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浮生一梦 腊月寒冬,破败的院落里,积雪未融,枯枝在凛冽风中瑟瑟发抖,刮出凄厉的呜咽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女子瘫坐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白衣,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不远处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赵霖!曾经的山盟海誓都是骗我的吗?” 她倾尽家族之力,助他扫清障碍,登上帝位,换来的却是镇国公府满门抄斩,一纸谋逆的滔天罪名。 赵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嘲弄,“山盟海誓?姜茶,这样的话,朕对好几个有利于朕的千金小姐都说过。 可惜啊,只有你这个蠢货信以为真,甚至不惜以死逼迫你那个老顽固父亲站队。 你说,你是不是蠢得无可救药?” 姜云殊站在他的身侧,一袭华服,珠翠环绕。 她眸子晦暗,面上却是一副柔媚可人的笑,娇声道,“可不就是蠢嘛,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愚蠢至极!” 这话犹如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姜茶心上。 她悔,她恨!恨自己有眼无珠,引狼入室!若非她当初一意孤行,镇国公府百年基业,上百条性命,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姜茶双眸泣血,视线死死钉在姜云殊身上。 “姜云殊!你没有心!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啊!我母亲虽说不喜你,但也待你不薄,衣食住行何曾短缺过你,哪一样不是按照嫡女标准来的!父亲对你也颇为宠爱,可你呢?对镇国公府满门惨死视若无睹,甚至你还要给仇人做妃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姜云殊闻言,只是轻轻挑眉,用帕子掩了掩唇角,淡淡道,“那又如何?霖郎可是许了我皇后之位呢,皇后之位啊!天下女子梦寐以求都想坐上的位置。”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姜茶惨白的脸,似笑非笑,“比起那虚无缥缈的亲情,我更在乎握在手里的权势!嫡姐,下辈子,学聪明点吧。” 说完,她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往前走了几步,猛地一个转身—— “噗嗤!” 匕尖刺入赵霖的心脏。 赵霖脸上的得意和嘲弄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晃了晃,重重倒地。 姜云殊“啧”了一声,嫌弃地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几步走到彻底呆滞的姜茶面前,伸手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拽起,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呦!嫡姐,吓傻了?刚才指着鼻子骂我那股子泼辣劲去哪了?” “你……你为何……” 姜茶脑中一片混乱,几乎无法思考。 姜云殊翻了个白眼,打断她,语速极快:“很疑惑?我若是不假意向他投诚,曲意逢迎,如何能近得了他的身?如何能找准机会一刀杀了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真以为我看得上他?呸!我姜云殊可没你那么眼瞎!” 姜茶:“……” 姜茶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又觉得姜云殊说的也没错,她确实眼瞎。 姜云殊警惕地看了一眼院门方向,压低声音:“别发呆了,嫡姐,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赵霖这狗东西的贴身侍卫就守在门外,要是被他发现赵霖死了,咱俩都得给他陪葬!” “啪!啪!啪!” 清脆而缓慢的鼓掌声,突兀地在死寂的院落中响起。 姜云殊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扭头看去。 只见原本已经死去的赵霖,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胸口的衣袍虽被鲜血浸染,但动作却不见丝毫滞涩。 他抬手,撕开了胸前衣物,露出里面一件精钢所制的软甲,心口处只有一个浅浅的白点。 “姜云殊,”赵霖抚掌,脸上带着戏谑笑容,“卧薪尝胆,被你玩的挺溜啊!只可惜……” 他的眼神陡然变冷,如淬寒冰,“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从你主动投诚那日起,朕,就从未信过你。” 他话音刚落,院门被轰然撞开,数名持刀侍卫鱼贯而入,杀气腾腾地将两人围在中央。 姜云殊脸色煞白,却仍下意识地将受伤的姜茶护在身后,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咬牙道:“狗东西!你一直在演戏!” “彼此彼此!朕哪有二小姐演技精湛啊。”赵霖冷笑,挥手,“杀了她们!” 侍卫得令,提剑,直劈而来。 姜云殊一边护着姜茶,一边对付侍卫。 可姜云殊那点三脚猫的绣花拳脚,如何敌得过训练有素的高手。 不过两三招,她便被震飞了匕首,踉跄后退。 眼看一名侍卫的长剑避开姜云殊,直刺向她身后无力躲避的姜茶。 “小心!” 姜云殊瞳孔一缩,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将姜茶紧紧护在怀里。 “噗!” 剑刃刺入她的后背。 姜云殊身体剧烈一颤,口中涌出鲜血,滴落在姜茶的颈窝,烫得惊人。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在姜茶耳边,用近乎呢喃,却又无比执拗的语气断断续续道: “姜茶……你……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其他人……都不配……” “姜云殊!!!!” 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彻底软倒,看着姜云殊胸前那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猩红,姜茶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巨大的悲恸和悔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头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着赵霖,“我姜茶在此立誓,若有来生,定饮汝血,啖汝肉,让你生不如死!” 冰冷的刀锋划过她脖颈。 …… 大晟王朝,镇国公府。 姜茶猛地睁开眼,胸腔里还残留着利刃贯穿的剧痛。 “赵霖!!!” 她嘶吼着坐起身,双手死死攥紧了身下柔软丝滑的锦被。 触手所及,是柔软丝滑带着淡淡熏香的锦被。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纱帐,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 姜茶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 她重生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姜茶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贴身丫鬟春桃正红着眼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站在床边。 ------------ 第二章奇怪的嫡姐 “春桃……”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的颤抖,“现在是何年何月?” “小姐,你真是睡糊涂了!”春桃急忙将药碗放在一旁,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额头,“现在是永昌二十三年冬啊,您前几日在湖边赏雪,不慎落水,昏睡了两天两夜,可吓死奴婢了!” 永昌二十三年冬…… 落水…… 姜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回来了!回到了她十五岁这年,回到了镇国公府尚未被莫须有的谋逆之罪而满门抄斩。 爹爹他们还活着,还有她最讨厌娇柔造作的姜云殊也还活着。 回想起上一世家破人亡,姜云殊那张染血却带着执拗的脸上—— “呦!嫡姐,吓傻了?” “真以为我看得上他?呸!我姜云殊可没你那么眼瞎!” “姜茶……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其他人都不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用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料。 姜云殊…… “咳……咳咳……” 情绪激动之下,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姐,你快躺好,先把药喝了。” 春桃连忙扶着她,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娇柔做作,此刻听在姜茶耳中却如同天籁之音的声音。 “听闻嫡姐醒了,妹妹特来探望,这落水可不是小事,若是不小心摔坏了脑子,日后可如何是好呀?” 珠帘轻响,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姜云殊。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绣襦罗裙,外罩雪狐毛镶边的比甲,发髻上插着两支赤金点翠蝴蝶簪,行走间环佩叮当,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若在前世,姜茶听到这番阴阳怪气,早已勃然大怒,少不得要摔东西斥骂她滚出去。 可如今…… 姜茶抬起眼,目光复杂地落在姜云殊身上。 眼前的少女,眉眼鲜活,带着她熟悉且毫不掩饰的恶意,可此刻的她却觉得姜云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十分的可爱 真好,她还活着。 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姜茶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就着春桃的手,轻轻啜了一口苦涩的药汁,然后对着姜云殊,微微弯了弯苍白的唇角,声音轻缓: “劳妹妹挂心了,我无事,湖水挺凉的,妹妹近日也要当心,莫要贪玩近水。” “……” 姜云殊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瞬间僵住。 她准备好的嘲讽台词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脸颊微微发红。 怎么回事? 这个骄纵跋扈的蠢货嫡姐,落水把脑子给淹坏了? 按照以往她不是应该抓起药碗砸过来,或者指着她的鼻子骂“小贱人你是来瞧我笑话的吗?” 这温和的语气,这慈爱的眼神…… 姜云殊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臂。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姜茶,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 然而,姜茶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那双原本总是盛满傲慢的杏眼里,此刻深邃得像一汪古井,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对劲!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姜茶! 姜云殊心里暗暗警惕。 她干笑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强自镇定道:“嫡姐既然无事,那妹妹就放心了,你……你好生歇息!” 说完,姜云殊几乎是踉踉跄跄走出去,连平日里最在意的仪态都顾不上了。 看着姜云殊踉跄离去的背影,姜茶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情绪翻涌。 春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你……你不生气吗?二小姐她刚才……” 姜茶收回目光,靠在软枕上,疲惫地闭上眼。 “无妨。”她轻声道,“由她去吧。” 另一边,逃回自己院子的姜云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她一把抓住自己的贴身丫鬟柳儿,语气惊疑不定:“柳儿,你说一个人她落水之后醒来会不会性情大变?” 柳儿一脸茫然:“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姜茶!”姜云殊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她刚才居然没骂我!还对我笑!还让我当心别着凉!她以前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好心肠?” 柳儿想了想,迟疑道:“或许是经历落水一事,从阴曹地府走了一回,大小姐幡然醒悟,变得和善了?” “呸!”姜云殊立刻否定,“狗改不了吃屎!她姜茶要是能变和善,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猛地停下,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她一拍手,语气笃定,“她已经不是姜茶了!” 柳儿吓了一跳:“不是大小姐?那……那是谁?” 姜云殊凑近柳儿,语气神秘兮兮道:“是孤魂野鬼!定是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孤魂野鬼,趁她昏睡期间,正是虚弱之时,占了她的身子!” 柳儿:“……” 小姐,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姜云殊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顾自地点头:“没错,一定是这样!以前的姜茶骄纵跋扈又蠢得令人发指,简直讨厌至极!关键是每次见到我都恶语相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哪像现在这么平和!” 姜云殊握紧拳头,眼中满是怒火中烧。 她的嫡姐,那个虽然娇纵跋扈讨人厌又愚蠢,却鲜活得像一团烈火的姜茶可能已经……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紧紧攥她的心。 姜茶是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唯一需要全力以赴、花心思去对付的人!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也配顶着姜茶的名头和皮囊?! 它配吗?!! 一股无名怒火从她心头上窜起,不行,她绝不允许! 姜茶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她姜云殊的手里,绝不能被什么腌臜东西占了躯壳,悄无声息的死去! 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不行!我得想办法,把这孤魂野鬼从嫡姐的身体里赶出去!” 柳儿欲言又止。 ------------ 第三章驱邪大业,从一碗符水开始 姜云殊是个行动派。 既然认定了如今的姜茶是被孤魂野鬼附身,她那颗向来用于钻研如何给嫡姐添堵、如何在父亲面前争宠的小脑袋,此时正在思考如何驱邪救姐的伟大事业当中。 翌日清晨,姜茶刚由春桃伺候着用完一碗清粥,门外就响起了姜云殊那特有的娇柔中带着一丝做作关切的声音。 “嫡姐,可起身了?妹妹寻了个极好的方子,特意熬了汤来给姐姐安神定惊。” 姜茶执勺的手微微一顿。 安神定惊? 她突然想起昨日下午春桃说她去厨房要炭火,途中遇见二小姐迎面走来,手中还拿着一张符纸,碰见她立马将符纸藏于身后,十分的心虚。 当时她听春桃说这事时,还十分惊奇,毕竟前世的姜云殊最讨厌的就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了。 如今看来,怕不是那日她态度大变,让这丫头怀疑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她心下觉得好笑,却又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 前世她只觉姜云殊虚伪又娇柔造作,重活一世才看懂这份别扭之下是姜云殊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乎。 “请二小姐进来吧。” 她放下粥碗,语气温和。 姜云殊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柳儿手里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盅。 今日的姜云殊,打扮得十分精致,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嫡姐,”她亲自端起瓷盅,揭开盖子,一股混合着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香烛焚烧过的气味弥漫开来,“这是妹妹我昨日特意去城外白云观,求了清风道长画的安神符,化在水中,又加了上好的宁神药材,小火慢炖了一个时辰呢。 你快趁热喝了,定能将那落水受的惊吓,还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都驱得干干净净!” 她将“不干净的东西”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一双美眸紧紧盯着姜茶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姜茶垂眸,看向托盘里的白瓷盅。 汤色浑浊,上面还漂浮着些许未完全燃尽的黑色纸灰。 若从前的她定会认为这是姜云殊蓄意恶心她,甚至毒害她的手段,早就一碗扣到她头上了。 可现在…… 她甚至能从这荒唐的行径里,品出几分姜云殊式的可爱来。 “妹妹有心了。” 姜茶抬起眼,唇角漾开一抹极浅淡,却真心实意的笑意。 她伸出手,竟真的接过了那盅味道古怪的汤药。 旁边的宝珠想阻止,却被姜茶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想上前又不敢。 姜云殊瞳孔地震,眼睁睁看着姜茶面不改色地用小勺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入了口中。 !!! 她居然喝了?! 她真的喝了?! 这孤魂野鬼道行不浅!竟连符水都不怕?! 姜茶其实也被那味道呛得喉咙发紧,但她强忍着咽了下去。 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将瓷盅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向已经石化在原地的姜云殊,语气温和依旧:“味道很特别,多谢妹妹。” 姜云殊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道:“……嫡姐喜欢就好。” 喜欢个鬼啊!这都不露馅?! 计划初步受挫,姜云殊有些挫败,但更多的是不服气。 一定是白云观的道士法术不够高深!得找更厉害的! 她心不在焉地关怀了几句,便匆匆告辞,回去琢磨新方案了。 看着姜云殊离开的背影,姜茶对一旁欲言又止的春桃轻轻摇头:“无碍,倒了吧。” “小姐,二小姐她这分明是……”春桃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她只是想要从前那个熟悉的我罢了。” 姜茶打断她,目光深邃。 只是云殊啊,从前你熟悉的那个我永远都回不来了。 随后姜茶脸上的柔和渐渐褪去,转为冷凝。 前世,父亲最初并不看好性情温润的三皇子赵霖,只因父亲觉得此人并非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温润,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相逼,父亲爱女心切,才最终站队,导致了后续的悲剧。 想必赵霖此刻,应该已经在暗中布局,拉拢朝臣。 她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春桃,”她轻声吩咐,“去前院看看,父亲今日可在家?若在,便说我觉得身子爽利了些,想去给父亲请安。” 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经意地,在父亲心中埋下对赵霖警惕的种子。 另一边,姜云殊回到自己的云裳院,立刻召来了一个她偷偷用月钱养着,专门负责打听三教九流消息的小厮。 “白云观的道士不行,法术低微!”姜云殊斩钉截铁,“去,给我打听打听,京城内外,还有哪些法力高强,尤其擅长驱邪捉鬼的道士!不管花多少钱!” 小厮和旁边的柳儿面面相觑,但见自家小姐神色严肃,不敢多问,只得领命而去。 姜云殊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陷入深思。 看来,普通程度的驱邪是对付不了这个道行高深的孤魂野鬼了。 得下点猛药! 她是不是该去黑市逛逛? 说不定能买到据说能让孤魂野鬼现形的黑狗血? 亦或者年代久远的桃木剑? 画面一转,镇国公姜宏远下朝回府,刚在书房坐定,便听小厮来报,说是大小姐来了。 他微微蹙眉。 茶儿昨日才醒,身子定然虚弱,不在房中好生将养,跑来前院作甚? 而且,听府上丫鬟们闲聊时,无意听了一耳朵,茶儿醒来后,非但没有因落水受惊而哭闹,反而对前来探望的殊儿和颜悦色的,这倒让姜宏远有些惊讶,毕竟茶儿向来不喜殊儿,每次见到殊儿都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怎的落了一场水,茶儿竟变得懂事了许多? 这太不寻常了! “让大小姐进来。”他压下心头的疑虑,沉声道。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姜茶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袄裙,未施粉黛,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在春桃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女儿给爹爹请安。” ------------ 第四章试探 姜宏远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心头一软,温声道,“快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些虚礼就免了。你呀!不在屋里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若是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这是他与心上人成婚八年才怀上,生产时又逢难产,几乎去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女儿。 自小如珠如宝地宠着,养成一副骄纵跋扈的性子。 让他十分头疼。 可如今见她这般弱不禁风,做父亲的哪能不揪心。 姜茶就着春桃的手站起身,抬眼看向父亲。 眼前的父亲,面容俊郎,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沉稳,不由地让她想到前世赵霖称帝,自己被册封为皇后,结果当上皇后不久,她的寝殿就被搜出浑身扎着针的布娃娃,上面还写着赵霖的生辰八字,她百般解释。 当时赵霖是怎么说的? “朕,相信自己的皇后。” 可转头将她软禁于凤仪殿内,不久之后,一道旨意,震惊朝野,也让她彻底看清了这个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姜氏一族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私蓄兵马,意图不轨!皇后姜茶德行有亏,巫蛊惑乱,难承宗庙之重。 即日起,废其后位,姜氏满门抄没,一应人等,秋后问斩。念及结发之情,特免姜茶死罪,贬入冷宫,非诏不得出。钦此——” 那道尖细的嗓音,如同淬了毒的针,一字一字刺进她的耳膜。 后来她发了疯的要去找赵霖,却被男人冷漠的神情刺痛。 再次听到父亲的消息,是冷宫当值的一个宫女告诉她的。 那宫女受过姜家恩惠,所以是特意来告诉她的。 她说镇国公当时接旨时,突然反抗,杀了好几名当官差,混乱中,有个侍卫护着一位姑娘逃了,但其他人没那么幸运被乱刀砍死了,而镇国公死前一直念叼你……” 想到这,一股酸楚直冲鼻尖,她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垂眸掩饰。 “劳爹爹挂心,女儿感觉好多了。”她声音轻柔,带着刻意的舒缓,“只是昏睡了几日,心里总有些不安,想来见见爹爹,心里才踏实。” 她这番温言软语,与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时常使小性子的女儿判若两人。 姜宏远心中的异样感再次浮现。 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心里有何不安?” 姜茶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后怕。 “父亲,女儿这次落水,昏沉之间,做了个很长也很可怕的梦。” “哦?什么样的梦?” 姜宏远端起手边的茶盏,语气看似随意,目光却锐利地停留在姜茶脸上。 “女儿梦见……梦见我们镇国公府,不知为何,惹怒了天颜,被抄家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仿佛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梦里,好多穿着甲胄的士兵冲进来,见人就抓,府里……府里到处都是血……” 姜宏远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身为镇国公,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虽自问忠心耿耿,但也并非全无政敌。 只是茶儿为何突然会做这种梦?是上天的指示还是…… “梦境而已,当不得真。”他放下茶盏,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你落水受惊,心神不宁,做些噩梦也是常情。我镇国公府世代忠良,陛下圣明,岂会无端降罪?” “可是父亲!”姜茶语气急切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梦里……梦里好像还提到了三皇子殿下!女儿隐约听到,似乎与……与兵权有关?”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住,露出一副我只是胡乱梦到,自己也说不清惶惑的模样。 “三皇子?兵权?”姜宏远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三皇子近年来确实在军中颇为活跃,与兵部几位官员确实走得近,这些他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陛下春秋鼎盛,最忌惮的便是皇子与掌兵的重臣过往甚密。 茶儿一个深闺女子,从不关心朝政,为何会做如此敏感的梦? 这绝不是一个噩梦能解释的。 他的目光深沉地落在姜茶身上。 茶儿醒来后的性情大变,以及这个过于巧合的噩梦……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落水之后的后遗症? 姜茶感受到父亲审视的目光,心知父亲这是起疑了。 于是她露出疲惫之色,用帕子掩唇轻咳了两声。 “许是女儿想多了……”她弱声道,“只是那梦境太过真实,女儿心中害怕,这才忍不住想告诉爹爹。爹爹就当我没说好了。” 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下的青影,姜宏远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 他缓和了神色:“为父知道了。你一片孝心,为父甚慰。不过这些朝堂之事,非你该操心。回去好生歇着,莫要胡思乱想,养好身子最要紧。” “是,女儿告退。” 姜茶顺从地起身,由春桃扶着,慢慢退出了书房。 看着姜茶离去时那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姜宏远温和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沉吟片刻,唤来心腹,低声吩咐:“去查查,小姐落水醒来后,府内可有什么异常?另外……” 顿了顿,“去找几本讲述奇闻异事的杂书来。” 他需要弄清楚,茶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受了高人点拨? 还是真的如一些志怪书籍中所载,有了什么奇特的际遇? 无论是哪种,自家女儿这梦,都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而另一边,姜云殊听闻姜茶去了父亲书房,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想! 这孤魂野鬼定是去迷惑父亲了! 她摩挲着刚刚到手的一小截据说是百年雷击木的宝贝,觉得自己肩上的驱邪重任,更加紧迫了。 …… 姜茶从姜宏远书房回来,心知那枚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爹爹或许不信梦境,但一定会对三皇子赵霖多留一分心。 这便够了。 ------------ 第五章来自姜夫人的疑惑 姜茶从姜宏远的书房回来,心中稍安。 她知道父亲并未全信,但那根怀疑的刺已经种下,这就够了。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寻找一位可靠的皇子做靠山,扶持他登上帝位,但这个人选,绝不能草率,否则上一世的悲剧还会重演! 刚踏入自己的锦瑟院,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香烛和某种腥臊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只见院门口,姜云殊正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一个端着铜盆,里面是可疑的暗红色液体,另一个举着个插满彩色羽毛、叮当作响的怪异幡子。 姜云殊本人则手持一截黑漆漆的木棍,表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仙快显灵!邪祟速速退散,还我嫡姐真魂!” 姜茶:“……” “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 春桃气得脸都红了,上前就要阻拦。 姜茶却伸手拦住了她,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种无奈。 她看着姜云殊那副认真的模样,竟觉得有几分憨态可掬。 “妹妹在干什么呢?” 她语气温和,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询问道。 姜云殊见她回来,立刻如临大敌,将手中的雷击木对准她,娇喝道:“妖孽!休要再伪装我嫡姐的模样!看我今日便叫你现出原形!泼狗血!” 端盆的婆子战战兢兢,一直没敢动。 “泼呀!” 姜云殊催促。 那婆子手一抖,盆子倾斜,些许液体溅出,却不是泼向姜茶,而是溅了姜云殊自己裙摆几点。 一股更浓郁的腥臊味弥漫开来。 姜云殊“哎呀”一声跳开,看着自己心爱的水红色裙摆上的污渍,心疼得直跺脚:“我的新裙子!” 姜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走上前,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干净帕子,自然地递给姜云殊:“擦擦吧。” 姜云殊一愣,看着眼前带着笑意的姜茶,以及那方素净的帕子,一时忘了接。 这孤魂野鬼看到这黑狗血,怎么不怕? 就在这时,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都在闹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国公夫人陈氏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身着绛紫色缠枝纹袄裙,面容端庄,眼神锐利,先是扫了一眼狼藉的院门口和姜云殊污损的裙摆,眉头立刻蹙起。 “殊儿,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成何体统!” 陈氏语气不悦。 她向来不喜这个心眼多的庶女,觉得她上不得台面。 姜云殊瘪了瘪嘴,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不甘,小声嘟囔:“我……我在驱邪……” “胡闹!”陈氏呵斥道,“府里哪来的邪祟!整日弄这些神神鬼鬼,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回去把衣裳换了,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姜云殊不敢顶撞嫡母,恨恨地瞪了姜茶一眼,都怪这孤魂野鬼! 带着她的驱邪工具灰溜溜地走了。 