们都小上一岁。 沈莺连连点头:“放心,我下次定不会了。” 只是两人聊得热络之时,另一侧扫射而来的眼光,却满是恶毒。薛清然坐在对面,眼底是如毒蛇般的妒意,方才魏晋礼与江淮都围着沈莺说话时,她已是亲眼瞧见,魏晋礼拉住了沈莺的衣袖! 表哥向来最不喜女子,也最为守礼,岂会平白无故去抓女子的衣袖! 又想起这些日子魏晋礼对她的冷淡。 薛清然只觉得心底的怒火烧得她疼痛难忍,只恨不得沈莺死了才好。 可惜,她没死。 不过往后,有的是机会。 沈莺与陈茹聊了一会儿,原本郁闷不喜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两人对饮了几杯酒,沈莺不敢多喝,正要放下酒杯时,身侧却是突然走近来一位翩翩少年郎。 “可能共饮一杯?”徐满霖在宴席上,只一眼就瞧见了沈莺。他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如天上的仙子般,让人移不开眼。 然而,徐满霖问遍了身边人,都无人知道她是谁。 只知,方才她曾与江淮在一处。 想到江淮那个纨绔浪荡子,徐满霖生怕她被人所骗,思来想去,终是下定决心走到了沈莺面前,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沈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玉树临风,君子如玉,是个一看就知是好人的小郎君,她没有推拒,微微一笑,就举起了酒杯,应了一句:“可。” 徐满霖欣喜不已,两人碰杯对饮。 另一侧,一道冰冷的目光扫射而来,魏晋礼夹菜的长筷忽而断成了两半。 江淮瞄了一眼,这人……发什么疯? 可等到江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轻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对面,徐满霖与沈莺相谈盛欢,两人竟然都喜欢看武林话本,聊到兴起,还都模仿了书中人物,以筷作剑,比划了起来。 呵,这就是她所言的喜欢? 沈莺不知,仅仅一瞬之间,她已被魏晋礼在心底狠狠记了一笔。 ------------ 第一卷 第35章 徐公子,哪里的话 与佳人对饮,且难得意趣相投。 徐满霖双颊浮红,他悄悄撇了一眼坐在另一侧的江淮,又多喝两杯酒,壮足了胆子后,才趁着无人注意时,寻准了时机,朝着沈莺道了一句:“那位江小侯爷虽未曾成婚,但在外头养了个外室,不是,不是良人。沈姑娘,莫要被他骗了去。” 少年郎君红着脸,支支吾吾与她搭话,竟只是为了提醒她一声? 沈莺目光沉沉的望着他,莞尔一笑,她抬手放在唇边,微微偏过头去,凑近了徐满霖的耳侧,答了一句:“我早就知道啦!” 说罢,她眨了一下右眼,灵动可爱。 “那姑娘为何?”徐满霖看呆了一眼,楞了一刹后,压着嗓子低声问着,“为何还与他相来往呢?” 沈莺夹了一口新上的鸽子汤,鲜美至极,她方才吃了苦头,合该现在多补补。木筷在指尖转了个圈,沈莺浅浅一笑,“徐公子不知,我如今暂住在魏府,受魏太夫人的看照,才能得一处安身之地。而我,与魏家并无亲缘。” 一句“并无亲缘”,徐满霖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孤身一人来京城投奔,正如话本里那些无人可依的女子,寄人篱下,便只能小心讨好,又怎能随意选择可与谁相交呢? “沈姑娘,实属不易。”徐满霖一听,连忙高举一杯酒,赔礼道,“是我方才误会姑娘了。” “徐公子,哪里的话。”沈莺见他一饮而尽,自也端起了酒杯。 陈茹虽离得两人近,但早已被人拉去了一旁的桌上说话,只时不时朝着此处瞥上两眼。 那位徐公子,陈茹曾在小宴上遇见过,是徐家二房的庶子,生母早逝,自幼便被养在了徐家二房主母的名下,待人温和有机,处事颇有分寸。 三年前科举下场,得了个秀才的名头。可惜今年未曾考中进士。 不过一个二房庶子罢了,陈茹从前亦没有放在心上,比起魏晋礼,实在是差了太多。 但往年,徐公子可从未与她搭过话,一时间,陈茹心底倒是有些泛苦了。她与几位小姐妹推却了两句,自言喝多了,要去歇歇,转身便回了这桌。 “沈妹妹,这位是?”陈茹故作不识,扶着额头,似有些醉酒的模样,靠坐在了沈莺身侧。 徐满霖坐在隔壁的另一张桌上,见有女子来,倒是规规矩矩的往后移了移凳子。 沈莺见状,朝他微微颔首后,才向陈茹介绍了一句:“这位公子姓徐。” 至于全名,沈莺不好自己说。毕竟她与徐满霖才刚刚认识,哪里能相熟到替他说话呢? 徐满霖接过了话,补了一句:“徐满霖,家父徐昌友。” 在外人面前,他鲜少提起自己庶子的身份,仅仅一个“徐”字,就已足够了。 然而,等他报完了姓名,却没有继续与陈茹多言的意思,目光从始至终只盯着沈莺一人。 一阵落寞,陈茹自知她容貌一般,不过是中庸之姿,可别人如此漠视,她却有些不服气。 袖下,被人突然戳了一把。 沈莺连忙挽住了陈茹的胳膊,“怪我,忘记介绍了,这位是陈姐姐。是魏家二夫人嫡亲的侄女。在府中,待我极好。” 原听到魏家二夫人的侄女后,徐满霖侧首多看了陈茹两眼,只是难掩眼底的平平之感。 可听到“待她极好”这四个字后,眼神中则多了几分感激赞许之意。 “当真是劳烦陈姑娘的关照了。”不过是与沈莺多聊了一会儿,徐满霖自以为他已是沈莺的知己了,言辞间对沈莺颇为亲近,倒像是与她相识许久。 闻言,沈莺脑中闪过了一丝不喜。 她在安阳时,也曾遇见过这般的男子。面上是谦和有礼,可每每遇见却是一副她早已心仪于他的多情模样。 就连陈茹听了此话,面上都带了几分尴尬之色,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 三人正面面相觑之时,墨书突然从身后闪现,将沈莺与陈茹吓了一跳。 “两位姑娘,天色不早了,可要早些回府?”墨书笑着与两人说了一声。 “宴席还没散,不如再等等?”徐满霖听见她们要走,急急出声问了一句。 墨书是侍从,自没有资格与徐满霖回话,可他是魏晋礼的亲随,便是满京城的官员遇见他,都要给几分脸面。墨书拦在了徐满霖与沈莺之间,回道:“若是晚了,怕是不好下山。” 沈莺看了眼天色,黄昏已近。她点了点头道:“是该回了。“日后有缘,再与徐公子共饮了。” 陈茹转身看了两眼,见魏府其他几位表姑娘们也都动了身,便也一起走了。可回眸一笑间,却是望向了徐满霖,“徐公子,日后再见了。” 因着徐家的名头,徐满霖虽是二房庶子,可在京中也亦有些名声,如今得佳人顾念回眸,心底油然升腾起一丝得意来。 不过,他的目光却是一直追随着沈莺。只是魏家二房的名头他也曾听闻过,那位二夫人陈氏,是大燕数一数二的皇商,家财万贯…… 那陈茹既是她的嫡亲侄女,徐满霖又细细打量了陈茹两眼,确是穿着打扮都比沈莺更华贵些,奈何容貌太素,衬托不出。 心下几经思量,徐满霖叹了一声,转身去了另一处酒桌上,自与人畅饮去了。 待到沈莺到了半山腰处的寺院门外时,马车早已备好了。 依照魏晋礼的性子,这场宴席,他本就是露个面就成。若非魏太夫人让他带着府中的几位姑娘们一同来,他连坐下吃两口,都嫌浪费时间。 大好的时光,不如去大理寺查案。 只是,想到刚才沈莺与旁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只恨不得将她也关进大理寺去。 许是此前与沈莺发生了争执,薛清然先一步拉着一位姑娘,坐上了来时的马车。陈茹掀开车帘一瞧,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点头示好后,也就一起上了车。 可等到沈莺欲要上车时,才发觉三人是各自坐在了一边,虽余下的空间还有,但她却不好开口相问,让她们让一让。 看着薛清然全然无视自己的神情,沈莺只觉得头疼。 只是刚才第一辆马车已经走了。沈莺就算想换马车,如今也来不及。 魏晋礼坐在车上,车帘被修长的指尖挑开了一道缝,冷冷地瞧着前头正准备扶着丫鬟的胳膊,踏脚就上马车的女子。 然而,指风袭来,一颗小小的碎石悄无声息地砸了过去,正中沈莺的小腿处。她猝不及防,脚下一软,猛然就跌坐在了地上。 ------------ 第一卷 第36章 奇了怪了! 墨书最先看到了那颗石子,可又想到是他家主子所为,那伸出的手,又落下了。 毕竟,谁也不知他家主子又闹了什么脾气,怎就莫名其妙对人姑娘家使暗器了…… 沈莺跌坐在地上,手掌撑地,之前魏晋礼帮她上好了药、止了血的掌心,竟又裂开了一丝,方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她了? 左顾右盼了两眼,可除了满地的碎石子,她什么也没瞧见。奇了怪了。 可马车上的薛清然见她好好的,突然就摔了下去,眉心一蹙,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也不知作给谁看,就摔成了这样?” 沈莺无语凝噎,她真不是故意的,要摔她也不会在女子面前摔,那多惹人嫌? 可被薛清然说了一嘴,沈莺亦不好反驳。毕竟她的的确确,还真是摔了一跤。但若是此刻站起身来,沈莺又觉得自己白摔了。 想了想,她索性揉了下脚踝处,轻咬住了唇瓣,拽了一把忍冬的胳膊想要站起来,却还是疼得她晃了一下身子。 不一会儿,墨书就快步赶了过来,他道:“沈姑娘既伤了腿,怕是要躺着了。二公子说他的马车大些,若姑娘不嫌弃,可与他同乘。” 一语毕,薛清然脸色都青了三分,就她会使手段!什么时候摔不好,偏生要等回府的时候摔,还偏偏给表哥看见了! 心下是得逞的雀跃,一次次的试探,沈莺终是让魏晋礼对她多关切了一些。 “二公子多虑了,我不嫌弃。”沈莺扶稳了身子,脚伤早就好了,但借着这理由,倒也能正大光明地坐上魏晋礼的马车了。 马车内薛清然气得发抖的骂了一句:“不要脸。” 声音虽低,但还是被沈莺听见了。 罢了罢了,骂就骂吧,只要她自己过得舒坦就好。 与其四个人挤一辆马车,她当然更愿意与魏晋礼同乘了。 墨书得了话,正要领着沈莺去后头呢,就看到薛清然甩了一下衣袖,连忙就跳下了马车,她匆匆跟了上去,“我也不舒服,我也要去表哥一起。” 她绝不会给沈莺与魏晋礼独处的机会! “可……”墨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毕竟薛氏待薛清然极好,他怕得罪了人。 但让薛清然跟着去,那他就定然会得罪魏晋礼了。 实在是,进退两难啊!墨书狠狠掐了下大腿,呸!下辈子他再也不要做随从了,倒霉见得! “薛姐姐,也伤了腿吗?”沈莺面露疑色,不解地问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问,薛清然瞬间脸色涨红,“没受伤,就不能去?你管我!” “薛姐姐误会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其他意思。”沈莺连忙摆手解释着。 墨书见状,连忙也跟着劝了一句:“表姑娘身子一向强健,自不会有事。又怎么麻烦二公子呢?” 薛清然听出来了,墨书分明就是不愿意让她去。 兴许,其中还有魏晋礼的意思。 被魏晋礼连着忽视了几次,薛清然一颗心都冷了下来,她不知表哥为何忽然就变了心?往常,他在府中最疼爱的人,就是她了!那些个不入流的表姑娘们,何曾入过他的眼? 但是此刻,仿佛有人一巴掌当众扇在了薛清然的脸上,她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将眼前的身影撕碎。 沈莺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脑中却是突然浮现出刚才差点儿被人推下山崖的情景,那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幽兰香,现下又飘散在她的鼻尖前。 是她们三人之中的一人!定是! 沈莺暗自思忖,看向薛清然的目光变得深邃,若是她,兴许就说的通了。 “沈姑娘,请。”墨书将人带去了后头的马车上。 望着沈莺离去的身影,薛清然狠狠地扯着帕子,眼底尽是杀意。 陈茹见她面露狠色,劝了句:“先回府吧,有些事等回去了,再说吧。” 薛清然与陈茹对视一眼,才道:“哼,回去就回去。我才不愿与她挤做一堆。” 魏晋礼的马车内颇为宽敞,车厢四角挂着防止晕车的艾草香囊,本是长座椅的木条凳竟似一张单人床般大小,足够让人随意躺下。 沈莺摸了摸那铺在上头的棉毯,柔然如云。 “还是二哥哥,心疼我。”沈莺朝着魏晋礼勾起了一笑,提起了裙摆,顺势就坐在了魏晋礼的身侧。 魏晋礼从一侧抽出了本卷宗,一言不发的看了起来。 沈莺自觉尴尬,又呵呵笑了两声,当作掩饰。 随着马夫长鞭一甩,驾马而行,沈莺的肩膀时不时就会撞在魏晋礼的胳膊上,细如微丝般的碰触感,从心间滑过,激起点点旖旎。 哪怕是再宽敞的马车,此刻也让魏晋礼觉得局促与闷热。 如今,明明是晚秋了啊! 道路两旁的红枫似血,阵阵山风吹过,落了一地的红叶,如血水流淌于山间。 沈莺打了个哈气,她困了。揉了揉眼睛,她索性就躺倒在了长椅上,头颅直接靠在了魏晋礼的膝盖上。 忽然,她勾住了魏晋礼抬手看书的衣袖,指尖紧握,她仰起头,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魏晋礼:“我怕做噩梦,牵着二哥哥,我就不怕了。” “随你。”魏晋礼丢下一句,又低眉去看书了。 可书上的字,犹如一只只爬行觅食的蚂蚁四下乱动,膝盖上来自女子的体温,更是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终于,手中的书放下,他垂眸看着她的睡颜,如天然去雕饰的出水芙蓉,比春日的桃花还清艳。指尖,不禁抚上了女子微微皱起的眉间。 她在梦中,害怕什么呢? 马车往下行,马夫就更需提起精神来,以免一时失了手,惊了马儿,使得马车冲下悬崖去,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然而,正当马夫将绳子紧紧裹在手心中,正准备拉进缰绳,控制好下行的速度时。 一只飞箭,突然从木板中穿过,径直射向了沈莺! “啊!” 沈莺惊呼出声,可下一秒已被人紧紧护在了身下。 “咻咻咻咻——”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下一秒,接二连三的羽箭已如疾风暴雨般,侵袭而来。 ------------ 第一卷 第37章 绝不给他烧纸钱 “魏晋礼!”沈莺失声惊叫。 她紧搂住魏晋礼的脊背,指尖上却传来了温热粘稠的触感,待她透过魏晋礼的肩头看去,一根长箭正中他的右肩看见,白色的尾羽随着魏晋礼的呼吸颤动,可怖之极。 “别怕。”魏晋礼低哑的嗓音擦过她耳畔,见她惊慌失措地快要哭出声来,他一时有些后悔,方才就不该让她与自己同行。 但事已至此,能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箭雨骤歇的刹那,马夫眉心绽开血花,颅骨碎裂的闷响混着鲜血喷溅声。尸体如断线木偶般栽下马车。拉车的黑马亦身中数箭,膝盖受了伤,悲鸣着抽搐了几下后,终是轰然侧倒在碎石路上,溅起漫天烟尘。 车厢倾斜的瞬间,魏晋礼旋身将沈莺裹进怀中,一只手掌心垫在了她后脑,另一臂如铁箍般箍住她腰肢。两人随着翻覆的车厢滚作一团,后背猛然撞上木柱,脊骨处的疼痛让魏晋礼不禁咬紧了牙关,发出了闷哼一声。 可即便如此,他仍将怀中之人护得密不透风。 “保护大人!” 墨书暴喝如惊雷,可不等护卫列阵上前。两侧的密林间忽如鬼魅般涌出了数十道黑影,个个身手矫健、招招致命。 刺客刀锋淬着寒光,朝着众人劈砍而来。 “你流血了……”沈莺眼底俱是担忧,她颤抖着伸出了指尖,血珠滴落在了裙边。 今日,因着是寻常小宴,魏晋礼并没有将大理寺的衙卫一并带上,只有魏府的六名护卫在。 其中,又有两人先一步护着前头的两辆马车,疾驰而去。 如今,只剩下他们几人相博,几乎片刻间就落了下风。 “小伤而已。”魏晋礼沉声回了一句,“你抱紧我,切莫松开手。” 沈莺颤抖着娇躯,重重地点了点头。 方才,她分明瞧见那根插进魏晋礼肩头的长箭被折断了,他一定很疼吧。 两人仓皇从车厢中爬起,沈莺紧拽着男子的腰带,不敢松开一分。 可正要掀起车帘起身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杀了那狗官!" 为首刺客振臂高呼,长刀劈裂暮色直取车厢。 墨书被两名刺客缠住,刀锋相撞迸出火星,根本无暇分身。 另一刺客双足蹬地跃上车辕,寒光凛凛的长剑直刺厢内! 千钧一发之际,魏晋礼旋身将沈莺护在怀中,软剑如银蛇出洞,精准绞住刺客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洒在了沈莺的脸上。 濒临死亡的恐惧,再一次袭来。 方才只差一点点,那长剑就正中她的眉心。 沈莺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将整个人都埋进了魏晋礼的胸前,半张脸蹭在了他的衣襟上,却只能闻到那一股股泛着铁锈味的腥气。 可此刻,沈莺不敢出声,她怕乱了魏晋礼的动作,更怕引来更多刺客的注意。 “狗官!拿命来!” 死了一个刺客,自有另一个刺客奔袭而来!几乎毫无喘息之机,车轮战,对方是想将他耗死在此的! 这些人,本就是为了他的命而来。 魏晋礼冷笑一声,看来是他手中的案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与我共赴黄泉,你可欢喜?”魏晋礼低哑的嗓音擦过她耳畔,明明已经被刺客逼得退无可退,可他竟还有精力与她谈笑? 沈莺呆愣了一秒,这种时候他竟有还有心思调笑她? 莫名有些气急。倘若刚才没上他的马车,自己又怎能遇见刺客!沈莺一时间,竟有些怨恨起魏晋礼来。 她是想勾引他,可万万没有陪他去死的打算。 可如今生死攸关之际,也唯有魏晋礼能护着她的性命。几乎未曾多想一秒,沈莺便眼含热泪,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着:“只要是陪着大人,莺莺甘愿。” 听到女子的回答,那颤抖的声线中分明俱是害怕与讨好,但还是让魏晋礼心下生愉。 “小骗子。” 但,也是他的小骗子。 魏晋礼单手抱着沈莺腾挪闪避,软剑划出凌厉弧光,转眼间便取走两条性命。可刺客越聚越多,墨书与剩余护卫渐渐被逼至绝境。 “大人先走!”墨书斩翻一名刺客,血珠顺着刀刃滴落。他吹响暗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从林间疾驰而出。 魏晋礼揽住沈莺腰肢飞身跃上马背,掌心重重拍在马臀上:"驾!" 白马如离弦之箭冲向下山之路,身后刺客紧追不舍。两名轻功卓绝的刺客甩开墨书,足尖点地跃上枝头,手中暗器破空而来。魏晋礼挥剑格开三枚飞镖,第四枚却擦着他肩头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山道愈发陡峭,白马前蹄突然打滑。 魏晋礼猛拉缰绳,却见几名刺客突然从灌木丛中杀出,寒光闪闪的刀刃直劈马腿。白马发出凄厉嘶鸣,前膝重重跪地,将两人甩向悬崖边缘。 "抓紧!"魏晋礼死死搂住沈莺,沈莺尖叫一声,却还是紧紧抱住了他。 两人随着碎石滚落悬崖,树枝划破衣衫带起道道血痕。魏晋礼始终将沈莺护在怀中,直到重重撞上突出崖壁的古树才停下。他后背箭伤因撞击更深几分,半截箭头已完全没入了血肉,鲜血直流。 夜色如墨,深沉得化不开时,沈莺自昏迷中悠悠转醒。四肢传来阵阵钝痛,但等到她起身后,甩了甩手臂,又动了动腿脚,才发现自己并未大碍,只是些擦伤,未伤及要害之处。 而后,沈莺声音微弱,带着几分迷茫与焦急,连唤了两声。 “魏晋礼?” “魏晋礼?” 无人应答。 心慌乱了许多。她看不清…… 这山里若是有猛兽出没,或是有蛇虫,她该怎么办? 倘若他要死,也得带她走出去了,再死啊! 沈莺在心底喃喃了几句,若是他死了,她绝不会给他烧纸钱! 然而,这人还是要找的。 沈莺摸索着缓缓起身,她本就在夜间难以视物。 头顶微弱的月光洒下,于她,却还是看不清楚。沈莺只能俯身趴在地上,以掌心贴地,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向前挪动,膝盖压在碎石嶙峋之上,疼得她时不时倒吸一口气。 在耐心耗尽之时,终于,她的手触到了一块衣角。 ------------ 第一卷 第38章 莫吵醒她 “二哥哥,醒醒。”沈莺满是泥污的手轻轻抚上男子的脸庞,动作轻柔,不敢有丝毫大的晃动,以免不小心有拉扯到他的伤口,加重他的伤势。 虽然视线受阻,但指尖顺着他的脸颊上移,摸到了他的唇边,停在了鼻息前。 有呼吸,还活着。 沈莺松了一口,没死就好。 倘若魏晋礼真死了,沈莺都不知该如何与魏太夫人交代。毕竟两个人都掉下了山崖,她活着,魏晋礼却死了?只怕任谁,都接受不了。 往后,她就更不可能留在魏家了。亦,更无处可去了。 “醒醒?” 未有回应,沈莺脑中突然闪现了刚刚那鲜血直流的场景,心道:不会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吧? 山间的夜色更冷,沈莺身上的长袄已碎了几道口子,寒风呼啸而过,透进了衣领,冷得她直打哆嗦。 摔没摔死,却是被冻死在山里了,沈莺更觉得自己可怜。 心下思量了一会儿,反正也没人看见。 沈莺暗下决心,直接就抱住了魏晋礼的脑袋,就亲了上去。 这样,总能醒了吧? “唔。别……动……”魏晋礼微微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而虚弱。 方才滚落下来时,他的腿不慎撞到了石头上,想必是断了。因着剧烈的疼痛,他确实晕了一会儿,但醒来后,却是体力不支,没力气说话,只想静静躺一会儿罢了。 谁知,沈莺竟然欺身亲了上来! 他又不是溺水! 然而,当舌尖的温润感交合在一起时,周身的寒意瞬间就被尽数驱散。 不过,以他如今的模样,实在是没功夫与沈莺计较。 尤其是此刻,魏晋礼倒吸一口凉气,强忍着剧痛,咬牙切齿道:“沈莺,你压到我伤口了。” “啊?”沈莺就怕弄伤他,她慌乱不已,急忙想要起身,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又重重跌入他的怀中。 “当真,想与我共赴黄泉?”魏晋礼被这一撞,胸口一阵剧痛,肩上的箭伤也被牵动,疼得他忍不住喊出了声,心底却是觉得她在故意报复自己。 沈莺哪里敢动,她迟迟未曾起身,掌心亦不敢乱摸,最后只能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声:“我夜里,看不清东西。” “看不清?”魏晋礼这才发觉,眼前女子的视线并没有盯在一处,而是游离在四周。他抬起左边的胳膊,手心在沈莺眼前晃了晃,才惊觉她是真的看不见。 “你生来如此?”魏晋礼问了一句。 沈莺摇了摇头,不禁自嘲道:“从前为给幼弟挣束脩,夜夜绣帕,这眼睛一点点就坏了。” 说完,似是唯恐魏晋礼嫌弃她,沈莺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白日里是好的,唯有夜里这般。” “嗯。”魏晋礼闻言,心底涌起了一股酸楚,他虽让墨书打探过沈莺的过往,也知她被继母欺辱,被亲弟联手赶出沈家的事情。 只是不知,她也曾真心爱护过那位弟弟。 倘若是他自己,当更为心寒吧。 “扶我起来。”许是不愿再提起让她伤心的事,魏晋礼止住了话题,左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我左腿走不了路。” “那我做二哥哥的腿,二哥哥做我的眼睛,好不好?”沈莺吃力地将他整个人都搭在了肩膀上,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了身侧的藤条,双腿用力往上蹬,才终于将魏晋礼扶了起来。 小小的身躯,扛起了一个比她高整整两个头颅的男子,亦是万分不易了。 女子的眼睛看不清晰,夜色中似是蒙着一层雾气。 魏晋礼听着她的话,身上的痛楚,突然就淡了许多,且另有一丝奇异的甜蜜之感从胸腔中涌起,比起刚才被她亲吻时,更加心动。 他幽幽答了一句:“好。” 这处山脚下,满是杂草与灌木,土石泥泞,沈莺每次抬脚之时,都要尝试多踩实几次,才敢迈出去。 雾气深重,寒意裹挟在四周。 “往右侧去,有个石洞。”魏晋礼能明显感觉到,掌心握住的手已越发寒凉。若是再走下去,只怕她会撑不住。 石洞不大,但里头铺了一层干柴,像是猎户打猎时,偶尔小憩的地方。 魏晋礼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火折子,拿了几根干柴出来,点燃取暖。 沈莺搓了搓,有了火光,她就能看清一些了。 不过,她更惊讶道:“哇,你竟会随身带火折子!未卜先知?” 魏晋礼看了她一眼,白皙的脸上已沾满了泥迹,身上的更无一片干净的地方,却莫名觉得她有些可爱。 “自接了大理寺卿的职,经常三更半夜也要去查案。这火折子,就随身带了。”魏晋礼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沈莺点了点头,接着这个话头,她满是好奇地问了魏晋礼许多有关查案的事情,想知道是不是跟话本子写的一样。 魏晋礼难得有耐心,与她一一解释了一通。即便是一些繁琐至极的小事,在此刻,都变得有趣起来。 外头时不时有风透进来,沈莺禁不住打颤。 “过来。”魏晋礼见她哆嗦了一下身子,摊开了左臂,示意她靠近些。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差点儿死在一起。 因而,沈莺也不含蓄。直接往前挪了几下,整个人都躺进了他的怀中,头颅正贴在了魏晋礼的下巴上,她蜷着身子,缩成了小小一团,紧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有他在,她很安心。 怀中女子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均匀,见她睡着了。 魏晋礼看了一眼右肩,血迹已经干涸了。 天色微白,几声鸟鸣在耳侧响起。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魏晋礼顿时警觉地睁开眼睛,却并没有叫醒怀中的人。 “大人!” 那些刺客见魏晋礼掉下了山崖后,未曾念战,就逃走了。墨书受了轻伤,却是连忙派人去寻了徐家人下山搜索。 徐婉儿得知这一消息后,被吓得脸色苍白。 在她办的宴席上出了事,只怕陛下怪罪起来,他们徐家更脱不了干系。为此,徐婉连忙将此事告知了父亲,又急急派了所有人都去下山找人。 徐满霖听闻沈莺也滚落了山下,也自告奋勇,举着火把领着一批人要去山下。然而,只刚刚走了几步,就滑了下去,差点儿没把腿摔断。 魏晋礼看见墨书,先一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说道:“莫吵醒她。” ------------ 第一卷 第39章 唤我什么? 许是睡梦中觉得有些不适,怀中的女子轻轻翻了个身,手臂毫无章法地一挥,不偏不倚,重重地压在了魏晋礼那本就受伤的后肩处。 冷不丁地一碰,那原冻得无知觉的后肩处,被拉扯得生疼,让人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墨书听见了这一声,抬脚就要上前查看情况,却被魏晋礼一个眼神止住了。 明明自己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他家主子竟还要这般护着沈姑娘? 墨书心中暗自思忖,瞧向沈莺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敬重。 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未来的女主子呢? 再者,比起时常来慎独堂的薛家表姑娘,这位沈姑娘似乎更得魏晋礼的在意。可依照沈姑娘的家世,若想嫁于他家主子为妻,怕是难了些。 昨夜沈莺躺在他怀中,为怕惊醒她,魏晋礼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不仅胳膊都发麻了,就连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冷了太久,似是要冻僵了。 若想站起身来,自然是要先将怀中的人喊醒才行。 可不知为何,魏晋礼见她睡得酣甜,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鼻息间发出了微微的呼噜声,倒是颇为乖巧可爱。 尤其那往日里藏在面上的小算计,此刻都掩于了梦中,梦呓喃喃时的一声声“晋郎”,让他更软了心。 幼时,薛氏也曾这般喊过他。 只是年岁大了以后,便无人再唤了。 若她真如此念着自己,倒也能原谅她这个小骗子一二。至于魏太夫人说的那句,为她寻个好郎君的事情,只当作没听过就成。 似是一瞬之间,魏晋礼就认下了他的心意。 一个微小的念头,在心底种下,却是在顷刻间就能长出藤蔓枝桠来,肆意生长。 “走吧。”魏晋礼轻轻动了动腿脚,试图消散那股令人难受的麻意。 他靠着石洞,借着那股力道,缓缓抱着怀中之人起身。奈何,他左臂本就受伤,使不上多少力气,刚一起身,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一点就将沈莺摔了下来。 被这突然的晃动惊醒,沈莺睡眼惺忪,急急抓紧了男子的衣襟,慌乱之中抬眸,眼中满是担忧,急急问道:“可是伤口疼?” 那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却又满是关切。 算她有良心,还记得关心自己。 魏晋礼心中一暖,低下了眉角,朝她看了一眼,轻声说道:“无事。” “沈姑娘。”墨书见她醒了,余光又瞥见了魏晋礼的左臂已微微渗出了血色,连忙道,“前头已备好了马车,我送姑娘过去吧。” 沈莺四周看了一圈,那些个搜山的侍卫们将此处围成了一个圈,却都背对着他们,垂眸低眉,无一人敢看过来。 睡了一觉,沈莺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身上有些细微的擦伤,偶尔有些疼意,但并不影响什么。比起魏晋礼,她几乎是一点儿伤都没有。 “好。”沈莺点了点头,她自然明白墨书的意思,自己总不能让一个伤患抱着走吧。她拍了拍魏晋礼的胳膊,本欲想让他将自己放下来,可那人纹丝不动。 沈莺扭了两下腰身,还是动弹不得。她不解抬头,却见魏晋礼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没法子,沈莺作势举起了拳头,娇滴滴的一拳锤在了他的胸口处,悄声道了一句:“二公子,快放我下来。” 此时,山间的晨雾已渐渐消散,头顶那散发着暖意的日光,如同金色的丝线,透过树梢的缝隙,轻柔地笼在了身上,驱散了昨夜残留的寒意。 可沈莺脸上泛起的红晕,却不是因为这温暖的日光,而是男子捏在她腰间的手,正细细揉捏着,让她羞得满脸通红。 也不知为何,仅仅一夜,他竟有些恋上了她的温度,不舍得松开手来。 “唤我什么?”按在腰间的力道加重了些,魏晋礼沉了脸色,直盯着沈莺的双眼。 他不喜沈莺的多变,似乎只要在人前,她便有意与他拉开距离。可一想到昨日她与徐家那庶子聊得欢喜,心底就不舒坦。 魏晋礼知道自己动了心,可沈莺呢?她口口声声说着爱慕,却能一转眼就与旁人聊得热络,三心二意,似乎只要她想,便能随意换个人喜欢。 她的心,怕是只有七分是真。 这处人多眼杂,沈莺如何能厚着脸皮唤他一声“二哥哥”? 可魏晋礼分明是故意逼她,无论沈莺如何轻声求他,他就是不为所动。 “二哥哥,放我下来好不好?” 声音如细蚊,沈莺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她轻咬着唇边,昂首凑到了魏晋礼的耳侧,低声求了一句。 只是那声音再轻,在这唯有几声鸟鸣的空林中,亦能被人听见。 沈莺羞得脸红,若此处只有他们两人,她才不怕。可四周…… “好。”一抹得逞的笑意浮现在嘴边,魏晋礼顺势低头蹭了蹭女子的发间。 墨书站在一侧,连忙低下头去,他竟看到他家主子再与沈姑娘调笑? 那样冰冷冷的毒舌之人,居然还会故意逗弄姑娘家?且还是在一身伤的情况下! 这……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可转念一想,哎,依沈姑娘的容色,哪个男子能不动心? 不过,这时辰可不能再耽误了。 “大人,你的伤,还在流血呢。”墨书心下担忧,他小心翼翼的指了指魏晋礼的左肩,提醒了一声。 “先送她回去。”魏晋礼将人放下,可等到沈莺离了他的怀中,他竟像是突然没了力气,腿脚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 好在,墨书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 指尖摊在了脉案上,墨书大惊失色,朝着身后之人大喊道:“快去寻太医来!” 失血过多,脉搏微弱,只怕是要下猛药,才行了! 然而,就在魏晋礼直直倒下去之际,却还是又叮嘱了墨书一声:“送她回去。” “魏晋礼!”沈莺被吓了一跳,她这才惊觉魏晋礼脸色苍白如雪,手心更是冷如寒霜。 ------------ 第一卷 第40章 丧门星!赶她出府 “啪——” 一巴掌袭来,径直将沈莺打得偏过头去,双手被一身粗肉的婆子扭到了后背,整个人被压在了地上,膝盖磕在石砖上,早已青紫了一片。 “丧门星!若不是因为护着你,表哥怎会失血过多,至今未醒?”薛清然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冲进了芙蕖院,恨不得现在就将沈莺撕碎了。表哥武艺高强,连宫里的禁卫总管都打不过他,又怎会轻易被刺客一箭射中? 若非是护着沈莺,表哥自当是安然无恙! 沈莺回了芙蕖院不过半日,忍冬仔仔细细为她包扎了伤口,涂了药膏,却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被薛清然命人将她拖了出去,发髻散乱,外衫半披在身上,连一件长褂都未曾穿。 庭院中的栾树早已枯黄,栾花尽谢,残花入泥,秋风席卷而过,扬起了一阵尘埃。 左脸被打肿了,齿尖咬破了腮帮,血腥味在唇间散开,狼狈不堪。沈莺仰起脸来,冷笑一声,“薛姑娘,你如此对我,就不怕二公子醒来,治你的罪?” “表哥最是疼我,我为他出气,又怎会有罪?”薛清然面上闪过了一丝迟疑,但想到沈莺刚才的话,心头的妒意更重了。她一个克死亲生父母的丧门星,凭什么能得表哥的看重? 薛清然气急,抬手就想再给她一巴掌,将沈莺这张狐媚子般的脸给打烂。 可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一声:“够了!” 薛清然连忙收回了胳膊,她忍着气,上前挽住了薛氏的胳膊,指着沈莺骂道:“姑母,都是她害的表哥!太医说了,表哥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我是气不过,才!” “好了,”薛氏拍了拍薛清然的胳膊,以示安抚,“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不该如此。” 薛清然从小养在薛氏身旁,薛氏早已经将她当做女儿了,见她做事莽撞了些,只担心她日后因此被人诟病。 至于沈莺,薛氏冷哼一声:“沈姑娘,你原是三房请来魏府的客人,与我们本该进水不犯河水,我亦没心思去管你的事情。可你呢?害了谨言不说,如今又害得我儿伤重。我们魏府,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一口血腥气涌上了喉间。 沈莺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当真如她所想,寻不到罪魁祸首,就将罪过都扣在了她的头上。 她本就与魏家无亲无故,如今魏家想要赶她走,那自然是有千百种理由。可沈莺未曾想到,薛氏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顾,任由薛清然对她施暴。 “薛夫人,”沈莺咽下了嗓中的腥气,她挣扎了两下,可身后那婆子却是使了蛮劲,差一点儿将她的胳膊扭断。 沈莺吃痛一声,忍冬见自家姑娘受欺负,转过头去,猛地就咬住了身前按住她的那双手,手劲一松,忍冬直扑了过去,将那老婆子撞飞,又牢牢将沈莺护在了身下,眼眶中蓄满了泪,朝着薛氏大喊道:“呸!我家姑娘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落得一身伤,分明你们魏家才是丧门星、倒霉鬼!” “掌嘴!”薛氏一个眼神如毒蛇般瞪了过来,几个丫鬟便立刻冲了过来,拉扯着忍冬,就要将她押下去掌嘴。 沈莺见拉扯不过,心下一狠,她猛地从头上扯出了一根簪子,抵在了颈边,朝着薛氏恶狠狠道:“薛夫人,我一清白女子,亦是良民户籍,我虽寄住在魏府,可我非你魏家人,更非你魏家仆。你今日若是执意要对我们主仆二人动刑,那我血溅当场,让天下人看看,你们魏家是怎么逼死无辜女子的!” “好你个沈莺,竟威胁伤我了。”薛氏不喜沈莺,一是如今魏晋礼确是因护着她而重伤,而是她唯恐魏晋礼对沈莺动了真心。 一个被赶出了家门的破落女子,怎配得上她儿?又怎堪为她魏家妇? 因着薛清然与薛氏告了状,直言沈莺是故意勾引魏晋礼。薛氏便更加不喜她这般心有算计的女子。 “薛夫人大可将我草席一卷,扔出城外。只是二公子乃大理寺少卿,想来他有朝一日亦会给我寻个公道。”沈莺怕死,很怕。但是此刻她别无他法,薛氏与薛清然分明是有意寻她的错处,想借此将她赶出去,让她身败名裂。 这偌大的京城,谁会收留一个有着“丧门星”名声的女子。 可离开京城,倘若这一路无人护送,路途千里,她能不能安然回安阳,那都是两说。 要她走可以,但她必须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从魏府走出去。 提到魏晋礼,薛氏眼底的杀意退却了几分。 弄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并非大事。随便寻一个病死的由头,将人下葬了即可。 唯独薛氏最怕魏晋礼那个执拗的性子,遇事非要查个分明不可。 “来人,给她们收拾东西。今日就送她们出府。”薛氏狠狠甩了下衣袖,一声令下,就挽着薛清然的手离了芙蕖院。 “我们的东西,我自己会收。”见有人冲进了寝室内,忍冬连忙抵在了门前,不然他们动分毫,“若是丢了什么,你们可担待的起?” 几个丫鬟婆子看了她一眼,呸了一声,讥讽道:“你们那些东西,能值几个钱?谁稀罕要?” 沈莺摸了一把肿胀的脸,她进屋拿起了铜镜照了照,很是难看,“但凡你们碰了东西,那我就一定是丢了东西。至于丢了什么,贵不贵重,且等去了官府,就知了。” 听罢,丫鬟婆子们对视了几眼,皆不愿惹这一身骚,“哼,你自收拾去。我们瞧着,免得你偷拿咱们魏府的东西。” 沈莺放下了铜镜,懒得再看她们一眼。身上的衣衫单薄,她自去了内寝隔间后头,换了一身干净厚实的衣裳,又将从前带来的两个箱笼重新归整好了。本就没带什么东西来,值钱的物件早在安阳就被她换成了银票,能收拾的也就是几件衣裳与珠宝匣子罢了。 两人收拾得极快,只是出芙蕖院时,沈莺朝着鹤回堂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是否要去与魏太夫人告个别,可若是连魏太夫人都怨她呢? “走吧。” 三夫人云氏那儿,亦听得了薛氏将沈莺赶走的消息。 “请佛容易,送佛难了。这走就走了,也省得在我面前碍眼!”云氏早对沈莺寒了心,更后悔将她接到府中来,如今薛氏出手将人赶走了,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云氏阴涔涔的笑了一声,略有些得意道:“且等着吧,往后有她哭的时候。” ------------ 第一卷 第41章 为她做主 “姑娘,我们往后该去哪?”忍冬一路随着那几个婆子往魏府院外去,越是往前头,她越是担心。她们在京中无一相识之人,这突然被赶出去,只怕一时半会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到。 脸上的巴掌印未消,沈莺自带了一顶纱帽在头上,微光透过白纱,模糊了视线,她扶着忍冬的胳膊,“等出了府,寻个客栈暂住就是了。” 天子脚下,市井小民何敢惹事?沈莺虽心中也有些打鼓,但她一路从安阳来京时,也曾见过流民饿殍,到底是壮了壮胆子的。 箱笼颇重,她们两个小女子自是搬不动,那些个婆子又急着将她们赶出去,便另喊了几个小厮来抬箱子,只等将箱子往魏府后门一扔,就随她们去了。 “沈姑娘,快些走吧。咱们魏府,可不是谁都能赖着的。”王婆子原是在魏府的厨娘,因着做了一手好菜,被薛氏看重,提拔到了大房做管家娘子。她双手踹在袖口里,一边领着路,一边回头催促了沈莺两声,“莫不过是个打秋风的,还真当自己是千金闺秀呢。” “你个老赖婆子,我家姑娘是被你们请来的,可不是自己眼巴巴要来的!”忍冬受不了这股气,朝着那王婆子就呸了两声。 “没脸没皮的小贱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那王婆子见忍冬一个小丫鬟还敢回嘴,转身抬手就要教训她。 “啪——” 沈莺眼疾手快,一巴掌就扇在了那王婆子的脸上,她打不得薛清然,还打不得一个下人吗?她恶狠狠道:“没她说话的份,更没你说话的份。我就算是打秋风的,那也是魏家正儿八经请来的客人。你一个下人,凭何敢与我置喙?” “你!”那王婆子被当众打了脸,气急败坏就要冲上来。 忍冬挡在前头,两人当即撕扯了起来。 “住手!” 身后,突然急急传来一道呵斥声。 两个小丫鬟先一步上了前,将那王婆子压在了地上,寒霜快步走了过去,低头瞥了一眼那王婆子,下令道:“敢对府中的贵客动手,拖去柴房,关禁闭三日。” 王婆子一听,连声哀嚎道:“哎呦喂,我冤枉啊,是大夫人命我做事的,我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行事啊!” 听到了“大夫人”三个字,寒霜眼神一凌,一个小丫鬟连忙从怀中抽出了一张帕子,塞住了王婆子的嘴,“自己做错了事,竟敢攀咬起主子了!” 方才跟在王婆子身后的几个人,都瑟瑟打斗起来,额前隐隐都溢出了冷汗,一行人跪在地上不敢动,只低着头,静等发落。 沈莺望着来人,原本沉下的心,此刻又隐隐有了几分浮动,寒霜是魏太夫人身旁的一等丫鬟,在魏府中也颇有声威。 然而,寒霜只是冷眼瞧了他们一眼,就转过身去,看向沈莺时,面上已浮起了温和的笑意,她上前拉住了沈莺的手,语气颇为热忱道:“太夫人得知姑娘因二公子受了这无恙之灾,平白遇上了刺客,怕是吓着了,特地让我来看看姑娘。谁知我还没到呢,就听人说了这恶仆的事。” 沈莺静静听着,依照寒霜话中的意思,是将事情都推到了王婆子的身上,好让她别怪罪薛氏与薛清然。 到底,她们才是一家人。 沈莺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魏太夫人或许是诚心待她,但人与人之间,总归有亲疏之分。魏太夫人明事理,可如今闹了这一出,她在魏府怕是更难了。 见沈莺只低着头不答话,寒霜又道:“姑娘也别恼,太夫人已开了口,往后她定会为你做主的。” 看了眼箱笼,沈莺想了想,回了句:“我知太夫人的心意,也甚为感激。可我本就与魏家无亲无故,若是一直住下去,怕是不妥。” 寒霜听出了她话中想走的意思,连忙又劝道:“姑娘说什么傻话,太夫人先前已说了,将你当做亲孙女看照。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姑娘流落府外呢?” “可大夫人说……” 沈莺正欲开口,就被寒霜打断了话头,“沈姑娘,且随我先去见一见太夫人可好?” 思量片刻后,沈莺重重点了下头,她本就有意与魏太夫人告个别,她答了一声:“好。” 鹤回堂内。 魏太夫人听得了薛氏将沈莺赶出府的消息,气得将手中的拐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响,惊得屋内众人都抖了下身子。 薛氏未曾想到婆母竟如此看重沈莺,不过是个孤女罢了。便是李太医的救命之恩,又何须非得报给她? 薛清然站在边上,不敢抬头,她在魏府多年,亦知道魏太夫人虽看着好说话,却是府中最为公正严苛之人。魏晋礼这般刚正不阿的性子,多半也是受了魏太夫人的影响,毕竟他可是魏太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 “胡闹!”魏太夫人被气得直拍桌面,她抬手指向薛氏的眉心,大声训责道:“咱们魏家将人接来了,如今什么理都没有,又将人赶出去。她在京城举目无亲,你让她去哪儿?去流落街头吗?你好歹也是魏家长房的主母,做事竟如此没分寸吗?” 一句连着一句的质问,将薛氏训斥的抬不起头来。 “晋礼如今昏迷不醒,她却安然无恙。儿媳也是心底气不过,才,才一时糊涂了啊。”薛氏低低抽泣了几声。 在魏太夫人面前,薛氏不敢说假话,也不敢推脱责任,只能原原本本将她心底的想法与打算从实招来,“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晋礼偏要护着她,连自己中了箭伤,都要将她抱回来!我,我也是怕晋礼被她迷惑了啊!想着早些将人赶出去,也好过往后想赶也赶不走的好。” 魏太夫人被她的一番话,气得脑门疼,她踱步上前,食指连连戳在了薛氏的额头上,“你啊你,成日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一个男儿郎,遇见危险不护着姑娘家,难不成还要自己逃走吗?” 薛氏被问的哑口无言,可她偏偏就是不喜沈莺,她配不上啊! 说罢,魏太夫人看了一眼薛清然,继而朝着薛氏冷笑道:“你想将薛家人塞进魏家,我也不在意。这事,只要晋礼愿意,那都行。可若是他不愿,你就算赶走十个沈莺,那也没法。” 薛清然面色苍白,手心冰凉,唇角被她咬出了血,似是整张脸皮都被魏太夫人的三言两语扯了下来。 ------------ 第一卷 第42章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可若是晋礼真的看上她……”薛氏支支吾吾,心下担忧不已道,“那该如何?” 魏太夫人揉了揉脑门,这薛氏也是猪油蒙了心,竟在这一茬子上犯了轴,“你当你儿子是什么香馍馍,他看上了,别人就能看上他?这亲事都吹了好几回了,他能成什么事?” 不是魏太夫人瞧不上魏晋礼,是他自己太过没用!至今,连个女儿家的欢心都不会讨。也就平宁郡主对他有意,还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别说沈莺了,京中谁人敢与他相看? 薛氏张了张嘴,想了又想,却还真是无话反驳。她那个儿子,一张嘴太毒,又偏生长了张多情脸。也是唯恐他往后成不了家,薛氏才早早将薛清然接进了魏家。 平日里,薛氏看不上云氏的算计,可她自己又何曾不是早早就为儿子操心了呢?都是当娘的人,都一样。 “晋礼未醒,今日之事我也不与你们计较了。都走吧。”魏太夫人见她们都噤了声,叹了口气,挥手赶她们出去,免得看了碍眼。 “婆母放心,儿媳定会照顾好晋礼,待他醒来,必先来与婆母相报。”薛氏见魏太夫人未曾发难于她,心下也算松了口气。 薛清然跟在薛氏身后,一前一后出了鹤回堂。可脚刚踏出了前院,就正巧撞见了被寒霜请回来的沈莺。 即便隔了一顶白色的轻纱纱帽,那款款如柳的身姿亦是难掩风采,可明明论样貌、论身材,她哪里比不上沈莺? 表哥不过才认识她几日,竟是为了她,动了心?薛清然越想越不甘心,可如今魏太夫人看重沈莺,她便是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忍下来。 但今日,薛清然打了那一巴掌,让她心中舒坦了许多。只要想到那一巴掌,她便觉得自己高于沈莺一筹。 沈莺低头而过,未曾多看薛氏与薛清然一眼。梁子既然结下了,那日后也无须有什么好脸色。沈莺本就是锱铢必较之人,若非碍于身份,又被人压在地上,她还真想各甩她们两人一巴掌,就像刚刚抽那老婆子一样。 等着吧,总有一日,她能攀上高枝。 将今日之仇,给报了! 薛氏的余光淡淡地瞥了沈莺一眼,就出了鹤回堂。照着魏太夫人的话,难道这沈莺还看不上她儿子不成? “太夫人,沈姑娘到了。”寒霜先一步进门,禀明了一声。 魏太夫人喝了口茶,舒了心气后,才抬手让人进来。 “沈莺,给太夫人请安了。”沈莺走上前去,朝着魏太夫人俯身作礼。 “怎戴着纱帽了?”魏太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招手让她走近一些,“过来,给我瞧瞧。” “染了风寒,怕传给太夫人。”被人关切着,沈莺满腹的委屈都有了倾诉的出口,可她不敢,她只是摇了摇头,随意寻了个由头,就将揭过去。 魏太夫人先前已得了消息,知道了薛清然在芙蕖院的所作所为,现下瞧见沈莺不愿直言与她告状,又故意寻了个理由掩藏,她心底更是腾升起一股疼惜,“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事情我都知晓了,你也无须为她们遮掩。摘下来,我瞧瞧。” 原来,魏太夫人都知道了。可方才瞧见薛氏与薛清然,她们似乎并未受到半分的责罚。 想了想,沈莺还是摘下了纱帽,半张肿起的脸颊,显得尤为难堪。她偏着头,回道:“让太夫人费用了,一点儿小伤,不碍事。” 小伤?那张脸,怕是要热敷两三日,才能好呢! “委屈你了。”魏太夫人叹了口气,“你且回芙蕖院安心住着,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将你赶出去。” 听了这话,沈莺面上并无喜色,她冷静的摇了摇头,十分委婉地回绝了魏太夫人的好意:“沈莺已经叨扰魏家多日了,若是一直住下去,怕是不合适。我亦,于心有愧。” 魏太夫人猜想沈莺是因着薛氏的那番话寒了心,又或是因着前些日子得了不公的待遇,她走上前去,握住了沈莺的手,劝道:“你昨日才受了惊,这京城更不安稳,还是留下来好。” “我知太夫人的好意,可如今我与四公子的亲事已不作数,三夫人与大夫人皆不喜我。我若继续留在府中,若有朝一日失了太夫人的看顾,只怕是连府门都难出了。”沈莺听出了魏太夫人说的是真心话,可一个人的真心能抵多久呢? 魏太夫人是怜惜她,但终有一日,这份怜惜也会淡了。 “那,依照你的意思是?”魏太夫人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自也能理解沈莺话中的担忧。先前寒霜也与她说过,沈莺连一件过冬的衣裳府中都无人为她准备。她年岁大了,府中许多琐碎的事情,魏太夫人亦是无心力去管了。 “我虽孤身一人来了京城,但尚且有几分积蓄。若能置一处宅院,也是好的。”沈莺三步并做了两步上前,膝盖直直跪在了地上,她额头贴地,恳求道,“还望太夫人成全。” “可你一个女子在外,若是遇见了匪贼怎么办?”魏太夫人担忧道,“外头,不如我们魏府安全啊。” 此话当真,就算是天子脚下,亦也有宵小作案。且不说沈莺唯有一个丫鬟伺候着,连个护卫都没有。 沈莺亦是担忧,但她若是留下来,往后就只能任由薛氏与云氏拿捏了,她狠下心,抬起头,一双灵动的眼睛目光炯炯的望向了魏太夫人:“莺莺本就是孑然一人了,我不怕。” “傻孩子。”魏太夫人见她下定了决心,只怕暂时是劝不回来了,才道,“既如此,我先差人替你寻个宅院,再寻几个底细清白可靠的护院,等都办妥了,你再搬出去,如何?” “好。”沈莺点了点头,这本就是她来见魏太夫人的目的。 “终是我们魏家照顾不周,往后若是遇到事情,只管来寻我。”魏太夫人将她扶了起来,“便是你的亲事,也可来寻我。知道吗?” 沈莺这才相信,原来魏晋礼先前与她说的话是真的!魏太夫人真的有意,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喜不自禁,沈莺不由笑着答道:“好。莺莺知道了。” 因而,兜兜转转了一日,沈莺又回了芙蕖院。 云氏得了消息,磕在嘴里的瓜子也不香了。 薛清然砸碎了房里的花瓶,分明就差一点,她就能将人赶出去了。 薛氏倒是想明白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她儿子能醒来,至于沈莺,她管不着。 夜深人静,疾风骤起,栾树枝叶飘落,池塘中的残荷尽数枯败,仅剩下一池清水。明月辉映,水波粼粼,偶有一声鸟鸣惊飞而过,掠动了寂寥寒秋。 慎独院内。 墨书好不容易才将薛氏劝了回去,她熬了两个大夜,非要守着魏晋礼,怕是再熬下去,身子都要坏了。 “大人,把药喝了吧。”墨书端着药,一勺一勺地喂过去,竹片抵开了魏晋礼的唇齿,可那流进去的药汁硬是一滴未尽,尽数漏了出来。 “莺莺……” 一声低喃从魏晋礼的口中溢出。 墨书将药碗塞进了听竹的手中,“将汤药温着,等我回来。” ------------ 第一卷 第43章 救他一次,扯平了 月华如练,悄然攀上枝头,夜色似被轻纱笼罩,朦胧而缱绻。四周窗扉紧掩,屋内暖炉内炭火正旺,暖意氤氲。 蓦地,一阵凛冽寒风自西边呼啸而入,似无形之刃,割破静谧。偏西侧的那扇窗,被人从外悄然抬起,留出一道细缝,寒意顷刻间侵袭而入,吹熄了桌面上本就微弱的烛火。 床榻之上,沈莺裹于棉被之中,黛眉微蹙,似有万千心事萦绕,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她不禁缩了一下脑袋。 “不,不要!”沈莺惊呼一声,从梦中猛然坐起,冷汗涔涔。那日刺客溅在她身上的血迹,如噩梦般萦绕,那场景太过骇人,令她心有余悸。 然而,一睁眼,床帷幔帘之下,竟有一道隐隐晃动的人影,如鬼魅般缥缈。 沈莺心中一惊,抬手欲撩帘子,口中正欲唤忍冬之名,却突感唇上一紧,竟是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支支吾吾,发不出声来。她吓得花容失色,双手紧紧拽着唇上的大手,欲从那人挟制中脱身,奈何力气不够,只能任由那人反锁住了她的手腕。 是谁! 沈莺惊慌不已,若是那日的刺客来索命了呢? 心扑通扑通地狂跳,沈莺的眼底满是惊惧之色。 然而,就在她准备抽出藏在枕下的匕首时,耳边忽而传来一声低沉话语:“沈姑娘,冒犯了。” 墨书? 沈莺停下了动作,不由心下惊疑。 墨书怎会在此?莫非是魏晋礼遣他而来? 正思索间,脑后一阵剧痛袭来,随即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墨书一身黑衣,如暗夜中的幽灵,他抬起胳膊,将沈莺连人带被,稳稳扛在肩头,身形如电,几个闪身,便离了芙蕖院。 偏房之中,忍冬睡得正香,鼾声轻微。屋内被人悄然点了一支安眠香,那袅袅青烟缓缓升起,怕是今夜都难醒了。 “沈姑娘,沈姑娘?” 几滴凉水,如冰珠般洒落在沈莺脸上,她被激得一哆嗦,颤颤睁开双眸,视线由模糊渐至清晰。于四周晃动的烛火中,沈莺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竟是听竹。 方才的惊惧已散,沈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左右环顾了一圈后,才确定自己是被带到了慎独堂了,她朝着内室看了一眼,颇有些不解的问道:“是二公子醒了吗?” 白日里才听闻,魏晋礼仍未苏醒,怎么半夜突然将自己寻来?莫不是自己得罪了大夫人薛氏,被魏晋礼知晓了?若真如此,那薛清然还打了她一巴掌呢,这又该如何算? 沈莺身上仅着一件寝衣,虽然屋内炭火旺盛,但是四肢仍隐隐觉有寒意袭来,她不禁缩了下手脚,两手交握,相互磨搓取暖取来。 听竹瞧见她的动作,赶忙从内取出一件厚袄子,轻轻披在沈莺身上,言辞恳切道:“正是二公子未醒,我们才斗胆将姑娘请来。” “这是为何?”沈莺满心不解,她又不是大夫,来了又能有何用处? 听竹见她面露疑色,连忙解释:“姑娘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人已至慎独堂,沈莺便是想走,只怕也难以脱身。况且,魏晋礼终究是因她而受伤,沈莺思忖片刻,终是抬脚往内室走去。 内室之中,满是草药的苦涩味道,如浓重的阴霾,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沈莺掀开门帘,步入其中,不由皱起鼻子,抬手挥了挥那熏人的味道,实在是难闻。 然而一踏入房中,沈莺便瞧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魏晋礼,面色苍白如纸,唇上更全无血色,额前坠着豆大的汗珠。待到沈莺走近了些,才察觉他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虽说上头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但看着总觉得冷了些。 心中想着,手已先一步摸上他的额头,滚烫如火。 “起热症了,怎不让太医来瞧瞧?”沈莺大惊,连忙朝着身后的听竹问道,声音中满是担忧。 听竹正欲回话,就见一人端着药碗,挑开门帘,大步跨了进来。 墨书面上满是担忧,愁云密布,“白日里已请过了,太医开了退热的药,但公子就是喝不下去。” “莺莺……” 恰在这时,魏晋礼口中喃喃念了一声。 沈莺转过身去,仔细去听,才知他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身旁还有两人看着她,沈莺顿觉有些骑虎难下了,她既不是大夫,又不是神药,总不能因着魏晋礼念了她几声名字,她就要来照顾他吧…… 实则,是沈莺自得了魏太夫人的承诺了。一心只想着早日出魏府,再寻个高门大户的小郎君成亲,往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成。 至于魏晋礼,她一想到薛氏那气势汹汹的嘴脸,就直摇头。要是真当了薛氏的儿媳,自己只怕是早晚要被她磨搓死!且不说,还有个薛清然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她可争不过。 “沈姑娘,这药,您喂喂看呢?”墨书小心翼翼的将药碗递了过去。 沈莺无奈,只能接过,三更半夜将她掳了来,竟是干这伺候人的活,“我来吧。” 接过药碗后,沈莺从床头拿了块竹片抵在了魏晋礼唇边,幼时她给母亲喂药,也是这般喂的。可那竹片明明已经撬开了魏晋礼的唇,那流淌下去的药汤却是一滴都没有被他喝进去,尽是都从唇角处漏了出来。 “我们已试过了,就是喂不进去。”墨书站在一侧,叹了口气。 得。 这下是难住她了。 这热症若是不退,只怕魏晋礼撑不住几日,说不定到时候薛氏会让她一命抵一命呢!沈莺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魏晋礼,心下一横,朝着身侧的听竹与墨书吩咐了一声:“你们先出去吧。” “这药……”墨书未动,他迟疑着。 “放心,我会喂进去的。”沈莺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了一句。 “好。”两人齐齐答应了一声,虽不放心,但如今没有旁的办法,只能靠沈莺了。 待人去了屋外,在一片静谧之中,沈莺的手抚上了魏晋礼滚烫的耳垂,她俯下身去,唇边抵在了他的耳畔,一本正经的说道:“魏大人,从前你救我一次,现在我救你一次,往后就扯平了。” “莺莺……” 昏沉睡梦中,魏晋礼浑身冷汗淋漓,如置身冰窖,可四肢却热得如火烧一般,似有烈焰在体内肆虐。