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仙女轻舞杀机重重 道长捋须毒意漫漫 楔    子 少年驱羊搜索仙缘夫妻同醉幻化万端 东胜神洲傲来国有一奇山,叫曝书山。山坡住着一对中年夫妇,膝下无子,又远离市井,无闲事挂心,日子过得倒也洒脱。这日上午,女的携锄要去侍弄菜地;男的也摘下鞭子,正要打开羊圈,忽听院门口小狗“汪汪”叫,夫妇二人忙往外看去。 原来是三个少年,都是熟人:第一个头戴荆棵草帽,因喜爱荆香,又崇尚古代侠士,被称为荆侠;第二个姓袁,学问渊博,自称教授;后面的一个叫李微禹。夫妇一见大乐,忙招乎进屋。荆侠说:“不进屋了,院子里就好。”看着松树下的一块像熊猫的石头,去摸它鼓鼓的嘴巴。袁教授和李微禹搬来几个树根圆凳,围坐在石桌边。女的沏了一壶婆婆丁草茶,男主人已摆好杯子,一起坐下,和三个少年胡聊起来。少年说话无理却也有趣,俯拾细微常物,即能发表一通新奇之论,惹得夫妇二人哈哈大笑。 这三个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皆是山下城中人家子弟。因天性纯良,思虑又多,加上青春期焦灼苦闷无以排解,患了抑郁症。荆侠深研古书,常为古人担忧,为其谋划策略,推演变化,终难解局,便抑郁了;袁教授只看今朝,尽知世间弊事,眼见那浊尘滚滚,奔向深渊,却束手无计,也抑郁了;李微禹不管今古,只担忧自己和家人,感觉万事万物有害,万人都在算计自己,常郁郁不解。因均被父母送去医治,三人在医院结识,遂成好友。治疗半载,大有好转,又回校读书。放了暑假,三兄弟常结伴游玩,父母也不敢十分禁治。有一回上山游玩,三人到夫妇家里找水喝,夫妇热情,少年善良,熟络起来,常相来往。 一杯茶未干,三个少年起身玩耍。荆侠拿起鞭子,空中打了一下,并无声响。袁教授和李微禹接着用力打鞭,也只有“扑扑”声。男主人笑道:“往下拐弯要急。”接过鞭来,当空一抖,“啪”地一声,打了个脆响。三个人又抢过鞭子练习。男主人道:“你们三个替我去放羊,半天功夫就学会了。”少年们一听,高兴地答应下来。女主人也调笑道:“那边山上还有仙女和狐狸精呢,去了要多加留心。”少年彼此相视,暧昧地笑起来。于是男主人打开羊圈,三个少年赶着羊群,轮流拿着鞭子,上山去了。 夫妇二人去菜地忙活一阵,摘了些老熟的青菜,看看日近正午,就备了几个菜蔬果品,等着少年们回来吃饭。这二人有些酒量,都倒满了酒杯。怎料等了一回,并不见他们回来,就忍不住端杯小口空酌。这饮酒之人,一旦开饮,便难停住,二人渐渐放开量了。夫妻二人,虽无甚学问,却也知晓几个掌故,领会些风情月貌。两杯浊酒后,即脱了羁束,心思言语俱纵。 男的说:“我虽在山房,酒入凡肠,即可化为灵异。能瞬间跃至山顶巨石之上,遍赏山水之美,看朝暾夕曛,抚风细月柔,尽享天地美色;又翩然而下,潜入市井闺房,穿户入窗,来去绝踪,阅尽各部女子,细品人色百味,又有多少女子心中欢喜,暗暗迎合?呵呵……”一语未了,女的一顿酒杯,斥道:“君能仙能俗,能化身三教九流,乔装生旦净丑,此前已言过数次,不必再唠叨!难道我就不能成为几个女子,或仙女道姑,或良妇妖姬,制造些悲喜绯闻,供他人津津乐道?像那神女会巫山,宓妃凌洛水,贾氏窥帘,徐娘半妆,有何不可?”男的略带醋意,怒道:“你能你能!你实说,心中失节几回?”女的醉眼朦胧,歪头一笑:“不瞒夫君,从古到今,四大美人、秦淮八艳、金陵十二钗,我已扮作数遭了。至于古传掌故、坊间细闻中的女子,更是难以计数。”男的转身欲不睬。女的婉言相劝:“夫君何故不解?我所化成的女子,并不外乎君之趋好。”男的回头转喜道:“此话当真?”女的道:“如何不真?若是不信,今可验证:你我同入一梦中,你尽可放手经历江湖风月,我则化做对应的女子相附合,你寻仙女,我自下凡;你入勾栏,我做歌妓;你强我则弱,你恶我亦邪。如何如何?”男子笑道:“美哉美哉,无所不享。妙哉妙哉,虽千形万态,而实为吾二人。入梦入梦!”于是二人碰杯干尽,俯仰桌椅之间,酣然入梦而去。 第 一 回 仙女轻舞杀机重重          道长捋须毒意漫漫 那女子举着双臂,白蛇一般缠绕游动。看她双手,合则如并蒂之花,凌空舒蕊;开则似幽夜双月,相顾为影。波弧蜿蜒游下来,传至翠绿的旗袍,如风举兰叶,起伏有致。 舞厅里乐声轻嘘,灯光如彩漪漾开。旁边另有一个肌肤稍丰的女子,未着衣裳,只缠一条白色丝带,自颈及胸,环至腰腿,肌肤共丝带一色。她舞动衣带,如抖流云。 这两个姑娘在舞台中央,恰似白鹤伴竹,轻风徐来,翩然起舞。 梅进财看得呆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绿衣女子,一道口水垂下,长长粘粘地不断。周围众人的哄乱他全然不觉,只机械地晃动大肚子跳舞。 “大哥大哥,”一个脸头俱黑叫黑腮的小喽啰叫他道,“你看那白的,像不像那个敦煌的飞、飞女?”梅进财未及答话,早有人笑道“还飞、飞女,没文化!”说话的是谭树长,另带了一帮人在此寻乐,正踢着长腿,脖子一伸一缩,跳着散架舞。谭树长接着讥笑道:“那我就是飞、飞男喽!”黑腮怒道:“就你能!”梅进财也骂了几句。谭树长皱眉道:“说的啥?嘴里和含了个鸟似的。” 说话间,上面台风突变,绿衣姑娘竟做些挑逗的动作,幅度略大,那些喜欢浪荡的,愈加起劲哄闹;白衣姑娘却放不开了,有些羞涩,抬不起头来,衣带也扬得低缓,倒是刺激得另一些人努力地去挑拨。舞场里几百号人,乱哄哄地好不热闹。 原来这一天是三月三,碣石州有斗花魁的风俗。各处的酒店、歌厅、夜总会、洗浴中心,都推出美女,参加选拨。碣石州乃富贵风流之地,美女云集,经过一天的筛选,藏娇歌厅推出的两位姑娘获得了一、二名。梅进财和谭树长作为最大的赞助商,钱哪有白花的?夜晚便到歌厅来看花魁。 舞场的音乐突然停下。梅进财抹一把口水,抚在肚子上;谭树长的长腿也放下;都抬头看舞台。歌厅的老板娘走到台上,手里拿了一个绣球,媚媚一笑:“各位老板,欢迎光临。