陈氏这才将目光转向姜茶,眼神复杂。 女儿落水后的变化,她自然也听说了。 方才远远看着,对女儿十分包容姜云殊这荒唐行径的行为,让她心惊。 “茶儿,你身子才好,莫要在风口站着。”陈氏上前,拉住姜茶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心中更是一紧,“殊儿简直胡闹,你怎也由着她?” 姜茶心中稍暖,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我没事。妹妹也是一片好心。” 她刻意加重了好心二字,带着些许调侃。 陈氏却笑不出来。 她看着女儿深沉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傲慢。 一场落水,当真可以让人性情大变吗?简直闻所未闻! “你呀,”陈氏叹了口气,将疑虑压下,转为关切,“就是性子太软和了。如今病了这一场,更是……罢了,回去好生歇着,母亲让小厨房给你炖了血燕,晚些送来。” 送走母亲,姜茶回到房中,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思索了起来。 京城局势复杂,几位皇子中,大皇子仁厚但优柔寡断。 二皇子勇武却急躁。 三皇子……不说也罢,反正不是啥好东西。 四皇子体弱。 五皇子年幼。 六皇子,传闻性情乖张,深居简出,底细难测。 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姜茶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画面一转,刚刚换下脏污衣裙的姜云殊,正对着柳儿絮絮叨叨,“黑狗血不行,雷击木也不行……定是那孤魂野鬼道行太高!柳儿,去!给我找更厉害的!听说城西有个瞎眼神算,特别灵验,你去把他给我找来。” “不行!不行!要是贸然将他请进府中,嫡母肯定又要说我了!而且这孤魂野鬼道行这么高,未必有用。” “看来对付这孤魂野鬼的事儿,必须得从长计议了!” “柳儿,你去找一些志怪异闻的书籍来!我就不信了,还找不到对付这孤魂野鬼的办法!” 柳儿:“……” 小姐,我求求了,你别再折腾了! ………… 这几日,姜云殊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几本柳儿买来的《精怪志异》、《辟邪秘录》刻苦钻研,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参详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小姐,”柳儿小心翼翼地端来茶水,“您都看了一上午了,歇歇吧。” 姜云殊头也不抬,纤细的手指划过书页上一段关于鬼惧火的记载,喃喃自语:“火攻?不行不行,万一烧坏了嫡姐的肉身怎么办?就算那孤魂野鬼不怕,但我怕啊……” 她顿了顿,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惊住,连忙呸了两声,“我是觉得只有姜茶才配做我的对手,那孤魂野鬼算什么东西它配吗?对,就是这样!” 柳儿:“……” 小姐你开心就好。 钻研至午膳时分,姜云殊终于找到了更安全又更可靠的驱邪方法。 以阳克阴,以正压邪! 她决定,去库房讨要些至阳至刚的药材,比如朱砂、雄黄之类,研磨成粉,在姜茶院外布下天罗地网,让那邪祟不敢靠近,时间一长,自然魂飞魄散! 她兴奋地跑到库房,却吃了个软钉子。 管事的婆子陪着笑脸:“二小姐,对不住,朱砂、雄黄这些都是府里登记在册的东西,没有夫人的对牌,奴婢实在不敢给你啊。” ------------ 第六章嫡姐身上的邪崇越发厉害了 姜云殊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 看来,只能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私房钱去外面买了。 就在她盘算着银子够不够时,她的另一个贴身丫鬟秋纹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奇,“小姐,大小姐房里的春桃刚才来了,送来了这个。” 姜云殊疑惑地打开食盒,里面竟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小包用桑皮纸包好的东西。 她打开纸包,里面赫然是色泽纯正的朱砂和品相上乘的雄黄粉! 食盒底层还压着一张花笺。 “闻妹妹需此二物,库房或有不便,恰巧我妆匣内有些许,妹妹且拿去玩吧!另外点心是新来的江南厨子所制,味道尚可,送给妹妹妹品尝。” 姜云殊拿着那张花笺,看着那包朱砂雄黄,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她……她怎么知道自己需要这些东西?! 又低头看了看花笺上的字迹。 姜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孤魂野鬼竟将她嫡姐的字迹模仿的惟妙生肖。 姜云殊猛地将花笺拍在桌上,又惊又怒,对着柳儿和秋纹低吼,“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它道行又精进了!它连我想做什么都知道了!还……还送我东西!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柳儿和秋纹看着自家小姐炸毛的样子,默默对视了一声。 她们怎么觉得大小姐应该是从管事嬷嬷口中得知自家小姐需要这些东西的。 只不过最近大小姐行事确实颇为怪异,对自家小姐太好了! 完全看不出来之前两人是针锋相对的样子。 “不行!不能再等了!”姜云殊攥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必须去请那位瞎眼神算!明天就去!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这孤魂野鬼从我嫡姐身体里揪出来!” 她感觉自己和这孤魂野鬼的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对方段位太高,她必须搬救兵! 而锦瑟院中,姜茶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杂记。 春桃在一旁不解地问,“小姐,你明知二小姐要那些东西是想对付您,为何还主动送给她?岂不是助长她的气焰?” 姜茶放下书卷,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对付她?那丫头怕是连邪祟的影子都没摸到,自己先折腾得人仰马翻。 她只是觉得,看着那丫头为了“拯救”自己而绞尽脑汁、上蹿下跳的样子,很有趣。 而且,由着她胡乱在外购买,若买到次品或是受了骗,终归是镇国公府的女儿吃亏。 这点小玩意儿,她还不会放在心上。 就当是补偿前世亏欠的一点利息吧。 “无妨,”她轻声道,“由着她去,她开心就好。”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那近乎宠溺的神情,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小姐落水后,对二小姐的态度,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 翌日,姜云殊揣着自己攒了许久的私房钱,又偷偷当掉了一支不太起眼的珠钗,终于凑足了据说能请动瞎眼神算出手的银钱。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力求低调又不失身份,带着同样紧张的柳儿,从府邸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为了正事私自出府,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城西的市井远比她想象中嘈杂混乱。 按照打听来的地址,主仆二人在一条污水横流的窄巷尽头,找到了那间挂着“铁口直断”破旧布幡的矮小门面。 门内光线昏暗,烟雾缭绕,一个穿着邋遢道袍、眼皮耷拉着的干瘦老头坐在案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可是……神算道长?” 姜云殊捏着鼻子,强忍着空气中劣质线香和霉味混合的怪味,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瞎眼神算耳朵动了动,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道,“来者所求,可是为亲眷驱邪?” 姜云殊心中一震! 果然神机妙算! 她连忙点头,想到对方可能看不见,又赶紧出声:“正是!道长真乃神人也!是我嫡姐,她落水后性情大变,定是被孤魂野鬼附身了!还请道长出手,救救我姐姐!” 她将准备好的银钱袋子恭敬地放在桌上。 瞎眼神算掂了掂钱袋,浑浊的眼皮似乎抬了抬,语气依旧平淡,“嗯……待老夫掐算一番。” 他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半晌,才道,“此乃百年孤魂野鬼,道行不浅,已与令姐魂魄纠缠颇深……” 姜云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可如何是好?” “寻常符箓、狗血已无用。”神算摇头晃脑,“需得以至亲之血为引,混合老夫独门秘制药粉,在其居所东南西北四角埋下,再辅以七七四十九日诵经,才可逼其现形……” 至亲之血? 姜云殊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她是庶出,应该不算至亲吧? 那只能是父亲或者嫡母? 这怎么可能办到! 她正犹豫着,瞎眼神算又道:“若此法难行,还有一种……” “还有一种什么?”姜云殊急切地问道。 “还有一种,便是找到一件与那水鬼生前有莫大关联的旧物,以其气息为引,亦可将其魂魄引出你嫡姐体外……” 旧物? 姜茶落水时穿的衣物早就处理掉了,她房里…… 姜云殊皱着眉深思。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嘲讽的清朗少年声音在门口响起,“二姐姐,你蹲在这神棍窝里做什么?嫌咱家银子多得没处花了吗?” 姜云殊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正是她一母所出的亲弟弟,姜家庶子姜澈。 姜澈继承了其生母的好样貌,眉眼与姜云殊有几分相似,但此刻脸上满是无语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儿?!” 姜云殊又惊又窘。 “我跟着你出来的。” 姜澈走进来,嫌弃地扇了扇空气中的怪味,“就你这点道行还想瞒过小爷我?说吧,又折腾什么呢?” 他目光扫过那瞎眼神算和桌上的钱袋,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瞎眼神算感受到来者不善,尤其是这少年衣着不凡,气度不像寻常百姓,顿时有些心虚,耷拉的眼皮都掀开了些。 “我……我在给嫡姐驱邪!”姜云殊试图维持姐姐的威严。 “驱邪?”姜澈嗤笑一声,上前一把抓过那钱袋,对瞎眼神算道,“老头,骗钱骗到镇国公府头上了?至亲之血?旧物?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信不信小爷我这就去京兆尹府敲鸣冤鼓,告你个妖言惑众、欺诈官眷?” “镇……镇国公府?!”瞎瞎神算吓得脸色一白,瞬间从高人变成了鹌鹑,连忙作揖,“小老儿有眼无珠!不知是国公府千金驾到!胡言乱语!都是胡言乱语!这钱……这钱小老儿不敢要,不敢要!” 说着忙不迭地把钱袋推回来。 ------------ 第七章宫宴请帖 姜云殊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再看看弟弟那副快夸我的得意表情,气得跺脚,“姜澈!你坏我大事!” “我这是救你于水火!” 姜澈把钱袋塞回她手里,拉着她就往外走,“快走吧我的傻姐姐,这种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嫡姐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她现在确实变得怪怪的,但我觉得,比以前那个骄纵跋扈,一点就炸的炮仗顺眼多了。 你没发现父亲和母亲虽然疑惑,但都没说什么吗?就你上蹿下跳的。” “你懂什么!”姜云殊甩开他的手,但看着那瞎眼神算仓皇关门的样子,心里也明白自己大概率是被骗了,一阵沮丧涌上心头,“她要不是孤魂野鬼,怎么会变得这么多?还……还送我朱砂……她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过?” 姜澈翻了个白眼,“说不定人家就是经历生死,大彻大悟,决定做个好姐姐了呢?走吧走吧,回去我请你吃糖葫芦,别琢磨这些没用的了。” “才不是!以前的姜茶又不是没掉过水里,那年初夏,她去郊外放风筝,不慎掉落水中,我亲眼所见!醒来后还不是照样是个的娇纵跋扈的性子!怎么偏偏这一次就变了呢?” 说着说着,一滴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不是姜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姜茶!” “我认识的姜茶是鲜活的!是经常会和我斗嘴的姜茶!是永远不服输的姜茶!是被我挑衅气得跳脚的姜茶!而不是现在一点鲜活气息都没有的她!” 姜澈愣住了,“亲眼所见?我记得那年你因为不想和嫡姐坐一辆马车,所以就没去。” 他顿了顿,摸了摸下巴,有些惊奇的围着姜云殊转了几圈,“你那年初夏是不是偷偷跟去了? 我记得当时去嫡姐房中无意间听丫鬟们议论,说是嫡姐落水后,她们便慌乱去水性好的人去救嫡姐,可找到时,人已经被救上来了。 不会是你吧?” 姜云殊脸色僵硬一瞬,立马否认,“没有!我那么讨厌她,怎么可能救她?” 姜澈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的。 姜云殊:“……” 姜澈搂着她的肩膀,“好姐姐,我们快回去吧,要是去晚了,嫡母肯定会问起来的,你也不想今日之事被嫡母知道吧?” 姜云殊被姜澈带回府中,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因私自出府,到底还是被嫡母陈氏知晓,训诫了几句,罚她抄写《女诫》十遍。 她自知理亏,倒也安分了几日,只是对着那十遍《女诫》,愁得揪掉了好几根头发。 就在她对着宣纸唉声叹气时,府里因一封来自宫中的请帖,泛起了微澜。 皇后娘娘于宫中设赏梅宴,邀请京中适龄的宗室子弟与官宦千金前往。 名义上是赏梅,实则是为几位年岁渐长的皇子相看妃嫔人选,众人心照不宣。 帖子送到锦瑟院时,姜茶正在临帖。 听到春桃的禀报,她执笔的手稳稳落下最后一捺,一个风骨初显的“静”字跃然纸上。 赏梅宴? 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知道了。”她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寻常聚会,“按旧例准备吧。” 与锦瑟院的平静不同,云裳院的气氛则有些沉闷。 姜云殊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她捏着绣花针,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手中的帕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样的宫宴,从来都是嫡子嫡女的舞台,她一个庶女,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若在以往,她定要酸上几句,再想办法给姜茶添点堵。 可现在那个孤魂野鬼,让她有些无从下手,甚至偶尔会觉得,去不了也好,省得面对那个让她心里发毛的孤魂野鬼。 正当她暗自纠结时,母亲陈氏房里的丫鬟来了,请她过去一趟。 姜云殊心下诧异,整理了一下衣裙,跟着去了正院。 陈氏端坐在上首,手中也拿着一份烫金的请帖。 见姜云殊进来,她放下帖子,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宫宴的事,你知道了?” “回母亲,女儿听说了。” 姜云殊垂眸应道。 “嗯。”陈氏语气听不出喜怒,“按规矩,你是不必去的。不过这次的请贴上并未提只有嫡女可以去,而是适龄女子都可以去。”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想着你和茶儿一起进宫,皇宫不比家里,所以在宫中你要谨言慎行,莫要在御前失了体统,丢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明白吗?” 姜云殊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她能去宫宴?! “母亲……我……” 她一时激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氏看着她这副样子,想起下人回报她偷偷出府找什么神算以及姜宁那小子跑来求情说“姐姐也是一片好心,只是用错了方法”,心里好气又好笑。 这庶女行事虽说荒唐,但这份对嫡姐的执着,别说倒还真掺杂了一丝罕见的关心。 她摆摆手,语气恢复了以往的严肃:“不必多说,记住你的本分。 回去好好准备,衣着打扮需得体,不可逾越,也不可失了我国公府的体面。”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定不负母亲所托!” 姜云殊压下狂喜,连忙行礼告退。走出正院,她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能进宫了! 这可是近距离观察那个孤魂野鬼在公开场合如何表现的大好机会! 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破绽! 而陈氏看着姜云殊离去时那压抑着兴奋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她本不想让姜云殊进宫的,毕竟这庶女最近行事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她真怕这丫头突然跑到殿前说什么神神鬼鬼的话,从而触犯龙颜 只不过最近对女儿的变化心存隐忧,有个自己人在旁边盯着也能安心些。 而且她确实存了点私心。 云殊这孩子,心眼是多,但容貌才情都不差,若能借此机会,被哪位宗室子弟或世家公子看上,哪怕是做个侧室,于国公府而言,也是一份助力。 终究,都是姜家的女儿。 ------------ 第八章宫宴(上) 消息传到锦瑟院,姜茶正在挑选赴宴的衣料。 听闻母亲要带姜云殊同行,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了然。 母亲的心思,她大概能猜到几分。 至于姜云殊…… 罢了,大不了多看着点这丫头就是了。 她拿起一匹雨过天青色的云锦,对春桃淡淡道,“就这匹吧,清淡些好。” ………… 翌日,琼林苑内,灯火璀璨,衣香鬓影。 姜茶与姜云殊跟在陈氏身后,按品级入座。 姜茶一身雨过天青色云锦宫装,裙摆绣着疏落的银线缠枝莲,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浑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 在这争奇斗艳的贵女群中,她这身打扮堪称素净,却偏偏因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度,显得格外出尘。 她微垂着眼睫,看似温顺恭谨,实则眼角的余光早已将席间情形扫入眼底。 几位皇子的座位离御座不远。 二皇子赵煊身形魁梧,言谈间声音洪亮,眉宇间带着武将的豪爽。 三皇子赵霖,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举手投足间礼数周全,正与身旁一位文官低声交谈,嘴角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若非重活了一世,姜茶几乎要被这副皮囊迷惑了。 她深吸了一口,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 目光继续搜寻,终于在靠近苑边一丛翠竹的席位旁,看到了那个身影。 六皇子赵珩。 他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并未像其他皇子那般与其他宗室或大臣寒暄,只是独自执杯,斜倚在案旁,姿态闲适,甚至带着几分疏懒。 昏黄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暧昧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那身影孤峭,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似乎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赵珩忽然抬眼,目光精准地朝女宾席这边掠来。 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 姜茶心中微凛,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掩去眸底一瞬间的波澜。 前世,六皇子赵衍是最后才隐约显露出獠牙的,只不过棋差一招,最终还是赵霖登上了帝位,但凭赵霖登上帝位后,此人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这足以证明这人深不可测。 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她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 姜茶这边心思电转,她身旁的姜云殊却是坐得笔直,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观察姜茶上。 她见姜茶只是安静坐着,偶尔与母亲低语两句,并无任何孤魂野鬼附体后的怪异举止,心下稍安,但又隐隐觉得失望。 这孤魂野鬼道行果然高,在皇宫里都伪装得这么好! 无聊之下,她的目光也开始四处逡巡,暗自品评着各家公子小姐的衣着相貌。 正当她偷偷打量对面一位穿着月白袍子,长得颇为俊秀的公子时,那人竟似有所感,忽然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姜云殊做贼心虚,吓得立刻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脸颊也有些发烫。 待她再偷偷抬眼去看时,却发现那公子已转过身,正与旁边一位蓝衣公子说话,嘴角似乎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柳儿,”她悄悄拉了下身后丫鬟的衣袖,压低声音,“对面那个穿月白衣服的,是哪家的公子?” 柳儿看了看,小声回道:“小姐,那位好像是吏部尚书家的谢公子。” “谢公子?那他叫什么?” “好像叫谢允之。” 谢允之? 姜云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眼神不太好,干嘛对着她笑?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或者,他也是同道中人,看出了嫡姐的不对劲?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那边席间的气氛忽然更加热烈起来。 原来是陛下和几位嫔妃及皇后驾到,众人起身迎驾。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后,陛下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宣布宴席开始。 丝竹声起,觥筹交错。 按照惯例,此时会有皇子主动向陛下敬酒,以博圣心。 二皇子赵煊率先起身,敬酒祝词慷慨激昂,尽显武将风采的豪迈。 三皇子赵霖紧随其后,言辞恳切,引经据典,既表达了孝心,又展露了文采,引得陛下连连点头。 其他几位年长些的皇子也依次上前。 轮到六皇子赵珩时,他却只是懒洋洋地举了举杯,遥遥一敬,并未离席多言。 陛下似乎也习惯了他这般做派,并未苛责,只笑了笑便过去了。 姜茶默默看着,心中对几位皇子的性情有了更清晰的评估。 勇猛有余,沉稳不足。 伪善至极,巧言令色。 还有一个十分装逼且深不可测。 她需要的是一个强大、足够聪明且与赵霖有根本利益冲突的盟友。 目前看来,七皇子赵珩,似乎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 但与此人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就在她沉思之际,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一位宗室郡主在献舞时,不慎将手腕上的一串珊瑚手钏甩脱,那鲜红的珠子滴溜溜滚落,好巧不巧,竟滚到了姜茶的案前。 一时间,不少目光都汇聚过来。 姜茶神色不变,从容地俯身,用帕子垫着,将那枚珊瑚珠子拾起。 那郡主已满脸通红地走了过来,又是窘迫又是焦急。 “郡主的手钏。”姜茶起身,将珠子递还,声音温和清晰,“珠子完好,郡主看看可有损伤?” 她举止得体,态度不卑不亢,既解了郡主的围,又全了礼数。 郡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珠子,低声道谢。 这一幕落入了许多人眼中。 陈氏微微颔首,对女儿的表现颇为满意。 三皇子赵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个曾经痴恋自己,行事冲动的姜家嫡女,竟有如此沉稳的一面。 而远处,独自饮酒的六皇子赵珩,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看着那个在一片喧闹中依旧沉静如水的天青色身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似乎是刚刚偷偷打量他的女子。 他说怎么这么眼熟。 原来是姜家的嫡女吗? 啧……奇怪,这姜家嫡女骄纵跋扈,十分痴恋他的三皇兄,可方才席间…这女子看向三皇兄的眼神没有一丝爱恋,反而是厌恶。 与传闻中相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有点意思。 ------------ 第九章 宫宴(下) 宫宴过半,丝竹绕耳,酒酣耳热。 席间气氛愈加热络,不少年轻公子小姐已借着敬酒或赏玩苑中初绽寒梅的由头,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起来。 姜茶觉得殿内有些气闷,更不喜那些或明或暗打量她的目光。 她低声向母亲陈氏禀告了一句,便带着春桃悄然离席,打算去苑中透透气,也避开某些人刻意的攀谈。 尤其是赵霖那边几次投来看似温和实则探究的视线。 姜云殊见状,立刻也想起身,却被陈氏一个眼神制止。 姜云殊只得悻悻坐下,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姜茶离去的方向。 这孤魂野鬼莫不是要去找机会害人? 姜茶带着春桃,并未走远,只沿着琼林苑一侧灯火稍暗的游廊缓步而行。 廊外是一片小小的竹林,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倒是隔绝了身后的喧嚣。 “春桃,你在此处守着,若有人过来,便知会我一声。”姜茶停下脚步,轻声吩咐道。 “是,小姐。”春桃乖巧应下,退到游廊入口处,留意着四周。 姜茶凭栏而立,望着黑暗中摇曳的竹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姜大小姐好雅兴,独自在此赏竹。” 姜茶心中猛地一凛,倏然转身。 只见赵珩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步之外。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锦袍,身形挺拔,懒洋洋地倚靠在一根廊柱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春桃呢? 姜茶目光飞快扫向游廊入口,却见春桃正背对着这边,专注地望着宴席方向,显然并未察觉有人从另一侧绕了过来。 姜茶皱眉。 这里处于宴席最偏僻的地方,来的人少之又少,如果说六皇子是嫌宴席吵闹,所以来此躲清静,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看他这副神情,倒像是特意过来找她似的。 找她? 姜茶立马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不说前世她与六皇子也才见过两三面,更彷徨现在她压根与他没什么交集,倒是在宴会上对视了一眼。 难不成这位六皇子就因为这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姜茶立马否认。 她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魅力。可以让一个皇子一见钟情。 所以此人一定是有目的的! 姜茶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但面上却是神色如常,微微屈膝行礼,声音疏离而恭敬,“臣女见过六殿下!不知殿下在此,扰了殿下清静,臣女这就告退。” 说完,她便转身欲走。 “急什么?”赵珩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搔过耳廓,“本皇子是洪水猛兽吗?竟让姜大小姐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姜茶脚步顿住,回身,垂眸道:“殿下说笑了,只是孤男寡女,恐惹闲话,于殿下与臣女清誉有损。” “清誉?”赵珩低笑一声,缓步上前,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微拂,带来一丝清冽的檀香气息,“姜大小姐落水一场,倒是变得……格外谨小慎微了,从前见了我三皇兄,可不是这般模样。” 姜茶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眸子,“殿下也说是从前!人经历生死,总会有所长进,臣女如今只知,言行规矩,方是立身之本。” 赵珩挑眉,不置可否。 他不是没见过姜茶对赵霖露出那十分痴迷的目光。 怎么落了一场水,反倒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京城之中,历经生死巨变而判若两人者,他并非没有见过,只是像她这样情况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况且方才在席间,他留意到她看向赵霖的眼神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虽说被她掩饰的很好,但难免还是泄露几分。 恨意? 姜茶恨赵霖? 为什么? 她落水之事又和赵霖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恨他? 按道理来说,除非是被所爱之人灭门才会有这么刻骨铭心的恨意,可镇国公府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就只有另一个说法了,姜茶手中有赵霖的把柄! 让她对赵霖又爱又恨。 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能让一个曾经对赵霖如此痴恋的一个人变得如此冷淡? 倒真是让人好奇呢。 “是么?”赵珩意味不明的回道。 忽然他俯身凑近看着她的眼睛,“方才在席间见姜大小姐看着三皇兄的目光十分冷淡,神情郁郁,莫不是三皇兄做了什么事儿惹恼了姜大小姐?比如你撞见三皇兄做了什么事,故而心灰意冷?” 姜茶猛地抬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原来他的目的在这儿! 她变化那么大,连旁人都瞧出来了。 其他人怎么可能瞧不出来? 只不过姜云殊是把她往孤魂野鬼上面想。 爹爹和母亲虽然怀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亲近之人也只是认为她落水之后的性情大变。 而这人说出这么明显试探的话,无非有两种情况。 第一,只是单纯的关心她。 第二,他怀疑她手上有赵霖的把柄!他想知道! 第一种情况想都不用想可以完全pass掉了! 根本就不可能! 他要是单纯的关心她,母猪都能上树了。 所以就只有第二种情况了! “殿下慎言!”姜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咬着唇,脸色似乎有些难堪,“三殿下并未做什么……你……你不要再问了!我……我是不会把三殿下好男…的事告诉你的。” 姜茶及时捂住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屈了屈膝,也顾不上礼节,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凌乱地朝着春桃的方向快步走去。 赵珩站在原地,看着姜茶的身影消失在廊角,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刚刚是不是想说好男色这三个字? 赵珩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宕机了。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三皇兄身边时常环绕着容貌清秀俊美的年轻学子与文士幕僚…… 而三皇兄也确实格外青睐他们,常常同席共饮,秉烛夜谈…… 他原以为那是礼贤下士,招揽人才…… 难道……竟是…… 赵珩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孤陋寡闻了。 ------------ 第十章是赌气还是欲擒故纵? 而另一边,姜茶带着春桃匆匆离开游廊,心下微沉。 她知道,像赵珩这样的人,一时震惊过后,迟早会反应过来那不过是她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诌。 不过无妨,能让他暂且分神去查证那莫须有的事,她的目的便已达。 只是,经此一事,往后,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回到宴席,恰逢皇帝兴致不错,下令移步梅林赏景。 姜茶刻意选了一处靠近母亲陈氏、视野开阔又不算显眼的位置站定,目光淡淡扫过梅林。 