耳旁这一声轻语,将他猛然从混沌中拉扯出来,似黑暗中透进一丝曙光。 扯平?扯平什么? 他不同意。 ------------ 第一卷 第44章 想见她 温润的触感覆在了男子的失了血色的唇瓣之上,沈莺将那一碗苦涩的药汤都含在了口中,一点点喂了进去,舌尖撬开了他的唇,魏晋礼的喉结微动,吞咽着女子的香甜。 然而,就在沈莺抵着他的胸膛,正欲起身之时,却隐约听见了魏晋礼的一声:“不可能。” “你说什么?”沈莺没听清,她凑近耳朵,又问了一句。 可那人已是沉沉睡去,再无言语,就连额上的汗水也淡了许多。 看来这药,管用。 “咯吱——”一声,两扇木门被推开。 沈莺拢了拢袖口,裹紧了身上的袄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若是明日还未曾退热,再来寻我吧。”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沈莺此刻只想魏晋礼早些好起来,免得薛氏又迁怒到她的身上。 墨书偏头看了眼屋内的桌子,上头放着一个空碗,虽不知这药是怎么喂进去的,但只要他家主子能好起来就行,他拱手抱拳,万分感激道:“今日,多谢沈姑娘了。” “有什么谢不谢的,本就是你家主子救了我。”沈莺笑了笑,“等你家主子醒了,你可得提醒他,别忘了这份情。” 做了好事,她当然要留名了。 墨书点了点头,“沈姑娘放心,我定会与主子说的。” 幸好,太医开的药管用。 只等到天色微微亮时,床上之人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两下,听竹守在床边,见他动了,急急就去外头喊墨书,只因魏晋礼不喜女子伺候,往常也都是墨书才能近他的身。 “墨书,主子醒了!” 墨书正在院子里煮药,听到这一声,连手中的柴火都来不及丢,起身就往里屋跑。 “主子。”墨书快步上前,见魏晋礼虚弱的想要撑起胳膊,连忙将人按下了,“您刚刚退了热,不能着凉,快些躺下。” “她来过了?”魏晋礼揉着额头,昨夜他好像听见了沈莺的声音。 唇边若有似无的湿润感,让脑海中又浮现起了昨夜的绮梦,他想她。 魏晋礼第一次,这般想见一个人。 只一个“她”字,墨书就知他家主子在说谁,立刻答道:“昨夜沈姑娘来了一趟,亲自给您喂了药,又陪您好一会儿后,才走。” 听了这话,魏晋礼心底被一股怪异的满足感充盈了,嘴边莫名就勾起了笑意。 然而,下一秒,魏晋礼就收回了笑意,他起身靠坐在床头,神情严肃,目露戾色道:“那日的刺客可抓到了?” “属下派人去追了,共计捉到五人,四人服毒自尽,剩下一人已被押入大理寺的监牢了。”墨书一一回禀着,“不过,属下查到,刺客所用的暗器是北疆独有的菱花针,京中鲜少有人会用。” 北疆…… 魏晋礼靠着枕头,仰面沉思了片刻,能与北疆有牵连的人,也唯有他了。 “将所有的暗卫人手,都派去荣王府,给我盯紧了荣王与平宁郡主。一有风吹草动,必须立刻来报。”对于平宁郡主上次的投诚,魏晋礼只信了五分。 荣王在北疆御敌多年,若非三年前陛下借着太后仙逝一事,将他召回,只怕北疆早晚都是他的地盘。 不过也难说,毕竟荣王想要的,可不是一个贫困荒芜的边疆之地。 “是。”墨书重重点头,应下了话。 若她来过,那昨夜兴许不是梦。 燥热之感从身下腾升而起,然而魏晋礼清楚地知道,他的热症已经退了。 他只是,很想见她。 回了芙蕖院,沈莺轻手轻脚的躺回了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别说,自从魏太夫人愿让她出府后,沈莺只觉得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的好过起来。 如今,府中无人敢轻易胡弄她,就连每日的饭菜都是最新鲜的,连着炭火都有人每日早早送来,免得让忍冬多跑一趟了。 可惜,这般美好的日子,等她出了府,当就没了。 “哎……” 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沈莺属实不知出府的日子,该如何过才好。 尤其,她脑中动不动就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他救了自己,却一声不吭地走了。 等她离了魏府,怕是更难有遇见他的机会了。 “姑娘,门房有人送了信来。”青菊打了热水来,正巧在路上遇见了。 沈莺打了个哈欠,她睡得不好,正想用过早膳,就再去补补觉。 有人给她送信?沈莺一时没想到是谁,她在京城并无好友。 可等信封被送到眼前,沈莺瞧见上头一个“徐”字,心下就有了数。 徐满霖。 沈莺与陈茹打探过,徐家二房的庶子,身份不显,但得了个秀才的名头,又背靠徐家,因而也能在世家子弟中排上名号。 “姑娘,上头写了什么?”忍冬正给沈莺捏着肩膀,一低头就看见了信中的字迹,但她识字不多。 沈莺将纸张摊开,一字一句的教给忍冬去认,“那位徐公子,邀我去游湖。” 春日游湖是雅致,秋日游湖那就是冻死鬼了。 “姑娘可要去?”忍冬听见是徐公子,迟疑了片刻,才又问了一声,“徐公子看着,似乎是个好郎君。” 若是真的好,就不会趁着魏晋礼还伤重的时候,给她递请柬了。 她若真出了门,岂不被旁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这徐满霖,当真不是个聪明人。 沈莺将信重新折好,抬手就往炭盆里一扔,“不去。如今还住在魏府,出门不方便。等日后再说吧。” “青菊,你去门房处传个话,就说我病了,出不了门。”沈莺朝着青菊吩咐了一声。 青菊连声应下,匆匆去回了话。 徐满霖站在门口等着,见门房送了信出来,连忙问道:“沈姑娘如何说?” 他那日未曾能在山下寻到沈莺,已是担忧不已了。本想着多等些时日再来看她,可偏生他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沈莺那张惊世绝色的脸,寤寐思服,连觉都睡不安稳,书也看不下去了。 索性,心下一横,壮着胆子就来了魏府门口。 “沈姑娘受了惊吓,如今还病着,暂且出不了门。”门房一字一句地穿着话,不曾多说一分,也不曾少说一句。 病了? “行,我知道了。”徐满霖心中记挂沈莺,但魏家未曾给他递请柬,他亦不能无缘无故就上门做客去。因而,他四下踱步,走了几圈后,还是悻悻而归了。 ------------ 第一卷 第45章 莫要说我来过 寒霜秋雨,立冬已至。 连着两日的阴雨绵绵,哪怕不曾出屋子,也能感觉到一阵湿冷的寒意。靠近后院池塘的窗边,更是阴寒,池水涨、残叶浮,柳枝瑟缩,风拂窗棂轻吟,却是哑了铃声,扰人清梦。 “咚咚咚——” 院门轻叩,青菊正在屋内忙着添炭火,火钳烧得通红,一时不好放下,她朝着红药唤了声:“还请姐姐帮个忙,去开个门?” 红药在屋檐下磕着瓜子,她已许久没见到四公子了,甚至传过去的话,连个回音都无。若非沈莺,她怎会被四公子迁怒? 朝着青菊翻了个大白眼,红药满不在意的吐了一地的瓜子皮,冷哼了一声道:“下着雨,倒是让我去开门了。平日里,也没见你们使唤我。” “喊你去就去,难不成还要我们姑娘亲自来与你说。”忍冬端着茶水经过,刚巧就听见了红药的话,她可不会惯着红药,都是当丫鬟的,谁比谁高贵些? 红药瞧了忍冬一眼,心下虽不满,却也不敢当面与她起冲突,毕竟魏太夫人已在府中传了话,若是苛待了沈姑娘,那定不会轻饶了他们这些下人。 “去就去。最多是得个寒症,往床上一躺。”红药一拍掌心,自怨自艾了一声,才起身撑了一把油纸伞,慢悠悠的朝着门口走。 可等到她漫不经心的开了门,一抬头瞧见了来人,才是立刻慌得弯下了身子,连伞都从手中滑落到了一旁,她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的请礼道:“奴婢,见过二公子。” 魏晋礼那日醒了后,就连夜被传召进宫,刺客之事已查到了些许眉目,陛下虽担忧他的伤势,但有些事情不得不与他细细商量。 大燕与北疆停战了三年,可恰逢魏晋礼遇刺之时,京中却突然出现了北疆的探子。且那位新登基的可汗,又有意与大燕和亲,将他的亲弟弟,又派了他的亲弟弟处罗侯,都兰入京,以示交好。 然而,待皇卫司细细查探之后,才知这处罗侯竟是为了平宁郡主而来。 荣王得知此事,决意不肯。 可皇帝膝下虽有三位公主,但长公主与二公主早已婚配,三公主才刚满六岁,如何能联姻呢?皇室宗亲中倒也有合适的人选,但若是那处罗侯不愿,只怕联姻之事,难矣。 魏晋礼在宫中待了一夜,第二日又匆匆赶去了大理寺,他须得审问犯人,又得详查一些事情,千丝万缕,忙得他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无。 不过是勉强喝了几碗汤药,又啃了两个馒头罢了。 然而,他一回了魏府,心底那股隐秘的思念,就越发重了。 两只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芙蕖院的门口。 他想她,很想,似是有一颗种子骤然长成了苍天大树,将他整个心房塞满,却无法展开那繁盛的枝叶,只能越撑越挤,挤得他心慌。 那日,他似乎隐隐听见沈莺说了一句话,未曾听清,却令他不喜。 从未有人能如此挑动他的心绪,魏晋礼承认他动了心,他想见她,所以他来了。 “你家姑娘呢?”魏晋礼冷冽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丫鬟,绵绵细雨飘落在肩头,微湿了一片。 红药垂首低眉,恭恭敬敬地回了话:“在屋里小憩,怕是要睡上一会儿,才能醒。二公子若有事,我且先去报个信。” 往常红药敢肆无忌惮,直接将魏晋言领进芙蕖院,但在魏晋礼的面前,她是决计不敢的。这位爷最重规矩,若是怪罪下来,她怕是没好果子吃。 “不用。”魏晋礼轻捏的指尖顿了一下,原是睡了。也罢,这雨正下着,天色又冷。他转身欲走,却还是回头又朝着红药吩咐了一声,“莫要说我来过。” 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念着她,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想着沈莺那夜的话,魏晋礼可不愿长了她的心气。 该是再磨一磨她的气性,才好。总归,以后要做他的人。 红药心下奇怪,二公子怎突然来看沈莺了?还不让她说…… 这两人,难道有什么? 心下暗自思量,红药不敢轻慢,立刻答道:“奴婢记下了。二公子慢走。” 院门合上,红药已淋了一会儿雨,额前的发丝都湿了,衣衫也都泛着潮湿,她捡起了一旁的油纸伞,往屋里去。又想着刚才二公子的话,突然她猛地一拍大腿,想明白了。 怕是二公子,真的看上沈莺了! 这事若是三夫人知道了?红药的眼珠子打了个转,压下心底的窃喜,连脚步都欢快了些。 “是谁来了?”沈莺揉了揉眼睛,方才忍冬说有人来访,才将她喊了起来,她睡了一个时辰,也是该醒的时候了。 否则睡久了,夜里就睡不着了。 “没什么人,是外头的野猫挠了门。”红药随意想了个理由,胡弄了过去。 原是野猫啊。沈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了。 不过,这雨下了两日,也不知魏晋礼可好了? 她自上次被墨书半夜掳了过去,如今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魏晋礼了。 这两日墨书没来寻她,应当是无事了吧。既无事,那大夫人应该就不会再寻她的麻烦了。 至于薛清然…… 平白被打了一巴掌,沈莺心底虽咽不下这口气,但也没法。罢了,谁让她寄人篱下呢? 等出了魏府,她另起门户,自有她的广阔天地。 未时,雨终于停了。 阴沉沉的乌云堆积在头顶,偶尔有一丝日光透进来,晦暗不明,不是个好兆头。 沈莺本想回去屋子里看话本,但外头有人来敲门。 “今儿立冬,我家姑娘请沈姑娘去吃羊肉饺子呢。”来人是陈茹身旁跟着的二等丫鬟青烟。 沈莺自被薛清然打了一巴掌,脸上的伤才刚刚好,可若是出门见人,她总觉得有些挂不住脸面,毕竟这事府中的人都听闻了一二。 忍冬上次去厨房取膳食的时候,还曾听见厨娘们在议论她家姑娘不知羞…… 沈莺得知了,只皱眉将人拉住了:“何必与他们计较,往后咱们也不长住在这儿。无须得罪人了。” 青烟见沈莺迟疑着,她又笑道:“我们姑娘说了,冬至吃饺子,来年有福气。这才特意让我来请姑娘,请姑娘赏个脸,一起热闹热闹。” “那位薛姑娘也在?”沈莺不想看见薛清然。 “薛姑娘随大夫人去庙里祈福了,今日不在。”青烟立刻明白了沈莺的意思。 “好,那我去一趟。”沈莺点了点头,陈茹待她亲和,自当去一趟。 再者,等过些日子她就要离开魏府了,也应当早些与她告个别。 可等沈莺踏入了陈茹的绮桃园,一抬眸却瞧见了魏晋言。 原本扬起的嘴角,瞬间的耷拉了下来,面无喜色。 他来做什么? ------------ 第一卷 第46章 食难下咽 “沈妹妹,快来这儿坐。”陈茹朝着沈莺招手,几步上前,将人拉了过来,却是给她安排坐在了魏晋言的对面。 一张八角圆桌上,另有几位魏府的表姑娘在,还有两位眼生的小郎君也在,看穿着当也是魏府的人。 沈莺方才转身就想走了,可人已经到了这处,此时再走,倒显得是她矫情了。 这处绮桃园比起沈莺的芙蕖院大多了,前院另起了一座小园,需得往后绕过一处月洞长廊才能到后院去,女儿家的闺房得往深处走,在后院东侧前头。 因而,这前院也能当做待客的地方,便是有男子来,也方便。 “沈妹妹,别来无恙啊。”魏晋言挑着眉,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精光。 沈莺听得一阵恶寒,这人竟是这般没脸没皮,当她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好在这婚约已经没了,她也无须与魏晋言纠缠,她面上含笑,嘴上却不饶人,“四公子的伤,好的倒是快。只是可惜了我的簪子脏了,也只能扔了。” 魏晋礼被她如此一说,原先得意的神色,当即冷了下去。 不等魏晋礼再次开口,陈茹连忙插话,打着圆场道:“今日天冷,我才攒了这饺子宴。那些闲话,暂且放一边去,莫要扰了兴致。” “哼,小爷不与女子计较。”魏晋言闻言,偏过头去,似是真的不在意沈莺说了什么。 沈莺自当不会多言,她懒得与魏晋言多说话。只是想不明白,这魏晋言在,陈茹怎还会将她请来? 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兆头,但是此刻若要走,也得寻个说得去的由头。怕是,要先想一想了。 一张桌子上,来的多是看戏的人。 几个人的视线在沈莺与魏晋言的身上来回流转,偶尔也有人低头悄声说些什么。沈莺只当听不见,她日后可就看不见这些人了。 至于陈茹,沈莺在心底叹了口气,原还想与她告个别,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了。 “上饺子咯!” 等了片刻,热腾腾的羊肉饺子端上了桌。 桌面本就备了一个炭火炉子,盘子往上头一摆,里头的东西就不会凉了。 陈茹先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咬了下去,羊肉的香气顿时四溢,让人舌尖生津,就连沈莺都忍不住喉间一动。 “啪嗒——”一声。 一个铜板从陈茹口中吐了出来。 “嘿,瞧我这运气。”陈茹拿起了铜板,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圈,面上俱是喜色。 竟还有铜板? 往年在安阳时,立冬不吃饺子,吃的是白面元宵,里头包的是豆沙馅,尝上一口,甜入心间。至于饺子,她并不钟爱,偶尔尝一尝倒也可以。 “一共三个铜板,谁要是吃到了另外两个,我另备了一份彩头给他。”陈茹笑呵呵的说完了话,桌上人皆动了筷子。 沈莺尝了一个,原以为羊肉腥膻,没想到竟是难得鲜美多汁,再沾些醋,酸甜入口,是难得的美味。 当是这魏府厨娘的手艺更精巧些。沈莺在心下赞了一句,不知不觉多吃了两颗。 “彩头在我这儿。”正吃着,魏晋言连吐了两口,掉出了一枚铜钱。 陈茹朝着沈莺望了一眼,才对着魏晋言笑道:“想来明年,就能喝四公子的喜酒了。” 魏晋言乐呵呵道:“那当然了。” 沈莺吃到嘴里的羊肉饺子,顿时就不香了。 这陈茹是什么意思? 一顿饭,沈莺吃得意兴阑珊,她被人当成猴戏看了也没什么,可陈茹话里话外将她与魏晋言凑做一堆,让她食难下咽。 最后,沈莺索性直接丢下了筷子,起身道:“昨夜没睡好,方才吃多了,胃里难受,我先回去了。” “沈妹妹,别急着走啊。”陈茹拉扯住了沈莺的胳膊,却被她挥了一下手,甩开了。 于众人面前被甩开手,陈茹面上有些挂不住。 沈莺抬脚就出了院门,光是坐在魏晋言对面,她已觉得自己眼睛都脏了。 可等沈莺前脚刚走,魏晋言后脚就追了出来,悄悄跟在她后头。 绮桃院内,陈茹状似委屈的吸了下鼻子,抬袖揉了下眼尾后,才面露苦笑地朝着余下的众人道:“原想劝个和,没成想竟是我多事了。” 沈莺差一点儿被魏晋言欺辱一事,因着魏太夫人与魏晋礼早有打点,府中人大多并不知晓,只隐约听到些风声,知道那位千里迢迢来魏家的沈姑娘,与四公子的婚约没了。 至于为何没了,那就不清楚了。 且沈莺被薛清然打了一巴掌,府中人都猜测是她想攀高枝,攀到了魏晋礼的身上,这才执意解除了婚约。毕竟,这府中的女儿家谁不想嫁给二公子? “扰了各位的兴致,今日就此散了吧。”饺子也吃完了,陈茹让丫鬟从屋里去了些点心盒子来,给每人各送了一份,又特意交代。“这份是给四公子的,定要给他送去了。” 待到所有人走后,陈茹才阴沉着脸,对着镜子细细瞧了起来。昨日,她收到了徐满霖递的帖子,里头写的却是让她帮忙,邀沈莺出府一聚。 害她满心期待,都化作了泡影。 陈茹让人去打听过了,那徐公子未有婚约,且徐家少男丁,便有意扶持他,带到下一次的科举,兴许能得个进士呢? 就连二夫人也对徐满霖颇为满意,她道:“二郎,我瞧着你是攀不起的。这徐家二房的庶子,倒也不错。只是他既念着沈莺,你可得想好法子才行。” 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算计,陈茹一咬牙,就硬下心回道:“姨母的意思,我明白。过几日我自去赴徐公子的约,至于沈莺,只说她已定了亲,来不了就是。” “你既想好了,试一试也成。”二夫人陈氏不愿亲自去掺和,怕出了事,连累了她自己。可若是陈茹能攀上徐家,对她、对陈家都是一桩好事。 人走后,空了的庭院寂寥了许多。 丫鬟给陈茹解了发髻,略有些担忧的问道:“四公子追了出去,可会出事?” “那沈莺本就与四公子有婚约,能出什么事?”陈茹毫不在意,甚至多了几分暗喜与得意,“我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往后,她还得谢我。” 往芙蕖院去,得沿着东边的小花园绕过去,这一处本就偏僻些,沈莺加快了脚步,她直觉身后有人跟着,心下更加烦躁了。 忍冬跟在后头,小跑着才跟了上去,她喊了声:“姑娘慢些……” “啊!” 一声惊呼,沈莺的手腕被人牢牢扣住! 忍冬一个踉跄,就被人捂住了口鼻,迷晕了过去。 ------------ 第一卷 第47章 沈莺,你玩小爷呢? “放开我!” 沈莺挣扎出声,张口狠狠咬在了魏晋言的手上。 “啪——” 一巴掌高高抬起,猛地甩在了沈莺的脸上,将她整个人打翻在地。 下了两日的细雨,地面湿滑,泥痕斑驳,裙衫早已蹭黑了一片。 魏晋言朝着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撸起了袖子就冲着沈莺走了过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小爷是好惹的呢?”魏晋言神情嚣张,他早就听说了沈莺与魏晋礼有染,说什么英雄救美,可孤男寡女共度了一夜,且不知会发生些什么呢!“不过是假清高,弃了我,要去攀我二哥的高枝罢了。沈莺,你玩小爷呢?” 魏晋言恶狠狠的盯着她,旁人总将他与魏晋礼比较,说什么一块是璞玉、一块是顽石,可他难道不想功成名就吗?他尝试过,也努力过,但偏偏就是处处都比魏晋礼差,他文不成、武不就,就连科举下场了六年,却连个秀才也考不上。 云氏望子成龙,一颗心望着望着,也终是没了希望,只想着能多攀附二房一些,往后也能给魏晋言寻个闲职。 可魏晋言不愿,他心比天高,比起靠魏晋礼,那还不如靠他自己寻个有权势的丈人。可魏家已有了魏晋礼,那些世家女子便更加看不上他。 因而那日,平宁郡主一改往日的冷漠,对他好言相邀时,魏晋言就失了心窍,莫名巧妙就跟她入了房中,谁知竟是被她故意做局,连累了父亲不说,还害得他自己被杖责了。 可若非魏晋礼招惹了平宁郡主,他怎会受牵连?遭受这无妄之灾! 在魏晋言的心里,他无错,错的是魏晋礼!错在他太过优秀,错在他太过耀眼了! 沈莺倒在了地上,后背摔在了花坛石砖上,磕的有些疼。但她硬生生咬紧了牙关,眼睛时刻盯着前头,就在那小厮扑过来之时,她眼疾手快的捡起了一旁的碎石子,朝着前头狠狠砸了过去,正砸在了那人的眼睛上! “哎呦喂!”那小厮吃痛喊了一声。 沈莺趁机爬起身来,她本想转身跑走,可瞧着忍冬还倒在地上,她朝着魏晋言大喊道:“魏晋言,你敢对我动手!就不怕太夫人与二公子责罚吗?” “责罚?”魏晋言嗤之以鼻,“等我玩完了你,罚我就罚我呗。” 不过是再打几个板子,或是被押去祠堂跪一跪,算不得什么。 但沈莺,呵呵,她能逃到哪儿去?最后还不是只能被他死死捏在手心里。 “至于二哥,沈莺啊沈莺,你想攀这个高枝,你配吗?”可不管沈莺配不配,魏晋言只觉得沈莺本就是与他定亲的人,是他的人,就不该去肖想魏晋礼,那就是落了他的脸面。 心底的嫉妒与怒火腾升,魏晋言不怕责罚,他可是魏府的四公子,是魏家正儿八经的主子,旁人能耐他何? 沈莺抿唇不语,她看出魏晋言眼底的不甘心,他分明是嫉恨魏晋礼,却不敢与他争论,只敢将怒气发泄在她的身上,此等小人,卑劣至极! 目光扫了一眼忍冬,距离太远,她跑不过去,更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就将她救出去。 思索片刻之后,沈莺抬脚就从花坛一侧钻了出去,她要逃,唯有她先逃出去,才能救忍冬! 然而,就在她刚钻出去之时,竟是迎头就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魏晋礼原是想直接回了慎独堂,可心底的那份魂牵梦绕久久徘徊在脑中,让他走着走着就往回去了。 那夜在石洞中的相拥,还有那夜高热时的温润,时时刻刻,如影随形,扰乱了他的心智。 “二公子!”沈莺喊出了声,没想到竟能撞见魏晋礼!她连忙拉扯住了魏晋礼的衣袖,扑进了他的怀中,“四公子他,他要将我掳了去!” 又是他? 魏晋礼的眸色深沉,冷如冰棱的目光朝后射去,正瞧见了从花坛后匆匆追上前来的魏晋言! “二二二,二哥……” 魏晋言顿时停下了脚步,被眼前的人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二哥今日,怎回府了?” 魏晋言打听过了,魏晋礼被传唤进了宫,又忙着查案,按照以往的惯例,定是三五日都不会回府。且这两日是雨天,魏太夫人畏寒,自也不会出门的。 如此,魏晋言才大着胆子,直接去了陈茹的小宴上守株待兔。 “我不回来,你岂非要闹翻了天?”魏晋礼眼底流露出了七分厌恶,身为魏家人,行事作风却一如宵小之辈,丢人现眼。 魏晋言自幼仰望着魏晋礼长大,对他莫名有种望而生畏的恐惧,又因他确实是故意为之,做了错事,此刻就更加心慌意乱了。 “二哥误会了,我不过是想与沈姑娘说说话,好好解释解释上次的事。可没等我说话了,沈姑娘就被吓跑了。”魏晋言脑中百转千回,瞎话是张口就来。 沈莺藏于了魏晋礼的怀中,悄声提醒了一句,“二公子,我的婢女还在那边,她被迷晕了。” “墨书,去后头看看。” 魏晋礼微微朝着那处抬了抬下颌,墨书应了吩咐,立刻去查看。 “大人,确实是被迷晕了。”墨书低下身去,摸了一把忍冬的脉搏,又查探了鼻尖的呼吸,微弱,但无性命之忧。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之气,当是迷魂草的味道。 沈莺方才挣扎得急,魏晋礼才下手慢了些,未能将她也迷晕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她自己晕了的!与我无关!”魏晋言急忙狡辩着,他可不愿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就被魏晋礼再罚一顿! 然而,就当魏晋言以为他会被押去祠堂时,却听得魏晋礼冷哼了一声,黝黑的双眸中犹如藏着一条毒蛇,目光死死的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身为魏家子弟,行差踏错,却丝毫不愿悔改。今日更变本加厉,对无辜女子行凶。”魏晋礼所言,语调一声比一声低沉,“墨书,明日将他送至陵州去,莫要继续在京城惹是生非。” 陵州是魏家祖宅所在之地,却也是苦寒之地,若是去了,怕是今生都难以回京了。 魏晋言被吓得跪了下来,他连连叩首,哭求道:“二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是鬼迷了心窍啊,二哥,你就饶了我吧。这沈莺,我也不要你,二哥若是喜欢,送给二哥就是了。” “何必为了一个女子,伤了你我兄弟二人的和气?” ------------ 第一卷 第48章 你愿娶我为妻吗? 魏晋礼闻言,眉头紧锁,眼中厌恶更甚,他冷冷地瞥了魏晋言一眼,声音如寒冰般刺骨:“兄弟和气?你做出此等行径,还妄谈兄弟和气?魏晋言,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沈莺躲在魏晋礼身后,听着魏晋言那番无耻的言论,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恶心。她紧紧抓着魏晋礼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不是物件儿。”沈莺声音颤抖,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愤怒。 何谓将她送给魏晋礼?她不是魏家的奴仆,也不是物件儿,可在魏晋言的口中,她分文不值,不过是任由他们挑选的东西罢了。 魏晋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转向魏晋言,语气坚定而决绝:“今日之事,我会亲自与父亲与祖母说明。陵州,你非去不可。” 魏晋言见求饶无果,脸色骤变,由白转青,最后竟是咬牙切齿地威胁道:“魏晋礼,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你与她,怕是早就暗度陈仓了吧?不然,你会这样护着一个女人?什么正人君子,都是假的!假的!” 魏晋礼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我如何,轮不到你置喙。墨书,堵住他的嘴,拖下去。” “属下遵命。”墨书躬身领命,他深知魏晋礼的脾性,既下了决定,只怕是三夫人云氏与太夫人一起来劝,都无用。这四公子,今日是犯了大忌了。 魏家人,可以蠢,可以笨,却不能行事无度,心思歹毒。 这是魏家的家训。 墨书上前,从袖子上撕扯下一块布料来,将他的嘴塞牢了,将人连滚带爬的拖了下去。魏晋礼徒劳挣扎了几番,墨书唯恐他再次惹恼了魏晋礼,索性一掌劈在了他的脑后,将人扛走。 至于跟在魏晋言身后的小厮,此时已是吓傻了眼,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敢动。 有恶主,就有恶仆。 魏晋礼命人将他压了下去,择日发卖。 忍冬也已让人送去了芙蕖院。 沈莺松开了紧拽着魏晋礼衣带的手,轻声谢道:“多谢二公子,出手相救。” “抬头。” 对面,忽而传来一声命令。 沈莺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抬起头来,那半张脸上已微微红肿起来。 她上次才被薛清然打了一巴掌,今日又被魏晋言打了一巴掌。 当真是倒霉透了。 四目相对,沈莺微微偏过头去,掌心捂住了脸颊一侧,“方才被打了一巴掌,不碍事的。上次薛姑娘失手,也打了我一巴掌,没两日就好了。” 沈莺急得薛清然的那一巴掌,可比魏晋言打得还重。 空气一凝,魏晋礼沉默了片刻,才问道:“薛清然?她为何对你动手?” 在他心底,薛清然虽骄纵了些,但并非胡乱打人的性子。 可上次沈莺被下药之事,又的确与她有关。奈何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哪怕魏晋礼不喜她,但也不愿意随意责罚于她。 沈莺听了这一问,心下已有了答案,“是薛姑娘太过关心二公子了,以为是我害得你受了重伤。才一时迁怒于我。” 魏晋礼闻言,点了点头,“她是小孩子的心性,你莫与她计较。” 被人打了一巴掌,却要忍气吞声。沈莺自认没这么好的肚量,可魏晋礼开了口,她若是再提,那便是自寻无趣了。 方才因着魏晋言,她竟然一时将魏晋礼看做了救命稻草,只想着牢牢抓着他,兴许就能有所依靠,实则是她想多了。 论起来,她上次给他喂药,已是救了他一命。如今,也不算欠他什么。 那一点点隐秘的期盼,瞬间就消散无踪。 沈莺朝着魏晋礼笑了笑,眸色淡然,“我当然不会计较了。只是薛姑娘对二公子用情至深,二公子莫要辜负了才是。” 丢下这么一句话,沈莺低头看了一眼裙衫,脏了,该回去换了。 可等到沈莺抬脚就走时,一股怪异的情绪萦绕在魏晋礼的心间,她是将自己推向了薛清然? “你方才的话,是何意?”魏晋礼脸色不佳,他一把拉住了沈莺的手腕。 沈莺甩开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的重复了一遍:“薛姑娘对二公子用情至深,二公子莫要辜负了她。” 这语气,尤为刺耳。 “你当真是这个意思?”魏晋礼黑了脸,周身都散发着寒意。 一股无名火从心中涌起,他刚才还因她惩戒了魏晋言,现在她就与自己闹脾气了? 沈莺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是。” 她本就决心要离了魏府,今日与魏晋礼将话说清了也好。省得来日,再与他纠缠不清,闹得各自难堪。 “依照大夫人所言,我自是配不上二公子。往后,更不可能与薛姑娘相提并论。她是二公子青梅竹马的表妹,我不过一介孤女。可我沈家女,便是嫁于布衣商贾之辈,都绝不会为人妾室。”沈莺将话挑明了,她不信魏晋礼对薛氏寻她麻烦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过是因薛氏是他的母亲,他不愿为自己讨个公道罢了。沈莺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只是将自己看的太重了些,以为魏晋礼会向着她。 但仅仅是薛清然,她都比不过。 既如此,自然是断个干净的好。 况且,魏晋礼此前问过她“愿做妾吗”。 可笑,这世间的女子但凡有别的路可以选,谁愿意做妾? 妾室,说得好听,也不过是个任由人发卖的奴婢罢了。 “我母亲与你说的话,你无须放到心里去。”魏晋礼愣了一霎,竟不知沈莺如此在意他母亲的话。 她是,吃醋了吗? 是因为薛清然? 心头,突然又涌现出了几分窃喜。 她在乎自己。 魏晋礼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猜到那日薛氏与她说的话。无非是责备沈莺身份低微,配不上他罢了。 可,这亦是事实啊! 薛氏一向以他为荣,便是再关心他的婚事,也绝对不会让沈莺这般无权无势的女子成为他的妻。 但是…… “二公子,你愿娶我为妻吗?”沈莺双手垂于腰侧,她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 第一卷 第49章 从此,再无瓜葛 细绵的小雨,忽而又从天上缓缓落下,细丝般缠绕在天地之间,朦朦胧胧,似是一场梦。 魏晋礼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可当着沈莺的面,他亦不愿说假话。待到雨雾沾湿了他的肩,魏晋礼才终于吐出一口气来,开口道:“我……不能娶你为妻。” 似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沈莺面色如常,嘴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她往前走了两步,迎面站在了魏晋礼的身前,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我知自己比不上薛姑娘,但是魏晋礼,我不愿为妾。”沈莺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委屈与轻颤,哪怕她镇定着心神,昂首与他对视的目光中满是坚定,可她那瞬间红了的眼眶,难掩心中的失望。 心,突然揪了一下。 魏晋礼蹙眉,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不明白沈莺为何突然这般发难,他此前就与沈莺说明过,以她的身份,只能为妾。 “沈莺,你贪心了。”魏晋礼撇开了视线,他背过身去,不愿看见她那双欲哭的眼眸。 沈莺在心底冷笑了几声,这天下男子莫过于此,只要女子稍稍想要个名分,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想与她割袍断义,恨不得早些将人丢开才好。 但此刻,沈莺知道她还需再加把劲,得让魏晋礼彻底厌了她才行。 “贪心又如何?我只想你心底唯有我一人,不行吗?”沈莺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疼得她眼泪夺眶而出,抽泣了几声后,又恨恨道,“你既心中有旁人,又何必来撩拨我?” 魏晋礼听不明白了,他何时撩拨过沈莺,分明是她故意接近自己,故意撩拨于他! “沈莺,我从未主动接近于你。”魏晋礼在大理寺断案久了,对事向来只摆证据,“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呵。 沈莺哑然失笑,这是怪她自作多情了。 不过也好,她如今亦不想与他多纠缠。 “既如此,魏二公子,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沈莺丢下一句话,转身抬脚就走,左右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可不愿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儿淋雨。 “沈莺,你……”魏晋礼愣住了,可等他转过身去,想再说些什么时,女子的身影已飘然消散在廊下。 墨书将人押了下去,匆匆持伞而归时,看到的就是他家主子孤零零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的模样。 “大人,在想什么?”墨书将伞举高,遮了雨水,魏晋礼的伤势还未好,若淋了雨,再得了风寒,那怎行? 魏晋礼一向不喜女子,更不如沈莺这般满心算计,又朝三暮四的女子,可偏偏刚才的那一句“再无瓜葛”,让他莫名气恼。 “墨书,若是一个女子她原本非你不可,却突然要与你断绝来往,是何意?”回慎独堂的路上,魏晋礼走着走着,突然问了一声。 墨书“啊”了一句,他也没见过几个女子,但主子既然问了,他也只能揣摩着魏晋礼的心思,深思熟虑了片刻后,才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句:“兴许是那女子吃醋了?想借此,让心上人多在意些自己?” 是了。 定是如此。 “嗯。”魏晋礼重重的点了点头。“从这个月起,你每月的例银多加二两。” 墨书一听,乐成了花,果真还是沈姑娘厉害,这一句话连他的例银都涨了!他连忙答道:“多谢大人!” 可走了片刻,魏晋礼又问道,“那,如何让那女子知道有人在意她?” 雨点渐渐大了起来,沿着雨链滴落在水缸中,激起了小小的涟漪,两只金鱼从浮萍下游过,打了个圈儿,似是在躲避这突如其来的雨势。 “属下未成家,也不知女子的心思。但属下以为,若是平日里多送些金银珠宝、衣裳首饰什么的,任谁都是高兴的。”墨书憨憨一笑,出了个主意。 “送东西?”魏晋礼听了这话,顿了下脚步。可依照沈莺的性子,她想要的,可不止金银珠宝,衣裳首饰。若是养大了她的胃口,往后便更难哄了。 但…… 脑中隐隐又浮现出了刚才的那句“再无瓜葛”,魏晋礼并非重色之人,他对男女之事也无太大的情欲,他父亲亦有几个妾室,甚至年少时纳的通房竟在薛氏进门前就诞下了庶长子。 对于薛氏而言,这是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在魏晋礼六七岁,薛氏就已经闹过了许多次,魏太夫人为了家宅安宁,只得将那通房与庶长子都安置到外宅去了。 魏晋礼那时并不懂薛氏的执着,一个庶兄而已,对他并无任何威胁。一个通房而已,对薛氏亦无关紧要。 可如今,到了沈莺身上。 魏晋礼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母亲当初气恼的并非是那庶长子,而是他父亲对通房的偏爱,偏爱到能违背祖训,在正妻未进门时,就有了庶子。 “母亲这两日如何?”魏晋礼叹了口气。 墨书回道:“大夫人担心大人,这几日去庙里祈福了,说是给大人求个平安福,再请个菩萨回来镇宅。” 魏晋礼不信佛祖,但拳拳爱子之心,他明白。 “薛姑娘也跟着去了。虽说薛姑娘性子骄纵了些,但对大夫人是真心的好。”墨书提到了大夫人,也就顺嘴提了句薛清然。 毕竟大夫人临走时,也曾叮嘱过墨书:“等晋礼回来了,你也帮着说说好话,清然是性子急了些,可用心却是好的。” 本着谁也不得罪的原则,墨书低着头,又禀告了一句:“薛姑娘的那一巴掌,当真是打得重了些,沈姑娘的半张脸都肿起来了。不过,太夫人已责罚过薛姑娘了,罚她在抄送佛经,好好的修心养性。” 不轻不重的一道罚,不值一提。 原是被打了一巴掌吗? 魏晋礼一醒来就进了宫,许多事他亦不是很清楚。 既是被打了一巴掌,那自当是委屈些。 “明日你去街上,寻些有意思的玩意儿,给她送去。”魏晋礼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声,“就说,是给她赔礼的。” 如此,倒也不会让沈莺生了不该有的贪心。 ------------ 第一卷 第50章 凭你,也配肖想她 第二日,被关在柴房的魏晋言没了踪影。 魏晋礼得了消息,立刻下令让府中的护卫去追查,才得知是三夫人云氏偷偷将人给放走了。 云氏抹着泪,直奔鹤回堂,她跪在地上,前额触地,硬是碰出了血痕来,哭着道:“婆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养好儿子,若是真要赶谁走,那就将我赶走算了!晋言是没出息,可他到底是魏家的子孙,若是去了陵州,这京城怕是再也容不下他了啊!” 魏太夫人昨夜刚得了魏晋礼的消息,两人在屋内细细商讨了许久,才最终拍板,将魏晋言暂且送回去磨一磨性子,等个半年时间,再将人接回来就是。 可被云氏这么一闹,魏太夫人也没了耐性,她拄着拐杖,指着云氏大骂道:“慈母多败儿啊!若非你日日惯着他,他能成今日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仗着自己的府里的公子哥儿,青天白日就敢做恶!若非是晋礼正巧撞见了,你让那沈姑娘往后如何做人?” “婆母啊,晋言本就是喜欢那女子,原以为这亲事是板上钉钉了。可二郎一句话,就断了他的念想,他如何甘愿呢?再者,这府中谁人不知,那女子与二郎在山中共处一夜。晋言知晓后,更是心下不甘,他,他才一时糊涂了啊!”在云氏眼中,魏晋言哪里都好,哪里都没错。错的是魏晋礼,错的是沈莺。 若非魏晋礼偏要给沈莺出头,又非要断了这门亲事,那怎会闹出后面这些事情来? 魏太夫人头疼不已,“你是猪油蒙了心!发了昏了!女子失了清白,她若是报官去,你以为四郎能得了好?奸淫之罪,那是死罪啊!” 大燕律法严苛,魏晋礼身为大理寺卿更不会,亦不能徇私。 可云氏不在乎,“这事未成,那沈莺好端端在府中住着,凭什么要让我儿走?依我看,要走,也是她走。” 魏太夫人这回是明白了,难道沈莺此前一心要离开魏府,想必云氏平日里待她就不公。 “哼,你放心,那位沈姑娘也不稀得在咱们府中住。”魏太夫人冷哼了一声,心底有了决断,朝着寒霜喊了一声。“将三夫人送回去。禁足一月。等她何时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让她出来。” 寒霜应下,立刻带着人将云氏拖了下去。 云氏还想求情,可大门一关,无论她再说些什么,也无人搭理她了。 然而,等到墨书带着人去抓魏晋言时,到了东市的客栈,来来回回搜查了三遍,却未曾找到人。 “什么意思?我儿怎么了?”云氏得知了消息,急得紧紧扒住了门框,朝着站在外头的魏晋礼喊了一声。 魏晋礼见云氏惊慌失措,一脸不知的神情,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夫人莫慌,兴许是四公子发现了二公子的人,早早躲起来了。”刘嬷嬷将云氏扶了起来,她小声安慰着,“四公子主意多,在京中认识的人也多,暂且躲上几日,不是难事。” “对。我儿聪慧,定是躲起来了。”云氏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只要不去陵州,等夫君回来,我儿就能回来了。” 云氏将期望都寄托在了魏砚身上,按照大燕的惯例,年后百官需得进宫述职,到时候魏砚就有理由回来一趟了。 然而,在一处荫庇的宅子内。 魏晋言被死死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双眼蒙了块黑布,嘴巴被麻绳绕了一圈绑住,支支吾吾发不出声。 这是哪儿? “咯吱——” 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道刺眼的日光照了进来,眼睛上的黑布被扯开,魏晋言虚睁了一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的眼睛在看清来人时,瞬间就被吓得瞪圆了! “呜呜呜呜——” “凭你,也配肖想她?” 冷冽低哑的嗓音中,充满了杀意。 泛着阴森寒光的匕首抵在了魏晋言的咽喉上,一股骚臭的尿味飘了出来,周瑾低头看了一眼魏晋言的裤子,湿了一大片。 是他!是平宁郡主身边那个贱人! 那日在宴席上,是周瑾与他称兄道弟,将他引去了平宁郡主的换衣室内,这都是他与平宁郡主的算计! 那今日,今日又为何? 周瑾轻蔑的笑了一声,“这根东西,留着也没用。” 说罢,手起刀落,彻底断了魏晋言的子孙根。 尖叫声被掩于嘈杂的市井叫卖声中,这一处宅院就在客栈旁边,本是一家馄饨馆子,年久失修,也就无人在意了 出了屋子,周瑾抬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白净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那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透着阴沉。 “处置好了?”平宁郡主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原本还不知该如何与魏晋礼谈判,这倒是平白多了个人质在手上。 “那人脏了郡主的眼睛,我心下不舒坦,就想废了他。”周瑾将手中的匕首递到了平宁郡主的眼前,晃了晃,“郡主,可会怪我莽撞?” 本就是故意吓一吓魏晋言那个蠢货,好让他乖乖听话些。但平宁郡主未曾想到,周瑾行事竟如此极端。 但,也是为她出气。 平宁郡主望着这张几乎与魏晋礼如出一辙的脸,笑了:“怎会呢?没死就行了。” “若是魏家怪罪起来,郡主可要护着我。”周瑾将脸贴上了平宁郡主的掌心,如狗儿般磨蹭着撒娇。 提到魏家,平宁郡主的眼神一沉,她对魏晋礼百般示好,都无用。 真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等我成了长公主,这魏家不过是我脚下泥罢了。”平宁郡主冷笑出声,总有一日,她要看着魏晋礼跪在脚下求她。 那时,她可要好好看看这朵高岭之花,还能不能挺直了腰背,出淤泥而不染了。 “还有那个沈莺,呵,竟敢与我抢男人。”平宁郡主从暗探口中,得知了魏晋礼以身相护沈莺的消息,嫉恨爬满了胸膛。那日宴席上,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周瑾将匕首藏于袖中,眼底闪过了一丝慌乱。 ------------ 第一卷 第51章 一拖再拖 魏晋言失踪之事,魏家未曾宣扬,只对外说他病了,在府中安养。 一是不知他是自己藏了起来,二是恐怕是有人故意绑了他。 若是前者,那尚且无虞。可若是后者……那便是凶多吉少了。 大理寺的人已经派了出去,但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多,那间客栈是最后出现魏晋言身影的地方。画像不便张贴,只私下里去寻人,便更加难了。 “祖母莫要忧心,四弟他自幼在京中长大,走丢了,也不会饿死。”魏晋礼坐在床边,挽起了衣袖,亲自给魏太夫人喂粥食。 “丢是丢不得,只怕被人掳了去啊。”魏太夫人已连着几日食不下咽,纵然魏晋言闯了祸,可到底是她的亲孙儿。 前些日子,魏晋礼才遇了刺,连大理寺和京兆府都没查出背后之人,如今魏晋言又出了事,魏太夫人自是心中忐忑,当是有人故意针对他们魏家了。 魏太夫人喝了两口粥,她吃不下,朝着魏晋礼摆了摆手,站在一侧的寒霜抬手将那碗粥接了过去,又递了帕子过去。 “陛下的身子可好了些?”魏太夫人挡住了魏晋礼的手,自己拿起帕子净了嘴。 “前些日子上朝,看着还康健。不过太医那儿,又开了几副新方子过去,说是治风寒的。”魏晋礼未曾明说,但魏太夫人也听明白了。 若是无病,又何须开新药方? “我年纪大了,朝中之事,我不懂。”魏太夫人坐直了身子,魏晋礼连忙起身扶了她一把,“往后魏家,也只能靠你了。” “是。”魏晋礼答应了一声,“祖母放心。” 魏太夫人的身子骨这几年也愈发不好了,魏家也已是日落西山之姿,倘若只靠着魏晋礼一人,也不知能撑到何时。她叮嘱了一句:“你的亲事,若能早早定下来也好。届时,魏家也能多得些助力。” 然而,一向听从魏太夫人之言的魏晋礼,现下却沉默了,他迟疑了片刻后,才答了一句:“此事,孙儿自会考量。” “好。“魏太夫人握住了魏晋礼的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早些将晋言找回来,让你三婶母莫要成日哭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累了,你先去吧。”交代完一些话,魏太夫人打着哈欠,躺下睡了。 寒霜伺候魏太夫人盖好了被子,将被子一角牢牢掖进去,冬日的寒气愈发重了。 将魏晋礼送出院门时,寒霜垂眸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万分担忧的多嘴道:“二公子,太夫人昨夜吐血了。” 魏晋礼的脚步一顿,“怎么回事?” “我本想请大夫来看,可太夫人不准,说是怕二公子与几位夫人担心。”寒霜走上前,对着魏晋礼躬身作礼,“太夫人平日里最念叨的,就是二公子的亲事了。奴婢斗胆多说一句,若是二公子能早些成亲,圆了太夫人的心愿,也是好的。” 魏府,已是许久没有喜事了。 成亲吗? 魏晋礼原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娶谁?他未曾有合适的人选。 若是沈莺,他暂且娶不得。 可若不是沈莺,魏晋礼亦不知该如何。 “此事,我会考虑的。”寒霜伺候了魏太夫人近二十年,魏晋礼知道她是真心为魏太夫人着想,因而也不怪她多言,只道,“一会儿我会让墨书请大夫来瞧瞧,你只说是我的孝心,以后每日都会让大夫来诊脉。” “是。”有了魏晋礼的吩咐,魏太夫人再不情愿,也会愿意的。寒霜心中大喜,面上也挂着笑意。 黄昏将近,冬日的夜色来得更早了些。 这两日魏府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就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厨娘们,都噤了声。沈莺原是让忍冬去鹤回堂打听打听,想知道她何时才能搬离魏府,可这人连院门都没进去,就被丫鬟拦在外头了。 昨日寒霜见沈莺来,也只是说了一句“太夫人这几日不待客”,而后就走了。 “魏太夫人那儿,可有人传话来?”沈莺绣着花,手中的针线活未停,她身上戴的碎银钱余的不多了,那笔存在钱庄里的银票,她不愿动。想着,在院子里呆着也是呆着,那不如趁着白日里清闲,重新绣一些花样,卖去绣庄换些银两。 忍冬见她辛劳,劝了几次,沈莺偏不听,也就不劝了。但每日只让沈莺绣一个时辰,就让她谢谢,免得伤了眼睛。 “姑娘,那魏太夫人不会是忘了咱们的事了吧?”忍冬碰了一鼻子的灰,连问了好些人,却是一句话都套不出来。 沈莺因着上次的事情,也不好去与陈茹打探,这府中其他的姑娘们都不喜她,她更并不知该去问谁。 可出府之事,她却是不愿一拖再拖,总得寻个法子才成。 忽而,她想打了徐满霖此前递给她的帖子。 将一株迎春花绣好,沈莺迎着光看了看,见毫无瑕疵,才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她揉了揉眼,起身走去了隔间的小桌边,朝着忍冬吩咐着:“去拿笔墨来,今日是十五,你去魏府偏门那儿问一问,看一看陈大何时来?” 陈大是三夫人云氏派去接沈莺来京城的人,自入魏府后,沈莺是时常会托着陈大给她带一些府外的吃食或是卖一些花样,照例也会多给他一些银子,来往还算频繁。 忍冬将笔墨纸砚都拿了过来,铺在了桌面上,却见沈莺提笔写了一个“徐”字。忍冬识字不多,但这个“徐”字,她认识。 “姑娘,是要去找那位徐公子帮忙?”忍冬猜测了一声。 沈莺点了点头,“如今,我也只认识他了。” “我瞧那位徐公子,挺好。”忍冬想起那日徐满霖对沈莺嘘寒问暖的殷勤模样,倒也觉得不错。 毕竟从前在安阳时,恋慕她家姑娘的小郎君就多,不过这位徐公子论起长相、家世,那皆是不错的。只是算不得顶顶好罢了,若是论顶顶好,忍冬想了想,也唯有魏二公子能称得上了。 可惜,她家姑娘不喜欢。 上次墨书送了樱桃煎来,她一口都还没吃呢,就被沈莺拒了。 哎,也不知这两人是闹什么脾气了。 ------------ 第一卷 第52章 小骗子 陈大原是魏府的护院,因着身手好,干事利落,就被派去了外头做买卖的活计,虽多少能捞到一些油水,但偶尔才能在主子面前露个脸,时间久了,倒也唯恐被主子忘了,因而每月两回回府中回禀时,他从不敢耽误。 忍冬在偏门处,守了一会儿,申时刚过,就瞧见有人自外院走了过来,想来已经见过三夫人云氏了。 只是前些日子,沈莺得罪了三房,忍冬心下思量着,有些担忧陈大会不搭理她。 今日无风,天放了个大晴。日头暖融,照在身上也自在。 “忍冬姑娘,可巧了,今儿遇见了。”陈大与跟在身旁的小厮打了个手势,那小厮自去了。他往前走了两步,朝着忍冬咧嘴一笑,问道,“沈姑娘可还好?” 忍冬见他主动走了过来,心底有了谱,她左右张望了一眼,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请到了侧门旁的一棵枣树下,“托陈大哥关照,我们姑娘好着呢。只是前些日子染了些风寒,如今也不打紧了。” 一句话揭过,却也隐晦点出了她家姑娘的处境。陈大在外院,不知府中发生了何时。但是那日魏晋礼遇刺之事,他也听闻了一二,知晓沈莺也被牵连其中。 “可是被吓着了?”陈大问了一声,在船上相伴了两个月,沈莺对他尤为礼待,总归也是场缘分。 忍冬点了点头,目露哀色,“谁说不是呢。我家姑娘夜夜梦魇,睡也睡不踏实。” 陈大轻“啧”了一声,这沈姑娘是倒霉了些,“我有个安眠的方子,是个游医给的,等回头,我抄一份给你来。” 陈大走南闯北多年,时不时也容易失眠,这方子啊,可是他寻了好久,才求来的。 “那就先多谢陈大哥了。”忍冬见他如此好说话,眼珠子一转,心思更活跃了些,她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悄悄塞进了陈大的掌心,“我家姑娘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方便?” 陈大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重量,一个小娘子的事情,能有什么?陈大只略微想了想,就应了下来:“你先说说,是何事?” 沈莺与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来,“徐家有位公子,前些日子给我家姑娘递了请帖。只是我家姑娘那时身子不利索,未曾应约。这几日好了,就想请陈大哥帮忙送个回信。” “这……”陈大有些迟疑了,沈姑娘既与四公子定了亲,如何还能与旁的公子私相授受呢? “我家姑娘原是与三房有亲的,如今已没了。魏太夫人前些日子还说,要给我们在京城寻个新的去处,只是近日府中忙,要等些时候了。” 忍冬未曾将话讲全了,但只言片语中,陈大也听明白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亲事已没了。且魏太夫人也是允的。 “既如此,那我就走一趟。”陈大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让沈姑娘且放心,我一定送到。” 有了陈大这话,忍冬也好与沈莺复命了。 余晖落尽,一轮月牙挂在了黑沉沉的天幕之上,尖尖的月角翘起,似乎差一点就能将天钩破。 沈莺趴在了窗沿边上,下颌抵在胳膊上,沉沉地叹了口气,本以为离了安阳,能过上些好日子。谁承想,竟是差一点儿就掉进了烂泥坑里! “外头风寒,这窗户可不能开着了。”忍冬洗漱完了进门,抬头瞧见沈莺的模样,连忙跑过去,将窗户合上了。 “也不知翊哥儿,如何了。”沈莺莫名提到了沈翊,她那个白眼狼的弟弟。 忍冬叹了口气,将沈莺拉了起来,将人推到了床上去,一张厚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若非姑娘跑得快,怕是连今日都没有。你还提他做什么。” 对于沈翊,忍冬原先也是当成宝贝护着。可人心寒了一次又一次,她就再也暖不起来了。 可到底,那时她唯一的亲弟弟啊。 沈莺摇了摇头,劝自己莫要多想,沈翊是沈家的独苗苗,便是那继母王氏也得靠着他才能保住家业。 入夜时分,床上的人已渐渐睡去了,鼻息微微的鼾声响起,待到门帘被风吹起时,沈莺不禁裹紧了被子,于梦中翻了个身。 清雅的香气在室内弥漫,一根安眠香被插在了床头处,白烟缕缕,一晃而散。 魏晋礼坐在床边,他低眸望着那睡得正酣的女子。她像是在做什么美梦,时不时轻笑。又或是在做一场噩梦,忽而眉头紧蹙。 魏晋礼抬手想要抚平她的眉心,却是指尖顺着女子光滑如玉的脸颊往下游走而去,最终缓缓停留在了红唇边,那细腻温软的触感,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挠过他的心尖,泛起层层涟漪。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魏晋礼漆黑的瞳孔中跃动着火光,他不愿先一步低下头来,这几日都宿在了大理寺。他原以为只要离她远一些,就不会过于想她。 可一旦空闲下来,他的脑中便唯有她。 魏晋礼记着魏太夫人的话,他甚至沈莺的身份不堪为他的妻。 可那日,沈莺说她不为妾。 他已经让墨书送了求和的东西来,但那樱桃煎她不喜。 魏晋礼从袖中拿出了一根金簪,上头是连理枝的式样,原是他无意间在店里瞧见的,本只想拿在手中看一看,却鬼使神差的买了下来。 但是她呢? 她竟然给徐满霖递了信…… 心下胀满了酸意,他不明白沈莺为何这般做?是要舍了他,另攀高枝? 可这京城,哪有比他更高的枝呢? “小骗子。”魏晋礼抬手,将那根金簪放在了沈莺的枕边,他愿意给她一次机会,看看她想做什么。 那封信,是墨书截下的。但最后,魏晋礼还是让墨书送去了徐满霖的手中。 垂眸而下,女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微红,魏晋礼忽而低下头去,带着凉意的唇瓣贴了在了那温热的红唇上,一股温润的暖意驱散了他身上的寒。 原是是这般感觉吗? ------------ 第一卷 第53章 出去走走 过了立冬,京中多有去寺庙祈福的惯例,以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家和兴旺。便是平民百姓,也会赶集凑一时的热闹,去捐几文香火钱,图个吉利。 不过沈莺自上次去了一趟城外的寒山寺,遇了刺客,就再也不愿出远门了。总归京中南边也有一座城隍庙,地方虽不大,但往来的百姓众多,且连山都不用爬呢。 昨日,沈莺托寒霜给魏太夫人带了话,想出府走一趟。 魏太夫人问了一声,知道是府中的姑娘们相继约好了出门,却独独是将沈莺落下了,也就摆了摆手,朝着寒霜吩咐了一声:“出去走走也好,在府中拘久了,人也倦了。” 本来寒霜已安排了人陪着沈莺出府,但沈莺提了一句陈大,寒霜见她独孤伶仃,又不认识什么人,也就随了她的意思,唤了陈大来。 “陈大哥。”沈莺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青绿色长袄,轻纱襦裙坠于脚踝处,莲步轻移,细纱随风摆动,盈动多姿。“劳烦了。” “姑娘客气啦,这几日日头好,合该出去多走走,散散心,晒晒太阳。”已是年末了,外头的买卖生意也都淡了,陈大亦无须出京跑了。只是他没想到,沈莺竟还念着他,特地给他带了吃食来。 是两份用油纸包裹着的酥油烧饼,沈莺特地去小厨房要的。毕竟起得早,路上带着,也能垫垫肚子。 辰时刚刚过,马车就缓缓出了府门。 可无人察觉之时,身后亦有一道人影跟了后头,待到马车转弯入了宽巷时,人影一晃,藏于了市井之中。 比起上一次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沈莺一直挑着帘子,细细看着路,她既决心要离开魏府,合该多做一些打算,这出府的路线她得记下了。 京中的街道比安阳热闹多了,沿街挑着货物叫卖的小贩络绎不绝,忍冬一眼就瞧见了冰糖葫芦,她最馋这一口了! “姑娘,是糖葫芦。”忍冬戳了下沈莺的胳膊,再晚些,那小贩就要转身去另一头了! 沈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稻草竿子上插满了红彤彤的山楂果子,一层层糖衣裹在上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颇为诱人。 “陈大哥,停一下吧。”沈莺从一侧拿起了围帽,白纱遮住了她的脸。她如今是在魏府暂住,便是出门,也不可轻易抛头露面,免得给魏家惹上麻烦。 陈大拉停了缰绳,偏过头去,朝着身后的小贩喊了一声:“卖糖葫芦的!” 那小贩急急停住了脚步,乐乐呵呵地扛着稻草竿子来了,“客官,要哪个?” 陈大指尖一指,忍冬先一步伸出了头来,她一把拽下了果子最大的那根糖葫芦,笑道:“要这个!” “赏你了。”