我们的绿珠姑娘,全州最美的,被选为头牌,也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大家喜欢吗?”众人心怀邪念,哄笑一声:“喜欢!”老板娘笑道:“现在由绿珠姑娘抛绣球,谁抢到今晚就跟谁。价钱嘛,让绿珠姑娘高兴就行。”说罢将绣球递给绿珠。台下众人摩拳擦掌,只看她往哪里扔。 绿珠早已瞧见梅进财大脑袋顶上一片汪汪光亮,映着彩灯的光影,绚丽醒目,觉得好玩,于是就往那彩色脑袋上抛去。那绣球飘飘摇摇,却只奔黑腮而下。黑腮自然不敢和梅进财抢,吓得一缩头。在旁边的谭树长个子高,伸手就抓了过来。 谭树长哈哈笑道:“俩美女是我的了!”抱了绣球就要上台。黑腮挺胸挡住道:“这绣球本来是冲着我来的,我让给我大哥。”梅进财也上前来:“谭杆子,把绣球拿来!还到了你?”谭树长喊道:“老肥,凭啥给你?我有绣球!上次我把花魁让给了你,这回你又和我抢,还有天理吗?你有了病还找女人,你这不害人家?”他这边的一帮人都鄙视地“咦”了一声,呵呵嘲笑。梅进财道:“胡说!上次花魁是你让的我?你吃了三回药还不中用,才要回了一半的钱,哈哈哈哈……”这边的人一起轰声大笑。谭杆子至短之处被揭,颜面尽失,顿时气得脖子颤抖,招呼手下的人就要动手;黑腮也揎拳攘臂,带领身后的同伙要上。 眼看就有一场混战,舞厅的老板娘急急走下来,站在双方中间劝道:“二位老板都是有身份的人,千万别伤了和气。依我说,这两个头牌,每人一个。绿姑娘、白姑娘,陪二位老板进房间去!”台上两个女子应一声,往后台走。梅、谭二人都明白,若真开战,双方都囫囵不了,遂借机下台,互相怒哼一声,跟随两个姑娘去了。 二人互不相让,跑进房间,绿珠已坐在床上,那个穿白丝带的女子侍立在侧。谭杆子身手敏捷,早过去一把抱住绿珠。绿珠并不推拒,倒是梅进财急了眼,要过来抢。绿珠笑道:“别急,一会儿让你沾更大的便宜!”梅进财悻悻坐下,伸手一抓那白衣女子,竟抓了个空。绿珠说:“我这荷儿妹妹你可抓不到!”那谭杆子一只手已在绿珠胸前乱摸,只听“嘎”地一声,谭杆子身体一颤,闷哼一声。 梅进财正在疑惑,绿珠却飘然过来,坐在他身边。梅进财饥渴难耐,急忙一把搂住,道:“刚才你说要让我沾更大的便宜……”右手便伸到旗袍里面。那边谭杆子方嗷嗷叫起来,举起右手,五根手指插了五根竹签,鲜血淋漓。梅进财正箭在弦上,哪顾得上看他?只往旗袍里深探,又听得“咯吱”声响。梅进财干嚎一声,缩回右手看时,中指已去了半截,一把推开绿珠。两个人又痛又惊,大声喊人,又去抓绿珠。 绿珠左跳右闪,总是抓不到,口中“嘿哈”之声不绝,荷儿姑娘娇声笑了起来。梅进财怒道:“谭杆子,你早着了道不说一声,让我也跟着吃亏!”谭杆子回道:“我都疼晕了,怎么说给你!我要不是着了道,还能让美女到你那里去!”“还美女呢,给我抓住她们!”两伙喽啰闻声赶来,黑腮气嘘嘘地问:“大哥,抓、抓谁?”梅进财说:“抓那俩女的!”喽啰们正待上前,绿珠一挥手,飞出几支竹签,如小箭一般插在几个人身上,那黑腮鼻尖上也中了一枝,颤颤地欲掉不掉,人呆在那里。绿珠遂牵起荷儿,轻飘飘透出窗户,不见踪影。 且说谭、梅二人见抓不到女子,直拿老板娘问罪。老板娘说,这两个姑娘是自行送上们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又恨恨地骂道:“这两个小浪妮,来给我惹祸!”迫于二人的威逼,只得拿出钱来,让二人去医院去治疗,折腾了大半夜,各自散了。 这件奇事,很快在碣石州传开了。都说来了两个妖女,来去绝踪,武功高强,伤了几个好手。一传至百,添油加醋,说梅、谭二人被伤了根本。二人颜面大跌,不能见人,风月场里一时人心惶惶。 这几日,梅进财不敢再上风月场所去,也不能喝酒,无处消遣,伤口又疼痛不已,心中烦恼。一日上午,正在煤厂办公室里踱来踱去,黑腮劝道:“老板不用生气,俗话说情场失意,商场就得意,今年煤炭一个劲儿地涨价,行情见好,您不又发大财了?”梅进财道:“近来买卖是不错。咱不是想都得意嘛。”又道:“你说那两个女人,凭啥害人?咱又不少给她钱,我就想不明白了。”黑腮道:“我看她们不是正常人,出窗户就像烟一样飘出去。她们跳舞时我就看出有妖气。”梅进财鄙夷道:“你还能看出妖气,为啥不早说?”黑腮道:“我跟师父石道长学习了几年,也长了些见识。”梅进财一拍脑袋:“怎么把他忘了?赶快去请你师父石道长,来破解破解。”黑腮闻言,急忙去请。 梅进财看院子里工人在干活,他们正粉碎了煤矸石往煤炭里掺。心想这两年钱是好赚,正和门口对联上说的一样“财源滚滚”,有挣不完的钱,也有享不尽的风月。可是近来风月场怎就这么不顺呢?前回被一个小姐骗了钱,这回又丢了半截手指,真他娘的良心坏了!以前的小姐哪有这么不讲义气的?当年自己开始创业的时候,亲自开大货车往外省送煤,经过路边小饭店,小姐们就在门口热情招手,停下大车,卸下两大锨煤炭,饭钱和小姐钱都有了,小姐就上来热情服务。那时虽然累点,却意气风发,小姐也实在,哪有像现在?人心不古!何况现在自己出手阔绰,一身名牌服饰。 这么想着,转身照镜子。原来,梅进财酷爱照镜子,故在办公室墙面上装了一面修长的镜子。他正面照一下,虽然头大脖子粗,肚子如瓮,自己觉得还是很俊;又后转走两步,回头看看尾影,潇洒地很嘛。再回转身,看自己面阔口方,确有富贵之像,甚是满意。 远远地镜子深处走出一个人来,贴向自己的身后。梅进财一惊,转过身看,确实进来一个人,是叫钱侠的,已迈进门口。此人中等身材,长方脸形,浓眉锁侠气,绣口含文章,现任碣石州廉政公署处长,官虽不大,可是要角。 梅进财见他到来,不敢怠慢,笑迎道:“来了这么大的官,荣幸荣幸!”忙要倒茶。钱侠伸手止住道:“别价,我可不敢喝你的茶。上回喝了你一杯茶,你在外面宣扬说我喝了你一万元一壶的茶!——你的茶有那么贵?还是想敲诈我?”梅进财赔笑道:“我哪有这样说?不定是哪个嚼舌根的乱传的。”钱侠道:“不过,要真是这样,也恰能说明你待我热情,咱兄弟关系好。”梅进财频频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钱侠道:“这次来,又打扰你照镜子了。