只见赵霖正被几位大臣子弟簇拥着谈笑风生,姿态温雅。 只是姜茶敏锐地注意到,他含笑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朝她这边扫过几眼。 果然,不过片刻,赵霖便摆脱了众人,端着一杯酒,步履从容地朝她走来。 “茶儿”赵霖在她面前站定,笑容温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方才见你离席,可是身子还有不适?” 姜茶微微屈膝,声音十分疏离道,“劳三殿下挂心,臣女只是觉得殿内有些气闷,出去透了透气,现已无碍。” 她抬起头,迎上赵霖的目光,那双杏眼里再无往日的痴迷,只有冷淡。 赵霖心中有些诧异和疑惑。 姜茶从前对他痴心一片,甚至为了打探他的行踪,不惜去讨好那个向来眼高于顶,脾气刁钻的永嘉郡主,惹出不少笑话,也让他颇为厌烦。 怎的落了一次水,对他竟如此冷淡? 仿佛过往种种,皆是她人的故事。 是赌气还是欲擒故纵? 他面上不显,依旧温和笑道:“无事便好,今日这红梅映雪,倒是难得的美景,茶儿不妨多看看,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殿下说的是。”姜茶微微颔首,不欲多言,“难的美景自然是要好好欣赏才是,那臣女就不打扰三殿下赏梅了。臣女告退。” 说完,她转身便走向陈氏所在的方向。 赵霖心下微恼,却也不好再纠缠,只得含笑点头。 待她走远后,赵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闪一丝阴翳。 而梅林另一角,姜云殊正躲在一颗红梅树下,露出半张脸悄咪咪的观察不远处的姜茶。 见她与三皇子不过说了两句话便离开,心下稍安。 看来这孤魂野鬼还没胆大到在皇宫里就对皇子下手。 她刚松口气,一转身,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姑娘小心。”清朗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姜云殊后退一步,抬头便对上一张含笑的眼眸,正是席间那个穿月白袍子的谢允之。 他手里拿着一支新折的红梅,递到她面前,笑意盈盈,“惊扰姑娘了,这枝梅,算是在下赔罪。” 姜云殊猛地后退一步,眉头紧皱。 她刚刚全副心神都挂在姜茶身上,竟然没有察觉到身后何时站了人。 真是大意了! 随即姜云殊目光警惕地扫过那枝红梅,又落在谢允之含笑的脸上,回绝道,“不必。” 说完,拉着柳儿飞快地钻进了旁边赏梅的女眷里面。 谢允之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那枝红梅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他望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摇头,低声自语道,“……我有这么吓人么?”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开得正艳的红梅,眼底掠过一丝兴味,又抬眼望向姜云殊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弧度。 而在不远处,永嘉郡主正挽着一位相熟贵女的手,目光却落在方才姜茶与赵霖短暂交谈的方向,嘴角撇了撇,低声对同伴道,“瞧见没?那姜茶,以前恨不得黏在霖哥哥身上,如今倒学会摆架子了。 也不知是真转了性,还是换了更高明的手段!”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毕竟姜茶以前为了打探霖哥哥的行踪跟舔狗一样讨好她的样子,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对她的印象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说不定人家这是落了一场水,脑子开窍了,觉得死缠烂打不是办法,从而学到了欲擒故纵这一招。” 被永嘉郡主挽着的贵女用帕子掩唇笑道。 永嘉郡主翻了个白眼,“再怎么变,霖哥哥也不会喜欢她的。她这是自讨没趣!” “那可不一定,我瞧着三殿下并非对她的态度毫不在意,你瞧!脸都黑了。” 她们的议论声很低,却恰好被附近一位穿着素雅,气质清冷的蓝衣少女听入耳中。 她是翰林院学士之女苏晚晴。 她微微蹙眉,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不远处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姜茶。 宴会结束后,回府的路上。 车厢内,陈氏看着身旁自上车后便一直沉默望着窗外出神的女儿,心中十分担忧。 梅林边,三皇子主动走向茶儿的情形,她远远瞧见了。 虽听不清言语,但女儿那疏离冷淡的姿态,与三皇子最终略显僵硬的脸色,她都看在眼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极柔,“茶儿,今日在梅林三皇子他……” 姜茶回过神,转头看向母亲,她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母亲是想问,三皇子与我说了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不过是寻常问候,问女儿身体是否安好。 女儿依礼回了几句,便告退了。” 陈氏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发现并无半点勉强,心里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安。 她握住女儿微凉的手,柔声道,“茶儿,在母亲面前,不必强撑。 你若……心里还念着他,却因为京中的一些流言蜚语,便刻意疏远,委屈了自己,母亲瞧着心里难受。 茶儿,你不必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做自己就好。 母亲宁愿你做回从前那个肆意张扬,明媚爱笑的你,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点鲜活气息都没有。” 她认定了女儿这是被流言蜚语中伤,才性情大变,用冷漠来伪装内心的痛苦。 姜茶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母亲是误会了。 她反手轻轻回握母亲的手,有些哭笑不得,“母亲多虑了。经此一遭,女儿是想明白了许多事。 有些人,有些事,强求不得,亦不值得。 女儿如今只想安心待在父母身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便随他去吧。” 她语气恳切,带着一丝看开的释然。 ------------ 第十一章你从何处得知? 陈氏见她眼神恳切,心下稍安,拍了拍姜茶的手背,“你能想开,母亲就放心了。我的茶儿值得更好的。” 傍晚时分,锦瑟院内,姜茶并未入睡。 她屏退左右,只留一盏烛灯。 面前铺开一张素笺,却迟迟未曾落笔。 前世赵霖虽说从不与她说起朝堂上的一些事,但他高兴时,再加上饮了一些酒,会拉着她的手感概自己多么慧眼识珠,开始述说自已如何发现他们的才能并重用他们,后面就是一些朝堂上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中一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沈砚。 此人出身寒门,颇为有些才干,却不懂得左右逢源,所以在位十三年在工部还是一个小小的主事。 但姜茶记得,约莫半年后,他会因在一次河道修缮中提出关键建议被赵霖注意到,后来更是在漕运事务上展现出过人的能力,被赵霖赏识收归麾下,成为其掌管钱粮的得力干将之一。 此时赵霖的目光恐怕还集中在拉拢新晋勋贵和掌权大臣上,未必会注意到一个沈砚。 而她要做的,就是先一步,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让父亲注意到这个遗珠。 即便不能立刻收为己用,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她铺开宣纸,沉吟片刻,开始落笔。 翌日清晨,姜茶估摸着父亲下朝回府带着一碟新做的点心,去了书房。 姜宏远刚换下朝服,见女儿来了,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茶儿,怎么过来了?身子可大好了?” “劳爹爹挂心,女儿已无碍。” 姜茶将点心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从袖口中拿出一本有些破旧的书,书页泛黄,边角甚至有轻微磨损,随即柔声道,“爹爹,女儿整理房间时,偶然翻到这本前朝石河道杂记,里面提及的一些治水理念颇有意思。 想起前两日听母亲提起,父亲近来似乎忧心京畿附近某段漕渠年久失修,恐春雨泛滥成患?” 姜宏远微微挑眉,他确实在朝会上与工部官员议过此事,但也只是泛泛而谈,只是没想到他只不过是和夫人说过几句,茶儿竟能凭借这几句由此联想到治水。 还…… 姜宏远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 看起来确实是放置很久的书。 茶儿何时关心起这个了? 姜宏远:“哦?你倒有心。只是这些都是朝堂政务,非你该操心的。” “女儿明白。”姜茶将书轻轻放在书案一角,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脸上是一副急切卖弄的模样,“女儿只是觉得书中所载有些想法新奇,比如提及的分流减淤、固堤导引之法。 女儿愚见,想着若能有精通此道的实干之才负责修缮,可事半功倍,避免劳民伤财。 也不知工部诸位大人中,可有这般人才?” 她的话语听起来就像一个刚读了点杂书,对朝政一知半解却试图在父亲面前展现见识的女儿家,天真却不惹人厌烦。 姜宏远目光扫过那本旧书,又看向女儿清澈却带着好奇的眼睛,心中微动。 他身为镇国公,兼领京营戎政,对工部具体事务并不能直接插手,但于国计民生相关的漕运、河工自然也有关注。 女儿这话,听起来无心,却似乎意有所指。 “你从何处得知?” 姜茶早就备好了说辞,面露一丝赧然,“前几日卧床无聊,听丫鬟们嚼舌根,说起外面一些趣闻,隐约提到工部有位姓沈的主事,家境清寒,却于河工之事上有些独到见解,只是人微言轻……女儿也不知真假,只是方才看书,偶然想起,便多嘴一问。父亲只当女儿胡言罢了。” 姜宏远是何等人物,在朝堂沉浮多年,深知许多有能力有才干的人往往埋没于微末。 一个工部的主事且出身寒门,自然是没有人脉的,名字能传到内宅丫鬟耳中,要么是确有其才,小有名声,要么…就是有人刻意想让这名字,通过这种方式,传入他的耳中。 只是若真小有名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说一定去结交,但名字他总得听说过吧?可朝中那么小有名气,有才干的人,虽说不熟,但他都会去稍微注意了一下,反倒是这位沈主事,听都没听说过。 难不成内宅丫鬟们比他消息都灵通? 尤其是女儿看似无意,实则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引导他去注意沈砚这个人! 姜宏远危险的眸子微微眯起狐疑的看着姜茶。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淡淡道:“好了,书放下吧。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女子还是应以贞静为主,莫要过多探听外间事务。” “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姜茶乖巧应下,不再多言,行礼退了出去。 姜茶心里暗道。 父亲或许不会立刻行动,但只要他留了心,以他的人脉和手段,自会去核实沈砚的底细和能力。 这就够了。 姜茶离开后,姜宏远沉吟良久。 他拿起那本《河渠疏议》,随手翻了几页。 他并未完全相信女儿的话,但又不能不信。 想了想,他唤来自已的心腹,低声吩咐,“去查查,工部是否有个叫沈砚的主事,留意一下他。动静小些。” “是。” 几日后,六皇子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赵珩负手立于窗前,回想几日前游廊那一幕,姜茶那惊慌失措,口不择言的模样。 “好男色?” 他低声道,随即嗤笑了一声。 起初震惊过后,他冷静下来想了一下,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着手让人调查,结果查出的是三皇兄确实和那些容貌出色的人交往甚密,但绝无可能是断袖之癖! 他这位三皇兄,表面温良,但想要称帝的野心可不少,倘若他真的是断袖之癖,光凭这一点他就绝无可能登上帝位! 况且此前也并未传出三皇兄好男色的传闻,这姜茶又是如何得知?又有什么证据? 所以那女人分明是在故意误导他! 想通此节,赵珩气笑了,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他也真够傻的,竟然真信了那女人的满口胡诌。 不过…… 赵珩摸了摸下巴。 也挺有趣的,或许可以试着拉拢一下她,为他所用。 “玄影。”他低声唤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去查三皇子近日动向,不必盯太紧。另外,”赵珩顿了顿,指尖轻叩窗棂,“查一下镇国公府姜大小姐落水前后,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接触过何人。” “是。” 玄影领命,如来时般悄然消失。 ------------ 第十二章 这颗棋子,我要了! 三日后,六皇子府,书房。 烛火跳动,将一道颀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主子。”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声音沙哑道,“三皇子近日常与吏部、工部几位郎中在醉仙楼密会,然后去了京郊大营,名义上是体察将士,实际上是跟几位中层将领走动十分频繁。” 赵珩转过身,把玩着腰间玉佩,开囗道,“继续。” “是。” “关于姜家大小姐,她落水前后,接触的人没什么异常。唯一奇怪的地方是,她被救起来时已经没有气息了,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十分悲痛准备安排后事,可没过一会儿姜大小姐突然醒了又晕了过去。 在府上休养了一段时间,性情大变,对三皇子的态度也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赵珩手指轻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想起宫宴那晚,游廊里那双故作慌乱,实则没什么感情的眸子。 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好男色。 蠢话,却也是个能立刻脱身的法子。 “下去吧。”他淡淡的说道。 “是。” 玄影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 书房里又安静下来。 赵珩独自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洒满月光的树影。 死而复生,性情大变。 这种鬼神之说,他从来不信。 要么是这姜茶城府极深,一直用痴恋三皇兄的样子做伪装,要么就是落水那次,让她想通了什么,或者说得到了什么机缘? 他更倾向于后者。 宫宴上,他望向赵霖的眼神里,是淬了毒的恨。 这种恨意做不了假。 “一个了解三哥,却又对他恨之入骨的人。”赵珩喃喃自语,嘴角缓缓勾起,“倒是个搅乱局面的好棋子。这颗棋子,我要了。” 锦瑟院。 姜茶对着一盏烛灯,眉心紧锁。 她使劲回想着前世的种种细节。 永昌二十四年春,赵霖到底在谋划什么? 印象中,好像跟漕运有关。 对,是漕运改道。 赵霖借口旧河道淤积严重,力主开辟新渠,既能立功,又能把手伸进工部和户部,安插自己人,大肆捞钱。 可前世她的心思全在如何讨赵霖关心上。 具体的细节,她记不清了。 这时,春桃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小姐,有您的一个盒子,门房送来的,说没写是谁送的。” 姜茶心里一紧,看着那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紫檀锦盒。 她让春桃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指尖碰到冰凉的盒盖,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 没有机关,没有毒药。 里面静静躺着一叠纸,最上面一张,是工部主事沈砚的详细资料。 上面写着沈砚的家世背景及科考名次,还有他入仕后因为性子太直得罪上司,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现状,写得一清二楚。 资料下,还有一份摘要,正是沈砚那份石沉大海的《漕渠疏浚分流策》。 姜茶拿起资料,一张小纸条从里面飘落。 上面只有四个字,笔锋慵懒随性,却又力透纸背。 “此子可用。” 是赵珩。 姜茶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赵珩他怎么知道?他在调查我? 姜茶低头看着纸张,随后发现背面似乎有一行小字,她翻过来查看,上面写着。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能帮你,但你也要让我看到你的用处。 姜茶骤然捏紧了那张纸条,指节微微泛白。 过了很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惊慌散去,恢复了清明。 赵珩送来的这份大礼,确实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云裳院。 姜云殊抄《女诫》抄得头昏脑涨,越发觉得是那个孤魂野鬼在暗中作祟! 狗血符水都没用,神神叨叨的法子也全被嫡母给禁了。 她痛定思痛,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以情唤魂! 书上说,至亲之人的情感呼唤,就能唤醒被压制的真灵。 她一拍桌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翻箱倒柜。 终于,在床下一个积了灰的旧木匣里,她找到了目标。 匣子里,是一对珠花,样式简单,珠子也只是寻常的料器,是几年前姜茶用自己的月钱买来送她的生辰礼。 当时她嘴上嫌弃便宜,转头就丢进了这匣子里。 还有一幅画,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是两个用炭笔画的小女孩,画得可笑,但能看出她们正一起拽着一根风筝线。 那是她们唯一一次,没有吵架,一起放风筝。 入夜,姜云殊抱着木匣,偷偷摸摸溜到锦瑟院外,躲在假山后头。 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扇透出烛光的窗户,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她的表演。 “姜茶,你还记得吗?六岁那年你与兵部侍郎家的小姐放风筝,我冲过剪断了你风筝的线,然后你哭着骂我,其实我就是不想你和那兵部侍郎家的小姐玩!凭什么你宁愿和她玩也不和我玩!” 说着她神情低落了起来。 “剪断你风筝线的时候,我其实也挺后悔的,后面我偷偷去把风筝捡了回来,虽然已经摔坏了……” “还有就是我生辰的时候,你送我的那对珠花,我表面上十分嫌弃嘴上说着要把它扔掉,其实我真没想把它扔掉。后来因为这事咱俩又吵了一架,关系越发不好了。” 房里,姜茶正借着灯光,仔细研究赵珩送来的资料。 窗外隐约传来姜云殊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小猫在叫。 她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纸,起身推开窗。 就听见姜云殊在假山后面的说的话。 “如今你被那孤魂野鬼占了身体,我寻找任何办法想要将这孤魂野鬼赶出你的身体,可都没有。” “姜茶,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茶扶额,这丫头怎么还没有放弃?毅力这么强的吗?她就是这么想要以前对她如此恶劣的姜茶吗? 可听着她可怜巴巴的声音,姜茶又想起了前世。 侍卫的剑刺过来时,姜云殊用她那单薄的身子替她挡剑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姜茶的心脏猛地一揪,一股酸涩涌上喉头。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想冲出去告诉她一切。 但她攥紧拳头,才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理智告诉她,不行。 现在的姜云殊,还是那个天真又别扭的傻丫头,把她卷进这场你死我活的复仇里,只会害了她。 她轻轻的关上了窗户。 靠在冰冷的窗框上,闭上了眼,轻叹了一声。 “唉……” 窗外,姜云殊见窗户关上,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都不行吗? 她站起身,气愤的踢了一下假山,“这孤魂野鬼法力果然高深,连她这么有感情的呼唤,还能死死压下嫡姐的魂魄!看来得找别的法子了。” 第二天,姜云殊顶着两个红通通的眼睛,郁闷的来到街上的书肆,想买几本新的话本,找找驱邪的灵感。 刚在一个书架前站定,旁边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姜二小姐也在找《南华札记》?” 姜云殊回头,便看到了谢允之那张带笑的脸。 他今天穿着一身竹青色长衫,手持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 “姜二小姐眼圈泛红,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谢允之见她不说话,问道。 姜云殊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说道,“你说,如果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那她是不是被孤魂野鬼附身了?” 谢允之摇着折扇的手,突然顿住,有些懵逼,“啊?” 姜云殊看他迷茫的样子,有些泄气了,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吧。” 谢允之从她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着急道,“不是不是!我刚才就是没反应过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说的这种情况人倒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比如有些人经历过大喜大悲,从而性情大变,亦或者得了什么机缘,也说不定。人又不是石头,不可能一成不变的。” 他顿了顿,语气十分不确定道,“你那天躲在树后,我看你的目光似乎是在观察姜大小姐?你口中说的那个她,不会是姜大小姐吧?” 姜云殊立马否认,但语气还是透露着一丝心虚,“不是!” 谢允之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听说彩霞阁又新进了一批料子,明日要不要去看看?” 姜云殊:“……不去!” 她还要盯姜茶呢!哪有空? 谢允之:“……你是不是讨厌我?” 姜云殊撇了他一眼,“没有。” 谢允之显然不信,“那你为什么拒绝的这么干脆?” “我跟你很熟吗?” 谢允之噎住了,“好歹见过几次面。” 姜云殊冷着一张脸,无情的说道,“哪来的好几次?就一次。” 谢允之:“……” 镇国公府,书房。 姜茶将赵珩送来的情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她来到父亲的书房。 “爹爹。”她端上一盏新茶,语气平淡,“女儿偶然听说,三皇子近来似乎有意推动漕运改道的事。” 姜宏远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 姜茶继续说,“女儿还听说,工部有位叫沈砚的主事,为人耿直,不会钻营,他手上有一份极好的漕渠修缮方案,却因为得罪了上司被压着。” 她把这件事和父亲近来担心的春汛联系起来,条理清晰。 “爹爹,春汛就要到了,漕运安危是大事。如果能用沈砚的法子,既能解决百姓的忧患,又能让我镇国公府在这件事上占得先机,得个好名声。” 书房里一片寂静。 姜宏远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茶儿,你以前从不关心这些的。” 姜茶怔了一声,想开口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啥。 姜宏远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仿佛刚才说的话,只是随口一问,继续开口说道,“爹知道了。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与此同时,六皇子府中。 赵珩拿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棋子和棋盘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淡淡开口,“想必她那边开始行动了吧。” ------------ 第十三章 落子 金銮殿上,龙涎香的烟气缓缓飘到空中。 启元帝赵晟眉头微锁,手指轻轻的敲着龙椅的扶手。 “春雨一直下,京城的漕运水渠怕是要出事。” 话音刚落,三皇子赵霖就拿着玉笏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赵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声音清朗,“父皇,儿臣有个法子,能解决这事。” “哦?说来听听。” 皇帝瞬间来了兴趣。 赵霖递上一份奏疏,大声的说道,“儿臣觉得,年年修补太过耗费,不如直接开一条新水渠。 这是一份漕运改道的详细方案,虽然花的时间长一点,但能一劳永逸,保京城百年不出问题。” 赵霖微微弯腰,姿态放得很低,“儿臣已经找好了工部几位能干的人,可以担起这个重任。” 赵晟接过奏疏,慢慢的展开,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就在皇帝准备点头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请等一下。” 镇国公姜宏远站了出来,身形笔挺。 “三殿下的法子确实想得长远,但工程太大了,花的钱也多,恐怕现在的国库拿不出这么多钱,而且还可能让百姓辛苦。”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老臣听说,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沈砚,有个分流固堤,清淤拓浚的法子。 这个法子是在原来的河道上修理,省时省力,花销也少。 臣请陛下,可以多听听不同的意见。” 茶儿说的没错。 姜宏远心想。 这法子稳妥,正好能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 不管她从哪听来的,这对国家和百姓都有好处,他必须争一争。 皇帝的目光从奏疏上移开,落在了姜宏远身上。 “沈砚?”他想了一会儿,“把这个人的方案也拿上来,交给工部一起讨论。” “儿臣遵旨。”赵霖脸上温润的表情没变,但垂下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阴郁。 …… 几日后,茶楼包厢。 赵珩亲自的给姜茶倒上一杯茶,动作优雅,又带着些漫不经心。 “姜大小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他开口,打破了安静。 姜茶端起茶杯,指尖感到一阵温热。 她抬起眼,目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哪里比得过六殿下消息灵通,要不是没有六殿下的礼物,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停顿了一下,直接问,“殿下想要什么?” 赵珩轻轻的笑了一声,倒是很欣赏她的干脆。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我需要你对赵霖的了解,给我提供消息。同时,镇国公府的力量,也得在关键时候配合我。” 姜茶没有马上回答。 她看着杯里上下浮动的茶叶,沉默了片刻。 “我可以答应你。”她缓缓开口,“但殿下需要承诺,如果将来事成了,必须保证我镇国公府安然无恙。” 赵珩挑眉,“可以。” 姜茶垂眸。 他图利,我图报仇,各取所需,倒也不错。 赵珩举杯示意。 姜茶拿起茶杯,与他遥遥一碰。 随着一声清脆的杯子碰撞声,一个秘密的同盟就这么达成了。 …… 姜云殊最近很烦躁。 她听了那个书呆子谢允之的建议,决定对姜茶进行行为观察。 她坚信,这孤魂野鬼要害人,肯定会露出马脚! 于是她开始了自己的跟踪计划。头一天,姜茶在书房里看书,一坐就是一下午。 第二天,她又看见姜茶在院子里绣花。 到了第三天,姜茶更是对着一堆账本发呆。 行为规矩的吓人! 姜云殊更怀疑了。 装的太好了!这孤魂野鬼肯定在憋什么坏招! 这天,机会终于来了。 她远远的看见姜茶走进府里花园的凉亭,和一个背对她的黑衣男人说了几句话。 姜云殊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直跳。 果然!她竟然私下跟男人见面!肯定在密谋什么坏事!我得抓住她的把柄! 她猫着腰,躲在假山后面,急得抓耳挠腮。 想看清那男人的长相,又怕被发现。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二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姜云殊吓得一哆嗦,回头就看到谢允之那张带笑的脸。 他今天来府里拜访她的弟弟姜澈。 姜云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总是这样,走路都没声的吗?上一次赏梅宴是这样,这一次又这样!” 谢允之:“……” 好一招颠倒黑白,他上次走路的声音明明那么大,为了引起她注意还故意制造了一些动静,分明是她自己没注意,亦或者她的心神完全不在赏梅上,所以连他靠近都没察觉。 姜云殊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有些无语,“你怎么在我家?找我爹?” 谢允之:“不是,我找姜公子。” 姜云殊“哦”了一声,开口道,“那你还不去找他?” 谢允之:“……” 姜云殊不欲与他多言,转身离开。 同时心中又有些郁闷。 都怪这谢允之!怎么每次她要观察那个孤魂野鬼的时候,他都出声吓她? 莫非他是孤魂野鬼的帮手?可也没见过这孤魂野鬼和他接触过呀。 …… 镇国公府没有直接召见沈砚。 几天后,姜宏远换了身普通袍子,悄悄的去了工部附近的一家书肆。 姜宏远知道,这是沈砚每天下衙后都会来的地方。 他在一个书架前停下来,假装翻看一本《水经注疏》。 没多久,一个穿着半旧青衫的少年走了进来。 这少年衣着虽然朴素,但一双眼睛很亮,有股不服输的劲头。 姜宏远放下书,装作无意的开口,“这位公子,看你对河工的书很有研究,老夫有个疑惑,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一下?” 沈砚见是一位气度不凡的老人家,连忙拱手,“老丈请讲,在下知道一点,不敢说请教。” 两人就在书架旁,你一言我一语的探讨起来。 从漕运的弊病,到分流的办法,沈砚一谈到专业问题就两眼放光,引经据典,对答如流。 他的见解深刻,逻辑严密,让姜宏远心里暗暗的吃惊。 不卑不亢,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他心中称赞,茶儿眼光真准,这少年是个没被发现的人才。 可以帮他一把。 回府后,姜宏远把自己关在书房。 傍晚时分,他把姜茶叫了过去。 他看着女儿沉静的脸,没多问消息是哪来的,只是感慨的对女儿说,“茶儿,你可真是帮了为父大忙。” 与此同时,在赵珩的暗中操作下,几个向来中立的御史和工部官员,在讨论方案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为沈砚那份务实的法子说了好话。 …… 三皇子府。 书房里,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镇国公府!赵珩!” 赵霖脸色阴沉,眼神里透着杀气。 幕僚在一旁哆哆嗦嗦的禀报,“殿下,工部那边……支持沈砚方案的人越来越多了。 据说,镇国公亲自去书肆考验过这个人。” “好,很好。”赵霖气笑了。 赵霖看向角落的阴影,“还有姜茶,她突然变了态度,跟这事有关系吗?” 他忽然想起宫宴上,那双对他冷冰冰的眼睛。 “不管你是谁,敢挡我的路,就得死。”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去查那个沈砚,挖出他的错处。找不到,就给他制造一个。” “另外,放出消息,就说镇国公府跟六皇子走得太近,想拉帮结派,心怀不轨。” ------------ 第十四章 这支暗箭,我接了 工部审议的前一夜,京城上空乌云密布,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道惊雷骤然炸响。 翌日早朝,金殿的盘龙金柱投下浓重阴影。 百官垂首,呼吸压抑得几乎听不见。 一记靴底叩击金砖的脆响,打破了死寂。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陈怀仁颤巍巍地走出队列,他停在御道前,撩起官袍下摆,双膝重重跪地。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陈怀仁,有本启奏。” 老者声音嘶哑,却如洪钟撞响,震得人耳膜嗡鸣。 他双手高举着一本封得严严实实地奏疏, 御座之上,启元帝垂眸,看不清神情。 “哦?说来听听。” 陈怀仁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臣,弹劾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沈砚!” 话音落下,朝堂队列中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沈砚督造南河疏浚工程,贪墨银两,合计三十七万两!” “账册在此,人证在此,铁证如山!” 他将奏本高高举过头顶,背脊挺得笔直。 