陈大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拿出了五文钱,递了过去。 小贩接下,连连谢了几句。 “陈大哥,怎好让你破费?” 忍冬坐回了马车里,正要把刚才的五文钱还回去,却听得陈大说了一句:“一根糖葫芦,还与我计较?” 沈莺按住了忍冬的手,她看得出来,陈大是个好人。那些日子在船上,若非陈大用心关照她们,只怕早就面黄肌瘦,不知晕成什么样了。 “我替忍冬,多谢陈大哥请客了。”沈莺轻声谢了一句。 “小事小事。”因着在外头办事,陈大三年前凑够了赎身的钱,已从三房那儿拿回了身契。又凑了一些钱,在京城置办了一间屋子。他如今也算是良民了,不过给魏家干活,赚得更多些。 论起来,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岁。只是魏家内院的丫鬟们看不上他,可那句话怎么说的? 宁娶大户婢,不娶小户女。 他瞧着,忍冬就不错。 若是沈姑娘真能攀上徐家,那也是好运道。 不过等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入了一条小巷后,竟有人给了他一锭银子,买了他所有的货。小贩将银子揣进了胸口,还真是撞大运了! “沈姑娘,到了。” 马车停下,因着来得早,城隍庙门前往来的人不多。 沈莺整理了一下衣裙,扶了一把发髻上的金簪。 说来也奇怪,她一觉醒来,起身下床时,这形似连理枝的金簪就随着被面掉落在地上。她拾起来看了许久,都没想出来自己何时有了这一根样式的簪子。 不过忍冬提醒了她一句:“上次魏太夫人送了一个首饰箱匣来,兴许是里头的。” 那箱匣她前几日才打开看了看,当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吧。 沈莺未曾多想,反正今日也得出门,索性就将这根金簪戴上了,她的首饰大多是玉石点缀,不够贵气。 陈大自去将马车栓好,便未曾跟着沈莺一同去了。 “沈姑娘!” 待到沈莺一脚刚刚踏进了城隍庙的门槛,就见一人从里头高举着手,冲着她摇了两下,面上满是欣喜。 自上次匆匆一别,徐满霖满心记挂着沈莺,可连着送了几回请帖去魏府,都得不到回音。他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另想着拜托那位陈姑娘帮他去问一问。 奈何那日在湖边,来人竟只有陈姑娘。徐满霖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好在今日见到了! 沈莺停下了脚步,抬头朝前看了一眼,见到来人,她扶了一把忍冬的胳膊,提着裙摆,抬脚进了庙内。 “沈莺,见过徐公子。”沈莺双手交握于腰侧,微微颔首作礼,气态端庄,一举一动皆是世家贵女之姿。 在魏家待久了,总归能学到一些。 见状,徐满霖亦收起了方才的惊喜之情,理了理袖袍,与沈莺俯身回礼,拱手抱拳了一句:“恕小生鲁莽了。” 他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唤她,还引得旁人侧首相望。徐满霖一时懊恼,生怕沈莺误会于他。 “徐公子,可要去上香?”沈莺轻笑了一声,轻薄的面纱虽遮住了她的面容,可隐隐约约能瞧见些轮廓,更让人心痒难耐。 “要去的,要去的。”徐满霖理了理心绪,赶忙朝着身后一招手,一小厮拿着两炷香递了过来。 可不等徐满霖想亲手将一炷香递过去,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就赫然扣住了他的虎口处。 “疼!”徐满霖呼痛出声,那炷香径直掉落在地上,正燃着的香灰将手背烫出了一个红点来! “哎,你怎敢对我家公子动手!”小厮连忙冲上去,可抬头看见来人,顿时就吓傻了眼! “魏、魏、魏……魏大人……” ------------ 第一卷 第54章 当着他的面,红杏出墙? 男未婚,女未嫁,按理说两人见个面,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沈莺并非是魏家人,若真论起来,魏晋礼更管不着她。 可徐满霖瞧见眼前人,心下竟不住地打起哆嗦来,这京城谁人不怕魏晋礼?午门监斩,他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提溜着断首的脑袋,杀鸡儆猴。见过这一幕后,徐满霖连着三日噩梦缠身,梦中血影幢幢,吓得他寝食难安。 如今竟被魏晋礼撞个正着,徐满霖莫名地心虚起来,声音发颤道:“夫子今日特放了半日假,我不过出来随意逛逛,随意逛逛罢了。” 闻言,沈莺心下一沉。她并非魏家之人,亦非私自出府。 赴约之信中,她早已言明,此事魏太夫人亦是知晓的。 可徐满霖此言一出,倒好似她故意与男子私下幽会一般,平白惹人猜疑。 魏晋礼自也听出了徐满霖话中隐意,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冷笑道:“哦,随意逛逛。既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扰徐公子雅兴了。” 一句“我们”,如重锤敲在徐满霖心头,令他心下打鼓,暗自揣度:难道魏晋礼与沈莺之间……有什么? 沈莺更觉得难堪,什么“我们”,她早已与魏晋礼断了。他是听不懂人话吗?两人无亲无故,这突然一句“我们”,谁听了不会乱想? 言罢,魏晋礼轻飘飘地松了手,好似全然不知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手腕已通红一片,徐满霖连忙缩回手去,藏于了袖中。可他才见到沈莺,若是就这么让人走了,心中又有些不甘,他看了眼魏晋礼的脸色,大着胆子,如蚊蝇般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与沈姑娘一见如故,本想着一起上柱香的。” 一见如故?呵,魏晋礼在心中冷笑。 沈莺见他唯唯诺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略有些失望。 这人看着,与此前在寒山寺上时,相差甚多。 怎在魏晋礼面前,颇有些自残形愧的意思呢? 沈莺在心中叹了口气,然而她人已经来了,又是难得在魏太夫人面前请示过,若是就这般回去,太过可惜。 “忍冬,去重新买三柱香来。”沈莺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香渣,朝着忍冬轻声吩咐道。言罢,她径直越过魏晋礼身侧,朝着徐满霖盈盈一笑,道:“徐公子,不如请个愿再走?” 魏晋礼面色铁青,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沉得可怕。 她竟直接无视自己,去讨好徐满霖? “魏大人,来得正巧。可要一起上柱香?”沈莺从忍冬手中接过香,分别递给魏晋礼与徐满霖一人一根。 徐满霖最先接了过来,指尖却是不经意间划过了女子的尾指,他面颊泛红,想着眼前的女子应当也是倾心自己的,否则怎会在魏晋礼面前,还特意为他开口说话? “自然自然。”徐满霖顿时精神一振,虽身为庶子,可好歹也是徐家之人,用得着惧怕魏晋礼?况且,他又未曾做出什么违法乱纪之事。 魏晋礼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莺,却没有接过她手中香烛的意思,只盯着她,冷不丁说了一句:心中暗忖:“沈姑娘,当真虔诚。不过这世道,求神拜佛,大多无用。” 沈莺借着有白纱遮掩,白了他一眼,暗自念了一句:关他何事。 方才在他面前,沈莺也敢给旁人递东西了?尤其那指尖无意间的相触,深深扎在了魏晋礼的眼底。 呵。他若是晚来一步,这两人不知要做什么事情去。 墨书跟在他家主子的身后,只觉得周边的气息越来越冷,这沈姑娘怎就看上一个庶子了…… 点香、跪拜、叩首,一气呵成。 沈莺将燃烧的香烛插上,又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请愿道:让魏晋礼赶紧滚。 庙前香烟袅袅,如云雾缭绕。 上完了香,徐满霖站立难安,他看着女子纤细的背影,并不想走。可魏晋礼在旁边,他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浑身不自在。 好在,沈莺先转过身来,朝着徐满霖轻声问道:“快到晌午了,徐公子可赏脸一同去用个膳?” 魏晋礼就站在二人的后头,等着沈莺请他一道去。 然而,沈莺只转身朝他淡淡说了一句:“魏大人身着官服,想来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送了。” 明晃晃的逐客令。魏晋礼握紧了手心,指节泛白,心中暗怒: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这一身官服,还不是因为得了消息,知道沈莺约了人相见,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 好个沈莺,竟要当着他的面,红杏出墙? 墨书后背冷汗泠泠,他家主子的脸色黑得都要吃人了! 沈莺带着围帽,细白的软纱遮挡了视线,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人什么神情,不过她也不在意。若非他那张脸还算得她心意,沈莺都懒得跟虚与逶迤。 “徐公子,我对京城不熟,不知哪家菜馆好些?”沈莺声音带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满霖不禁觉得这女子真大胆,竟为了他,对魏晋礼冷眼相待。当真是,爱惨了他! 一时间,胸中豪情顿生,纵然魏晋礼位高权重又如何?这小娘子还不是只看得上他。 徐满霖信心满满,颇有些自傲起来,他朝着魏晋礼作了别,不似方才的战战兢兢,此刻已然是一脸得意,乐呵呵的跟在沈莺身后,出了城隍庙的大门。 陈大见人出来,解开了马绳,赶着马车缓缓前行。可刚走没几步,就被沈莺身后那一身官服的魏晋礼惊得停下了动作。 怎二公子也在?而且脸色黑得如同炭块一般。 魏晋礼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只觉得自己失心疯了,才会眼巴巴地赶过来。可看着沈莺与旁的男子并肩而行,一股怒气堵在心口,如鲠在喉,就是咽不下去。 “大人,可要先回去?”墨书咽了下唾沫,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问道。 魏晋礼横眉一扫,空气顿时又凉了三分。 墨书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多言一句。 ------------ 第一卷 第55章 仗着他官大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望月楼,另有一人骑马跟在后头,不远不近,可那一身官服陪着阴沉的脸色,倒是让周围好奇瞥眼望过去来的百姓,吓得噤声。 忍冬想着方才魏晋礼瞪人的那一眼,不由有些紧张地拉扯了一下沈莺的衣袖,问道:“姑娘今日,怎对二公子如此冷淡了?上次连樱桃煎都不要了。” 比起刚刚的徐公子,忍冬打心眼里觉得魏二公子更好些,大理寺卿可是实打实的权官,往后她家姑娘若是成了魏家夫人,兴许还能当魏氏主母呢! “他还跟着?”沈莺坐在马车内,随意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册子,说得是山野狐狸精与书生相恋的精怪故事,那书生知晓妻子是狐狸精后,竟寻个和尚将她给收了,还得了个“斩妖除魔”的好名声。 可那狐狸精做错了什么呢?她用心头血治好了书生的病,还用法术变了金银给书生。 忍冬悄悄掀起了帘子,朝后头看了一眼,见那人转了视线过来,连忙又匆匆放下,回道:“在呢。” 沈莺将话本合上,扔到了一边,她自嘲了一声:“那位二公子,饶是想让我给他做妾呢?” “啊?”忍冬一听,眉角都要皱成死结了,“妾?他怎敢让姑娘做妾呢?” 所谓妾,不过就是卖了身的家仆罢了。换个说话、名头,往后正妻一句话的事,就能定了她的生死。 忍冬从未曾想到,这世道竟有人想让她家姑娘做妾。沈家虽没落了一些,可祖上亦是官身,何况沈莺的父亲也是个外县的地方官,便是嫁给布衣农夫,她家姑娘也万万不会去做妾的。 沈莺轻哼了一声,“仗着他官大呗。” 沈莺原是算计在魏晋礼身上的,想着若是能搏一搏,博出个官娘子的名头来,也是她运气。毕竟魏晋礼此人,看着像一块冬冰,可只要略施小计,倒也愿意陪她闹一闹。 不过,为妾那是万万不能的。 再者,依照魏大夫人的态度,她若是成了魏晋礼的妾,往后晨昏定省、端茶递水定都是磨搓她的手段。 “不过那魏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尽是些贪财好色之辈。”沈莺朝着前头颔了颔首,道,“那位徐公子看着心善,咱们求一求他,帮个忙就是了。” 缰绳拉紧,马车停下。 望月楼前,已来来回回进出着许多食客。 沈莺刚一下车,就闻到了一股香醇的羊汤味,顿感食欲大开。 “沈姑娘,请。”徐满霖侯在了马车旁,亲自伸出了胳膊,请沈莺下马。 沈莺也不推拒,她谢了一声,就用绢帕搭在了手心中,扶上了徐满霖的胳膊。 这一幕,落在刚刚下马的魏晋礼的眸中,刺眼至极。 墨书见状,连忙将马递给了一旁的小二,吩咐着:“喂些上好的马料去。” “是是是。”小二见来人一身官服,更不敢得罪,当即就去了。 等入了大堂,食客们见到来人也都微愣了一下,毕竟鲜少见过有人穿着官服来吃饭。 魏晋礼太过瞩目,可若是现在转身就走,他心下就是气不过,岂不是顺了她的心意?他偏不! “徐公子,可要个包厢?”一小二,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地朝着徐满霖笑着问道。 徐满霖自中了秀才,平日里常与同窗好友出来应酬,也时常与文人举子相接触,这望月楼中他早已是常客了。 在沈莺面前,得了脸面,徐满霖胸中自是更加畅意,他随手中袖中掏出了一两银子,就扔了出去:“要个最好的。” “得了,您请!”小二两手一接,捧着银子连忙去引路。 至于那位站在不远处的黑脸官爷,他可不敢去招呼,先跑了再说。 可等到这边人刚上楼,魏晋礼抬脚就跟了上去。 “这位官爷,也是来吃饭的?”望月楼的掌柜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了,见他脸色不佳,又直直盯着前头那位徐公子,赶紧上前去拦了一把。 奈何,魏晋礼只一眼眼神,就将他吓退了…… “官爷,上头请,上头请。”掌柜的心下打鼓,怎就碰见个霉神了呢。 可不等魏晋礼抬脚上楼,身后却是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表哥!” 薛清然今日正与薛氏从庙中祈福回来,两人本想着在外头多逛逛再回去,没想到竟能遇见魏晋礼! 魏晋礼转身见到来人,抬眸看了一眼已转身消失的女子,亦是收住了脚步,朝着薛氏走了过去,唤了一声:“母亲。” 薛氏见他一身官服在,不由问道:“可是出来查案的?” “刚巧有些饿了,罢了。”薛氏不喜沈莺,魏晋礼自不会在此刻提起她。 二楼包厢,日光照进窗沿,四周又另点了炉子,屋内暖融了许多。 然而,等到落了座,徐满霖给沈莺倒了一杯热茶后,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沈姑娘与魏大人,可是相熟?” 沈莺猜到,他总该会问一句的,刚才在马车上,她已经打好了腹稿。 灿然的日光下,沈莺抬手摘下了围帽,一张白皙明艳的脸庞乍现在眼前,让对面之人看呆了一瞬。 沈莺见他如此,才故作可怜的戚戚道:“有些话,我也不瞒徐公子。我原是与魏四公子定了娃娃亲,才千里迢迢来京城。只是那魏四公子的为人,实在是……” 不用沈莺细说,徐满霖就已心下明了,魏家与平宁郡主之间的事情,早就闹得满京城皆知了。 沈莺见徐满霖微微点了两下头,才继续道:“魏太夫人已为我解了婚约,我原也是想早早回安阳去。只是……我给家中写信,我那继母却不愿让人来接我回去。” “怎会呢?”见美人愁眉,徐满霖当下就打抱不平,“你想回自己家中去,她怎能不愿?” “继母把持中馈,我一人在外,更无所依靠。”沈莺叹了口气,“如今与魏家已断了亲事,若是长久不待下去,更为难堪。那位魏大人对我……似又有所图……” 说话间,一滴清泪滑落。 徐满霖未曾想到,那魏晋礼竟是个如此龌龊之人!他道:“沈姑娘莫怕,此事我定护着你!” 得了这句话,沈莺破涕为笑,“那我可能拜托徐公子一件事?” “你说。”徐满霖拍着胸脯保证,“我定能办。” “徐公子能否帮我在京中寻一个小院,租金便宜些,且能让我先从魏府搬出去?”沈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这事其实不难,只看对方愿不愿意帮忙罢了。 徐满霖一听是这事,更来了精神,等到沈莺搬出来,他岂不是更容易与她相见了? “小事!小事一桩!” 然而,刚等着徐满霖的话说完。 偌大的厅堂下,突然吵闹了起来。 “哎呀,这人……怕不是废了吧?” ------------ 第一卷 第56章 废了的魏四公子 望月楼外,一人浑身血迹,被从一辆马车上丢了下来,车轮滚滚而去,只留了一阵尾尘,呛得人咳嗽。 “呀!”路边上看热闹的一个书生,突然惊叫了起来,“这不是魏家的四公子吗?” 魏家四公子?得罪了平宁郡主的那位? 一众看热闹的人,连忙扒上前去,细细一看,虽说这人蓬头垢面,衣衫上尽是血迹,但这袖口上滑丝勾出来的金线,做不得假。 “还真是魏四公子!”另有一人大着胆子,将那头发朝脑后掀起,还真是! 沈莺坐在窗边,略微一低头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骚动,她往下看了看,却是一眼就瞧见了那半低着头,掩藏在路人中的周瑾! 是他!她没看错。 可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没了踪影。 “咦?那不是魏家的马车吗?”忍冬顺着往外头看去,门口竟停着两辆魏府的马车,一辆是她们的,那另一辆是? 沈莺握紧了手心,指尖刺入了肉中,她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街角的一隅,周瑾抬眸看了一眼望月楼,入目是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 “公子,可是瞧见谁了?”身旁跟着的小厮问了一句。 周瑾连忙收回了视线,“让人盯紧了魏家,莫要误了郡主的大事。” “是。”小厮连声应下。 楼下,薛清然亦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之声,只是她与薛氏早前去了庙里,并不知魏晋言出了何事。可耳旁的“魏家”两个字,让她抬手遮住了唇边,悄声凑到了薛氏的耳旁问道:“姑母,外头好像出了什么事。” 薛氏刚坐下,连菜还没点呢,她拍了拍薛清然的手背,又指了指魏晋礼,“放心,有你表哥在。” “嗯。有表哥在,我不怕。”薛清然含笑点头,羞怯娇媚的轻瞥了魏晋礼一眼,似是女子含羞,却又是明晃晃的抛了个媚眼。 然而,魏晋礼只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就起身去了门外,却是再看到了地上那人的衣角时,就加快了步伐冲了出去,他朝着墨书喊了声:“去追!” 墨书得令,急忙骑马去追方才的马车,却是迟了一步,未曾寻到踪影。 躺在地上的人,在看到魏晋礼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下一秒却是可怜兮兮的喊着:“二哥,二哥,救我!” 薛氏也跟着出来,听见那熟悉的人声,禁不住被吓了一跳,“是,是晋言吗?” 魏晋言连连点头,他满身鞭痕,狼狈不堪,“是我,是我!” “还不快将四公子扶起来,送去府去!”魏晋礼一语令下,那原是护送薛氏回府的护卫仆从们,赶紧七手八脚地将魏晋言抬进了马车里,急急忙忙就往魏府赶。 众人长吁一声,当真是魏四公子啊! “怕是废了!”刚才,可有人瞧见魏晋言的裆下都……都是血啊…… 沈莺高坐在楼上,将一切看在了眼底,她原以为魏晋言只是被禁足了。 徐满霖亦是被此情此景吓了一跳,他们刚刚才提到魏四,这人就出现了? 还,还满身的血迹…… “不是说,魏四病了?在府中养病吗?”徐满霖狐疑的问了一声。 沈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魏太夫人是这般说的。” “那就奇了怪了。”徐满霖摸着后脑勺,想不通。不过瞧着魏晋言这般模样,只怕是被寻仇了。 可若是论及有仇,那也就是与平宁郡主有仇怨,可……陛下已经惩处过魏家了啊!那平宁郡主总不该还记着不放吧? 沈莺掐了一下掌心,用力之大,疼得她眼眶泛起了泪花,她红着眼,又作势抬起袖口擦了擦,才颇有些自怨自艾道:“徐公子,只怕如今魏家事多,更无暇顾及我。往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徐满霖想了想,安慰道:“姑娘放心,我这几日就去给你寻个好院子。” 沈莺连连点头,“让徐公子费心了。”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待沈莺转过头去,就见魏晋礼不等开门,已是一脚踹开了木门,两三步闯了进来。 “哎,你这人……”徐满霖被他吓了一跳,正欲在沈莺面前装腔作势一番,可刚开口,就被魏晋礼瞪了一眼,断了他的话。 “沈莺,该回去了。”魏晋礼丢下一句话,直勾勾的盯着沈莺。 面上是不容拒绝的冷然。 忍冬默默戳了戳沈莺的手背,沈莺也知,此时不该与他做对,她朝着徐满霖笑了笑,“徐公子,我先回了。” 徐满霖不敢与魏晋礼对视,连忙朝着沈莺回道:“姑娘慢走。” 出了望月楼,沈莺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的羊肉汤她可是没喝到,可惜了。 “她怎么在?”薛清然站在门口,见到沈莺与魏晋礼一同出来,脸都青了! 薛氏的脸色亦不佳,她因着沈莺受到了魏太夫人的训责,平白丢了一次脸面,且这女子跟狐狸精似的,竟是勾的她儿子,舍命救她! 她也配? 沈莺自也没想到,竟能撞见薛氏与薛清然,她看着二人都是一副不待见她的模样,也不想搭理她们,索性接过了忍冬手上的围帽又戴了起来。 “沈姑娘得了祖母的同意,出府走走。”魏晋礼随意答了一句,他可不想提起沈莺是来与旁人幽会的。但只要想到这件事情,他都觉得心烦。 至于魏晋礼的解释,沈莺觉得无所谓,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往后她又不靠着薛氏讨生活。 如今沈莺是想明白了,她在魏府,多讨好魏太夫人。等出了魏府,她自去寻个出路就是了。 徐满霖也好,旁人也罢,她乐意与谁好,就与谁好。 沈莺默不作声,朝着薛氏见了礼,就规规矩矩的先一步上了马车。 方才,她是瞧见魏府的马车走了一辆。 如此,她便只能和薛氏与薛清然挤一挤了。 小小的马车内,三人无声相对。 沈莺困乏,又有围帽挡着,她索性闭上眼睛歇息。 然而,薛清然却是看不惯她的做派,“姑母面前,你也敢拿乔?连围帽也不摘?” ------------ 第一卷 第57章 书读到狗肚子里 “我若是取下围帽,薛姑娘看我不顺眼,再给我一巴掌。岂非我倒霉?”若是从前,沈莺或许还会对她们客气些,可这脸面早已撕破了,她何必再低眉顺眼,去讨她们的喜欢? 沈莺话里话外的嘲讽,气得薛清然面色涨红,她何曾受过这等气! “好你个沈莺,以为得了太夫人的依靠,就了不得!我呸,你也不瞧瞧,这魏府未来的当家主母是谁。”薛清然恨恨地唾了一句,抬手就要再打下去。 薛氏亦没有拦着,毕竟这是在马车里,既无旁人,打了就打了。 然而,沈莺一句话就止住了薛清然的动作,“薛姑娘的意思,是大夫人盼着早日当魏府的主母呢。不知,你将太夫人置于何地?” 这话,沈莺说得委婉隐晦,却是点明了她们是盼着魏太夫人早死呢! 薛氏在几个妯娌中,是最有可能成为魏家主母的人,说不期盼是假的,可若是真被人点出来,那就是大不敬。 “你浑说什么!”薛氏一把扯住了薛清然的胳膊,心下惶惶,朝着沈莺训斥了一声,“我魏家的事情,与你一个外人何干!” 沈莺见薛氏气急败坏的模样,一瞧就是被戳中了心思,平日里在魏太夫人面前表现的恭顺孝敬,可背地里呢? 所谓的世家大族,也不过都是些为利算计的阴险小人罢了。 沈家在安阳是何其风光,可沈莺作为嫡长女,却是沦落到远赴京城的地步。 这世道,人人都追逐权利名望。 那她沈莺,自然更可以去追逐。 她有她的野心,并非是魏家容不下她,只是她也看不上魏家罢了。 “大夫人,你我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自也关心你们魏家的事。只是若你们继续故意为难我,那我就不知自己这张嘴,会在太夫人面前说什么胡话了。”沈莺心中感念魏太夫人对她的看照,若非给自己寻一条安稳,她亦不愿去利用魏太夫人。 薛氏看的出来,这女子并非是个任由她拿捏的软柿子,只是一想到魏晋礼,她心中就更多了几分顾忌,她阴涔涔的眯着眼睛,威胁了一句:“只要你离我儿远远的,我亦懒得管你。” 当她儿子是什么人人都争着、抢着要的香饽饽吗? 沈莺不屑道:“大夫人还是好好劝劝二公子,莫要跟着我才是。” 今日魏晋礼不请自来,本就打乱了沈莺的计划。且她与徐满霖连话都未曾多说几句,就被急急请回了魏府。 若是那位徐公子是个小心计较之人,怕是会因着魏晋礼的干系,而对她不管不顾。好在,那徐公子倒是有些少年莽撞之气在,对她又有几分好感,也就顺势偏帮了些。 想到刚才魏晋礼还特意上楼去寻了沈莺,薛氏心下难免不安。依照魏晋礼的性子,又怎么身穿官服无故出现了饭馆里头。 只怕,还真是为了沈莺这个狐媚子! 想了想,薛氏的目光游走到了薛清然的身上,她这外甥女品貌皆不差,待她又极为孝顺体贴,只可惜这么多年,就是难以讨得魏晋礼的欢心。 “表哥才看不上你。”薛清然盘算着沈莺的话,纵然她已隐隐猜出魏晋礼兴许对沈莺有意,可口中却是句句不信,“一个破落户,还以为自己能登天呢!” 酸唧唧的一番话,沈莺听了,只当是耳旁风。 她能不能登天,与她们何干? 沈莺别过脸去,自整理了一下衣襟,靠着马车上歇息,与其和她们斗嘴,不如好好睡上一觉。这马车晃晃荡荡,都快将她晃吐出来了。 马车外,魏晋礼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魏府。毕竟魏晋言出了事,伤成了那般模样,只怕是有人故意针对魏家,故意为之。 若有下一次,便不知魏家受难的人是谁了。 到了地方,薛氏与薛清然先一步下了马车,沈莺慢了几步,故意与她们拉开距离。 前头,薛氏与魏晋礼说了几句,又不时回头看了沈莺两眼。 不用猜,都知薛氏再说她的坏话。也好,断了魏晋礼对她的心思就成。 “母亲为何对沈莺如此有偏见?”魏晋礼听了薛氏的几句抱怨,眉头微蹙后,终是叹了口气,问了一句。 薛氏因他这一问,心中一顿,“儿啊,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她,她是何身份,怎配如我魏家的门呢?” 魏晋礼沉默不语,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薛氏的追问,只答了一句:“母亲今日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薛清然扶着薛氏进了门,与魏晋礼擦肩而过时,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想着方才薛氏提点她的话,薛清然咬紧了下唇,见魏晋礼连看都未曾多看她一眼,终是在心底默默下了决定。 她今生,非表哥不嫁。 忍冬扶着沈莺的胳膊,踩着马凳缓缓而下。 “陈大哥,今日辛苦了。”沈莺与陈大道了一声谢。 忍冬又连忙将此前在望月楼中打包好的点心递了过去,“往后,还怕是还要麻烦陈大哥呢。” 陈大看了一眼前头站着不动的魏晋礼,虽有些莫名的心虚,但还是笑呵呵的将东西收下了,毕竟算起来他是三房的人,不用瞧着魏晋礼的脸色过日子。 再者,沈莺今日是出府见了位公子,此事虽得了府中太夫人的同意,但男女相见总有些风言风语,他与沈莺相识,自然会管住嘴,不在外头乱说。 “小事小事,沈姑娘往后出门,寻我就成。”陈大点头应下。 “一个下人,也值得你费心?”魏晋礼瞧她对一个马夫都温和有礼的模样,莫名又泛起了酸意,“莫非是个男人,你都愿意搭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莺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只经过他时,丢下一句,“魏大人的书,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墨书闻言,眼睛瞪得通圆,她竟敢把魏晋礼与狗相比…… 忍冬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直接藏起来才好,方才她可是看见魏大人的眼中冒着火光呢! 魏晋礼立在原地,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 第一卷 第58章 魏大人,我与你非亲非故 “你以为徐家是什么好地方?一个庶子,能给你什么?”魏晋礼脚下一跨,长臂一伸,拦在了沈莺的身前,他步步紧逼,直至她不得已退靠在了门柱旁,才堪堪停下脚步。 黝黑的眸中,跳动着愤怒的火光,他不明白为何沈莺会突然变了心思,非要与那徐家的庶子混到一处去。 纵然徐满霖是个秀才,可便是往后运道好,能得徐家提拔,得个外放的小小县官的职位,哪里又能比得上自己? 魏晋礼自认为他已是十分了解沈莺这般女子,贪恋权贵,贪慕虚荣,她从第一次相见便处处诱惑着他,为得不就是攀上他这根高枝吗?她看不上魏晋言,又怎能看上那徐满霖? 然而,魏晋礼却不知,沈莺所想攀附的高枝,并非是如他一般看清自己的男子,女子本就一辈子要被困在后宅之中,若是嫁入高门,仍处处受制,沈莺宁愿不嫁。 “魏大人,我与你非亲非故,我做何打算,又与你何干呢?”沈莺将方才讥讽薛氏的话,又对魏晋礼说了一遍,这母子俩儿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自视甚高,且爱多管闲事。 是啊,非亲非故,她与自己有何干系? 突然,一口血从嗓子眼涌了上来,魏晋礼硬生生的压着了那口血气,浑身肌肉绷紧,肩上的伤口乍然裂开,他强忍着,眼底的怒意腾升。 好一个与他何干,好一个与他何干!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明明是她一步步闯入了他的世界,莫不过是一丝不顺着她的意,她就要弃了自己。这女人,何其恶毒。 “你明知大夫人不喜我,也明知薛姑娘动手打了我一巴掌。那你可曾为我讨过一回公道?你想的,莫不过是息事宁人,全你的孝心罢了。”透过白纱,沈莺影影绰绰看向了魏晋礼那陡然变白的脸色,他所谓的喜欢,在她眼底当真是可笑。 “那是我母亲,”魏晋礼咽下了那口血气,那股怒气在沈莺的控诉下,一丝丝消散,他承认,他并未去责罚薛清然的意思,也不会与薛氏相辩。但,那是他的母亲。 魏晋礼低哑着嗓音,忽而道了一句:“日后,那也是你的婆母。” “噗嗤——” 沈莺笑出了声,“魏大人是觉得我有多蠢?蠢到给一个成日里想打我板子的女人敬茶?” 魏晋礼目光中的火光逐渐暗淡了下来,他未曾想到,沈莺竟是这般在意他母亲的所作所为。 沈莺见他不语,又笑道:“还是魏大人觉得自己魅力无边,值得让一个女子低三下四去给你做妾?” “我从未如此觉得。”魏晋礼说此话时,语气不足。在京城中,虽常有女子爱慕于他,但魏晋礼也知那些女子并非只爱慕他。 他不过是,得了一张脸的好处罢了。 若论起性子来,那些女子恨不得一见面就逃走。 可沈莺不同,是她心甘情愿接近自己的,也是她三番四次说心悦于他。 为何,现在就变了呢? 为何,往后就不同了呢? 沈莺见他收了声,已没了方才气势凌人的架势,她抬袖抱拳,朝着魏晋礼深深一拜,“魏大人,既不是同路人,早日分别才是上上策。” 说罢,沈莺侧过了身子,顺着大门处走了进去。 至于身后的男子如何,她不在意。 过了两道垂花门,绕过几处小园,穿过熟悉的翠竹林后,终是回到了芙蕖院。院内的栾树叶子已落了大半,再也不似刚入府时的火红与热烈,秋落冬枯,就连屋后院的那一池的残荷也早已经不见了。 “姑娘是下定决心,与魏大人断了?”忍冬给沈莺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她略有些迟疑地问道,“若是往后悔了……” 在安阳时,沈莺也曾拒绝过许多公子,也偶尔有先行接触过几次,而后又不喜的。若想与他们断了干系,沈莺多半也是这般话术,提旁人的不是,半点不提自己的不是。 但多多少少,总会留几分情分,从未如今天这般,将话给说死了,连后路都不留。 沈莺并非不想留后路,只是魏晋礼今日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分明是早早派人跟踪于她。被人当做掌心之物,处处被人紧盯的感觉,沈莺万分不喜。 且,她今日看见了周瑾。 “为何后悔?”沈莺卸下了发上的金簪,似乎刚刚魏晋礼一直盯着这根簪子? 忍冬想了想,小小声的答了一句:“魏大人那张脸……” 是了,若非因着那张脸,沈莺也不会厚着脸皮迎上去,总要攀个高枝,若是能攀个像他的,总归心中会舒坦些。 可惜了,不过是皮囊相像罢了。 这性子,唯让人厌烦。 沈莺左右摆弄着手中的金簪,连理枝的纹样被她指尖细细抚过,她突然举起了簪子,朝着忍冬问了一声:“这簪子哪儿来的?” 簪子?忍冬凑近了一瞧,一时竟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只记得上次魏太夫人送了好些首饰来,兴许是里头的?” 罢了,总归是在房内出现的东西。 又不是外头捡的。 沈莺将簪子递了过去,“收起来吧,这簪子寓意不好。”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曾经,她也与人在佛祖面前,许下了诺。 无声叹了口气,沈莺在望月楼连午膳都未曾吃上,肚子咕噜一响,“去厨房问问,可还有吃食。” “是。”忍冬也饿着肚子,应下后,就出了房门。 然而一出门,就撞见青菊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高声喊着:“姑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前头是台阶,忍冬眼瞧着青菊被绊了一脚,连忙跑过去,扶了一把,“怎毛毛躁躁的,摔了怎么办?” 青菊上气不接下气,喘着声道:“三夫人,三夫人带了好些人来了,说是,说是要将姑娘带去四公子那儿,让她去伺候四公子呢!” “什么?”忍冬没听明白,那魏四公子满身是血迹,当是请大夫去照顾才对。 “我刚听人说,那四公子成了废人,三夫人觉得是沈姑娘的错,要沈姑娘去照料四公子一辈子呢!” ------------ 第一卷 第59章 他是天王老子不成? 青菊慌慌张张刚说完了话,另一边躲在屋子里睡觉的红药,伸着懒腰才出来。红药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子,瞪了青菊一眼,嘟囔抱怨着:“吵吵嚷嚷,连个觉也不让我睡。” 青菊不愿理她,这些日子红药什么事都不愿意干,除非是沈莺自己来寻她,她才懒洋洋的起身去做些活计,便是太夫人特地派人来敲打了一通,红药亦不在意。 不过三夫人那儿,也不让红药去了。红药前几日听闻四公子病了,还眼巴巴想去看看,谁知连门都没进,就被赶出来了。 “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红药低骂了一句,从此对待沈莺的态度就更差了,便是沈莺亲自使唤她,她也不理。 “红药姐姐不是念着四公子,怎不去看看。三夫人特地带着人来,你也不去迎一迎。”青菊见红药拦着路,偏生不让她过,急得直跺脚。 忍冬趁机将红药拉了出去,“你既想去三夫人面前伺候,我们也不拦着你,今日只要三夫人愿意要你。你自去了就是。” 沈莺原是已经拆了发髻,预备要躺下歇歇,可这门口的吵闹声,实在是让她难得安静,且不是青菊提到了三夫人和魏晋言,应当是来者不善。 随手将刚解下来的披风又围上,单手用玉簪在头上匆匆盘了个髻,沈莺看了两眼铜镜,并不凌乱,只是额前飘散了几丝乌发,随风浮动,颇有些风韵。 “去就去,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待着?你家姑娘与魏家可是半点儿干系都没有,却是平白让我来伺候。我是魏府的家生子,便是要伺候,也该伺候正经主子。”红药是家生子,祖上三代都在魏家为奴为婢,虽是奴婢,但日子可比寻常人家过得好多了,吃穿不缺,还有月例,只要主家不倒,那就一日饿不死他们 只是红药心气高,她知道自己当不得正经主子,可若是能得个妾室的名分,她就心满意足了。同样都是做奴婢,可若能诞下一儿半女,往后也能得到些好。 指不定,就能当成秀才的娘了! 沈莺一掌推开了房门,她揉着耳根子,听着红药口中的话,倒也认同。“既如此,我就带你去三夫人面前走一趟。求她,将你带回去。” 青菊见到人来,急忙凑上前去,小声道:“姑娘还是先躲躲吧。如今迎上去,怕是要吃亏的。” 三夫人带了好几个婆子与丫鬟来,来势汹汹,不比上次大夫人的势头差。青菊上次亲眼瞧着沈莺被打了一巴掌,却是胆小怕事不敢出声,只敢躲在屋里不出来。 好在事后,沈莺不曾怪罪她,见她日日思虑担忧,还特意宽慰了几句:“你原就是卖身给了魏家,又怎好帮我一个外人?你做得对,无论遇见什么事,总该先保全自己。” 青菊不认字,也不懂这天下的大道理,可沈莺话中的体谅与关切,她听得出来。旁人对她好,青菊都记得。 “都住在魏府,我能躲到哪儿去?”沈莺握住了青菊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回生、二回熟,都是来闹事的,见惯了,也就不怕了。” 闹就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红药,你去不去?”沈莺转过身去,目光直直的盯着红药。 红药被她看的心底发毛,可她已经好些日子见不到三房的人了,今日是个机会。她不管沈莺有什么打算,只要能重新回三房去,就行。 “去。我当然要去。”红药原是溜着发,既要去见人,她抬手重新将那几尾发丝勾了上去,三夫人不喜女子狐媚做派。 忍冬见沈莺抬脚要走,急忙又去寻了两根木棍子来,她手中拿一根,另一根塞进了青菊的手里。 青菊本不敢拿,可见沈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心下又有了底气,终是将棍子牢牢握在了手里。 “咚咚咚——” 院门被敲得砰砰响,几乎要被撞开。 沈莺与忍冬站在门后,等到那门被一次又一次猛撞的时候,她突然一抽门栓,三四婆子齐齐就滚进了院门,头栽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吃痛起来。 “还不给我滚起来!”三夫人一进门,就被落了脸面,顿时气急,朝着几人就骂道,“还要我去扶你们吗?” 魏晋言满身是血的被抬了回去,三夫人见到人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府中大夫来看,可魏晋言就是不愿,只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哭喊着:“让那小贱人来,让她来伺候我!” 这魏府的小贱人,还有谁? 不就是沈莺吗? 三夫人抹了一把眼泪,既然她的言儿要那小贱人来,那她就必须来! 沈莺腰背挺直,口中却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三夫人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好似,她根本不在意,也不害怕三夫人。 至于那些将她包围成一圈的人,沈莺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小贱人,若非我儿点名要你,我可不稀罕来。”三夫人云氏冷哼一声,“走吧,别逼我,将你绑着去了。” “三夫人的话,还真有意思。你儿子想要谁,谁就要去?他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这天底下人都要听他的话不成?”沈莺勾起了唇角,鬓边的发丝迎着冬日的寒风扬起,冷意入骨,却抵不住她心底的火气。 原本沈莺也感念三夫人将她接到了京城来,便是她一心只是为了魏晋言打算,她亦觉得没什么,为人父母者,当为之计深远。 若是她母亲在世,如今也会为了她营营算计。 可三夫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由着魏晋言毁她的清白。 云氏听了这番话,气得指尖都发抖,她的好儿子若非因着沈莺这个小贱人,怎会被魏晋礼赶出魏去?她又怎会将他偷偷放走?若非被她偷偷放走,又怎会遇见仇家,被人折磨成如今的模样!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沈莺的错! “若非是你这贱人从中作梗,将我言儿逼出了魏府,他怎会出事?现在让你去伺候他,那是给你恕罪的机会!”云氏唾沫横溅,朝着沈莺一字一句地逼迫着,“你敢不去,这魏府就容不下你!” ------------ 第一卷 第60章 阿芙蓉 “好!三夫人既然这般说了。沈莺自知在魏府打扰多日,今日搬出去就是。”沈莺顺着话头往下接,本就是要离了魏府,现在旁人赶她走,她更是求之不得。 云氏见她软硬不吃,一副想要早日逃离魏府的模样,心中的那口气就更堵了!她后悔了,后悔将这个丧门星给接了过来。 “想走,那可由不得你!”云氏一招手,四周围着的几个婆子丫鬟,撸起袖子步步紧逼。 忍冬与青菊举着棍子,守在沈莺的前头,每每有人靠近,她们就抬棍将人打回去。 红药跟在三人后头,虽不知三夫人为何非要将沈莺带过去,也不知魏晋言出了什么事,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看准时机,趁着忍冬与青菊不察,竟是纵身往前一扑,牢牢抱住了沈莺的腰身,她喊着:”快,我抓住她了!抓住她了!” “你!放开!”沈莺扭了两下,未能挣脱。她脚下用力,后跟死死的踩上了红药的脚尖。 “哎哎哎!”红药连声喊痛,却是根本躲不及,疼得她捂着脚在地上打滚。 沈莺一手撑地,缓缓站起了身来,她见红药竟如此“衷心护主”,便一把将人扯起,扔到了三夫人的面前,“若是我去伺候,这汤药里会平白多加了什么药材,那就不知了。或是半夜,我不小心梦游做了什么事情,那也不知了。” “三夫人,你可要想好了。”沈莺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红药,“你若真需要人伺候,她,你带回去。至于我,你放心。不出三日,我必能搬出魏府。” 被沈莺威胁了几句,云氏禁不住指尖微颤,魏晋言的身子骨已是大亏,若是再出些事情,她不敢想。可若是不将沈莺带过去,只怕魏晋言不罢休。 “我说了。出不出府,由不得你选。”三夫人瞥了一眼地上的红药,却是转身朝着沈莺道,“你最好,是跟我走。” 沈莺见她心不死,也不愿多纠缠,她拍了拍裙边的尘土,将乱了的腰带重新系好,推开了忍冬与青菊的保护,朝着三夫人走了过去,“好。那我陪着三夫人走一遭。也顺便看看,我那差一点儿就死了的前未婚夫。” 方才她在望月楼上,还真没有看着切。 可沈莺脑中一闪而过周瑾的身影,魏晋言身上的伤,兴许是与他有关。 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周瑾,但是她很想多得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周瑾离开安阳时,壮志凌云,许她一诺。 沈莺不信,他竟会舍了状元及第,而去当一个郡主的男宠。 人生在世,并非每一件事情都能得偿所愿。 正如沈莺原以为她到了魏家,是一条出路。却不知,这魏府亦是藏满了腌臜之事。一个魏晋言,就更是让人憎恶。 忍冬见沈莺突然改了口,一时慌张,“姑娘,莫要去。” 就连青菊都连连劝道:“是啊,姑娘别去。” 若是真到了三房的院子里,怕是再想出来就难了。她们几人都不会武,如何能逃得出来? “不如,我们去找太夫人?”忍冬小声提醒了一句。 沈莺当然可以去找魏太夫人,只是依照三夫人的架势,定会拦着她。 除非…… 沈莺朝着院门外看了一眼,一道青绿色的身影从她眸中掠过,快得好似她看花了眼。 “三夫人,请吧。”沈莺面上挂笑,全然没有畏惧与担忧之色。 忍冬与青菊本想跟着去,却被沈莺拦了下来,“你们就别去了,在芙蕖院等我回来。” 沈莺不想污了她们的眼睛。 忍冬不愿,她急急摇头:“姑娘,我跟你一起去。” 青菊也拉着她的衣袖,“我,我也去。” “去了,也只会拖我后腿罢了。”沈莺拂开了她们的手,却是一脚踢在了红药的身上,“走吧。你不是想回三房吗?如今,可以回了。” 红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三夫人,云氏也回望了她一眼。 “走。”云氏未曾不让红药去,那就是同意让红药回去伺候了。 红药立刻懂了云氏的意思,连忙感恩戴德地朝着云氏叩首:“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说完,红药连忙爬起身来,跟在了沈莺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三房的方向去了。 忍冬与青菊留在了芙蕖院内,她们左思右想,本想着直接去鹤回堂寻太夫人帮忙,可一出院门,就发现有三个护卫侯在门口,皆是她们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原来,三夫人还带了护院啊! 若是刚才沈莺不肯去,只怕这些护院就会冲进来了。只是如此一来,这事若是闹到了魏太夫人哪儿去,就坐实了三夫人仗势欺人的罪名了。 然而,沈莺也不是吃眼前亏的人,她方才余光一瞥,已是瞧见了这些人。所以,才会临时改了口,与三夫人走一趟。 还没走近魏晋言所在的屋子,远远隔着一道长廊,沈莺就听见了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给我!给我药!给我药!”魏晋言指尖扣着墙面,生生扣出了血痕来。 屋子里围了好些人,却一个都拉不住他。 “四公子,可千万别伤了自己啊!”刘嬷嬷是看着魏晋言长大的,早已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当即是心疼不已,连忙指挥身旁的人道,“快!快将四公子按住了!” “这是怎么了?”云氏听见声音,拎起裙摆就一路小跑了过去,见到魏晋礼被按在地上,一双手在脖子上下抓挠,一道道血痕太过刺目。“我走时,不还好好的?” 刘嬷嬷眼中含着泪,她哭喊着:“四哥儿刚还好好的躺着,突然就发起疯病来,嘴里念念叨叨说是要什么药,什么药。我已让人去寻大夫了,也不知他要的是什么药啊!” “是阿芙蓉。”沈莺缓步走上前,眼底划过了一丝同情之色。 云氏未曾听过这东西,她扑在了魏晋言的身上,见他自残,又赶忙死死扯住了他的双手,“儿啊,你别吓娘。“ “给我药!药!”魏晋言什么都听不下去,只一味地喊着要药,他浑身泛着痒意,就连脑袋都痒得想将它砍下来。 “让大夫去,去将那什么阿芙蓉送来!”云氏心疼不已,命令人赶紧去寻大夫来。 可正欲出去的丫鬟,被沈莺抬手拦下了,她朝着云氏道:“阿芙蓉是大燕的禁药,你寻不到。” ------------ 第一卷 第61章 红药,你留下 “什么意思?”云氏愣了一下,禁药,她怎么从未听说过?“什么禁药?” “阿芙蓉产自西域,服用者可产生幻觉,可若是大量入药,便会成瘾,药瘾发作之时,犹如百万只蚂蚁在身上啃咬游走,奇痒难耐,剧痛无比。” 沈莺看了一眼在地上疯狂打滚和撕扯自己的魏晋言,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快步冲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帕子,塞进了魏晋言的口中,“快,打晕他,他要咬舌了!” 一丝血迹从魏晋言的唇边溢出,众人这才惊觉他竟是要咬舌自尽! “我的儿啊!你疯了不成?”云氏大骇,将人死死的抱在怀中,恨不得这罪过是由她来受,“到底是谁,是谁要害我儿啊!” 沈莺的手背在刚才去塞帕子的时候,被魏晋言趁机狠狠撕咬了一口,伤口不深,却也破了皮。她抽回了手,低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恶心。 “三夫人,我今儿愿意救他,是我心善。可往后,若是四公子出了什么事,我可只会袖手旁观。”沈莺冷冷说了一句,用袖子抵住了手背的咬痕处。 三夫人瞪了沈莺一眼,“你敢!你既知道这是什么药,那你肯定有办法救我儿!你,你必须留在这里伺候我儿!” “别说是伺候了,只怕再过几日,我都能给四公子去烧香了。”沈莺往后退了几步,她看着三夫人悲愤不已的神情,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夫人,四哥儿,四哥儿怎还在动啊!”方才情急之下,刘嬷嬷壮着胆子,一拳头锤在了魏晋言的后颈上,将人打晕了过去。奈何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用错了力道,这人虽然晕了…… 但……但是…… 但是魏晋言竟然还在抽搐着,四肢上下不规则的抖动,看着像是一只快要濒死的青蛙。 按理说,大燕境内,是绝不可能出现阿芙蓉的。 沈莺的父亲沈岸,生前曾经办过一桩弑夫案,妻子为了让丈夫疯魔,日日在他的饭菜中投放了阿芙蓉这种药草,剂量虽不大,但日日如此,终是让丈夫成了瘾,夜夜梦魇,逢人就说他被精怪附身了。 这种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但也可以让人发疯, 沈莺对阿芙蓉不甚了解,但能对魏晋言用此药,可见那人对他是恨之入骨了。 “三夫人有时间与我纠缠,不如先去寻大夫来,看看如何才能医治好四公子。”沈莺算是心善了,她痛恨魏晋言,但也不至于看着他去死,“我听闻,这世上有法子可以治好阿芙蓉的瘾,但需要极大的毅力。至于方法,三夫人不如去问一问宫中的御医?” 丈夫不在,云氏一人支撑三房已是费尽了心力,不曾想她唯一的儿子竟然遭此劫难,如此不让她心痛啊!她今日寻沈莺的麻烦,本就是想寻个发泄口,谁知魏晋言竟这般严重,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去,去请太医来。”瘫坐在地上,三夫人仅想了片刻后,苦笑一声,朝着刘嬷嬷招了招手,吩咐了一句。“顺道,将二公子也请来。” 魏府,如今唯有魏晋礼能在宫中说上些话了。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了。”这事,本就与她无关。沈莺见魏晋言这般模样,想来更问不出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往后他如何,且看他能不能活下来再说了。 阿芙蓉成瘾之人,便是杀人放火,都能做得出来。 三夫人连看也未曾看沈莺一眼,她没了力气,甚至不知她为难沈莺有何用?莫不过,是再惹恼魏太夫人一次罢了。 沈莺见她不回话,视线冷冷的扫过了周围的几个婆子与丫鬟,正准备转身抬脚离了此处,那红药却是紧紧跟在了她身侧。 “红药,你也要与我一同走?”沈莺止住了脚步,侧过头去,问了一声。 寂静的庭院内,这一声尤为突兀。 红药脸上煞白,她刚才看四公子浑身的血迹,又是那般疯样,早已是心下打鼓,害怕极了,如何敢留下来? 原想着悄悄再跟着沈莺回去,可现下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她。 红药小心翼翼的朝着三夫人那处看去,幸而三夫人只顾抱着魏晋言,呆呆的坐在地上,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奴婢,是想先送姑娘回芙蕖院去。”红药轻声答了一句,言辞恭敬,全无之前的嚣张冒犯。 沈莺一脸了然,而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说罢,沈莺耸了下肩膀,抬脚继续往前走。 红药赶忙赶上,弯腰低头,恨不得变成一个透明人才好。可她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句:“红药,你留下。” 那就快走出廊下的脚步,顿住了。 红药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不敢动,可她的生契还在三夫人的手中,她颤抖着身子,无奈转身一笑,那脸上的笑意难看的跟鬼一样,“三夫人让奴婢留下,是奴婢的福分。” 刘嬷嬷站在前头,见红药笑得这般不情不愿,亦是更看不上她了,本就是爬床的浪荡蹄子,如今竟然连主子都不想伺候了,别是心养野了,生出了别的念想来。 “红药,你可要记着,我们魏府是万万不会留下一个背主的人。”待到沈莺走远后,刘嬷嬷耳提命面地将红药喊到了跟前,三夫人没心思管教这种低等的丫鬟,但刘嬷嬷最是看不管她。 红药连连点头,“嬷嬷放心,奴婢知道的。奴婢必定好好伺候四公子,不敢懈怠。” 然而,话虽这般说,但红药心下满是恨意,若是刚才沈莺不开口,她早就离开三房的院子。她好歹也伺候过沈莺一些时日,她竟是如此不顾情面。 红药是越想越恨,恨不得将沈莺撕碎了才行。 有时,红药也不甘愿。为何偏偏她生来就是奴婢,可有人生来就是主子呢? 往回走,沈莺独自一人,因着原先常来三房请安,她也记得路,不怕走错了。 只是她刚刚走到翠竹林,就瞧见已换了身墨蓝长褂的魏晋礼迎面走来,前头领路的正是方才三房的人。 沈莺垂首,侧身站到了一旁,她让开了路,更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只静静等着他擦肩而过。 魏晋礼的目光远远就瞧见了那道纤弱的身影,他知道三夫人去寻她麻烦,急急换了一身衣服,就要去寻她。 可原来,她并不需要。 呵,是他自作多情了。 ------------ 第一卷 第62章 是在逼他 擦肩而过时,沈莺只顾低着头,又正巧瞧见了一群蚂蚁从地上缓缓爬过,冬日竟然还能看见蚂蚁搬家? 陷落的石头坑里满是泥水,蚂蚁忽而就转了方向,正朝着沈莺的脚下走来,她微微抬脚,朝着右侧移开了些许,腰身不经意的晃动了一下。 落于脚踝处的裙摆晃动,如莲微绽。 魏晋礼硬了的心,却是因着这一步,莫名又有些软了下来。 她方才,定是故意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否则,早不动,晚不动。 偏偏在他刚好经过的时候,动了这一下? 嘴角莫名勾起了一丝笑意,魏晋礼心道:既然她如此在乎母亲的看法,那他与母亲多说些好话就是了。若是她那般不愿意做妾,那便不做。 他魏晋礼的妻子,便是没有世家出身,旁人也绝不会看轻了她。 似乎只是在一瞬之间,这个念头就定下了。 然而,此刻魏晋礼却不想告诉沈莺,他做了什么决定。 她让自己心忧、心烦、心痛,也合该让她也经受一些。 待她知道离了自己有多不容易,往后也能多记着他的好。魏晋礼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故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唯有跟了他多年的墨书,才能看出来,他家主子的脚步有多欢快。分明先前还一副家中死了人的丧气模样,如今不过是与沈姑娘打了个照面,突然就开怀了。 墨书暗自琢磨,这沈姑娘究竟给他家主子下了什么蛊? 然而,沈莺只顾着看蚂蚁搬家,全然不知魏晋礼的心路变化,她看着蚂蚁排成一列,着急忙慌地朝着前头走着,一时又觉得这蚂蚁好似她自己。 本以为有了落脚之地,如今又得匆匆离去。 天下之大,何处为家? 可那人,曾说会给她一个家。 待到魏晋礼走了,一阵凉风刮袭来,沈莺才缩了下脖子,察觉到自己竟是呆站了许久。她晃了一下脑袋,甩开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回了芙蕖院,忍冬与青菊一直都守在门口,沈莺抬眼就瞧见她们在院门前来回打转。 “这里风大,还不进去?”沈莺上前,一把握住了忍冬的手,却是冰凉凉的一片,冻得她差点儿要缩回手来。 她转身看向了青菊,也握了她一把,是同样的冷。沈莺见她们如此不自爱,倒是有些生气了,“女儿家家的,受了寒,往后有的是苦头吃。” 青菊被卖了好几回,当真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她一时红了眼,“有姑娘这句话,奴婢就暖和多了。” 是个可人的。 若是可以,沈莺还真想将青菊也带走。若是她自己,只怕三夫人与红药都容不下她。兴许那大夫人也会迁怒在她身上。 可……青菊签的是死契。 若是不能做到,那就不该提前给人希望,又让她失望。沈莺在那人身上吃了这亏,便不愿让青菊也这般。 她将话藏于了心底,揉了揉青菊的脑袋:“尽说些酸话,有这功夫,都回屋把暖炉点起来了。”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忍冬并没有多问三夫人那儿发生了什么。既然沈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自然有她的法子。 在安阳时,沈莺被继母几番算计,不也都一一化解了吗?忍冬悬着心,稍稍沉了下来,她或许应该多相信她家姑娘的一些。 “姑娘,红药姐姐她……还回来吗?”青菊与红药同住一屋,虽颇为不喜红药的作为,但到底是相识一场,总想着多知道些消息。 “不回来了。”沈莺入了里屋,“算是全了她的心意。” 魏晋言中了阿芙蓉的药性,轻易难以纾解。越是亲近之人,只怕越是危险。可,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再者,红药既对她不忠,若是继续将人留下,往后只怕会出事端。 青菊点了点头,“红药姐姐达成所愿,那是最好的。” 三房那处,早已经是人仰马翻。 魏晋言被打晕过去不久,便抽搐挣扎着醒来,可症状却是比之前更严重了,翻白眼、吐白沫,眼珠子瞪得滚圆,血丝凸显,如恶鬼一般。 便是两三个青壮的汉子去拉,都拉不住他。魏晋礼抓挠着脸,恨不得把脸皮都撕下来,在地上爬滚着,抬头就撞向了白色的砖墙,若非刘嬷嬷以身挡在了前头,怕是当场就没了命! “娘!我好疼!我好疼啊!”魏晋言哭喊着,声嘶力竭,连嗓子都哑了。 魏晋礼赶到时,眼底闪过了一丝惊愕,但还是当机立断的出手,将人劈晕后,让墨书赶紧将他捆了起来。 “二郎,你可定要救他啊!”三夫人见到来人,跪在地上,朝着魏晋礼连连磕头,“言儿,可是我唯一的命根子啊!” “将三夫人送去屋子去。”魏晋礼见她失了理智,冲着一旁的丫鬟婆子们下了令,几人赶紧将三夫人抬回了屋。 