不过这镜子可配不起你这身名牌衣服,”笑了笑又道:“只能照我这样的衣服。我也照照。”梅进财忙恭维:“处长一表人材,只带动着衣服也生辉!”钱侠道:“哟,我照了你的镜子,你不会出去说我照了你一万元的镜子吧?我照一下就行,可不能多照。”梅进财只是苦笑:“哪里哪里。”就请钱侠坐下,奉茶递烟。 原来,钱侠以贪财闻名于世,常索取恶人的不义之财,劫富济贫,仗义施财,故人称“钱侠”。钱侠道:“梅老板生意红火,兄弟我真替你高兴。因咱们兄弟关系好,今天特来给你提供一个积德扬名的机会:今夏叉河村小学的学生过河,被洪水冲走了一个,修座小桥得用六万元,学校、村里都拿不出。老兄是本州首富,这些钱不过是九牛一毛,正是义举的大好时机,万万不可错过。”梅进财苦笑道:“兄弟你不知,这生意也难做,电厂里拖欠货款不给。再说了,这钱要是您自己用倒也罢了,休说六万,就是十万,兄弟我决不皱一下眉头。可是又要给别人用,这……”钱侠道:“哪里欠你钱,我帮你要!”梅进财忙道:“不敢麻烦您。我和电厂的老总关系不错,我自己慢慢要账。”钱侠笑道:“你没少给他钱,当然关系不错。”梅进财道:“哪里哪里,我的合同都是经过招标。” 钱侠脸一沉道:“真的?要不我去问问他?”起身要走。 梅进财看钱侠生气,慌忙拦住赔笑,扶他坐下。知道今日拖延不过,忙叫人封了六万元来交给钱侠,道:“哥,你看看我的手,都这样了!”竟哽咽了。钱侠一边接钱,见梅进财包着的右手中指短了一些,惊道:“这可是咋整的?”梅进财叹气道:“别提了!前两天去赏花魁,谁知那花魁竟害人。谭杆子先着了道,不吭声,我跟着也惨了。”钱侠惊道:“是你老兄遇上了?前两天我倒是听说这事儿,不过传说是俩人被阉了。好在伤的还是手指。等有空我办个酒场给你俩贺贺。”梅进财道:“还贺啥哩?”钱侠道:“贺你不幸中的万幸,以后还能享不尽风月。我呢,也有取不尽的钱财。”掂了掂袋子里的钱,道声感谢,当即离去。梅进财转身叹口气,想前番被那妖女截掉了半根手指,今天又被钱侠弄去了六万元,真是倒了血霉!况且这钱侠不是第一次来要钱,一而再、再而三,着实令人恼恨。 不大会儿,黑腮领了一位老道到来。只见他一身青袍,身体枯槁,削面高颧,深目翘唇,须眉皆白,正是黑腮的师父石老道,碣石州商界的保护法师。梅进财忙请入室内,把这两件遭遇说了,问可有什么法子。 石老道说:“妖女之事,略有蹊跷,世俗之人没有那样的身手,而世外高人又不会搅闹风月场所,此事待我另行查探。至于钱侠,不仅老弟,其他老板也深受其害。这个钱侠,官虽不大,但声名远播。他在官场,平心而论,虽才品俱佳,却不得重用,皆因他一肚子不合时宜。有一回,他的上司想提拨他,因他轻视上司的品行,遂捎话给上司说,不要侮辱我!一时传为笑谈。还有一回,官署里欲提拨一批官员,需上台竞争演讲,别人都自吹自擂,他倒好,竞说什么才德菲薄、不堪重任云云。试想当下之官场,为升迁而跑官要官,花钱买官者比比皆是,他却如古时之儒,君上除官,三辞乃就,这如何能行?所以逐渐被别人淘汰了。只是他品行端正,寻不到他短处,否则区区一小吏,何足挂齿!不过以他这个性,老道还是有些喜欢他。” 梅进财惊道:“我恨之入骨,道长怎么还喜欢他?”石老道说:“老弟误会了。我自然会分清敌我,岂能被情绪左右?老弟近来不顺,依我看来,是这院内缺一面挡灾避邪的泰山石。前番老道推荐的那一尊,实为罕见之宝,老道修行几十年,方相得此块奇石,也是奇缘。若非彼此交好,更兼小徒在此间供驱使,也不会留给老弟。可老弟嫌二十万太贵,现在事事不顺,也就不奇怪了。” 梅进财道:“石头马上就可以运来,我绝不还价。只是钱侠怎么对付,请道长出个主意,为我除去这心头之患。”石老道说:“我听说老弟曾用手段对付过钱侠,想是没得手?”梅进财道:“我让黑腮带人跟踪过他,被他逃脱了。”石老道说:“钱侠本就有些功夫,还有他的师兄劫侠,劫侠神出鬼没,功夫了得,常行走在街头,也要提防。”梅进财道:“道长给出个高招。” 石老道说:“一则用江湖手段击杀之,一劳永逸;二则可走官道,以官治官,削其职权,则其无能为也。”梅进财道:“只求道长相帮。江湖手段我倒知道些。至于怎样削其官职,我不大明白。”石老道说:“须请得一名更高的官员。”梅进财道:“道长可有认识的大官?”石老道扬须微笑:“你怎么忘了?前年咱们一起吃饭的王太守,现在已升任臬台了。”梅进财拍腿叫道:“怎的是他!我早就说过他最有前途!——得给他送多少钱财?”石老道说:“送钱就俗了。王臬台是雅士,最讨厌这些粗俗的手段。他只爱一些古玩字画。” 梅进财皱眉沉思道:“钱倒还好说,古玩字画,哪里去弄?我炭场里装车的小伙计憨哥,他说过他家里有祖传的前朝圣旨,不知怎样?”石老道说:“若为真品,虽年代较近,倒也新奇,不妨取来让老道先看看。”梅进财说:“等我想法取来,再请道长看看。”当下二人计议已定。 送走石老道后,梅进财便让女儿梅朵去叫憨哥。这憨哥二十来岁,矮宽粗壮,平头方脸,扁平鼻子,力大无穷,干活不知疲倦。因心眼憨实,都叫他憨哥。他正往货车上装煤,铲满了一大锨,猛地举起,倒在一辆货车的车斗里,紧接着又是下一锨。汗水从鬓角流下,将脸上的煤尘冲出亮生生的一道线。梅朵怕弄脏了鞋袜,不敢走近,远远地喊他。喊了两声,憨哥回头见梅朵向他招手,便放下锨走过去。只听梅朵说:“我爹叫你有事。” 憨哥进了屋,梅进财就问他家的圣旨,要他拿来看看。憨哥说:“干哈?那可是俺祖传的宝贝!俺爹说以后要传给俺的,俺还要往后传。”梅进财嘲笑道:“一张破纸有什么好传的?人家都是传个金玉古董,起码得是个镯子。”憨哥说:“俺家传的是俺祖上的名望。”梅进财说:“名望?你家的名望那么好,你怎么还找不上媳妇,嗯?名望能顶个屁用!能当钱花?”梅朵也斥道:“谁愿嫁给‘名望’,守着‘名望’喝西北风去?瞧你那熊样,还名望呢。” 憨哥被戳到短处,低头不语。梅进财说:“你把那破圣旨拿来我瞧瞧,不过是瞧个新鲜。再说了,真的假的还不一定来。”憨哥脑袋一梗,额上的青筋暴露出来:“谁说不是真的?” 梅进财说:“好好,就算是真的,我就看看,能怎么着?”憨哥说:“咱可先说好,瞧完后,可得再给俺,俺爹不让给人哩!” 梅朵不屑地说:“谁会要那个?