启元帝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没过多久,禁军带着圣旨出动,迅速包围了沈砚那座位于城南陋巷的宅院。 不过一个时辰,沈宅就被搜出纹银数千两和一本记载模糊往来的私账。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沈砚甚至未能为自己辩白一句,当即被革去官职,褫夺官服,押入天牢候审。 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京城。 三皇子府内,赵霖临窗而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羊脂玉如意,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沈砚一倒,姜宏远举荐的所谓能臣便成了天大的笑话。他那份务实的方案,自然也就成了包藏祸心的废纸。” 他指尖轻轻点着玉如意光滑的表面,“我看你镇国公府,此番如何撇清干系。” 另一边姜宏远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密的雨丝,脸色阴沉。 这分明就是构陷! 他前脚才举荐了沈砚,后脚就被弹劾,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对方做得干净利落,人赃俱获,堵死了所有辩解的路。 这手段让他不得不佩服。 锦绣院内,姜茶正剪着烛火,听完春桃的禀报,她放下剪刀,轻声道,“去取纸笔来。” 她想过赵霖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大胆到至此!陷害朝廷命官,他就不怕被圣上发现吗? 春桃将纸和笔递给姜茶,“小姐,纸笔。” 姜茶接过,铺开纸张,提笔写下几行字,随后折起来,然后传唤一个信得过的婆子,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婆子应了几句,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半个时辰后,六皇子府。 赵珩看着手中的纸条,眼眸微微眯起。 “沈案有诈,速查原告御史张承与赃银来源!可从赵霖门下汇通钱庄掌柜刘坤,锦绣布行东家孙茂查起。” 她竟能精准点出调查方向? 赵珩心中诧异。 他原以为姜茶落水之后是得了什么机缘,如今看来这女人这么些年来都是在演戏! 表面上装作一副痴恋赵霖的模样,实则暗地里收集他的情报。 真是好演技,连他都骗过去了! 赵珩深吸了一口气,幸好这女人之前的目标不是我,不然凭她这副精湛的演技,他怕是真的要被她的深情感动到了。 “玄影。”赵珩道。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 “分两路。”赵珩将字条递过去,“一路去查御史张承,尤其是他家眷名下的产业,查他近期所有大额钱财往来。” “另一路,去查抄没的那批赃银,查它们的铸币批次和最近的流通路径,与刘坤、孙茂支出的款项做比对。” “是。” 玄影接过字条,身影一闪,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镇国公府后花园。 姜云殊坐在石凳上,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摇晃,随即对着身侧的柳儿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府上的气氛有点怪怪的?还有就是那个孤魂野鬼……爹爹天天叫她去书房,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柳儿答道,“或许是因为沈主事的事。” “沈主事?” 姜云殊皱眉,手上扇风的动作越来越快。 她这些天一直在藏书阁看佛经,对这几天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她刚想开口询问。 两个丫鬟端着盘子迎面走来。 “听说了吗?是大小姐跟老爷举荐的人出了事……” “真的假的?” “那是我路过书房偶然听了一耳朵,就是大小姐举荐的!” “这下可糟了,怕是要连累咱们国公府啊!” “可不是嘛,老爷的脸都黑了……” 姜云殊皱眉,“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两个丫鬟这才发现坐在石凳上的姜云殊。 两个丫鬟连忙行礼。 姜云殊:“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哆哆嗦嗦的说了出来。 姜云殊脸色瞬间煞白。 这个孤魂野鬼到底在干什么?顶着她嫡姐的壳子做这么危险的事儿,她死了倒是没什么,可她现在用的是姜茶的身体啊! 万一圣上迁怒于镇国公府,这个孤魂野鬼见势不对,放弃姜茶的壳子,姜茶醒来后,面临全家人的指责会不会哭鼻子啊? 姜云殊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这个孤魂野鬼果然害人不浅! 她提起裙子找到正在院子里练剑的姜澈,身后柳儿连忙追上。 姜云殊:“阿澈,都怪你!当初阻挠我的驱邪大计,现在好了,我们镇国公府大难临头了!” 姜澈收剑,面对姜云殊莫名其妙的指责,愣了一下,“???” 书房内,姜茶给姜宏远沏了一杯安神茶。 “爹爹,此时我们越是声嘶力竭的力保沈砚,就越会落入对方的圈套,坐实我们结党营私的罪名。”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镇定。 “当务之急,不是救人,是证明此案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构陷。” “女儿相信,清者自清。” 她抬眼看着父亲,目光清澈而坚定,“爹爹不妨按兵不动,甚至在朝堂上暂作退让,先麻痹他们。” 姜宏远端着茶杯,久久未饮。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 第十五章一纸翻案,谁是黄雀? 良久,他点了点头,“好。” 次日早朝,针对沈砚一案,姜宏远一反常态的沉默。 在启元帝问及时,他也只是淡然出列,说了一句,“臣相信陛下圣明,朝廷法度自会还沈主事一个公道。” 这番表态,让赵霖一党准备好的许多说辞,一下都没法用了。 夜,再次降临。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镇国公府。 锦瑟院内。 赵珩将一叠卷宗放在书案上,姜茶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查到了。”赵珩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御史张承的妾室名下,三日前多了一处京郊田庄,地契的上一任主人,正是汇通钱庄掌柜刘坤的远亲。” 他抽出另一份记录,“另外,那批赃银,铸币批次与上月孙茂从官仓兑换的一批军需采买备用金,完全吻合。” 姜茶看着卷宗,眉头微皱。 “这些线索,不能用。” “不过可以把田庄的事,匿名透露给都察院里与张承有旧怨的另一位御史。再把赃银批次的消息,捅给主管京畿钱法的户部官员。” “让他们自己人,去查自己人。狗咬狗,一嘴毛。” 赵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姜大小姐好计策。” “祸水东引,你我皆可置身事外。” 姜茶淡淡的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点头,“殿下过奖,互惠互利而已。” 另一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钱峰,正对着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揉着发胀的眉心。 沈砚的案子,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人赃并获,流程上又找不出半点瑕疵。 就在这时,一枚石子裹着纸条。 “啪”的一声! 打在他书房的窗棂上。 钱峰猛的起身,推开窗,院中空无一人。 他捡起地上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御史张承,妾室名下,京郊田庄一处,三日前过户。原本名下的主人,刘坤远亲。” 钱峰捏着纸条的手,青筋暴起。 他早就看不惯张承那副谄媚嘴脸,如今竟敢把手伸进都察院,陷害忠良! “来人!立刻给我备马!” 钱峰动作极快,绕开所有流程,直接带人将张承堵在了府里。 面对那份田庄地契,张承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在审讯室里,他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住,就涕泪横流的全招了。 他跪在地上,把三皇子门人如何指使他陷害沈砚的事,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案情急转,奏报很快递到了御前。 皇帝看完,气得将奏折狠狠的掷在地上。 “构陷忠良,党同伐异!好大的胆子!” 龙椅上的天子没有再多说,但扫视下方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怒气。 圣旨很快下达。 沈砚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都察院御史张承,革职查辦,廷杖二十。 整个都察院,都被申饬整顿。 沈砚走出天牢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出了天牢,就直接赶往镇国公府递上拜帖。 姜宏远在书房见了他,屏风后,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传来。 “沈大人之才,困于斗室是朝廷的损失。” “望大人不忘初心,日后多为社稷效力。” 沈砚浑身一震,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头顶。 他猛的抬头望向屏风,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姜大小姐此言比任何安抚更让我动容。知遇之恩,提携之义,沈砚十分感激!” 当晚,六皇子府。 赵珩展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娟秀的字。 “合作愉快。” 他修长的手指捻着纸条,唇角勾起。 云裳院里,姜云殊这几日却是手忙脚乱。 陈氏前些日子撞见她在亭子里看关于驱邪的书,当场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觉得她太闲了,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当即便勒令她,从今天开始跟着她学如何管家,然后将筹备一次小型家宴的事务交到了她手上。 姜云殊:T﹏T 嫡母,我不行的!求放过!!! 次日,姜云殊对着宾客名单和采买单子,毫无头绪,急得团团转。 就在她急得不行的时候,谢允之托人送来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本《事物纪原》,书页间还夹着几张纸,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分门别类的列出了宴席筹备的条目和流程。 姜云殊看着那条理清晰的字,有些懵逼,嘀咕道,“他怎么知道我在烦这个事儿?管他呢。正好解了我燃眉之急。” 她按照书中的法子,将采买、厨役、陈设、席位各项事务一一拆解,竟真的将宴会打理得井井有条。 宴会当日,她巡视后厨,敏锐的发现采买婆子报上来的鲜鱼价格比市价高出三成。 她没有声张,悄悄叫来账房核对近月的采买记录,当场抓住了错处。 那婆子跪地求饶,姜云殊却没有心软,有理有据的指出了她的贪墨之处,按府规处置了。 陈氏在一旁看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太闲了!看来以后得多安排她做点事儿,否则整日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成何体统? 姜云殊站在那里,心中泪流满面,“终于完成了!” 事后,她路过锦瑟院,正巧看到姜茶站在廊下。 姜茶对她微微颔首,眼中竟带着一丝欣慰? 姜云殊脑子宕机了,“……?” 这孤魂野鬼欣慰什么? 三皇子府,书房内一片死寂。 赵霖面色阴沉的听完心腹的汇报,并未像预想中那样发火。 他只是静静的坐着,眼神变得愈发危险。 他闭上眼,复盘着整件事的经过。 “沈砚的事,暴露得太快了,让我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指点。可到底是谁呢?” 深夜,锦瑟院。 一个锦盒被送到了姜茶房中。 她打开盒盖,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静静躺在其中,墨锭上雕着精致的云纹。 她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赵珩的谢礼,感谢她在沈砚事件中提供的情报。 “倒是会投其所好。” 姜茶拿起一支狼毫笔,触手温润。 她没有回信。 她只是将这套笔墨,放置于书案最顺手的位置。 然后,她铺开一张新纸,蘸饱了墨,开始默写。 ------------ 第十六章得力干将 沈砚一案已过去数月,这日,姜茶正对着一本《九州舆图志》心不在焉的翻看着。 春桃轻步进来,低声道,“小姐,六殿下那边递来消息,三皇子近来与永嘉郡主走动频繁,似乎在打听……打听小姐您落水前后的细节。” 姜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淡淡道,“知道了,不必理会。” 云棠院内,自从数月前那场由她筹备的家宴后,陈氏似乎是真觉得给姜云殊找点事做,是解决她胡思乱想的良方,不仅将一部分府中日常用度的核验交给了她,连带着一些人情往来的琐事也让她学着处理。 姜云殊起初叫苦不迭,但被逼到这份上了,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倒也上来了。 她本就不笨,只是从前心思没用在这些地方。 几日下来,虽偶有手忙脚乱,竟也渐渐摸出些门道。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几份采买单子与账房先生派来的小厮核对,眉头紧锁,试图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 “二姐姐又在用功了?”清朗的少年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姜云殊抬头,见弟弟姜澈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月白长衫,手持折扇,眉眼含笑,不是谢允之又是谁? “你怎么又来了?”姜云殊脱口而出,语气算不上客气。 只因这人时不时的来府上拜访,说是找姜公子探讨诗词,可每次姜澈这家伙总是带着他来她面前晃悠。 姜云殊就很奇怪,你探讨诗词就探讨诗词嘛,总是在她面前晃悠,算个什么事儿? 关键诗词也没见你们探讨啊! 还有这个阿澈也怪怪的! 每次都找借口离开,害得她一边对账本一边应付他。 简直烦人的要死。 姜澈笑嘻嘻地回应,“二姐姐,谢兄是来找我探讨前日未解的那道算经题的。” 他说着,朝谢允之挤了挤眼,意思很明显了。 谢允之面上微赧,轻咳一声,对姜云殊拱手道,“打扰二小姐了。”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面前摊开的账册和单子上。 姜云殊没注意他的目光,只对姜澈道,“既是有正事,还不快请谢公子去你书房?莫要在此扰我。” 谢允之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上前一步,目光快速扫过账册,温声道,“二小姐可是在核对这几样食材的市价?” 他伸手指了指单子上的几项,“这几样时令之物,价格浮动较大,府上采买的价格虽略高于前几日东市的均价,但考虑到品质和送货上门的便利,倒也还算合理。只是这干果一项……” 他顿了顿,指尖点在一处,“似乎比城南干货行的价格高了近两成。” 姜云殊一愣,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她方才只顾着看大项,确实忽略了这些细节。 她狐疑地看了谢允之一眼,“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谢允之微微一笑,神色坦然,“家母常料理中馈,在下偶尔听她提起,便留心记下了些。让二小姐见笑。” 姜澈在一旁煽风点火,“二姐姐,谢兄可是我们书院里有名的算盘精,心细如发,有他帮你看看,保准错不了!” 姜云殊本想拒绝,但看着那令人头疼的数字,又瞥见谢允之确实言之有物,不似信口开河,犹豫了一下,闷声道,“那……便有劳谢公子帮忙看看。” 谢允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从善如流地在一旁坐下,当真仔细帮她核验起来。 他思路清晰,对市价行情颇为熟稔,不时低声解释几句,竟让姜云殊听得茅塞顿开,不知不觉间,两人凑在一处,讨论了小半个时辰。 姜澈见状,偷偷抿嘴一笑,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待账目理清,姜云殊看着被谢允之标出的几处问题,心情复杂。 她站起身,干巴巴地道了句,“多谢。” 谢允之收起折扇,眸中含笑,“举手之劳,二小姐不必客气。管家理事看似繁琐,实则如同治学,自有其规律趣味。二小姐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能游刃有余。” 他这话说得真诚,不带丝毫谄媚,让她听着十分受用。 她瞥了他一眼,心想。 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翌日,姜茶在花园水榭边喂鱼。 见姜云殊从库房方向走来,眉宇间少了往日的焦躁,多了几分沉静,虽仍带着少女的跳脱,但行事明显稳妥了许多。 姜云殊也看到了她,脚步顿了顿。 想起近日府中下人对这位嫡姐的称赞,再对比自己之前那些驱邪的荒唐举动,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这孤魂野鬼,装得可真像!把大家都骗过去了! 她正想装作没看见走开,却听姜茶轻声开口道,“听闻妹妹近日将府中几处产业打理得不错,母亲很是欣慰。” 姜云殊一愣,下意识地回嘴,“用不着你假好心!” 说完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反应过度。 姜茶淡淡看了她一眼,突然冒出一句,“妹妹,这都多久了,你还没打消我是孤魂野鬼的想法吗?” 姜云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什么?” 姜茶上前一步,叹了口气道,“我说,你还没放弃验证我是被水鬼附身的念头吗?昨日放在我枕头底下的那个绣工蹩脚的荷包,里面塞了一张皱巴巴的驱邪符纸。我都不用猜,就知道是你干的。” 姜云殊:“!!!” 她猛地瞪大眼睛,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偷糖被当场抓住的小孩,又羞又窘,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茶见状轻笑了一声,“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姜云殊犹豫了一会凑近。 “其实我落水昏迷那段时间,我梦见一个老爷爷,他说我天资聪颖,所以收我为徒,还教了我一些术法,比如预言未来。” 说完,姜茶也不管姜云殊是何反应,转身离开。 留下姜云殊一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第二天下午,姜云殊撑着下巴心不在焉的看着外边的竹林,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姜茶那番话。 老爷爷托梦教她术法?这话怎么听着都感觉像假的。 但是若不是这样,又如何解释姜茶身上的异常? 她将脑袋里的想法抛入脑后,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 第十七章怪异的农庄 庄子那边,姜茶和姜云殊等人经过一日的跋涉终于抵达了庄子,一众婆子农妇已经等在了庄子门口。 方一见到二人,管庄就领着上百号人跪了下去。 姜云殊喘着粗气,面色红得已经有些不正常,才刚一开口,身子却已经重重地倒了下去。 姜茶眼疾手快地接住姜云殊的身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中午的时候她已经看出姜云殊的状态不对,在茶摊便劝说她脱下厚重的衣服,换上一套轻便的。 可姜云殊这丫头非觉得自己这“孤魂野鬼”是在害她,贪图她的身子,愣是穿到了现在。 原本现在时至傍晚,不至于中暑晕倒,可看姜云殊的样子,是失水过多,得尽快纳凉休息补充水分。 管庄见状顾不得虚礼,连忙上前询问。 “小姐这是怎么了?” 姜茶抬眼打量了一眼这管庄,年纪看着不大,不过三十余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粗布短打,只有脑袋上的一顶圆帽彰示着他不同于庄子内粗使农人的身份。 “殊儿大概是中暑了,你是管庄吧?快带我们去房间。” 管庄点了点头,姜茶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扶着姜云殊快步朝着庄子里走去。 一众人刚刚进庄,身后农妇们的议论声便响了起来。 “半个月前不是刚刚查了账吗?怎么又来人查账了?” “就是,突然来人,也不通知一声,咱们的事要是被发现了......” “住口!” 一个年岁颇大的农妇站了出来,只见她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褐色短打,头发被蓝色的布高高绾起,眉眼间看起来干练却又刻薄。 “你们都注意些,少在主人家面前讨论这些事情!这两位小姐一看就是未经世事的,能懂得些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还能翻了天去?” 其余众人竟都被婆子的威压震慑,纷纷低头不敢吭声。 庄子内,管庄领着姜茶快步来到了庄子深处一处清净的院落。 虽说是院落,不过是用篱笆圈起来的一处地方,好在屋子是用红木盖的,在旁边一圈的茅草屋中格外显眼却突兀。 就像是黑夜中一个闪亮的靶子,隔老远都会被人发现。 “夫人每次来都是住这里,我们索性把小姐也安排在这里了。不过,因为只有一间卧房,可能要委屈二位小姐了。” 管庄笑着说,声音格外沉稳,带着股乡下人没有的坦然。 姜茶诧异地看着管庄,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庄子竟然也有这样的人物。 说话有理有据不说,面对突然到来的主人家也能将事情处理得当,不失分寸。 “你叫什么名字?” 管庄帮助姜茶将姜云殊扶到床上,又去倒了清热祛暑的凉茶过来。 “小的姓霍,您叫我老霍就行。” “这茶是庄子里农人们平日干农活时消暑用的,别看是粗茶,可对暑热有效得很。” 老霍说完这些话便告退出了门,姜茶一边用凉帕子帮姜云殊擦拭身体,一边面色沉重地询问一旁的春桃。 “春桃,你觉得这老霍怎么样?” 春桃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 “老霍,很好啊,处理事情井井有条,细心周到。” “这就是问题所在。” 姜茶望着门口的方向。 这个老霍实在是太周到了,周到到不像是在庄子里做管庄的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 姜茶低头看了看面色逐渐恢复正常的姜云殊,脸上换上宠溺的笑。 不管老霍是什么人,眼下都不是处理他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姜云殊。 中暑可大可小,自己可不能让这个糊涂妹妹出事。 姜云殊夜半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姜茶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她一声尖叫从床上滚了下来。 姜茶原本睡得很沉,听到姜云殊的尖叫,连忙拔出枕头边放着的匕首。 待看清屋子里只有姜云殊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睡觉,大半夜的又叫什么?” “你你...你!” 姜云殊指着姜茶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茶叹了一口气,下床给姜云殊倒了一杯茶,姜云殊接过茶喝了一大口,喘了几口大气,这才开口。 “你怎么在我床上!你这孤魂野鬼,你想做什么?” 姜茶见到姜云殊被吓成这样,倒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为什么在你床上?” 姜茶呵呵一笑,脸色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阴森恐怖。 “当然是......准备吸了你的精气,好让我的道行更上一层楼啊!” 姜云殊听到姜茶的话,竟然信以为真,一言不合便跳起来跑了出去。 姜茶没想到姜云殊的反应竟然这么大,想到那老霍的异常,连忙追了出去。 夏天的夜里还有些凉,二人又都只穿了一件薄衫,被夜风一吹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姜茶追着姜云殊离去的方向而去,却远远地望见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么晚还点着灯的房间着实诡异。 姜云殊跑出来之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来到了郊外农庄,看到不远处的灯火只觉得找到了救星。 她拼命朝着灯火跑去,却在发出呼救声的前一刻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巴。 “唔......救命......” 姜云殊此刻只觉得自己小命不保,不由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概说的就是她了吧......这孤魂野鬼不光霸占了姐姐的身体,竟然还要害她的性命,着实可恶! 姜云殊想着,就朝着捂着自己的那只手咬了下去。 姜茶吃痛却没有收回手,只是骂了一声。 “姜云殊,你属狗的吗?” 姜云殊还要再咬,却被不远处的动静给吸引了心神。 只见不远处的房间内,十几个精壮的农夫正从外面一箱箱地朝着屋子里面抬箱子。 灯火下,两个人影站在房子外不远处,看不清面容,细弱的谈话声隐约传来。 “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月的月例为什么还没有送到?” “殿下难道还会短缺了你们的?放宽心好了!” “我们做的是杀头的买卖,你要我们如何放宽心?” ------------ 第十八章 抓捕失败 听着二人的对话,姜茶的眉头逐渐皱紧。 这俩人口中的殿下难道是三皇子? 前世的时候可从未听说三皇子还对自家的庄子下过手。 且不说姜茶和姜云殊这边在冒着危险听墙角,六皇子赵珩那边,玄影亲自带人去了马清的住处,可马清却不在房间里,只剩下熟睡的马清妻子一人。 看着眼前忽然闯进屋里的这十几个手拿刀剑的人影,马清的妻子柳慧慧不由发出了一声尖叫。 玄影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一掌劈在柳慧慧的颈边,柳慧慧随即晕了过去。 赵珩将一杯凉茶泼在柳慧慧的脸上,柳慧慧睁开眼,想要尖叫却被赵珩全身的威势震慑,按捺住了心底尖叫的冲动。 “马清去哪了?”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当家的有什么事?” 赵珩冷笑一声:“马清做的那些勾当你不知道?我倒是很想知道,他逃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带走你?你已经被当成了弃子了,你知道吗?” 赵珩说的话,柳慧慧一句都没有听懂。 “当家的说要去城外办货,傍晚的时候才走,他就是做些小本买卖,不知道为什么会惹上你这样的大人物,如果不是什么大的冤仇,你放过他好不好?” “自身难保还考虑你相公?你说他是傍晚才离开的?去了城外?” 赵珩听着柳慧慧的话,这马清的消失倒不像是事前得知了消息逃跑,反倒像是已经计划要去城外办事,是他们抓捕他的时机不巧,这才撞到了一起。 赵珩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下已经打草惊蛇,想要再抓捕马清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姜茶捂着姜云殊的嘴,一直到房子里的烛火灭了,那些人离开了,这才松手。 姜云殊的脑袋随着姜茶抽回手而向地上靠去,姜茶赶忙接住,这才发现,姜云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睡着了。 姜茶不由失笑,还是将姜云殊叫醒。 “不要,我要睡觉。” 姜云殊显然是困极了,此刻抱着姜茶伸过去的手臂竟然也可以睡得香甜。 姜茶一个爆栗敲在姜云殊的脑袋上,发出一声脆响,姜云殊这才醒了过来。 姜茶示意姜云殊不要说话,跟在自己的身后。 “这件事关乎你我甚至国公府的安危,你要听话。” 看着姜茶认真的神色,姜云殊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姜茶二人来到房子外,门上已经落了锁,姜云殊眼尖地看到一扇半开的窗户,朝着姜茶的肩膀点了点。 姜茶赞许地眨了眨眼,姜云殊立刻挺高了胸脯,一副很是自豪的样子。 姜茶跨过窗户,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发白,想往外推姜云殊却已经来不及,只能抱着姜云殊的身体朝着一边的地面滚去。 待姜云殊透过月光看清那窗户下面的机关时,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窗户下面竟然立了横七竖八数十柄尖刀,显然是给想偷偷进来的人准备的。 姜云殊看清了那机关,暗自庆幸孤魂野鬼的反应能力就是强,伸手去扒拉姜茶的时候触手却是一片温热的湿润。 血腥味在狭窄的空间中蔓延,姜云殊没注意到自己连声音都在打颤。 “姜茶,你怎么了?你不是鬼吗?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姜云殊摇晃着姜茶的身体,半晌,姜茶才虚弱地开口。 “对,我不会死,你不要再晃了。” “太好了,我们快去找大夫。” 姜云殊松了口气,理智迅速回笼,拽着姜茶就要离开。 “不行,我们好不容易进来,一定要调查清楚。” “姜茶,有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这是我嫡姐的命!你不能做主!要听我的!” 姜云殊像是个护着幼崽的母兽般,硬是要拉着姜茶去看大夫。 “你们以为,这里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两人一直在对话,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男人在。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个男人站起身,首先出现在二人眼前的却是那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刀尖。 “你......你是谁?” 姜云殊没有注意到,尽管她已经害怕到声音都在发颤,却还是将身体挡在了姜茶的面前。 姜茶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前世姜云殊喷洒在自己身上的血似乎在此刻泛起了滚烫的温度。 不可以......这一次不可以...... “死人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一改往日憨厚温和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残忍而嗜血。 “走啊!找人救我!” 姜茶忽然大吼一声,随即扑向男人的方向,死死抱住他的双腿。 姜云殊被姜茶推到门口,短暂呆愣后夺门而出。 男人用力踹了数脚,姜茶却即便吐血也没有松开手。 看着姜云殊远去的身影,男人却蹲下了身子。 “你是镇国公府的姜大小姐是吗?既然发现了这里,那你就没有活着离开的必要了。” “你是赵霖常说的那个得力干将吧?” 面对男人的死亡威胁,姜茶却并没有多少恐惧。 男人瞳孔一缩,下一刻却换上了一副欣慰的神色。 “你说得没错,看来殿下真的很在意我。” “哦?他是说过要杀了你的。” 男人原本欣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声音因为急切而变了调。 “你说殿下要杀了我?!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跟了他这么久,难道还觉得他有什么深情厚谊吗?” 男人听了姜茶的话,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低头看向她。 “即便你这么说,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背叛殿下吗?” “你这一生,有在乎的人吗?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会那个人考虑吗?说不定,等到你下次回家,你最在乎的人就已经没了......” “你知道了什么?” 男人掐住姜茶的脖子,眼睛因为恐惧姜茶口中的那个景象而布满了血丝。 “你若不信,便回家去看看,说不定他已经动手了!我和三皇子的关系,你想必也略知一二,有些事,他会和我说......” ------------ 第十九章 转瞬生机 她将得力干将的消息透露给赵珩已经一日,按照赵珩以往的速度,应该已经可以查到这男人的身份。 想必已经动手抓捕,虽然可能因为男人在庄子的原因,抓捕行动没有成功,可他家里的人一定会被赵珩带回去审问。 原本提起在乎的人只是在试探他,没想到他还真的有在乎的人。 姜茶在赌,她赌赵珩的办事效率,也赌上天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死去。 姜云殊跑出了屋子直奔红木屋,可跑到一半又想起红木屋里根本没有人,现在去找自家带来的人只会惊动庄子里的其他人。 思索片刻,她转身朝着庄子外走去。 来到马车那里,她竟忘记了自己不会骑马的事实,拆下了马车,骑上没有马鞍的马便疾驰而去。 她竟然想骑马回国公府搬救兵,一路上她放空了脑子,不去想姜茶有可能已经死了的结果,虽然在马背上几次都快要掉下来,可还是撑着一口气。 