毕竟,无人敢惹恼面前这位。 等到太医院的掌事,张太医匆匆赶到了魏府,魏晋言已被连着打晕了好几次,魏晋礼怕下手重了,甚至直接让人给他下了迷药,这才安静了下来。 张太医把脉过后,神色凝重:“四公子中毒太深,想要根治,只能缓缓行之。” “太医此言何意?”魏晋礼不明。 张太医叹了口气,“意思,这阿芙蓉的药,还是得吃。只是每日的剂量要控制好,待到四公子身子康健些,再一点点地去戒除药性,不可操之过急。” “但,这是禁药。”魏晋礼迟疑的一问。 张太医听后,笑了笑,“是禁药,但并非没有。这事,想必魏大人自能寻到路子。” 闻言,魏晋礼沉默了。 他忽而明白了魏晋言为何会中此毒了。 是在逼他。 要么,他亲眼看着魏晋言去死。 要么,他去寻那被大燕严禁百年的阿芙蓉。 “太医可知这药,何处有?”魏晋礼的眸色深沉,一如无风无月的冬夜。 “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张太医捋了捋胡子,笑容可掬道。 ------------ 第一卷 第63章 鬼面人 送走了张太医,回了慎独堂,墨书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白脂玉佩递了过去,“张太医上马车时,塞给属下的。” “嗯。”魏晋礼应了一声,随手接了过来。只一眼,魏晋礼就认出了这是荣王府的东西。想不到,荣王的手已经伸到了太医院中。 张太医世代服侍帝王家,与对当今圣上也曾是年少挚友,可如今若是他当真与荣王有所关联…… 魏晋礼指尖的力道大了些,皇子们的年岁皆小,便是立为太子,若是荣王有反心,只怕改朝换代之日,就不远了。 这也是当今圣上,迟迟不立下储君的缘由之一。若要立储,则必须有辅君之臣。朝堂之上,与荣王结党之臣都有谁?魏晋礼查了许久,也不过是寻到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突破口,在江南的科举考场之上。魏晋礼转动着玉佩,指尖细细划过玉佩的每一处,却是在迎着光的那一刻,突然在玉佩的坠绳连接处,瞧见了一丝影影绰绰的裂纹。 “墨书,拿油灯来!”魏晋礼急忙喊了一声。 站在一侧的墨书抬脚小跑去外头取了油灯来。 点燃烛火,魏晋礼将玉佩放在了火光之上,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突然眼底一亮!找到了! “啪嗒”一声,锋利的短刀抵住了玉佩的裂纹处,只需轻轻一挑,原本看似完好无缺的玉佩就成了两半。 里头掉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上头写了三个字:“羊角巷”。 元庆十三年,七子夺嫡之争,宣武门外血溅三尺,朝堂百官死伤大半,羊角巷于京城北边儿一处无人知晓的偏远角落中,先皇子太傅周轩安因与皇子勾结之罪,被抄家牵连。 可……魏晋言查看过当年的卷宗。 周家,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罢了。 “去查查,羊角巷近日可发生了什么?”魏晋言将碎成两半的玉佩收进了盒中,那一张小小的纸条则被烛火烧了个干净。 周家吗?魏晋礼的思绪收回,那跟在平宁郡主身侧的男子,似乎也姓周? 墨书得了令,转身就出了门。 天色阴沉,阵阵风声呼啸而过,魏晋礼看了一眼窗外,乌云压顶,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黄花梨的桌面上摆着一方砚台,是魏晋礼去江南时,那位好友送的,如今倒是物是人非了。 若是他未曾去江南,兴许就不会在船上遇见沈莺。两人于魏府中相见,兴许她也没胆子靠近自己。 然而,这世上的事情,皆是因缘。 魏晋礼提笔作画,栾树之下,有一女子正躺在摇椅上小憩,自有一番逍遥之意。 她所求的,应当就是此番自在了吧。 这偌大的京城,一个小小的沈莺,他护得住,也容得下。 羊角巷内,一片寂寥。 墨书到时,唯能见到残缺败落的枝叶铺满了荒废了院落,杂草丛生,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周府挂在门上的牌匾残缺了一半,另一半更是摇摇欲坠,墨书预备踏进门时,抬头瞧了一眼,为免得它突然掉下来,想了想,还是捡了一颗石子砸向了那半截牌匾。 牌匾应声而下,在地上激起了一阵灰,尘土飞扬。 墨书摆了摆手,以袖口遮住了口鼻,满是嫌弃地朝着院门处走了进去,越往里头,却也是阴寒,这处府邸不大,若是细细去看,倒也能看出曾经辉煌的模样,亭台水榭,屋舍楼阁,样样不缺,就连屋顶上的角檐都是精心刻画的,几经风霜,依旧栩栩如生。 只是可惜了,如今竟是破烂成这般模样。 手中的长剑拔出,朝着绊在脚下的杂草砍了去,可正当他快要走到内宅处,却猛然觉得身后似乎有脚步声! “谁!”墨书大喝一声! 却是无人回应,唯有一阵冷风吹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墨书手持长剑,目光警惕的环视了一圈。 “谁在装神弄鬼的!出来!”墨书并不怕鬼,也不相信鬼。他跟着魏晋礼查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的事情都遇见过。 这世间上所有的鬼神,都抵不过人心的可怖。 几乎是一瞬之间,一人突然闪现在了墨书的眼前,待他定睛看去,是一个带着黑色鬼面面具的男人。 “你是何人?”墨书持剑在胸前,防备着对方的偷袭。 然而,那人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就在墨书耐心耗尽,起身预备出剑之际,鬼面人突然偏了一下头,仿佛脑袋随时都能掉下一般,阴风一扫,他整个人从空中飞过,好似挂着的木偶一般,四肢晃动,毫无生机。 “让你家主子来。”鬼面人绕着墨书飞了几圈,阴森森地丢下了一句话,便消失无踪。 墨书提剑飞身追去,可追到了一处破井边上时,只瞧见了那散落在井边的一双官靴,而后什么都没瞧见。 那鬼面人,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墨书用剑挑起了那双官靴,与这破败的院子不用,这是一双崭新的鞋,鞋底连一点灰都没有。 大理寺的刑房内,魏晋礼正审问着犯人,鞭子上沾满了血迹,他将长鞭甩进了盐水中泡着,转身走了出去。 “前朝的官靴。”魏晋礼擦净了手,拿起官靴左右查验了一番,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出现在井边?” 墨书点头应下,“是,就好像那人是故意将我引到井边的。” 魏晋礼回了大理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翻找前朝的案宗,与周家相关的卷宗共有十三卷,可他今日去看时,竟不翼而飞了两卷。 “那位周大人,是投井自尽的。”魏晋礼淡淡地提了一句,可这事除了那消失的两卷案卷上记载着,旁人当不知才对。 “将大理寺的人从内到外好好彻查一番,若有什么新来的,或是什么与寻常不同的人与事,都一一呈禀于我。”魏晋礼并没有将卷宗丢失一事说明,可丢了东西,那就说明大理寺出了内贼。 魏晋礼掌管大理寺至今,手下之人皆是他亲自提拔筛选,如此竟还能有漏网之鱼? 那他,倒要好好会一会此人了。 ------------ 第一卷 第64章 这人,在与她说教? 小寒一过,天色就更冷了些。 因着魏晋言,魏府沉寂了许多,就连枝头上的雀儿都不叫唤了。 屋子四角的暖炉都点着,但窗缝透进来的丝丝寒意,仍是经过的人冷不丁的想打哆嗦。 满府的下人都隐隐察觉到了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他们都是些下人,出了安分守己的做事,也做不了旁的。 外头的风更大了,沈莺抬头看了眼天,不知这京城的雪何时下,可是会比安阳更冷些? “姑娘怎站在窗户这儿?惊了风怎么办?”忍冬刚去烧了一壶热水来,天色太冷了,若是每次都去厨房要热水,来回走一趟,水都冷了。 索性,忍冬自己在院子里用泥巴和碎石子搭了个炉子,白日里既能烧火,也能取暖,只是这烟气大了些,偶尔有些呛人罢了。毕竟那些上火的柴火和煤,总不能用在烧水上头。 沈莺顺手关上了窗户,昨日她得到了徐满霖的传信,说是已经寻到了合适的宅院,约她去看一看。 上次出门,是得了魏太夫人的许可。 可如今魏家四处警戒,就连几位夫人都出不得府,沈莺若是想出府,只怕是有些难了。 “前几日去看望魏太夫人,她说糕点不错,今日再多做一些,我们一起送去。”沈莺想了想,转身之时,却是一愣。 忍冬正整理着箱柜,一件男式的披风被拿了出来,这东西……该还回去了。 自上次在路上偶尔撞见后,沈莺便再也没听见过魏晋礼的消息,墨书也没有再来过。 如此甚好,既然是要了断,自然是要彻底断了干系才对。 忍冬将薄一些的秋装都收了起来,又从箱底拿了一些厚实的冬衣出来,她转头回话着:“行,我一会儿就做。” 做些糕点,不是什么难活。揉个面,再放在炉子上一蒸就好了。 只是,颇有些耗费时间罢了。 等到蒸糕的香味飘出,已到了午后,天色骤变,阴沉的吓人。 “走吧。”沈莺换了一件厚衣裳,又另外多加了一件夹棉的比甲,就连腿上都裹了厚厚的护膝,才缓缓掀开了门帘。 鼻尖瞬间被冻得通红。 忍冬不禁将围脖扯紧了些,好在她家姑娘前些年特意给她备了一双棉手套,否则这提一路的篮子,肯定会长冻疮的!但…… “姑娘,要不等改日天色好些,我们再去?”虽说那徐公子寻到了地方,忍冬却觉得没必要这般着急,赶着就要出府,今年一看就是个寒冬。在魏府好歹什么都不缺,可若是出了魏府,那就不知了。 忍冬与沈莺一道从安阳来了京城,一路上的风餐露宿,饱一顿饥一顿,过得那叫一个辛苦。她倒不怕与沈莺一同吃苦,只是好日子过惯了,总有些舍不得。 沈莺摇了摇头,她其实明白忍冬话中的意思,也知出了魏府,怕是生存不易。但若是要一直寄人篱下,沈莺是不愿的。她在继母手中讨生活太久了,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她实在不愿重蹈覆辙。 “一个冬日罢了,总能熬过去。”沈莺朝着忍冬笑了笑,抬手取了一顶棉帽,戴在了忍冬的头上,“这样就不冷了。” “嗯,那就听姑娘的。”忍冬重重的点了点头,与她家姑娘在一次,吃点儿苦头不算什么。 去往鹤回堂的路算不上远,只是要弯弯绕绕经过好些地方,待到沈莺走到拿出三曲回廊时,竟是心下恍然,想起了那日遇见魏晋礼时的情形。 那人,分明一开始就颇为看不上她。 也罢,何必与一个瞎眼汉计较。 可越是想什么,还越是来什么。 不过是往前多走了几步,沈莺迎面就撞上了一人,“砰”的一声,直冲到了那人的胸前,鼻尖被撞得酸痛,疼得眼角都蓄了泪。 因着风大,沈莺又怕脖子进风,这才缩着脑袋,低着头走路。 谁承想,会这般倒霉。 “就这般,喜欢投怀送抱?” 头顶,男子清冷的声线中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沈莺鼻子疼,她捂着鼻头揉了揉,根本没听清魏晋礼话中的欣喜,只往回退了几步,弯了一下膝盖,朝着他作礼道:“二公子,是我没看路,抱歉了。” 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全无旁的意思。 可落在了魏晋礼的耳中,却是别有深意。 她这般委屈,可是在与他撒娇? 魏晋礼刚见过魏太夫人,与她简单说了几句有关魏晋言的事情,又提了一些朝堂之事。魏太夫人年轻时,亦是名冠京城的才女,甚至还曾以女子之身,参加过科举。 可惜,昙花一现。 自那以后,女子仍旧不可科举,不可入朝,只能安居于后宅罢了。 方才远远瞧见沈莺时,魏晋礼故意未出声,也故意没有避开路。他就是想知道,她会做什么,可是会如上次一般,故意避开自己。 未曾想,她竟是直直撞进了他怀中。 魏晋礼往前跨了两步,瞬间拉近了与沈莺的距离,风声之下,是两人交缠的呼吸声,沈莺顿住了身形,不知眼前人想做什么。 而后,就听得魏晋礼说了一句:“日后,莫要再发些小脾气了。祖母说你有孝心,这很好。往后,也当如此。” 啊? 沈莺没听明白…… 这人,在与她说教? 可她有没有孝心,关他何事? 莫名其妙。 但沈莺急着去见魏太夫人,她给食盒四周围了一层棉布,可走了一路,她唯恐点心冷了。此刻,也没心思与魏晋礼多纠缠,只想早早打发了,早点儿走。 “多谢二公子提醒。我给太夫人备了些糕点,去晚了,怕是要凉了。”沈莺垂眸看着鞋尖,说完话,自绕过了魏晋礼就往前头去了。 被人无视而过…… 魏晋礼这辈子当是第一回。 可今日,他倒不生气了。 只觉得沈莺故意拿乔的模样,颇为可爱。 她在意自己,才会闹脾气。 于沈莺的事情上,魏晋礼好些日子都想不通为何。直到墨书灵光一现,搜刮了许多民间话本来,上头多的是男女之事。看了几本,魏晋礼自觉懂了许多。 若是不在意,只怕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可今日,她直直撞入了自己怀中。 魏晋礼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心底溢满了甜。 ------------ 第一卷 第65章 他想娶她? 脚步走得快了些,一是怕糕点冷了,二是怕魏晋礼又寻她麻烦。好不容易与他说清楚,总不能因为平白撞了一下,又纠缠到一起去。 沈莺揉着鼻尖,也不知这人的胸膛怎如此板硬。 “大人,可要再绕回去?”墨书见魏晋礼迟迟未曾动身,又一直瞧着前头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好心的问了一声。 魏晋礼这才收回了目光,他还得去会一会那鬼面人。至于沈莺,总归都在一个府中,想见得时候,总能见到,不急于一时。 到了鹤回堂时,魏太夫人刚净了面,原是想要躺下来休息的,不过听闻沈莺来了,她扶着寒霜的胳膊,又起了身。府中的姑娘们是多,可能三两日就来看她,陪她一个老婆子聊聊天,说说话的人太少了。 “沈姑娘来了!太夫人方才还念着你呢?说是这天冷得慌,别来时冻着了。”寒霜将魏太夫人安置在了暖房中,这才匆匆掀起了门帘来迎人,“快进来,炉子上温着红豆汤呢。” 魏太夫人嗜甜,兴许是年纪大了,便总爱吃一些甜食,才能尝到些味道。若是总吃那些寡淡的,便是人生都没了趣味。 老了老了,合该多顺着自己的心思,多享福几年。 魏太夫人是个豁达的,想得开。 “咳咳——” 沈莺刚进门,就听见了咳嗽声,像是嗓子眼里有化不开的浓痰。 “太夫人。”沈莺甜甜的喊了一声,从忍冬手上接过了食盒,将外头一层厚厚的棉布给揭开,再将盒盖打开,递到了魏太夫人的桌前,“新作的酒酿蒸糕,闻着虽有些酒香,但吃着甜,我还加了一些蜂蜜,您尝尝,可是比上次的好?” “还是你有心,她们啊,只会说我年纪大了,得少吃些甜的。”魏太夫人又咳嗽了两声,“咳咳,我尝一口试试。” “来,我喂您。”沈莺亲自拿了一块,喂到了魏太夫人的嘴边,她是真心敬重魏太夫人,这满府也唯有魏太夫人不曾看轻她,且愿意护着她。 一口咬下,甜味之中又带了些浓香的酒气,米糕劲道润滑,不用怎么咀嚼,也能几口下肚,最适合魏太夫人这般上了年岁,牙口不好的人。 “不错不错。这方子啊,你给寒霜留一份,往后也好让她做给我尝尝。”魏太夫人拉住了沈莺的手,让她靠在一旁坐下。 寒霜朝着一旁的丫鬟招了招手,那小丫鬟急急就端了个凳子来,放在了旁边。 徐家那小子送的信,门房也早早给魏太夫人禀告说一声。上次沈莺想要出去应约的时候,她便心下有了数。魏晋言出了事,大夫人与三夫人又轮流去寻她的麻烦。任谁,都想早些出府去,寻个安宁地。 “太夫人……”沈莺一听,心中惭愧,原来魏太夫人早就猜到了她的来意。也是,这府中的事情,向来都是由魏太夫人打理的。 “不用担心,也怪我这些时日忙了些,未曾顾及到你。”本是要给沈莺在外头寻个院子,只是魏晋言出了事,魏太夫人一时病倒了,才堪堪拖延了下来。 沈莺摇摇头,反握住了魏太夫人的手背,回道:“是太夫人的身子最重要!” “我这身子,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魏太夫人的指尖抚过了沈莺的面颊,女子细嫩的肌肤抵在手心,是少女青春洋溢之气,颇令人艳羡。 “又说丧气话,方才二公子还与太夫人强调了好几回,得长命百岁,看到他成婚才是!”寒霜插了一句嘴,去旁边的炉子上添了些热茶,又盛了一小碗的红豆粥,放在了沈莺的面前,“尝尝,暖个身子。” 沈莺朝着寒霜微微颔首,接过了碗勺,小尝了一口,红豆熬出沙,口感绵密,当是加了一些红糖桂圆。 看沈莺吃了好几口,魏太夫人面上挂着的笑意更浓了,她对寒霜挥了一下手,寒霜领会了意思,悄声将屋子里其他的丫鬟都带了出去。 忍冬站着,见旁人都出去了,也不知自己该如何。 倒是寒霜先一步走了过来,挽住了忍冬的胳膊,“吹了一路风,且出去与我们坐坐,吃点儿东西。” 忍冬朝着沈莺看了一眼,见沈莺点了头,她才跟着出去。 屋内,魏太夫人又尝了一个糕点,眼底含笑,她突然问道:“我知你不喜四郎,他是个不长进的。那,那若是换成二郎,可行?” “二郎?二公子?”沈莺愣了一下,竟不知魏太夫人有这个打算?她与魏晋礼吗? 魏太夫人见她错愕,也就不绕弯子了,“晋礼说那日遇刺,与你单独在山下待了一夜。若非是你,只怕他也熬不过那夜。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既提了一句想娶你,我便也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这些话,沈莺多半都没听进去,只偏偏听到了一个“娶”字,魏晋礼要娶她? 若非是从魏太夫人的口中听见,沈莺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便是现在,她都以为是魏太夫人说错了意思。 看到沈莺这一脸不明的模样,魏太夫人多半猜到了是她这位好孙儿自作多情了,怕是眼前的女子从未对他动过心,否则怎会一点儿惊喜之色都无? 但,话已经问出口了。合该要问出个结果来。 想着刚才魏晋礼支支吾吾,屏退了所有人,才红着一张脸,求到了她面前来,魏太夫人就觉得好笑。她这个好孙儿啊,总算是开窍了。 “还请祖母,帮我与母亲说一说。”魏晋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孙儿与沈姑娘两情相悦,往后孙儿也只想娶她一人。” 刚才,魏晋礼来见魏太夫人时,也是知道薛氏定然不同意,这才想探一探魏太夫人的口风。毕竟这婚姻大事,需得长辈做主。若薛氏当真不肯,但有祖母在,她也无法。 君子一言,当驷马难追。 依照魏晋礼的性子,若非是下定了决心,偏要她,是不会莽撞求到魏太夫人面前的。 只是……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啊! “二公子他,想娶我?”沈莺迟疑了片刻后,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声。 ------------ 第一卷 第66章 是我,配不上他 “你可是不愿?”魏太夫人凑过头去,悄声问了一句, 炉子上煮着热茶的水声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在一片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突兀起来。 沈莺不知该如何作答,倘若是许久之前,她曾想过,若能攀上魏晋礼这根高枝,那也不错。否则,她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接近他,毕竟那张脸实在是合她的心意。 可如今……她不愿留在魏府了。 沈莺垂下了头,有些紧张地握住了手心,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道了一句:“不愿。” 得了沈莺这句话,魏太夫人倒是舒心一笑,是个实诚的孩子,她道:“无妨无妨,他那个浑小子,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可刚才魏晋礼那扎扎实实的一跪,像是动了真心的。哎,等过些时日,她再与他好好说说吧。 男女之事,那是他一人说的算?刚才魏太夫人还特意试着去探了探魏晋礼的口风,想问问他可知道沈莺如何想。 “你愿意娶,她便愿意嫁?” 魏太夫人问了一声,魏晋礼却是连想也不想,就回道:“她有何不愿?” 啧啧,如今还真是不愿了。 魏太夫人不由苦笑了一声,她那个好孙儿啊,定然是要在情事这一关,摔一个大跟头了。 “太夫人,不觉得我好高骛远吗?”沈莺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声。 论起来,以她的身份能嫁给魏晋礼,乃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瞧你说的。这事啊,我也就随口一提。你既不愿意,那就这么过去了。当我啊,爱瞎操心罢了。”魏太夫人见沈莺仍旧有些紧张,脸上带着些小心谨慎的讨好之意。 沈莺轻咬了下唇边,“二公子很好,是我,配不上他。” 她唯恐,魏太夫人因此不喜自己了 然而,看着沈莺伏低做小的语态,魏太夫人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继而又宽慰道:“女子嫁人,若嫁得好,是她的幸。若嫁不好,则是她的命。你父母不在,这婚事本就该由你自己做主。寻个合心意的人,比旁的都重要。” “我年少时,便是选错了。”当年,若非她一心想要爬上那高位,又怎么甘愿嫁入魏家呢?魏太夫人叹了口气,她想当大燕女子中的第一人,可最后呢?不过是安居于后宅,成了个老婆子罢了。 活了一辈子,魏太夫人与那早早就埋进了黄土的夫君,虽是举案齐眉,可偏偏就少了些情谊在。那些年少时的方兴未艾,懵懂心动,她是一点儿都没体会到。 沈莺望着魏太夫人苍老的容颜,哪怕皱纹痕生,却隐隐也能浮现出几分曾经的姿容来,“太夫人年轻时,定是旁人求而不得的女子。” “哈哈,不是我这个老婆子夸大,当年还真是这般模样。”魏太夫人笑着笑着,突然又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沈莺连忙走上前去,抚了抚魏太夫人的后背,又在杯中添了一些热茶递过去,“太夫人,顺口气。” 魏太夫人喝了两口,这才缓和了许多。 “徐家的那小子,我已差人打听了。虽是庶子,但自幼被养在嫡母名下,性子也不错。”魏太夫人放下了杯盏,笑了笑,“你若是有意,我可为你去说个亲。” 此前魏太夫人允诺给沈莺寻一门亲事,这事她是一直记着的。 “那还请太夫人再等等,我尚不知那徐公子是否真心待我。”沈莺其实对徐满霖无意,但若是这般告诉魏太夫人,只怕她暂时难以出府。 索性就将计就计,只当她确确实实是中意徐满霖好了。 “我,我想等多见几次,知晓了。再说后面的事。”沈莺假装娇羞,低垂着眉毛,支支吾吾地闪躲着。 “那就去见见。”魏太夫人从袖中掏出了一枚木质的牌子,递到了沈莺的手中,“这是出府的木牌,拿着吧。这天越来越冷了,你也不用三两日就来瞧我。先去将你自己的事情定下来,女儿家若是拖久了,往后就更难嫁了。” 这些都是魏太夫人的真心之言,她出嫁时,已经是二十有二了。 沈莺想不到,魏太夫人竟如此简单的将出府的牌子给了她,又听她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好似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照看着,眼眶顿时红了几分,“太夫人……” 见她快要哭了,魏太夫人连忙止住了她的话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早些回去吧。晚了,看不见路。” 侯在门外头的寒霜听见了拐杖杵地的声响,便掀起了门帘,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伺候魏太夫人泡脚了。 沈莺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各有忙碌,便将那木牌收好,恭敬作了个礼,离去了。 出了鹤回堂后,天色已然有些黑了,寒风阵阵,吹得耳朵都疼。 沈莺将围脖向上拽了拽,也不知她还能来看望魏太夫人几次。 “姑娘,魏太夫人的脸色好似比之前差了许多。”回了芙蕖院,忍冬服侍沈莺解衣时,突然提了一声,“连脸颊骨都瘦了。” 不仅瘦了,就连咳嗽的症状也好似加重了许多。 沈莺叹了口气,“你去将我上次煮梨水和今日糕点的方子,都写一份。明日给寒霜姐姐送去。” 她能做的,不多。 “那姑娘,我们可是能出府了?”忍冬将衣衫叠好,放好,又急匆匆的问了一句,“我还想尝尝上次的糖葫芦呢!” “就你贪吃!”沈莺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才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了木牌来,“喏,太夫人给了我出府用的木牌。明日你早些去寻陈大哥来,我们就能出去了。” 今日魏太夫人的那一问,仍旧让沈莺有些担忧,若是魏晋礼对她没死心? 罢了罢了,他那样傲慢性子的人,还能对她用强的不成? 顶多是嘲讽她几句罢了。 一张嘴,就没什么好话。 当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大理寺内,魏晋礼审问着犯人,却是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在说他坏话? ------------ 第一卷 第67章 租个宅子 拿着木牌,沈莺特意早起,先与魏府的大管家报备了一声,又借了一辆马车,略微收拾了一番,就出府去了。 好在昨日天色晦暗不明,今日倒是一个大晴天了。 马车一路行至了青柳巷,巷子前的转弯处正长着一颗高大的柳树,只是枝干已枯,柳叶凋零,只剩下迎风飘荡的几根细枝条罢了。 不过若是下了雪,白雪覆满枝头,便又是另一番银装素裹之景了。 “沈姑娘,你先看看,这屋虽不大,只是个一进两间的小宅,但住上三四个人,还是宽敞的。”徐满霖站在马车前,亲自伸出了胳膊,扶着沈莺下了马。 沈莺倒也不扭捏,见他主动,也就随手拿了块帕子垫着,借着徐满霖的力道,下了马车。 忍冬跟在她家姑娘后头,并未多言,只是这位徐公子太过殷勤,反而让她有些忧心。曾经也有这般殷勤的男子,可后来没法从她家姑娘身上占到便宜,又反口说是她家姑娘使了心机,引诱他。 若是说难听点,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最后就只成了她家姑娘一个人的问题? 到了宅院大门前,朱红色的两扇木门看着倒是大气,门上的牌匾写着一个“李”字,当是原来主家的姓。这一处青柳巷,虽在窄巷深处,两旁皆有一些人家,出了巷子再穿过两条街,又是热热闹闹的街市,也方便。 可以看出,徐满霖是用心寻了个好地方。 “劳烦徐公子了。”沈莺娇羞一笑,发髻上的银铃坠子轻晃,发出了阵阵脆响,悦耳动人。 徐满霖面颊一红,他与嫡母提了一句,说是自己看上了一位姑娘,虽没什么家世,可与魏家关系不浅。嫡母也特意让人去了趟魏府,探了探消息。 虽说家世差了些,但到底是祖上是当过京官的!与他一个庶子也相配,毕竟徐家几房各有嫡出子嗣,许多好处便是论也轮不上徐满霖一个庶子。等着成了婚,也就早早将他安排出去罢了。 原来还忧心不知给他挑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若是高娶了,怕养大了他的心。若是低娶了,又怕外人说她这位嫡母偏心眼子。如今,徐满霖自己看上了一个,也省了她的事。 大门推开,沈莺踏入院子后,入目是明朗的庭院,一个小小的茶亭立于西边,东边是厨房和柴院,坐北朝南的两间屋子相连,看着倒是与芙蕖院的布局相似。只是后头没了那处阴湿湿的莲花池。 “早前已差人过来收拾了一番,屋子也都打扫过了。你若是缺人手,我回头再采买两个丫鬟婆子来。”徐满霖领着沈莺,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又细细将各处都介绍了一番。 见他忙得四下打转,沈莺倒是头一回对他起了好感,原以为只是个说大话的公子哥儿,未曾想到他竟是如此用心了。 念着魏太夫人的那句:品行尚佳。 沈莺心头微微一动,兴许是个好相与之人。 且,先再看看? “采买之事不急。”沈莺跨出了门槛,抬头看着天上高挂的太阳,暖融融的,“这宅子很好,不知能否今日就签租契呢?” 对已经决定的事情,沈莺不喜欢拖。且她虽然得了出府的木牌,但若是出入太过频繁,只怕也会惹府中人多话。 “除了这一处,我还另寻了两个宅子,离这儿也不远,不妨再去看看?”为讨得美人欢心,徐满霖连着好几日都在外头奔波,旁人问他都在忙些什么,他只偷笑不语,满心欢喜。 沈莺摇了摇头,“此处就很好。” 她出府的时间不宜太久,毕竟是与男子同行,早些回魏府更好。况且,她今日出门时,右眼皮子直跳,不是个好兆头。 “行。你喜欢就好。”见状,徐满霖重重点头,当即从怀中直接掏出了一张租契来,又朝着一旁的小厮招手道:“去寻主家签契的人来。” “这宅子的主家姓李,是个商户,去年到南方跑生意去了。这签契的人是委托给了同宗同姓的亲戚,你放心。”徐满霖将主家的消息一一告知。 沈莺点头应下,等到签契的人来了,她又简短的问了两句,这宅子那些能动,那些不能动,住进来后可又要注意什么?门锁的钥匙可都给了?又打听了些主家的消息。 徐满霖见她句句问在了点子上,行事干脆利落,当是管家的好手。不由心底又高看了沈莺几分,倘若有一日他要出府另住,家中自然需要个人帮着打理。他原本是想取一个高门贵府的世家女,便是庶女也可。 可遇见沈莺后,便不这般想了。 拇指按在了红色的印泥上,租契上按下手印,这事就成了。 “一式三份,姑娘自留一份,另一份我得交到官府去。”李家的人将租契递了过去,上头写着租银年付,五十两一年。 沈莺盘算了下价格,贵不贵她并不清楚,但她也不会常住,一年的时间,足够将她自己嫁出去了。 忍冬将银子递了过去,徐满霖却是突然拦了一把。“沈姑娘,区区五十两,我付就成。” 然而,沈莺执意自己付:“区区五十两,哪能劳烦公子?” 意思这银子不多,她自己也出得起。倒不至于,因为五十两,就堕了气节。 徐满霖闻言,顿时脸上一白,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轻慢了佳人,慌忙解释着:“我,我不是看轻姑娘的意思。是……” “是好心。”沈莺接过了话头,“徐公子的好意,沈莺明白的。” 淡淡的一句话,让徐满霖心下一暖,原来她懂的。 租契已定,心中的一颗大石头,也终是落下了。 自她看到魏晋言中了阿芙蓉的药性,如疯魔了一般,她就更不愿再魏府住下去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等过些日子,我与魏太夫人告别后,便搬过来了。”沈莺环视了一圈,往后这就是她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好!”徐满霖欣喜不已,“若是姑娘需要搬家的人手,寻我就行。” 这处宅院距离魏府不算太远,忍冬念着那日的糖葫芦,见沈莺预备上马回府,又眼巴巴说了一句:“姑娘要不再逛逛?今儿日头好着呢。” 沈莺知她贪嘴,也不戳穿她,“那就去逛逛。” 沈莺转过身去,朝着一旁满心满眼看着自己的徐满霖,问了声:“徐公子,一起?” ------------ 第一卷 第68章 突遇搜查 得了邀约,徐满霖忙不迭地点头。 只是男女不好同乘,他只得去了自己的马车上。可等他上了马车,又一时懊悔,今日就该骑马来,如此也能守在沈姑娘旁边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赶着路,忍冬想着刚才看到了宅院,掰着手指头列出了需要采买的东西,“厨房的碗筷总要置办新的,还有姑娘的屋子里也要备个梳妆镜,那窗户也薄了些,需要再买个厚帘子挡着才行。” 沈莺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嘴边也禁不住勾起了笑意,她懂忍冬的开心,无论是在安阳,还是入了京,她们两人都从未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屋子,不过是旁人怎么布置,她们就怎么住进去。如今,难得有了一处地方,自然最想好好拾掇拾掇,随着自己爱好来。 “旁边的那间屋子给你。如何布置,也都由你。”沈莺靠在车厢上,身子骨有些疲乏,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吹了风,总感觉有些不适。 “姑娘,有芝麻糖!”忍冬上次出门就想买的,只是那小贩走得太快,她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看不见人了。 沈莺跟着忍冬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还真有。小时候,沈莺经常与忍冬偷跑出府去,就为了尝一口芝麻糖。可等到母亲去了,她便鲜少会想吃糖了。 “你去买一份吧。”沈莺让陈大停了马车,自等在了巷尾处,她今日忘记带围帽了,也不想就此抛头露脸的出去。 徐家的小厮见沈莺的马车停了下来,也急急朝着徐满霖禀告了一声。徐满霖回头看去,见忍冬跳下马车,去买芝麻糖了,赶忙催促着:“走走走,我们也去。怎好让姑娘家付钱?” 徐家显贵,他虽是庶子,但从来不缺银两,出手便颇为大方些。尤其,是对他心爱的女子。 沈莺挑起了车帘瞧了瞧,正撞见了徐满霖对她回眸一笑,少年英气,满目星辰,竟是一时让她看花了眼。 曾经,也有人这般对她效果。 “沈姑娘,我将马栓在树上,先去解个手?”陈大将马绳系在了树干上,紧紧缠了几圈,这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叫他难忍。 沈莺稍稍探出头去,“你快去吧。我就在车上待着。” 人有三急,当赶紧去才是。 陈大捂着肚子,着急忙慌就走了。 忍冬原是只打算买个芝麻糖,可刚走了几步,又瞧见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就又挑了几样。徐满霖经过了一间首饰铺子,店面不大,却胜在小巧精致,他一眼就看中了一对翡翠玉镯! “店家,这对玉镯怎么卖?”徐满霖问了一声。 店家道:“贵客好眼力,这玉镯啊全京城只此一对,二百两银,不讲价!” 二百两? 纵然徐满霖不缺钱,但这二百两属实是贵了些。他转过身去,踮起脚尖看了一眼沈莺的马车,而后转过身来,想了片刻后,指尖从柜台上划过,落到了另一对水色稍差一些的玉镯上,“那这对呢?” 见小郎君囊中羞涩,店家也不多给价,道了一句:“一百两。” “那……那这对呢?”徐满霖面上尴尬一笑,又挑了挑。 “这?六十两。”店家将玉镯拿了出来,倒是水润,但少了些通透感。但若是送人,也尚可。 “包起来吧。”徐满霖左看右看,付了钱。 然而这一幕,却是正巧落入了忍冬的眼里。她买完了东西,原是想直接去寻沈莺,可见到徐满霖去了首饰铺子,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小气。方才对他的好感,顿时就淡了许多。原是个穷装阔气的! 马车上,沈莺闭着眼小憩,她这脑袋是越来越沉了。 可不等她睡着,一道身影突然从门帘边上钻了进来! “嘘——” 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血腥味弥漫在鼻尖,沈莺惊慌的睁开眼睛!却是一睁眼,整个就愣住了,那双鬼面之下的眼睛,便是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 “瑾郎?”沈莺低喃了一声。 面具之下的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转身就要下车。 却是被沈莺一把拦住了腰身,她紧紧抱着面前的人,手心却是无意间触碰到了潮湿黏腻的血迹,“你受伤了。” 外头,突然传来了官差搜查的声音。 “去,靠边儿站!”三五名官差提着刀剑,顺着街上一路巡查了过来。“刚才,可看到个戴面具的人?” “没没没,没有……”小贩紧张不已,连连摇头。 “有人在寻你。”沈莺听到声音,立刻将人往身下塞,“去箱子里躲躲。” 马车的车厢内,惯会常备一个箱子,以便主子们出行时,放置些必备的用具。 可,这地方,任谁都会盘查。 然而,那鬼面人并未应下声来。 沈莺急了,“你现在跳下马车,那些官兵瞧见了,一样会将我抓回去审问。躲进去,我自有办法。” “大人,那边有辆马车。”说话间,一个小兵指了指马车所在的方向。 “走!”领头人一声令下,几人瞬间就将马车团团围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莺使尽了力气,硬是将人塞进了箱子内。等她匆忙整理了下衣裳,端坐好时,一只手伸向了车帘。 “混账!魏府的马车,你们也敢搜!”沈莺额上皆是冷汗,却仍旧努力克制着声线,厉声喊了一句。 听到“魏府”二字,那搜查的官兵顿了动作。 “不长眼的东西,看不见车顶的旗子吗?”沈莺见那只手还想往里头伸,连忙又大声呵斥了一句。 “好像,还真是魏府的马车。”忽而,有一个小兵提醒了一句。 几人正迟疑着,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句:“大胆!谁让你们来的!” 徐满霖方才一个转身,就瞧见被官兵团团围住的魏府马车,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此刻正是他英雄救美的好时机! 徐满霖是秀才,又得了徐家的庇佑,这些个小兵见了他,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领头的兵卫长名唤江九郎,平日里主要负责京城内的巡防一事,自是识得各家的公子们,见到徐满霖在,又看了眼马车上的魏府旗帜,猜想其中坐着的女子,应当是魏府的那位姑娘…… 可,魏家嫡出的姑娘们早已嫁出去了。想来,这位也不过是魏府寄住的表姑娘罢了,既不是正儿八经的魏家人,他有何惧? ------------ 第一卷 第69章 沈姑娘,冒犯了 “小人见过徐公子。”江九郎是奉了魏晋礼的命,追查一个嫌犯,可现在又撞上魏府的人,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了,却也不愿轻易松口,他道,“是大理寺少卿魏大人下得令,让我们沿街搜查所有可疑之人。” “胡闹!难道魏府的马车,会藏匿贼人吗?”徐满霖一个跨步,拦在了马车前,若是魏晋礼下的令,那也没有捉贼捉到自家人身上的道理。 沈莺静坐在马车上,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击着长凳。躲在箱子里的人,听见声响,眉头紧蹙。 在听到“魏大人”三个字后,指尖停顿了片刻。大理寺抓人,那定是犯了大罪。 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身下长凳,心扑通扑通的跳动起来…… “徐公子哪里的话……我们奉了命,不过是掀开帘子看一看,走个过场罢了。”江九郎抱拳于身前,面上带笑,可语气中却是不容拒绝。 “你敢!”徐满霖见他作势就要向前,立刻张开双臂,挡在了车前,“尔等竖子!竟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可听了这话,那江九郎不怒反笑,只觉得这位徐公子说话文绉绉的,当真是有意思。“徐公子,我敬你,才让你一分。论起来,你一个小小的秀才,敢挡官府的搜查?” 江九郎在京中当差多年,亦不可能因着几句话就被吓回去,他做的是皇差,得罪人的时候多着呢,可若是误了魏大人的事,只怕他连这小小的兵卫长都当不上了。 徐满霖不曾想眼前人竟敢驳斥了他的话,颇有些挂不住脸面,可若是就此在沈莺面前怯了气场,更觉得丢脸。可……他又不敢真的拦了官府办事。 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了。 徐满霖不言,坐在马车内的沈莺不由捏紧了手心。 “徐公子,麻烦让一让吧。”江九郎见他低下头去,得意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刚刚说完,就听得而后传来了一句冷如寒冰的质问:“都围在这儿做什么?犯人都抓到了?” “魏大人!”江九郎听见声音,连忙垂首抱拳,恭敬谦顺的回禀着,“我们方才巡防时,正遇见了魏府的马车,见车夫不在,怕那贼人趁机躲了进去,才想掀开车帘瞧瞧。奈何这位徐公子说里头坐着一位姑娘,不容我们去查。” 三两句话,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却是将事情的矛盾点都推到了徐满霖的身上,江九郎可不敢当着魏晋礼的面,提魏家的错,那不是打魏晋礼的脸吗? 见到徐满霖的那一刻,魏晋礼眉头紧蹙,面色漆黑,怎么又是他? “马车内,是何人?”魏晋礼声线发冷。 沈莺坐在马车内,听到来人的声音,心下更有些发凉。昨日魏太夫人与她说的话,沈莺还如鲠在喉,倘若魏晋礼真生了娶她的心思,只怕现在看见她与徐满霖在一处,当会更加为难她。 “二公子!二公子!车马里坐着的,是沈姑娘。”陈大提着裤子,急急忙忙赶了回来,方才蹲在茅房时,就听到有人说官兵在挨个搜查,谁承想,还真就搜查到了马车上! 哎呦,这要是惊了沈姑娘,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奴才也就刚刚肚子疼,离开了一会儿功夫,哪里看到什么贼人,再说这离街上就几步路的功夫,若真有贼人上了马车,谁能瞧不见?”陈大跪在了魏晋礼的面前,赶紧解释着,他是魏府的家仆,主子还在,他倒是不在,那就是擅离职守了。按例,是要被罚银的。 徐满霖也连连接过话头,点头继续道:“魏大人,沈姑娘到底是女儿家,如何能让这些莽撞的兵汉去搜?” “对对对!”忍冬冒出了头,她怀中抱着一大堆刚刚采买的东西,朝着魏晋礼求情道,“我家姑娘身体今日忘了带围帽,才会连马车也没下。魏大人,您就行行好,放我们姑娘早些回府吧。” 若是真的当众被官兵搜了马车,日后指不定会惹上什么闲言碎语,未出阁的姑娘家,倒是被一群兵汉给瞧了个清楚。 然而,这话听到了魏晋礼的耳中,却是沈莺竟然连围帽都不戴,只为了来与徐满霖私会。 难道祖母未曾将他的心意,告知沈莺? 还是她明明知道,却故意与他做对? 越是瞎猜测,魏晋礼心下越是纠结难安。 忽而,他朝着众人一挥手:“你们先去巡查别处,此处有我。” 江九郎闻言,连忙应承下来:“属下领命。” 几个人提着剑,赶紧转身走了。 没了这些官兵的包围,徐满霖兀自抬头看向马上的徐满霖,那人自上而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倒是让他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魏晋礼将马鞭握紧在右手,翻身下马,立于了马车前,不等他发话,徐满霖已是自觉地移开了脚步,往旁边站了站,让出了道来。 “沈姑娘,冒犯了。”修长的指尖挑起了门帘,魏晋礼低言了一句,不待里头的人作答,便俯身弯腰,上了马车。 可等他抬眸朝前看去,却是不禁瞳孔紧缩,急急冲上前去,手心抵住了女子的额前,热得烫手! 沈莺脸色通红,额前汗水淋淋,她躺倒在了长椅上,将厚厚的棉毯裹紧在身上,呓语喃喃着:“冷……” “怎么回事?”魏晋礼摇了摇眼前人,指尖抬手,搭在了她的脉搏之上,脉象虚浮燥热,当是风寒热症。“你病了?” “二哥哥,我好冷啊……”沈莺冷是没错,方才听到魏晋礼出声之时,她来不及思索,只能急忙将一壶冷茶,尽数倒进了里衣,连着额头和发丝都打湿了,做出了高热发汗的模样。又故意将马车后帘掀开了,吹了会儿冷风,她本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如今当是真的受了寒。 也不知,这是她运气好,还是她倒霉。 沈莺心底无奈,可若是不如此,只怕也保不住箱子里的人。 魏晋礼将手探入了沈莺的后脖处,尽是湿冷的汗珠,可怀中人却如小猫儿一样,依偎着他,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喃喃请求着:“二哥哥,我想回家。” ------------ 第一卷 第70章 又误了她一次 “我想回家去。”浑身高热之下,沈莺禁不住发寒战栗,却也是真的想回家去。 回安阳去,回到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可无论如何,她都回不去了。 怀中之人滚烫,掌心握住的纤细腰身,越发的柔弱无骨,魏晋礼叹了口气,原是气她为何又与徐满霖相见,但见她病成这样,心底唯有怜惜。 “一而再、再而三的气我,如今还想回家去?”魏晋礼的指腹划过了女子小巧的鼻尖,只觉得她好似那冬日里狡猾的狐狸,惯会装可怜,却转身就偷了他的心,“往后,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这一句低语,似是命令,又似是自言自语。 然而,听了这话,沈莺只觉得莫名有些胆寒之意,兴许是因为眼前人身上的官威太重,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亦或者,是她高热难受,呼吸不上来罢了。 但无论如何,她得寻个机会,让马车动起来。 同样,也得寻机会,将魏晋礼赶走。 “沈姑娘?”侯在马车外头的徐满霖,见马车内迟迟没有动静,又想起了沈莺那句:二公子对她有意。 顿时,就生了警戒之心。他走到了马车的窗户边上,又问了一声:“魏大人,可寻到贼人了?” 贼人,正藏在箱底。 周瑾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可听着沈莺与魏晋礼之间的对话,紧按着伤口的那只手竟是不由加重了力道,他不知沈莺是如何到了京城,亦不知她与魏家是何关系。但如今看来,这位魏大人当是尤为关心她,关心到连搜查他这个嫌犯都忘了。 一股酸涩涌上了心头,明明是他自己选的路,但如今看见沈莺,他竟是有些后悔了。周瑾闷声不敢动,在狭小的空间内蜷缩着四肢,哪怕伤口被无意间拉扯着,疼得他蹙眉,都死死咬紧了牙关。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暴露身份。 马车不大,魏晋礼将怀中之人放下,抬手将几欲滑落的棉毯盖回沈莺身上时,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长凳下的箱子上,此处是藏人的好地方。 下一秒,那只筋骨分明的大手,就朝着箱柜所在的地方伸了过去。 余光瞥了一眼,沈莺猛然捂住了口鼻,咳嗽了两声,“咳咳——咳咳咳——” 连着几声咳,待到她放下手来时,帕子上已浸染了猩红的血迹,看得魏晋礼眼中一惊,“怎咳血了?” 而后,他再也顾不得那箱子,朝着外头的陈大喊了一声:“回魏府。” 陈大听见吩咐,领了命,与忍冬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外头的车架上,赶马就要走。 徐满霖一头云雾不解,他还有东西要送给沈莺!怎,怎马车里的人,连句话都不回他? “沈姑娘,沈姑娘?”徐满霖不甘心的又喊了几声。 “徐公子,沈姑娘是我魏府的人。她身子不适,我自会送她回府。”魏晋礼挑开了窗帘,回了话,却是将身子挡住了徐满霖的视线,任由徐满霖垫着脚尖,也看不见那藏于马车中的女子。 不适?可方才还好好的? 徐满霖并不信魏晋礼的话,只觉得他是在故意胡弄自己,有意想将沈莺带走罢了。 这人,兴许背地里打着什么坏主意呢?因着沈莺之前的话,徐满霖对魏晋礼颇为有戒心,他不曾搭理魏晋礼之言,只叫喊着:“沈姑娘,你哪里不适?可要我去寻个大夫来看看?” 沈莺知道徐满霖是关心自己,且他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就这般弃他而去,非她本意。因而想了想,沈莺扶上了魏晋礼的胳膊,哑着声线,轻声答了一句:“许是吹了风,有些热症,徐公子莫要担忧。” 得了这句话,徐满霖才算放下些心来。但,仍是有些顾虑魏晋礼是否会为难她…… 即便是魏府的马车,这男女同乘,亦是不妥。 “男女有别,若马车内没寻到贼人,魏大人还是骑马的好。”徐满霖立于原地,下巴高昂,全然一副他在理的君子模样。 魏晋礼不由嗤笑一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竟敢管起他来了? 马车上,陈大是一动不敢动,这徐家公子拦在前头,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可明摆着,魏二公子亦对沈姑娘有意…… 然而,正当魏晋礼神色晦暗不明之时,那刚刚离去的江九郎急转掉头而来,他单膝跪地,拱手抱拳举至头顶,禀告了一句:“魏大人,那贼人已寻到了!” “抓住了?”魏晋礼追问了一声。 “是,人已经拿下了。不知大人是否要亲自提审?”江九郎询问了一声。 魏晋礼转身看了一眼沈莺,女子额前的碎发已尽数湿了,面色潮红,目光迷离,似是下一秒就能晕过去。 但,公务为先。 “墨书,你送沈姑娘回府。”魏晋礼一语令下,起身下了马车,“记得,去寻个大夫。” “是。”墨书应下。 没了魏晋礼在,那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消散。只是里衣都湿透了,马车四周透着风,沈莺只觉得浑身发凉,四肢都快失了知觉。 等人走后,忍冬连忙入了车厢,见沈莺唇色发白,急得大喊着:“陈大哥,快些回府去,我家姑娘突发热疾了!” 徐满霖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赶紧让出路来,“快,快些回去!我这就去寻大夫去魏府。” 陈大一听,也连忙赶着马车,朝着魏府疾驰而去,然而沈莺捂着嗓子,突然厉声又咳嗽起来,忍冬不禁又大喊道:“陈大哥,先,先去堂医馆,我家姑娘她吐血了!” 墨书跟在马车旁,立刻领着陈大朝最近的医馆去了。 到了医馆,忍冬用两条厚毯子将沈莺裹了起来,好不容易将她扶下了马车,又朝着墨书喊了声:“快帮一把。” 墨书伸出了胳膊,隔着毯子扶住了沈莺的胳膊。 陈大停好了马车,也着急忙慌地去请大夫来。 等到这马车上空无一人之后,那藏于箱底之人才终于钻了出来。 周瑾爬出箱底时,指尖触到了地上的水渍,一旁放的茶壶空了,是稍作思考,他就明白沈莺是因他才病了。 终是,又误了她一次。 ------------ 第一卷 第71章 去哪儿? 搭脉、看诊、取药、熬药,在医馆内忙碌了许久,才将将退了高热,沈莺脸色煞白,是伤了元气,大夫说她原是有些风疾之症,却不知她为何会咳血,若是伤寒入肺,那往后更要注意身子,需要好好修养。 忍冬一一记下,拿着新开的两个药方,又抓了半旬的药,才回了魏府。 黄昏已至,冷风呼啸而过,吹的窗户都瑟瑟作响,院墙后的那一池水塘寒气太重,沈莺躺在床上,竟是禁不住的发抖,半夜三更,那退下去的高热又起来了。 “娘……”沈莺紧闭着双眼,于睡梦中唤了几声,却是无人应她。 忍冬爬起身来,打了热水,给她擦了擦身子,满身的冷汗,连里衣都湿透了。 青菊白日里未曾跟着,但见到沈莺回来时的模样,亦是担忧,今夜也特地守在了一旁,“怎又热起来了?可是开的药没用?” “你再去煎一副药来,”忍冬不敢将沈莺捂厚了,这人若是捂久了,亦会出事,“我,我去寻人来帮忙!” “请太夫人来吗?”青菊迟疑了一下,她家姑娘如今是满府不喜,可魏太夫人也病着,这大半夜怎能让她来? 忍冬自也明白这个道理,“我知道找谁。你照顾好姑娘,等我回来。” 说完,忍冬随手拿了一件袄子套在身上,就快步冲出了芙蕖院。 然而,这人刚走出了大门,忍冬迎面就撞上了那一身劲装的男子。 魏晋礼刚从大理寺回来,严刑拷打之下,却是抓错了人。 可他明明已经将人堵死在了街巷之中,他是如何逃脱的呢?魏晋礼百思不得其解,脑中又再一次浮现出沈莺马车上的那个箱子。 可若是真有人闯了进去,沈莺不会不知。 但她又病了,兴许是没看见?或是看见了,但没法与他说? 思来想去,魏晋礼这才匆匆又回了魏府,又特意去寻了陈大盘问,转而又去细细查看了一趟车厢,掀开箱子,指腹从箱底划过时,沾染上了干涸的血迹。 待他待他举着火把去看时,几滴猩红附在了木箱上,当是不久之前才染上的。 所以,沈莺在他面前故意藏匿了嫌犯? 可,为什么呢? 心下生疑,脚步自然而来就朝着芙蕖院走了过来,却是还没进门,就撞上了沈莺的丫鬟。 忍冬脸上还挂着泪,生怕沈莺就此病倒了,明明今日她们才租下了新的宅院,只再等上些时日,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大半夜衣衫不整,要去哪儿?”幽森的目光扫过忍冬,魏晋礼敛眉冷声问道。 忍冬看清了来人,连忙抬袖擦净了脸上的泪光,顺了气后,一把跪下,朝着魏晋礼叩首道:“二公子,我家姑娘病的更重了,白日里好不容易才退了热,方才又起了,晕晕乎乎说着胡话,我连喊了几声,都喊不醒她。二公子,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怎么回事?”魏晋礼眼底的厉色,顿时化为乌有,只剩下了满目的担忧,突然为自己刚才脑中一闪而过的“装病”两个字感到懊悔。 沈莺长居于内宅之中,如何能于贼人有瓜葛,且不说他早前已经让墨书去安阳查探过她的消息,莫不过是一些男女之事罢了。有那样一个继母在,她自当只能做个长袖善舞的女子。 “晚上吃了两口粥时还好好的,半夜就突然这般了。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忍冬压着嗓子里的哭声,呜咽着答话,“大夫说,兴许是伤寒入肺,可我家姑娘已不咳嗽了。” 听了几句话后,魏晋礼已没了耐性,与其在这里问一个丫鬟,还不如他直接去看看人。 “墨书,拿我的令牌,去请太医来!”魏晋礼手下用力,将挂于腰间的令牌生生扯下,扔给了墨书。 脚步加快,几步跑进了芙蕖院内,顾不得男女之别,他推开了房门,径直走到了床边。幽暗的烛火下,女子的脸色发白,纯色更是难看,竟有了一丝乌青之色。 魏晋礼抬手去搭脉,脉象竟比白日里还要乱。 “娘……娘……我想回家。”沈莺低喃着,梦中娘亲抱着自己,说要带她一同去。 指尖擦拭着女子眼尾的泪痕,魏晋礼将被子掖好,却是不禁皱眉问道:“暖炉没点吗?怎这般冷?” 偌大的屋子,四周都透着寒意。 青菊急忙回了话:“暖炉都点了,但这屋子背靠着小池塘,湿气重,阴气也重,夏日倒是舒坦,可一到冬日,就冷得刺骨了。” 原来如此,那这屋子如何能住人? 魏晋礼阴了脸色,顿时连三夫人也怪上了,怎就偏要将她安置在此处? 忽而,魏晋礼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外头可是煎了药?” “是白日里大夫开的。想着再煎一副药试试看,可能给姑娘退了热。”青菊点着头回话,可看到沈莺被魏晋礼连人带被子抱在了一起,亦是有些惊讶不已。 二公子竟是真的对她家姑娘有意?难怪上次那位薛姑娘一副恨不得要吃了她家姑娘的模样! 若是沈莺能与二公子在一起,兴许她也能跟着沾光,去二房伺候呢! 不对,不对!青菊连忙打住了心里的想法,念着:得先顾着姑娘的病才是! “将药煎好,一会儿送来。”魏晋礼吩咐完,将床上的被单一并扯下,改在了怀中之人的身上,连头都未曾露出来,唯恐让她惊了风。 忍冬见状,也跟着去了慎独堂,只要能救沈莺,也就顾不得那些陈规旧俗了。幸好原就是冬日的夜里,路上并无什么人在。 到了慎独堂,守夜的小厮见魏晋礼怀中抱了个人,急忙低下头去,不敢看。上回是半夜将人请了来,怎如今竟是直接抱回来了? 将人放在了软榻上,沈身上更烫了,她嫌少生病,可每回一病,就难好。 许是路上颠簸了几下,沈莺隐隐从睡梦中恍恍醒来,口干舌燥,嗓子难以出声,只能“啊啊啊——”的叫了两声,喊了句:“瑾……” ------------ 第一卷 第72章 是他输了 “病成这样,倒也还记着我。”魏晋礼轻笑一声,那些困于心底的疑虑,在此刻看来,已没有那般重要了。 莫不过是一个病弱娇柔的女子,便是她真的藏了一些秘密,又能如何呢? 忍冬侯在床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方才只差一点儿,那就念出那人的小字来…… “二公子,还是让奴婢来照顾吧。”忍冬紧张不已,连忙蹲跪在了床边上,给沈莺将被子仔仔细细的掖好,又转身从听竹手上接过了装满温水的铜盆,打湿了帕子,擦拭起来。 今日正当是听竹当值的时候,原以为二公子不会回府了,未曾想竟是匆匆抱着沈姑娘回来了,此前墨书与她说,指不定往后他们就有女主子了,听竹还有些奇怪呢!可若是沈莺,那也能说得通,毕竟二公子似乎很看重她。 毕竟,这位沈姑娘可是头一个被魏晋礼“请”进来的女子。 魏晋礼点了点头,却是在忍冬抬手欲要解开沈莺的衣领时,终是起身退出了屋子。他既已经打算要娶她,自然要尊重她。 往后,她便是他的妻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时一辈子的长久。 至于那徐满霖,虽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将沈莺请了出去。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庶子,如何能与他比?魏晋礼并不将他当做什么威胁,亦不会放低身段,将自己与个庶子比较。 如此想着,魏晋礼心下有了几分成算,等到明日上朝时,他且与徐大人多说上几句话好了。 魏晋礼一直侯在门外,等了近半个时辰,太医才匆匆赶到。 “魏大人。”刘太医三十有五,是新晋升入太医院的副手,家中世代为医,且此人与魏晋礼是患难之交,两人五年前曾在锦州一起救过灾。 太医院中,能有个自己人,行事也方便些。既上次已经知道张太医与荣王有关,魏晋礼则更需要从中多留个人手,多个线人。 “还请刘太医帮忙看看,她如何了?”魏晋礼敲了几下们,才将人领了进去。 屋内,忍冬给沈莺盖好了被子,只留了一只胳膊在外头,洁白的皓腕泛着冷光,刘太医将手搭上脉后,指尖都透着凉意。 “奇怪,若是热症,脉象应该是急躁虚浮,可……看这个脉象,不似热症,反而更像是中了毒。”刘太医连着号了三次脉象,才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这位姑娘,都吃了哪些东西?” 中毒? 忍冬连忙摇头,“平日里都是厨房送来的膳食,我们最多会在院子里做一些糕点,可这糕点大家都吃了,不会有毒的。” 闻言,刘太医起身,掀开了沈莺的眼皮,又左右查看了一下她的口舌,舌根底部泛着黑气。刘太医转过了身去,朝着魏晋礼说道:“魏大人,我敢确定,这位姑娘就是中了毒。只是毒性不深,像是误食了没熟透的食材,才引发的急性高热,看似像风寒,实则是毒症。” 没煮熟的食材?忍冬细细想着,突然猛拍大腿,喊了一句:“呀!前些日子姑娘说想吃酸豆角,我特意腌制了一些。今早做成了小菜,给姑娘尝了尝。” “豆角若是没事先煮熟,确实容易有毒。”刘太医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家姑娘应当吃得不多,若是吃多了,怕是吐,都要吐出半条命来。” “往后,莫要自己做东西吃了。”