说不定我们还没全打开就够了。”憨哥勉强点头应了。梅进财便让梅朵开车送憨哥回家去取。 憨哥的家在二十里之外的山村。母亲久病在床,爹爹刘老汉卖咸菜为生。这憨哥并非二人亲生,是从别处抱养。因家境贫寒,憨哥年近二十还没有人提亲,就经人介绍就到了梅进财的炭场子,装煤卸车,靠一身蛮力赚钱。 原来这刘老汉现在虽然贫穷,祖上却是本村的地主大户。更有一段传奇故事。刘老汉的叔祖十八九岁就中了举人,家道既富,又有功名,前途不可限量之际,无奈福寿禄不能兼得,举人竟一病不起。举人早已订得一门亲事,为泗水王家之女王氏,也是乡绅门第,碧玉品貌。眼见得举人愈病愈重,两家便商议欲嫁娶过门,冲一冲喜,或有时运之转。于是便定下吉期,诸般礼物准备妥当。不料举人未能挨得到,竟提前殁了。丧事既毕,王家便欲将女另聘,托人说与刘家。刘家也无奈,只得应允了。谁想那王氏竟是烈女,抵死不从,说既已许了刘家,便是刘家之人,岂能更事他家?唯守亡夫之灵,侍奉公婆,终生守节。刘家闻说大为震动,便按既定之期风风光光操办了婚事,迎娶王氏过门。那王氏一身红妆,抱着亡夫的牌位,拜天地,拜高堂,相拥对拜,入了洞房。一夕无眠,伴烛垂泪。朝庭闻知,便下旨褒奖,敕令当地官府立碑铭志。那王氏果然守节而终,刘老汉的父亲便过继给举人与王氏为嗣,朝庭的圣旨便传至刘老汉手中。 话说憨哥坐车到了老家,和老爹说明了事由。刘老汉闻言不禁大怒。 ------------ 第二回 憨厚人难逃酒色计   相知者易逢梦中山 第二回 憨厚人难逃酒色计相知者易逢梦中山 刘老汉听说来取圣旨,大怒道:“这圣旨是家传的东西,虽不值钱,依祖训不能送人。”梅朵说:“我们只看看。憨哥儿要娶不到媳妇,又传给谁去?我还想给憨哥介绍一门亲事呢,你家就这么小气?”刘老汉说:“这妮子倒面熟,说话也直接。你们拿去看看倒行,但千万要还回来。”又叮嘱憨哥一回。二人带了圣旨返回炭场。梅进财大喜,忙请石老道来赏鉴。 石老道小心剥开层层包裹着的板结、枯黄的包装纸,展开卷轴。它竖宽约40厘米,横长约1米,为五色锦帛所制,上面织着祥云,边缘已有破损。内容用满、汉两种文字写成,汉字为两厘米见方的正楷。引经据典,骈四骊六,赞扬刘王氏的贞烈贤淑。石老道仔细看罢,说果然是真品,臬台必定喜欢。 梅朵说:“只怕憨哥不愿意卖给我们。”梅进财说:“多少钱也不卖?真是缺火!”正说间憨哥进来,问看完了没有,要取回圣旨。梅进财千说万劝,出价要买,那憨哥就是不肯,只得把圣旨还了他。憨哥又要梅朵开车送他回老家去。梅进财说:“看不见来了客人吗?现在车哪有空?我马上就得和客人出门办事,明天再送你回去吧。”憨哥只得走了。 这里梅进财问石老道:“这小子就是不肯卖,可咋办呢?”石老道说:“既然买不行,就得另想办法。” 梅进财说:“抢?”石老道摇头道:“那不可行。和这个傻子来硬的,会出酿成大事,传播出去,反而不好。” 梅进财道:“总不能眼睁睁地让他把圣旨送回家!”想了一会儿,心生一计,俯耳说与梅朵,梅朵扭扭捏捏地答应了。 原来这梅朵是梅进财的独生女儿,梅进财未发迹之时,是住在城边上的小商贩,靠贩卖蔬菜水果为生,劳累辛苦。那一年冬天,梅进财的老婆生下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取名梅根、梅朵。梅进财心想:多拉把一个孩子多一份费用,老婆奶水也不够,何况女儿是给别人养的,自己沾得什么光?于是便与老婆商议要将女婴送人。所谓嫁鸡随鸡,有其夫必有其妇,他老婆竟也同意了。 那一日午后,正值大雪纷飞,待老婆将两个孩子轮流喂完,换好尿布,重新用小被子裹住且用布条捆好,梅进财便连喝两大口酒,老婆擦眼抹泪之时,将女婴藏在大衣怀里出了门。那雪越下越大,沙沙地如落叶一般漫天挥洒,被风一把一把地摔在脸上。梅进财急急到了城边繁忙的马路,瞅准人车稀少之际,将婴儿放在马路边上,仓皇离去。回头望时,那小红被子已在风雪里模糊了。 梅进财匆匆回到家里,老婆问道:“放好了吗?别放到没人的地方。” 梅进财说:“放好了。放在人车最多的城南马路边上,恐怕早就有人拾走了。”正说话间,忽听见床上的婴儿啼哭,老婆忙去拿一块干净的尿布去换,解开小被子,提起两个小脚丫,抽下湿尿布时,突然惊叫一声:“错了!”梅进财忙过去伸头一看,这剩下的竟是个女婴!老婆哭道:“快去!把那个换回来!”梅进财从床上抱起这婴儿冲出去,等到了那地方,哪里还有那小红被子的踪影?又等一阵,无非是车来车去,人来人往,又打听不得,只得怏怏地回家。这女婴便是梅朵。因有孪生孩子的人家,都惯于用同样的衣被,也该梅进财命中无子,喂奶换布之间,竟放乱了顺序,致使其误丢了男婴,只有这独生女儿。 这梅朵颜色一般,但身体丰白,脂肤匀称,又言语风流,放荡之处颇似其父,常常帮着梅进财陪客户饮酒作乐,眉来眼去,投怀送抱,竟促成了不少大生意。梅进财也乐见其成,反而觉得若嫁得一夫亦无甚价值,以色媚人反而更有利可图。直惹得客户你来我往,竟相送利,梅进财的生意就越来越红火了。 且说梅朵听完其父的一番话,略作羞态,便去找憨哥。走到憨哥的宿舍,推门进去,憨哥正准备去买饭。梅朵坐在屋里的单人床上,娇声道:“憨哥,你来了这一年多,可从来没请过我吃饭,你不喜欢我吗?”憨哥大窘,嗫嚅道:“不是,不是,可是……” 梅朵嗔道:“可是什么呀?别的男人请我我还不去呢,人家一直等着你哩!”说着媚眼勾人,腰肢扭动,樱嘴嘟嘟,娇嗔成韵。憨哥哪里见过这种情形?一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直憋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应对。梅朵道:“人家饿了呢,还不去买菜呀?也不知道哥哥多大的酒量,我俩喝一杯试试。”憨哥方站起来说:“你稍等,我这就去买些酒菜来。”这憨哥出门登上自行车,到了附近的街上,买了几个熟菜并一瓶白酒,急急赶回。二人摆菜置杯,对饮起来。 憨哥虽然粗壮,酒量却不甚大,经不住梅朵冷激热劝,推杯碰盏,两杯白酒下肚,已经晕晕乎乎。