早晨,朝霞露出第一抹光的时候,姜云殊用被缰绳勒得满是血痕的手敲开了国公府的大门。 “二小姐?” 看门小厮一脸诧异地看着毫无形象的二小姐。 这位平日里最注重形象的二小姐此时披头散发只穿着一件薄衫,竟然狼狈得让人认不出。 “父亲!母亲!去庄子救嫡姐!” 姜云殊说完这句话竟然就晕了过去,而姜茶和赵珩的信使得知消息后赶忙来到了六皇子府。 “你说什么?姜茶去庄子遇险?玄影!” 赵珩焦急地站起身,却好似又想到了什么。 姜云殊从庄子赶回来,就算是骑马也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如果有人要杀姜茶,就算是要将她千刀万剐都够了。 现在赶过去救姜茶,根本不现实。 想到昨晚失踪的马清,联系到姜茶所在的庄子也在京郊。 他不相信这两件事也是巧合,或许就是马清劫持了姜茶。 如果马清没有杀了姜茶,那他肯定会赶回家,就算他杀了姜茶,此刻为了维持卖货郎的人设,也要回家。 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庄子里救人,而是赶去马清家。 赵珩祈祷着姜茶还没有被杀,失去了这个强有力的盟友实在可惜,可在可惜之外,他却还觉得心口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玄影被赵珩派到郊外庄子,就算姜茶此刻已经死了,他也要玄影亲眼见到姜茶的尸体才行。 赵珩则亲自带着马清的妻子赶到了马清的家里。 他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在面对姜茶出事的这个消息上,他已经完全顾不得大局了。 眼前明明将柳慧慧困在手里拿捏马清才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可他现在满心都在想拿柳慧慧换回姜茶。 马清带着姜茶赶回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姜茶在窗子那里被刀割伤,手臂上一条三寸长的伤口经过一夜的时间虽然已经结痂,她却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的。 马清刚到家门就发现了家里的不对劲儿,往日里妻子在这个时候都会在院子里绣花,可现在,院子里安静得可怕,根本没有半点声响。 马清想到昨晚姜茶对他说的事情,心中对姜茶的话又信了几分。 此刻的他顾不得挟持姜茶就径直冲进了院子里。 这倒是让躲在院子里的赵珩和他的手下大吃一惊,原本想象中的对峙局面没有发生,马清竟然就这么一人一刀地闯了进来。 虽然有短暂的愣神,可赵珩还是很快有了决断,十几名杀手同时出手,在马清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就将他的手脚筋挑断。 马清虽然是三皇子的得力干将,可他真正擅长的却并不是武力,此刻刚一照面便被擒住倒也无可厚非。 姜茶站在院子外面,看到这一幕,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身子也不由倒了下去。 赵珩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抱住姜茶的身体,姜茶料想此时自己面无血色定然是难看极了。 想到这里她便这么问了出来。 赵珩失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自己好看不好看?行行行,你最好看了。” 姜茶闻言,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也晕了过去。 马清看到冲出来的六皇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可他心中偏向三皇子的那杆秤早就因为昨夜姜茶的话和三皇子平日里的作为而有所倾斜,此刻面对六皇子的刀,他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喊了出来。 “我说!我全都说!” 赵珩原本满脸杀气,此刻听到马清的话,杀气竟也散了一半。 可赵珩还是一见朝着马清的手臂刺了过去,马清吃痛,不解地看向赵珩。 “六殿下,我已经投诚了,你为何还要伤我?” “她身上的那些伤是你砍的?” 马清此时的表情无辜得堪比隔壁深闺怨妇。 “她胳膊上的伤是她自己中了机关伤的,你问问她,这一晚上,我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吗?” 赵珩听了他的话,收起剑,挥了挥手,十几名杀手得令,对着马清拳打脚踢起来。 “六殿下!你!为什么......” “你没照顾好她。” 六皇子留下淡淡的一句,抱着姜茶转身上了停在巷子口的软轿。 马清:“……” 癫公。 镇国公姜宏远得知了女儿被困在庄子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带着手下的一队士兵赶了过去。 可等姜宏远带兵赶到之时,庄子里早已人去楼空,庄子内原本两三百口子人竟然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姜宏远命士兵在庄子里搜查,却既没有找到农人也没有找到姜茶。 姜宏远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肚子里,可好在没找到姜茶的尸体,姜茶就还有一线生机,姜宏远没有放弃,命令士兵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女儿的下落。 同时,他也在思考,究竟是什么人在假借他的庄子做一些不法勾当? 竟然还因此连累到了他的女儿...... 姜宏远此刻心情复杂,士兵们挖掘许久都没有消息,姜宏远却也不肯离开。 士兵们因此都在传,镇国公因为丧女而得了失心疯。 ------------ 第二十章 各方反应 姜茶这边却不知道父亲被造谣得了失心疯的事情,此刻的她正被笨手笨脚的赵珩伺候着。 虽然嘴里喝的是苦苦的药,可能看到六皇子吃瘪,也是难得的娱乐项目。 “喂,你这女人怎么一点深闺淑女的样子都没有?居然要我一个大男人给你喂药?” “深闺淑女什么样子?拖着受伤的手自己吃药吗?” 六皇子阴沉着脸,一旁的小厮看到主子的神情,再次上前。 “主子,要不让奴才来......” “不用。” 赵珩断然拒绝,而后认命地继续给姜茶喂药。 “殿下何必黑着一张脸?臣女可都是为了帮殿下扳倒三皇子才受的伤,难道要殿下给臣女喂药还委屈了殿下不成?” 赵珩仍旧黑着一张脸,可动作却不由更温柔了一些。 这边姜茶在享受着高高在上的六皇子的伺候,那边姜云殊却再醒来后的第一刻便哭了起来。 “嫡姐,呜呜呜,姜茶......” 陈氏听闻了姜云殊醒来的消息,赶忙来询问她事情发生的经过。 听了姜云殊断断续续的讲述,就算陈氏只是一个深闺妇人,此刻也知晓了庄子里的异常,不由地埋怨起自己来。 “都怪我,就不应该让你们再去一趟,其实半个月之前我就已经去查过账了,怪我......” 陈氏哽咽着说着,又差人将消息传给了姜宏远。 那边,姜宏远已经三天未眠,听闻了陈氏传来的消息,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三天还没有找到姜茶,她生还的希望已经不大,可他镇国公的女儿又岂能白死? 若是不查出幕后黑手,他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女儿? 六皇子赵珩下朝而来,倒是给姜茶讲了个奇闻。 五日前,镇国公姜宏远请假带兵剿匪,今日第一日上朝竟然向皇上启奏,郊外有不法之徒私铸钱币,并请命亲自调查此事。 启元帝赵晟闻言大为震怒,下令镇国公统领刑部三司一同调查此案。 如果这还算不上奇闻,那三皇子下朝的时候在台阶上摔了下去,这就算真正的奇闻了。 姜茶听了赵珩的话,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在六皇子府上住了五日。 原本姜茶因为担心父母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势担心,这才决定暂时留在六皇子这里。 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她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觉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五日没有消息,姜茶已经能够想象到姜云殊和父母们焦急的样子。 姜云殊这丫头,嘴里和她不对付,做的事情却是件件为她好的。 姜茶着急起身,却还是一阵头晕坐倒了回去。 六皇子拉住姜茶的手,稳住她的身形,两人此刻靠得极近,气氛一时间竟然有些暧昧。 “这么着急回去?你的伤势还没好,不如在我府上多住几日?” 姜茶摇摇头,赵珩却道:“不必担心,你在这里的消息我已经与镇国公说了,他们不会担心了。” 姜茶闻言,倒也安下心来。 地牢里,赵珩搀着姜茶走到马清和柳慧慧的面前。 马清虽在被抓那一日遭遇了暴打,这些时日在地牢里却过得颇为清闲。 见到姜茶,马清不由轻嗤了一声。 “你这丫头,看着年轻,怎得心思这么深沉?竟然给我设计了这么一番圈套。” 姜茶想起那日的遭遇,倒还真的有几分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我该说的都说了,六殿下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马清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倒是着实逗笑了赵珩。 “想出去可以,不过,你出去之后还得回赵霖那边。” 马清顿时不干了。 “我消失了这么多天,你让我怎么回去?” “那就是你这个得力干将的问题了。” 赵珩摊了摊手,脸上的笑让马清气得只想上去打上一拳。 从地牢出来,赵珩随手递给了姜茶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的全是这些年三皇子敛财的勾当。 若是一项项查清,怕是能将这天下走个遍。 “真是想不到,这三皇子的产业还真是遍天下啊?六殿下现在想怎么做?” “私铸钱币一案虽大,却不是短时间能查清的,我看,这圈地一案,才是眼前的重中之重。” 赵珩以手作笔在册子上画了一笔,姜茶认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不想一道身影竟然从院墙上掉了下来。 随着一声闷哼,一个身影以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朝着姜茶冲了过来,却被挡在姜茶身前的赵珩给了一拳,又重重倒了下去。 “姜云殊!赵珩!你打她做什么?” 姜茶心疼地扶起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姜云殊,却见姜云殊一向精致的脸上未施粉黛,就连衣服都素净得可怕,而她的左眼上,赫然被打了一道红色发紫的伤痕。 显然是出自赵珩刚刚的手笔。 见到姜云殊的样子,姜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最后的结果就是带着泪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随着姜云殊扑到姜茶怀里的动作,两人又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另一边,三皇子府。 书房内安静得可怕,众多幕僚垂首立在下方,而上座的三皇子赵霖在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后却烦躁地将茶丢在了地上。 随着茶杯碎落的脆响,众多幕僚不由得都颤抖了身形。 “庄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本皇子养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是做慈善的吗?” 三皇子看着下首的众多幕僚,不由回想起朝堂上的一幕。 天知道,听到姜宏远提起私铸钱币一案时,他的腿已经在发抖了,多年经营的一切很可能因为这件事毁于一旦,到时候别说是皇位,只怕连性命都难以保住! “殿下。” 位于下首第一位的一名穿着深蓝色儒衫的中年人上前。 “庄子的事情一直是那位在管,殿下不妨找来那位问问看?” 马清? 三皇子仿佛这才想起自己手下的这号人物。 可姜宏远离京去搜查庄子距今已有五日之久,这马清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难道是逃之夭夭了? ------------ 第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 心中怀疑的种子刚刚萌芽,门外却传来一声轻笑,全身罩在黑色斗篷,脸戴面具的马清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其他人不知晓马清的身份,不由开始警惕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 可三皇子是知道马清真实身份的,见到马清忽然出现却是冷了眉眼。 “你还知道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三皇子的话,在场众人都是聪明人,哪里还能不明白马清的身份? 不由都开始细细打量这位神秘的得力干将。 马清无视众人的目光,直直走到三皇子的面前,俯身在三皇子的耳边说了什么,却见下一刻,三皇子的神色大变,竟拽着马清的袖子走进了内堂,将在场众人晾在了原地。 众人面面相觑,小声的发泄着不满。 “黄成,这人虽说是三皇子的心腹,可也太目中无人了一些!” 一人凑到刚刚那名穿着深蓝色儒衫的中年人面前,神色愤愤。 黄成却并没有附和他的话,只是在堂中找了把椅子,老神在在地品起了茶。 那人自得没趣,又找旁人小声吐槽着黄成此人。 “不过是半年前刚刚被殿下收入麾下的落第秀才,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 “听闻此前此人家徒四壁,多亏了殿下的救济才能糊口。” “自命清高的酸腐儒人罢了!” 黄成听了这些话却也不恼,神情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品着茶。 却说内堂里,三皇子双眼放光地盯着马清,而马清此时也摘了面具,跪在了三皇子的面前。 “属下失察,竟被镇国公发现了铸钱的工坊,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三皇子却是一副大度的模样,扶起了马清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马卿,你说你拿到了城西布防军十位校尉的把柄,可是真的?” 马清想起临行前六皇子的嘱托,和记载着那十位校尉把柄的信函,嘴角抽搐了一下。 “三皇子若是得到这些,岂不是如虎添翼?六殿下竟然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赵珩却淡然地摇了摇头,演都没有演。 “非也非也,这十名校尉不过是挂着头衔罢了,镇国公早知这十人的德行,他们所属中军的士兵早被手下裨将掌控,他们不过是迷惑有心人的棋子罢了。” 马清原本一腔热诚的心,顿时被六殿下泼凉了。 六殿下,其实你不告诉我这些......也无妨的。 从思绪中抽身,马清发挥了此生最大的演技。 “殿下!属下为了得到这十人的把柄费尽周折,多次陷入陷阱,险些就不能回来见殿下了!好在苍天锤炼,你我主仆还能再聚,而属下也幸不辱命!” 马清将自己说得热泪盈眶,而反观对面的赵霖也同样如此,主仆相拥而泣,这一幕好不令人感动。 且不说马清与三皇子抱在一起痛哭,六皇子府那边,姜云殊非拉着姜茶回家,姜茶拗不过,只能随着姜云殊回去。 离别时,赵珩神色淡淡,却再看看空无一人的院子,拾起一片翠绿的落叶,感叹落叶孤苦无依的命运。 玄影看着突然伤感的殿下,自觉闭紧了嘴巴。 这还是他那个杀伐果断的殿下吗?一定是被姜大小姐影响了。 姜茶刚回到姜府便被陈氏拉着固定在了床上,而姜云殊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让姜茶知道,自己是上了姜云殊的奸计了! “嫡姐,好好感受一下这几天我被按在床上的感受吧。” 姜云殊说完这句话潇洒转身,哪里还有刚刚的姐妹情深? 姜茶被按在床上整整一月,陈氏这才恩准她出府散心。 姜云殊陪在姜茶身边,今天看起来倒是格外得乖巧。 “是不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姜云殊还没有说话,路边的一个店小二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走了上来。 “二位小姐,今日小店请来了鹿城的大师傅,拿手菜鹿茸羹,可要尝尝?” 姜茶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姜云殊却已经拉着姜茶进了店里。 可此时店内竟然只坐了两桌客人,看起来格外的冷清。 而这两桌客人里面,三皇子虽然一身常服,在此时却格外显眼。 姜茶转身便想走,可三皇子费尽心机哪里肯让她走? 三皇子上前拦住姜茶,故作偶遇的模样,而姜云殊此时也贴在姜茶的耳边说:“我嫡姐最喜欢三皇子,你可莫要毁了她的姻缘。” 姜茶暗里翻了个白眼,她是瞎了才会喜欢三皇子。 “姜大小姐,好巧。” 三皇子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贴心地将自己那桌的椅子拉开。 “正巧,我一个人吃饭寂寞,不若与二位小姐拼个桌吧?” 姜茶心中暗骂:巧什么巧?赵霖此人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 虽说心中在吐槽,可姜茶还是很给面子地坐了过去。 姜云殊很是乖巧地将自己的存在弱化,这让三皇子这副恶心的脸孔在姜茶的面前无限放大,越发影响她的胃口。 “姜小姐想吃什么?” 三皇子很是体贴地将菜单递给了姜茶,而姜茶秉承着只点最贵的原则,硬是点了满满一桌,十道菜。 其实三皇子这番作为,姜茶不是不知道缘故。 镇国公姜宏远调查私铸钱币一案已一月有余,可又从未向外面公布案件过程,作为被调查的一方,三皇子自然心生忐忑。 若是在此时拿下姜茶,二人成了亲家,姜宏远必然也不会给女婿添堵,反而会成为三皇子的助力,一举两得的事,三皇子的算盘还是打得太响了。 姜茶如果不知道三皇子的嘴脸怕是真的会中了他的奸计。 菜刚上来,姜茶便开始两耳不闻皇子声,一心只有桌上菜。 可三皇子若只是为了请姜茶吃这么一顿饭又怎么会费这么大周折》 就在此时,旁边那桌客人拦住了刚刚上完菜的店小二,打头的人态度恶劣,正努力地朝店小二彰显他的不讲理。 “店小二!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你怎么先给他们上菜,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 第二十二章 谁是猎物? 店小二慌忙挥手:“几位爷,那边客人给了赏钱加急......” 几人听了店小二的话又转向姜茶几人,为首的人冲过来就要对姜茶动手,十分恰好的拦住了壮汉的拳头。 拳风扫过,吹起姜茶的鬓角,她明明被三皇子愚蠢的行为逗得不行,此刻却表现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抓紧了三皇子的手臂。 三皇子见到鱼儿上钩,嘴角勾起志得意满的笑,随后一脚踹在了壮汉的心口,壮汉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随着三皇子的一声“滚”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多谢三殿下!” 姜茶闪着泪光的眼睛感激地看着三皇子,而三皇子恰到好处地安抚着姜茶,让她内心泛起阵阵恶心。 姜云殊在一旁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着这孤魂野鬼还蛮上道的。 三日前,三皇子与姜云殊“巧遇”,十分关心姜茶的安危,希望姜云殊能把姜茶约出来见一面。 姜云殊还在犹豫这孤魂野鬼会不会坏了姐姐的姻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三皇子姐姐被附身的真相,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傍晚,姜茶回到锦瑟院,马清已经在此地等待。 似乎是看出来姜茶心情不佳,马清有些讨好地开口。 “姜大小姐,今天可还顺利?” 早在三天前,马清就将三皇子准备英雄救美讨好姜茶的事情告诉了赵珩,二人商量过后决定顺水推舟。 圈地一事的受害者全部消音匿迹,赵珩找了一月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看来只能从三皇子那边打探消息才成。 “怎么样?你调查出谁是负责圈地的幕僚了吗?” 马清自信地拍了怕胸脯:“我办事你放心,经过我的打探,黄成是负责此事的第一人。只要你能趁机拿到三皇子的贴身令牌,不愁黄成不听令。” “万一,他不像你这么迂腐,不认令牌怎么办?” 马清闻言却是嘿嘿一笑:“这既能明哲保身,谁又会卖死命呢?小姐放心好了。” 两人都有心,那下一次的约会很顺利地便在城内湖边小筑内开始了。 今日的姜茶没有领着姜云殊,尽管姜云殊死缠烂打地要来,可姜茶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还是将姜云殊锁在了家里。 独立于湖心的小岛旁只停着一艘小舟,姜茶一身艳粉色桃花绣金裙,三皇子一身月白色长袍坐在姜茶的对面,正一脸温和的笑容。 姜茶前世看多了这种笑容,现在再看只觉得恶心。 她从随身携带的食盒中取出了四道小菜,随后又拿出了一把金纹盘蛟壶,亲自为赵霖倒上了酒。 三皇子有些诧异地看着异常乖巧大胆的姜茶,往日里姜茶虽然粘着他,可却从没有为他做过这些事情,和他讲话也是循规蹈矩。 美人在侧,伴随着阵阵香气从姜茶的身上传来,三皇子一阵心神激荡,不由的多喝了两杯。 姜茶见三皇子喝下了迷酒便放下了心,有些随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出片刻,三皇子的神智已经有些混沌,姜茶叫了他许多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后便在他的身上开始摸索起来。 可摸了许久却并没有找到三皇子的私令。 姜茶知道事情不可为,朝着赵霖啐了一口便驾着小船离开了。 三皇子就这么在湖心小岛上被风吹了一夜,第二日醒来后不出意料的感染了风寒。 姜茶表面上对三皇子表现得多么痴迷,可昨晚将他丢弃在湖心岛的事情着实又让三皇子有些疑惑。 赵霖一时间又拿不准姜茶心里对他的感觉,对姜茶丢弃自己的行为也格外愤恨。 正午过后,刚刚被仆人找到的三皇子洗了热水澡裹着被子正在发烧,姜茶却是满脸委屈地前来拜访。 三皇子冷着脸,不想理会姜茶,可姜茶却更委屈。 “殿下,你我还未成亲,你怎么可以对我做这种事?” 这话着实让赵霖大吃一惊。 “本皇子对你做什么了?” “殿下昨日喝醉了,竟然......” 姜茶说着哽咽,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着实让赵霖的心肝都颤了颤。 “姜小姐.....茶儿,我不是故意的......” 赵霖手忙脚乱地哄着姜茶,虽然他没有了当时的记忆,可看姜茶现在的模样,倒着实有可能是真的。 三皇子倒也说不上多愧疚,只是原本以为错的是姜茶,现在发现自己做了混账事,难免被姜茶带着思维走。 姜茶见目的达成,也是收了眼泪,脸上带着薄怒质问起赵霖。 “三殿下近日对臣女这么好,可是对臣女有心?” 这番话不可谓不大胆,一时间倒是问住了赵霖。 “自然......” 赵霖下意识回答,姜茶却竖起眉毛反问。 “殿下既然喜欢臣女,为何醉酒后又喊着其他人的姓名?” 也不知赵霖是被烧昏了头还是怎的,竟脱口而出了那人的名字? “离鸢?你听到了?” 离鸢?姜茶悄悄记下这人的名字,随后委屈地点了点头。 “殿下的心中既然有别人,又何必来招惹臣女?” “茶儿,那离鸢不过是一个烟花女子,地位如何能与你比......” 赵霖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算是哄住了姜茶,看着姜茶袅袅而去的背影,三皇子只觉得镇国公这棵大树自己是靠定了。 离开三皇子府,姜茶转身便来了六皇子府。 “离鸢是何人?你可认识?” 赵珩被突然闯进书房的姜茶问了个措手不及,脱口而出。 “是醉红楼的头牌,你忽然问她做什么?” 姜茶却没有回答赵珩的问题,自顾自坐到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倒是清楚?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识见识?” 赵珩自知说漏了嘴,连忙解释。 “不过是应酬的时候去过几次,你找离鸢做什么?” 姜茶神秘一笑:“你是不知道,三皇子竟然还有心上人,便是这离鸢。” 前世,三皇子在她面前从不喝酒,她自然也没听过他酒后的胡言。 离鸢既然三皇子自己觉得醉酒后都会心心念念的人,自然证明这人在三皇子的心目中不一般,如果三皇子的令牌不在自己身上,怕是有八成的可能是在离鸢那里。 ------------ 第二十三章 青楼头牌 入夜,姜茶换了身碧色元宝纹玲珑长袍便跟着赵珩来了醉红楼。 老鸨见到二人衣着不凡,格外殷勤地迎上前来。 “两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醉红楼?” 姜茶不方便开口,赵珩神色淡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们来找离鸢姑娘。” 老鸨闻言面色为难:“这......离鸢姑娘已经被一位大人物包了,怕是不能见客。” 赵珩随手丢出一锭金元宝:“钱不是问题。” 老鸨的眼神紧跟着那块金元宝,仿佛眼睛里都带上了金光。 “二位爷等等,离鸢姑娘这就来!” “这老鸨还真是见钱眼开。” 姜茶嗤笑了一声,赵珩淡淡不语。 片刻后,二人便被迎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座,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怀抱着琵琶走了进来,对着二人盈盈一拜。 “奴家离鸢,见过二位爷。” 姜茶还在打量离鸢的时候,赵珩却是变了脸色。 “你是离鸢?老鸨拿我当冤大头不成?你这醉红楼还想不想开?” 赵珩疾言厉色,一副一言不合便要砸店的样子倒真的将这原本就心虚的“离鸢”给吓了出去。 片刻后,一名穿着紫色露肩长裙,衣摆上绣着蜿蜒而上的蒹葭纹饰的女子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如丝的媚眼凌厉地看向赵珩。 “公子一定要离鸢来陪,可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姜茶看着眼前的女人,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动作虽不刻意,却一举一动都勾人心魄,就连她一个女人都险些不能把持。 “离鸢姑娘风华无限,跟着赵霖着实可惜了,不如考虑一下,跟着本皇子如何?” 姜茶诧异地看向赵珩,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挑明了身份。 “阁下可是六皇子?” “看来赵霖还真是什么都与你说。” 离鸢淡淡一笑,却是径直站起了身子。 “二位慢走,不送。” 这是明显拒绝的意思了。 姜茶有些按捺不住地想开口,揭露赵霖薄情寡行的真面目却被赵珩拦住。 二人走出醉红楼后,姜茶这才找到机会开口。 “你为什么拦着我......” 赵珩抬起手,手心处赫然是赵霖的私令。 “她给你的?” 赵珩不知可否,姜茶倒是不太明白离鸢的态度了。 “离鸢这是?” “不过是给自己找条退路罢了,她与那赵霖日久,怕是已经看透了赵霖的德行。” “倒是位通透的姑娘。” 第二日,三皇子再次派人去镇国公府请姜茶,却被姜茶称病拒绝。 想到姜茶前两日的态度,赵霖倒也不疑有他。 趁着赵霖被麻痹的这些时日,姜茶和赵珩亲自来到了黄成的家里。 赵珩之前曾经调查过黄成的背景。 是个普通的落第书生的身份,家中有一位糟糠之妻,听人说二人十分恩爱,虽然生活困苦却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 此刻亲自看到黄成的宅子,二人倒是对“生活困苦”这四个字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谁能想到在繁华的京城中还有这么破旧的房子,墙体修修补补,俨然住了十余年的样子。 “黄成来到京城十余年,却一直没有考中进士,半年前妻子重病,他才开始为三皇子效力。” 听了赵珩的话,姜茶心中虽然对黄成有积分怜悯,可那些被圈地背井离乡的人难道就不凄惨吗? 篱笆院外,两人对着房门大喊。 “黄大哥在家吗?” 过了片刻,一个看着四十岁左右,长相清丽的妇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你们是?” “我们是黄大哥的朋友,今晚约了来家里吃饭,黄大哥还没有回来吗?” 妇人闻言给二人打开篱笆门,颇为热络地招呼着二人。 “家里没有什么坐的地方,不要见笑。”、 妇人为二人奉上两盏茶,随后便坐在了餐桌边。 姜茶打量着黄成宅子的内部,可谓是家徒四壁,唯一一处能待客的地方便是眼前的餐桌。 按理说,黄成为三皇子做了那么多事,三皇子不会亏待他才对。 可按照现在的情况看,黄成的妻子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妇人虽然一副农妇打扮,可谈吐之间却能看出几分大家之气。 “嫂子和黄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姜茶脱口询问。 妇人闻言,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才颇为回味的开口。 “我家那口子是个性格懦弱的,当年进京赶考不中,他站在悬崖边左思右想,想跳下去又不敢,那副样子,可把在一边看热闹的我逗笑了。” “我家里是武林世家,原本不看好我和一个书生的婚事,虽然父母反对,可年轻的我还是靠着一腔爱意和他离了家,过起了柴米油盐的日子。” “你们没生孩子吗?” 姜茶听着妇人的讲述,仿佛看到了一对深深相爱的小夫妻一起对抗生活的样子。 “没生孩子,生活这么苦,还生孩子做什么?” 正聊着,屋子外忽然传来黄成的声音。 “娘子,我回来了。” 黄成走进门,见到坐在自己家里的两个陌生人,愣了一瞬。 出现在家里的黄成和在三皇子府的黄成却不一样。 这里的黄成穿着粗布麻衣,没有半点精明的样子,俨然是一副普通中年汉子的形象。 黄成见到二人,虽是诧异,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妻子见黄成回来,也是站起了身子:“当家的,这两位说是你的朋友来找你,那你们先聊,我去准备饭菜。” 黄成点了点头,随后神情坦然地坐在了餐桌旁。 “六殿下突然造访,学生有失远迎。” 黄成压低了声音,显然是不想让厨房中的妻子听到声响。 “既然这么不想让你的妻子知道,不如我们去城中酒楼,黄管事请我们喝一杯,如何?” 赵珩略带调侃地开口,黄成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荷包,果断拒绝。 “就在家里挺好,我夜晚出去,怕是妻子会不放心。” 熟悉黄成的人都知道。 黄成办事能力强,可有一点,日落便要回家,任何事情也不能耽搁他回家的脚步。 “黄管事可知道我们此行前来是为了什么?” 赵珩发问,黄成却是看了看姜茶,略带深意地笑了笑。 ------------ 第二十四章试图拉拢 “姜大小姐前几日和三皇子举止亲昵,今日却和六皇子一同前来,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姜茶心中感概黄成思维敏捷观察入微,对这个人越发忌惮。 黄成看出姜茶对他的忌惮,却又开始示弱。 “二位不必担心,黄成只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种,不会多管闲事。” 黄成说着伸出手,赵珩略带赞赏地将三皇子的私令放到黄成的手上。 这一番举动不禁让姜茶更加疑惑。 黄成作为三皇子的手下,自然不会被亏待,可眼下过成这样的日子又不禁让她疑惑,黄成从三皇子那拿到的赏赐究竟用到哪里去了? 姜茶这般想便也这般问了出来,黄成却是叹了口气,看向厨房中妻子的眼神愈发温柔。 “三皇子虽行事狠毒欺压平民,可对于自己手下的人还是很好的。当初我妻子重病,我求助无门之下去做了三皇子的幕僚,三皇子也给了我应得的报酬。” “我与三皇子本就是一笔交易,三皇子给钱,我帮他做事,说不上忠心不忠心,把每件事都做好便算是回报了他的知遇之恩。” “可三皇子做的那些事到底是有伤天和,我心下过意不去,那些赏赐便也不敢动用。” 黄成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却因为日夜忧虑而生了许多白发,夕阳西下,屋子里的光线便暗,他的神情在此时愈发显得沧桑落寞。 “那你可原到我的麾下,为百姓做些好事?” 赵珩闻言,心中起了爱才之意。 黄成却是摇了摇头,果断拒绝:“做人不能三心二意,我既早入了三皇子门下又岂可朝秦暮楚?若是六殿下荣登大位,清算时为我保全爱妻性命,便算是帮了小老儿了。” 黄成家的饭菜到底是没吃上,姜茶和赵珩走出黄成家来到街上一间酒楼,名叫望月楼。 三层高的望月楼从下面看格外巍峨,楼顶一颗明珠看起来竟然可以和月亮争辉。 姜茶疑惑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这酒楼怎的关门这般早?” 赵珩神秘一笑,在酒楼大门右侧牌匾上的“迎”字上敲了三下,不消片刻,大门被打开,一个小二殷勤地迎上来,将二人请到了顶层的厢房。 上楼的时候,赵珩为姜茶解释了其中玄妙。 这望月楼竟然是一间私密性极强的酒楼,来此的人都需要进行身份登记,地位不够的人根本没有进入的资格。 坐在靠在窗边的位置,明月似乎就在离姜茶头顶不远的位置,看着月光下越发白皙动人的姜茶,赵珩陷入了一瞬间的愣神。 “黄成还真是可怜......一边要瞒着妻子,一边还要帮三皇子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姜茶叹了一口气开口,赵珩回过神:“你以为黄成的妻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姜茶抬头看向赵珩,赵珩却是递过一杯茶,姜茶接过喝了一口,不禁眼前发亮。 “这茶怎么酸酸甜甜的?” “这茶里面加了山楂干,凝神静气,我想来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姜茶忍不住多喝了几口,赵珩这才接着解释:“我们的到来和黄成的反应无不透露着诡异,可黄成的妻子并没有多问,这证明他的妻子就算不知道黄成具体做了什么,也该知道黄成现在做的一些勾当绝不是什么好事。” 赵珩笑着看着姜茶眉眼弯弯的可爱模样,心跳不觉漏掉了一拍。 说过了这些事,二人又谈论起黄成透露出来的消息,那些被圈地的百姓都被赶入了距京百里外的苦情庄。 