魏晋礼见沈莺身边的丫鬟竟如此的不靠谱,眉头紧蹙,论起魏府的姑娘们,谁人不是好几个丫鬟婆子在身边伺候? 芙蕖院内,唯有两个丫鬟,如此能将她照料妥帖呢? 忍冬受了教训,连忙婴喜爱:“是是是,是奴婢的错。” 既然知道了病因,刘太医片刻就开好了药方。 正巧这时,青菊端了新熬好的药来。 推门而出,青菊从食盒中拿出了药碗,魏晋礼接过后,将其递给了刘太医,“刘太医,劳烦看看这药方和药汁,可能用?” 刘太医的指尖顺着药方一一查看着,他道:“用药温和,主解热清毒的功效。可以用,应当能缓解一下热症。” “我的方子是专门解毒的,正好能与这方子搭配着用。应当吃上五日,就能好了。”刘太医将方子又改了一下。 有了这话,众人都放下心来。 太医院的人,都有些真本事,毕竟都是在皇家身边伺候的人,若是一个不慎,那就是脑袋搬家的罪过。 “二公子,我来喂药吧。”忍冬走上前去,想将药碗接过来。 魏晋礼移了一下胳膊,避开了忍冬的动作,“无妨,我来就行。” 可是连着喂了两勺下去,这药汁就是喂不进去,尽数顺着嘴角漏在了被子上。 “还是我来吧。”忍冬蹙眉,抬手就要去抢药碗。 然而,魏晋礼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忍冬的动作。 喂个药而已,有何难? 脑中,忽然闪现出了那夜他伤重的情景,那温润的触感浮现而出,魏晋礼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道:“原就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我欠你,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许多事,哪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的? 忍冬没明白他的意思,可下一秒就听得魏晋礼说了句:“你们去换盆热水来。” 换热水的活计,一个人就能干。 可听竹听见了一个“你们”,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左右两只手,一边拉着一个,将忍冬与青菊都带出了屋子。 忍冬哪里愿意走,听竹劝道:“放心,我家主子定会照顾好沈姑娘的。你们啊,还是早些把解毒的药煎好了,送来就成。” 屋内,魏晋礼学着沈莺之前的法子,将那一勺勺的药汁含在口中,低头亲吻了下去,唇齿交缠之际,一股莫名的满足感充斥了整个胸膛。 他只盼着,往后能日日与她亲近。 “瑾郎……”呢喃细语声从唇间溢出,破碎不清…… 可落入魏晋礼的耳中,每一声都是对他的情愫与爱慕。 “往后,莫要再与我耍脾气了。”魏晋礼喂完了最后一口,面上情不自禁的勾起了笑意,他轻叹了一声,“沈莺,是我输了。” 他输了,心甘情愿输了他的一颗心。 ------------ 第一卷 第73章 沈莺,你可真行 第二日,晴空当头,天色暖融,日光顺着窗洒下,落于床榻之上。 床上的女子转了个身,玉臂一伸,掀开了些许的被子,却是指尖一挥,正打在了魏晋礼的脸上。 魏晋礼睁开了眼,脸上刚刚一闪而过的痛意,让他不禁有些想笑,昨日他照料了沈莺一夜,连句谢都没有,倒是先打了他一巴掌。 兴许,是上辈子欠她的。 不知为何,他当真是越来越能容忍她的小性子了。 “主子,可要去歇歇?”听竹打了一盆热水来,给魏晋礼洗漱用。 虽说今日休沐,可魏晋礼往常并不会待在魏府,最多是晚起一个时辰,也就起身穿衣去大理寺了。 “不用。去备些早膳来。”魏晋礼摇了摇头,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再去那一套干净的衣裳,我待会儿要去大理寺。” “是。”听竹转身出了门。 墨书昨夜也在门口候着,只不过魏晋礼体谅他,让他早些下去睡了。毕竟办案的事情太多,若是将墨书累倒了,忙的可就只有他自己了。 沈莺昨夜吃了两贴药,又发了一身汗,忍冬时不时给她擦身,那湿透的被子换了两床,才终于止住了热。 “忍冬?”沈莺闭着眼睛,将头埋进被子里,日光太过刺眼了,嗓子干的厉害,有隐隐的刺痛感,她不禁又唤了一句:“水。” 人已是醒了,却是懒极了,如冬日的小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让人忍不住想过去摸一把。 忽而,一只大手落在了她的头上,乌黑的发丝顺滑如锦缎,指尖轻轻用力,揉乱了她的头发。 “忍冬去了芙蕖院,不在这。”昨日来的匆忙,连一件衣裳都未曾带来。因而,魏晋礼早些让忍冬回去了一趟,拿些衣裳来。 沈莺蒙在被子里,可耳朵一听到声音,顿时打了个激灵。 怎……怎是魏晋礼? 昨夜,她明明是睡在芙蕖院的啊! 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面,沈莺露出了一只圆圆的脑袋,双眼半眯着,来回看了一圈,才终于确认,她在慎独堂! “二公子?我怎么在这儿?”沈莺小声询问,指尖捏紧了被子,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与魏晋礼断清了干系…… 昨日在马车上,本就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原是想借着称病,往后再不搭理他就是了。 怎,莫名其妙,又躺在了他的床上? 魏晋礼见她一脸紧张地试探,心中顿生了玩笑之意,他的指尖缠上了女子的发丝,好似是随手玩弄着什么小玩意,他有意无意的打着圈儿,轻声道:“你昨夜抱着我不肯撒手,我自然只能将你带回来了。难不成这才过了一夜,你就不愿认了?” 听了这话,沈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可他的话…… 算起来,以往都是她故意缠着魏晋礼,当真也有可能昨夜又故意为之,毕竟她病得奇怪,明明都觉得快好了,结果半夜又浑身难耐。 “我……我肯定是病糊涂了,还请二公子莫要怪罪。”沈莺眨巴着眼睛,满脸的无辜,“我现在就回去。” 说完话,沈莺作势就要起身掀开被子下去。 然而,她却被魏晋礼一把按住了动作,许是用力大了些,两人齐齐跌在了床上。 魏晋礼一个翻身,趴在了沈莺的胸前,双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处,四目相对,两人顿时都羞红了脸。 隔着棉被,沈莺都能察觉到男子身上的热气,更别提那处抵着她的地方。 “二公子?”沈莺见他一动不动,也不起身,只得轻轻抬脚,动了动身子,“还是让我先起来吧?” “你昨日,去见徐满霖做什么?”魏晋礼扣紧了她,尽管那莫名的反应让他心生羞耻,可只要一想到昨日徐满霖拦在马车前的模样,就让他心下不爽。 既然人醒了,他便要问出个缘由来。 沈莺抬眸望去,他眼底泛着幽幽的火光,像是只要她答错一句话,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半添了一下唇边,口渴的厉害。 然而,仅这一小下的动作,倒是让魏晋礼失了分寸,连想追根究底的心思都淡了,他眸色更暗了,“沈莺,是你招惹我的。” 什么意思? 沈莺听了这话,不由愣了一下。不待她反应过来,一张脸突然在沈莺的眼前放大,湿润的触感从唇边侵袭而来,舌尖相触。 沈莺瞬间瞪圆了眼睛!他,他怎能亲她?他们已经断了关系啊! 一时间,沈莺竟有些后悔莫及之感,这般莫名其妙的纠缠在一处,那她往后还如何离开魏府! “嘶——” 倒吸了一口冷气,魏晋礼移开唇,一丝血腥味传来,他冷了眼神,“咬我?” 沈莺两手扯紧了被子,挡住了她的半张脸,“二公子,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便是我昨日病了,糊涂了,你也不能趁机占我便宜!” “沈莺,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跟谁学的?”魏晋礼见她态度决绝,且开口就是要与他撇清关系,一股怒气从胸中涌起,他是真想将她的心剖出来看看,可是黑的? “我要回去。”沈莺不愿与他争论,若是做错了,那就重新来过,“昨日是我病了,我若是惹恼了二公子,沈莺知错。只是我决不愿与二公子再扯上什么干系,还请二公子自重。” “好好好,沈莺,你可真行。”怒气反笑,魏晋礼的脸色更阴沉了。他以为昨日过后,沈莺会乖乖看清自己的心意,与他好好的。 可没想到,她竟还是这般。 “你当真看上那个庶子了?”魏晋礼欺身而下,指尖挑起了沈莺的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若能有个挡箭牌,那也不错。 沈莺望着那双质问的眼睛,却是不屈地抬起头来,“徐公子虽是庶子,但若是嫁过去,既不用服侍婆母,又无青梅竹马之谊。于我,自然是个好选择。” “二公子,我寄人篱下了半辈子,往后我亦不愿看旁人的脸色过日子。”沈莺说完了这最后一句,偏过头去,就不愿再看他。 魏晋礼紧扣女子双手的力道,松懈了些,他不知沈莺如此在意他母亲与薛清然…… “那日的事情,我已与母亲说过了,往后不会在为难你……” “二公子,”沈莺冷眼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事情,不是你说过,就能行的。” ------------ 第一卷 第74章 说曹操,曹操到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自外头传来,打断了屋内两人的谈话。 “二公子?”忍冬推了一下门,未曾推开,“我将姑娘的衣裳拿来了。” 沈莺裹着被子,不想搭理面前的魏晋礼。因着刚才的一番话,魏晋礼心下也堵了一口气,更觉得沈莺是恃宠而骄,越发的不懂事了。 “我已与母亲提过,会尽早将薛表妹嫁出去。”魏晋礼起身坐回了床边,“沈莺,你愿或者不愿,往后亦只能是我的人。” 丢下了这句话,魏晋礼抬脚出了房门。 两扇木门被大力推开,吓得忍冬往后退了两步。 这…… 她离开时,二公子看着还挺好说话的呀?怎突然就黑了脸? 等到忍冬进了屋子,看到已经醒来,靠坐起来的沈莺后,顿时就猜到了:许是她家姑娘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 将屏风拉开,忍冬将衣裳整理好,挂在了架子上,她将沾湿的热帕子递了过去:“姑娘先擦擦脸,听竹姐姐刚才将早膳送来去,正放在炉子上热着,等换好了衣裳。我让她端来。” 沈莺收拾了一番后,才朝着忍冬问了一声:“我怎么在这儿?” 忍冬见沈莺微微皱眉,轻咬着唇边,知这是她生气时惯有的习惯。因着刚才魏晋礼的样子,忍冬走过去,给沈莺系好了腰带,才解释着:“昨夜姑娘病得厉害,我喊了你好几次都不醒。想着白日里大夫说的话,我又以为姑娘出了什么事,只能去寻人来帮忙。正是凑巧撞见了回府的二公子。” 沈莺听了话,才知原来魏晋礼是好心帮她,并非故意为之。一时间,倒是她多想了。 可方才话已经说了,魏晋礼对她贼心不死,沈莺又不愿就此留在魏府。罢了罢了,错怪就错怪了,反正再过些日子,她与他,就再也见不着了。 “回去吧。”沈莺整理好了衣裙,又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总不能蓬头垢面的出去,但若是从慎独堂走出去,又唯恐引旁人说闲话。“去问问听竹姐姐,此处可有后门?” 听竹闻声进来,将几碟小菜,两碗米粥放在了桌上,“姑娘莫急着回去,二公子吩咐了,芙蕖院太过阴冷,不利于养病,姑娘先在此处住着,等病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粥的香气飘来,沈莺也正是肚子饿了,她坐下来,尝了尝,加了小米,更养胃些。“这处是二公子的内院,我与他并无干系,如何能一直住着?” 被这么一问,听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了,“沈姑娘与二公子相熟,这院子也来了几回。如何住不得?姑娘若是与二公子置气,那便置气。但若是因此,误了自己的身子,岂不可惜?” 忍冬暗自钦佩,不愧是听竹姐姐,这劝人的话从她嘴中说出,都好听了许多。 沈莺明白听竹话中的意思,可若是让她留在这里,只怕没几日大夫人与薛清然就要来寻她麻烦了。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免得落人话柄,往后再被打一巴掌。”沈莺摇了摇头,等过几日身子好了,她就去寻魏太夫人,直接搬出去。 听竹见她下定了决心,又连着劝了几句,仍是无用,终是收了声。 然而,不待沈莺将米粥吃完,外头突然就闯进来一人。 “表哥呢?表哥昨夜不是回来了吗?”薛清然领着两个丫鬟就要往里头闯,却是被人拦住了。 听竹得了消息,赶紧出门去应对,“薛姑娘,二公子今早去大理寺了。” “今日休沐,表哥即便是要出门,也会晚上一些。你们莫敢诓我!”薛清然气势汹汹,一副见不到魏晋礼,决不罢休的模样。 “怎么了?”沈莺让忍冬出去看看,“去看看。” 忍冬得了令,也赶紧去了前院,但只躲在了月洞门后,稍稍垫起脚尖看了几眼,瞥见薛清然时,她心下一顿,这人不会是来找她家姑娘麻烦的吧? 上次受了教训,吃了闷亏,忍冬长了记性,连忙回去跟沈莺回禀着:“是薛表姑娘来了。”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若是给薛清然瞧见自己,指不定一会儿能闹出什么来。 沈莺在魏府如何没脸面,也不能就此堕了名声,往后,她还想嫁人哩! “不吃了,不吃了,走走走。我们先回去。”沈莺连饭也不吃了,喝了几口茶,顺了顺嗓子,抬脚就绕去了后院。 另有一个小丫鬟给沈莺带路,是听竹此前安排的人。 慎独堂内的人,都是从小伺候魏晋礼的下人,且只听魏晋礼的吩咐。与他们而言,魏晋礼往后是魏家的家主,想要侍奉家主,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衷”字。 因而,尽管所有人都瞧见沈莺进了慎独堂,但无人敢对外说。 可沈莺刚走到了后门时,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将她堵住了。 “你!你不准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张手拦住了沈莺,她是薛清然身边的小丫鬟,原是在外院伺候的,因着会编头发,被薛清然要了来。 沈莺咳嗽了两声,这出了院门,就冷了些。 忍冬怕她受寒,直接一把挥开了那小丫鬟的手,“我家姑娘走不走,与你何干。拦着路,当心我拔了你的皮!” 虽然年虽小,但是这小丫头的脾气可不小,见忍冬故意吓唬,她一动不动,只昂着头,盯着沈莺:“我家姑娘说了,谁都不能从后门离开!” 薛清然原是担心魏晋礼为了避开她,偷偷从后门处溜了,这才特意让人守在这儿。没成想,给沈莺撞见了。 原来是薛清然的人,沈莺听后,朝着忍冬使了个眼色,忍冬当即就将这小丫鬟拉扯到了一旁去,“去去去,人小鬼大。还敢管起主子来了。” 沈莺趁机抬脚就要往前走,走这人还没走出去几步,那小丫鬟竟是一张嘴,咬了忍冬一大口,而后朝着前院大喊着:“姑娘!姑娘快来!有人要跑了!” “咳咳——” 沈莺当即被吓得咳嗽起来。 然而,这声音之大,整个庭院四周都扬起了回声! “是你!你这个贱人,怎么在这儿!” ------------ 第一卷 第75章 我对二公子无意 被听竹拦在院门外,薛清然本就不甘心,可慎独堂的人就是不让她进,威逼利诱皆无法。薛清然只能红着眼眶,退了出来。 待她想要绕去后门看看时,就听见了小丫鬟的喊声。薛清然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看到的不是魏晋礼,却是沈莺!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气? “薛姑娘好歹是大家闺秀出身,这一口一句小贱人,岂不是比那市井街头的商妇都不如?”沈莺连着几次被骂,这耳朵都听烦了。 “你敢将我比作商妇!”工农士商,最低贱的则为商户,薛清然是官家女,将她比作商妇更是故意轻贱于她!薛清然红着眼,几步直冲到了沈莺面前,抬手就要打下去。 沈莺眼眸一沉,想着之前的那一巴掌,她冷哼了一声,竟是先一步抬手拦住了薛清然的胳膊,而后,“啪——”的一巴掌,狠狠打了回去。 “薛姑娘,你的好哥哥不搭理你,你应当去寻他撒气。”沈莺最见不惯薛清然这般女子,分明是男子负了她,可她却只敢寻女子的麻烦。“我若是你,今日就该去追去大理寺门前哭闹,问一问二公子究竟对你是何意,为何偏看不上你。” 沈莺字字诛心,薛清然在魏府住了多年,若是魏晋礼对她有意,早几年两人就能成事,又何必拖到今日? 可纵然薛清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于众人面前被揭开了脸皮,她又怎能甘心?况且,昨日薛氏寻她到房中说话,竟是有意要将她嫁出去! 但明明前些日子,薛氏还有撮合她与魏晋礼的打算啊! “姑母,我……我不愿。”薛清然猛地摇头,她一句话都不愿听,“我自幼与表哥一同长大,又如何能嫁给旁人?” “清然,你听姑母一句劝,若是一直等下去,将你拖成了个老姑娘,往后想嫁个好人家,就更难了。”薛氏早早就将薛清然当做了亲生女儿来看待,可万事落在了魏晋礼的身上,便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也不能逼着魏晋礼去做。 薛氏何尝不想让魏晋礼娶了薛清然呢?总归是自己养大的女儿家,往后如何,都会敬重她这个婆母,若是真娶了一个高门大户进来,往后这魏家由谁做主都说不定呢! 可薛氏的算盘,如今是没了着落,魏晋礼特地与她说了好几次,对薛清然无意。 如此,薛氏才歇了心思,想着给薛清然寻个好人家。 “我不要!这府中,表哥待我向来与旁人不同。”薛清然虽知道魏晋礼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但她仍旧不死心,“表哥他,他会愿意娶我的。” 这最后一句话,全无一丝底气。 薛氏拉过了薛清然的手,又细细给她说清了其中的利害,“我千挑万选,才看中了这么一个。虽只是个小小的五品文官,又是布衣出身,但胜在长得好,母亲早逝,你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往后府中由你一人管事,岂不自在?” “可表哥……”薛清然听了薛氏的话,当也能听出来,这位郎君是个好人选。但……这世上的人,谁能比得上魏晋礼? “你不如先去见一见?”薛氏又劝了一句。 明日,薛清然就要去见那人了。可她今日思来想去的不安心,偏是想要问一问魏晋礼,至于要问清楚些什么,她其实也不知。 茫然之下,又是一时冲动,人就已经到了慎独堂的门口。 但此刻撞见了沈莺在,薛清然更觉得不甘心了!凭什么她就能来? 然而,那小丫鬟的一句话,将薛清然激得汗毛倒立。 “她方才是从后门出来的!还想跑呢!被我抓住了!”那小丫鬟邀功似的,跑到了薛清然的面前,指着沈莺瞪了一眼。 “从后门出来?”薛清然脸色铁青,她捂着半边脸,瞪着眼睛,拦在了沈莺面前,恶狠狠的责问着,“你为何会从后门出来?表哥呢?表哥去哪儿了?” “二公子去哪儿了,我如何知道?”沈莺翻了个白眼,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她掌心都有些疼。 薛清然此时已经顾不得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她只死死地盯着沈莺,目光从她的身上来回扫视,却是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裙角上泥,还站着竹叶,这竹子是唯有表哥内院才有的!当年,还是她亲手与表哥一起种下去的! “你昨夜在慎独堂内?”薛清然瞳孔微震。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无关。”沈莺站久了,颇有些累,且她刚退了热,不能吹风,随意敷衍了薛清然几句,她抬脚就要走。 “你不准走!”薛清然眼眶里蓄满了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表哥将我嫁出去!” 沈莺这才想到了魏晋礼那句:早些将薛清然嫁出去…… 原来他是真有此打算。 愣了一霎,沈莺见薛清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竟有些为她感到不值,她叹了口气,问道:“倘若一个男人,因着旁的女子,就要将你嫁出去。这样的人,值得你喜欢?” 对于薛清然与魏晋礼之间的事情,沈莺并不清楚。 但两人一同长大是事实,沈莺想了想,若是她自幼与魏晋礼这般的男子一同长大,兴许也会早早芳心暗许吧。 只是,她并非薛清然。 “你胡说!定是你故意搅合,才让表哥厌弃了我。当日,我就令人将你直接赶出府去!”薛清然哭喊了一声,声嘶力竭。那些委屈汇集在胸口,让她终是止不住的落泪。 沈莺静静地看着她痛苦,只觉得那魏晋礼倒也狠心,如此貌美的女子,他说舍,也就舍了。 “我对二公子无意,你放心。过不了几日,我就会离开魏府。”沈莺是真的无意与她争斗,她说完了这句,转身就回了芙蕖院。 薛清然站在原地,泪水莫名的涌出,却是一点儿都不相信沈莺的话。 “去问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薛清然擦干了泪,令人去查。 慎独堂的人嘴严,问不出什么。 可昨日出入府门,定然会有人知晓些什么。 “那姑娘明日可还去见那位郭大人?”身后的丫鬟小声问了一声。 薛清然冷笑了一声:“去啊,为何不去?” 沈莺,我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 第一卷 第76章 连银钱都舍不得花,算不得真心 大雪飞霜,仅仅一夜过去,屋顶便敷了一层白霜,屋后的寒池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面,碎石子砸上去,徒有空响,却是连一丝裂纹都无。 沈莺病了一场,连着五日都怏怏地躺在床上,又下了一场大雪,冷得她连被窝都不想出。忍冬每日将汤药送去屋内,药性苦涩,但沈莺难得没有抗拒,每次都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她太想早些好了。 所谓“雪后寒犹劲,书窗怯暂开”,沈莺看了一眼微微打开的窗户,说道:“莫开窗了。” 忍冬将暖手的炉子递了过去,“已是好几日未曾开窗了,这长久闷在屋里,也不行。姑娘若是怕冷,就先抱个炉子,总归是不用下床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兴许是她太想早日离开魏府,这心思越重,也就越难好全。不过这几日,也不怪她担忧。墨书又日日来了芙蕖院的门口,时不时就给她送些新奇玩意儿来,但沈莺全然不管兴趣,还不如直接给一些金银来的实在。 在沈莺心底,魏晋礼这般抠门,若是嫁给他,岂不是连口热汤都喝不到? 如此想着,沈莺垂首看向了手腕上的那对玉镯,上前日徐满霖让人送来的。 忍冬却道:“姑娘不知,那徐公子嫌贵,问了三次价,才定了这六十两的镯子。我瞧啊,他对姑娘也就那般。连银钱都舍不得花,算不得真心。” 沈莺听了忍冬那添油加醋的一番话,多少也能猜到一些那日的情景。小郎君想给心上人赠礼,却是囊中羞涩,挑挑选选,捡了一个稍稍便宜些的。 “他一个庶子,想来平日里的月例并不高。就算徐家是高门大户,他能从嫡母手中拿到多少东西,全看嫡母的脸色。他愿意花着六十两,总比那一毛不拔的好。”沈莺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看着就糟心。 “二公子送的这些,虽不实用,但也算得趣。”忍冬看了一眼,那圆溜溜的不倒翁立在桌面上,颇有些傻意。 因着上次魏晋礼救了沈莺,又特意为她寻了太医来,忍冬觉得这二公子应当是个好人。只可惜,她家姑娘看不上他。 不过,若是那张脸…… 哎,忍冬在心底叹了口气。 “姑娘可想好了,何时离开魏府?”忍冬早前已经按照沈莺的吩咐,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一番。只整理了她们原来从安阳带来的,另有一些是魏太夫人赠与沈莺的。至于旁的与魏府相关的东西,都一概留下,物归原主。 唯一让沈莺有些不舍的,是青菊。 “我也正想着,何时去与魏太夫人辞别。”沈莺坐起身来,将被子裹在了肩上。宅院已经租好了,她随时都能走。 “沈姑娘,太夫人院中的寒霜姐姐来了。”正想着,青菊走了进来,禀告了一声。 沈莺连忙朝着忍冬招了下手,“扶我起来更衣。” 忍冬从一旁拿了外衫来,青菊上前将人扶起,两人急急忙忙给沈莺穿好了衣裳。 沈莺解了毒,热症也消了,只是咳疾还未好,时不时会嗓子干痒,忍不住就想咳嗽几声。但也不是什么大病,等天气暖和些,应该也就好了。 寒霜前些日子得知沈莺病了,却是从二房下人的口中,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魏太夫人闻言,本是想将魏晋礼喊来问话,谁知他人被圣上召进了宫中,不等他回府,就得知他被派往了金州。事出突然,魏晋礼甚至都未曾回府一趟,就直接骑马走了。 这事,还是墨书特意回来一趟,给府中报了平安。 魏太夫人想了想,还是觉得等沈莺身体好些,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变了心意,愿意留在魏府,她也能趁着现在替沈莺好好筹划筹划,总归要应付了薛氏那边才行。 “寒霜姐姐,可是太夫人哪儿有事?”沈莺换好了衣裳,又另披了一件斗篷出来。两手揣进了袖袋中,及腰的长发被简单地盘成了一个高髻,显得白皙的脖颈处更加修长。 寒霜抬眼,真真是个病美人。她嘴角稍稍挑起,含笑道:“太夫人听闻你病了,特意让我来瞧瞧。” 说完这句话,她几步走近后,左右围着沈莺转了一圈,“气色是还差些,但瞧着像是好了?” 沈莺拉住了她的手,与她一同坐在了偏厅的椅子上,忍冬沏了茶来,青菊自去外头拿了一些点心来,“让太夫人担心了,我原是不小心吃错了东西,又吹了风,两相发作,这才一下子病倒了。如今,已好了。只是怕身上病气重,不敢去打扰太夫人。” 听了这话,寒霜便没有多问了,只是有些迟疑的看了两眼身侧的丫鬟,似有些话要说,但又不方便说。 沈莺立刻会意,朝着忍冬吩咐了一声:“忍冬,你与青菊先下去吧。” 忍冬应下,与青菊一起退出了房门外。 青菊歪了一下脑袋,不禁好奇道:“也不知寒霜姐姐寻咱们姑娘有何事?” 忍冬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主子的事情,少打听。” 青菊哎呦了一声,才捂着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身为奴婢,的确不该打听主子的事情,但在青菊眼里,沈莺不仅仅是她伺候的主子,到更像是她的姐姐。往常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用、好玩的东西,沈莺都会给她也备一份。 青菊只是担心,若是有一日沈莺走了。她往后,怕是再也遇不到这般好伺候的主子了。 等到人都走了,寒霜才说明了她的来意,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声:“听人说,是二公子给姑娘寻了太医来?还特意请姑娘去了慎独堂看诊?” 这句话说的极为委婉,寒霜暗中斟酌了许久,才开口。 不用想,这定是那日薛清然传出去的风声。寒霜的一句“去了慎独堂”,更让沈莺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她此前才在魏太夫人面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魏晋礼的示好,却没几日就与他纠缠在一起。 只怕在魏太夫人眼底,她已是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了! ------------ 第一卷 第77章 陈姑娘来,有何事? “姐姐误会了。并非是二公子请我去,是我那丫鬟做事不当心,竟将没熟的豆角给我吃了,害我中了毒,险些丧命。”沈莺无奈的撇了一下嘴,才继续道,“本来白日里已退了烧,谁知大半夜又发作起来,那丫鬟喊我不醒,以为我出了事,心下惊恐去外头寻人,正巧就撞见了回府的二公子。” “哦……”几句话听下来,寒霜心下也有了数,“是凑巧撞见了。” 沈莺这才“哎”了一声,重重点头道:“是凑巧,二公子见我神志不清,才特意去寻了太医来。至于……去了二公子的院子,当是二公子好心,觉得我这院子太过阴冷了些。” 可到底,还是去了慎独堂啊!这句话,寒霜未曾问出口,但沈莺见她的神情,也能猜到一二。 知道寒霜心中还有疑虑,沈莺也就借此机会,请求了一句:“本想过几日等身子好了,再去看看太夫人,与她辞别才是。如今既然姐姐来了,我也就麻烦姐姐帮我带个话。沈莺已在京城租下了一间宅子,地方不大,但东西倒是一应俱全。只是这两日病了,才拖延了些时间。” “租了宅子?何时租的?”寒霜急急一问,这魏太夫人是让她来打探打探,可能全了二公子的心思,如今这话一听,当真是要出府去了,她不免有些情急。 沈莺伸出了手来,腕上坠着两个玉镯,衬得玉臂雪白稚嫩,叫人移不开眼,“原是想托着太夫人帮我寻个宅子,只是那日与徐公子出门正巧遇见了一座不错的宅子,顺道看了看,也就租下来了。” 这话说得巧妙,沈莺并没有透露是她特意拜托徐满霖帮忙,而是无意间寻得了,这也不算抹了魏太夫人的面子。 寒霜见她说得头头是道,想必眼前的女子早有筹划,怕是她怎么劝说,也无用了。可到底是相识一场,若是要走,总归是要与魏太夫人亲自说一声。 “沈姑娘既然已安排妥当,那我自不必多说些什么了。这两日太夫人身子也好些了,姑娘得空可去看看,届时再辞别就是了。”寒霜左右看了一眼屋内,原本放在角落的箱笼已被移到了床边上去,想来是已经收拾东西了。 沈莺顺着寒霜的视线看过去,并未解释什么,她本就是打算走的,早走晚走,都是个走。想了想,沈莺转身去了箱子旁边,从中拿出一件新织出的围脖来,“前些日子刚做好,本想亲自给太夫人送去,奈何误了时间,姐姐既来了,还请帮我送给太夫人。” 论起来,这府中亲手给魏太夫人做东西的,还真是不少,但能似沈莺这般贴心,事事都念着魏太夫人的人,那是没几个。 寒霜接过了围脖,是上好的棉线,色泽亮丽,摸在手中轻柔细腻,瞬间就暖了许多。但……寒霜抬眸,不禁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二公子的一片痴情了。” 那日魏晋礼来,突然朝着魏太夫人一跪,声音之大,将寒霜都吓了一跳。原以为是什么大事,不成想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奈何,郎有情,妾无意。 “二公子丰神伟貌,往后定能寻得佳人。”沈莺笑着回了一句,似乎完全不在意魏晋礼的选择。 所谓痴情,最终也不过是男子的自以为是罢了。 沈莺至今,也有些不解,难道魏晋礼还真能娶她为妻?尽管那日魏太夫人与她说了一次,可落到沈莺的耳中,她多半是不太相信的。 兴许是随口一说,又兴许是头脑一热。 但无论是哪一种,沈莺都不愿将一辈子耗费在一个不确定的事情上。 见沈莺如此说,寒霜也就讪讪一笑,总归她该说的都说了,只盼着这位沈姑娘往后别后悔才是。 两人又坐着闲聊了几句,因着鹤回堂还有事,寒霜喝了口茶后,也就起身走了。 沈莺目送她离开,可既出了房门,她也准备出去走走,这腰身躺久了,当真是有些麻了。 然而,还不等沈莺走出去,就看前院迎面走进来一人。 “沈妹妹。” 不等有人来请,陈茹远远看见沈莺,抬脚就走了进来,方才她在路上撞见了寒霜,想来定是魏太夫人让人来瞧瞧沈莺,因着魏晋言的事情,陈茹好些日子都不敢出门,毕竟若非她那日故意将沈莺引过去,兴许魏晋言也不会被罚。 这其中一环连着一环,陈茹生怕被人发现其中有她的手笔,只能低调行事。毕竟二房一直与三房不合,若是因她再闹出事情来,那三夫人怕是要扒了她的皮! 可等到魏晋言归了府,又成日里被关在三房不出,陈茹是越想越担心,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更想知道个清楚,思来想去,只能将算盘打到了沈莺的身上。 沈莺见她不请自来,只微微皱眉,却也没开口将人赶出去,她记得,徐满霖与她提过,曾经让陈茹给自己送过东西,可送了什么?沈莺却是从未见过。 “陈姑娘来,有何事?”若非是沈莺运气好,碰见了魏晋礼,上次那魏晋言兴许就得手了。 沈莺的语气不佳,陈茹自也听出来了。 可她心头不踏实,虽不知沈莺为何未曾将她供出来,但头顶上好似悬着一把剑,让陈茹彻夜难眠,“听下人说妹妹病了,我特意来看看你。” 陈茹话说的亲热,好似之前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沈莺却不愿与她惺惺作态,甩开了手,冷冷问了一句:“陈姑娘若有事,直说就行。我这庙小,容不下大佛。” 陈茹面色一僵,见沈莺实在是不愿搭理她,便也冷下脸来,可下一秒又乐呵呵的笑上了,“沈妹妹是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那日是我不该,也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四公子只说想与你道个歉,我也就信了。谁知,他竟是那种人呢?” 那种人?呵呵,想必满魏府都知道他是那种人。 “陈姑娘,你此前帮过我,我记得。可若是有人害我,我也记得。”沈莺见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便直截了当地截断了她的话,“上次的事情,我只当还你一个人情。往后,是各不相欠。” ------------ 第一卷 第78章 将人赶出去 按理说,当日魏晋礼在时,沈莺理当寻个机会,将陈茹推出去,好将自己受得欺辱,都报复回去。 可到底是曾经帮过自己的人,沈莺念着以往的好,将此事压在了心底。再者,本就是她自己去赴约,又不是陈茹强行将她拉了过去,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有人做贼心虚,生怕此事波及她自己罢了。 “陈姑娘若是无旁的事情,我就不送了。”沈莺指了指门口,请她赶紧出去。 然而,陈茹虽面上挂不住,脚步却是纹丝未动,除了魏晋言之事,她原还有一件事情藏于心底,只不知该如何说,如何问。 “陈姑娘,是还有事?”沈莺见请她走,她都不愿意走,想来是真的有旁的事情。不过,沈莺思绪一转,不禁轻笑了一声,“我前几日见了徐公子,听他提起过姐姐。” “徐公子”三个字,像是戳中了陈茹的心肺,她脸上一红,心跳加速,眼神闪躲了两下,却还是悄声问了一句::“他,他提到我什么?” “提到……”沈莺故意卖了个关子,声调上扬,见陈茹眼底满是期待,话音才有转了个弯,笑了一句,“提到徐公子托姐姐给我送东西,可那些东西,我可一个都没收到。” 陈茹的脸色顿时煞白,她就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只要有一日沈莺与徐满霖见了面,那她的所作所为就难以遮掩,何况她确实昧下了沈莺的东西,可那不过是些小玩意,南街的糕点,西街的绸缎,算不上什么稀罕的物件。 只是,陈茹对徐满霖生了好感,偏偏不想让沈莺知晓罢了。 且不说,她已经寻了机会,此前与徐满霖见过几次,也将沈莺不愿赴约的消息说了,想来那位徐公子定然知晓,是她故意从中作梗。 “沈莺,你与徐公子说了什么?”陈茹咬紧了下唇,那些令她嫉妒愤怒的不甘,又再一次从心头腾升而起。 沈莺见她这般神色,更觉得好笑,她向前走了两步,将陈茹逼至墙角,“陈姑娘,你觉得我会与徐公子说什么呢?我自认待你亲近,也感谢你几次想帮,可你却因为一个男子,就与旁人算计我。这世上,你就这般缺男人?” 讥讽之下,陈茹黑了脸,她用力往前一推,差一点儿就将沈莺推到在地上,她恶狠狠道:“你知道什么!我在府中这么多年,二夫人不过是想将我当做礼品送出去,可我这般的样貌,偏生谁也看不上我。我是比不得你们长的好,可我只想早日嫁出去,寻个好夫君,有什么错!” “寻个好夫君,自然是没错。”沈莺扶了一把身侧的栾树树干,冬日里的树皮潮湿干冷,积雪敷在了树上,指尖冰凉。“可你因此而去害人,那就是打错特错。” “同为女子,我们又一向交好,你若是真喜欢那位徐公子,与我说就是。我难道会故意拦着你?还是去断了你的姻缘?”不得不说,陈茹是沈莺入京后,第一个想真心相待之人。 可莫名其妙,因着一个男子,就被人算计。 沈莺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也觉得陈茹实在是蠢的厉害。 陈茹却觉得沈莺在说假话,事情已然发生了,如今是沈莺占了上风,自然她想说什么都成,“你若是真愿意为我好,那就该离那徐公子远远的,将他让给我!” “让?”沈莺笑出了声,又摇着头,讥讽的看向了陈茹,“若是那徐公子对你有意,他便不会百般与我解释,为何会约你出去一见。他兴许是对你有了几分意思,可到底还是我这张脸更合他心意。” 陈茹与徐满霖在京城内见过几次,第一次是陈茹拿着给沈莺的帖子,自己去赴约。第二次、第三次,则是徐满霖亲自给陈茹下了请帖。 这事,沈莺也知道。魏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多事情稍稍在下人之间打听打听,就能得到些消息。 男人,多半是见异思迁这辈。 徐满霖原先是有意于沈莺,可见连约她出来都难,也就一时改了主意,想着陈茹虽是商贾,但胜在有钱,往后若能帮着他从徐家另开府出来,也是好的。 只是这人啊,总是贪心。 徐满霖一面与陈茹联系,一面又暗戳戳的念着沈莺。 等到沈莺终于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更是马不停蹄地,顺着绳子就往上爬。如此,就更想不起来平平无奇的陈茹了。 “陈姑娘,魏晋言也好,徐满霖也罢。这些事,我都当做不知。往后,只盼望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无事就莫要相遇了。”沈莺将话说完,与青菊使了个眼色,让她将人赶了出去。 院门“咚——”一声,沉沉关上。 沈莺抬头望着天,得,这会儿又不想出去了。 罢了,就在院子里待着,收拾收拾东西吧。 而被赶出去的陈茹,眼底的厉色更重了。 陈氏原以为陈茹与徐满霖已经互通了心意,早前已经眼巴巴地给徐家递了帖子,又特地寻了个时间与徐夫人见了一面。 徐夫人也只她那庶子看中了魏府的一位姑娘,想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女子,她虽打听了一番,倒也没真的放在心上,见陈氏特意约了她相见,一时听错了,还以为陈茹就是那女子。 那日,徐夫人与陈氏聊得痛快,就差当场将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定下了。 “此事,我尚且再回去与当家人商量商量,若是他觉得不错,这亲事啊,自然就定下了。”徐夫人笑了笑。 陈氏听完,喜不自禁,倘若能攀上徐家,那也是福气!当即就应承了下来,且等回府时,还特意给陈茹置办了几身新衣,“你且多去见见那位徐公子,总得将人牢牢抓在手中才是。” 陈茹满声应下,只觉得是小事一桩,可被沈莺中途插了一脚进来。 若是这亲事不成,只怕陈氏亦会对她失了耐性,不知要将她嫁给谁去。论起年龄,她已不小了。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身边的小丫鬟见陈茹神色忧虑,不禁问了一声。 陈茹边往回走,便咬住了唇,说了一句:“那就将错就错。” ------------ 第一卷 第79章 该还的,总得还 第二日,沈莺难得起了个大早,嗓子里的干痒已经好了许多,咳嗽也好了,只是身子骨乏泛,总归要活动活动身子才行,昨日既给魏太夫人送了礼,今日合该趁热打铁,再亲自走一趟。 “姑娘,都收拾好了。”昨日送了围脖,今日忍冬又收拾了一副棉线手套。本是沈莺闲来无事,自己织着玩的,不过手艺未曾犯懒,当真是做的不错。因而,便想借花献佛,一并送过去。 对镜梳妆时,沈莺抬眸看了一眼,今日她穿得艳丽些,因不想显出病气来,又特意打上了腮红,染了红唇,抬手从妆柜里拿出了那根连理枝的金簪戴了上去,当真看着贵气了许多。 “若是姑娘日日都这般打扮,定能将满府的儿郎都迷住了。”忍冬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哪怕每日都能瞧见她家姑娘,但还是偶尔会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沈莺点了一下忍冬的鼻头,念叨了一句:“就你嘴甜。” 若是论姿色,沈莺自认不输旁人,可若是只有美色,那便只能被人当做玩物罢了。沈莺理了理衣领,纵然带着毛领围帽,时不时的阵阵冷风吹来,亦让人禁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可等到要出门时,沈莺却是一下顿住了脚步,有些事,是该早些了结的。 “去将二公子的那件披袄拿来。”沈莺努了努嘴,忍冬听清后,转身又回了里屋去拿。 厚重的披袄抱在手里,忍冬连拿旁的东西,都没力气了,“姑娘,要不先穿着?” 沈莺见她举步维艰,也就点了点头,张开手,让忍冬帮她披在了肩上,总归是暖和些。 若非舍不得这上好的皮料,沈莺还真有些不愿意还给魏晋礼。但……拿人手短,该还的,总得还,免得日后又被他想起来,又来寻她。 往鹤回堂去的路上,沈莺特意从翠竹亭绕了一圈,先去了慎独堂。 轻敲了几下门,门童打着哈欠,搓着手开了门,本来昏昏欲睡之人,抬头瞧见了沈莺,连忙弯起了眉眼,乐呵呵的要将沈莺请进来:“沈姑娘,快进快进,可是寻我家二公子?二公子前两日去了扬州,还未曾回来。沈姑娘若是有事,与小的说一声,等二公子回来了,小的定当告诉二公子。” 这小门童看着年岁不大,但说起话来,竟是一套一套的,沈莺笑了笑,立于门外,未曾抬脚进去。只盼望日后,再也不用进这慎独堂才对! “这披袄原是二公子的,今日还他。你帮我收着,可别忘了给。”听到魏晋礼不在,沈莺倒是松了一口气,否则两人若是迎面撞上,定是又要吵起来。 小门童恭恭敬敬的接过了沈莺手中的披袄,只是这袄子太长了,他小小一个人,竟是差点儿拖拽到地上,颇为滑稽。 沈莺见他这般模样,脑中一闪,想到了她与魏晋礼初见时,自己借了这披袄套在身上,想来也是滑稽极了。 “沈姑娘放心,这事我定给你办妥了!”小门童在慎独堂内见过沈莺两次,这可是他们二公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往后指不定就是他的女主子哩! “好。我信你。”在沈莺眼中,这小门童莫不过就是个孩子,她也乐得与他多说几句。只是突然想起来,她那位白眼狼的黑心弟弟,如今也当是这么大了,过了年,就要十四了。 十四,是快要成人的年纪。 “姑娘,我们走吧。”忍冬提醒了一声,若是去晚了,兴许太夫人就歇下了。 沈莺点了点头,“走吧。” 小门童等到人走远了,才抱着披袄去了内院,喊了一声:“听竹姐姐!” 听竹正收拾着书房,主子走了,正好趁空将东西都规整好,免得日后再弄了。 “怎么回事?”见小门童跌跌撞撞、小心翼翼地跑着过来,手上的东西都差一点儿掉了,她沉了声,小跑了几步过去,将东西接下。 “这披袄,怎到你这儿了?”听竹此前见过沈莺穿着,知晓是二公子赠予她的。可送了人的东西,突然被还了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听竹的语气不佳,小门童一听,心下一慌,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他摊了摊手,摇着头道:“是沈姑娘送来的,说是还给二公子。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当啷——” 一个脑瓜子敲在了小门童的脑袋上。 “笨,沈姑娘来了,怎不先来寻我?什么事都敢接下,将自己当成主子了不成!”若是方才她在,听竹说什么都不会将这东西收下。 想着上次沈莺决意要走,又与薛姑娘撞上了,只怕那日是触了沈姑娘的霉头,又让她记在心底了。哎,这一道道的坎,怕是有情人,也变无情人了。 “原是送东西的小事一桩,我才没想着来叨扰姐姐了。”小门童何其无辜,谁承想他好心办坏事了呢? 听竹也就嘴上严厉些,实则她也知道这怪不到一个孩子身上。“罢了,你去忙。往后有事,定要记着先来与我说一声。” “是是是,听竹姐姐,我记下了。”小门童连声答应下来,转身就跑走了。 拿着披袄站在院子里,听竹只觉得手上的东西像是烫手的山芋,等到主子回府,怕是又要黑脸了。 远在扬州的魏晋礼,简装便行,是混在了流民堆里,才终是进了扬州城。可这人刚落脚,就有一行人夜半刺杀而来,若非是墨书特意带了几名暗卫护着,只怕他难以逃脱。 “大人,可还好?”墨书扶了一把魏晋礼,他旧伤虽已好了,但行动上颇为受制,胳膊尚且不能抬得太高。若是用力过猛,便是硬生生的刺痛。 可笑,他堂堂的大理寺卿,竟沦落到此种境地。魏晋礼甩了甩胳膊,站直了身子:“今夜,就将嫌犯都带回去。” 扬州丝造局的一干人等,于一夜之间,都被隐秘地押回了京城。 一时间,扬州人心惶惶,夜半无人敢出门。 荣王府中,平宁郡主闻讯,手心一滑,茶盏落地,“魏晋礼怎知我们在扬州有人?” 周瑾起身上前,跪在平宁郡主的裙边,用袖口擦净了她鞋上沾染的水渍,才轻柔的开口道:“郡主,或许是我们身边被埋了桩子……” “查!马上给我查!” ------------ 第一卷 第80章 当断不断,自受其乱 行至鹤回堂,一股药渣的苦涩之气,从院内传来。丫鬟领着沈莺进了门,让她稍稍在外院处坐了一会儿:“太夫人正在服药,姑娘暂且等一会儿。” 沈莺点了点头,循着院内的一个石椅坐了下来,她原以为魏太夫人的咳疾已好了些,可每次来,竟都是时好时坏,这让她莫名有些担忧起来。 “沈姑娘,请随我来。”片刻后,从内院走出来一个婆子,带着沈莺绕了一段路,竟是从后门偏厢处进去了。 忍冬跟在后头,不禁有些奇怪,往日里从不是这般走的啊。 沈莺到了偏院,可细细一瞧,这竟是魏太夫人内寝后的一处小隔间。她与忍冬立于屏风外,刚巧能听见里头的动静。 “婆母教训的是,本是该依着晋礼的心思,为他寻个合心意的。”大夫人薛氏端过了药碗,又亲自抬起帕子给魏太夫人擦拭了唇边,她叹了口气,“可沈莺她一个孤女,连沈家都百般要将她赶出去,这样的人,若是嫁进我们魏家……” 话说了一半,另一半自有深意。 沈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惶恐竟是连薛氏都知道了此事,难不成是魏晋礼与薛氏提的? “依我看,那女子美则美矣,纳进来做个妾室也成。”薛氏眼珠子一转,她与魏晋礼的关系,并不十分的亲近,魏晋礼虽敬她,可更敬重魏太夫人。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想与儿子多亲近亲近,奈何从小就没养在身边,有时候薛氏也很羡慕三夫人云氏,至少魏晋言事事都以三夫人为依靠。 薛氏也曾想过,兴许是她这个儿子太过出色,因此才更显得她这个做母亲的,无用了。 为妾? 沈莺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不知魏太夫人让自己听到这些话是何意。 难不成是真有让她为妾的打算?沈莺转身看了一眼身侧的婆子,那婆子神色未变,站得笔直,哪怕沈莺望过来,她也是一动不动。 见状,沈莺静下心来。 “哼,你想的美事,既想全了你儿的心意,又想再另娶一个高门贵女来,成全了你。”魏太夫人净了手,寒霜倒了一杯蜂蜜水来,给她润润嗓子。而后,魏太夫人反问了一句,“你想的倒是美,可天底下的人,都要顺着你的心意做事?” “婆母,我这也是魏家。”魏晋礼离开京城,去扬州之前,竟是特意派人给薛氏递了信,让她平日里费心照顾沈莺一些,话中明里暗里都示意她,有想要娶沈莺为妻的心思。 且,薛清然那日撞见了沈莺从慎独堂的后门出来,又是好几日在她面前哭诉,说倘若沈莺都能嫁给表哥,那她便是做妾也要嫁进来。 可薛氏明白,魏晋礼不喜薛清然,纵然她做妾,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薛氏是真心疼爱薛清然,自也舍不得让她做妾。 魏太夫人见薛氏一根筋的钻牛角尖,也就直接将话给说明白了,“那丫头啊,对晋礼无意,此事我已经与她提了,她情愿搬出魏府,也不愿嫁进来。你放心,这事啊,摊不到你头上。” “她拒了?她凭什么拒了!”这么一听,薛氏心底又不乐意了! 魏太夫人冷哼一声。“那你的意思,是希望她答应嫁进来?” 闻言,薛氏又连忙改了脸色,赔笑着:“婆母哪里的话,我只是怕晋礼成日里惦记着,这若是不成,往后又要怨我。” “怨不怨的,与你何干。这事,你只当不知道,不清楚,也莫要在寻沈丫头的麻烦。懂了吗?”魏太夫人这一番话,就是为了敲打薛氏,让她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插手的。 “如此,儿媳就听婆母的,这事我也不掺和,等晋礼回来,我再另外给他相看些姑娘就是了。”薛氏点头答应了下来。 “你明白就好,寒霜送大夫人回去。”魏太夫人揉着脑门,似是有些累了。 薛氏起身辞别,自出了门。 等到人走后,那婆子才掀起了门帘,将沈莺请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魏太夫人转过身来,朝着沈莺招了招手,“原是不想让你听见这些,可你既下定决心要走,那听一听也无妨。” 沈莺这才明白,方才魏太夫人说的那些话,是为了让她宽心。 “晋礼这孩子,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犟种,旁人说东,他非要说西,就是要跟人别扭着来。你性子温和,与他倒也相配,可惜啊,我那儿媳是个不好相与的,你若是嫁进来,往后指不定要受多少气。” 魏太夫人对沈莺好,并非全然是为了她外祖父的那份救命之恩,只是莫名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她一人闯入了京城,又孤身闯进了那道高门,可到头来,劳累了一辈子,亦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谁人,还记得那个在大殿上挥斥方遒的女探花?如今,人人也都是称她一声“魏太夫人”罢了。 “多谢太夫人体谅。”沈莺走上前去,膝盖下跪,冲着魏太夫人重重叩首道,“沈莺在府中,有幸得到太夫人的庇佑,感激不尽。” “快起来,快起来!”魏太夫人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男儿膝下有黄金,难道我们女儿家就没?” 被这么一打岔,沈莺“噗嗤”一声笑起来,“太夫人说得对,我们女儿家也有。” “今日来,我本是想与太夫人辞别的,此前我也与寒霜姐姐说了,既然都在府外租好了宅子,那就早些搬出去。”沈莺笑了笑,终是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 那日寒霜回话时,魏太夫人也猜到了她的打算,“好。也免得有些人,成日里打着你的盘算,你既然无意,早些断了也好。” 刚刚让沈莺听了薛氏的这番话,魏太夫人也是想让沈莺下定决心,若是走,那便早些走。省得与魏晋礼又纠缠在一起,到底是她的孙儿,魏太夫人也有些私心,总归不想让魏晋礼对她越陷越深了才是。 当断不断,自受其乱。 “东西我已收拾好了,明日我就搬出去了。”沈莺点头应下。 “这玉佩你拿着,若是往后在外头遇到了麻烦,拿它来寻我。”魏太夫人叹息了一声,“那徐公子,你若是真心喜欢,也早早与我说,这亲事啊,能早些定下就定下,免得多出事端。” “好。”沈莺想了想,笑道,“那就请太夫人身子好了,帮我问一声?” ------------ 第一卷 第81章 离开魏府 “姑娘,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忍冬将两个大箱子放在了马车上。 青菊提着两个小包裹跟在后头,“芙蕖院里我都看过一遍了,定没有落下的!” 昨日临走时,沈莺与魏太夫人提了一嘴,想问问能不能将青菊的身契买过来,谁知魏太夫人大手一挥,当即就让寒霜将身契拿了过来,“你既喜欢她,便送你了。” 一个小丫鬟,府中多的是,魏太夫人不介意多送她一个人情。虽说做不成她的孙媳妇儿,但到底是相识一场。 青菊见到自己身契的那一刻,激动的连连抱着沈莺打转,她原以为沈莺走了,她又要换个主子了!若是换个好说话的还行,可若是被安排去了那些难伺候的主子身边,她又不懂府中规矩,只怕往后难着呢! “姑娘记着我,还特意将我要了去。青菊一辈子都念着姑娘的好。”青菊收拾着东西,恨不得马上就跟着沈莺走。 本就是个实心眼的人,沈莺见她如此欣喜,倒也放下心来,原还以为比起跟着她,青菊会更喜欢魏府,“往后跟着我,我可没那么多银子给你。” 其实,魏府对待下人一向不错,从不克扣例银,不过青菊鲜少有能出府花银子的时候,那些银子落在她手里,多半也是要去孝敬府中老人的。 “只要能吃饱,奴婢不挑的。”青菊想的明白,沈莺对忍冬姐姐颇好,甚至给忍冬姐姐办了户籍,旁人都以为忍冬是沈莺的丫鬟,却不知忍冬更相似沈莺的姊妹。 青菊是被亲生爹娘卖了的,家中穷苦,唯有卖了她,才能换些米粮。 可是青菊那时也有些不甘心,凭什么唯独要卖了她呢?若是她运道差些,被人转手卖进窑子里,也是可能的。 “好。往后,定不会差你一口吃的。”沈莺笑了笑,自上了马车。 因着离了魏府,自然也不能用魏家的马车,沈莺拜托陈大帮着租了一辆马车,虽不大,但搬个家足够了。 沈莺出府那日,陈茹与薛清然都得到了消息,两人听闻后,皆有些错愣,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薛清然瞧着外头的天,深蓝一片,可从她这个小小的园子里去看,唯有这空空的一片天是属于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丝黯然,可转念一想,她不屑一顾道:“当她有多大能耐?离了魏府,怕是连饭都吃不饱。” 至于陈茹,虽惊讶沈莺的离开,但心底更为担忧的是,往后沈莺出了府,岂不是更容易与徐家公子相见? 如此一想,她更有些坐不住了。赶忙唤了丫鬟来,提笔写了一封家书送去陈家。 今日搬家,沈莺未曾与徐满霖传信,因着陈茹特意来寻了自己一次,沈莺此前对徐满霖偶有的好感,一时散去了许多。 不过是借着一个由头,让魏太夫人安心,好让她也顺顺利利的出府罢了。 至于往后,沈莺的脑中唯有那人的身影。 他既受了伤,也不知好了没。 此事,沈莺藏于心底,连忍冬都未曾告知。 待到沈莺离开的消息,传到了慎独堂,听竹连手中的活计都忘了,她一拍大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怎突然就走了?” 若是等到二公子回来,只怕又要黑着一张脸了。 可如今二公子离了京城,听竹便是想与他传信告知一声,都无法。思来想去,听竹终是歇了心思,等到二公子回来,再去他说。 “你们且去打听打听,沈姑娘搬去了哪儿,又是何人帮的忙。”听竹吩咐了一声,自有小厮应下,赶忙去打听。 待马车到了地方,沈莺踩着马凳下了车,入了园子,竟是难得有了一种重活新生的喜悦。陈大帮着搬运了一些重物,忍冬与青菊撸起袖子将各个房间又打扫了一番,沈莺将自己藏在箱底的话本都拿了出来,既到了她自己的地方,当然是随她的喜好来,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几人忙了一会儿,陈大擦了擦额前的汗水,朝着沈莺憨憨一笑,问了一声:“沈姑娘,可要买个护卫?” “不了,总归是几个女儿家住在一起,若是有个男子在,不方便。”沈莺摇了摇头,她知道陈大是好意,但她不喜有陌生的男子在。“天子脚下,应当不会有什么贼人。” 然而,陈大却是摇了摇头,急急道:“沈姑娘,还是买一个吧。最好是有些手脚的,往后也能护着姑娘一些。” “可是,你有人选推荐?”沈莺见陈大提起,也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人嘛!陈大自然是有的! 毕竟魏晋礼此前可是特地与他提过,若是沈莺出府,定然要安排个人跟着。 趁此机会,陈大连忙道:“我原有个兄弟,是个好事本分的,只是命不好,父母早亡,妹妹又唤了病,便想将自己卖了,换些钱。沈姑娘,我瞧着你人好,就买了他吧。” 若是熟人介绍的,沈莺也能稍稍放心些。说到底,还是得有个护卫。 “行,那你明日带过来给我瞧瞧。若是个好的,我就留下他。”沈莺点了点头,这卖身契还是要签的,签了后,更要去官服备案,如此才更安心些。 “好好好。”陈大连声说好,这二公子交给他的差事,不就办成了吗?他心底开心,若是能借此被二公子重用,往后他也有出头之日了! 然而,沈莺并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谋划,权当是陈大心善。 夜色将晚。 陈大还赶着去魏府做事,也就不多留了。 三人收拾好了宅院,将带过来的一些面粉做成了面条,配着荤油煮了煮,将就着吃了。 忍冬一边吃着,一边畅想着明日:“我一早就去集市上买菜,明天就吃馄饨,或是吃肉包子!” 不过是些最平常的小事,可从忍冬口中说出,却是充满了期望之感。 沈莺也是豪爽,她拿出了一锭银子给忍冬,“去,想买什么买什么!” 这一处是齐乐融融,可另一处回京的路上,却满是杀机! “大人!小心!” ------------ 第一卷 第82章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一行人急行回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两夜未眠。可即便犯人挺得住,那些押送的官兵也难捱。从扬州回京城,至少需五日的快马,如今又压着囚犯,最快也得七八日了。 然而,正当魏晋礼催促赶路之时,众人不过是刚刚休息了片刻,正推灭了火堆,翻身预备上马,却是突然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夜色深沉,月光高照,墨书赶忙带人挡在了魏晋礼的身前,可一瞬之间,箭雨袭来,几人匆匆抬刀剑去挡,实在抵挡不及,已有几人当场毙命! “护着犯人先走!”魏晋礼大喝一声,这些犯人之中早已有人招供,写下了认罪书,若是此刻死了,便是唯有物证,没了人证,届时在想要定罪于荣王,只怕就难了。 江南举子舞弊一案,魏晋礼顺藤摸瓜查到了扬州织造府,这些人接着官官相护,通过扬州织造的水路相互往来密信,各有交易,将受贿行贿的黑钱洗净,帮着那些考生徇私舞弊,一层又一层,直至科举院场,如此形成了一条深不可知的结党之线。 若是就此没了人证,岂不是白干? 墨书听令后,见有三名黑衣人齐齐冲向了魏晋礼,然而他刚抬脚,就听得魏晋礼又喊了一声:“护送犯人回京!快!” 回京路途之远,片刻不可耽误。 “是!”墨书没法,皇命为重,他应下后,招手一挥,与另外的五六名大理寺的官兵的赶着关押囚犯的马车,冲杀出了刺客的包围! 