那梅朵酒后更加艳丽,虽未嫁出,实有少妇之态,薄衫自解,裙裾偷开,一抹春情,万种浪态,生意场上惯常手段全使出来。这让憨哥如何抵挡得住?直一个劲儿地猛喝。后来似乎是梅朵把他扶到床上,软软地胸脯不慎压倒他身上。后来又似乎是梅朵尖叫着跑出去大哭。再后来,憨哥被一阵喊叫惊醒,几个捕快来拿他。当天晚上,憨哥就糊里糊涂地进了监牢里。 第二天上午,刘老汉便接到了捕快衙门的通知,说是憨哥因强暴梅朵被抓了。刘老汉傻了眼,忙骑着卖咸菜的自行车就赶到了城里,打听着到了捕快衙门,捕快说家属不能探望犯罪嫌疑人,只能委托律师会见。刘老汉出了衙门,推着咸菜车子,无精打采地在大街上走。心想城里又没个中用的亲戚,找谁商量呢?一时茫然无措。 到了十字路口,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就把车子推到了路沿上。抬头看见拐角的松荫下坐着一个算卦的老者,刘老汉认得,平日里在大街上窜梭叫卖时经常见他,就走过去。那老者身材矮瘦,一身暗衣,几乎和松荫融为一体,唯双目炯炯。此时已近中午,并无人来算卦,老者正看卦书,见刘老汉过来,点头微笑,招乎他坐下。刘老汉拿马扎子往前坐了坐,叹了一声,说:“大师,俺家遇上难事了!来算一卦,看看能不能破解。”老者道:“什么难事?说来听听。”刘老汉颤抖抖掏出了抓捕通知书递了过去,说儿子被捕快抓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去见见,捕快不让,只能找个律师可以见。老者看了通知书,道:“老朽算命,只为破心中枷锁。身上枷锁,还须用凡俗手段破除。若要找律师,法院对面的律师事务所里,有一个叫陈得的律师,人物品行都好,你可去问他。”刘老汉掏出一些零钱,老者摆了摆手。刘老汉哈腰感谢,蹬上车子去了。 刘老汉到了法院对面,果见一栋律师办公室,就怯怯的进去,说要找陈律师。一个值班的告诉他去二楼左边第一个房间。刘老汉上了楼,认准房间,就进了去。门没有关,只见一个年轻人趴在桌上睡觉,想必是陈得律师。刘老汉犹豫地看看,又不好叫醒他,心想还是等一会儿,就坐在沙发上。 刘老汉又累又困,坐在沙发上略略放松一些。那感觉就像坐在山岙里一块石头上,看着面前的羊群吃草,人懒羊闲,太阳很慢,仿佛睡着而忘了移动,一下午的时光不知有多长。这时候山岙里出现了一个人,刘老汉仔细一看是陈得律师,就上前打招呼,问他在干啥哩? 陈得说:我在做梦哩,这山岙是我梦里的地方,你怎么进来了?问得刘老汉有些不好意思。但陈得并没生气。你看,陈得指着山岙对刘老汉说,这里景色很好,往下望望,田野里的麦苗正绿,是山的锦绣衣裳;看那高处的山额了吗?松柏是浓眉,悬崖明亮,又宽又长的斜坡是脸,我们这小山岙在缓坡上,就像脸上的酒窝一般。刘老汉说是哩是哩,我在山下端详时也看着像哩。陈得说,这里景色多好,是山的容貌与表情,白云哈痒也不笑,羊群拂弄也不恼。刘老汉说是哩,中午坐在树荫里凉爽,那里有一小片石海,下午躺在大石头上烙得浑身舒坦。 陈得说那悬崖下上刻着三个字“黄山寨”,下面有一眼泉水,常年不断。刘老汉才觉得自己口渴,就过去喝水,泉水里却映出儿子的脸。刘老汉纳闷,俯下头去仔细辨认,兜里装的圣旨突然掉进水里。刘老汉慌忙捞出来,展开晾晾,上面的字儿却全都脱落下来,满山遍野地跑,如羊群一般,只惊得大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陈得生气道:“你把我的梦都惊跑了!”顿时也醒来,见沙发上坐着一个老头。 陈得伸伸胳膊,活动一下筋骨,打量这个老头,脸如咸菜一般酱黑,一身的酱咸味,黑色衣裤上沾满了酱污,正疑惑间,看见刘老汉拿了一顶破了边的篾条编制的席帽子,便问道:“哦,你是卖咸菜的吧?”刘老汉忙站起来道:“是是,我在这儿卖了几十年咸菜,天天走街串巷的吆喝,都认得我了。”仔细打量这年轻人:眉像过风之云缕,尾梢飘逸;目如云洗之半月,和光含彩;鼻峰峻峭,唇棱分明,面色白皙,略带桃红。——果然是俊美异常,不由得看得呆了。 陈得笑一笑,刘老汉方回过神来,就问你是陈得律师吧?陈得点点头:“我是陈得,难怪今天没听到你吆喝,你却上我这里来了。你的吆喝声可是男高音啊,不比帕瓦罗蒂低。请坐吧,来有事吗?” 刘老汉不知道帕瓦罗蒂是干什么的,将席帽子捂在膝上,说:“我的儿子刘憨儿被捕快抓走了,衙门还给留了个通知,我去见不让见,说只能找律师去见,这不来找你帮忙。”说着便把通知书递给陈得。陈得接过来看了一下,说:“你说说案情。”刘老汉道:“我也不知道案情,你看我也不认识别人,算命的大师让我来找你,我想托你帮个忙,不知道要花多少钱?”陈得笑道:“如果你困难的话,可以免费。”刘老汉站起来,千恩万谢,说下回来我一定给你拿几个咸菜来。陈得说我吃过你的咸菜,味道不错。陈得便和刘老汉办理了委托书。刘老汉又问这个事能到什么程度,得在里面呆多少年。陈得说目前还不好说,等去见了你儿子的面,了解案情再说,让刘老汉回去等消息。 次日,陈得去监牢见到了憨哥。那憨哥便把当天下午与梅朵共进晚餐,并晚餐后尚能记得的一些情节讲了。陈得说:“你到底与她发生什么了吗?”憨哥道:“我也不太清楚,捕快叫醒我时,我裤子褪下来了,……可是,是她先趴在我身上的!”陈得摇头叹道:“这么说来,就难办了。不过既然她先找你喝酒,并主动上你身上,为什么又告你呢?” 憨哥道:“她当时说喜欢我的!”陈得笑了一下,问:“她平时表示过喜欢你吗?” 憨哥道:“这倒没有。平时她经常支派我干活。”陈得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憨哥想了想说:“我宿舍的枕头底下有一张圣旨,别让别人拿走了,烦请你去取了送到我家里给我爹。”陈得问道:“什么圣旨?”憨哥便把当天梅进财、梅朵叫自己回老家取圣旨的事情说一遍,并说梅进财要买,自己没卖,因为那是祖传的宝贝,爹不愿意给别人。 陈得从监牢里回来,觉得有点疑惑,看憨哥的性格,老实巴交,哪敢打老板女儿的主意?但酒后失德,也是有的。可是这案子与圣旨有什么关系呢?