赵霖圈地后,为了安抚那些百姓的情绪,美其名曰为他们准备了新的住处,却在将他们驱赶后派兵驻守,不许他们外出。 而这些百姓被困在苦情庄内,还要日夜为赵霖做工。 至于具体做的什么工,黄成却没有透露。 二人商量着三日后出发去苦情庄,摸清动向后,由镇国公派兵救出百姓。 镇国公原本就在调查私铸钱币一案,由他派兵也可以打着调查贼人的幌子,一举两得。 回到家,姜茶换好衣物便去见了父亲姜宏远。 姜宏远最近一个月为调查私铸钱币一案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夜色深沉,正是头晕眼花之际,抬眼一看却看到了乖巧懂事的姜茶,手中还端着一碗参汤。 “父亲忙于朝政也要顾念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辛苦。” 姜宏远接过参汤:“茶儿,你不去休息,来找为父有什么事吗?” 姜茶狡黠一笑:“女儿这几日得到了一则消息,称有人圈禁了许多百姓在京城百里外的苦情庄,不知是否和私铸钱币一事有关。” 姜宏远的动作一顿,神色凝重:“圈禁百姓,何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他重重地将碗搁在桌子上,沉思了片刻开口:“此事为父已然知晓,自会处理,茶儿,你近日对于朝政上的事似乎过于殷勤了......”姜宏远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儿聪明是好事,可若是搅到朝政中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朝局中到处都是机关陷阱,姜宏远原本对女儿的期待便是让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嫁了,相夫教子富贵一生,可看女儿如今的举动,却是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调查了一个月都没查出一丁半点的线索,怎么女儿的伤势刚刚好转没两天就查出了这么大的冤情? 姜茶知道父亲的担心,可也不能直白地告诉父亲,怕是说了父亲也不会信。 “父亲,你放心好了,我做什么都是为了镇国公府,而且会保护好自己的。” 屋内二人正在商讨,躲在屋外的姜云殊听到姜茶这话却是翻了个白眼。 父亲怎么可以被这个孤魂野鬼蒙蔽!现在嫡姐的身体里根本是换了个芯子,连自己这个妹妹都看出来了,怎么一向英明神武的父亲却看不出来。 姜云殊在窗外恨铁不成钢,决心不能让这个孤魂野鬼继续蒙蔽父亲,这几日她要更加密切地关注她的动向了。 ------------ 第二十五章苦情庄内 三日后一早,姜茶命春桃假扮成自己的模样在闺房中称病,自己则戴着斗笠从后门出府上了一辆马车。 姜云殊虽然一大早就跑来了锦瑟院,可还是没有碰到已经离去的姜茶,院子门口,两名小厮死死守着门不让她进去。 “大胆!我是二小姐,凭什么不让我去看望姐姐?” 其中一名小厮正是姜茶与赵珩的那名信使,名叫司马错。 他虽名义上是个信使,可实际上却是玄影手下轻功第一人。 想到赵珩每个月给的高额俸禄,他是断断不会让这二小姐闯进去撞破姜茶不在府中的事情的! 暗暗下定了决心,司马错顶着姜云殊那强装起来布满杀气的目光,不卑不亢却分毫不让地开口。 “二小姐,大小姐生病,不想见人,您还是请回吧。” 姜云殊这才细细打量这名小厮,九尺的身高纵然是刻意弯了腰可看起来还是颇具威势。 可她心中惦记着嫡姐的肉身,又岂会被一个小厮吓退? “你是嫡姐从街上买回来的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厮吧?她是不是没交给你规矩?这是你对二小姐说话的态度吗?” 姜茶说着就伸手拨开打在面前的司马错,想要硬闯进去。 房间内的春桃已经急得满头是汗,若是被二小姐闯进来,怕是要坏了小姐的大事。 司马错分毫不让,纵然姜云殊用了吃奶的力气可他的身形竟然晃都没晃。 姜云殊折腾了半晌,面前的障碍没有扫清,反倒是她自己累出了满头的大汗。 她先是朝着院子里姜茶闺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见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这才伸出细弱白葱的指头指着司马错放狠话。 “好呀,你好样的!给我等着!” 姜云殊折腾了半晌,倒也不是什么结果都没有。 若是放在往日,纵然姜茶是是生病了,可她在她的门口大闹,总还是会出来看上一眼的。 今日她没有出来,说不定她压根儿不在房间里。 姜云殊已经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出姜茶半夜出门采补男人精血的恐怖画面。 在给自己吓了个哆嗦后,她果断转身出门,带着柳儿朝着城门口跑去。 姜茶和赵珩的马车刚从城门口出去,身后的姜云殊就已经追到。 瞥见姜茶和一陌生男子坐在马车里的画面,姜云殊已经在心里给姜茶安上了吸人精血的罪名。 可马车眼看着便要消失在远处,姜云殊眼尖地瞥见了一辆驴车,在塞给了老板一锭银子后,果断和柳儿追了出去。 马车中,姜茶有些惊异地四处打量着。 原因无它,这马车不光出奇的稳,还出奇的大,四角是白玉雕成的珏,随着马车摇晃发出悦耳的声响,屁股下坐着的是专门制作的加厚垫子,一坐上好像掉进了棉花堆里。 赵珩昨晚似乎是没有睡好,才刚一坐上马车就开始打盹。 随着玉珏的声响,姜茶也渐渐昏睡了过去。 姜茶这边是舒适异常,可姜云殊那边就不一样了。 驴车上只有一块简陋的木板,二人没有驾车经验,驴子不听使唤,一路上是颠簸起伏,险些让姜云殊从车上飞出去。 可出乎意料的,姜云殊这般赶路,竟然追上了傍晚在驿站休息的姜茶。 姜云殊远远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姜茶,松了一口气后有些激动地想去与驿站的床拥抱,却被柳儿拦住。 “小姐,要是被大小姐发现了我们,会不会不让我们一起?” 姜云殊原本激动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随后换上了一副苦瓜脸。 “可是......可是......” 姜云殊“可是”了半天却知道柳儿说得是对的,无奈之下只能远远地躲在驿站背后的草坡上,夜风吹来,她的头发凌乱地糊在了脸上。 第二日一早,姜云殊为了避免跟丢姜茶,早早就醒了,随着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姜茶,我都是为了你!” 姜云殊咬牙切齿,又开始了一天的奔波。 好在将近傍晚的时候,姜茶和赵珩就来到了目的地。 二人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将马车停在了附近的村庄,而后又向村民打听起了一里外的苦情庄。 “你们说苦情庄?刚刚建起来的吧?那里面的人孤僻得很,平时都不跟我们来往......” 眼看着从村民这边不能得到什么消息,姜茶等人决定趁着月色潜进苦情庄里面查看情况。 夜色涌起,姜云殊刚刚在村子里找好一户人家借宿,却被盯梢的柳儿告知,姜茶和两名黑衣男子一同出去了。 姜云殊看看自己脚上的水泡,面上闪过一丝决绝。 “哼,姜茶你别想撇开我。” 深夜里的苦情庄更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广阔的平原上,只有这一座不大不小的庄子立在那里,夜风寒凉,吹过草皮掀起阵阵尘土。 姜茶没有学过武功,本来不应该跟着一起来的,可赵珩心知姜茶牵挂着这件事的结果,倒也不嫌弃她是累赘。 翻过高墙,赵珩看到了不远处正在站岗却昏昏欲睡的士兵。 “三皇子还真的派人看守!” 赵珩小声说着,随手拉起摇摇欲坠的姜茶的身体,尽管环境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出言调侃。 “姜大小姐平日里端庄守礼,此时看着倒是格外狼狈啊。” 姜茶暗暗翻了个白眼,却冷不丁被赵珩拦腰抱起,轻功之下,二人朝着远处掠去,独留玄影一人在原地凌乱。 庄子不大,占地十亩的样子,正中心的一处高塔却吸引了刚进来的几人的目光。 尽管已至深夜,高塔中却仍点亮着灯火,在一片黑色中如同一座灯塔。 几人来到塔下,玄影和赵珩身手利落地将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放倒,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三人对视一眼,都放轻了脚步朝着塔内走去。 这塔高约五层,塔身由山石堆砌,看起来格外简陋,内里用木材做了隔断,正门进入的大厅看起来不过是个简单的染坊,地上摆满了染料缸却没有人在。 反倒是二楼,隐隐有人声传来。 三人没有多做耽搁,快步上了二楼,楼梯上,一个士兵正死不瞑目地倒在那里,吓得姜茶险些尖叫出声。 ------------ 第二十六章流民暴乱 赵珩扶住姜茶没有站稳的身形,三人就这么站在楼梯上听着上面的人声。 “三皇子那厮,将我们骗到这里,占了我们的土地,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冲出去!大家跟我冲出去!” “说得轻巧,外面那么多看守,怎么可能冲得出去?” “咱们有几百人,看守只有几十人!” “看守的手里有刀,杀我们不是跟砍瓜切菜一样?” “已经杀了一个了,明天看守发现,你们以为自己能幸免吗?” “刘二蛋,你脾气那么直!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既然是你杀了看守,那你自己去领罪!” 二楼似乎发生了争吵,喧喧闹闹的说什么都听不清了,偏偏此时姜茶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被赵珩接住,却让那名死去士兵手中的刀滑落,在石阶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长刀落在地上后,整个高塔内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姜茶回头看去,上百双眼睛带着或好奇或警惕的情绪看着他们。 “你们......听我们解释......” “你们是什么人?” 姜茶好不容易挤出的几个字却没人肯听。 “我们不是......” 为首的一名壮汉不待姜茶多说,提起手里的榔头就朝着她砸了过来,楼梯逼仄,姜茶无处可躲,正是惊惧害怕之际,身后的赵珩却轻松地接住那人的榔头,转手躲过朝着人群扔了过去。 姜茶看清赵珩的动作,急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赵珩怎么这么冲动? 原本只有一个人打他们,现在怕是要有一群人来打了! 果不其然,面前人群涌动,不多时,几名壮汉同时朝着姜茶这边打了过来。 楼梯本就不适合战斗,姜茶等人又处于下方使不上力气,一时间占了下风。 可姜茶惊异地发现,虽然赵珩没有紧紧贴在她的身边,却护着她没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赵珩护着姜茶来到一楼,上面的人也一窝蜂涌了下来。 赵珩却忽然朗声开口:“难道你们想被看守发现死了人吗?” 一句话说完,面前的众人像是被按了静止键,全都不动了。 此时的双方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微妙平衡的天平,姜云殊的到来算是彻底打破了平衡。 “姜茶!” 姜云殊拖着沉重的身子,气喘吁吁地来到姜茶面前,完全没有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因为她的一句话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殊儿?” 姜茶瞪大了眼睛,不敢想象会在这里见到姜云殊。 她是怎么进来的? 姜云殊嘿嘿一笑:“你们没发现墙上有个狗洞吗?” 姜云殊说完,似乎觉得钻狗洞这种行为有损自己淑女的形象,又闭口不言了。 姜茶此时满脸的哭笑不得,而对面那群人中,很快走出了一个中年汉子,来到四人面前。 “几位,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我们是来调查圈地一案的。” 赵珩的一句话像是往热油里泼了一滴冷水,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一个少年站了出来,语气不忿中带着几分期待。 “我乃当朝六皇子!” “皇族里没什么好东西,你能帮我们去揭穿你三哥?” 质疑的声音响起,赵珩却是微微一笑。 “此言差矣!皇族中才没有亲情,越亲的人越想要对方的命!” 姜茶嘴角抽搐,虽然这是官场里默认的事情,但是你这么大声说出来就不好了。 “你们且说说,我那该死的三哥究竟对你们做了什么?” 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左右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情况也不会更差了,就告诉你好了。” 赵珩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悄悄在肚子里生起了气。 三个月前,正是开春,京郊白河村的村民收拾好养了一冬天的土地,准备播种。 自称是三皇子管事的人忽然来和他们的村长商谈,三皇子要买他们的地,作为报仇,会给他们安排工坊的工作和房子,再也不用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计。 原本村子里的人是不大想同意的,他们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哪里肯背弃故土? 可三皇子手下那名姓黄的管事对他们特别好。 每日都来帮他们干活不说,还给他们发了产量更好的种子,请专门的匠人为他们改良农具。 村民们受了黄成的恩惠,便也渐渐开始相信他的话。 最终,除了少数几户人家外,几乎都将土地卖给了三皇子。 卖了土地后,村民们便被三皇子的人带到了这里。 可是这里和三皇子说的不一样,房子漏风,活计比种地还要累还没有工钱,吃饭都要看监工的脸色。 而他们也再没见到那名黄管事的面。 随着中年人的讲述,人群中渐渐传来妇女小孩哭泣的声音。 姜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同情他们的同时也知道。 事情不好办了! 三皇子竟然是买了他们的地,而不是侵占!这下可就麻烦了! 而姜云殊听到村民的遭遇,已经和那些妇女哭作了一团。 一时间,塔内只剩妇女与孩子们的哭泣声,那边姜云殊还在怜悯村民们的遭遇。 这边,赵珩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才还隐约可闻的巡逻兵的脚步声,在此刻竟然已经完全消失,过度的紧张甚至令赵珩出现了幻觉,那些哭声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的耳边,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耳膜里血液的回响。 “不对劲。” 赵珩弯腰附在姜茶的耳边,姜茶随着赵珩的这句话也意识到不对劲,紧张地朝着门口张望。 黑黢黢的庄子里,莫说是火光,好似连星光都被寂静的夜吞没了。 姜茶刚想提醒众人,塔外却忽然亮起一片火把。 火光像一条骤然收紧的锁链,把高塔围得密不透风。 顺着火光朝下看去,整齐的黑甲排成了一排,如雷鸣般的脚步声令所有沉浸在哀痛中的人如梦初醒。 不知何时,庄子里的士兵竟然发现了异常,集结到了一起,此时整齐地站在他们的面前,手中的武器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线 士兵们组成的阵线间忽然裂开一道缝,姜茶的瞳孔不住收缩,那竟然是她家庄子里的管事老霍。 他仍穿着那身粗布短褂,斗笠压眉,手里却提着一把已经出鞘的长剑,而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因手中长剑而变得阴狠果决。 老霍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姜茶,认出姜茶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却是冷冷一笑,装模作样地对着姜茶躬身一礼。 “大小姐,”老霍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点故人重逢的叹息,“您真不该来。” 姜茶心口一紧。 那声“大小姐”里,没有往日里半分的谦卑,倒像给死人最后的体面。 赵珩不动声色上前半步,手中长剑出鞘,反射的寒光刺着老霍的双眼,令他不得不暂退锋芒。 赵珩的目光掠过老霍身后,面前兵卒约三百,持弩者三排,箭已在弦,更远处,两架强弩被推至塔门正前,弩箭正死死锁定着他们——这是京畿卫里都少见的杀器。 想不到三皇子竟然在庄子里藏了这么多私兵,又准备了这样的杀器,做事不可谓不谨慎。 姜茶躲在赵珩的身后,小声将老霍的身份告诉了他。 赵珩得知老霍之前是姜家庄子里的管事,那庄子又牵扯着私铸钱币一案,暗道老霍是将三皇子与私铸钱币一案联系起来的关键证人,心中开始盘算着如何套老霍的话,又如何在这三百名士兵的面前将老霍生擒。 思索了片刻,赵珩故作轻松地开口:“霍管事好大的阵仗。 我们这边不过是几百名手无寸铁的百姓,你却领来了三百铁甲兵,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们了。” 老霍摩挲着刀柄,却一口道破了赵珩的身份。 “六殿下在此,小人不敢不谨慎。”他抬手,弩兵齐刷刷上前半步,杀气如潮,“毕竟,谋害皇子可是大罪!” 赵珩倒也不惊,六皇子威名在外,不认识他才会奇怪。 即便面对如此陷阱,赵珩也全然不慌,竟寻了块断阶,拂衣坐下,满脸淡然。 “左右长夜无聊,霍管事不若让我死个明白——三哥究竟许了你什么,让你这般为虎作伥?” 老霍盯着他,目光闪烁,“这些事情都是老夫一人所为,与三殿下何干?六殿下莫要随意攀咬!” 他义正言辞,好似六皇子真的污蔑了赵霖一般,可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三皇子才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老霍这般谨慎,竟是连一丝话柄都不让赵珩抓到。 赵珩见老霍不上当,也没有焦急,只懒懒补一句:“此地已铁桶一般,你还怕我飞了?” 夜风掠过火把,火焰猎猎作响。 老霍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又回头看了看似乎已成定局的场景,终是展现了内里的狂妄。 “赵珩,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是不是从来都没人叫过你的全名?” 赵珩没想到老霍会提起这个,神色有一瞬间的愣神,转念一想,确实没人叫过他的名字。 没人敢,除了皇上。 “你们以为自己生来就高高在上?不过是一群吸食百姓血肉的蛀虫!” “那你又做了什么?” 赵珩愤愤地握紧了拳头:“你做的就是把这些平民圈养,如同牲畜一般吗?” 老霍看了看赵珩身后的那群人,神情仍旧倨傲。 “这是成功路上必须有的牺牲,只要能成事,即便被牺牲的是我也是一样!” “疯子......” 姜茶暗骂,这老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可心里却这么疯狂。 “如果挡在你成功道路之前的是你所谓的主子三皇子呢?” 赵珩冷冷一笑,赵霖还真是会洗脑,竟然将自己的野心粉饰得如此道貌岸然。 老霍挥了挥手:“不可能,殿下心怀天下,是不会骗我的!” 赵珩闻言站起身,无视眼前的刀兵,一步步朝着老霍走去。 “那我问你,天下人是由什么组成的?没有这些人,何以为天下?” 老霍被赵珩身上的气势逼迫着,即便有三百士兵作为后盾,却还是不住后退。 老霍看着赵珩的神情,那双犀利的眼睛似乎透过他看到了灵魂深处那个满口天下苍生,实则虚伪无比他。 他嘴唇颤抖着,半晌才开口:“你死到临头,还敢嚣张!还以为你是六皇子吗?六皇子的身份可救不了你!” 老霍说着,举刀朝着赵珩的头上看去,而赵珩不偏不躲,眼看着就要被那刀砍中。 随着姜茶的一声惊呼,一支利箭射穿了老霍的手掌,他手中的刀掉落在地,随后,大批兵马涌入,将三百甲兵围得水泄不通。 原本盛气凌人的甲兵们顿时像是被围起来的小鸡仔一般。 镇国公驾马而出,停在姜茶的面前,焦急地查看着姜茶的身体。 “怎么样?茶儿,没受伤吧?” 赵珩的嘴角抽搐,国公大人,刚刚明明是我比较危险吧? 你女儿离刀刃三米远,我却不到三寸啊! 这么不关心皇室安危的吗? 演都不演的? 镇国公检查了两位女儿没事,这才转身对着赵珩拱了拱手,神情淡淡。 “六殿下,您没事吧?” 赵珩配合地摆了摆手:“无事。” 君臣和谐...... “姜!宏!远!”老霍嘶吼,声音破裂。 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抬手就要反抗。 姜茶抬眼,正见父亲挽弓如满月,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箭尖寒光正指老霍眉心。 “父亲不要!” 姜茶及时阻止,姜宏远手中的箭偏了半寸,随着一阵破空声,射入老霍的发髻。 而老霍已经没有了刚刚那宁死不屈的伟岸模样,潺潺细流从他的裤腿滑落,竟是已经吓尿了。 自知大势已去的老霍这才如梦初醒。 他朝着赵珩看去,却见赵珩仍坐在断阶上,笑得人畜无害。 自己所有的“胜券在握”,不过是对方套话的戏台。 自己以为的“瓮中捉鳖”,早在人家的算计中成了“请君入瓮”。 赵珩知晓老霍看懂了这场局,他起身,拂去衣摆上的尘土,朝老霍温声道:“霍管事,你也没有你口中所说的那般伟大,如今死到临头,可愿幡然悔悟?” 老霍瘫坐在原地,身后的三百甲士早已束手就擒。 ------------ 第二十八章 面具难摘 他没有回应赵珩的话,却在脑海里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他名叫霍三,一个很随意的名字,因为排行老三所以就这么叫了。 而他也这么随意地活到了二十八岁。 他按照父母的安排,娶妻生子,在田里种田,安心做一个良民。 他这前半生谨小慎微,处处都没有错。可有没有错不是他说了算。 是官府的老爷们说了算。 那年大旱,官府来征税的官兵却收走了他家中所有的粮食。 他努力去保护一家人的口粮,却被打断了肋骨,自此卧床不起。 两个儿子因为年幼先被饿死了。 妻子只是个没有见识的农村妇人,她见两个儿子死了,便也随着他们一起走了。 临走前,妻子只说了一句话。“老霍,为什么我们想活下去那么难。” 老霍不知道,老霍将家里的田地房子卖给了当地最大的地主,换来的却只有一袋子麸皮。 老霍想着吃完这袋麸皮就跟着妻儿一起走。 一个男人却忽然闯到了他所在的破庙,他的身上,有银子! 老霍犹豫了,男人受了重伤,眼看就活不成了,有了这些银子他就可以活! 老霍动手了,他拿走了男人的银子,却转身用这些银子去城里请了大夫。 男人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想到老霍会救他。 男人恢复了一些后,说老霍是羊。 老霍起初不明白,直到跟着男人离开破庙,来到一处宅院。 有人教他识字,有人给他讲人情世故,还有人给他讲如何控制人心。 读了书之后的老霍变了,男人死后,他的主子来找老霍,要老霍接替男人的位置。 主子说,他不应该是羊。 他成了主子手里的刀,狐假虎威的狐狸,还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 和主子一样,他是为了天下人谋福利。 老霍的面具戴久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陷入回忆中的老霍忽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号,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哭,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随即开口。 “六殿下可知,这苦情庄的百姓,本是殿下——” 他顿了顿,改口,“是三皇子豢养的‘白契’。他们卖地画押的同时也签了身契,此后再不是良家子,籍贯未入官府黄册,生死无人问。三皇子要铸钱,要圈地,要私兵,都得有人、有地、有粮。我……只是三皇子的一个马前卒,凭我根本定不了三皇子的罪。” 说到此处,他眼底竟浮起一种近乎慈悲的狠厉,“你们以为自己眼前胜利了,可这么多村民和私兵,你们保不住!他们原本还能活,到最后却都要死!” 姜茶指尖微颤。 原来如此。 如果这些村民都已经和三皇子签了卖身契,那即便是将他们摆到皇上面前,恐怕也不能定三皇子的罪。 依本朝律例,奴仆告主乃是大罪,就算最后赢了,也要奴仆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所以,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奴仆告主的事情发生过。 姜茶满眼歉疚地看着面前的村民们,她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们白忙活了一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些村民如果背主而逃,同样是重罪。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将这些村民的卖身契从三皇子手中拿出来。 可三皇子知道这些人关系着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轻易交出卖身契? 姜茶有些头痛地扶住了额头,就在此时,趁着众人松懈,霍三竟然用刀抹了脖子。 纵然赵珩眼疾手快地上前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二人不远百里从京城赶来,终究是一场空。 回城的路上,众人都有些低落,姜云殊为了缓和气氛,却忽然提出了一个之前众人都忽略的点。 “霍三是从哪里得到我们来了的消息?” 原本众人因为事情失败都十分低落,听了姜云殊的话却又打起了精神。 “村民里面有奸细!” 姜茶沉声说道:“若是不能尽快查出奸细是谁,恐怕我们的动作会被赵霖察觉!” 赵珩闻言,径直跳下了疾驰的马车。 姜云殊原本正在享受着马车上的软垫和冰镇水果。 自己跟踪而来的一路上可真是太苦了,没想到姜茶一路上过得竟然是这种日子。 正晃神间,众人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再次陷入了紧张,姜云殊不由小心翼翼开口:“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姜茶虽然翻新,看见姜云殊这副孩子样子却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没有,多亏了你才对。” 回城的队伍因为此事而耽搁在山中,谁也不敢冒险将可能藏有奸细的村民们带回京城,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 村民们还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回到京城就可以要回自己的土地。 殊不知,现在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了。 车队无端停滞在山里,村民中也开始有了不满的声音。 此时日头刚过正午,堆立的火堆上正煮着粥,刘大和江平聊着天。 “队伍是怎么回事,现在刚过正午怎么就不赶路了?” “兴许是那几位贵人受不了旅途颠簸吧……” 刘大随口说着。 贵人不就是这样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吗? 江平却是压低了声音,略显神秘地凑近了刘大。 “听说没有,三皇子派了杀手过来,要在我们赶到京城之前劫杀我们!” 刘大闻言一惊,带着几分赘肉的身体紧绷起来。 “你听谁说的?莫要吓我!” 江平满眼凝重:“我哪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江平说着,看向锅里不断翻滚的粥。 “多吃几口吧,兴许是咱们最后一顿饭了。” 与刘大和江平相似的一幕在营地中的许多处都在上演。 在京中悠闲打着太极的三皇子忽然全身发冷打了个冷颤。 “最近怎么总打喷嚏,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想我? 想起姜茶那温婉的表情,三皇子不由有些怀念。 要说三皇子多喜欢姜茶,那绝对是没有。 可也没人会嫌女人多…… ------------ 第二十九章 离鸢往事 且不说三皇子在那边意淫,停滞了一中午的车队在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再次出发。 天色渐黑,虽然有人对天黑赶路感到不满,面对回京的诱惑却还是忍了下去不敢开口。 随着夜色渐浓,夜晚也露出了它的獠牙。 剑刃在夜色的隐藏中朝着众人刺了过来。 人群一时间陷入空前的恐慌,还在赵珩反应敏捷,这才带着一队士兵打散了对方,没有造成人员受伤。 逃走的一名刺客进了密林,扶着一棵树不住地喘着粗气,一瓶金创药被递了过来。 刺客顺着手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手的主人正是刘大。 “你们是三殿下的人吗?我也是三殿下的人!” 刺客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眼这才开口。 “还有其他人吗?” “三殿下没跟你们提起我吗?只有我一个……” 刺客听完这话,带着几分得意地语气开口:“只有你一个人,那我就放心了。” 刘大不是很明白刺客的意思,下一秒却被打昏,再次醒来,面对的是一脸深沉笑意的赵珩。 “六……六殿下!” 刘大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六皇子的眼睛。 “刘大,你为什么要做奸细,说说吧,和霍三是一样的理由吗?” 刘大却咬紧了牙关,看样子准备不发一言。 “你这样的蠢货,你以为三皇子会来救你吗?这个时候还要尽忠?” 赵珩说完这句话,却不想刘大竟然忽然跪下抱住了他的大腿。 “你……你做什么?” 赵珩想把腿抽出来,可刘大常年做农活,力气大得不行,他一时间竟然抽不出来。 “六殿下,我是迫不得已的!你要帮帮我!救救我的女儿啊!” 刘大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黄成得知刘大在村子中老实敦厚的名声,一早就绑架了他唯一的女儿。 那女儿是刘大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他自小便十分疼爱。 刘大为人又老实,便认命地开始给三皇子卖命。 刘大是村民中知晓三皇子内幕较多的人,眼下失去了霍三,若是刘大能在陛下面前指出三皇子圈地骗奴的罪行,或许还能给三皇子一个重重的教训。 可刘大本人怕是再难有活命的机会。 赵珩神情凝重的看着刘大,讲出他可能丧命的事情。 刘大却满不在乎,直言只要能救出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命不足惜。 他深知自己害了村民助纣为虐,怕是心中早就有了死志,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恐怕早就和妻子相会去了。 这些帮助三皇子作孽的人原本也是苦命人,只是不得已做了错事,其中是非,赵珩也难以决断。 此时,京城醉红楼内,离鸢扶着醉酒的男人上了床榻,看着男人即便是醉酒也深深皱着的眉头,叹了口气。 “冤家!怎么就碰上了你?” 这男人正是三皇子赵霖。赵霖近日想起姜茶的音容笑貌,愈发心痒难耐,偏偏姜茶生病不见客,他只得来找自己的红颜知己。 赵霖十五岁时尚是个不受父皇喜爱的皇子,本身也是胸无大志,整日与一群官宦二世祖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醉红楼便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听闻醉红楼来了一个新花魁,赵霖自然不肯错过。 赵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清丽脱俗却又媚中带妖的女子,只一眼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她。 当晚,他为了和另一名富商争夺离鸢大打出手,事后自曝身份,这才将离鸢得到手。 赵霖虽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却还是第一次和女人做这种事。 他是离鸢的第一个男人,离鸢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他轻视了自己对离鸢的喜爱,一连三日沉醉于离鸢的闺房,就连外面已经闹翻了天他都不晓得。 赵霖刚碰上离鸢的时候,离鸢就知道赵霖是第一次,心中原本对这个男人的厌恶减轻了几分。 看着男人生涩的动作和下意识的关心,更是凭空多出了几分好感。 一连三日,她用尽浑身解数令他欲仙欲死,可他三日后离开,再次回来之后却是一个月后。 离鸢原本悸动的心此时已经渐趋平静,而赵霖的态度也和一个月之前大相径庭。 与往日的温馨不同,他竟然一见面就对他大打出手。 离鸢以为他听了什么谣言,想要解释自己为了等他什么人都没有接。 可赵霖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动作粗鲁,神情癫狂,好像一个月之前的人不是他。 那一夜之后,离鸢开始恐惧赵霖的到来。 可赵霖在暴虐的同时,也会有对她好的时候。 离鸢也在不久后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赵霖。 她的心里是恨的,恨这样的赵霖,也恨爱上赵霖的自己。 如果对自己坏就一直坏,却总在坏中掺杂着几分好,令人难以割舍。 离鸢不知道赵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前后判若两人。 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离鸢姐姐,他是谁?” 回忆被打断,离鸢看向小女孩,露出温和的笑。 月上中天,微凉的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动着赵霖的碎发。 一阵头痛将赵霖从睡梦中唤醒,他有些疲惫地坐起身子,下意识开始呼唤起离鸢。 “鸢儿,茶......”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熟悉的乖巧听话的人递过来温度适中的茶,赵霖这才抬眼朝屋子里看去。 桌案上燃烧着的风鸾香袅袅,屋子里却没有离鸢的身影。 赵霖心头涌起不悦,耐着性子打开房门。 醉红楼的夜晚最是热闹,不时有嫖客搂着浓妆艳抹的妩媚女子经过他的身旁。 赵霖却没有心思去打量那些路人,双眼带着一丝戾气地找到了老鸨。 老鸨自然是知道赵霖的身份的,见到眼前这位爷神色不好,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爷,您怎么跑出来了,是离鸢没照顾好您?” 