魏晋礼独自应战,等到一人提剑直冲他的天门处袭来时,他侧身避过,趁其不备,一箭穿心。随后,两只置于口中,吹哨一声,一匹黑色骏马飞奔而来,魏晋礼一把抓住了缰绳,掀袍提膝上马,就要冲出包围。 身侧,竟又有三四个黑衣人自两侧的林间冲出,手持弓箭,齐齐朝着魏晋礼袭来! “吁——” 马儿脖颈处正中一箭!当场倒地而亡。 魏晋礼持剑起身,迎敌对战,可他上次所受的伤未曾大好,肩膀出剑缺力,持久之战,与他无益! “魏大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一人突然出声,这刺客虽蒙着面,但身形功法却看着极为眼熟。 可魏晋礼尚且还不急思索,就已经被逼到了树林之中,这一处是陡坡。魏晋礼节节后退,等一转身时,已是退无可退了。 一波接着一波的黑衣人再次袭来,是车轮战,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耗死在此处。 魏晋礼冷笑一声,“想杀我,你不够资格。” 说罢,他转身一跃,径直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人呢?”几人朝着坡下看了一眼,左右张望着问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领头之人指了指山坡,“下去搜!” 墨书自押送着犯人一路疾驰,全然不知魏晋礼出了何事,但他的眼皮子急跳,等到甩开了刺客之后,又连忙冲着身后一人下令道:“去寻魏大人!” “是!”一人领命,转身而去。 第二日,沈莺睡了个懒觉,一缕阳光透光窗子进来,当真是暖和至极。 只是窗前没了那颗巨大的栾树,竟是一时有些不适应。离开了魏府,沈莺突然得了自在,可也更加无事可做。 忍冬一早出门去采买了,青菊留在院里伺候。 “姑娘,早膳还热着呢,今早煮了米粥,忍冬姐姐备了一些咸菜,可要尝一些?”青菊见她起了,打了水来,又将床铺规整了一番。 沈莺伸了个懒腰,也不算很饿,不过吃一些也好,“少盛一些就好。” 然而,这早膳刚刚尝了几口,门外就有人咚咚咚的在敲门。 “谁啊?”青菊喊了一声,问道。 门外,一个小厮答着:“沈姑娘,我家公子得知姑娘昨日搬过来了,今日特来探望。” 青菊一听,又喊道:“且等一等。我一会儿来开门。” 说完话,青菊回了屋子,朝着沈莺回禀道:“是徐公子来了。” 沈莺点了点头,本就是徐满霖帮着租下的院子,她昨日搬进来,应当是有人告知了他一声。不过,沈莺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有人特意盯着她一般。 心下闪过了一丝怪异,却因着搬了新家的喜悦,又压了下去。 沈莺换了一身衣裳,令青菊将房门关好了,这才去了外院。 青菊打开门,将人请了进来。 徐满霖昨夜知晓了消息,今早就与夫子请了假,又去了街上采买了好些东西,急急就来了。“沈姑娘,本是乔迁之喜,按照京城的习俗,该是贴红钱,洒红果的。” 徐满霖一个挥手,身后的小厮就将一箩筐的东西递了过来。 沈莺略微看了一下,“徐公子有心了。” “哎,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这些事,当是我该做的。”徐满霖看着眼前的女子,想着昨日嫡母与他说,那与魏家的亲事谈得差不多了。应当年前就能定下来! 然而,沈莺却是听糊涂了,“什么一家人?” 徐满霖只当她是女子娇羞,不该未曾过合庚下定就当众提出来,他一拍嘴巴,慌忙道:“怪我,说错话了。” 原是,说错话了。 沈莺微微一笑,“徐公子今日不去书院吗?” “上午请了假,等用过午膳再去也行。”徐满霖回了话,觉得沈莺真是关心他,心下又是美滋滋一片。“往后你住在这儿,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尽管与我说。我只要得空,定会来看你。” 沈莺谢了他的好意,两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 但到底,总不能让一个陌生男子长久与她待在一处。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忍冬终是带着一大筐的东西回来了。她抱着东西进门,身后却另跟了一个陌生的男子,看着倒是与忍冬差不多大的年纪。 “这是谁?”徐满霖见到有男子进门,先一步拦在了那人面前问了一声。 那人垂首,抱拳在胸前,却是越过了徐满霖,冲着沈莺双膝下跪,说道:“奴才柳石,是陈大的好友。” 听到陈大的名字,沈莺就知道了,她问了句:“你可会拳脚功夫?可读过书?可会识字?” 柳石回道:“奴才不曾读过书,但能识得一些字。原是在山上打猎的,拳脚会一些。” “你要买个奴才?我给你介绍一个。”徐满霖不喜眼前的人,若是论做奴才,这人长得也太好了些。 却不知,这人原本就是跟着魏晋礼做事的护卫,自然不会是歪瓜裂枣之辈。 ------------ 第一卷 第83章 偶遇陈姑娘 “卖身契可带了?”沈莺暂未回答徐满霖的话,朝着柳石问了一声。若是徐满霖送来的奴才,只怕是送来盯着她的,沈莺不喜这般被人监视的感觉。 “带了。”柳石当即从怀中掏出了卖身契。 沈莺接过来看了看,写得齐全,想来是之前就备好了。她转身又问了问忍冬,“你觉得他如何?” 这人是一早来的,忍冬一开门,就见他在门口站着,差点儿将她吓了个半死。忍冬说主子在休息,让柳石帮着去采买拿东西,指挥他干了好些活,他都一一应下,就连厨房的柴火都是他劈开的! 因而,忍冬自然觉得没问题,“姑娘买下也可,总归是需要个砍柴烧水的。” “可这人你们不认识,若是往后出了问题……”徐满霖还是不愿意,这人哪有他的人用的顺手呢? “这位柳石,是原来魏府的人介绍来的,也算是知根知底了。”沈莺打断了徐满霖的话,她不希望有旁人来指使她做事。“徐公子,无须担忧。” “好,好吧。”徐满霖也听出了沈莺话中的不满,自然也不好在多说什么。 沈莺拿着身契,去了里屋,毛笔签上名后,又拿出了红色的印泥,与柳石各自按下了手印,又道:“往后,你便住在柴房旁边的偏厢那处,那些烧火砍柴的活,就交给你了。” “是。”柳石原就是魏晋礼的家仆,给谁做奴才都是奴才,且能给沈莺当奴才,他还能拿着两份例银,何乐而不为呢? 要说,就连陈大都有些羡慕柳石,那日还道了一句:“就你运道好,往后指不定就能跟着沈姑娘鸡犬升天呢!” 这些日子,陈大也看出来了,二公子是对沈莺上了心。若是往后此事真成了,这柳石一个外边跑活的,也能成内院的管事了。 这份福气,陈大是羡慕不来咯。 “徐公子,我们刚搬来,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今日不好招待。等过些日子,我再请你来吃个乔迁酒,可好?”沈莺见徐满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自己开口了。 徐满霖左右一瞧,这院子里都堆满了东西,确实有些凌乱了。“好,那我过几日来。” 等到徐满霖出了门,那身边的小厮问了声:“公子,现在回府去吗?” 徐满霖摇了摇头:“既请了假,回什么府。” 回了徐府,也不过是坐着看看书,没什么有趣之事。 “去街上逛逛,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下次给沈姑娘送去。”徐满霖如今是将沈莺当做了自己的未来的妻,毕竟嫡母已经回话,说是与魏府商量的差不多了,他心下激动,昨夜都未曾睡好觉。梦里,都是女子那娇柔的身躯。 可等徐满霖入了一条街巷,身后却又一人也跟了上来。 “徐公子。徐公子?”身后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徐满霖转过身去,正瞧见了陈茹。 因着前些日子与沈莺闲聊时,提了几次拜托陈茹给沈莺带东西的事情,沈莺却说她并不知这些事。一时,徐满霖就猜到了,当是这位陈姑娘故意为之,但她为什么这般做,他不知。 只是觉得,这位陈姑娘受人之托,却不愿做。 此人,品性不佳。 但因着陈茹与沈莺的关系似乎不错,徐满霖只是隐下了心头的不喜,面上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朝着陈茹颔首回了一声:“陈姑娘。” 陈茹见他面色如常,便觉得徐满霖应当是不知晓那些事情,否则定然会质问于她。莫名的,她有些心安,朝前走近了几步,嘴边上扬,状似亲近的凑到了徐满霖的身侧,她故作惊讶地指向了他的肩头,“别动,有个虫子。” 徐满霖顿住了手脚,不等他反应过来,陈茹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肩头,而后盈盈一笑,“没了。” 这一幕,正巧落入了身后的徐家嫡母的眼底。 “满儿,怎今日未曾去书院?”徐母朝前走了过来。 徐满霖见到来人,立刻拱手作礼,“见过母亲。” 额上却有些隐隐发汗,他今日请假,并没有跟嫡母说。可如今撞见了,更让他心中有愧。 “是,是今日身子不适,就想歇歇。”徐满霖不敢说假话,只能将请假的缘由按照上交的内容,如实说了一遍。 更不敢,说是去看望沈莺的。 毕竟若是他为了一个女子耽误了学业,只怕嫡母往后对沈莺更有意见了。 陈茹与徐满霖靠的极近,徐母看了她一眼,她娇羞的低下头去。 见状,徐母心中也有了数。 “你既还能出来逛逛,那就身子还好。一会儿,早些回书院去。”徐满霖虽只是一个继子,但好歹是个秀才,往后中个举人,再被外派当个小官,亦是可以的。世家门楣,讲的是人丁兴旺,无论是庶子还是嫡子,只要是个有出息的,那都得好好培养着。 徐满霖连声应下,生怕惹了徐母不喜。“是,儿子马上就回去。” “嗯。你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亏了你的。”徐母瞧了一眼陈茹,见自己这个儿子与她靠得近,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你如今年纪大了,这亲事,早些办了也好。” 徐满霖一听,喜不自禁:“儿子,多谢母亲关怀。” 陈茹也顺势答了一句:“徐夫人,对徐公子真好。” “好不好的,只要他愿意就行。”对徐母来说,给庶子定亲,能早些定下就是给她省事了。往后,也不用她这个做母亲的,日日耳提命面,总归是归旁人去管了。 今日,徐母是特意约了陈茹出来,她总得见一见儿子心心念念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打眼一瞧,这长得颇为普通了些。 不过,长相而已,算不得什么。 若是念着陈家的金山银山,那也是门好亲事。 徐满霖得了徐母的话,未曾多逛,就回了书院去。只等着,来日能早日成亲。 等人走了,徐母上下打量了陈茹一眼,“往后,你们两人过得好就成。” 陈茹这才松了口气,幸而撞见了徐满霖。 “夫人教诲的是。” ------------ 第一卷 第84章 三瓣花,回来了 自离了魏府,沈莺三人在这座小宅中亦是乐得自在,每日不过是出门逛逛,再去买些吃食,偶尔也会去布庄看看。 只是手头的银子,每日递减,沈莺这才有了几分危机感,想着当是寻个生意门路做做才好,总不能坐吃山空。 沈莺想的虽好,但做起来却难,她未曾学过什么谋生的技艺,顶多就是一手的绣活还算好。可她这眼睛累不得,忍冬更不愿让他去做。 “姑娘可是少了银子?”忍冬跟着沈莺来到京城,亦也清楚她们这些日子开销了许多,心中也跟着急。 沈莺算了算,她存在钱庄里的银两还未动,只是手头上傍身的钱没了,“无妨,先去钱庄取一些就是了。” “那日后,我们要一直留在京中吗?”对于忍冬而言,这京城虽然好玩,可总归是人生地不熟,倘若一直租房,只怕往后花销太大,手上的存银总有花完的一日。 “放心,若是真有一日待不下去,我们另寻出路就是了。”沈莺对京城没有执念,她只是想见一见那人。 “我去绣坊打听一下。”沈莺晒着太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她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但又无旁人。 这条街上,叫卖的摊贩络绎不绝,可那一股后背发凉的感觉,仍在。 一脚踏入绣坊,沈莺稍稍打探了两句:“店家,你们这儿可收绣样?” 店家抬头看了一眼,见小娘子穿着得体,衣饰款式皆不俗气,当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她迎上去,问道:“姑娘,是想卖些绣活?” 沈莺点了点头,“我会苏绣,倘若店家需要些样式,我能绣的。” “苏绣是难,但我店中已经有绣娘了。”店家摆了摆手,拒了。“不过,我这儿有个着急的活计,是给荣王府的平宁郡主做一件冬袄,三日后就要,姑娘若是得空,可来试一试。” 平宁郡主? 沈莺心底念叨了一声,竟是那位平宁郡主吗? 忍冬先一步开口:“姑娘,要不,我们再看看吧。” 那位平宁郡主的脾性大,忍冬也听闻了,更何况这种给贵人做活计的事情,一个不慎,怕是连小命都要搭进去。 沈莺却是有些动了心,倘若……倘若能见到那人呢? “店家,容我考虑考虑。”沈莺也知忍冬的担忧,若是为此搭进去自己,不值当。 日暮西沉,沈莺出了绣坊,心头倒是有些无力之感,从魏府搬出来的欣喜与自由,此刻竟是淡了许多。 “姑娘,你掉了东西。” 一个卖草鞋的老婆婆拍了拍沈莺的胳膊,她从地上拾起来了一个绣袋,不由分说就塞进了沈莺的手中。 “老婆婆,这不是我的……”沈莺接过来看了看,她掌心捂住了腰间,确实不是她的东西,她的绣袋还挂着呢。 可不等沈莺将话说完,那位老婆婆已弯着腰,从一旁的小路上消失不见了。 当真是奇怪极了! 忍冬方才去买了一些山楂糕,她见沈莺呆愣愣的站着,问道:“姑娘怎么了?” 沈莺将绣袋仔仔细细看了看,却是正瞧见一个小小的三瓣花绣在了抽绳的旁边。这三瓣花,原是她特意给周瑾绣的样式。 周瑾怕京城路途遥远,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怕是面目全非,连认尸的人都无。 沈莺锤了他一下,“胡说。” 但等周瑾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却是费心思特意为他做了一个全新的绣样,给他绣在了袍子上。沈莺道:“我啊,只要瞧见这三瓣花,就知道是你了。” 如今,这三瓣花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沈莺更加确定,那日躲进了她马车内的人,就是周瑾。 可他为何会被魏晋礼追查呢? 对于周家的事情,周瑾曾与沈莺提过几句,他发愤读书,也不过是想能争个功名,替周家平反。可笑的是,周瑾因是罪臣之子,原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他是特意换了一个身份,成了那周家旁支远亲的一个继子,才得了科举的机会。 然而,这其中的种种,沈莺并不知晓详情。 但沈莺离开安阳,也曾听人说过,那姓周的,是偷了旁人的名字。 沈莺想起,魏晋礼从江南与她一道来时,本就是查的科举舞弊的案子,她在船上也曾听到些风声。就连陈大都知,科举之责,圣人震怒。 想着想着,沈莺的心有些发寒,倘若周瑾真做了舞弊之事,那定不会被轻饶。 可……他不是跟着平宁郡主了吗? “先回去吧。”沈莺手心一转,将绣袋藏于了袖口中。有些事情,她亦不愿让忍冬知晓,不想牵连于旁人。 “好。”忍冬吃了一口山楂糕,又递给了沈莺一片,“姑娘尝尝,是才出炉的,热乎着呢。” 京城的美食,当着是比安阳的,多多了。 沈莺尝了一口,甜而不腻,酸而不涩,好吃。 “少吃点,给青菊留些。”沈莺嘱咐了一声。 两人的身后,柳石跟在了旁边,刚才那个老婆婆虽弯着腰,可脚步沉稳,看着就像是个练家子。不过,刚才沈莺与那老婆婆离得太近,柳石并未看见他们两人做了什么,也没听清说了什么。 只等这二公子回来后,再去查查。 然而,没过两日,沈莺就听得魏府的噩耗。 街上人人都在传:“魏二公子,没了!” 忍冬从外头买了菜回来,连忙冲进了沈莺的屋子,她着急忙乱道:“姑娘,姑娘!” “喘口气,再说。”沈莺上前去,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 忍冬连咽了几下口水:“我刚听人说!二公子掉下了山坡,不见了!” “当真?”沈莺一听,眉头紧皱。 忍冬点头道:“当真!外头人都在传呢!还说,还说魏太夫人得了消息,晕过去了!” “去,去给魏府递帖子,我去看看。”沈莺更加着急了。 可人还没出院门,柳石已是先一步拦在了两人面前:“沈姑娘,若是我们这般匆忙去了,怕是连魏府的门都进不得。” 沈莺看着眼前人,那份焦急的心,更是无处落脚,只得自叹一句,“是了,我如今已经搬出去了,又怎好再去?” 只盼着,魏太夫人平安无事吧。 至于魏晋礼,他这人当是福大命大吧。 ------------ 第一卷 第85章 是那庶子? 魏晋礼失踪一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魏家因着魏太夫人病了,皆闭门谢客,更下令府中之中不得在魏太夫人面前提起二公子之事。 沈莺自陈大口中打听了几句,也知如今是多事之秋,便只让陈大帮忙捎带了一些点心送去给魏太夫人,她便不去打扰了。 鹤回堂内,寒霜将沈莺亲自做的点心递来,宽慰着魏太夫人道:“沈姑娘特意让人送来的,太夫人尝尝?” 魏太夫人半躺在床上,背后用两个软枕垫高了些,她是听到了魏晋礼的消息,一时气血上涌,恍然就病了。怎么,人就没了呢? 此刻,魏太夫人竟是有些悔了,“倘若知道他会出事,还不如早前就全了他的心意,将他与沈丫头的亲事定下。兴许,兴许心底有个念头,也就能回来了。” 寒霜一听,见魏太夫人呜呜咽咽又要哭起来,赶忙劝道:“二公子福大命大,往年外头传回来的消息真真假假,可二公子哪一次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擦了擦眼角处的泪,寒霜掰开了一点糕点,轻轻送到了魏太夫人的嘴边:“那沈姑娘只是搬了出去,又未曾定亲,往后等二公子回来,让他们再续良缘就是了。” 那入口即化的甜味,让魏太夫人担忧的心平静了几分,她手中握着佛珠,诚心道:“但愿晋礼能平安归来,只要他回来,我便是丢下这张老脸,沈丫头那儿,我也去再走一趟。” “哎,”寒霜见魏太夫人的精神气好了一些,赶紧应和着,“太夫人这般想就对了。我们啊,只等二公子回来。平日里,我再让人去瞧一瞧沈姑娘,保准让您放一百个心!”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太夫人,二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要说这几日,二夫人陈氏每日都来,没回都是陪着魏太夫人说上半天话,又精心伺候她歇下才回去。要说从前,魏太夫人并不觉得这二儿媳妇有什么好的,顶多是合了儿子的心意罢了。 可如今瞧她照料的用心,也赞了两句:“你是个好的。府中的事情你大嫂一人看顾不了,你也帮着些,府中的账簿本就繁琐,你既学过一些,我便将采买的活计给你,切记,莫要为了一点油水,败了魏家。” 魏太夫人病了,自然没有法子继续去管魏府这一大摊的事,可若是全部都交给大夫人薛氏,魏太夫人亦不放心,薛氏被家中娇养的太好了,若是论起管家管事,还缺了几分气量。但陈氏出自商贾,对银钱一事最为精通,魏太夫人这才给了她一个试炼的机会。 陈氏闻言,心中一喜,她这几日来,原不是为了这管家的事情,而是为了陈茹的亲事,前些日子那徐家夫人已来相看过两次,这亲事原本就当定下了,谁知魏晋礼失了踪! 如此,这亲事也就被拖下来了。总不能趁着魏晋礼失踪,他们二房要去办喜事吧! 可…… 陈茹那丫头催得紧,说是生怕徐家后悔了。 陈氏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本来就是攀着魏晋礼的面子,又得了陈氏的金银,如此徐家才能看上陈茹。可若是过了这个时机,等日后魏晋礼真没了…… 只怕徐家想另寻个好地,那可怎么办? “婆母既将活交给了我,儿媳定然会用心去做。”陈氏笑着给魏太夫人锤了锤肩,等了片刻后,才朝着寒霜打了个下去的手势。 寒霜与魏太夫人对视一眼,见魏太夫人未有让她留下的意思,便半弯着腰身退出去了。 等到人走了,屋内空余陈氏与魏太夫人两人后,陈氏才转身坐到了魏太夫人的身侧,颇有些尴尬的含笑道:“婆母,今日儿媳是有件事情想请教。” “说吧。”魏太夫人见她吞吞吐吐,想着她这几日的殷勤,也猜到兴许是有事想求她。原以为是想要管家之权,如今看来,倒不是了。“什么事?” 陈氏深吸了一口气,纵然她自己觉得此话说出来的时机不对,但为了陈家能攀上一颗大树,她索性也就豁出去了脸皮,试探着问道:“上次徐夫人来了府中一趟,与我那侄女一见如故,本也未曾望亲事那处去想。只是徐夫人前些日子又让媒婆来了一趟,说是有意与我们定个亲。” 闻言至此,魏太夫人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这是徐家又看上了他们魏府的一个姑娘了?“这亲事是说给谁的?” “自然是那徐夫人养在膝下的庶子了。上次来府中时,婆母也瞧见过一次。”陈氏答了话,她不知魏太夫人可曾打听过这徐公子与沈莺之事,可亲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如今徐夫人那处开了口,陈氏顺势应下,也算不得是她的过错。 魏太夫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是那庶子?” 这……难不成出了什么差错? “是。”陈氏点了点头,“婆母可是觉得这亲事不妥?” 陈氏见魏太夫人只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在魏晋礼失踪之时,提起这喜事来,惹得她不喜,又急忙改口道:“本不该在这时候提的,可徐夫人上次来时已经过了半旬,我怕一直不给她回个准时,亦是慢待了徐家,有些不妥当。” “是徐夫人亲自与你说的?”魏太夫人又问了一次,她只怕其中闹出来事端来。按理说,沈莺与魏府无亲无故,就算是说亲,也的确不该与二夫人陈氏说,只当与她这个当家做主的老婆子打交道才是。 可偏偏徐夫人是与陈氏传了话。 如此,那也只能是看上了陈氏那边的人。 陈氏见魏太夫人一问再问,又将话说得更圆满了些:“原是在街上偶然遇见了徐公子与我那侄女同游,后才特意来府中看了看,前几日又见他们二人聊得欢畅,这才有了结亲的意思。” 原是两人见过,还曾同游? 此刻,魏太夫人对徐满霖也生了几分不喜,倘若真的倾心于沈莺,又岂会另约他人? 哎,想来也是个三心二意的性子。 “你们陈家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就行。”魏太夫人想了想,既然徐家另换了人选,陈氏也乐意。那就让他们自己商量去。 至于沈莺呢?魏太夫人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便是委屈她再等一等看了。 ------------ 第一卷 第86章 我凭何要听你的话? 从扬州被押解回京的犯人,被游街示众,百姓纷纷夹道相望,石子、烂菜叶子通通砸到了那些人的身上,甚至就连好几个看守犯人的小兵都受了无妄之灾。 沈莺藏于了人群之中,她一眼就瞧见了领头的墨书,墨书虽是魏晋礼的近侍,但如今也跟着在大理寺任职,掀开围帽上的纱帘,她顺着人群细细搜寻。 可环视了一大圈,仍旧没见到那人。 那绣着三瓣花的绣袋中,留有一张纸条,上头写了一句话:京城危矣,速速离京。 有人想要她走。 至于这人,沈莺并无完全的把握,一定就是周瑾。 可倘若是他,这话能不能当真,沈莺亦有些存疑。 “姑娘,我们回去吗?”忍冬守在沈莺的身侧,人群愤恨,拥挤而行,她们两人被挤在其中,颇有些进退两难。 “好。”墨书在,魏晋礼却不在。沈莺往着已行至前头的官兵们,心底竟升起了一丝寒凉惋惜之意。 那人,当是个好官。 沈莺叹了口气,正欲转身走时,这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杀奸臣!除贪官!” 几乎是瞬间之下,一呼百应。 一群看似不像是京中之人的百姓,突然大喊起来,且都手拿着棍子、砍刀,直直冲着囚犯的方向冲了过去。 “杀奸臣!除贪官!” “杀奸臣!除贪官!” “……” 一声声的喊叫之下,人群顿时慌乱起来,不少人都加入其中,趁乱行凶。 “忍冬!”沈莺喊了一声,方才的人潮涌动,将她与忍冬挤散了。 绣鞋被人踩了几脚,沈莺咬紧下唇,忍痛支撑着身子,想要从人群中逃出去,却是身形太轻了,连着用了几番力气,都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顺着人流被挤着向前走去。 她被身后的人一推,力道之大,差一点儿就要跌倒在地。 “抓紧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紧紧拽住了沈莺的腕间,用力一拉,将她拽入了怀中。 万分熟悉的怀抱将她包裹其中,然而,正当沈莺预备抬眸看清来人时,却被人一把盖住了眼睛,唯有一道熟悉的兰花香气沁入鼻尖。 是他? “瑾郎?是你吗?”沈莺透过指缝的微光,看着眼前那墨色衣襟,轻声于胸前低问了一声。 那双紧紧环抱住她的臂弯,一僵。 待到耳旁喧嚣的人声渐远,那双覆于沈莺眼前的掌心,才终于拿了下去。 日光刺眼,迎光抬眸望去,沈莺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 那一张唯有梦中才能窥见的熟悉面庞,如今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回安阳去,京城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周瑾背靠着窄巷的一侧,他的目光久久流连在沈莺的脸上,仅仅一年未见,似乎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更瘦了。 沈莺上前一步,是瑾郎,却又不是她的瑾郎,她压着心底的不明,终是问了一声:“你爱她吗?” 周瑾未曾应话,爱?他此生只爱过一个人。 他冷了脸色,将依在他身上的沈莺一把推开:“离开京城,莫要再让我看见你。” 一颗心,冷如冬日寒冰。 原来故人相见,并非全是喜悦。 “周瑾,我凭何要听你的话?”沈莺望着他,眸中滑落了一滴泪,可若是让她离开,她不愿,她好不容易才到了京城,她要出人头地,要成为人人敬重的女子。 哪怕,哪怕这些,是用她自己换来的。 此刻,沈莺突然想开了,嫁给谁不是嫁呢? “沈莺,京城不是你这般的女子,能待的地方。”周瑾怜惜眼前之人,可他的怜惜,护不住她。平宁郡主已在纠察身边的暗桩,虽说此事是周瑾提出,但原本平宁郡主已有些怀疑于他…… 魏晋礼失踪,魏家无人可支撑。 就凭哪一个小小的徐家庶子?更不成气候。 那一滴泪,映入周瑾的眼底,让他的一颗心都纠成了麻团,可京城快要乱了。 “你若不走,我自会让人带你走。”周瑾丢下一句话,耳侧是急匆匆的脚步声,就在有人转身入巷子之时,他连忙转身离去。 沈莺往前追了半步,停下了。 “姑娘,你可还好?”忍冬刚刚被挤到了另一条巷子中,方才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冲了出来。 幸而,她找到了沈莺! 沈莺趁着背对着忍冬时,擦净了脸上的那一滴泪。为了周瑾这负心人哭一场,当真是可笑。 他想要自己走,她就偏不走。 可不等她们主仆二人走出去。 就听得外头有人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沈莺与忍冬急急停下了脚步,两人相互紧握着手心,偷偷朝着巷子外头看了一眼,那被人群包围的地方,地面上已溢出了猩红的血色。 “别看。”沈莺一把捂住了忍冬的眼睛。 死人的模样,很可怖。 沈莺记得,那被魏晋礼一剑穿脖的刺客,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从小巷的另一处绕过去,沈莺与忍冬回到宅子里时,皆是后背冷汗泠泠。 这京城,当真是要乱了吗? “要不,我们回安阳去呢?”忍冬细细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禁开口问了一声。 纵然沈莺心下有了动荡,可若是回了安阳,也不过是重新回到沈家那虎狼之地罢了。 “徐公子可来了?”沈莺冷静下来,朝着留在家中的青菊打听了一声。 青菊摇了摇头,“已有两三日没来了。” 没来? 按理说,徐满霖对她正在兴头上,怎会突然就不来了呢? “柳石,你去徐府一趟,打听打听徐公子如何了。”今日周瑾的话,让沈莺颇为担忧,倘若京城真的出事,她是该先寻个依靠。 若是魏晋礼未曾出事,她怕是会去魏府再走一趟,可如今,魏晋礼不在。 “忍冬,你去给魏太夫人递一张帖子,我想去看看魏太夫人。”此前送的糕点,魏太夫人都收下了,想来她提出去看看,应该也能行。 总归,要先将亲事定下才好。 哪怕,只是个幌子呢? 然而,等到柳石匆忙从徐府回来,沈莺竟是听得他回了一句:“听徐府的人说,徐公子昨日定了亲,如今府中上下都在忙活呢。” ------------ 第一卷 第87章 那活,我接下了 “定亲?”沈莺蹙眉,虽心有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玉镯,是不能留着了。 青菊在收拾着堆在院子里的柴火,如今冬日里买煤炭太贵了,怕是往后越冷,价格越高,便只能现在就多囤一些。柳石前几日提醒了一声,沈莺便给了他银钱去买。 将煤炭放进了柴房里,青菊抬手揉了一下脸,几道黑灰就染了上去,“哎,那徐公子不是非我们姑娘不娶吗?怎就突然变了心?” 青菊是为了沈莺打抱不平,可这事未有家中长辈做主,两人虽时常有来往,但在旁人眼里是做不得数的,顶多是个私相授受罢了。 愿想着,能接着徐家的名头,自己应当能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如今,这徐家是没可能了。 “青菊,这些话,往后不可再提。”沈莺打断了青菊的话,又轻声提醒了一句,“若是被徐公子那定了亲的未婚妻知晓了,只怕我们往后在京城都抬不起头来。” 若是因此被人寻上门来,那可就丢了大脸。 青菊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她年岁小,不知其中的深意,但事关女子的清白,她也能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妥。“回姑娘的话,我记下了。” “听人说,当是定了魏府的姑娘。”柳石见沈莺面上并无失落之色,才将话继续说完,“当是魏家二房的那位陈家表姑娘。” “哦。”原是陈茹啊,沈莺微微勾起了嘴角,竟是全了她的心意了,“陈姑娘嘛,他们倒是般配。” 此话,沈莺是真心所言。 一个庶子,即便往后能得到官身,可若无银钱打点,只怕官途亦会艰难些。有了陈氏帮衬,往后的日子自然会过得更加试探。 其实论起来,沈莺手上的银子虽不多,但若是能打点出一些家业来,倒也不难。只是沈家原本的产业都在安阳,京城动荡,沈莺亦不愿在此时去冒险做些生意。 忍冬听出来了沈莺的意思,这被人中途截了胡,虽让人有些气闷,但无伤大雅。 柳石又道:“姑娘,恕奴才直言,这几日京城里闹腾的厉害。一女子独自在外,总归是不安全,姑娘要不先回了魏家?暂且再多住一些时日?” 沈莺摇头拒绝了:“既已搬了出来,哪有再搬回去的道理。平白惹的人笑话。” “忍冬,去一趟绣坊,告诉那位店家,那活我接下了。”本是着急要的冬装,奈何一直无人敢接应下这活,绣坊已经拖延了两三日,才又让人特地来问过沈莺几次。 沈莺想了想,若是想见到周瑾,只怕唯有这条路了。 “可是姑娘……那位平宁郡主她……”忍冬不愿意,只怕她家姑娘是为了那人才……“姑娘何必为了那人,去犯险?” 那人?柳石竖起了耳朵。 沈莺却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忍冬抿着唇,她就知道姑娘未曾忘记过那人,却不得不应承下来:“是。” 主子的事情,当下人不可随意打探,柳石暗自将她们二人的对话记下,又不免想起了平宁郡主身旁的那个面首,凭着一张与魏晋礼七分相似的脸,如今竟也成了京中世家子弟面前的红人了。 荣王的势力已遍布朝堂的半壁江山,陛下的身子愈发不好,太子的人选已经是在大皇子与三皇子之间来回甄选,可荣王未曾属意,朝臣们也大多坐山观虎斗。 朝着魏府递去了帖子,沈莺并没有收到回音,许是离开魏府的日子久了,她竟有了几分生疏之感。 罢了,只愿魏太夫人身子好就行。 可实际上,是魏太夫人不敢接下沈莺的帖子,徐满霖定亲的消息已经传了传去。二房喜气洋洋的在筹备亲事,徐家也派人下了定,如此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此事,太夫人就莫要再管了。”寒霜伺候魏太夫人睡下,劝她少操心些。 “咳咳……”魏太夫人的咳疾更重了,几乎是彻夜彻夜的咳嗽,难眠。“但愿,她不要怨我。” 终究,是未曾守诺。 “等到二公子回来,我们再一同去看看沈姑娘。”寒霜接过了魏太夫人手中的帕子,鲜红一片,她将帕子藏了起来,唯恐给魏太夫人瞧见。 得知沈莺曾给魏太夫人递过帖子,陈茹在闺房中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如今倒是想着来寻太夫人了,我瞧着她啊,不过是装作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模样,故作清高罢了。” 魏家一边是喜事,一边则满是忧心忡忡。 薛氏见陈氏着急忙慌的要将陈茹嫁出去,也猜想她是打算另寻个靠山。魏家若是就此倒了,也不知她自己该如何。 她,那可怜的儿啊! 薛清然得了消息,本是在房中哭了两日,可等她回过神来,却是更唯恐自己的命途堪忧。在得知陈茹竟能与徐家结亲后,她脑中一转,倒是有些庆幸上次去见了那五品文官,温见山。 名字倒是个好名字,人亦如其名。温和谦虚,只是看着有一股子的庄稼汉的土气。到底是农家出身,周身的气度差了许多。 “去回了温大人的话,只说明日午时,在南街上的茶馆一见。”薛清然想了想,她总要为自己打算。无论魏晋礼回不回来,她总得让自己有的选才行。 对于魏府发生的这些事,沈莺是一无所知,只是去了绣坊上工的那一日,正撞见了一个黑瘦的男子在与店家讨价还价。 “什么布料,竟要卖五两银子,我瞧最多不过三两。”温见山摸着衣料,商讨着价格。 店家见他穿的是官靴,更不愿松口:“大人,这布料五两已是给您便宜了。若是平常人来,这料子我是要卖八两的!” 一声“大人”,让温见山红了脸,他刚来京城为官不过半年,是有幸中了举,才被分了一个整理礼部典籍的五品文官,虽是五品,却是一点儿实权都没有,只是每日在礼部的库房里抄抄写写,整理成册罢了。 但被人喊了一声“大人”,他连还价都不好意思起来,最后有些不甘心的啧了一声,面色极为不舍的从袖中掏出了银子结了账。 临走时,还嘟囔了一句:“这料子,能是金子做的不成?” 沈莺进门时,与他擦肩而过,脸上的纱帘被风吹起,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后,又流露出了几分贪慕之色。 沈莺加快了脚步,这人看着似是小人得志,颇为算计之辈。 ------------ 第一卷 第88章 亲事定下了,将错就错 绣坊的活计不难,不过是绣一幅从春日百花图在裙边,沈莺于绣坊做了五日工,将之前绣娘留下的一半活计做完罢了。 只是她的眼睛不好,沈莺唯有白日里能绣花,黄昏将至时,她便早早归家了。 柳石每日将她送来,就在绣坊门口候着,纵使沈莺让他早些回去,他亦不愿:“小人需得护着主子的安全。” 沈莺见他如此衷心,倒也有些惊讶,毕竟自己只是买了他。“行。那你记得自己备些吃食,别饿着了。” 等到那一群终于绣好后,沈莺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起身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身后的店家拍手称赞道:“沈姑娘当真是好手艺。” 沈莺谦和一笑,“店家若是觉得好,那就多给我结一些工钱。” 两人本来谈的是五两银子,沈莺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想多要的意思,毕竟商人行事,当是最讲诚信。 然而,听得沈莺这么一说,那店家竟然直接从袖中递了十两银子给沈莺,“一共十两,还请姑娘收下。” 沈莺连忙推拒着:“这怎么合适?” “合适,合适,只是还想麻烦姑娘一趟,能否陪我一同将这衣裳送去荣王府?”店家面上堆着笑,急急忙忙请求道,“若是姑娘嫌弃银子不够,我再多给些,二十两!一共二十两可好?” 沈莺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当是这店家怕这绣花有什么不妥,届时想推一个人出来顶罪罢了。 “小女子不过是平民百姓,未曾见过什么贵人,若是惹恼了那位平宁郡主,只怕小命都不保了。”沈莺面露难色,连连摆手拒绝:“我还是不去了吧。这银子我也只拿五两就成。” “别别别,不过是一同去回个话。若是出了旁的事情,我定自己担着!”店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劝说了几句,“沈姑娘,你手艺这般好,这往后得了郡主青睐,得个赏银,岂不更是飞黄腾达了吗?” 思量了一会儿,沈莺只装作一副贪婪模样,独自打转了两个来回,才一拍掌心,转身朝着那店家道:“你若给我三十两,我就与你去一趟。” 三十两,不是个小数。 可那店家仅仅是眼珠子一转,当即就定下了:“行行行,三十两就三十两。明儿姑娘早些来,我带你一同去。” 沈莺伸出手去,摊开了掌心。 店家也不含糊,从钱袋里掏出了银子,用随身的秤杆量了量,剪刀一划拉,“正正好好,三十两。” 沈莺接过银子,道谢了一声,便出了门。 柳石见她出来,急忙将马车牵了过来,这几日出门频繁,沈莺索性长租了一辆马车,价钱倒不贵,且还能时不时的换一辆不同形制的马车,倒也方便安全。 这些时日,沈莺行事上谨慎了许多。 “姑娘,可要回去?”柳石一跃跳上了马车,问道。 沈莺将银两收好,又从马车底下的暗格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里头放着徐满霖赠她的一对玉镯。“去一趟徐府。” 若是要还东西,到底还是她自己走一趟的好。 “是。” 夜色将近,晕在天边的那一层橙黄色的云层,已渐渐被黑夜吞噬殆尽,沈莺掀开车帘望去,路上阴风阵阵,唯有几个卖夜食的摊贩,还在吆喝。 “沈姑娘,到徐府了。”柳石拉紧了缰绳,又从身侧将马凳拿下,夜色看不清,他伸出胳膊,好让沈莺扶着下马。 裙摆提了一把,沈莺揉了下眼睛,若是这天色再黑一些,她怕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走吧。你跟着我身侧,莫要离远了。”沈莺叮嘱了柳石一声。 柳石应下,“哎。” 徐府上上下下都挂上了大红绸,两个写着“喜”字的灯笼高挂,处处都透着喜庆。门房听见有人敲门,开了一道小缝,探出了一个脑袋问道:“你们找谁?” 沈莺自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盒,递了过去:“你们徐家二房的徐满霖,徐公子可在?” 那门房见她提到徐满霖,立刻冷了脸,“不在。” “既不在,可否烦请小哥帮我将东西还给他?”沈莺见门房满脸的不耐烦,猜想许是徐府人叮嘱过,不让她来吧,毕竟其中有些事情,旁人也应当是探知了一二。 门房低头看了看,上头确实是刻着徐府的纹样,也就接了过来:“行,这东西啊,我给你送一趟。可还有旁的事?” “没了。”沈莺见他将木盒手下,也就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了。 徐家,往后与她就再无干系了。 然而,徐家看似热闹,里头却早已经闹翻了天。 徐满霖被关在了屋子里,他原得知嫡母给他定了亲,兴高采烈就道:“那我去与沈姑娘说一声,她一个人在外,怕是也不便置办物件,我让人多给她帮这些。” 此话一出,徐母愣了一下,忙问道:“你既已定了亲,怎还和什么旁的姑娘牵扯不断?这若是给魏家知晓了,岂不怪罪于我们?” “母亲,那沈姑娘怎么是旁的姑娘,与我定亲的人,不就是沈姑娘嘛?”徐满霖耳朵一动,生怕他是听错了什么。 “胡闹!”徐母猛地一拍案桌,“什么沈姑娘,前些日子与你在街上说话的,不是魏家二房的陈姑娘吗?怎又牵扯出一个沈姑娘!” 徐满霖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怕是徐母看错了人!他急急忙忙解释着:“不是陈姑娘,是沈姑娘。儿子一心想娶的人,是沈姑娘啊!魏太夫人待沈姑娘一向亲和,上次还特意与我打听了几句呢!” 徐母这才反应过来,原是看错了人,可是亲事已经定下了,若是无缘无故就悔婚,只怕满京城都会看他们两家人的笑话,且如今是多事之际,魏家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徐家与魏家结亲,本也是想借着魏家的名头,让皇家多看重徐家一些,毕竟这几年徐家犯的错,可不少! 更别说那荣王了!徐家是唯恐因着荣王收到牵连,毁了百年根基啊! “亲事既已经定下了,便不能更改。开春后,你给我安安心心迎娶那位陈姑娘吧。”徐母发了话,招手让人将徐满霖带了下去。 将错就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徐满霖哪里愿意,那陈茹长相普通,也不过是个商女!如何能比得过沈莺? 倘若此前沈莺一丝机会不给他,或许徐满霖也就应下了与陈茹的亲事,可如今已经得了美人的温婉相待,如何能轻易舍弃? “母亲!母亲!” 徐满霖还想多说几句。 却听得徐母一声:“将公子送回院中,没我的命令,不可让他出门!” ------------ 第一卷 第89章 女子为何不可? 荣王府位于皇城西边儿的一处深巷之中,原本共有三位皇室宗亲住在此处,只可惜物是人非,子孙飘零,如今也唯有荣王府还端立于此了。 朱门高楼平地起,万般皆是不由人。 沈莺下了马车,抬眸第一眼,却是突然想起了往日曾听过的这句话。 她尚且年幼时,也曾听祖父说起过京城的繁华与热闹,但偌大的京城,容不下他们沈家,或者说,容不下许多人。 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平民百姓,想要入这京城,亦或是想要离开京城,都是万般艰难的事情。 “进来吧。”一身青灰色长褂的侧门处的门房小童,轻蔑地瞥了店家与沈莺一眼,将两人领了进去。 沈莺原是带着围帽,可一进门后,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嬷嬷走了过来,瞪了沈莺一眼,“拜见郡主,你怎敢带着围帽!” 沈莺这才慌忙就围帽摘下。 然而,仅一眼,就让那嬷嬷看呆了。 肤若凝脂,唇如牡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恍若仙子,便是宫中那位颇得盛宠的贵妃娘娘,也比不得眼前的女子,更让人惊艳。 可下一秒,嬷嬷冷哼一声,“待会儿见了郡主,规矩可懂?” 店家先一步开口回道:“回孔嬷嬷的话,规矩我都教过了。您放心。” “走吧。”孔嬷嬷这才点了点头,将人领着朝着内院去了。 沈莺一路上都半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虽不敢明晃晃的四下打量,但也偷偷看了几眼两旁的布景与路,只是这条往内院去的路,太过曲折,连廊、回廊、再连着几处小径幽深,纵使沈莺绞尽脑汁,都难以一次将所有的路线都记下。 最后,她只能放弃。 上次在秋日宴上,平宁郡主曾见过她。当时,平宁郡主的语气便不佳,想来对她亦无好感,可若是不来,沈莺亦有些不甘心,她想见一见那人,哪怕是逼着他露面呢? “郡主,绣坊送了新作的衣裳来,您可要瞧瞧?”孔嬷嬷站在了院门外,朝着里头轻声禀告了一句,自有内院伺候的丫鬟去传话。 这一来一回,沈莺站在外头,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凉了。 忽而,一朵小小的雪花飘落而下,坠于沈莺的袖上。她不敢抬头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雪花融化,在衣袖上留了一滴水渍。 “孔嬷嬷,请。”丫鬟得了令,让他们进去。 可沈莺刚走了几步,就听得里头传来了“哐当哐当”的响声,像是砸碎了什么东西。 心提到了嗓子眼中。 “站住。” 一双墨绿色的长靴赫然出现在沈莺眼前。 “就在此处回话。”周瑾拦住了二人。 沈莺未曾抬头,但一听就知晓眼前的人是谁。 王掌柜陪着笑脸应下,与沈莺一前一后站在了门外,只等着吩咐。 里头,似有女子的怒意腾升的骂声:“我真心待你,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药都给你松来,你就这般对我?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 平宁郡主身上,穿的是新送来的衣裙,她是女子,亦想要在钦慕的男子面前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只是她在战场之上,受了太多的伤,手上满是老茧,便是粉黛都难以遮掩脸上的沧桑,若是凑近了瞧,眼角的细纹都已垂落。 可平宁郡主不甘心,她为了大燕的江山,驰骋沙场,为了大燕的百姓,杀敌冒死。可她最后得到了什么?旁人都说她心狠手辣,凶神在世。 当初班师回朝,唯有魏晋礼在朝堂上赞了她一句:“巾帼英才。” 唯这一句话,便让她芳心暗许。 平宁郡主曾向陛下求赐婚,望能嫁给魏晋礼。 可魏家亦是权臣之家,若是让荣王与魏家联姻,这皇位他如何坐得安稳?年少之时,平宁郡主也曾是一心为国为民,可回了京城才明白,这天下君心难测,她既出生皇家,就注定不得安稳,不随心意。 屋内,魏晋礼胸前缠绕着白色的布条,那一日滚落山坡,虽侥幸捡了一条命,却是断了腿骨,不得动弹。 等他睁眼醒来,已是躺在了平宁郡主的床上。 原是荣王想要他的命。 只可惜,平宁郡主想要他的人。 “郡主何必一错再错,帝王之争,你身为女子,何必深陷其中?”魏晋礼背靠在床头,轻咳了两声,劝解着。 然而,平宁郡主听完这番话,只是冷笑了两声,“魏公子,身为女子,那又如何?我父王能做到的,我亦能做到。” 魏晋礼不置可否,只微敛着眉头,不愿与她争辩。 见他如此,平宁郡主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好似刚才发疯吼叫的人从未出现过,转而面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眼底压着疯狂的光点,低头悄声凑近了魏晋礼的耳旁,说了一句:“你可知,我父王娶了那么多房小妾,为何独独只有我一个女儿吗?” 魏晋礼不动声色,但心下猜测的答案已经悄然浮现而出:“为何?” “这天下,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为何不可?”平宁郡主笑了,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身为女子,我既能征战沙场,自然也可登顶天下。” “郡主,好野心。”魏晋礼望着她,心下大骇。 “这衣裳,不好看吗?”下一秒,平宁郡主突然转了话题,起身在魏晋礼了面前转了两圈。 裙边的百花绽开,好似春日盛景。 魏晋礼见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只抿着唇边,未曾搭话。 “让她们进来。”一声令下,身后的门打开了。 可当门后之人走进时,魏晋礼始终淡若清风的神色下,终是划过了一丝裂纹。 这一幕,正巧落入了平宁郡主的眼中。 “往后,就由她伺候你,可好?”说话间,平宁郡主突然伸手一拉扯,将沈莺拽到了跟前。 锋利的刀刃抵在了沈莺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放开她!”几乎一瞬之间,魏晋礼想要强行撑起身子,却是跌落于床边。 见状,平宁郡主眼底的嫉恨更重了,但现在不是杀了她的时候,她威胁道:“想要我放了她,可以。魏晋礼,你得帮我,得到我心中所求。” ------------ 第一卷 第90章 我们都回不去了 沈莺一动不敢动,那冰冷锋利的刀锋抵在她的脖子上,似乎只要稍稍一用力,她就会丧命于此。 死亡的恐惧盘旋在她的四周,她四肢发凉,差一点连呼吸都忘了。 眼前,是面色苍白的魏晋礼,他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折了的腿上用木板裹着布条,如木偶一般生硬的支撑在一侧,却是手下用力,几乎是爬着朝自己而来。 这一刻,沈莺终是意识到,原来他是真的为自己动了心。 “二公子……” “闭嘴!”平宁郡主的一只手往后用力,拉扯着沈莺的头发,逼迫她往后仰起了头颅,修长白皙的脖子上,又被划拉出了一条血痕。 沈莺不敢再动,更不敢再出声,只能任由平宁郡主折腾。 “你们两人倒是郎情妾意,可惜如今都是我的阶下囚。”平宁郡主见魏晋礼如此看重沈莺,自是不喜,面上闪过一丝厉色,若非她还需要魏晋礼的帮忙,否则她早就杀了手中的女子了。 这天下间,凭何旁人能比她过得畅快? 魏晋礼扶着床板,吃力的撑起了身子,让自己坐起身来,方才是他失了分寸,忘记了平宁郡主是个多么恶毒的女子。 魏晋礼承认,平宁郡主对大燕有功,若非她坚守边疆,三次击退敌军来犯,只怕大燕如今仍旧在战火之中。 可功不抵过,平宁郡主自回京以后,她桩桩件件所为之事,皆是为了她的私欲。 荣王唯有她一个女儿,自然也随着她的心意做事。 可荣王知道她的野心吗?魏晋礼心下盘算,他知道平宁郡主想要什么,一个女子想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需要的不仅是胜利,更需要百官与百姓们的支持。 魏家在大燕之中的名声,以及魏晋礼在朝堂之上的权势,皆是平宁郡主所需。 “郡主想要的东西,臣能给。只是郡主,可有法子将其牢牢抓在手中呢?”魏晋礼反问了一句。 沈莺听着他们二人打哑谜,虽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隐隐能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 身后,周瑾走了进来。 周瑾的视线扫过了沈莺渗出了血丝的颈边,他装作无意的看过去,又几步走到了平宁郡主的身侧,抬手扶住了平宁郡主的胳膊。“郡主,荣王派人传话来,说是有事寻郡主商议。” 扬州被捉到的那一批犯人,皆是荣王埋下来的钉子,亦是平宁郡主故意献给当今陛下的大礼。对于平宁郡主而言,她的父王野心勃勃,却也根本瞧不上她的女子之身。 若非是唯有她一个女儿,这偌大的荣王府,如何能由她来做主? 儿子?可笑。 她偏偏就不让他有儿子。 荣王年近六十,对这个女儿是颇为看重,但若是可以,荣王何曾不想将她嫁出去,来换得一些利益好处。 只是,这女儿已经被他宠坏了,有时候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管不住她。 平宁郡主闻言,将手中的匕首丢给了周瑾,“你看着他们。” “好好招待一下魏公子。”平宁郡主冷笑一声,“大理寺的卷宗,魏公子若是想起来放到哪儿了,还是尽早交出来的好。” 先帝去世前的那一桩冤案,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大燕改朝换代的秘密。 魏晋礼原是不知,可那日他捉到的黑衣人,在严刑之下,吐露出了荣王在大理寺埋了暗桩之事。暗桩,已经被他拔了。 那暗桩于大理寺想要找寻的东西,也被魏晋礼找到了。 只是,那东西太过危险。魏晋礼思来想去,最后竟是直接一把火烧了。 然而,这一切,魏晋礼谁也未曾告知。 等到平宁郡主走后,周瑾转动的指尖的匕首,命人将魏晋礼重新关了起来,说了句:“你们,都好吃好喝的伺候好魏大人。” 可魏晋礼见他要将沈莺带走,急忙说了一句:“与虎谋皮者,可终将喂虎口。” “魏大人的教诲,还真是俗套啊。”周瑾走过去,那锋利的刀刃贴近在了魏晋礼的脸上,“不过,我也得谢谢大人,若非这张脸,小人也不能讨得郡主欢心。” 沈莺立于周瑾的身后,两张相似的脸重叠在一起,让她不知该想些什么。 “平宁郡主对你,并非真心。”魏晋礼看向眼前的男子,蹙眉不悦。这人,似乎颇为不要脸。 然而,周瑾并未回话,他起身,扶着沈莺的腰间,将人带了出去,“魏大人对这女子就是真心吗?” 沈莺被他推着走,但还是察觉到了周瑾语气中的一丝不满。 他,为何不满? “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就在沈莺即将踏出门时,魏晋礼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朝着沈莺喊了一句。 却听得周瑾转过头来,冷笑一声:“魏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吧。” 眼睛被人一把蒙上,沈莺于昏暗的视线中,被送到了一处矮房中。 房内空无一物,仅有一张小床罢了,四周连个人影也无。 沈莺睁开眼睛,目光落于周瑾的脸上。 对面之人,面上已全无之前冷然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关切,周瑾望着她,颇有些无奈的问道:“为何不走?为何要来?为何,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句句审问之下,沈莺却一眼看出了他的担忧,与那深藏于眼底的思念,她往前一步,紧紧搂住了男子的腰身:“瑾郎,我们一起走吧。” 她不想卷入京城这些权势之中,亦不想成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活,她想回到安阳,只与她的瑾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这一切,烟消云散。 她来京城时,从未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周瑾亦想回去,可他抚着沈莺的后背,却是道了一声:“莺莺,我们都回不去了。” “离开郡主,离开京城,一起回去不行吗?”沈莺不禁抽泣起来,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害怕。 在京城之中,似乎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要了她的性命…… “我说过,京城要乱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周瑾松开了手,“你且在这里待着,日后我会想法子将你就出去。” “门外有个马夫叫柳石,你让他回去给忍冬带个话,只说我很好,莫要让她们忧心。”在周瑾抬脚要离开时,沈莺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又多说了一句话,“放了魏晋礼,行吗?” ------------ 第一卷 第91章 动心了吗 “你对他,动了心?”周瑾的指尖拂过了沈莺鬓边的乌丝,他轻声问了一句,眼底是无尽幽深。 动心? 沈莺因他突然的一问,脑中一顿,但下一秒她便摇头道,“他救过我,是我欠他一份人情。” “平宁郡主需要他,不会对他出手的。”周瑾收回了手,将沈莺推开,“你该担心你自己。”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四处鸦雀无声。 沈莺不知周瑾会不会帮自己给柳石带一句话,或是就连柳石也会被平宁郡主抓起来?只怕无人回去传话,忍冬定是急得不行。她性子莽撞些,若是就此闯了祸,那该如何? 躺在床上,沈莺裹紧了那一床薄薄的被子,幸好此处无风,且房内窗户旁又有日光透进来,倒也不算难捱。 只是方才魏晋礼跌倒在地上的模样,忽而就浮现在沈莺的脑海中,沈莺不禁叹息一声,何曾想过,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会被挟制于此? 荣王府的府门外,柳石靠在车上等着,可明明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里头的人都还未曾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股不安在心头萦绕,怕是出了事情。 柳石跳下了马车,从怀中掏出了一壶小酒,递给了看守的门房,“小哥儿,冬日里喝些酒,暖暖身子呗。这可是名翠坊的好酒!昨日刚买的。” 那门房年过二十,也是油滑之人,见柳石等久了,如今上前来,必定是不耐烦了。 门房呵呵一笑,顺手就将那酒壶接了过来,回了一句:“我若是你啊,就早些回去。这进了荣王府的人,能出来的,早就出来了。” 如此一听,柳石眼中的眸色顿时冷了下来。只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还请小哥儿,帮我去问一问,可是有事耽搁了?”柳石不愿就此离开,还是客客气气的请对方帮个忙,打听打听,且手中往袖子里一掏,拿了二两银子出来。 这钱,那门房是欢欢喜喜的收下了。却是眼珠子一转,进了门就不搭理人了。 然而,这是荣王府的门,柳石总不能如泼皮癞子般的去敲门大喊,若是惹恼了荣王,只怕他的小命也没了。 打听不到消息,柳石如何能回去?倘若忍冬问起来,他更是没脸说!再者,他可是魏晋礼特意送来护着沈莺安全的! “你就是柳石?” 正思索之间,一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柳石抬头看去,竟是那位与魏晋礼长得七成相似的男子。 “这位大人……”柳石连忙点头应声,弯腰走了过去,“我就是柳石。” 周瑾走上前去,见他身形高大,虽看着恭敬谦顺,但那藏于眼底的杀意与凌厉却与平常人不同,他顺着那人的肩膀往下看去,手心交握,指间的老茧厚实,定是长期使用兵器之人。 “平宁郡主很喜欢你家主子的手艺,便留她在荣王府小主一些时日,你且回去,等着就行。”周瑾随意丢了一句话,不曾多看柳石一眼,就转身令人关上了府门。 大门一关,柳石纵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猜出定然是平宁郡主有意为难。毕竟,方才不久前,那绣坊的掌柜已是战战兢兢的出来了。 只是,柳石想要多打听一些,却是不得。 “你快些回去吧,一个做下人的,趟这趟浑水做什么。主家没了,你自个儿也乐的自在。”那绣坊的掌柜说着风凉话,抖了两下袖子,就跑了。 柳石抬头看着这偌大的荣王府,终是转身驾车,离开了。 忍冬在家中热了饭菜,她只担心沈莺从外头回来,若是晚了,饿肚子可不成。 “柳大哥,怎就你一个人?我们姑娘呢?”忍冬正摊着饼,这天气太冷了,总不能每天都早起做饭,也该备一些即食的馒头,大饼,或是做些包子面条也好。 