决定还是去取了圣旨看看再说。陈得当天下午便到了梅进财的炭场子,说明来意。梅进财一面说欢迎,又哭道,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被人糟蹋了,以后怎么有脸见人?陈得说法院肯定给个公道。梅进财找了个伙计去开了憨哥宿舍的门,陈得掀开枕头,没有圣旨,又翻开床垫,抖抖被子,还是没有。梅进财说这间宿舍从捕快走后,再也没有人进去过,自己也从没见过什么圣旨。陈得只好回去,一路上愈加觉得离奇,想不出那圣旨究竟为何物,梅进财为何又竭力隐瞒? 案件公诉时,陈得去检察署复印卷宗材料,和检察官提出了疑问。检察官说:“只要两人发生了关系,违背了妇女意志,强暴即告成立。至于说‘喜欢’啊,‘圣旨’啊,不影响犯罪的成立。女方既然喜欢,为何又要告他?这本身就是矛盾。再说喜欢也是有程度的,圣旨与本案也无必然联系。”陈得一时难以反驳,自己又无证据,多说无益。因想到离钱侠的办公室不远,且多日不见,遂去见钱侠。 原来钱侠与陈得是大学同学,同出法律系。毕业后钱侠进了廉政公署。陈得则做了律师,常常免费助人,在本州颇有名声。那钱侠带有汉宋名儒的风范,稍具个性;他那长官惟喜溜须拍马,且器量狭小,不能容物。是以钱侠虽有佳誉,却升迁缓慢,亦不以为意。 陈得见了钱侠,略述案情。钱侠道:“的确可疑,但也无法。你知道的,现虽说理论上是疑罪从无,实际上还是疑罪从轻,你也太认真了。”陈得道:“老同学又何尝不认真?你劫富济贫,侠命远播。我早提醒过你,那些家伙有钱有势,心狠手辣,还是小心为妥!”两人又闲话一回,对憨哥的案子,钱侠答应找承办法官过问一下。 果然到法院开庭时,法官庭前私下对陈得和憨哥说道,案情虽有疑点,但主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并不影响定罪;但量刑上还可以考虑从轻,若憨哥认罪,能考虑判个缓刑,否则不能判缓刑。憨哥无奈,只得认了罪。不久后判决书便发了,憨哥被判缓刑,从监牢里放出来。父子相聚,刘老汉高兴地不得了,给陈得拿来几个咸菜。随后又老泪横流,说自己丢了门风,丢了圣旨。憨哥也对自己痛恨不已。陈得劝慰了一下午,二人方离去。天色将晚,陈得正要离开,忽听到有人敲门,说声请进。 门开进来一人,是钱侠。原来钱侠因听到陈得几番提醒,觉得自己也该有些防备,遂拿了一个档案袋,用黑塑料袋装了,递给陈得说:“万一我有难,你便拆开这个档案袋,或能救我;否则千万不要打开,也不要让他人知道,一定要保管好。切记,切记!”陈得见说得郑重,立即妥当藏好。二人一同下了楼,各自往家走。 钱侠慢慢地走在街上,平时很少在街上漫步,因见街上寂静,便想多走一会儿。想到自己任职几年以来,已夺得不义之财数百万元,博得了一个“钱侠”的美名。但他心里清楚,那些家伙虽然表面上对他点头哈腰,称兄道弟,背地里却对他恨之入骨,不知自己将来如何收场。又想到二师兄劫侠时常出没街头,对抗黑恶势力,打打杀杀,比自己更危险万倍,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且为官作宦本即奉师命而为之,当义无反顾。还是大师兄荆侠舒适,只在山坡上修行,但闻荆花香,不问凡间事…… 正思虑间,突觉耳边有风声,急忙闪避。 ------------ 第三回 侠贼大战不共戴月   诗词小筑皆作绣景 第三回 侠贼大战不共戴月诗词小筑皆作绣景 且说钱侠感觉有异,急忙闪避,一团黑影擦身而过,“嘭”的一声击在空中。击打空气尚有如此巨响,可见力道之大。钱侠还没稳住身形,一团黑影又从另一侧袭来,轰然一响,急又躲过。钱侠闪到三丈之外,第三团黑影已坠向夜空了。 钱侠明白,那人用“月黑拳”击他。这月黑拳可是厉害,拳力发出,成一团黑影,能将月光打出黑洞,发出雷鸣声响。力道越大,形成的黑影越大,鸣声也就越大,捎上便头颅碎裂。钱侠方才看清,出拳之人正是石老道的弟子黑腮,身后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三拳未中,即欲逼近,众目闪着狼眼一样的绿光。 钱侠无心恋战,遂施展轻功“彩云追月”,纵身跃至数十丈开外。孰料铮亮亮一道细丝已至颈前,急矮身漏过;又一道细丝弯弯曲曲飘来,钱侠发出一掌击去,竟铿然有声,如撞钢丝一般。前方一阵尖笑,一个白衣白脸的人,正用指力从月光中抽出月丝,贯注内力,击向钱侠。此人是石老道的二弟子白面魂,只听他尖声叹道:“唉,又让你逃过了我这招‘月丝剑’!”他并不看钱侠,冲着月光吹了口气,月光竟分解为纤维,内力之高,令人骇然。他身后一群白衣人,竟如送葬的人群,白惨惨一片。 迟疑间,黑衣人已赶上来。钱侠心头一凛,知道石老道手下的“五色绣衣使者”之二色黑白衣出动,已是劲敌。自己往常只与一色衣交过手,尚能全身而退。如今与两色对战,恐凶多吉少,唯全力应战,不计生死。想罢紧绷心神,暗伺两侧。双方不陌生,并不多言。 那黑腮与白面魂偷袭不得手,便欲以群体攻击。但见黑腮嘴里一声长呜,众黑衣皆身形一蜷,个个如滚石一般,以扇面形状向中心扑来;同时白面魂也尖啸一声,众白衣以直线队型快速向前移桩,掌力齐发。钱侠明白此为“锤砧阵法”,遂腾空而起,不料黑白衣亦齐刷刷跃起,同时斜向上方击来。钱侠眼见形势险恶,双手往兜里各抓出一把硬币,用一招“邓通散财”,一旋身两手划出半圆弧,硬币如一圈涟漪,明晃晃四散开来,黑白衣一阵惊呼,倒下数人,顿时阵形一乱,钱侠寻隙纵出圈外。 钱侠刚一落地,黑白衣也追身而至,各合成一鱼,绕着钱侠旋转,恰如太极双鱼,鱼的内边缘极为锋利,掌力凝成寒霜一般的光晕。钱侠使出“内方外圆”掌,双掌划出方形,护住自己,而掌力外溢为圆形,如池中投石之状。虽击倒数人,但局面未能改观,黑白衣愈贴愈紧,钱侠的衣边已被掌力撕成丝缕。 正在危险之际,忽然那月光凝成一道绳索,从空中抛下,将黑鱼吊起,甩出十丈开外,顿时分崩离析。那白鱼势孤力单,被钱侠一掌,化为碎片。钱侠一看,竟是师兄劫侠到了。正是劫侠以双掌发力,将月光拧成绳索,缚住了众黑衣小道。 