赵霖冷笑一声:“她人呢?就这么把爷晾在屋子里,这是你们醉红楼的待客之道?” 老鸨闻言在心中叫苦不迭。 说起来这二位的相处也是奇怪。 说远吧,二人认识已经六七年了,说近吧,这位爷对离鸢的态度又不是很好,离鸢对这位爷的态度也是若即若离。 按照常理,嫖客嫖了妓女六七年,早就该腻了,可这位爷硬是不换。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老鸨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小鬼,不然怎么每次二人吵架,最后受苦的都是自己呢? ------------ 第三十章 德妃之死 “爷,奴家也没看到离鸢,兴许是去更衣了,还请爷耐心等候。” 赵霖冷哼一声,却还是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品上一盏茶,耐心地等了起来。 三刻钟过去,却还是没见到离鸢的身影。 赵霖的心里其实一直惧怕着一件事。 他深知自己对离鸢的态度实在是恶劣,虽然他的妾室有很多,可却没有对哪个女子这般恶劣过。 离鸢在他心中的地位无异于是特殊的,也正是因为这点,他十分恐惧离鸢会在哪天忽然逃走。 赵霖的恐惧离鸢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只怕也只会嗤笑一声了事。 心中的那个恐惧被无限放大,赵霖在老鸨的陪笑下忽然起身朝着门外冲了过去。 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还有三刻钟就要到宵禁的时辰了,离鸢却还没有回来。 因为醉酒的原因,赵霖的脚步有些摇晃,在街上左摇右摆,寻找着离鸢的身影。 而此时的姜茶正和赵珩在望月楼上商讨着救出刘大女儿的办法,冷不丁一低头就看到了楼下赵霖失魂落魄的身影。 赵霖其人在外一直都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样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赵珩顺着姜茶的视线看了过去,同样惊奇:“我这三哥一直十分注重形象,好像他母妃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 姜茶直觉赵霖现在这副模样大概率和那位叫离鸢的女子有关,她朝赵珩使了个眼色,随即起身下楼。 姜茶喊了赵霖几声,赵霖都没有反应,无奈只好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拦住了她。 她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先是朝赵霖福了福身子,这才开口。 “三殿下这般模样,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霖这才注意到姜茶,却没心思和她多说,转身就想离开。 姜茶没有达到目的怎么肯善罢甘休? 她像是块膏药般追了上去,又挡在了赵霖的面前。 “殿下这副模样,臣女实在放心不下,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殿下不妨说出来,让臣女帮忙想想办法?” 赵霖脸上浮现一抹苦笑:“边走边说吧?” 姜茶此时出现,倒是让赵霖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残留的那些酒精在作怪,赵霖沙哑着嗓子讲述了自己和离鸢的故事。 赵霖在醉红楼和离鸢待了整整三日,回到皇宫的时候却径直被守宫门的侍卫拿下。 赵霖恍恍惚惚间被侍卫押送到了启元帝的面前,一盏茶杯朝着他的额头扔了过来,稳稳地砸在了上面。启元帝的声音随即响起:“畜生!与其任由你在外面胡作非为败坏皇家声誉,不如现在就打死你!” 启元帝的胸口上下起伏,重重地喘着粗气,显然是气得不行。 赵霖自知在醉红楼与人争夺妓女之事实在不光彩,也不敢说话。 好在启元帝只是将他打了二十大板便送了回去,赵霖自小便不得启元帝喜爱,没少挨打,倒也习惯了。 回到母妃宫中,赵霖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母亲的安慰,不想却又是一番谩骂。 “你这混账东西,别人的儿子都知道为自己母亲的地位努力,怎得我生的竟是你这么个顽固不化的蠢货?” 赵霖听惯了母亲的抱怨,除了抱怨母亲也做不了什么,可他没想到,就在他养好了伤再次来看望母亲的时候,却得到了母亲的死讯。 这突然的消息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额头,他顾不得君臣之礼,径直冲到了父皇的面前。 “我母亲怎会突然去世?尸身何在?” 这质问的语气实在有失君臣体统,可启元帝考虑他的心情也没有责怪他,只是懒懒地抬起眼皮打量他一眼,随后道:“德妃得的是瘟疫,病发得急,来不及通知你就已经火化了。” 赵霖看着赵晟这副模样,第一次对天家的亲情有了深刻的理解。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德妃所住的敬沅宫,打量着母亲的旧物,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 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一封未拆封的信,竟是德妃留给他的遗书。 原来,德妃自知命不久矣,在心中劝谏儿子上进,为她报仇。 不错,德妃的死不是意外,是皇帝最宠爱的丽妃所做! 可启元帝偏袒丽妃,又怎么会给德妃做主? 报仇的唯一方法只能是坐上皇位。姜茶没想到三皇子费劲手段一定要登上皇位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可她对他没有同情,就算他要登上皇位,也没有理由将姜家满门抄斩! 也没有理由这么对她! 现在看赵霖还算正常,姜茶能感觉到,前世的赵霖神智已经有些癫狂,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的变化这么大。 今晚赵霖对她说了这么多,是姜茶属实没有想到的。 前世作为他的妻子,她都没有听说赵霖对这些秘闻,可这一世,她对他不假辞色,反而让赵霖能够坦言相告。 丽妃既然是赵霖不死不休的仇敌,是他的杀母仇人,敌人的敌人便可以是盟友。 丽妃名叫慕容燕,是当朝宰相慕容枫家的庶女。 慕容枫年至古稀,却仍能官至宰相,慕容燕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两人正走着,赵霖却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一般,一阵风地从姜茶身边跑过去,抓起路边的那名女子就扇了上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让姜茶来不及反应,等她跑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这名女子正是离鸢。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都心照不宣地当作了第一次见面。 赵霖此时又急又气,根本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异常,他抬起手还要打,却被姜茶拦住。 “殿下息怒!有什么话好好说。” 似乎是顾虑到姜茶在场,赵霖没有继续动手,姜茶则一脸好奇地询问。 “不知这位姑娘是?” 赵霖不愿多说,只拽着离鸢告了一声抱歉就准备离开。 离鸢原本站在一家糕饼铺子前面,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铺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离鸢姐姐!” 赵霖循声看去,脸色愈发难看。 ------------ 第三十一章 总角之宴 “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我不是让你把她看好吗?” 赵霖低声责怪着离鸢,粗鲁地拉过小女孩。 他的动作弄疼了小女孩,街上很快响起了小孩的哭声。 姜茶看着小女孩,直觉这就是刘大的女儿。 原来刘大的女儿一直被赵霖藏在醉红楼,上次去竟然都没有发现。 此行的意外收获颇多,姜茶心满意足地回到了镇国公府,却在府门口碰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谢允之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上,正满脸失落。 姜茶是知道谢允之的,谢家原本和姜家交好,只是谢家前些年开始依附宰相一党,姜家这才和谢家断了来往。 别人或许不知道谢允之对姜云殊的心思,可姜茶却是知道的。 前世,谢允之极力阻止姜云殊和三皇子走太近,就是怕赵霖心思深沉会害了姜云殊。 只可惜,赵霖登上皇位后,第一个收拾的便是宰相一党,谢家满门被灭倒是和姜家同病相怜。 想到这里,姜茶似乎明白了谢允之坐在这里的原因,不由莞尔开口:“怎么?又被殊儿赶出来了?” 谢允之抬头看向姜茶,神情颓败,像是一只斗败的小狗,楚楚可怜。 “大小姐莫要看我的笑话了。” 姜茶蹲下身子:“谢允之,殊儿年纪还小,你莫要和她计较,我看好你们两个,可莫要放弃才是。” 谢允之点点头,随即站起身子朝着姜茶拱手:“多谢大小姐安慰。”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丽妃娘娘主持宫中赏菊会,若是姜二小姐前来,还请大小姐着人告诉我一声。” 赏菊会? 姜茶倒是忘了这茬,前世她正是在赏菊会上被三皇子的侧妃推下水,又被三皇子救了上来,这才成就姻缘。 也是前世的她太过于明目张胆地追求三皇子,那侧妃才会将她推下水。 不过倒也有另一种可能,三皇子为了尽快拉拢镇国公,和侧妃合谋设计了这个局。 现在的姜茶倒是更倾向于后者。 想起丽妃和三皇子母妃的恩怨,姜茶觉得赏菊会是个和丽妃结盟的好机会! 姜茶敲开府门,却被在门后偷听的姜云殊吓了一跳。 “殊儿,你这是做什么?” 姜云殊朝着姜茶的身后打量,见谢允之离开了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谢允之那厮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一见到我就贴上来,我实在受不了了!还好他走了,我和他没见过几面,怎么他这么没有分寸?” 姜云殊埋怨着,没注意到姜茶已经变了脸色:“殊儿,你忘记你小时候天天缠着谢允之的事情了?” 姜云殊闻言瞪大了眼睛:“姜茶,你莫要诋毁我,我怎么可能缠着谢允之?” 看来她是真的忘了,姜云殊生母早逝,作为家中庶女不受重视,姜茶又讨厌她,她只能找跟着父亲前来拜访姜家的谢允之一起玩。 直到十年前,姜家和谢家断了往来。 当时的姜云殊还小,忘了倒也是正常。 姜茶想着,便起了调侃她的心思:“你忘了?小时候你还缠着父亲说要嫁给谢允之呢!” 姜云殊回到房间里,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姜茶刚刚所说的话。 难道她真的缠着谢允之? 第二日,谢允之和同窗好友来到城外静和寺烧香,三个少年郎纵马,谢允之却一直朝身后打量。 王安之见状不由打趣:“允之,你怎的一直往身后看?莫非有小娘子跟踪你?” 谁曾想,谢允之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我总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我,是不是小娘子就不知道了。” 柳儿气喘吁吁地看着躲在树后的自家小姐。 本以为自己作为贴身丫鬟跟着小姐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却天天跟着小姐跟踪别人。 柳儿不由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感到担心。 若是小姐真的染上了跟踪别人的恶习,那她以后的日子岂不是难过了? 上次跟踪大小姐,脚上的水泡到现在都没消呢...... 姜云殊努力地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树后。 上次她跟踪姜茶两天都没有被发现,一回生二回熟,对于和她一样迷糊的谢允之肯定发现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却懊恼地锤了锤头,自己为什么要说一样迷糊这几个字? 跟随谢允之来到静和寺后,姜云殊已经筋疲力尽。 静和寺远近闻名,求姻缘是出奇地灵。 谢允之和两个好友来到这里,想求什么不难猜。 佛像下的帷帐内,姜云殊听着谢允之的祷告,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佛祖在上,信徒谢允之,自幼倾心于姜家二小姐姜云殊。久别重逢,云殊却已经不记得我,希望佛祖显灵,帮信徒求得姻缘。” 帷帐外响起签筒的摇晃声,随即一支签蹦到了姜云殊的脚边。 下一刻,掀起帷帐的谢允之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两人相视无言,一时间竟然都说不出话。 半晌,谢允之羞涩开口:“姜......姜二姑娘?”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 姜云殊的脸色通红,却是一巴掌糊到了谢允之的脸上,随即身形灵活地跑出了大殿。 等谢允之追出大殿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姜云殊的身影。 即便如此,谢允之的心里还是涌起一阵甜蜜。 不说姜云殊这边,为了查到刘大女儿被藏匿的具体地址,司马错被姜茶派到了醉红楼门口,卖身葬父。 司马错此时一脸伤心的表情完全不像是演的,六殿下令他卖身葬父,姜小姐也令他卖身葬父。 可他的亲爹还活着,若是知道此事怕是会从老家赶过来揍他。 时至正午,醉红楼却是刚刚开门,里面的老鸨妓女和小厮龟公都是一副困倦的模样。 诈一打开大门,司马错那副苦瓜脸就已经跪在了门前。 老鸨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她摇动着手里的扇子,带着浓郁到有些刺鼻的香气走到了司马错的面前。 手上动作比口中的驱赶谩骂声还要快:“哪来的要饭的,一大早抬了具尸体放到你姑奶奶的地界上?快滚!慢走一步仔细你的皮!” ------------ 第三十二章 小姐,小的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司马错前两次卖身的经历太过于顺利,以至于没料到老鸨是这样的反应后,在有一瞬间的愣神后,他换上了更苦的苦瓜脸。 “姐姐!我是外地人,刚死了父亲没钱安葬,求求你帮帮我,买了我吧!” 老鸨闻言,更是嫌弃地用扇子捂住了鼻子:“晦气!你当醉红楼是什么地方?你不去打听打听,老娘是做慈善的吗?赶紧滚!” 老鸨说着就上脚对着司马错一阵拳打脚踢,离鸢在二楼窗户上看到司马错,眉头紧皱着快步走下楼。 “妈妈,不过是个苦命人,我买了就是。” 离鸢拦住老鸨的动作,递给司马错一锭银子。 司马错格外感激地看向离鸢:“多谢小姐,以后小的就是你的人了!” 离鸢:“快去安葬你父亲吧,剩下的钱应该够你去做笔小生意。” 司马错原本感激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这姑娘的意思是不想让他完成任务? 那怎么行? 他司马错在队里是出了名的有他在没意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卖身葬父的任务而毁了他的名声? 他深吸一口气就要上前抱住离鸢的大腿,却被她轻松躲过。 “小姐,我不能白白受你的恩惠啊......” 司马错委屈的表情中带着一丝绝望。 离鸢终究是松了口:“一个月,那你就服侍我一个月好了!” 司马错卖身葬父回来,离鸢带他熟悉了一下醉红楼中的环境。 “你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不能耽于给人做奴仆,要有自己的骨气!” 离鸢握紧拳头给司马错鼓劲儿,她实在是害怕司马错赖上她不肯离开。 而司马错听了离鸢的话,眼睛中泪光涌动。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他自小便被六殿下救了回来,细细培养。 给六殿下做事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现在有人告诉他,男子汉要创出自己的一片天。 离鸢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你看看你,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哭呢?” 司马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一脸硬气:“好,我不哭!” 这样感动的结果就是,司马错忘了自己卖身而来真正的目的。 姜茶那边,等了几日不见司马错的消息,赏菊会之期已到,她只得带着姜云殊先去宫中赴宴。 刚出姜府大门,两辆马车已经等在门口。 姜云殊这几日神智一直有些恍惚,讷讷地开口:“怎么准备了两辆马车?我们坐一辆就可以了。” 姜茶自顾自上了自家马车,另一辆马车上,谢允之撩起帘子朝着姜云殊笑着。 姜云殊却像是见鬼了一样冲进了自家马车内。 姜茶不由叹气,谢允之任重道远。 此时离正午还有些时辰,御花园内花草茂盛,气候宜人。 虽然还没到开宴的时辰,却已经占满了人。为了防止自己被三皇子侧妃推下水,姜茶一进御花园就着急地找着那侧妃的身影。 以至于赵珩出现在她的身边都没有发现。 “找什么呢?” 直到赵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茶才回过神。 “找一个危险的人。” 姜茶故作神秘的开口,赵珩不以为意:“难道还有刺客准备刺杀你不成?” 话音未落,一个女子忽然朝着姜茶这边挤过来,因为事出突然,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等赵珩再去看的时候,姜茶已经跌进了湖里。 赵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里。 姜茶见到来救自己的人是赵珩,正要松一口气,冷不丁却看到赵珩身后三皇子的身影。 她连忙加速朝着赵珩的怀里游了过去。 三人上岸的时候,湖边已经围了一群人,丽妃正站在最前方,组织人营救,见到三人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茶故作虚弱地朝着丽妃走去:“娘娘,可否到你的宫中借件衣服?” 眼下虽是夏日,湖水却冰凉,姜茶作为镇国公嫡女,丽妃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拉拢镇国公的机会。 “本宫亲自陪你去。” 三皇子仇恨的目光从丽妃身上扫过,随后停在了赵珩的身上。 “六弟的反应还真是迅速啊......” 赵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赵珩此时哪里还看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这赵霖为了拉拢镇国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全然不顾他人性命! 若是姜茶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要知道,风寒可是会死人的! 想到这里,赵珩冷笑一声:“不及三皇兄反应灵敏,隔着那么远都要跳下来救人,三皇兄古道热肠得很!” “我与茶儿的关系非常,她出了事我自然是要救的。” 三皇子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好似要让御花园的人都听到一般。 “哦?可我与茶儿也是相交莫逆,怎么没听她说起过你?” 三皇子哪里不知道赵珩的算盘,他就是想破坏自己和镇国公府的关系! 好在姜茶还是喜欢他的,只要姜茶点头,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此言差矣,茶儿喜欢我,京中人尽皆知......” “放肆!” 赵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厉呵打断。 众人循声看去,竟然是镇国公姜宏远。 赏菊会不止有女眷参加,皇上和前朝大臣同样要参加。 “三皇子何故当众诋毁小女?” 姜宏远的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三皇子连忙陪笑作揖。 “镇国公勿怪,是本皇子失言了” 赵珩看到赵霖吃瘪,忍不住开口调侃:“三哥自作多情惯了,可莫要毁坏人家姑娘的名誉......” 岂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心中带气的镇国公打断。 “六皇子也要注意分寸。” 赵珩没想到姜宏远说三皇子的时候还会带上自己,他和姜茶在一起纯粹是盟友关系,哪来三皇子那些龌龊心思? 赵珩不屑地转过头。 在姜宏远的心里,姜茶自然是离这些皇室越远越好,能嫁一个简单的富家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且不说御花园中众多官家子弟对姜茶落水,两位皇子争先抢后跳下水相救的事情,姜茶跟在丽妃的身后,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处。 ------------ 第三十三章 丽妃的反应 打开宫门,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姜茶不由诧异。 丽妃耐心为姜茶解释:“这院子和屋子的墙壁都是掺杂了香料堆砌的,常年自带香味儿。” 姜茶不由咋舌,陛下还真是浪漫。 喜欢的人能宠上天,不喜欢的人连一瞥目光都吝啬。 丽妃走在前面,几名宫女很快找出了几件还没有穿过的衣服服侍姜茶换上。 丽妃打量着姜茶,不由称赞了一声:“姜大小姐真是天生丽质。” 丽妃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姜茶去坐。 姜茶才刚坐到丽妃的身边,丽妃便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姜大小姐,近日坊间有传闻,你和三皇子走得很近,可是倾心于他?若真是,本宫愿意为你们做媒。” 丽妃的语气虽然像是在闲话家常,可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丽妃娘娘还真是贤良,您害死三皇子的生母,竟然还愿意为他做媒?” 姜茶开门见山地讲出这段话,与此同时,她也在打量着丽妃脸上的神色。 她此行既然是来和丽妃结盟的,那必然也要拿出自己的筹码才是。 她不想将父亲作为筹码交到丽妃的手上,那样不光对不起父亲对她多年的疼爱,也对不起她自己的心。 丽妃听到姜茶的话,脸上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无奈,可随后又皱紧了眉头,努力装出一副狠辣的样子。 启元帝赵晟今年四十有余,丽妃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却因为身处深宫而不得不将自己伪装出一份狠辣的模样。 那一闪而过的无奈告诉姜茶,此事似乎还有隐情。 “这话是三皇子告诉你的吧?想不到他竟然觉得是本宫害死了德妃。” 丽妃冷笑一声,姜茶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臣女说出这些不过是为了告诉丽妃娘娘三皇子与您不死不休的局面。无论您怎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杀害德妃的凶手另有其人。” 一番波澜不惊的话从姜茶的口中说出,却让丽妃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短暂的震惊后,她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些什么?” 姜茶在此时的丽妃眼前,神秘异常。 可事实上,姜茶知道的少之又少。 可姜茶却不能在此时将自己的全部底牌亮出来,如果被丽妃知道自己只是在装模做样,她堂堂宠妃,又凭什么和她一个闺阁小姐结盟? 姜茶的脸上努力维持着神秘的笑容。 “娘娘不需要知道更多,只需要知道,我绝对不是来和娘娘作对的就是。” 丽妃终于稳定了心神,看向姜茶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忌惮。 “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守口如瓶才能活得更久,懂吗?” 丽妃略带着几分警告地开口。 “臣女自然晓得,而且,臣女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和娘娘合力对付三皇子。” 丽妃听完这话,却是苦笑一声:“不必,他若是想要杀本宫,那就凭本事来杀好了。” 姜茶瞪大了双眼,着实没想到丽妃竟然甘愿做爼上鱼肉。 她完全顾不得之前维持的稳重的形象,焦急开口想要劝谏丽妃。 “娘娘,您没有子嗣,在这深宫......” 丽妃挥了挥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不必多言,送客。” 姜茶被请出了未央宫,一路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丽妃一族那么轻易地就被灭族了,丽妃竟然完全不想反抗。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姜云殊远远地看见姜茶从御花园离开,想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三皇子又和六皇子阴阳怪气了起来。 她停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是留在这里看热闹还是跟着姜茶不让她“害人”。 直到姜宏远出现,姜云殊也失去了离开御花园的机会。 谢允之和姜家姐妹原本是前后脚到的御花园,可不知道为什么,刚进御花园就失去了姜云殊的踪影。 姜云殊自然是有意躲着他,可姜宏远的出现,让姜云殊不得不上前给父亲请安,也让谢允之找到了她。 他兴奋地推开挡着的人群,想快速到姜云殊的身边去,可意外比他先来到姜云殊的身边。 那边,三皇子被姜宏远一阵呵斥,心底对姜宏远的厌恶更多了几分。 可好在姜茶对他的感情让他对姜家心存着一丝幻想,便也不愿意和姜宏远交恶,只得领着侧妃来到湖边的围栏处。 侧妃钱氏温声宽慰着赵霖:“殿下,此次虽然没有成事,可并不是完全失去了希望。” 赵霖看着自己的钱氏,她是赵晟赐给他的第一位妃子,从及冠起便服侍着他,至今已经有五六年的光景。 钱氏知道自己出身并不能为三皇子提供助力,对于三皇子迎娶其他侧妃的行为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原本烦闷的心情因为钱氏的话而得到一些疏解,三皇子看向御花园中另一处,嘴角勾起。 “眼下便有一个机会。” 钱氏的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这名女子,她是护国大将军司徒博的嫡亲女儿,长宁县主司徒慈。 只要三殿下能够娶到她,离皇位就更近了一步。 钱氏在多年的皇子府的生活中,似乎早已失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将赵霖的喜怒哀乐作为自己的喜怒哀乐,将赵霖的前途当作自己的前途,依附于赵霖的身上,为此甘愿做出任何事情。 那双手好似不经意地伸向司徒慈,却被眼疾脚快的姜云殊发现,凑上前去拉住了司徒慈,却在混乱中自己朝着湖里跌去。 近日姜家的女儿似乎和这御花园的湖水格外有缘分,在姜云殊跌落湖中的时候,谢允之也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姜宏远原本本想湖中的脚步顿住,颇为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自家的女儿这是怎么了? 刚刚跳到湖里的那小子好像是谢家的儿子? 殊儿小时候喊着要嫁给他的那个。 姜宏远摸着胡子,开始思考起十年前谢允之的品性,思索过后竟然觉得,谢允之这小子实在是殊儿的良配。 英雄救美的计划再次失败,三皇子的脸更加阴沉了。 ------------ 第三十四章突然的议亲 钱氏两次行动失败,灰头土脸地回到三皇子的身边,不敢吭声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三皇子见到她这副模样,心中却是一阵厌恶。 他的妻子该是个有主见且生动活泼的女子,绝不该是这个模样。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姜茶的身影,转瞬却被离鸢替代。 谢允之奋力地朝着姜云殊的方向游了过去,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不会游泳,自始至终只是在原地打转。 一阵窒息感涌上来,谢允之口中吐出大量泡泡,在原地无力地扑腾着。 原本已经快上岸的姜云殊远远见到谢允之这副模样,暗骂了一声,却认命地朝着他游了过去。 岸上众人将两人从湖里捞上来的时候,谢允之已经晕了过去。 谢允之的父亲谢必平匆匆跑来,头上的玉冠险些不稳掉了下来。 围观的众人对着谢允之交口称赞,姜云殊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人明明不会水还跳下来,根本是个白痴好吧? 令姜云殊没想到的是,父亲下一句话竟然是一脸不好意思地要和谢家商量婚事? 姜云殊几乎是跳着站起了身,大声地反驳:“我不同意,我才不要嫁给这个呆子!” 谢必平和姜宏远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如同没听到一般:“那明日!明日谢兄一定要来我府上商议此事!” 两人就这般无视了姜云殊的意见,笑呵呵地谈成了此事,周围一片恭喜之声,姜云殊一时间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捂着脸就跑开了。 片刻后,谢允之醒了过来,在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和姜云殊议亲的事后,又兴奋地晕了过去。 姜云殊跑出御花园后径直来到宫门,就在她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一个女子却拦住了她。 这女子正是长宁县君司徒慈。 司徒慈先是不太熟练地朝着姜云殊福了福身子,在险些被裙摆绊倒后,有些狼狈地扶正了发髻。 “姜小姐,此事因我而起,如果你不喜欢谢家公子,我愿意帮你解决。” 一旁,司徒家的丫鬟正纠正着自家小姐,对女子询问是否喜欢某个男子是大忌。 这边,姜云殊却颇为好奇地开口:“司徒小姐,你准备如何解决?” 司徒慈正了正神色:“自然是解决掉谢家公子......” 司徒慈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旁的丫鬟堵住了嘴巴,姜云殊闻言嘴角抽了抽:“司徒小姐解决事情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 她虽然不想嫁给谢允之,可也没到要让他死掉的地步...... 司徒慈看着姜云殊上了马车,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头,询问一旁的丫鬟:“小平,怎么办,我好像又把事情弄糟了。” 小平淡淡开口:“没事的小姐,总归不会更糟了。” 那边,回到六皇子府的赵珩站在镜子前看了半晌,随后有些纳闷地询问身后的玄影。 “玄影,本皇子看起来没有谢允之俊俏吗?” 玄影常年出生入死的第六感让他直觉这话里面有陷阱,可他又不知道陷阱在哪里,只能据实回答。 “殿下,谢允之自然是没有您俊俏的。” 赵珩更加不解了:“为何都是跳下水救人,镇国公的待遇却如此大相径庭?” 玄影并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赵珩索性便一股脑和他讲了。 玄影思索片刻后找到了原因:“殿下,谢允之作为国子监的学子,品性一向温和,镇国公可能是想到了这点。” 赵珩于是笑眯眯询问:“你是说,本皇子的品行不端?” 玄影终于知道一直以来的危机感从何而来,只可惜为时已晚,六皇子已经为他穿上了小鞋。 “剿匪?十名士兵?殿下!” 玄影的眼神不可谓不绝望,可是他的殿下却没有给他求情的机会。 与玄影命苦的结局不同,司马错现在可谓是幸福得很。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快乐过,一直以来他都是在为殿下而活,而现在他找到了自己想走的道路。 他想做一名手艺人。之所以想要做一名手艺人,还要归功于醉红楼的一个年老的龟公。 这龟公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酿酒人,他酿的酒在京城十分出名,家业也因此十分殷实。 或许是遭人做局,也因为他好赌的个性,即便有着酿酒的手艺,他还是将家产输了个精光。 债主夺走了他祖传的秘方,并规定他不许酿酒。 龟公自此一蹶不振,索性卖身进了醉红楼,用这笔卖身钱给闺女找了个好归宿。 虽说是远嫁,可对方是个读书的秀才,也算是个好归宿。 虽然说不再酿酒,龟公却无法割舍这个祖传的手艺,经常在住处自己酿一些酒喝。 司马错无意间挖到了龟公酿的酒,喝了之后眼前一亮,说什么也要龟公把这个手艺传给他。 虽说是祖传的手艺,可龟公一大把年纪,到底是不忍心将这手艺带进棺材里面,经不住司马错的软磨硬泡,还是教给了他。 司马错也算是龟公的半个徒弟了。就在司马错每日最新酿酒,致力于让离鸢品尝自己酿造的酒水的时候,姜茶和赵珩也终于因为不满司马错的进度而来到了醉红楼。 彼时司马错正站在醉红楼的大门口迎客,熟练地弯着腰不敢打量客人的面孔。 “二位客官里面请!” “司马错!” 熟悉的声音将司马错从龟公这个形象中唤醒,司马错再次看到赵珩和姜茶那副熟悉的面孔,竟然恍如隔世。 二人看着司马错怔愣的表情,不明白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遗憾是因为什么。 二人将司马错拉到包间内,没有叫姑娘进来。 老鸨捂着嘴偷笑:“要说司马错这小子长得是眉清目秀了些,就是身形不够娇小,不然做个娈童也不错。” 那边,司马错因为忽然来到的二人而想起了自己来醉红楼的目的,这边,三皇子赵霖也在今晚找到了离鸢。 今晚的三皇子似乎格外急色,刚打开房门就将离鸢扑到了床上。 身上的衣服被拉扯开,三皇子身上的酒气熏得离鸢睁不开眼睛。 ------------ 第三十五章 情深不悔 几滴泪水顺着光洁的脸庞滑落到床单上,醉眼朦胧的三皇子却眼尖地看到了离鸢的泪水。 