可等到忍冬弄了半晌,只等着沈莺回来时,见柳石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顿生不好。 柳石收起了脸上担忧的神色,提了一口气,才微微笑道:“荣王府的人说,平宁郡主将沈姑娘留下做客了。你莫要担心,等过几日沈姑娘就能回来了。” 然而,忍冬才不信他的鬼话:“胡说,那平宁郡主与我们姑娘又没交情,上次我还听人说,那郡主的性子暴戾,又颇为不喜颜色好的女子。我们姑娘长的那般好,岂不是惹恼了她!” “不行!我得去寻魏太夫人,请她去帮忙,将我家姑娘救出来!”忍冬越说越害怕,越想越担心,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魏府寻人。 然而,柳石先一步拦住了她,“你莫要慌张。刚才我也已经说了,是留她做客。即便你现在去魏府,那也没法。魏太夫人病着,沈姑娘与魏府无亲无故,你去了,谁愿意帮你?” 柳石这话虽然说的难听,但说的都是实话。 沈莺在魏府不受欢迎,若非魏晋礼多次护着她,只怕命都没了。忍冬心里明白,魏二公子对她家姑娘是真心好,只是如今魏二公子也不在了,她是真的不知还去寻谁。 一旁,青菊听了一会儿,突然朝着忍冬喊了一声:“我们去求一求徐公子帮忙呢?” “徐公子,他……”忍冬此前已经得知了徐满霖定亲的消息,他如何会帮她们呢? 正想着……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忍冬拉开门,外头站着的,正是徐满霖! “徐公子?”忍冬轻唤了一声。 徐满霖换了一身的下人服,是偷摸从徐府跑出来的,“沈姑娘可在?” “我家姑娘被平宁郡主给扣下了!”忍冬看着来人,咬唇回了一句。 徐满霖却是大惊:“平宁郡主!怎么会得罪了她?” “徐公子,你能不能去荣王府一趟,去将我家姑娘救出来?”忍冬眼底满是期盼,如今能求到的人,只有他了。 “我……我……”徐满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有些太突然了。 忍冬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不情愿,她紧逼了一句:“徐公子……是要弃了我家姑娘吗?” ------------ 第一卷 第92章 她是累赘 “不是。”徐满霖一听,立刻反驳着,“我怎会弃了她……” 可话说到了一半,他却只能继续支支吾吾道:“只是我一个庶子,如何进得了荣王府?平宁郡主亦非我可以得罪之人……” “可我家姑娘如今唯有徐公子可依了。”忍冬眼眶含泪,她已经不知该去求谁才好了。 徐满霖不再抬头看她,心下却有了动摇,为了沈莺走一趟又如何?到底是他负了她,“沈姑娘可是知晓我定亲的事了?” 忍冬见他面露难色,更是心生恼意,“若非是徐公子定了亲,我家姑娘又何必去绣坊接活,在京城的每一日都要有开销,姑娘不敢再麻烦徐公子,只得自己寻办法,谋生路。徐公子,你若是不愿救我家姑娘,那往后,也莫要再来了。” 如此一听,徐满霖心下的愧疚更深了,“你莫急,此事我定会寻到法子的!” 然而,就在徐满霖想要再多说几句话时,身后已经匆匆传来了脚步声,他转过身去,却是看到了徐府的人赶了过来。 “公子,夫人请您回去。”一人恭恭敬敬的走到了徐满霖的身前,可他身后的人却是手中拿着一根麻绳。 徐满霖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嫡母生了气,有意要让人将他绑回去。 忍冬见状,不禁苦笑了一声,说什么会想法子,可如今怕是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想了想,忍冬终是转身关上了门。 这些事情,她自己琢磨,一定能寻到个法子。 荣王府内,下人们每日按时送饭菜来。 虽然只是几个馒头清汤,但也能饱腹。沈莺并非是挑剔之人,只要能活下去,她都能忍。只是这府衙之中的人,当是太过谨慎,无论她想与人打听什么,对方都什么也不说,甚至连一个字的回应都无。 每回,都是将东西放下,人就走了。 一连三日,沈莺都如此度过,实在是让人无聊枯燥至极。精神上的冷漠折磨,让沈莺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几乎每晚都难以入眠。 冷风萧瑟而过,那裹紧的被子却无法驱散心间的寒意。 命运被旁人掌握在手的感觉,像是一根绳子勾住了脖子,另一端随时都可任由旁人拉紧,从而断送了她的性命。 “饭菜你不喜欢?”周瑾再一次出现时,已是四日后了。 沈莺饿着肚子,只靠着喝水支撑了两日,这两日,有人换了不同的菜肴给她,就连屋子里的棉被都多加了一条,她知道,周瑾不会弃她不顾。 “我想回去。”沈莺虚弱地靠在床上,眼底满是黯然,“你说过,让我回安阳。周瑾,我想回去了。” “若你早些听我的话,又何必有今日?”周瑾叹息一声,他了解沈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性子,如今也算是让她吃了些苦头了。“等事情做完,我自会送你离开。” 他从提篮中端了几盘菜出来,鸡汤的浓郁香气飘出来,让沈莺的肚子直响。一盘珍珠丸子放在正中,旁边还有一份绿油油的小青菜。 皆是沈莺喜欢的菜色。 “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活下去。”周瑾朝着沈莺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沈莺下了床,穿上鞋,乖乖巧巧的走了过去。 她已经许久未曾和周瑾一同吃饭了,她将筷子递了出去,“你也吃。” 周瑾轻“嗯”了一声,答应了下来,“今日平宁郡主入宫去了,我才得空能来。往后,你切记要好好吃饭,莫要让我担忧。” 沈莺点了点头,应下了他的话,可吃了几口饭,她还是忍不住打听道:“魏大人他,如何了?” 听到“魏大人”三个字,周瑾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放下筷子,给沈莺盛了一碗热汤,“他很好,郡主很看中他,只要他按照郡主说的话做事,自然什么都好。” “他都做了什么?”沈莺听出了其中的关键,“是与皇家有关的事情吗?” 沈莺在京城里住了些日子,自从搬出魏府后,也曾在街头巷尾听说过传言,荣王觊觎皇位,当今陛下又尚未立下太子。 平宁郡主是荣王唯一的女儿,只怕她也是参与其中了。 周瑾未曾回应她的话,只是不停的给她的碗里夹菜,“这小青菜做的不错,我让他们少放了盐,你口味淡,吃不惯咸的。” 一句句的家常话,好似两人曾经一同在安阳的时候。 那时,沈莺背地里资助着周瑾,给他租了房子,给他请了先生,还给他备好了盘缠。孤男寡女自然是不该独处相见的,可沈莺喜欢他,想与他在一处。因而,沈莺总是偷偷的来看他,两人亦不做什么旁的事,只是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罢了。 可如今,连好好吃一顿饭,也是奢侈了。 那一口汤都还未曾喝到肚子里,外头已有人在催促着,“周公子。” 仅一声,周瑾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什么事?” “是,是那位……”那人喊了半句话,未曾说完,周瑾已是匆忙起身,出了门。 沈莺未曾拦着他,她只是嘱咐了一声:“小心。” 有些事情,沈莺知道自己就算劝,也没有。她无权无势,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拖累。 这种无力之感,将她压得喘不上气。 她既帮不了魏晋礼,也帮不了周瑾。 她只能成为他们两个人的累赘。 至于方才提到的那位…… 沈莺猜测,兴许是魏晋礼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平宁郡主的院子内,许多人已将那一处关押魏晋礼的房子围的水泄不通,只等着周瑾来。 “周公子,这这……这可怎么办啊?”一个白胡子老头匆忙赶来,他将周瑾拖进了屋子内。 然而,这屋子里竟是空无一人。 “人呢?”周瑾一把卡住了那老头的脖子,恶狠狠的问道,“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了吗?” “今早儿还在的!刚刚送饭时,也见到了。可,可就是一转身,这人突然就没了!”那老头哆哆嗦嗦的回了话。 等到平宁郡主回来,定然会大发脾气,到时候他们可都惨了! 然而,周瑾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却是:沈莺怎么办? ------------ 第一卷 第93章 救她出去 “让府中所有的护卫都去搜查,府内府外,如此短的时间,我不信他能逃出去。”周瑾一声令下,府中人皆听令行事。 如今,这位周公子可是平宁郡主眼中的大红人,荣王与郡主不在,自然都要听他的。 “周公子,那,那偏院里关着的女子,可要看紧了?”一人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周瑾。 周瑾眉间闪过一丝厉色,“那女子不重要,你加派两个人手去看着就成,其余人全部去搜魏晋礼!” “是。”那人应下,急忙就去了。 沈莺一口一口的吃着饭菜,喝着汤,她饿了两日,既然有吃的,自然要吃。她已经让周瑾来看她了,便是验证了他心中还有自己。 倘若周瑾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便是将她饿死,他亦不会来看一眼。 如此,沈莺心底就有了谋划,她得想法子,将自己与魏晋礼都救出去。 吃完了最后一口,沈莺懒着身子,准备上床歇一歇,却是忽而听到门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她起身,刚准备去门缝中一窥究竟,可两个身穿王府仆装的男子竟是一前一后推开了门,径直走了进来。 沈莺后退了两步,只见两人手中都持剑而来,将她吓了一大跳。沈莺紧张不已,吞咽着唾沫,手紧紧抓住了一侧的椅子背,质问着:“你们想做什么!” 然而,下一秒,沈莺就看清了来人的脸! “魏大人!” 沈莺惊呼出声,那拿在手中的椅子“咯噔——”一声倒地。 “嘘——” 魏晋礼抬手,指尖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莺连忙点头,捂住了嘴巴,而后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 柳石先一步走上前,给沈莺递出了一套婢女的衣裳,“沈姑娘,快些换衣裳吧。” 沈莺见柳石亦在,未曾多问什么,抱着衣裳就转身去了床上,将床帷放下,自换起了衣裳。 其实,早在柳石出现在她面前时,沈莺就曾怀疑过,怎会如此正好?就有这么个相识相熟的人,送上门来,还心情甘愿的卖身与她? 这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那日她让周瑾去带一句话,实则也是想试一试,这柳石到底有何本事。 果不其然,他原本就是魏晋礼的人。 只需要稍稍点拨,就能想到法子救他们。 魏晋礼的腿上尚未好全,走路还有些跛脚,王府之内的人都在搜查,倘若被人瞧见了,必然会发现他的不对劲。 “主子,墨书哪儿也已经得了消息。应当会有人在外头接应。”柳石走过去,扶了一把魏晋礼。好让他的腿脚,歇歇力气。 魏晋礼哑着嗓子,“好。今日,千万小心,先将沈姑娘救出去。” 原本柳石只想先混进来,查探一番沈姑娘的位置,后续再与墨书想法子,没成想竟是寻到了失踪的魏晋礼!实乃大幸! “是。属下明白。”柳石应了一声。 “走吧。”片刻后,沈莺换好了衣裳,只是那一张脸太过明媚,一看就不似丫鬟。 “低着头走。”魏晋礼嘱咐了一声。 如今王府中四下警戒,巡逻搜查的护卫到处都是,府中的下人们都自行避到了一侧,不敢随意走动。 好在柳石记性好,踩过点后,已将魏府的各处巡防都熟记于心。 只是要顾及着魏晋礼的腿脚,三个走的不快。 “你们,做什么的?” 几人行至外院处,突然有两名护卫拦住了他们的路。 沈莺手心冒汗,沉沉地低下了头,生怕被他们瞧见了。 柳石弯下了腰身,拱手行礼,回着:“小的是外院采买的,今早备了一些新鲜的肉和菜,正领着人去搬呢。” 那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而后细细看了三人几眼后,才道:“我们跟你们一同去看看。” “是,两位大人请。”柳石走在前头领路,这两名护卫就跟在后头。 沈莺与魏晋礼皆慢了他们一步,稍远一些地跟在后头,倒也不曾引起旁人的注意。 等到了外院后门处,果真有一辆满载了蔬菜和红肉的板车在,车上满是一些筐篓,大大小小不一致,可最大的篓子,看似倒也能藏下一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护卫突然出手,长剑猛地扎进了篓筐中! 长剑捅了好几个来回,剑身上除了沾了些菜叶子,无半分血色。 柳石连忙上前,恳求道:“两位大人,这些可都是今早新鲜采买的。若是都捅烂了,我,我可没法子交差啊!” 魏晋礼拉住了沈莺的手,趁机将她往板车旁边拽了过去,有了箩筐的遮挡,一时也看不清他们。 护卫来回搜查了一番,倒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别在这儿费时间了,还得去找人呢!要是找不到,我们两个人的脑袋可都不一定能保住!”其中一个侍卫小声嘀咕了一句。 另一人又左右看了两眼正搬东西的三人,却是突然轻轻“啧”了一声,指着沈莺的方向,说了一句:“你,抬起头来。” 这女子的手也太过白净了些。 沈莺抬手抱着菜筐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一张埋在筐子后头的脸,正欲稍稍往右侧移出来时,柳石的右手已经抵在了藏于腰间的软件之上,只等着拔剑而出。 然而,一句呵斥传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去里头帮忙!” 是个一头白发的老人家。 此人,乃是荣王府干了十多年的外院管家陈管家了。 两名护卫听见这声,连忙朝陈管家赔礼,“是是是,我们马上就去。” 等到护卫终于离开了,柳石才朝着这位陈管家恭恭敬敬作了礼,而后快速将板车上的菜都卸了下来,又将沈莺与魏晋礼都藏于了篓中,才匆匆赶车出了荣王府。 出门之时,亦有人预备盘查,陈管家趁机上前,拿着手中的长鞭抽了柳石几下,“让你顶嘴!这肉不新鲜,就是不新鲜。你赶紧去寻人,将肉给换了。干了这么多年,连这肉都分不清,留你何用?” 一顿打骂下来,旁人倒也懒得与他们多话。 他们大手一挥,“行了。赶紧走,某要在此处喧哗。” ------------ 第一卷 第94章 嫁给我,可好? “人呢!人呢!”在王府内搜寻了半日,竟是连个鬼影都未曾见到,周瑾气急败坏,将桌上的茶盏尽数扫到了地上,碎成一片。 屋内众人皆不敢多言,甚至连往后退半步都不敢。 “禀告大人,兴许,兴许那人已经逃出王府了呢?”一个小护卫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声的,“我们这般在府中查,也查不出什么啊。” 周瑾转过头去,眼中已满是杀意,他猛然上前一步,手心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你的意思,是我让你们查错了地方,放走了人?” 拖长的尾音中,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意。 手中的力道渐渐收紧,那小护卫喘不上气来,只能紧紧扣住了周瑾的手腕,想要掰开他的手,可未曾想到,周瑾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让他动弹不得一分。 “周公子,偏院关着的那位姑娘,不见了!”突然,一人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 周瑾脸色一沉,“是啊,跑了。都跑了。几十个人连个女人也看不住,当真是都瞎了吗?” 在听到沈莺也不见时,周瑾心下总算是松了口气,若是魏晋礼将人带走了,往后也能护得住她。 只是今日人丢了,只怕平宁郡主会将此事怪罪在他的身上。 “你们,马上去外头搜索。只要人未曾回到魏家,我们就还有机会。”周瑾掌心一松,将那小护卫狠狠摔在了地上,他连着叹了好几口气,才脚下一软,坐在了椅子上。 周瑾往身后招了招手:“还不滚?” 一群人急忙点头,两人扶起那小护卫,拖着拽着将人带走了。 可等这些人都出了王府,去街上巡查时,那被掐住了脖子的小护卫,才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冷笑了一声:“一个面首,还真当自己是王府的主子了。等郡主回来,看他还能狂妄到几时。” “也是,不过是凭着一张脸,得了郡主几分欢心罢了。你是没瞧见,自那位来了,郡主何曾给过他好脸色?”另一个小护卫,也应声道。 “闭嘴!竟敢在背后妄议郡主的事情!你们这脑袋还要不要了!”到底是年长一些护卫提醒了一声。 这皇家的事情,哪里能任由他们这些人议论。 若是那日被人听见,只怕是有是个脑袋都担不起。 出了街巷,柳石一路朝着魏府去,可又唯恐路上又埋伏,行至一半,又停了下来,另换了一条小路,将沈莺与魏晋礼带去了另一间更加隐蔽的屋子。 “大人,可要立刻回府去?”柳石扶着魏晋礼下了板车,让他坐下后,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他的腿脚,许是在篓中蜷缩太久了,血液不流通,腿脚已经发麻了。 沈莺跳下了马车,她倒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抬眸看向魏晋礼时,亦是为他那张苍白的脸色,莫名感到了一丝心疼。她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于魏晋礼的身前蹲下,抬手为他揉了揉脚踝处。 “嘶——” 魏晋礼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沈莺问了一声,眼底俱是关怀之情,“我听人说,你从山坡上跌落。这骨头可是伤着了?” 魏晋礼原以为沈莺会不搭理他,未曾想竟还是关心自己,可他得知沈莺坚持要搬出魏府,又与徐满霖走得极近后,那一股醋劲堵在心口,让他没了好脸色:“你不是一心想要与那徐家公子在一起?何必来寻我?” 沈莺听了他的这句话,不由猜想,难道他以为自己出现在荣王府,是为了寻他? “魏太夫人为你担忧,已是病重了好些日子。我不过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碰个运气。”沈莺将话说得委婉,试探了两句。 魏晋礼一听到魏太夫人病重的消息,顿时有些心急起来:“祖母她……” 柳石见魏晋礼着急担忧,急忙回了话:“大人莫急,小的与墨书打听过了,是咳疾,并不要紧。宫中的太医已来看过了,也开了药方。” “可还麻吗?”沈莺给他揉了揉腿,又将他扶起来走了走。“你也不用与我置气,那徐公子与陈姑娘定了亲,自有他的去处。” 被沈莺温温柔柔的按了几下,倒是舒坦了不少,见她如此关切自己,那一口堵在心间的气,也就消散了一些。 魏晋礼撑着身子,走了两步:“柳石,你去魏府传话,只说已经寻到我了,让祖母放心些。等今日晚些时候,你让墨书来寻我,我得回大理寺。” 沈莺闻言不解,“为何不直接回魏府?” “我不见了,荣王与平宁郡主定然都不放心,他们会将人手都派出来。他们想要的东西,至今还未曾寻到,亦不会轻易去闹出事端。若是知晓我已经逃了出去,只怕他们会耐不住性子,起兵反了。”魏晋礼坐下了身子,实则还有一事,他未曾告知沈莺。 “柳石,你将沈姑娘也送回去魏府。”魏晋礼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她一人在外头。 然而,沈莺听了却不愿意,“我不要去魏府,既然已经搬出来了,我就不会再回去。” “你若是不回去,谁来照顾祖母?”魏晋礼反问一声,“且她忧心我,只怕更难养好身子。沈莺,看在祖母待你好的份上,你去陪陪她,也不行吗?” 沈莺闻言,嘴里想要反驳的话,此刻也说不出口了。 到底,是她欠了魏太夫人一份人情。 “可我如今也在被平宁郡主通缉,如何能回去魏府?”沈莺想了想,仍由疑虑。 魏晋礼继续道:“你扮作丫鬟回去,自然无虞。” “好。柳石你帮我去寻一下寒霜姐姐,将这块木牌给她,她见到了就知是我了。”沈莺转过身去,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木牌,巴掌大的一块东西。 柳石瞧了一眼,“这是?” “是魏太夫人给我的,也唯有她屋子里的人才认识。”沈莺答道。 魏晋礼抬眸看了一眼,他祖母当真是喜欢沈莺,竟连这独一无二的木牌也给了她。 待到柳石除了这处小院子的门,沈莺才扶着魏晋礼去里屋里休息。 等到她将人扶着躺下,却听得魏晋礼忽然说了一声:“那木牌原是我祖父年轻时亲手雕刻的定情信物。” 沈莺给他脱了鞋,才“哦”了一声抬眸看向了他,“魏大人,早些歇了吧。” 可不待沈莺转身要走时,腰间却被人紧紧搂住了! “嫁给我,可好?”耳后,是男子轻声的呢喃。 ------------ 第一卷 第95章 伤成这般,还下流 “魏大人,莫要说笑了。”沈莺轻回了一句话,她掰开了男子的指尖,起身后背对他继续道,“还请魏大人好好歇息,早些养好伤才是。” 一声婉拒,独留魏晋礼在床上苦笑,他亦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竟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推开自己。明明他已经尝试去做了很多事情,亦尝试让母亲去接纳她,可为何她就是说不通呢? 可在沈莺的眼中,魏晋礼突如其来的恳求,不过是乱世之时的心血来潮,两人刚刚从荣王府中逃出来,好似逃命鸳鸯,可若是真算起来,沈莺只觉得自己是被魏晋礼牵连罢了。 若非平宁郡主百般在意魏晋礼,她一个小小的普通百姓,怎会入得了平宁郡主的眼? 这京城风云诡谲,沈莺想要攀上高枝,却不想连命也丢在此处。 况且,周瑾他…… 出了房门,沈莺在院子里四下查看了一番,寻到了一间小小的厨房后,见里头还存放着米粮和菜,也就挽起袖子,去熬了一锅清粥,摘了一些菜叶放进去,梁上挂着几根腊肠,剪下一段,放在蒸锅上蒸熟了。 饭香飘散之时,魏晋礼才晃晃从睡梦中转醒,他太累了,在荣王府的每一日他一刻都不敢松懈,只能绷紧了神经醒着,许是突然逃了出来,又有沈莺在一旁,一时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咚咚咚——” 几声敲门声。 魏晋礼支撑着身体,半靠着床边,他腿脚上的伤口还需要静养,当要少动。另一则,魏晋礼亦不想动,似乎沈莺因着他的伤势,对他多有宽待。 “你别动,我一会儿将椅子搬过去。”沈莺见魏晋礼作势要起身,连忙上前,三两下将他按住了。 魏晋礼不愿,自己坐起身来,手拉了一把床柱,却是突然“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道:“疼。” “哪里疼?”沈莺左右查看着他的伤势,可腿上的伤此前已经处理过了,未曾出血,应当没事啊。 魏晋礼捂着一侧的胳膊,半摇了一下头,又故作无事道:“上次肩膀受的箭伤一直未曾好全,只怕是拉扯到了。” 沈莺这才想起来,心头隐隐升腾了一丝愧疚,她搬过来了两把椅子,将粥与小菜放在了一张椅子上,自己另坐在一旁,亲自端起了碗勺,“你既不适,我喂你就好。” 闻言,魏晋礼眼底溢出了笑意,“那就劳烦沈姑娘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曾经两人也亲密无间的依靠在一起,如今倒是莫名其妙的客气起来了。 可此时的客气,竟也让两人之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莺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粥,盈盈的目光时不时流连在男子的脸上,哪怕面庞上多了几道伤疤,却仍是难掩他的俊逸之色。 起初,沈莺只觉得魏晋礼与周瑾长得太过相似,只是这周身的气质,确实不同。 无人能似魏晋礼这般,周身贵气,肃杀之感,偏偏又带了几分的不羁之感。 也难怪,会让那平宁郡主念念不忘了。 男子侵略性的目光,一寸一寸的落在沈莺的脸上,他唇瓣微张的每一口,每一次吞咽,似乎都在品尝对方女子的芬芳。 沈莺被他看得脸色羞红,哪有人如此赤裸裸地盯着女子看? 房内无话,这一小碗的米粥喂完,沈莺才匆匆放下了碗勺,道了一句:“魏大人,再睡一会儿吧。” 可见沈莺转身要走,魏晋礼伸出手去,指尖勾住了她的手,指尾相缠,他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句:“那个……我想解手。” 这…… 沈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人腿脚还受着伤,确实不方便解手。可她是一个女子……如何能帮他? “那,那该怎么办?”沈莺双颊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扶我去后面。”魏晋礼自然也做不出让一个女子伺候他解手,只是故意想要为难一下她,逗一逗她罢了。 谁让她,总想逃走呢? 沈莺面上硬生生地扯出了一抹苦笑,也不知是笑魏晋礼竟沦落到需要人搀扶着去解手,还是苦笑她自己竟真的要伺候他去解手…… “我扶你去。”可如今这院子里面,唯有她们两个人,沈莺还真的没办法将他丢下,要是真让堂堂的大理寺少卿湿了裤子,那才是真的笑话。 一只胳膊撑起了男子的体重,魏晋礼并没有到一步都不能走的地步,却是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了女子的箭伤,下颌抵在了她的颈边,从背后看去,像是将女子整个人都环抱在了他的怀中。 呼吸的湿热气息,自颈边传来,沈莺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轻缓,生怕扯疼了他的腿脚或是胳膊。 两人贴得极近,魏晋礼只要稍稍偏头,唇边就能蹭到了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令人遐想联翩。 “到了。”不过是走去了后头,寥寥几步的路程,沈莺却觉得走了许久,腰间被男子的另一个胳膊缠绕而上,似是给他借力,却又像是他故意为之。 魏晋礼的指尖划过了她的腰线,不禁轻笑出声:“多谢。” 屏风挡在了沈莺的身后,她稍稍推了推魏晋礼,“你自己扶着些,我先出去了。” 总归,不能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待在里头吧…… 沈莺羞红了脸,转身就要走。 却听得魏晋礼又唤了一声:“沈姑娘,能否帮我解开一下腰带?” 这一身的下人服,腰带是系在身后的,缠的紧凑,魏晋礼举了举胳膊:“实在是解不开。” 沈莺无法,抿着唇边,认命似的走了过去,青葱般的指尖从他的腰间绕过了两圈,将那根细细长长的黑色腰带取下。 可目光之下,那长裤竟…… “你!下流!”沈莺忙转过身去,骂了一句后,丢下手中的腰带就逃了出去。 分明,分明是故意折腾她! 沈莺当真是看明白了,魏晋礼就是故意的!不过是见她心软,想趁此逗弄她罢了。 气上心头,沈莺索性也不管他了,将屋子里的碗筷一收拾,独自回了自己的房中。她脑中满是那人戏谑的笑意,分明是故意看她的笑话,当她好欺负罢了。 呸,都伤成这般,竟还有闲心想那些事?沈莺气呼呼的捶着枕头,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屋子里,魏晋礼解完手后,自行穿好了衣裳,胳膊是疼,倒也不是动不起来。 方才,该是生气了吧…… ------------ 第一卷 第96章 何必与我一同赴死 柳石归来时,正值天色将晚,日头西沉,京城内荣王府的暗卫搜寻不断,几乎每个街巷都藏了人影,他不敢去魏府寻墨书,只能侯在大理寺府衙的后墙处。 大理寺之中,有不少人都是魏晋礼一手提拔上来的,更有几人是他亲自培养的属下,自都是忠心耿耿之人。柳石学着猫儿叫了几声,暗号既出,不一会儿就听得了回音。 一人趁着天色昏暗之际,从一处暗门出现出了身形。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墨书。”柳石这才敢出声。 墨书见他突然出现,不禁眉头紧皱,问道:“大人与沈姑娘,可还好?我未曾接应上你们。” “出了点差错,荣王府的人追得太紧,没办法按照原计划走。我已经将大人和沈姑娘安置在了梨花巷,只是外头搜查的人太多,暂且还要避避风头。魏太夫人那里,我也传过话了。”柳石回着话,却也问了一声,“你今日不在魏府?” “本是想回去一趟,可大理寺跑了个犯人,我才急急回来。”墨书回了一声。 然而,两人正说着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倘若墨书不在魏府,那今日柳石去魏府传话遇见的那个人,究竟传话给谁了呢? “不对!”柳石突然反应过来,“暗号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可若是你不在,那白日里是谁与我传话?” 墨书脸色一变,“走!回魏府!” 两人急忙上马,甚至来不及遮掩行径,只能加快速度,策马扬鞭,冲向了魏府。 魏府大门紧闭,墨书连敲了几下,都未有人回应。 “翻墙进去。”墨书与柳石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翻墙而入。 可等到两人进去后,却发现府内空无一人,就连平日里负责洒扫的丫鬟仆从都未曾看见一个。事情不对,两人急急冲着鹤回堂跑去。 越往鹤回堂去,血腥气就越重。 “太夫人!”墨书行至回廊亭,竟是一眼就看见了几具黑衣尸体倒在了回廊之中,尸体横陈,血红之色铺满地面。 “谁!” 待到墨书冲入鹤回堂,迎面相撞的是十几名魏府的护卫,每个人皆是伤痕累累,提心吊胆之神态。 “墨书,你可算来啦!”一旁被人护着的薛氏,看清来人后,不禁哭出声来,径直扑向了墨书,拽着他的胳膊道,“是,是有人要杀我们啊!是要灭了我们魏家满门啊!” “太夫人呢?”墨书左右看了一圈,没有瞧见魏太夫人。 薛氏捂着嘴,哭得更加大声了,“被,被魏晋言那个孽障给抓走了!今日午后,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府中,若非晋礼留了一群精卫在,只怕我们都活不下来啊!” 魏太夫人被抓走了! 墨书与柳石都心下一沉。 “我们该怎么办啊?”薛氏越哭越大声,“晋礼不在,婆母又被人绑走了。这京城是要翻天了啊!” 一句话,顿时点醒了墨书。 陛下尚在,就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对魏家动手,那必然是已经做足了准备,早有预谋。能一丝不惊动京中之人,想要默不作声地将魏家抹杀掉,也唯有可以一手遮天的荣王能做到了。 “是被逼急了。”柳石突然说了一句。 “应当是。”墨书点头应下,“此事,需与二公子商议。” “晋礼,晋礼还活着?”薛氏听了他们的话,连忙抬起头来。 薛清然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死亡,早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府中的其他女子亦是哆哆嗦嗦的藏匿在众人之后,不敢出声,但听到“二公子”三个字,大家眼中都闪出了希冀。 “若是表哥在,定然能救出太夫人。”薛清然颤抖着身子,喊了一声。 墨书与柳石对望一眼,而后墨书从腰间抽出了信号弹,朝着天空一拉,烟火自头顶绽开。 “严阵以待!”墨书一声令下,所有护卫立刻持刀于身前,立于鹤回堂院门前,站立如松。 梨花院内,魏晋礼抬眸望天之时,正瞧见了这璀璨耀目的烟火,他眸色一紧! 沈莺在厨房坐着晚膳,亦是被窗外突然的亮光吸引了一霎,她走出门,忽而听得魏晋礼说了一句:“是魏府的方向。” 这是大理寺的信号弹,若有人点燃,必定是出了大事。 魏晋礼沉下脸来,回想今日逃出荣王府的种种,当真是太过简单了。 荣王与平宁郡主皆不在,府中人排查得不够严密,就连搜查之人都未曾出现在他的眼前。越是顺利的事情,其后往往藏着危险。 沈莺拿着长勺,袖口高高的挽起,她见魏晋礼站起身来,急急走上前去,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等魏晋礼答话,院门外已突然被人团团围住,叩门声响起,“魏大人!” 是墨书的声音! 沈莺一听,面露喜色,定是柳石将墨书寻来了。 “莫要开门!”魏晋礼先一步扣住了沈莺的手腕,这烟火刚刚才燃起,即便墨书策马而来,亦不可能如此之快,他小声道,“那不是墨书。” 门外,孙启猛冲了几下门,可门栓太重,砸不开。 “魏大人!属下是特来接你的!” 又是一声。 魏晋礼眉心紧皱,此处院落他才刚刚歇脚,就有人追了上来。只怕是早前就已经有了他的踪迹,不过是隐忍到此时罢了。 “躲起来。”魏晋礼将沈莺拽去了屋内,而后冲到了床边,手用力搬动着左侧的床柱,只见屏风之后的墙面竟然动了起来,是一道暗门! 魏晋礼将沈莺推了进去,“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出来。” 沈莺急忙拉扯住了他的袖口,“一起躲!” “若是寻不到我,他们定不会走的。” 魏晋礼转身就要走,可沈莺死死拽着他,“那就让他们找,此处荫庇,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奈何,魏晋礼轻笑了一声,“傻瓜,你既不喜欢我,又何必与我一同赴死?” 说罢,魏晋礼一掌劈晕沈莺。 “孙校尉,可要用强的?”门外的小兵问了一声。 孙启见喊了数次也无人应声,便应道:“撞开!” 然而,就在那长长的圆木即将撞上院门时,却听得里头传来一声:“你们,当真是要与荣王一同,当反贼了不成?” ------------ 第一卷 第97章 莫要负了天下 门中人之言,当是早已看穿了他们。 孙启狂笑了两声,“魏大人,所谓成王败寇,荣王登基之后,这天下的史书自然由新皇撰写,什么反贼逆贼,我们可都是勤王为国之将士!” 长条圆柱木桩子扛在肩上,累的四人咬紧了牙关,却听得面前的两扇木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咯吱——”一声响,一人走了出来。 青衣黑靴,及膝长袄上绣着黑蟒,男子左右手皆拿了一柄长刀,刀刃泛着冷光,面如冠玉之下,眼底的杀意却令人惊骇至极。 纵然魏晋礼从未上过疆场,可面对这些身经百战的边疆之将士,他却是丝毫未有退却之色,生死之间,不过是一瞬尔尔,未有何惧? “魏大人,这是要与我们以命搏命了?”孙启在边疆跟随荣王六年之久,什么样的惨烈的战场他都曾见过,可今日魏晋礼一人当关,竟莫名让他升了心寒之意。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魏晋礼脚伤扔在,自知不是硬碰硬,就能赢。如今这般,不过是想与他再拖延几分罢了。令对方畏而迟疑,从中寻得一些时机。 “我一人,如何能与你们几十人搏命。”魏晋礼轻笑一声,眼底的蔑视分毫不减,“孙校尉,在座众人,我能取的,必定只有一人的命。毕竟,擒贼先擒王嘛。” 只要是人,都怕死。 魏晋礼转动着手中的长刀,双刀环绕,风声鹤唳。 越是见过死亡的人,也是畏惧死亡。 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又看到无数弟兄死在眼前,孙启能活着回京已是他的大幸,可面对魏晋礼,他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压迫。 可,将不能退! “魏大人,何必如此?荣王颇为欣赏大人,只要大人愿意投诚,那魏府那百余十口人,自能安然无恙。”说罢,孙启与身侧的小兵使了个眼色,那小兵匆匆转身,从后头压着两人出来。 其中一人,正是魏太夫人! “祖母!”魏晋礼见到魏太夫人,瞳孔微睁。 魏太夫人衣袍上满是血迹,“呸,魏晋礼,你若敢为了我这个老婆子,负了天下。我今日就算活下来,也会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 “呵呵,老夫人倒是大义。可是魏大人,为了这与你无关的天下,白白牺牲了整个魏府的性命,值得吗?”孙启长剑一伸,直直抵在了魏太夫人的颈边,“你可要想好了。” 然而,就在魏太夫人的身侧,魏晋言药性发作,上下疯狂的抓挠着胳膊与脖子,浑身又痒又疼,他扯住了孙启的裤腿,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药,给我药!我放你们进了魏府,又给你把人抓来了,药,给我药!” “啧,什么清风如月的魏家,不也出了这么个废人吗?”孙启低头看了一眼魏晋言,一脚直接踩在了他的脑袋上,面颊贴地,乌泥浸染其上。 魏太夫人偏过了头去,她如今已对魏晋言失望至极,亦是在心中责怪自己,“是我,惯坏了他啊。” 这一声轻叹,入了魏晋礼的耳。 可下一秒,孙启已是勾起了嘴角,邪妄一笑,手起刀落,即刻就斩下了魏晋言的头颅。 红色的鲜血自颈边喷涌而出,顷刻间洒满了路旁,飞溅在了魏太夫人的脸上。 夜色深沉,明月高悬,一瓣一瓣的雪花自空中飘扬而下,于血色中融化。 凌寒之下,魏太夫人愕然痛哭,那……那到底是她宠了半辈子的孙儿啊! “魏大人,这下一个,可就是你敬爱的祖母了。”孙启擦拭着剑刃上的血迹,言语间俱是威胁。 魏晋礼冷眸如霜,手中的双刀,持于腰侧。 魏太夫人仰天望去,雪花肆意飘落于她的脸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了。 “我一个老婆子,早就活够了。”一语毕,魏太夫人淡然一笑,竟是猛然握住了孙启的长剑,径直刺向了自己的腹部。 “晋礼,莫要,莫要负了天下。” 嘴角溢出了血丝,魏太夫人年迈消瘦的身形如一片轻飘飘的雪花,倒在了地上。 一滴泪从魏晋礼的眼尾滑落,是他算计错了。 是他,不该在回京的路上如此大意。 一步错,步步错。 一招输,满盘皆输。 但此刻,魏晋礼不认命。 “狗贼,拿命来!” 空中,赫然一声巨响,烟花四下绽开。 魏晋礼双刀出刃,足尖轻点地面,疾杀而去,利刃所扫过之地,血色飞溅,手起刀落,招招致命,几十人将他团团围住,兵刃相碰之间,是血肉被划开的声音。 杀!杀出去! 魏晋礼的双眸通红,鹅毛大雪赫然落下,不过顷刻间已在地上结出了一层寒霜,却掩盖不住地上的鲜红,死亡的恐惧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战,是死。 不战,亦是死。 孙启手握长剑,挡在了胸前,可那双刀狠狠朝下砍袭而来,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他劈砍至跪在了地上。 “噗——” 一口鲜血喷出,胸腔受震。 “去死!”魏晋礼大吼一声,高举兵刃,刀身下砍,正中孙启面门! 一张脸,平分两半,死相凄惨。 四周的小兵们,纷纷后退,这人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来向着他们索命! “杀!杀啊!今日杀不了他,我们都得死!”一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荣王已在宫中,只要能镇压住京城的官兵,再依靠平宁郡主手下的兵马,拦住京外勤王之兵,必定能助荣王一举登基。 可若是魏晋礼不死,只怕此事难成! 有人听闻了这句话,亦是纷纷举起了兵刃,生死之间,拼的就是一场富贵! 魏晋礼支撑着身子,立于众人包围之中,可未等到他站直身子,已是脚下一滑,那只受伤的腿已经支撑到极限了,“咚——”的一声,他跪倒在了寒雪铺满的地面上,膝下浸染血色。 “杀!取人头者,有重赏!” 一声令下,众人齐齐举刀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无数飞箭自身后袭来。 “有!有援兵!跑啊!” ------------ 第一卷 第98章 调虎离山之计 “大人!”墨书急赶而来,箭矢如雨而下,他与柳石二人执盾而来,借着积雪的湿滑,齐齐滑跪至魏晋礼身前,高举盾牌,挡住了那箭雨。 四周之内,哀嚎声起,荣王一派的反军无一幸免,皆死于箭雨之中。 “祖母,祖母的尸身。”魏晋礼压下心口的血腥之气,指着右侧不远处,喊了两声,“护好。” 墨书顺着魏晋礼的指尖看去,于尸山血水之中,瞧见了那张熟悉至极的慈祥面孔,是魏太夫人。 而另一侧的不远处,是魏晋言掉落的头颅。 “大人,我已经安排好人手护着魏府了,府中人应当已顺着暗道,藏了起来。宫中传来暗报,荣王昨日连夜进宫,本是去探望太后,却不知为何,突然反了,皇城守卫皆被拿下,皇卫司刘大人大开宫门,将荣王手下的一千人请了宫,如今皇城沦陷,只怕圣上是凶多吉少了。”墨书将魏晋礼扶起,急急回禀着。 魏晋礼咳了两声,捂住了胸口,“大理寺的人呢?” “大理寺的全部人手,都已经在这儿了。可若是凭着我们,怕是难以闯入皇宫。且平宁郡主麾下的五千赤炼军,如今正侯在城门外,伏击前来勤王之军。另有五万北疆大军已在边境汇集,镇北将军怕是无力回京。我们……已是腹背受敌。”墨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如今之计,我们该当如何?” “平宁郡主在宫中?”魏晋礼擦净了唇边的血迹,他在京中布局多年,荣王才归京不过三五载,他不信,会就此输给荣王。 墨书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应当是在。可若是赤炼军在城外,兴许,兴许平宁郡主亦会在城外。” “京城的官员们,如何了?”魏晋礼推开了墨书搀扶的手,跛着一只脚走向了魏太夫人的尸身,他强撑着身子,将魏太夫人抱了起来,哪怕吃力不已,哪怕胸中的恨意疯长,却还是未曾流下一滴泪。 他,哭不出来了。 墨书不敢拦着魏晋礼,只能垂首一一回禀着,“各大官员的府门前,都已有荣王府的卫兵守着。那些原本站大皇子与三皇子之人,如今早已经被抓进了宫中。其家眷皆被看守在各自的府邸,不得进出。” 如此,他们应该也是这般对待魏家,只是被墨书先行一步发现了不对劲。 可魏家百余口人,此时京城戒严,如何逃得出去? 若是仅仅守在京中,等到荣王府的大军归来,只怕亦是难逃一死。 这一关,难矣。 “大人,那……四公子的尸首如何处置?”墨书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实是凄惨。 “烧了。”若非是魏晋言,祖母岂会死了?魏晋礼恨他,更不愿轻易放过他,“挫骨扬灰。” 纵然魏太夫人后悔是她自己惯坏了魏晋言,可对于魏晋礼来说,此人可恨至极。 魏家子孙,绝不可有此鼠辈。 “从今往后,魏家再无此人。”此言,是要将魏晋言划出宗谱了。 墨书暗自记下,挥手派人去处理了魏晋言。 一行人匆匆理了战场,此处不易久留。 然而,等到魏晋礼重回屋子,打开暗门去寻沈莺时。 竟是,空无一人! “大人,在寻沈姑娘?”柳石跟着魏晋礼进了屋,与他在屋子里四下查看,却是什么也没找到。 魏晋礼神色冷然,抬脚进了暗道,可是往前走了几步,却是闻到了一股迷香的味道…… 有人进来过。 调虎离山之计。 是谁?带走了沈莺? 平宁郡主? 魏晋礼心下一沉,他当真是谁都护不住吗? “走,先离开。”寻不到人,魏晋礼下令就走,他须得保留实力,才能寻到机会去救人。 几乎一夜之间,茫茫大雪覆盖了整个京城,百姓闭户不出,街头巷尾一片空寂。 颠簸了一路,沈莺睁眼时,却是不见五指的黑。 这是哪儿? 车轮辗过雪地的声音入耳,沈莺慌乱地敲击着头顶的箱盖,“放我出去!” 可喊了几声,都无人回应。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藏于了袖口。 待到马车停稳,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她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簪,就在箱盖被打开了那一刻,她狠狠朝上刺了出去。 一滴热血滴落在她的脸颊之上。 “莺莺,是我。”周瑾抬手挡住了簪子,可小指的指尾处已被划伤了一道口子,不大,但是潺潺出血。 沈莺听见声音,抬眸看清来人,才恍然回过神来,她不由问了一声:“为何是你?” 周琴闻言,松了手,用袖口压住了指尾的伤口,抬手将人一把捞了出来,抱在怀中,“大理寺中,藏了两百皇卫精锐,此时应当将魏晋礼救出去了。” “为何,提他?”发簪被重新插回了头上,沈莺偏过脸去,似想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周瑾却一眼看穿了她,“方才,你更想见到他吧。” 被猜中的心思,沈莺眼皮微颤,她不想承认自己当着是想见到魏晋礼。一颗心,左右摇摆,她倒是有些不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你既能寻到我,为何又放过了他?”沈莺不解,按理说,周瑾为了讨好平宁郡主,那就该趁机将魏晋礼抓回去。 待到周瑾的脚步停下,沈莺才察觉,他们竟是回到了魏府,回到了她住过的芙蕖院。 “留着他,自是有用。”周瑾将人放下,“魏家的人都已经跑了,此处无人会再来。你留在这里,很安全。” “忍冬呢?”京城乱了,沈莺生怕忍冬与青菊她们出事。 “那个叫柳石的护卫,早前已经将人接走了。”周瑾留下了两个护卫,看守着沈莺,“你莫要乱跑。等一切结束,我会来接你。” “周瑾,”沈莺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禁问了一句,“你可是要谋反?” 周瑾顿了一下脚步,却未曾多说什么。 这魏府之中,当真是一个人都不在了。 沈莺枯坐在院门前,看着那一株被白雪覆盖的栾树,枯叶败落,再无红花。 ------------ 第一卷 第99章 不嫌他 三日,风云诡变。 周瑾来了两回,匆忙看她一眼,又匆匆离开。只是每次来时,沈莺都能察觉到他的神色已是越来越差了,眼眶发黑,眸中是红色的血丝,那双原本执笔的书生手,掌心已满是硌人的血茧。 在安阳时,他不曾拿过什么刀,虽有两下身手,却也不过了了罢了。 “莺莺,我悔了。”夜半三更之时,周瑾进了芙蕖院,他坐在沈莺的床头,轻念了一声。 沈莺翻了个身,她亦睡不着,这魏府之中到底死了多少人,她不知。只要闭上眼睛,她亦能想到那些曾与她闲聊的府中人。 她听到了耳旁的人声,终是在他落泪之时,转过身来,她睁开眼眸,那张瘦削至极的脸上,早已没了从前的少年风光,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迷茫。 “周家的仇,你报了吗?”沈莺曾经猜测过,周瑾为何非要来京城,无非不过是周家从前的那些事罢了。 周瑾见她醒来,指尖拂过了她的脸颊,“未曾。” “那就等报了仇,我们一同回去吧。”这话,是沈莺的真心话。 她来京城,原就是为了寻周瑾。既然已经寻到了,往后又何必多想其他? “你若是心中还有我,我们就一同回去。”沈莺又道,“郡主也好,君王也罢。周瑾,这京城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 沈莺曾经以为,只要攀上了高枝,就能事事无忧。 可这京城,哪里是她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女子,可以容身的地方?那些贵人,想要她死,犹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至于魏晋礼,她确实是,配不上他。 “你不嫌我脏吗?”周瑾嘴边挂着一丝苦笑,他给平宁郡主做了一年多的面首,人人都知他是郡主养得一条狗罢了。 沈莺不在乎,她摇了摇头,“非你本意,我何必多虑?且,我在京城多日,也不过是周旋在男子之间,想要寻条出路,却不得罢了。” 如今,他们二人,亦都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之人。 即便沈莺有个弟弟,可那弟弟怕是早就将她当做个死人了吧。 “好。”周瑾望着她,那些昔日的情谊涌上心头,他从未曾想过要负了沈莺,只是他入了京城,便没得选了。“等再过几日,大局既定,我便与你一同走。” “我等你。”沈莺点头应下。 这一夜,她难得睡了个好觉。 似是未来有了期望,人也就有了新生之意。 然而,等周瑾回了皇宫,平宁郡主正拿着长鞭,斥责着皇城侍卫! 鞭声立响,血肉模糊。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寻不到,他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平宁郡主连着几日搜寻魏晋礼,就差掘地三尺了,可偏生连个人影也未曾瞧见! 如今,宫中的局势越发紧张,皇帝已病入膏肓,两位皇子不知所踪,荣王在宫中遍寻玉玺不得,就连那号令天下的兵符,也不知所踪。 东西丢了,就得找。 可没有玉玺,那逼迫皇帝写下的诏书,如同废纸。 荣王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何其难矣! 那护卫不敢呼痛,只得咬碎了牙,生生将嗓子里的血咽下去,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唯有见到周瑾来时,才敢抬头看他一眼。 周瑾走上前去,他跪在平宁郡主身前,轻柔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绢帕,为她擦拭着指尖的血迹,“郡主千金之躯,怎能累着?” “啪——” 一瞬之间,周瑾的右脸印上了五根指印。 平宁郡主气在心头,自是谁来劝解都无用,她抬手,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让你去宫外追查,你都查到了什么?我要的东西呢?何时才能送来?还有那个魏晋礼心心念念的女子,你可寻到了?” 若非当时想要将魏晋礼逼得束手就擒,平宁郡主也不会早早将魏晋言交出去,还无缘无故失了魏太夫人这颗棋子。 如今,她还得寻旁的办法,逼得魏晋礼现身。 提到沈莺,周瑾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可神情却是丝毫未变,他朝着身后一个抬手,一个满身血痕的人被拖了进来。 “此人,是自幼跟着魏晋礼的护卫,今日正巧落入我手。”周瑾献宝一般地将平宁郡主请到了阶下,“只是无论如何审问,这人就是不肯吐露出半点魏晋礼的踪迹。” 被拖进来的人,正是墨书。 墨书半张脸上满是血污,连牙齿都被打掉了两颗,似是一滩烂泥躺在地上。 平宁郡主走上前去,踢了两脚,而后一脚踩在了墨书右腿的伤口之上,瞬间疼得他喊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 疼痛之声,响彻大殿。 “将他挂在城门口,杀鸡儆猴。”平宁郡主冷哼了一声,她倒要看看,魏晋礼会不会来救人。若是不救,则能动摇他手下之人的衷心。若是救,那便是羊入虎口。 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攻心计,才最管用。 然而,就在平宁郡主转身的那一刻,躺在地上的墨书指尖一动,匕首自衣袖间窜出,直朝着平宁郡主的心口刺来! 平宁郡主耳朵微动,指尖自腰间划过,抽出一把短刀,身形一偏,正要躲闪过去。可腰间却是突然有一双手,将她牢牢扣住,周瑾抱紧了她的腰身,令她动弹不得。 “你……” 话未曾说完,匕首已穿刺入心。 周瑾眼中闪过厉色与恨意,他从后背又掏出了一把短刀,狠狠扎进了平宁郡主的脖子,而后猛地一把,鲜血喷涌而出。 “承蒙公主提携。”短短的一句话,言语中尽是怨恨。 平宁郡主倒在了血泊之中,她竟是死在了男色之上,何其可笑? 就在平宁郡主倒下的那一刻,大殿外冲进了无数身穿皇卫服的侍卫,以及自边疆而归的勤王大军。 墨书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声令下,已经是将大殿内的众人齐齐拿下。 “降者,不杀!” 一句话,众人皆放下了兵器。 “魏大人,这兵符,你拿着吧。”见到来人,周瑾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令牌,交于了他,“城外的赤炼军,只认兵符,不认人。” 平宁郡主暴虐,便是在军营之中,亦是对将士们肆意打骂。无人敢质疑她的功绩,却也无人真心敬重于她。 ------------ 第一卷 第100章 沈莺,过来 魏晋礼接过了兵符,“周公子忍辱负重,当真是不易。” 带着些许的嘲讽之意,周瑾看出了魏晋礼对他的不喜,也难怪,毕竟他可是顶着这张和魏晋礼相似的脸在当面首。 “还请魏大人能在陛下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了。”周瑾并不气恼,他只是叮嘱了一声,“荣王可还是勤政殿,魏大人千万要当心。” 平宁郡主的已死的消息,被封在了这座大殿之内。 趁着夜色,魏晋礼带兵突袭勤政殿,深宫内院之中,只听得阵阵风声。 “郡主呢?”勤政殿内,荣王将自己与病得倒床不起的皇帝关在了一起,他得好好看着,看着他这位好哥哥苟延残喘。 但深宫之内,太过安静,荣王只觉得心头猛跳,眼皮子亦是抽搐了两下。 一个太监回道:“郡主之前派人传话来,说是今日累了,暂且先歇下了。” 得了这话,荣王更隐隐觉得惶惶不安,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今日就歇下了? 突然,几道火把的影子从窗外闪现。 “咳咳……六弟,你收手吧。”皇帝咳血而出,骨瘦嶙峋,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荣王走上前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把掐住了皇帝的咽喉,“收手?我为大燕出生入死,可那老头子偏不愿意把皇位给我,你,你凭什么坐上这皇位?若非他将我赶去了边疆,我才是这皇位的主人!你,早死在了我的剑下!” “燕勒,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吗?”荣王笑得越发惊悚,他指尖用力,掐得皇帝几句快要喘不上气来。“你不过是个婢女之子,你这低贱之人,如何能比得上我?” 婢女之子…… 是了。皇帝失笑一声,他一个婢女之子,的确卑贱。 但若非是他,这大燕何来的盛世? “荣王,这天下并非是燕家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皇帝呜咽说出了这句话。 一瞬之间,羽箭直击勤政殿内,大殿之门被撞开,轰然之声,震响了皇城。 魏晋礼先一步上前,“荣王,大势已去,你该投降了。” “平宁呢?我的女儿呢?”荣王看着魏晋礼手中的兵符,目露凶光。 却听得了魏晋礼一声:“死了。” “哈哈,死了,死了。”荣王不信,可那兵符平宁郡主从不离身,“是何人帮你?究竟是何人?” 这京城被荣王与平宁郡主围得密不透风,不可能有人能破城而入。那唯有一条,便是他们身边出了叛徒。 周瑾缓缓自魏晋礼的身后现身,他朝前走了一步,“是我。” 一个小小的面首。 “你?”荣王嗤笑一声,“你敢背叛我儿!” 在荣王的眼里,如周瑾这般低贱之人,能被平宁郡主看上,已是他的福气。却不知,那些被人肆意羞辱的日子里,对周瑾来说,每一日都如凌迟般痛苦。 更别提,他还须与仇人同住一个屋檐之下。 “你可还记得周家?”周瑾冷笑一声。 然而,荣王想了一会儿,却失笑道:“周家,什么周家?这京城何时有过周家?” 对于荣王而言,一个小小的周家,实在是不值一提。 周瑾见他当真是记不得,那些压抑在心口的话,突然没了发泄的途径。 是了,除了自己,谁会记得周家呢?那些鲜活的,存在于他记忆中的生命,从始至终,也就唯有他一人还记得。 周瑾朝着魏晋礼看了一眼,倒是真有些羡慕他,他将整个魏家都护住了。“魏大人,请吧。” 周家能不能翻案,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这仇,既然已经报了,那就算是了结。 周瑾退回了大殿之外,只是胸口的那处郁结,仍旧没能解开。 勤政殿内,刀光血影。 谁输谁赢,与他都好不干系。 他突然就懂了沈莺那句话的意思,并非是不想留在京城,而是这京城真的容不下他们。 他们,太过普通,也太过无力。 待到勤政殿的殿门再次打开之时,一切已是尘埃落定。 荣王死了。 皇帝亦是快死了。 “魏大人,这是陛下准备的诏书。”首领太监擦着泪,哭着将那一份盖了玉玺的传位诏书拿了出来,这诏书一直藏在了龙床之下的暗格中。 皇帝弥留之际,将百官召集于此,由魏晋礼亲自宣读了诏书:“传位于三皇子。” 三皇子乃皇后嫡出,自当继承大统。 经此一难,臣子们自然没有意见,若天下无君,定天下大乱。 宫门外,白雪皑皑,素色铺满了整个皇城。 帝王更迭乃最平常不过之事,可满城战死之人,何其无辜。一夜之间,兵刃交接,魏晋礼以无声无息之势,拿下了京城中荣王所有残余的同党。 城外的赤炼军,亦被全部镇压。 沈莺看着满天飞落的雪花,独坐在芙渠院中,她裹紧了身上的毯子,这偌大的府中早已没了此前的热闹与喧嚣,安静得让她害怕。 “莺莺!” 一句轻唤,让沈莺回过神来。 “瑾郎。”沈莺急急起身,在看到他一身血迹之时,惊慌失措,连忙拉着他左右查看起来,“可是伤到哪里了?” 周瑾将她一把搂入怀中,“荣王死了,平宁郡主死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一切尘埃落定。 心中那颗沉重的担子,此刻终于松懈了下来。 “来京城一趟,竟是差点儿连命都没了。”沈莺将脸埋入了他胸前,“往后,我们莫要来了。” 失而复得的珍宝,才最为珍贵。周瑾抵着女子的肩头,于她的耳旁轻声道:“新帝念我有功,可将功抵过,将我任命为安阳县的县官了。以后,你也是官夫人了。” “那我可要狐假虎威了。”沈莺轻笑了两声,却是又想到了什么,她轻轻推了推周瑾,道,“我们何时走?总不能还住在这里吧?” 本就是为了避祸,才暂时回到了此处,沈莺不愿久留,若是再遇上魏晋礼,那就麻烦了。 “现在就走。”周瑾握住了沈莺的手,抬脚转身时,却是一抬眼,顿住了脚步。 芙蕖院的院门外,魏晋礼看着里头紧紧相拥的二人,指尖死死掐向了掌心,在与沈莺四目相对时,他朝着她伸出了手,唤道:“沈莺,过来。” ------------ 第一卷 第101章 大人莫要介怀 三人,于雪色之下,相对而立。 新帝登基,魏晋礼忙了整整一日,下朝之时,他却是迫不及待,想要来见她。这惶惶难安的日子里,他每日所思所想,唯有她…… 那日,沈莺不知所踪,他便已经料想道许是那周瑾有问题。可今日匆忙跟踪而来,见到的,竟然是他心中女子与旁人相拥! 他们,认识? 