众小道吃了一惊,朗月之下,见此人身姿挺拔,行动矫健,眉如横柯,唇若重岩,顾盼如秋风横扫,举止若杨抖轻风,豪气遏云,势不可挡。黑白小道瑟瑟索索,顿时失了气势。原来劫侠巡街至此,听得打斗之声,迅疾赶至,正见钱侠身处险境,便以“投鞭断流”招式,破了对方的阵势。 “好功夫。”声音到,一人亦到。其人身形极快,身体站住,影子才姗姗来迟,追上脚跟,尚颤颤如簧。众小道齐声称:“师父!”退至一边,原是石老道到了。他望着劫侠道:“曝书客那书呆子虽呆,徒弟倒还能打。我和那呆子很久不见,就烦请给他捎几招问候一下。” 但见石老道身形一晃,轻飘飘如一朵乌云袭来,距离尚远,劫侠已觉有千钧之重,正是石老道的成名绝技“石道八式”之一“岫吐乌云”。重力笼罩之时,老道轻抖拂尘,似那朵乌云缓缓射出雨注,力道逼向劫侠,却是“石流清泉”。石老道为江湖宿老,既是成名绝技,果然名不虚传,眼见劫侠势难避让。 此时劫侠不得不使出看家护命的本领了。原来武林护命的功夫,正是最后的舍命之招,分为“先伤敌后伤己”、“伤敌同时伤己”、“先伤己后伤敌”三类,凶险遂级递增。劫侠先以一招“劫中有劫”卸去石老道第一式的压力,随后双掌一旋,向自身两肋发力,欲以内力反击自身,使功力暴增数倍,血肉肋骨皆如利箭,穿过对方内力雨注的间隙以伤敌,自己也断无活命之理,正是最为凶险的招数“万劫不复”。因石老道武功极高,劫侠绝难全身而退,故其舍命一搏,将内力运至极致,成了“先杀己而后伤敌”。 石老道见状大惊,早曾听闻劫侠师徒的这门功夫,心想若劫侠用成此招,劫侠死活不论,自己难免重伤,这账极不合算。未曾想劫侠如此果决,石老道略一错愕,内力顿收,拂尘软软的垂下来,早已纵身跃出圈外。劫侠见对方避战,仓促收势不及,自身已然受损。 石老道与劫侠恶斗之时,黑腮与白面魂率余下的小道们又围住钱侠缠斗。钱侠的硬币不断射出,即将用尽,勉强御敌。正焦虑间,忽然路上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踉踉跄跄,似是醉酒的神态,误行误撞,进了众人的搏斗圈里。只见他左歪右晃,前俯后仰,缩头腆腹,胁肩踮脚。看似因酒驱使,却又能避开杀招,直把黑白二衣搅动得乱七八糟。石老道看那老者,在杀气纵横的战阵中胜似闲庭信步,便知其身怀绝技,当今世上这样的高人没有几个,当下不敢怠慢, 暗暗戒备。 只听那老者道:“什么乱哄哄的?不让老朽过去!”石老道正色道:“请教阁下尊号?”那老者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石老道脸色大变,沉声道:“莫非是阴阳子老先生吗?”那老者并不答言,摇摇晃晃走了一套“月醉影舞”,周身剑气纵横,与月光反冲折射,如落英缤纷,交相辉映。 蓦然间,老者身形愈来愈快,愈加灵巧,一分为三,却是三人占了三个方位,使用不同的招数。众人揉揉眼,哪里是看花了眼?确确实实是三个人,在举手投足之间,有亮闪闪剑气乱窜,正是江湖失传已久的“对影成三”。石老道早已闻此绝学,既仰慕,又惊恐,不想今日初见,努力想看清招数,却怎么也看不清。黑白二衣小道们因功力尚浅,只看得眼花缭乱,被剑气波及,纷纷倒地哀嚎。 劫侠整日行走街头,认得老者正是路口松荫下算卦的老先生,说道:“谢谢前辈!”早被钱侠一把拽起,飞身离去了。回看那老者晃着醉步慢慢离开,石老道等人僵在那里,连对方的招数都看不清,又如何敢阻拦? 且说钱侠携受伤的劫侠脱离险境后,二人商议道:“看来石老道必欲置吾等于死地,今晚全仗阴阳子老先生相助才侥幸逃过,他日就难说了。”又道:“早先师父有言,危难之时可去见他,今何不去拜会他老人家?且师父几年前已从太行山茱萸峰移至曝书山,住处亦不甚远,我们可按师父留下的地图上山。”二人计议已定,遂连夜赶往曝书山。好在劫侠伤得不重,尚能运气疾行,天亮时二人行了百余里路,赶至山口。 按图进山,沿一宽河上行,不过三里路,河面分为四支。溯其一支行二里,又上接三脉。这三脉水却是奇异,或者交汇一处,忽又四分五裂,偶因石屿而分,终至长泊而合。开合并析,不唯谷涧,亦从崖上,或穿洞中。这水与峰岩纠缠不清,难辨脉络,不知始终,渐成迷途。若无地图指引,断不知何去何从。 二人走了半日,眼前谷地宽阔,有一片大大的水泊,上面一道瀑布,挂在锯齿般的崖壁上,绵延百余米。下方卧着一头石牛,被瀑布击打的清脆响亮,背上写着“宋词瀑”三个字。二人不知何解,遂从右边逐次看起。 第一面瀑布略宽,却被分成丝丝缕缕,如锦瑟的琴弦,弦上若有黄莺语;几株山花野草,点缀着瀑布的缎面;有一丛花草划开瀑布的裙裾,在阳光下镂金错彩,飘摇翻动,似裙下隐露瑰丽。 这面瀑布的外缘又分出一道纤细的小瀑,尖亮如琵琶女的浅唱,说不尽的幽怨娇恨,惹人爱怜,只见她从崖上折了一折,轻轻地放下来,偶被风弹,或因蜻惹,便洒出玉珠如明眸,顾盼生辉,眼波才动被人猜;瀑布的中间有一道毛茸茸的青苔,青苔绒面滴下一串亮晶晶的水珠,精妙之姿不可尽言。 再向左观看,往左隔了一道岩石,一束细瀑直贯而下,身姿高挑,柔柔弱弱,娉娉婷婷,若难禁人们的注视,步态怯怯,被风揽腰,遂现弧形身段。恰壁间有一株梅花,小瀑倚扶而下,似把青梅嗅。 劫侠看得痴迷,竟缓缓往瀑布上依偎,哪里依得住?身体撞在石壁上。原来这几道柔瀑,皆由曝书客修饰而成,正合宋人的婉约词意。曝书客凭着对词格、词意异乎寻常的理解和卓绝的内心功法,因地制宜,作成这些柔瀑,如风姿绰约的仙女。功力浅或心力弱者,往往难以自持,醉迷不醒,怎能再往里走?劫侠虽功力深厚,拳法刚健,却在风月情色上定力不足,逊于钱侠,故入迷觉。 钱侠见劫侠异常,忙一把拽起,还道是受伤过重,说:“我背师兄往前走。”劫侠被瀑布当头浇湿,又在石壁上撞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正要说话,突然,一只白鹤凌空而降,从瀑布上摘下一道水线,衔着如长剑一般,往二人斜劈下来。那水线被内力贯注,并不散落,亦无柔曲,与真剑无异。水剑未至,寒气已经袭来,劫侠急缩身,头发已被削去一缕;那水剑顺势上挑,直追跃起的钱侠,眼看就要削中,慌乱之中,劫侠猛发一掌,向水剑击去。 