一时间,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自知理亏,三皇子一巴掌打在了离鸢的脸上。 “贱人!本皇子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离鸢没有回答三皇子的话,哭的声音却更大了。 “别哭了!” 三皇子带着些气恼坐在了一旁的桌子旁,沉默良久,离鸢终究是先开口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月之后的你和第一次见到的你不一样?” 三皇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这么多年,离鸢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三皇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他的心中,离鸢才是害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不会被打,更不会在母亲被害死的时候不在他的身边。 可他的内心深处又知道,离鸢和这些事情都没有关系。 可是他需要一个发泄的人,如果没有一个人出来承担他的仇恨,他会疯的。 没有做任何解释,三皇子站起身来到床边。 刀子一样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你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妓女而已,本皇子需要和你一个玩物解释吗?伺候好本皇子才是你唯一需要想的事情。” 离鸢沉默地闭上了眼睛,任由三皇子作为。 门外,司马错听到双方的对话,此时的手已经捏紧,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杀了这个畜生。 可是他不能,他来到这里还有任务。离鸢是他见过最善良最温柔也最有女人味儿的人,这个三皇子却这么对她,简直有眼无珠! 司马错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没有料到三皇子会来,眼下想进去和离鸢坦白自己的身份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些时日他已经摸清了离鸢的生活轨迹。 她每天早中晚都会去后院荷花池的假山后面,这么规律的时间一定是去给那个孩子送饭的。 放下小女孩,刘大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将小女孩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司马错放下小女孩便回身看向醉红楼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跪到了赵珩和姜茶的面前。 二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司马错这么郑重是要做什么。 “殿下,小姐,司马错恐怕不能继续为你们效力了。” 司马错的声音哽咽。 “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救离鸢姑娘。” 赵珩闻言,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 “你知道离鸢是谁吗?她是三皇子的女人,况且三皇子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如果她想跑,早就跑了......” 司马错打断赵珩:“我知道的,殿下,我只是不忍心看她受罚。” 小姑娘是在离鸢的手上丢的,看刚刚三皇子对离鸢的态度,若是小女孩失踪的的消息被他发现,离鸢肯定免不了一顿毒打。 “司马错,演戏演出感情了是吗?你不是真的卖身葬父,她也不是你的恩人。” 赵珩还是想劝导司马错,他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没差几岁,可司马错从小到大一直都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太容易受到别人的欺骗了。 “我知道的,殿下,可我不忍心。” 司马错的声音依旧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你知道你回去的话,很可能会没命,而她最多只是被打一顿!” 赵珩提高了音量,最后还是拗不过司马错那恳求的眼神,挥了挥手。 姜茶看着司马错的背影,心头酸涩。 “殿下,你不能救救他吗?” “他如果是身子被抓住了我还可以救,可他现在坠入情网,我也救不了他。” 夜沉如水,三皇子安睡在离鸢的身侧,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半点不知。 房门被轻轻敲响,本就没有睡的离鸢站起身打开房门,随即笑了笑:“司马错,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司马错的脸上带着同样的笑:“离鸢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离鸢愣了愣:“司马错,你也看到了,我......” 司马错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可是听到本人亲口的回答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司马错自觉已经完全了解了离鸢的心性。 虽然身处勾栏,可离鸢却是个向往自由的姑娘。 她不应该被三皇子束缚在身边,她满身才情更不应该受到三皇子这样的对待。在此时的司马错眼里,原本就丧尽天良的三皇子更添了几分罪大恶极。 司马错的心中百转千回,他深知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够带离鸢逃出三皇子的魔掌,可哪怕后果是死无葬身之地,司马错也想要试试。 他感受到了自己内心中对离鸢的那一点旖旎的心思,却并不奢求能够和离鸢在一起。 能够将离鸢从囚笼中放出来,他已经很开心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司马错上前一步,在离鸢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掌劈在了她的后颈,离鸢的身子软倒在司马错的怀里,带来阵阵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司马错的心神激荡,在这一刻,他似乎终于和自己心爱的人贴近了。 可也只有这一瞬,他飞快抱着离鸢单薄的身体飞出窗口,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离鸢的身影。 想起上次的虚惊一场,赵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昨晚说出的话实在是难听,离鸢暂时耍一些小脾气也是在情理之中,他能忍受她的这点小脾气。 离开醉红楼,赵霖回到府中准备上朝。 而在城中的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当中,刘大站在女儿的身后,正耐心且温柔地给女儿扎着小辫子。 刘大作为一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光是梳头这一件事就让他学了很久。 从原本的歪歪扭扭到后面的俏皮可爱,刘大也从梳头这一件事中获得了在其他事上没有得到过的成就感。 女儿软软嫩嫩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父亲温厚宽大的手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 第三十六章 朝堂对峙 梳好了头,刘大看了看等在房间门口的六皇子,点了点头,随后将一大包麦芽糖塞到女儿的手中。 这是用他所有的积蓄买的,一共有一千颗,女儿可以吃三年。 鼻头萦绕起酸涩,刘大忍住哭泣的冲动:“丫丫,爹爹有事做,这袋糖留给你吃,一天吃一颗,等你的糖吃完了,爹爹就回来了。” 年幼的丫丫很懂事,虽然心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难受,可还是点了点头:“好,丫丫等爹爹回来。” 巨大的朱门被推开,六皇子带着畏畏缩缩的刘大走进了这场注定有去无回的朝拜。 朝堂之上,启元帝的神情慵懒,一旁的太监用公鸭嗓开口:“有本启奏,无本退班!” 镇国公朝着六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昨晚女儿说已经找到了关键的证人,会由六皇子带进宫中,眼下就是扳倒三皇子的关键时刻了。 几乎没有半刻犹豫,镇国公宽大的朝服随着他的迈步甩出阵阵声响。 “臣启奏!臣要参三皇子赵霖大肆圈地买卖良民!” 姜宏远将手上的奏折举得高高的,三皇子的眉头一跳,想不到这镇国公竟然查到了这些,不过他倒没有多担心。 那些平民虽然蠢笨,可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告他。 启元帝看完手中的奏折,凌厉的目光看向赵霖。 “三皇子,镇国公说的可是真的?” 三皇子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跪到姜宏远的身边,朗声开口。 “父皇,儿臣没有做过,镇国公实属污蔑。” 启元帝的目光又看向姜宏远:“爱卿,你可有人证物证?要知道,污蔑皇族可是大罪!” 姜宏远挥了挥手,几名侍卫押着刘大走上前来。 看到刘大,三皇子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可还是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刘大:“草民参见陛下!” 刘大叩头请安,随后将三皇子之前的罪状一一道来,启元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看向三皇子的目光隐含着杀气。 “三皇子,你有什么话说?” “儿臣......儿臣买卖的是奴隶,购买的也是普通的土地......并非圈地!” 三皇子还想负隅顽抗,姜宏远又将那些地契拿了出来。 可是,却没有卖身契。 如果不能证明这些地契原本的主人现在是三皇子手中的奴隶,那便无法断定三皇子的罪,可若是那些人出来作证,又会因为诬告主人而被处死! 姜宏远叹了口气,没办法,三皇子将那些人的卖身契保护得太严密,他们根本没办法拿到。 可眼前的这些证据和刘大的证词,几乎已经可以证明三皇子的不轨行为。启元帝听了三皇子的解释,重重地拍了下龙案:“还想狡辩!” 三皇子的身体随之颤抖了一瞬,将头埋到了地面。 因为证据不足,启元帝对三皇子的惩罚也较轻:“三皇子不听教诲,鱼肉百姓,着卸去身上一切差事,闭门思过三个月,钦此。” 三皇子的审判到此结束,可刘大却被判了车裂之刑。 三皇子没想到刘大竟然不顾自己女儿的性命也要揭发自己,刚一下朝就冲到了醉红楼。 醉红楼内已经乱作了一团,离鸢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老鸨怕没办法向三皇子交代,正焦急地派人到处寻找。 三皇子却带着一身怒气出现在了门口,心虚的老鸨还以为三皇子已经知道了离鸢不见了的消息,此时是来兴师问罪的。 没等三皇子开口,就已经带着手下跪在了三皇子的面前。 “三皇子恕罪!是小的没有看好离鸢姑娘......” “你是说,离鸢不见了?” 三皇子的脚步一个踉跄,却没有理会老鸨的解释,径直冲到了假山那里,打开机关,里面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刘大的女儿也消失了。 难道是离鸢带着刘大的女儿一起逃跑了?谁给她的胆子? 三皇子大受打击的同时,离鸢也在马车上醒了过来。 脖子上的酸痛感让她不由呻吟出声。 “你醒了?” 坐在外面赶车的司马错听到声音撩开帘子笑着开口。 “我们这是在哪?” 离鸢的脑袋还不是很清楚,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当前的状况。 “在山间小路上,你可以撩开帘子看看风景,山路上的空气很清新。” 司马错笑着开口,整个人都被自由的气息浸润着,阳光照在脸上,笑容愈发开朗动人。 离鸢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不由被司马错感染,也笑了起来。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状态:“你说我们逃出来了?司马错......” 离鸢的神情忧虑:“三皇子手眼通天,我不能连累你,听我的话,快回去!” 司马错手上的动作不断,更加奋力地赶车:“离鸢姑娘,相信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 司马错已经定好了二人的目的地,正是他从小到大接受训练的师门,飞龙谷。 谷中人人习武,且远离人烟,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只要二人能抵达目的地,一定能逃脱三皇子的魔掌。 离鸢被司马错的决心感动,竟然也不再提出要回去的要求。 此时她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她自小便被卖进了青楼,被迫学习琴棋书画仪态姿容,身边充斥的都是人性的阴暗面。 第一次见到三皇子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得到了光,从来没人对她这么温柔这么好过。 可是,三皇子后面的种种行为又让她堕落回了地狱中。 从小的教育却让她只能逆来顺受,从来不敢反抗。 现在忽然有个人告诉她,她可以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可以得到自由。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司马错的身影此时才算是烙在了她的心里。 三皇子面色阴沉地对离鸢下了追捕令,随后便回了府中闭门思过。 刘大被判了车裂,此时在天牢中,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不舍。 害怕车裂的痛苦,不舍的却是女儿。 姜茶来到天牢,见到的便是坐在牢房地面,痴痴望着天牢那窄小窗口的刘大。 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狱卒,手中捧着的是一杯一看就能要人命的毒酒。 ------------ 第三十七章 六皇子的心狠 姜茶心头一跳,上前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三皇子派来的?”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这里是天牢,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姜茶也拿出了高门嫡女的气势:“我乃镇国公之女,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两个狱卒被姜茶的气势震慑,有些奉承地开口:“国公小姐,我们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来的,却不是三殿下。” “那是六殿下?” 姜茶的眉毛竖起,面色不可置信。 六皇子为什么要赐毒酒给刘大? 他也希望刘大死吗? 两个狱卒不说话了,可不说话的行为就像是默认。 姜茶原本以为赵珩是皇子中的例外,少有的体恤百姓的皇族。 可现在看来,六皇子的心性和三皇子一样毒辣,而自己一直以来竟然在和这样的人合作。 只怕到时候的下场不会和前世有什么区别。 姜茶猛然间意识到,只有自身的实力足够强大,才能够保护自己和家人,永远不要试图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怜悯上。 只是...... 姜茶看向刘大的身影:“刘大,你......” 看到丫丫坐在门口等着父亲回来的身影,姜茶很想救他,可姜茶做不到。 姜茶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力,赵珩明明可以救他,却只是赐了一杯毒酒。姜茶捏紧拳头,听到刘大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姜小姐,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丫丫。” 刘大说着,站起身,拿起毒酒,在饮下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姜茶不忍看着刘大毒发,赶紧背过身去。 可是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赵珩成功打击了三皇子,虽然没有将三皇子彻底扳倒,却也折断了三皇子的羽翼,令三皇子离皇位更远了一步。 这几日,原本和三皇子交好的大臣纷纷到其他皇子府上拜访,似乎都想尽快脱离三皇子一党的名头。 三皇子经营多年,靠着鱼肉百姓换来的钱财维护的关系,最终却也因为鱼肉百姓一事破裂。 倒也算是因果轮回。 这次能暂时扳倒三皇子还要多亏了姜茶,想到姜茶,赵珩对这个不凡的女子愈发好奇。 都说姜茶自幼养在深闺,性子骄纵,独独对三皇子格外青睐,往日为了亲近三皇子还做了不少蠢事。 可他眼前的姜茶却不是这样,不止如此,她似乎还对三皇子怀有滔天的恨意。 这股恨意虽然被姜茶隐藏得很好,却还是被心思细腻的赵珩发现了。 姜茶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那么恨三皇子,又因为什么要表现出那么喜爱三皇子的样子呢? 如果姜茶之前表现出来的对三皇子的喜爱都是为了后面能够在后面背刺三皇子,那姜茶这个女人的心思也太过于深沉了一些。 不过和他,倒是正好相配。 想到这里,赵珩缓缓饮下杯中的茶,却听到了玄影的禀报。 “殿下,姜大小姐近日有事,说不方便和您见面。” 嘴角的笑凝固住,赵珩抬眼看向玄影。 三月不见,剿匪归来的玄影身上多了几处伤,可偏偏黑心主子还不给他放假。 玄影心中有苦无处诉说,只能往肚子里咽。 想起此时与美人相伴的司马错,愈发觉得心里苦。 赵珩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置在桌子上,不明白这几日姜茶对他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冷淡? 他自觉近日没有做什么错事...... 一抬眼,却看见了正言笑宴宴和三皇子在街头谈笑的姜茶。 赵珩咬牙切齿,质问玄影:“这就是她说的有事?” 有时间陪那个废物三皇子,却没有时间陪自己? 玄影感受到周围越来越低的气压,额头冒起了冷汗,心中不由叫苦。 姜大小姐不想见您,您欺负我做什么? 有本事找姜大小姐说理去啊! 赵珩还真的站起身冲了下去,“三皇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姜茶在见到赵珩的一瞬间,脸上原本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变成了一副冷脸,而赵珩看到姜茶的变化,心里却泛起一阵委屈。 他到底怎么招惹这位姑奶奶了? 赵霖听到赵珩这番讥讽的话语,也懒得给他好脸,看到姜茶不理赵珩,心里更是快意。 他听说六皇子最近对姜茶格外殷勤,可姜茶却对他不假辞色。 这种人人争抢的女人却单相思喜欢自己的感觉,总算给他失意的人生中找到了一丝安慰。 “六弟怎得也像我这般闲,竟然有空自己一个人逛街?” 三皇子加重了“一个人”这三个字,赵珩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小弟自然没有三皇兄清闲,三皇兄现在除了逛街恐怕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吧?”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唇枪舌剑半晌,都有些口渴。 趁着三皇子去喝茶的功夫,赵珩拉住姜茶。 “你近日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和我联系了?” 姜茶冷冷道:“小女子不敢高攀六殿下,六殿下还是不要在小女子身上费心思了。” “你这是要毁约的意思?” 姜茶不置可否。 “可否告诉我原因?” 赵珩始终是不甘心。 “六殿下心肠狠辣,小女子自然要敬而远之。” “你是因为刘大的事情气我?” 赵珩不住苦笑:“刘大已经是必死的结局,我不过让他死得舒服一些!” “你原本可以救他!” 姜茶不由加大了声音,一旁茶摊那喝茶的三皇子闻声看了过来,姜茶连忙退后一步。 “小女子告退。” 赵珩看着姜茶和赵霖离去的背影,终于体会到了玄影内心的苦涩。 他是可以救下刘大,可那些因为刘大而被三皇子害死的人又该如何? 可有人为他们伸冤? 赵珩知道姜茶是不忍心让丫丫孤苦伶仃,可他不得不考虑更多。 这些话没有办法跟姜茶说,只能跟玄影说。 玄影看着对面忽然变得有些话痨的殿下,心中吐槽:殿下,您和我说没有用,你得和姜小姐说啊! 那边,三皇子带着姜茶回了三皇子府。 ------------ 第三十八章 刺杀行动 昔日热闹的三皇子府因为皇帝贬斥已经门可罗雀,肯在这时候和三皇子来往的怕只有恋爱脑的姜茶了。 三皇子也因此格外珍惜和姜茶的关系,两人的举止愈发亲密,却引起了姜宏远的不满。 三皇子是什么德行姜宏远再清楚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他对私铸钱币一案的调查却一直停滞不前。 三皇子这厮品德败坏,他原本以为女儿已经放弃了这棵歪脖树,没成想竟然还跟他愈发亲密了。 这让姜宏远不得不愈发怀疑,女儿之前设计揭露三皇子的罪行,不过是处于爱而不得的报复。 也因此,姜宏远原本心中生起的欣慰,也碎了了一滴渣渣。 两父女因此还大吵了一架,姜茶也因此搬来了三皇子府中。 书房内,赵霖正在用密文写信,这是三皇子府独有的密文,姜茶不认识,所以三皇子也不担心会泄露机密。 可三皇子不知道姜茶是重生的,前世,赵霖登上皇位后便焚毁了登基前的一些密函,而姜茶也是在这时候看到了密文的对照本,并记了下来。 一旁研磨的姜茶余光扫视着桌案上信件的内容,待读懂之后,手上的动作不由因为震惊而停了下来。 三皇子竟然想趁着三年一度的祭天典礼,刺杀丽妃! 姜茶知道三皇子此时的心理,原本在朝堂上的所有地位都因为圈地案而毁于一旦,他与皇位似乎再也没了关系。 既然如此,那放手一搏刺杀丽妃似乎就变成了他报仇的唯一方法。 三皇子见姜茶看着信件出身的样子,试探着开口:“你能看懂?” 姜茶闻言连忙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很奇怪,有点好奇。” 三皇子笑了笑:“别好奇。” 短短的三个字带着警告。 姜茶回到房间里,看着幽深的院落愈发着急,她要怎么做才能把刺杀行动的消息传递出去? 她这些时日和三皇子形影不离,贸然提出离开肯定会受到三皇子的怀疑。 第二日,姜茶带着三皇子来到了望月楼。 姜茶和赵珩一起来了望月楼很多次,早就知道这里是赵珩的产业,既然如此,想要传递消息就变得方便多了。 “你怎么忽然要来这里吃饭?” “殿下之前来过吗?” 三皇子摇了摇头:“这家酒楼故弄玄虚的,本皇子不喜欢。” 小二热情地引着二人来到包厢,在离去之前,姜茶叫住店小二,手装作不经意地碰了碰店小二的袖子。 “记住,鸭子一定要现杀的。” 小二感受到袖子中的异物,反应迅速地点了点头,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三皇子拦住。 “小二,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可否给我看看?” 小二的动作僵硬,额头冒出冷汗,门口的侍卫听到三皇子拍手的声音进门,按住了小二,将他袖子里的东西搜了出来。 三皇子展开那密封的纸条,冷笑着开口:“茶儿,你还真是爱本本皇子啊......” 赵霖展开纸条,上面正是他准备刺杀的计划。 “茶儿的演技不错,若不是本皇子一早得到了消息,恐怕还真的上了你的当!” 姜茶见事情败露,却还想极力伪装:“殿下,刺杀嫔妃是重罪!我是为了您好!” 三皇子摇摇头,语气温柔,动作粗鲁地捏住姜茶的下巴:“茶儿,你守口如瓶就是对本皇子好了。” 姜茶被侍卫押了下去,店小二被秘密处死。 三皇子府内,夜风阵阵,却吹不去姜茶心头的烦躁。 就在此时,姜茶面前的窗子处却忽然冒出了一个脑袋。 “姜云殊?” 姜茶瞪大了眼睛,声音又惊喜又紧张。 姜云殊瞪着通红的双眼。 在姜茶和姜宏远吵架的时候,她也在和姜宏远吵架。 上次落水一事后,姜宏远一定要将她嫁给谢允之,她所有的抗议都被无视,最后被关在闺房里,等着十日后的大婚。 眼看婚期将近,姜云殊决定效仿姜茶,离家出走! 好不容易逃出了家门却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姜茶! 姜茶看着眼前的救星,姜云殊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短暂的激动过后,姜茶赶紧将姜云殊放进房间里。 姜云殊打量着姜茶的神情,声音不满地开口:“姜茶,你不欢迎我来吗?” 她心中对姜茶是孤魂野鬼的怀疑已经淡了下去,潜意识里似乎已经将姜茶当作了自己的嫡姐。 听出姜云殊的抱怨,姜茶无奈苦笑:“哪里是不欢迎你,只是我现在被三皇子禁足,怕你被我连累罢了。” “禁足?” 姜云殊瞪大了眼睛:“你做了什么事情,三皇子要禁足你?” 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啧啧啧,看来你真的没少作妖。” 姜茶翻了个白眼,小声道:“你真以为三皇子是什么好东西?看了那苦情庄里的人你还觉得三皇子是好人吗?” “三皇子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鬼。” 姜云殊小声嘟囔着,却还是被姜茶听到了,她正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妹妹,房门忽然打开,马清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 “马清?你怎么来了?” 房间里一时间热闹非常,竟然比她没被禁足的时候人都多。 马清神色紧张:“听说你被禁足了,到底怎么回事?” 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好了,在三皇子府里你不是孤立无援,还有我呢!“ 姜茶看着眼前这个昔日里三皇子的得力干将,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没见过他的时候感觉他那么神秘靠谱,现在认识他之后却觉得随时可能会坏事。 也许......三皇子是知人善用? 姜茶看了看屋子里的两个人,再想想他们在三皇子身边的样子,第一次对自己的用人能力产生了怀疑。 原本是狼的人怎么到了自己身边全都变成了哈士奇? 虽然想了这许多,可姜茶还是回答了马清的疑问:“三皇子准备在祭天典礼上趁机刺杀丽妃嫁祸二皇子。” 一句话如同将冷水泼进了油锅,马清和姜云殊瞬间就炸了。 ------------ 第三十九章 传递消息 “你说什么?三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丽妃和他有什么恩怨?三皇子不想活了?” 马清一连丢出了四个疑问,而姜茶则一脸神秘地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 屋子里,三个人凑在一起吃瓜,不时发出各种惊叹的声音。 吃完了瓜,姜茶喝茶润喉,而另外两人则都陷入了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 “我需要你们两个人帮我去外面传递消息,将三皇子的计划告诉丽妃......和六皇子。” 思虑了片刻,姜茶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六皇子。 就算不再和他合作,可二人的目标一致,得知消息,他必定会出手。姜云殊的身份,进宫比较方便,通知丽妃的事情自然是由她完成。 马清也算是六皇子的属下了,自然也是由他去通知六皇子。 待两人离开房间,姜茶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云殊和马清分头行动,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才刚出姜茶所在的院子,姜云殊就被人发现了。 三皇子和姜云殊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对方半晌,还是姜云殊先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三皇子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命令身边的几个侍卫追杀姜云殊,生死不论。 姜云殊的速度自然是赶不上几个侍卫的,还好,就在她被逼到墙角的时候,那里出现了一个狗洞。 得益于姜云殊曼妙的身材,她从狗洞爬了出去,随后又开始在街上狂奔。谢允之正和几位同窗好友喝酒,众人听说他订了亲,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拉着谢允之一顿调侃。 “允之,没想到你竟然是我们这几个好友中第一个结婚的。” “也不知道新娘子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拉出来让我们看看?” 谢允之听着好友的话,无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随后笑着指着窗外。 “殊儿?” 几人还当他是喝多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对方刚刚好就在附近? 谢允之同样疑惑,在揉了几遍眼睛之后,这才终于确认了不是自己眼花。而在看清姜云殊身后跟着的那几个杀手之后,他更是不顾醉酒,摇摇晃晃地拿着板凳冲了出去。 “有人追杀允之媳妇?” 身边的几名学子也已经喝得差不多迷糊了,纷纷举起板凳追了出去。 被逼到巷子角落的姜云殊看着身后举起砍刀的侍卫,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几个侍卫狞笑着就要下手,下一秒却被众多学子用板凳群殴。 “住手!我是官家的人!” 侍卫被打得狠了,狼狈地伸出一只手震慑。 “官家的人?老子也是官家的人!” 宰相府的小公子整理下头发,又接着用板凳打在说话那人伸出的手上。 京兆府尹的二公子也开口:“好啊,官家的?那跟我去见我爹!” “你爹谁啊......” 侍卫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姜云殊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些救星,瞠目结舌道:“多......多谢?” “弟妹不必客气!” 众人拱了拱手,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谢允之被人从人群中推了出来,姜云殊这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却在看清谢允之衣服后发出一声惊呼:“你受伤了!” 谢允之低头,这才感觉到一阵疼痛,不知道何时,他的胳膊竟然被人看了一刀,此时血流如注,几乎将衣服染红了。 而谢允之也在看清身上血迹的时候不出意外地晕了过去。 众人纷纷散开,任由谢允之倒在地上。 “你们怎么不接住他?” 姜云殊被众人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儒家学子,怎可沾血?” 众人齐声,姜云殊认命地鼓扶起谢允之的身体,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向众人。 “你们住哪?” 且不说众人带着姜云殊回了国子监宿舍,马清那边刚刚赶到六皇子府就被看门的小厮告知,六皇子心情不佳,出城散心去了。 马清只得转身又来到了镇国公府。 祭天典礼就在明日,若是因为搬不到救兵而让刺杀顺利进行,那他这个谋士也可以不用干了。 马清自顾自想着,向守门小厮报出了家门。 “在下六皇子属下,求见国公爷。” 马清矜持地挺了挺身子,等着小厮去回报。 姜宏远听了小厮的禀报,想起六皇子之前对自家女儿大献殷勤的事情,将其与三皇子归为一流,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果断地让马清滚。 马清没想到报出六皇子居然不管用,只得又报出了三皇子。 姜宏远听到有三皇子府上的人在门口求见,拎起一旁的宝剑走到门口。 “你是三皇子的人?” 马清见国公亲自出门相迎,内心感动,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姜宏远已经用宝剑抽在了他的身上。 “老夫打不得三皇子那小子,还不能打他的手下了?今天老夫就是打死你你又能怎样?” 随着马清的一声声惨叫,时间很快来到了祭天典礼的日子。 三皇子一大早就命丫鬟帮姜茶梳妆打扮,月白色的宫装穿在姜茶的身上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气质雍容,赵霖满意地扶着姜茶上了马车。 可以看出,三皇子对于今天的刺杀行动也很紧张,尽管天气已经到了深秋,他的额头还是不停地冒着冷汗。 “殿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姜茶虽然很想趁着这个机会将三皇子抓个现行,可丽妃是无辜的,万一出了意外,丽妃很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 “茶儿,此事与你无关。” 三皇子对姜茶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润,任谁都看不出他正准备实施残忍的杀人计划。 祭天典礼在天都峰祖庙所在,所有大臣和宗室成员要在此沐浴焚香三日,随后才会举行祭天典礼。 六皇子盯着三皇子的那辆马车,心情复杂。 得知三皇子和姜茶共乘一车,启元帝来了兴趣。 姜茶作为镇国公府的嫡女身份尊贵,三皇子虽然有众多侍妾却一直没有正室,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当,倒算得上是三皇子正室的合适人选。 姜茶被启元帝叫到天都峰行宫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自家的妹妹正与谢允之黏在一起。而谢允之面色惨白,有些虚弱地依偎在姜云殊身上的样子,让姜茶不由抽了抽嘴角。 姜云殊什么时候和谢允之关系这么好了? 她之前不是还一直闹着逃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