这一想法跳出脑海,魏晋礼思绪万千,那些曾经一闪而过的诡异之感,那些曾经被他忽视而过的细节在此刻渐渐汇集,形成了一张完整的画卷。 墨书曾说过,沈姑娘在安阳时颇受男子追捧,也曾与不少人有所关联。那时,魏晋礼只当她是长袖善舞,招蜂引蝶之辈。 却是万万未曾想到,周瑾亦是安阳人。 午夜梦回时,那一声声的“瑾郎”,亦不是他…… 面对魏晋礼伸出的手,沈莺脚步未动,她依靠在周瑾的身侧,垂下了头去。 “过来。” 望着两人亲密相依的姿态,嫉妒如山野间的野草藤蔓交缠在心口,一点一点的将他吞没,魏晋礼又唤了一声,声音中满是强忍的怒意。 沈莺听出了他的不喜,她抬起眼眸,眼中满是薄凉,她回握住了周瑾的手,如菟丝草一般躲进了他的怀中,“瑾郎,我们走吧。” 虽不知魏晋礼与沈莺之间发生了什么,亦或者周瑾能看出她或已动了心,但只要她愿意选择自己,那就足够了。 新帝当政,百废待兴,即便魏晋礼已被封为了辅国之相,却也无法对他们做些什么。周瑾,亦是官身,亦有圣恩。 “这些日子,吾妻多有打扰,微臣在此多谢魏相了。”周瑾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女子,自魏晋礼身侧擦肩而过。 然而,这一声“吾妻”,彻底击溃了魏晋礼心下的防线。 “她何时,是你的妻?”冷声一笑,魏晋礼张开右臂,拦在了两人面前。 两人对视,周瑾不让分毫,“从今日起,莺莺便是吾妻。” 沈莺亦点头应和着:“还望魏相成全。” 一唱一和,魏晋礼默然看向了他们,如今倒像是他自己多余了。 “那你我往日种种,该如何算?”魏晋礼全然无视着眼前的周瑾,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身侧的女子,眼底的猩红血丝下,泛着恨意。 院门外,墨书与柳石对望一眼,他们侍奉魏晋礼多年,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了分寸,竟是不管不顾的去追问一个女子,只为求个答案。 然而,这幽静的庭院里,落雪无声,只听得沈莺轻叹了一句:“往日皆过眼云烟,大人莫要介怀。” 云淡风轻,寥寥一句,已是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谊。 “过眼云烟?”魏晋礼失笑出声,“好,好一个过眼云烟。” 沈莺见他面色扭曲,嘴角勾起的笑意满是凄凉之感,只微皱了下眉头,便后退两步到了周瑾的身后,此人若是发起风来,怕是难挡。 见她如此躲着自己,魏晋礼只觉得自己可笑,他费尽心思寻她、救她,可到头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一甩长袖,冷哼道:“沈莺,你好自为之!” 离了魏府,那股缠绕在她心间的窒息之感,才终于散去。 方才,魏晋礼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质问她为何变心。可她该如何说?她从未对他动过心?她从一开始就只是将他当做了周瑾? 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且若是说出口,那便是三个人的难堪。 如今,沈莺已经决定要离开京城,那谁对谁错,又何必非要辩个理由出来?倒不如,就这样结束,她与周瑾回了安阳,魏晋礼亦能在京城当他的相国。 正如沈莺所言,往日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 魏府门外,一辆马车正候着。 “姑娘!”忍冬见到自家姑娘走出来,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她急急跳下马车,还差一点儿就滑倒,幸亏有青菊在一旁扶了一把。 沈莺见到她们两人,自是欣喜不已,提着裙摆,几步跑了过去,她拉住了忍冬的手,问道:“这些日子可好?可有人护着你们?” “姑娘放心,我们就躲在小院内,里头本还有一处暗室,柳大哥时常给我们送些吃食来,也饿不着我们。”忍冬回了话,侧身看去,见到周瑾跟在沈莺身后,倒是觉得奇怪,她悄悄指了指,“这是……” “等过些日子,我们与瑾郎一同回安阳去。”沈莺拍了拍忍冬的手背,示作安抚,她知道忍冬对周瑾颇有偏见,需要等回去了,在与她详说才是。 至于青菊,见到沈莺,更是忍不住就哭出声来,“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青菊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些对自己好的主子,也是第一次被人看护着,若是就此失了沈莺,她便如失了亲人般,又要无处可去了。 “怎么就会哭?”沈莺刮了一下她的鼻头,“我可是要回去安阳的,也不知你舍不舍得离开京城?安阳可没有京城繁华。” 这句话,本就是沈莺故意逗弄青菊所言。 可青菊一听,连忙抹了一把眼泪,举手发誓道:“我舍得!这京城繁华与我又没什么干系,我只要陪在姑娘身边,就行!” 是了,京城繁华与否,与她们这些普通百姓,是半点儿干系也无。 好事轮不上,坏事却能摊在头上。 周瑾看了一眼青菊,这女子他未曾见过。 “瑾郎,我们先回去小院吧。”沈莺转头看了周瑾一眼,他原是住在荣王府,如今也该是没地方可去了。好在,她还有一个租用的院子 周瑾见状,点了点头,“好。” 回了小院,地方不大,幸好位置也偏僻些,虽有官兵搜查的痕迹,但屋子里的东西都未曾丢失,不过都是衣服被褥,不值钱。 只是原本这一处就两间屋子,沈莺让青菊将偏院收拾了一番,让周瑾先住进去。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忍冬去做了些饭菜来,沈莺盘算着手中的余钱,问了周瑾一声。 周瑾帮着在收拾小院,“等陛下的调令下来,就能走了。” 只是这调令,应当还有一些时日。 望着余晖,周瑾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身朝向沈莺问了一声:“要不,我们先拜堂吧?” ------------ 第一卷 第102章 有因必有果 心乱如麻,沈莺一时愣在了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周瑾的话。 拜堂吗? “可是我太急了些?”周瑾见她愣神,起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而后又搬了椅子来,在沈莺的身侧坐下,“陛下的调令不知何时才能下来。等我们回了安阳,兴许又要与沈家人掰扯,倒不如就在京城拜堂成亲,往后无人能再拦着我们。” 沈莺知晓,他考虑的没错,若真是往后继续等下去,又不知要等到何时。到底他们两个人无父无母,各自给官府递上婚书就是了。 “好,那就依你吧。”沈莺笑了笑,她本就该与他成婚的。 得到了心满意足的回答,周瑾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呢喃了一句:“莺莺,往后我定不负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这句话,沈莺在已经听过一次了。 平宁郡主已逝,但沈莺脑海中时不时会浮现出她与周瑾相依的情景,有些事情过了,可到底是在心底留下了痕迹。 用过晚膳后,夜色深沉,沈莺揉了揉眼睛,一切仿佛并不真实,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临回房时,她拉住了周瑾的手,又问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丢下我了。” 若是再一次被丢下,沈莺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去寻他。 亦或者,是否还有心力,再去寻他。 周瑾重重点头,“再也不会了。” 回了屋子,沈莺已是连着好些日子未曾洗漱,忍冬特意给她备了热水,浴桶上雾气腾腾,小小的屋子充斥着湿暖之气,是难得的暖和。 “姑娘,我给你解发?”忍冬见她发呆,将水桶放下后,领着她坐在了梳妆台前,“姑娘可是下定了决心,日后要与周公子在一处了?” “为何这般问?”沈莺透过铜镜,抬眸看见了轻摇着脑袋的忍冬。 忍冬叹了口气,“姑娘不似从前那般快乐。从前,姑娘看见周公子,眼底都是欣喜,可如今只剩下一片淡然。姑娘,真的还倾心于周公子吗?” 闻言,沈莺细细打量起镜子中的自己来,这张脸上已比过去瘦了不少,一双黛眉圆眼,亦是失了些灵动之色,倒像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人。 笑? 沈莺不禁低下了头,目光顺着那妆盒看去,一眼就瞧见了那枝连理枝的金簪。 “这簪子……”沈莺拿到了手上,指尖细细从簪身上划过,却在摸到了尾部时,指尖一顿,她将簪子高高抬起,透着烛火去瞧,上头竟然刻着一个字。 礼。 是他…… “啪嗒——”一声,金簪掉落在地上。 忍冬听见声音,急忙弯腰去捡,“哎哟,我的好姑娘,这可是纯金的!” 原是他送的吗? 沈莺忽而想起来那日,她于梦中感到的唇边湿润,耳旁晃晃而过的呢喃之音,竟都不是梦吗? 见她又发起呆来,忍冬叹了口气,重新将手上的金簪放了回去,“姑娘何必为难自己,若不想成亲,那便不成。等回了安阳,我与青菊陪着姑娘,一起当个自梳女也成!” “胡说!”沈莺抬手,狠狠打了一下忍冬的胳膊,“什么自梳女,若是不嫁人,你当沈家那些叔伯婶婶能放过我们?怕是等不到我老了,就能想尽法子将我剥筋扒皮!” 沈莺本想将京城当做她的容身之处,可来来回回,竟也只能回安阳去了。 泡了个热水澡,将打满了结的发丝解开,忍冬与青菊两人忙活了好些时辰,才将这些打理好。 一觉睡至天亮,梦境不断,那些鲜红的血色覆在她的眼前,让沈莺难以安稳入眠。 待到天刚刚亮,沈莺便睁开了眼睛。 曾经最喜欢睡的懒觉,也睡不成了。 “姑娘,门外有人递了张葬帖来。”青菊出门买了早点回来,可还未进门,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柳石。 沈莺已经将柳石的奴契给销了,这人本就是魏晋礼的,她留着也无用。 柳石见到青菊,将一张白色的葬帖递了过去,“还请青菊姑娘帮我传个话。” 不过青菊低头看都是葬贴,亦不敢贸然接下,“柳大哥,你等我一会儿。” 青菊先行一步,进门将帖子给了沈莺。可等到沈莺接过,打开一看时,一滴滴豆大的泪珠落下,浸湿了衣襟。 “怎么了?”忍冬擦了擦手,拿起了那帖子一瞧,“是,是魏太夫人去了……” 沈莺在魏府避难的那些时日,就曾万分担忧过魏太夫人的安危,可她与魏晋礼闹了一场,本是不好意思再去想问,却不知竟是去了…… “帖子上的落款,是魏二公子。”忍冬递出了一张白净的帕子,“姑娘,明日可要去?” 这几日,京中几乎处处都挂满了白绫,黄色的纸钱将满地的白雪都覆满了,雪色消融下,唯有亲友的哭声不断。 “去。自当要去。”魏太夫人生前对她百般照料,处处为她打算,她既受了恩惠,又岂能不去? “柳大哥还在吗?请他进来。” 沈莺将人唤了进来,又细细问了魏太夫人是如何去的,在知晓是魏晋言绑了她时,神色惶惶,满是愧疚之色,哭得也更加凶了。 忍冬见她哭,也禁不住吸了下鼻子,她揉了一下眼眶,转身道:“我去将姑娘那套素白的衣裳找出来。” 待到柳石走后,沈莺缓了许久,才止住了泪。 见状,周瑾走过来,递出了一杯热茶给她,“明日,我陪你一同去。” 可沈莺抬眸时,眼底却闪过了几分怨愤,她突然问道:“魏晋言身上的阿芙蓉,可是你下的?” 周瑾半蹲在她的身前,那日魏太夫人的死讯,他是知晓的,只是一直瞒着沈莺,未曾告诉她。他闪躲了视线,却还是点头道:“是我。” 那日他只是想给沈莺报仇,却不知最后竟是害了魏太夫人。 其中种种,有因必有果。 “明日,我自己去就成。”沈莺推来了周瑾扶上她胳膊的手,“魏家虽不知你做过的事,可以你的身份,不当去。” 周瑾脸色一僵,扯了下嘴角,点头应下。 ------------ 第一卷 第103章 恭喜沈姑娘了 魏府大门之上,白绫高垂,沈莺一身素衣,眼角挂泪,可在踏入门时,却还是忍住了哭声,整理好了面容,跟着小厮一起进了门。 魏晋礼护驾有功,如今又升任为相国,为京城百官之首,因此前来拜祭者众多,皆为京城官员或皇家贵胄,就连新帝都已亲派了人前来吊唁。 沈莺对魏府的路再熟悉不过,见府中人来人往,不愿多有叨扰,只垂手低头跟着小厮进了门后,便自行去了灵堂那处。 一路上,白雪已被清理干净,白色的布花挂满了柱子,沈莺每走一步,都能听见一声叹息。 忍冬张望了两下,可四周伺候的下人已是换过一轮,平日里那些曾与她说笑的丫鬟们,不知死了多少个,也不知可有人为她们办过白事。 只怕,是没有的。 沈莺行至灵堂前,薛氏并不在,应当是在前厅招待客人。二夫人陈氏哭肿了眼睛,面容憔悴的,沈莺抬眸看去,正与她瞧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见到沈莺来,陈氏朝她微微颔首,让身侧的陈茹将她扶起身来,她擦了擦泪,又低头抽泣了两声,等好一会儿静下了心来,才朝前走了两步,“沈姑娘来了,上一炷香吧。” “二夫人,节哀。”沈莺母亲离世时,也曾听过许多人说过这句“节哀”,可等她如今自己说时,竟是莫名觉得更加凄凉,她哪里能真的懂得陈氏心中的哀呢? 可除了这句话,沈莺亦不知该如何宽慰对方。 一个丫鬟上前,递给了她一炷香。沈莺走到了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魏太夫人是个好人,更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只盼着来世,她能过得更自在一些。 这高门世家,将她困得太久了。 “婆母在时,就常与我提起你。”陈氏拉住了沈莺的手,面上却是懊悔之意,“我知你是个好的,可那徐家的婚事……” 陈氏无声又抽泣起来。 沈莺听她提起徐家,陈茹亦是有些心虚的看了她一眼,这门亲事,当真是她们抢来的。 “本就是无缘之人,二夫人不用在意。”沈莺说得是真心话,她原是将徐满霖当做了一个梯子,想要借着他爬一爬,可这世上,谁不想爬的更高些呢? 沈莺侧头,看了陈茹一眼,“陈姑娘,你既已经定下了亲事,往后好好过下去就是。” 得了沈莺这句话,陈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兴许是死里逃生了一回,往日里那些算计,现下早已经不重要了。 陈茹眼底满是歉意,那些嫉妒与羡慕是真,可曾经对沈莺好的心意,亦是真。可这些,如今说或者不说,都已成定局了。 “沈姑娘,你不怨我?”陈茹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不怨。”沈莺摇了下头。“魏太夫人守护了魏家一辈子,她是真心希望魏府的每个人能得过得顺心如意,这亲事想必她也是知晓的。如此看来,你与那徐公子才是良配。” 沈莺也曾奇怪过,魏太夫人分明与自己提了好几次与徐家的亲事,可陈茹既与徐家定了亲,她不可能不知。想来,她也是考量过了,才会顺了二房的意思,将错就错。 按理说,徐满霖这般有功名在身的庶子,也确确实实需要个有银钱的妻子。沈莺一无所有,唯剩下一些嫁妆银子罢了,这银子能用多久,都未可知。 沈莺望了一眼魏太夫人的牌位,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张慈祥的脸庞来,“若是魏太夫人在,她定会为你开心的。” 三人闲聊了两句,这事也算是揭过去了。 灵堂处,来来回回祭拜之人无数。 沈莺不愿挡了路,便退了出去。 原以为会在魏府撞见魏晋礼,届时会有一番难堪。未曾想,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他。沈莺心下,倒是松了口气。 既已经祭拜过了,沈莺也不打算久留,她双手相握,藏于了绣袋中驱寒,外头风大。只是掌心握着那一根连理枝的金簪时,她心下总有些不安。 行至慎独院外,忍冬与沈莺对望了一眼,见她点了点头,忍冬才先一步上前,敲响了门环。 “谁?”迎门之人,是听竹。 听竹见到沈莺,连忙招呼她进来,“沈姑娘,这天寒地冻的,快进来坐坐。” “不了,我是来送个东西的。”沈莺拒了她的好意,只站在门口处不动。 听竹“哎”了一声,满是疑惑,“姑娘这回是送什么来?” 沈莺自袖中拿出了那根金簪,递了过去。“还请听竹姐姐帮我还给二公子。” 然而,听竹却是不敢接。这几日,魏晋礼神色消沉,既要忙着宫中的事情,又忙着府中上下的丧礼,是硬生生的熬着自己。 原以为沈莺来,是来看二公子的,谁知竟又是来撇清干系的。 听竹轻叹了一声,“沈姑娘,二公子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知。如今这时节,又怎好再伤二公子的心?姑娘便是要还,不如再等上几天呢?” 沈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担心以后当是没机会再进魏府了,也应当没有机会再见魏晋礼了。 “还请听竹姐姐,帮我这个忙吧。”沈莺没有应下她的话,只坚持着要将手中的簪子递过去。 然而,就当两人面面相觑之时,一道修长的影子挡住了沈莺背后的光。 那一只手自颈侧划过,从右侧绕来,将那根簪子接过。 “如你所愿。”那冰凉的指尖轻飘飘地扫过了沈莺的手背,魏晋礼这一声的冷然,听得人心头发寒。 忍冬已是退到了一侧去,方才魏晋礼突然出现,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二公子。”沈莺收回了手,十分规矩地朝他做了礼后,又道,“今日事毕,我便不打扰了。” 可不等沈莺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得魏晋礼已是抬脚上前,问了一声:“听闻沈姑娘,要成亲了?” 沈莺愣了一下,这事分明昨日才与周瑾商量……怎他今日就知晓了。 “不知二公子,从何处听说而来?”沈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魏晋礼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底,散着似笑非笑的讥讽,“那就恭喜沈姑娘了。” ------------ 第一卷 第104章 往后,你只有我了 离了魏府,沈莺于马车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只是魏晋礼的那一句“恭喜”,却是让她心底一颤,往后便与他再无瓜葛了。 沈莺明明也给徐满霖送还过物件,却偏偏唯有今日感到心中酸涩不适。 她择了一条更安稳周全的路,那些富贵本就与她无关。 可马车刚刚行至一条小巷,沈莺忽而就听得前头有人挡住了她的道。 “沈姑娘,是沈姑娘吗?”徐满霖今日也去了魏府吊唁,可瞧见那上马的身影似是梦中心心念念的女子,他又忍不住跟了上来。 马车停下,沈莺掀起了车帘,朝他问了一声:“徐公子,有何事吗?” 徐满霖立于车前,心急地解释了一句:“沈姑娘,我与陈姑娘的亲事,非我所愿。是我嫡母看错了人,不知为何,阴差阳错就定下了。” 沈莺望着他,不明他这番解释是为了什么,“徐公子,我还赶着回去。还请公子让一让。” 然而,徐满霖见她毫不在意,更觉得是自己伤了她的心,见马车要走,更是张开双臂拦在了车前。“沈姑娘,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闻言,沈莺沉了脸,呵斥了一声:“徐公子,莫要失言。你今日拦我,与我说这番话,是何意?难不成是想定亲之后,让我去给你做妾吗?” 徐满霖见她冷了脸色,连忙解释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凭着你的一意孤行,将心底话说出来,全了你自己的大义,却不顾我的脸面。”沈莺打断了他的话,“这亲事既已经定下,其中缘由皆不重要。徐公子,往后这些事,更与我无关。” 两句话,彻底冷了徐满霖的心。 他听出了沈莺的不喜,甚至言语中带了几分轻视。 徐满霖苦笑两声,他知道,自己此生与眼前的女子都再无可能了。 “是,是我错了。”徐满霖垂下头去,目光看向了鞋尖,面容羞愧。 沈莺见状,放下了车帘,催促了车夫一声:“走吧。” 马车隐入了幽幽小巷之中,徐满霖立于原地,呆呆的望着,脚下犹如生了钉子,动弹不得。 然而,就在徐满霖正欲抬脚离去之时,却听得巷子里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沈姑娘!”徐满霖立刻冲了过去,可所见唯有晕倒的车夫与忍冬!他赶忙上马车,车帘一掀,里头空无一人! “忍冬,你家姑娘呢?”徐满霖晃了好几下,才将人喊醒。 可忍冬捂着后脑处,疼得她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前头道:“有人,有人将我家姑娘掳走了!” “报官!去报官!”徐满霖扶起了忍冬,朝着身后的小厮招手,“对了,快去寻魏大人,让他帮忙去找人!” 沈莺毕竟在魏家住了些时日,那魏晋礼又曾对她有意,定然会帮忙的!徐满霖心急不已。 可等到小厮去报了官,又去了魏府一趟,却是只得了魏晋礼一句:“已经查人去查了。” 而后,就再无回应。 周瑾得知了消息,更是乱的如无头苍蝇般,他命令手下在京城寻了三日,不见人影。又特意拜托了京中相熟的官员,调遣人手去搜查,亦是毫无音讯。 无奈,他终是求到了魏晋礼的面前,“沈莺是自离开魏府时,被绑走的。此事,定当与魏府有所关联。” “周大人的意思,沈姑娘失踪了,却要将事情扣到我们魏家的头上?”魏晋礼转动着指尖的玉扳指,神情寥寥,好似全然不在意沈莺的生死。 可分明,此前这人为了沈莺费尽了心机。 周瑾怀疑他,毕竟若是真心喜欢过一个女子,又岂会轻易放她离开? 魏晋礼见他死死盯着自己,像是要看出一个洞来,笑道:“周大人,是觉得本相会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念念不忘?” 周瑾与魏晋礼的接触不多,却也知道此人是暇眦必报的性子,不仅嘴毒,做事更毒,荣王手下的那帮人,个个都被他压入了牢狱之中,便是连那些个无辜宗亲都被牵连其中……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不知是新帝的怒火在烧,亦或是这位刚刚上任的相国在泄愤。毕竟魏太夫人之死,太过惨烈。 因而,哪怕众臣都畏惧魏晋礼,却无人敢与他正面相交。 便是周瑾,亦不敢真的与他起争执。 这本就动荡的京城之中,丢了一个女子,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官府衙门,也都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录了口供,就再无消息。忍冬与青菊日日上街拿着画像去问,可问来问去,都是一无所获。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等到了大半个月时,这一桩稀奇的失踪案,京中已经无人再提及了。 终于,周瑾的调令下来了。 “调令已下,我三日后便要离京赴任。你们,可要与我一同去?”周瑾得了调令,若是不去,便是抗旨不遵,除非他舍弃了这官身,心甘情愿留在京城做一个无用之人。 可……这是他隐忍半生才得来的机会。 若是沈莺在,亦不会让他就此舍弃。 忍冬摇了摇头,“找不到我家姑娘,我不走。” 青菊也点了点头道:“我也不走。” “你们既不走,那也要寻个谋生的手艺。这小院我续租了两年,你们暂且安心住着吧。”周瑾见她们心意已定,也不多劝什么了。 可等到周瑾一身官服,骑马离京那日。 一辆马车不近不远的停在了城门处,刚巧能瞧见那人来人往的城门口。 马车内,魏晋礼挑起了车帘,另一只手将怀中之人抱紧,下颌抵在了女子的肩头,轻声笑道:“你的旧情人走了,他可不曾念着你。” 沈莺被他束在怀中,动弹不得,这人给她下了软筋散,动弹不得,但也能发出些声音。沈莺往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她再一次,被抛下了。 可这一回,周瑾的的确确是奔向了他更好的未来。 “沈莺,往后你只有我了。” ------------ 第一卷 第105章 物是人非 宽敞的马车内,沈莺被身后人紧紧相拥,似乎想要将她揉进血肉之中,魏晋礼握着她细长的指尖,状似无意的拨弄着,缠绵于掌心。 那日自魏府离开,沈莺突然失了意识,晕了过去。待到她醒来之时,一睁眼,竟是魏晋礼。 这一处囚禁着她的小屋,其实就在慎独堂内,只不过是在后院之中的一个偏厢,原本是客院,只是魏晋礼从未招待过谁,久而久之也就空落了下来,徒留个摆设。 未曾想,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沈莺抬手时,身下发出一阵细索的响声,她低头看去,竟是一根金色的链锁绑在了她的手腕上,就连脚上都有。 魏晋礼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面色依旧是一如往日的云淡风轻,只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不是挺好看的吗?” 好看? 沈莺当他昏了头,这是好看不好看的事情吗? “二公子,从前种种,已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如今这般对我,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分明此前已经与他说清了,魏晋礼也一副不想与她再有瓜葛之意,可现在他这般反悔,还将自己关在这里,实在是莫名其妙! 见他只是轻挑着眉眼,似是毫不在意她所言一般,沈莺冷了脸色,蹙眉道,“魏晋礼,放开我。我要回去,家中还有人在等我。” “家?”许是这个字眼刺激到了魏晋礼,他一把紧紧扯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你的家往后就在这里。” 两人之间太过亲密,沈莺几乎能听见他胸膛中的跳动,她双手抵在了男子的心口处,企图朝后拉开一些距离,却是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她挣扎不得后,终是软了力道,求了一句:“二公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的,你知道。沈莺,你将我当做什么,撩拨我,又想弃了我?我在你眼底,就是这般好玩弄之人?” 那一双冷眸之中,隐藏着的疯狂,让沈莺看得心惊。 “二公子,上次我已经与你说清了。往日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朝堂尚且不稳,你已是一朝相国,当是以天下为重,又何必花心思在我身上?”沈莺见他隐隐有疯魔之意,又改了口,苦口婆心的劝着,“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大夫人亦看不上我。你也知,我担不起魏家主母的身份。” “有我在,你担得起。”魏晋礼一心只想要沈莺,他往日的那些担忧与算计,在此刻都不重要了,“至于我母亲,她会接受你。” “可我不愿意!魏晋礼,就算你强迫于我,我也不愿意!沈莺见自己百般劝说无果,实在是没了办法,倒是心下一狠,将话都说死了,“我撩拨你,是因为你这张脸似周瑾。我对你示好,也不过是一时贪心,想在京城寻个庇护。” “魏晋礼,我从未爱过你。”沈莺一字一句,说出了最后的这一句话,面色冷若冰霜。 纵然屋内已经点满了暖炉,如春日般暖和,但此刻魏晋礼却是周身发寒。 他一把捂住了沈莺的嘴,“沈莺,你知道,我这人吃软不吃硬。倘若你真的惹怒了我,那我就不知那位周公子,能否好好的离开京城了。” 语气之中的胁迫,让沈莺愣了一下神。 “朝中还有些事,你乖乖的,等我回来。”魏晋礼笑了笑,似是很满意她的乖巧,他算计着将人困在了自己的院子中,就未曾想过要将人放回去。 眼前的女子,本就是属于他的。 正如沈莺所言,往日种种,皆是过眼云烟。 那自然是过眼云烟了,她与周瑾的过去,他不在意。 只要沈莺往后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就行,魏晋礼俯身向前,一吻落在了沈莺的额前,“我很快回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外头候着的是听竹。 听竹看到了屋子里的沈莺,面色一僵,却又恢复如常。 “看好她。”魏晋礼吩咐了一句话,与墨书一同离了慎独堂。 沈莺独坐了一会儿,细细研究起了绑着她的金链,使劲扯了好几下,无用。 “沈姑娘,吃些东西吧。”听竹自门外进来,备了一些吃食来。 只不过正值魏太夫人的丧期,府中没有一点荤腥,只有一些素食。 沈莺自也不挑,她本就无心去吃些好的,就算是被困在了此处,她也该填饱了肚子,在想如何逃出去。 “听竹姐姐,你放我走吧?”沈莺吃完后,将希望放在了听竹身上,“二公子,怕是钻了牛角尖,才一时执拗,非要将我关在这里。待我走后,他定然就会忘了我。” 可此话落在了听竹耳中,她却是不敢,她摇头道:“沈姑娘,二公子当真是对你动了心。只怕是我们去劝,也无法。且我若是放了你,只怕我也得受了责罚。” 听竹不敢,她只是魏晋礼府中伺候的下人,哪里敢反抗主子的安排。 “沈姑娘,我虽不知你与二公子发生了什么,但如今太夫人走了,二公子心里正不痛快,那你不如先待在这儿,与二公子好好说说话,就当是发发善心,陪陪他了。”听竹叹了口气,“你不知,太夫人她……她最是念着你与二公子了,本来她还想给你们再牵个线,做个媒的。” 什么? 魏太夫人竟还有这个打算?沈莺突然想起陈茹与徐满霖的亲事,“那徐家的亲事,亦是太夫人定的?” “是。”听竹回道,“寒霜姐姐说,太夫人对沈姑娘心中有愧,可却是真心实意希望姑娘能嫁入魏府的。” 一时间,沈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魏太夫人看重她,想要自己嫁给魏晋礼。沈莺倒也不觉得她有何错,只是当祖母的人,偏疼自己孙儿一些罢了。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若是魏太夫人在,沈莺或许还能寻个人护着自己。 可如今,这魏府她待不下去。沈莺想要的,是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与自由。 思绪回转,沈莺半依靠在马车内,望着前头渐渐消失的人影,她请问了一声:“我想去看看忍冬。” ------------ 第一卷 第106章 偏偏不记挂他 已是过了最冷的时节,天色逐渐变暖,马车缓缓而行,沈莺听着车外的叫卖声,似是回到了那几日难得的自在时光。 从魏府搬出去后,沈莺得了自己的一番小天地,即便宅子是租的,可她真真切切有过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实则,沈莺颇为感谢徐满霖,若非他相助,她也不可能如此顺畅地搬出去,兴许也找不到这般好的宅子。 马车停在了巷子口,车帘掀起,沈莺一眼就瞧见了贴在了石砖墙上的寻人启事,以及忍冬坐在巷子门前,时不时拿着画像朝着路人询问的身影。 比起之前,忍冬瘦了。 沈莺鼻头一酸,“可有法子,让她别找了?” 沈莺不知魏晋礼何时才能放自己离开,却更见不得忍冬为了自己,在此处白白耗费了时光。 魏晋礼知晓,她十分在意这个丫鬟,“那不如,我将她们接到魏府?” 若是都在魏府,那便都成了魏晋礼手中的把柄了。 沈莺想了想,却道:“你让墨书与她们说一声,只说寻到了我的尸首,让她们早些回安阳去。” “我在钱庄还存了一千两,你取出来,给她。我将这银子看得重,若是她知道是我留下的,定然会信了墨书的话。”沈莺细细交代了几声,又道,“总不能让她们因为我,耽误一辈子。” 青菊此时,正从小院子里走了出来,她煮了两碗面条,与忍冬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吃了起来。明明都是芳华年岁的姑娘,如今看着,倒像是老婆子了。 魏晋礼点了点头,他原本就是打算让沈莺与他重新开始,忘了过往,至于这两个丫鬟,若是各自能寻个好去处,那也成。 没必要,让沈莺成日里念着她们。 “此事,我会让墨书去办。”墨书与忍冬相熟,沈莺得了话,也能放心些。 沈莺点了点头,而后靠在了魏晋礼的身上,闭上眼睛说了一句:“汀兰巷的梅花糕不错,我想尝尝。” 汀兰巷离此处不远,不过是绕过一条街就到了。 忍冬时常会去汀兰巷买梅花糕,沈莺也曾跟着去过一两次。 魏晋礼虽不曾去过,但也顺着她的话,答应了,毕竟沈莺可是鲜少与他亲近,也鲜少提要求。 “去汀兰巷。”魏晋礼朝着马车唤了一声。 马儿往前走去,车身慢慢悠悠向前。 沈莺闭着眼睛,想要稍稍歇一歇精神。 京城变了样,周瑾走了,她也无人可以依靠。 魏晋礼将她囚禁在慎独堂,唯有今日特许她出了一次门,也不过是想让她瞧瞧周瑾是真的走了,好绝了她的心思。 这些时日,沈莺已是乖觉了许多,衣食住行,皆是按照魏晋礼的叮嘱行事,听竹待她极好,每三日会让柳石在外头寻一些话本子来,给她消解时间。 因而,沈莺也算过得自在。 只是每每等到魏晋礼下了朝,从外头回来时,沈莺便浑身不适,这人总是动不动就将她抱在怀中,时不时逗弄两下,好似她是笼中雀一般。 被人束手束脚地看管着,距离她想要的自由太过遥远。 期间,薛氏曾经来过几次,按理说魏太夫人逝世,府中之人该当守孝三年。可若是真的这般守孝下去,又要误了府中几位姑娘们了。 因着魏太夫人逝世,魏府糟了劫难,往日里一同住在府里的表姑娘们,薛氏已经打发走了。仅留下了原已经与徐家定亲的陈茹,以及薛清然。 本来想着,一并给薛清然将亲事定下。 谁知如今魏晋礼成了相国,那百官之中想要结亲之人便更多了。薛清然担着魏晋礼表妹的头衔,自然也有不少人愿意求娶。 因而,不仅是薛清然,就连薛氏心中都多了几分算计,想要再多看看。 听竹与沈莺说着这些,她以往只当作是八卦听一听。 可如今一想,倒也是个脱身的法子。 汀兰巷到了。 那一股浓浓的梅花糕的香气,沁人心脾。 “多买一些来,给听竹也带上。”沈莺见魏晋礼正要下马车,她赶紧叮嘱了一声。 魏晋礼见她一心为了旁人打算,倒是吃了口闲醋,“你倒是谁都记挂。” 偏偏是不记挂他…… 这句话魏晋礼未曾说出口,但他知晓,将沈莺困在身侧,已是让她不耐了。 幸而,今日周瑾走了,往后他有的是时间让沈莺对他动心。 这一张脸,到底是七八成的相似。 她既能看上一次,那也定当能看上第二次。 “店家,十个梅花糕。”魏晋礼开了口,那店家一听,连忙乐呵呵的将一炉子的十个梅花糕都装了起来。 沈莺趁机挑起了车帘的一角,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那店家抬手递东西的时候,正巧与她对视上了,愣了片刻神。可下一秒,已经堆着笑脸,朝着魏晋礼请好了一句:“公子,这刚出炉的,可得小心烫。” “嗯。”魏晋礼轻答了一句,上了马车。 马车内,沈莺正靠在软枕上小憩,见到他来,才起身接过了一个香喷喷的梅花糕,外头是梅花形状,里头是红豆馅泥,甜而不腻,得趁热吃才好。 一口咬下去,却是舌尖一烫,沈莺吹了几口气,“太烫了。” 魏晋礼俯下身,朝着她手中的梅花糕吹了吹,“慢些。” 沈莺却是将方才那未曾咬下的一口,递到了他的嘴边,“你尝尝。” 魏晋礼顺着她的齿印咬了下去,“不烫了。” 两人你来我来,倒也真像是一对眷侣。 回了慎独堂,沈莺依旧是跟在魏晋礼的身后,明晃晃地进了门,那些下人都只当瞧不见,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无人奇怪,这位早就失踪的沈姑娘,为何会在魏晋礼的院子内。 权势之大,就是如此让人叹服。 然而,就在沈莺刚刚踏进了前厅时,却是抬眸正撞上了一人。 “沈,沈莺?” 薛清然今日是替薛氏过来送东西,快要开春,合该重新做些新衣了。 可等了一会儿,竟是见到沈莺跟在了魏晋礼的身后! 她眼睛都瞪大了! “表哥,寻到沈姑娘了?” ------------ 第一卷 第107章 今日,她就不该来 沈莺跟在魏晋礼的身后,这一脚踏进门里,当真是进退两难。 听竹今日家中有事,不在府中,这慎独堂里的人又听得薛清然是依照薛氏的嘱咐,前来看望魏晋礼,也就没拦着。 谁知道,就这么撞上了…… 魏晋礼面上闪过了一丝不喜,竟不知他手下伺候的人,这般偷懒,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 然而,面对薛清然的疑惑,魏晋礼却是抬手让墨书将人带了下去,他温情惬意的朝着沈莺道了一句:“先回屋子去,等晚些我来陪你。” 在外装作一副好人模样,沈莺亦没有拆他的台,毕竟薛清然既然看到了她,那往后自然是藏不住她的踪迹了。 沈莺勾了勾唇边,朝着薛清然笑了笑,又招手晃了晃,似是在与她打招呼,可手腕下方那根明晃晃的金链,却尤为刺眼。 薛清然看着他们几人之间的动作,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闪现在了她的脑中,莫非……莫非沈莺……她是被表哥绑了吗? 思绪飞转之间,薛清然往前走了一大步,朝着沈莺问了一句:“你,你为何在这里?” 刚才魏晋礼没有回答的话,薛清然只觉得脑中这疯狂的想法,快要炸了。怎么可能,一向风光霁月,最重律法之人,怎会知法犯法,将一个女子囚禁在他的院中…… 可越是这般想,薛清然越是心慌意乱。她既害怕沈莺夺了魏晋礼的心,却又更怕魏晋礼因沈莺犯了错,就此跌落凡间。 那藏于心中的隐秘期盼,此刻化成了一介草灰,无处不在宣扬她的愚蠢与痴心。 不过短短片刻,沈莺瞧着她那变幻了好几番的神色,自然也能猜到她心中的想法。“自然是二公子将我请来的。” 沈莺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 仅仅一个“请”字,足以击碎薛清然心底的那一点点的希望。 她赫然往后跌坐在椅子上,当真,当真是表哥绑了她。 “沈姑娘,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墨书在一旁催促了一声。 沈莺揉了揉手腕,这根金链子当真是不舒服。“走吧。” 偏厢房内,沈莺枯坐在窗前,无聊至极,唯有那块梅花糕放在面前,还能让她稍稍品尝到几口美味。那卖梅花糕的店家,见过她好多次,应当能记得自己才是。 沈莺吃了两口,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哈欠,拿起了一旁的话本子看了起来。总之,不可心急。 另一旁的前厅内,薛清然听了魏晋礼的几句话,已是大惊失色,“表哥,你如今是相国之尊,如何能为了一个女子,堕了风骨。倘若此事被旁人知晓,被人告到朝堂之上,那该如何?” “此事,与你无关。”魏晋礼满脸的不在意,却是问了一句,“往后,没有我的准允,你不可入我院中。至于你的婚事,我会帮你寻个合适的夫婿。” “你要将我嫁出去,就为了她?”薛清然更加不忿,“为何一定是她?我陪在表哥身边这么多年,为何就一定是她?” 可落在魏晋礼的耳中,他只觉得聒噪,“今日之事,你可以烂在肚子里,也可以说与旁人听。只若是母亲知道了,我也不过是早些时日娶她罢了。” 其实,魏晋礼此前早已经想好了,无论沈莺愿意或是不愿意,他们两人的亲事总要定下。只是魏晋礼原是希望沈莺能够心甘情愿的嫁给他,为此多花些时间也可。 可若是当真被旁人发现了,那就趁势早些成婚,也不错。 在薛清然的眼里,眼前之人怕是疯了!竟然真的为了一个女子,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此事,她当然不会说,她咬紧了牙关:“表哥放心,此事我不会与任何人说。至于我的婚事,也无须表哥做主。” 抹了一把泪,薛清然朝着外头跑了出去。 今日,她就不该来。 可一路哭着出去,实在是太过显眼,跟着身侧的丫鬟递了手帕过去,“姑娘快些擦擦泪,免得哭肿了眼睛,可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不好看,本就无人在意。”薛清然受了气,却是无处可撒气,脑子里更是晕晕沉沉,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陈茹正巧路过,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当是好心走了过来,问道:“怎哭了?” 谁知,听见身侧有人来,薛清然却是狠狠甩了下长袖,那袖口都差点儿砸到陈茹脸上!“要你多管闲事。” “哎,我家姑娘是好心,你怎这般无理?”那一旁候着的丫鬟不乐意了,正要帮着主子说话呢,就被陈茹按下了。 到底是之前经过了一难,比起往常那些斗气的孩子家,陈茹已是心性上沉静了不少,那一日,若不是有护卫拼死护着他们,只怕满府的人都要在阎王殿内相聚了。 “你去前头看着,莫要让旁人来。”陈茹叮嘱了丫鬟一声,那小丫鬟点了点头,朝着薛清然看了两眼,也就抬脚去了。 薛清然身侧的丫鬟见状,也自往后头去望风。 等到只剩下陈茹与薛清然两人时,陈茹才从顺着一侧的石头坐下,问道:“说罢,谁又惹你了?” 薛清然见她凑到了身边,又亲亲切切的与她问话,倒也是让她心底稍稍舒坦了一些。可却是仍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与陈茹说…… “你与徐家的亲事,可定日子了?”薛清然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忽而提了一句。 按理说,这亲事该是往后延才对。但薛氏与陈氏都合计了一番,若真是拖上三年,只怕徐家也不愿意,且徐家护驾有功,亦是得了新帝的提拔,如今若是两家能成了一桩喜事,自然更跟站稳脚跟。 如此,薛氏也特意问过了魏晋礼的意见,得到了准信,前几日也就定下了婚期。 “一个月后开春,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陈茹知晓徐满霖并非真心想娶她,他早前更是为了沈莺失踪一事,忙前忙后,可命运到底是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薛清然擦了擦眼角,突然抬头道:“我有事,与你说。” ------------ 第一卷 第108章 酱肉包 魏府一如既往的平静,府门头上的白绫挂了两月,正逢新帝大婚,且又是大赦天下的皇恩,府中也就顺势摘了白绫。 陈茹的婚事定在了开春之后,为避开皇家喜事,因而又不得不往后拖了一个月。 但总归,魏府又有了些喜庆之意。 二房得了脸面,二夫人陈氏在府中也乐得四下走动,毕竟这人若是拘束久了,怕是早晚要闷出病来。 这消息,是听竹说与沈莺听得,“姑娘若是觉得拘的慌,等过几日二公子得空了,让他带你出府去逛逛。” 兴许是待在屋子里的时间太长了,沈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平日里吃东西亦不香了。 闻言,沈莺摇了摇头,与魏晋礼出门,实在是无趣,只能在马车里坐坐,再去个无人山上或是船上,她既不喜欢爬山,还晕船。 可偏偏,她又不能正大光明的上街去逛,那些个首饰胭脂新衣裳倒是每个月都送来,可没有任由她挑选的乐趣,这些好看的东西,也没失了光泽。 如今已经是入春了,春寒虽料峭,但白日里总归是更暖和些,沈莺早已经褪下了那一身厚重的袄子,换上了稍稍修身一些的春装棉衣。她抬头看着天上鸟儿,是真心羡慕:“也不知你家主子,要将我困多久。” 听竹惭愧地低下了头,她如今这般亦是助纣为虐了,可魏晋礼是她的主子,她也没法。 不知怎的,这些时日魏晋礼格外的繁忙,沈莺白日里常常瞧不见人,唯有夜里才能听到身侧有人掀了被子进来,夜里头的凉意从外头钻进来,冷不丁地让她缩了缩肩膀,却听得耳侧一声低沉的:“睡吧。明日我自早起。” 沈莺就知,是魏晋礼回来了。 若是起初,沈莺最烦他动不动就偷偷钻进她的被窝,可这一来二去的时间久了,她倒也是习惯了。反正以前也曾抱在一起过,何必如今又矜持起来。 只是无名无分的,沈莺绝不愿让他越雷池一步。 “莺莺,帮我一次,好不好?”魏晋礼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偶尔按耐不住,也会厚着脸皮,握住了沈莺的手就往下去。 沈阳羞红了一张脸,百般挣脱不得,最终只能如了他的愿。 “不要脸。”每每过后,沈莺都气呼呼地鼓着脸,暗骂一声,又故意将手往他衣襟上擦,总该让他自己也吃些苦头。 许是这些日子太忙,两人已经是好久未曾闹这一番了,沈莺乐得自在,每晚只管把被子裹紧了就睡。不过白日里,胃口是差了些,倒不是不想吃,只是每日吃的东西都差不多,她颇有些想念街头上的小吃了。 “听竹,你让人去给我买些梅花糕来,再买两个胡人饼,最好再来一笼酱肉包。这魏府的饭菜,实在是寡淡,再吃下去,我怕都要吐了。”沈莺想了想,还是与听竹提了几声,“这吃了两个月的素食,总不能再吃下去吧……” 沈莺本就贪嘴一些,听竹见她委屈巴巴地眨着眼睛,自然也不好一口回绝了。“姑娘想吃,我让人去偷偷买一些来,不让旁人看见就是了。” “好好好!”沈莺见她答应,连忙张开双手搂住了她,“我的好姐姐,可别只买了这一日,往后三两日给我送一回肉可成?” 按理说,魏府食素,最好须得半年。可无奈沈莺她既不是魏家人,自然不用收着魏府的规矩,不过厨房未曾采买过肉食,那听竹就得想法子去外头托人买回来,麻烦是麻烦了一些,还得避着些府中的人,但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姑娘开心,多吃些肉没什么。”听竹拍了拍她的头,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虽貌美,可性子却像个孩子,真是委屈她被困在此处了。 听竹特意让柳石去办,他在外头跟着沈莺许久,当是了解她的吃食喜好。 柳石应下后,也就循着之前忍冬常去的店家,走了一趟。 结果,还刚巧遇见了忍冬。 “柳大哥。”忍冬面上已是好了许多,没了前几次遇见时,那股阴沉之气,她问了一声,“今日怎出来买包子了?” 柳石手上提着油纸包好的肉包,这油纸是南边那家酱肉铺惯用的,忍冬一眼就瞧出来了。可她记得,魏府正值守丧之期,便是家仆也不得吃荤腥才是。 被忍冬这般一问,柳石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做了一个悄声的动作,“嘘……” “这不是太久时间没吃了,有些馋,这才偷偷借着机会,买些尝尝。”柳石将忍冬拉到了人少的巷子处,“还请姑娘莫声张,这要是被主子知道了,还不得打我板子!” 忍冬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酱肉包子是真的香。忽而想起,沈莺往常也最爱吃这些,一口一个,吃上三四个就饱了。 她低头看过去,见柳石手上还提着一大堆的东西,梅花糕、点心酥、胡饼……这也都是她家姑娘平日里爱吃的。 “怎么二公子,也喜欢吃街上的小吃了?”忍冬不解,毕竟依魏晋礼的身份,当是鲜少吃这些。 柳石憨憨地笑了两声,“偶尔尝尝,偶尔尝尝。” “忍冬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许是生怕忍冬再多问几句,柳石忙打了个岔就走了。 青菊自另一处姗姗来迟,问道:“可要跟过去看看?” 那日忍冬照例去街上拿着画像去寻人,那惯常卖梅花糕的店家喊了一声:“哎哎哎,这姑娘我好像前几日见到过,坐在了一辆马车里呢。” 仅这一句话,已是给了忍冬无尽的希望。 连夜,忍冬给周瑾写了信,她不愿意就此放弃了。 “上次陈姑娘递来的信物,你寻个人,帮我还回去。”青菊本就是魏府的人,虽进去的晚了些,但认识的人总比忍冬多。 青菊点了点头,这点小事她还是可以做的。 待到柳石回了慎独堂,将东西一并交给听竹后,想着刚刚碰见了忍冬,也不知该不该与沈姑娘说一声。 “不用,还是让姑娘少些忧心才好。”听竹摇了摇头,本就是在京城住着,碰见一次两次是常有的事情,没必要因此扰了主子。 沈莺尝了一口酱肉包,肉汁爆满,刚刚好。 她望着天上那展翅飞过的鸟儿,心下也畅快了许多。 ------------ 第一卷 第109章 别闹我 帝后大婚一事,百官皆要观礼,未免京城仍有叛军,魏晋礼一连三日都宿在了皇城司,只为将大殿当日的布防一事,准备妥当。 幸而,一切顺利进行,直到天色昏黄,被朝臣们灌了好些酒后,魏晋礼才得以脱身回府。 许是借着酒意,魏晋礼一进慎独堂,就直奔沈莺的房中。 屋子里,为他留了两盏灯,轻纱垂落,恍恍惚惚之间隐约能瞧见床上裹着暖被的身影,正睡得香甜。 垂帘被撩起,魏晋礼摘了束发玉冠,将官帽往一侧的书桌上一扔,解开了宽大的腰带,一边走一边将外衫官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待到他入了帘账之中,长臂一伸,就钻进了被窝,他紧贴着女子的后背,于她的身上吸取着暖意,脸颊处情不自禁的贴着她的脖颈。 一丝丝的凉意触及了皮肤,沈莺嘤咛了几声,才万分不情愿的翻了个身,眼皮子都未曾睁开,她一抬手,将那被子拉扯的更紧了些,“别闹我。” 三皇子登基,娶的是他青梅竹马的晏家女儿,两人本就是一同长大的玩伴,自幼情谊深重。然而,这一切,都是魏晋礼不曾有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周瑾与沈莺,他让墨书后来又去细细查探过,虽说两人在安阳时曾有些传言,却并没有多少人了解其中的干系,一个落魄书生,一个官家女子,本就没什么交际。 可等到墨书多次打探下去,才知晓两人竟是幼年相识的情谊,小小的儿郎与姑娘,瞒着父母长辈,于一堵高墙外,传情送礼,支撑了下去。 魏晋礼知晓这些时,心底蓄满了醋意,他未曾参与过沈莺年少时的光景,他与她也不过才认识了短短半年不到。 可偏生,他已是一颗心都给了她,唯独她还不情愿收下。 “莺莺,莺莺,莺莺……”魏晋礼将怀中之人抱紧,嘴边喃喃念叨着她的名字,似乎唯有这样,才能确认她已经属于自己了。 心,七上八下。 唯恐失去了她。 魏晋礼知道自己疯了,否则怎会将她困在自己身旁。他曾是大理寺卿,大燕的律法他倒背如流,他如今的行为,是罪。 可即便是罪,他亦心甘情愿去受罚。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沈莺嫁给旁人。 倘若他能先一步认识沈莺,是否就没了周瑾呢? 可这世界上没有倘若,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沈莺被耳旁嘈杂的声音,吵得头疼,她实在是困,屋子里一片漆黑,若非有几盏影影绰绰的灯光,她什么都瞧不见,更别提,她本就是在夜里视物艰难。 “魏晋礼,你睡不睡?不睡就滚下去。”沈莺觉得是她此前太过给这人脸面了,才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己的底线。 听到怀中之人的怒气,魏晋礼莫名笑了起来,“莺莺,我的莺莺。” 男人的酒气喷洒在了鼻尖,沈莺叹了口气,无奈地抬手,将那层厚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她狠狠推了推身侧的人,“散了酒气再上来。” 语气中颇为不耐烦,可魏晋礼哪里愿意,他抱着她,心中才有了几分踏实。 “我要为祖母守孝,可我也与母亲商量过来,三年太久,等一年,就一年,我便与你成亲。”魏晋礼按捺不住心底的期盼,早早就想将这些话说与沈莺听,只是怕她不喜,才拖延至今。 等一年? 谁乐意等一年? 蹉跎了她的年岁不说,若是往后魏晋礼与旁人定了亲,她到哪儿说理去?然而,沈莺只是在心底发发牢骚,实则她并不在意,这人说的话,她是半分不信。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她一个失踪了的女子,薛氏又怎会轻易接纳她?只怕日后突然出现在人前,也仍旧会被人怀疑是否清白罢了。 因而,沈莺不愿被人挟制,她失了自由,更失了清白的身份。 这一夜,两人各有心思,却也都遂着困意,沉沉睡去。 天亮之时,床榻上空余沈莺一人,唯有那掉落在了床边的金簪落于了沈莺的眼中。 还是那根连理枝的金簪。 沈莺拿在手中端详了许久,那上头刻着的“礼”字越发清晰起来。 “听竹?”沈莺朝着外头唤了一声。 听着端着热水进来,帮她洗漱,可等她将温热的湿帕递了过去,却听得沈莺问了一声:“陈姑娘可是要出嫁了?” 魏府的喜事近在眉梢,府中人敲锣打鼓,忙的不亦乐乎。即便沈莺在慎独堂内,偶尔也能听见院外喜庆的鞭炮响声。 “是了,”听竹想起来,沈莺曾与那位陈姑娘关系不错,时常以姐妹相称。“成婚的日子定在了十日后,二夫人这些日子可忙着呢,光是采办嫁妆、打点门面都未曾停过,陈姑娘待嫁,更不宜出门。因而都在院子里待着,薛姑娘偶尔会去坐坐。” 沈莺点了点头,似乎很是关心道:“既是要出嫁,那定要做主的准备。可惜我如今也不好见人,否则还能送上几份礼去。往日里,陈姐姐还打趣,说指不定是谁先嫁出去呢。” “我瞧着,那徐公子是与我无缘了。能与陈姐姐在一起,也是门好亲事。”沈莺与徐满霖之间的事情,听竹也听闻了一二,虽不知晓所有,但尚且能猜到一些。 原是以为沈莺会记仇,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肚。 听竹试探的问了一声:“姑娘可曾看中过那位徐公子?” “算不得看中,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沈莺摇了摇头,“上次送来的那对红玛瑙的耳坠,你可能帮我送去?只当给陈姐姐大婚,添个彩头。” 那一对耳坠,并不贵重。不过是魏晋礼让柳石寻来讨好沈莺的一些小玩意,但用来送礼,是刚刚好。 听竹连忙转身,去隔间将东西取了过来,“姑娘若是相送,可得想个由头。” 毕竟,是没办法以沈莺自己的名号去送的。 沈莺拿起耳坠打量了两下,又起身去了梳妆台前,将那耳坠在脸颊两侧比画了一会儿,倒是好看极了,衬得皮肤雪白。 “就借着二公子的名头送去吧。”沈莺想了想,随口答了一句。 ------------ 第一卷 第110章 沈姑娘呢? 经了一难,魏府难得迎来了喜事,虽说陈茹只是二房的一位表姑娘,但因着结亲之人乃是徐家,也得了几房的看重。唯有三夫人云氏失了儿子,整日里浑浑噩噩,不曾踏出过房门。 大夫人薛氏与二夫人陈氏唯恐刺激的云氏,也特意吩咐了府中众人,切记要离三房那处远一些,莫要扰了云氏。 说起云氏,实在是可怜。魏晋言死了,连个尸身都没有,又因他有意谋害魏太夫人,更是被魏家除了名,不可入族谱,更不可入祠堂。 魏砚在外头赴任,得知母亲与儿子皆没有了,匆匆赶回来奔丧,可得知消息后,只将一切都怪罪在了云氏的身上,“若非你成日里惯着他,如何能酿成如此大错!” 云氏原以为丈夫回来了,总算是有了个说话的人,可被他连着责怪了几日,她的一颗心也是彻底的凉了。成日里闭门不出,只管吃斋念佛,为她儿念诵往生经。 魏砚唯恐魏晋礼迁怒于自己,又急急去寻了魏晋礼,与他声泪齐下诉苦外放不易,只为了撇清那魏晋言的不孝之事,与他无关。 不得不说,这魏家人当真是如出一辙,只为了一份官途,当真是连儿子也不要了。不过,这儿子死都死了,不要也无妨。 魏晋礼不曾搭理魏砚,等丧礼一结束,就派人将魏砚送回了外放之地。毕竟以他的性子,就算留在京城,也不过是给人当靶子罢了。 如此,云氏也算明白了。这魏家,唯有她是孤家寡人。当真是可怜可悲。 “夫人何必日日如此,总该多念着自己的身子啊。”丫鬟劝了几句。 云氏却是冷笑一声:“如今谁还关心我了?我只恨,为何要将沈莺那个丧门星接过来。若不是遇上了她,我儿何苦会就这么死了……” 这事,兜兜转转,还是怪到了沈莺身上。 然而这一切,沈莺暂且不知。 大红的灯笼高挂,这出嫁的时日是天色蒙蒙亮之时,到底两家人离得近,没必要因着赶吉时就大半夜的出门。 陈茹一夜睡不着,一身红嫁衣坐在梳妆台前,心底却是惶惶不安,她就要嫁人了。可徐满霖并不真心喜爱她,但亲事就此定下,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全靠她自己。 “姑娘今日,比那春日里的桃花还娇艳呢!”丫鬟敷粉施妆,瞧着镜中人笑着称赞道。 陈茹抬眸看去,当真是比平日里更好看些,只是脑中想起了沈莺那张脸,怕是两相对比起来,她就差了许多。 迎亲的喜轿已经到了魏府的大门前,闺房门外一跑腿传话的小厮急急赶过来:“新娘子可梳妆好了?再过些时候,新郎官可就进门了。” “姑娘可千万别哭,若是化了妆,可不好看了。”丫鬟见她眼眶蓄泪,急急忙忙劝了一声,又拿起了帕子在她眼角处细细擦了擦,生怕擦晕了妆。 就在此时,薛清然抬脚走了进来,她手上拿着一个苹果,“平平安安出门,你该是捧着苹果走才对。” 出嫁的女子多的是风俗惯例。 陈茹接过了苹果,破涕为笑,“你倒是有心了。” “走吧,莫要耽误了时辰。”薛清然扶了她一把,将红盖头盖上,凑近她耳边时,道了一声,“待会儿,定不能慌。” “嗯。”陈茹重重点头。 迎亲时,新郎官得过五关、斩六将,陈茹虽无兄长在,但魏晋礼既得了她唤一声表哥,便也就充当了一次拦门之人。 可对上了状元之才的魏晋礼,徐满霖想要进门属实是难了些,也不知是否特意针对他,明明接亲的喜事,魏晋礼偏偏在门口考校起经论来,那些治国利民之策,他那里懂得这么多,能说出一两分已经是强旁人许多了。 魏晋礼问了一番话,虽说带了几分故意为难,但也是为了心头的一口气,当真是沈莺没有眼光,竟是曾为了这么个毛头小子就要弃了自己。 如今,能在学究上难他一难,也算舒展了心头的一口气。 大门外的热闹,里头的人却是紧张不已。 只是不知那里传来了一阵喊叫声:“哎呦,不得了!那院子里养着的聘雁飞了!可得去抓呢!” 聘雁飞了,是大事,更不吉利。 陈茹遮着面,恨不得自己跑去抓。薛清然拦了一把,“什么事情值得您这般急,我带人去一趟就是了。” 陈茹带了一个小丫鬟,跟着往后院去了,中途绕过了慎独堂外,朝着里头问了一声:“可是看到了聘雁?” 今日人多,听竹留在了院子里,本想回了没有,可一转身,那聘雁还真飞了进来! 虽说是绑住了脚,但这聘雁太大,怕是好几人追着抓,才能围着将它拿下。 一群人着急忙慌在前院忙了许久,才总算是在吉时前抓住了。 薛清然千恩万谢,拉着听竹喘着气道:“得亏你们帮忙了。” 听竹应了一声:“快些去给陈姑娘吧,别误了时辰。” 今日,总归是陈姑娘的亲事最重要。 而后,一个丫鬟抱着聘雁匆匆出了门,那关着聘雁的笼子上盖了层厚布,正好挡住了那丫鬟的半张脸。 薛清然本想走,但一转身,捂住了腰,“哎呦,扭到腰了。动不得。” “听竹姐姐,你且帮我去前厅一趟,寻个大夫来,再帮我给新娘子带个话,只怕我是没办法送她出门了。得另外寻个人扶她。”薛清然心下着急,毕竟这原本就是她应当做的事情,送新娘子出门,得有人亲自扶着,跨过门槛子。 “行行行,我先去一趟。”听竹得了话,抬脚就要出门。可有放心不下,继而又叮嘱了院中人,“你们都看好了,任何人不得去后院偏厢去!” “是。”几人齐声应下。 这一路上跑来跑去,忙的人脚不沾地。 魏晋礼得亲自接待来客,听竹又被连连指派去帮忙,当真是府中事情太多,忙得脚不沾地。 待到新娘的喜轿出了魏府的大门,众人才稍稍得了空闲。 可等到听竹回了慎独堂,却是大惊失色:“沈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