掌力一发出,劫侠就后悔了:力推一掌,岂不是让水剑更快吗?从来攻击,只对人而不对兵刃,无奈白鹤太远,掌力难至,情急之下,不遐多想。 孰料那水剑竟弯曲变形,原来,劫侠发出的掌力暴热,那水剑遇热则软,在空中如一道彩虹,映着阳光,色彩绚丽,白鹤前刺之力尚在,水剑愈加弯曲如弓,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断成无数短剑,白鹤清唳一声,一挥双翅,短剑急射而下,直指劫侠。劫侠无处可避,埋头隐入水下。钱侠已回过身来,横掌直击,白鹤倏地钻入云中了。 劫侠不知白鹤已去,在水中潜行,忽然一只蹄足踩下来,慌忙躲开;另一个蹄足又猛地跺下,裹着一团水泡,劫侠好在水性不差,急又摆开。心想定是头巨大的水牛在踩我,猛得一冲,浮出水面观看究竟。 哪有水牛?原来是一道瀑布,几个圆形粗大的水柱从高崖上击下,以雷霆万均之势,顿足潭中,发出轰然巨响。劫侠摇摇头,呵呵一笑。钱侠方从空中落下身形,见劫侠笑,也笑了。 劫侠伤势未愈,又经过刚才的用力,有些气喘,站在那里看瀑布和水潭。只见那潭沉郁深邃,瀑柱垂下,浪花翻滚。仰看瀑布气势磅礴,声振百谷,恰如一曲豪放的宋词,顿觉豪气干云。 钱侠看了一阵,突然内心狂跳,头胀目眩,胸肺欲裂,气血翻涌,大叫一声往后仰去。劫侠急忙扶住,用掌心抵其后心,以内功定止,钱侠方平息下来。道:“师兄,我怎么了?”劫侠狐疑道:“我看了这道瀑布感到胸襟激荡,功力也增加了许多,真想一拳击碎山岳。师弟却……”钱侠幡然醒悟:“是了。这瀑布刚劲有力,正合师兄的功法。我内功修为不足,所以忍受不了。想必师兄的损伤有所恢复?”劫侠提掌运力,果然恢复了许多。 从瀑布最左侧,沿缓坡爬上去,峰回路转,送坡迎壁,溪水渐瘦渐仰。攀上一陡峡,拐过一峰脚,谷地豁然开朗,水面远阔。在水的中央,一水阁站在自己的倒影上,抖抖瑟瑟,阁上额曰“唐诗谷”。远远见阁中一人端坐,二人不知为何人,运气戒备,走近看时,竟是一只***,展翅离去了。 山谷右侧一望,见一面石壁如削,垂立千仞,齐齐地向远方排展。观其高也,激情昂越,直出长空;观起远也,豪迈奔放,纵势难收。其形,雄奇傲倨,恣意万态;其色,明暗深浅,青黛绵连。只见壁上几株黑松若蹙眉,下垂一线细流如银须拂动,壮烈中另缀一脉仙逸。看它鼻翼间呼啸烈风,眉额上击响闪电,寂寞处飞鸟不至,酣醉时流霞满面:真乃鬼斧神工,气象万千。劫侠大为震憾,见壁上有隶书“李杜崖”,足当其称,暗暗称奇。 二人边走边看,只听一声长鸣,那只***停在空中,它又叫了几声,无数的黑鹰飞来,展翅相连,将峡谷上方的天空遮住,顿时黑暗如夜。二人正狐疑,只见有两只鹰一沉翅膀,漏下一条光柱,直射下来,二人举手遮面,翅膀扇动的急风跟随而至,二人慌忙避开。另一条光柱又射来,急风击下,忙又变换位置。如此不可开交,劫侠忙道:“往峡谷左侧去!”不管身后光射风击,转至左侧。 顷刻群鹰散开,天光转昼。歇息间看左侧山崖,迥然不同。其山势略低,却层层叠加,平仄有韵。块岩方壁,排列工整,浑厚庄穆。峰间深奥,难测其秘。崖缝间有树丛介破石色,勾出间隙,更显裂岩崚嶒,体势峥嵘。这里乌云都积在山岙,愈显沉郁,宛如杜工部的诗风。 再往里走,却是一片岩林,非峰非崖,只有一个个岩柱直矗,高下参差,疏密有序,远望如刀枪林立,沙场点兵。或峭拔尖利,如剑植地;或方棱细长,如锏戳空。有颈绕晴云,如将军白发;有头戴雾水,如壮士银盔。有一石整成,有数截相磊。严若军阵,杀气蒸腾。 见一岩间石缝蜿蜒,竟勾勒出三个字“征戎岩”。往前走,须穿过这片石林。二人有了方才的经验,凝神聚力,各自戒备。进入岩林,渐渐烟雾迷漫,一时难辨方向。摸索前进,一条长藤突然挂住了钱侠的脖子,劫侠迅疾挥掌砍断。忽又一头猛兽迎面扑来,劫侠往后一跃,随即挥去一掌,咕噜噜掉下一块石头,原来是一兽形巨石。 往前行进,景象突变,一阵风沙扑面冲来,岩隙间发出尖啸,脚下乱石滚动,有喊杀声、吼叫声、铁骑奔突声、兵器撞击声,危岩欲倾,树枝狂扫,二人左闪右避,跳跃前行,千惊万险,方才走出。 又沿着山谷往里走了十多里路,山势渐成缓丘,溪涧宽而平,清而浅,皆鹅卵石铺底,洁净温润。滑腻的,白若鹅脂,恐伤于虾须;纹身的,艳若笔画,欲浸出色彩。或墨,或赭,或玉白,或深青,或裹着流云飞霞,或绣出鸟兽鱼虫,或雕着崇山峻峰,或浮现观音打坐:形似神肖,各有韵致。不知是流水纤指的妙琢,还是灵石心中的奇思。惟小鱼浏览叹赏,冒出一串气泡。 一层水波从鹅卵石上抚过,纯粹的阳光从水上抚过,小石上走着细漪,似去又来;大石则撑起水面成脊,晃晃悠悠。水流悄然,若薄梦覆着静谧的卵石,听得,而醒不得。溪边无树无萝,无霭无岚,简洁清淡,空静明澈。二人随手拾起一块石头,上面竟有“王孟川”三个字,细想果然妙谐。因在征戎岩一翻折腾,二人略感疲惫,坐在石上,见眼前情景不觉出神,歇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遂又前行。 在前方,那山谷经过铺陈之后,陡然一收成峡,尔后又稍稍一放,竟似一处园林石景。只见一片湖石堆成的小山,玲珑精巧,山尖参差,有断崖深谷。一瀑长悬,如缢贵妃之绢。曲径三两条,或交或散,或穿过一块巨石之门,或潜行峰下小洞之幽,盘桓山谷山腰,又挑在山尖上蜿蜒。二人沿着一条小径上去,别过一方洞天,忽迎一角红亭,一路走去,唯见石径缠绵不尽,若情丝缱绻。劫侠知此景非己所长,不敢多看,匆匆而过;倒是钱侠边行边赏,赞叹不已。 钱侠看见那些湖石曲凹剔透,各有形致,似是精心雕琢,实则天造地设。那石,因多孔而巧,因多思而透,因多泪而枯,因多恨而韵,如情销魄,如怨蚀骨,念风悲雨,系萝筛月,终于郁结成山。 众石怀中有一潭,奇石砌沿,斜抵侧倚,高卑相陈。一丛茂竹镶边,露滴清响,间断泉声呜咽。石罅深邃,藏水幽幽,如目不见其底。潭心中一支残荷,被残钟敲颤,又被残风嘘落。置身其中,情思如水琢石,又缠绕依偎,呜咽泣怨,终沉积成潭。钱侠看罢,心中凄然。抬头见最高的山石上,一块湖石被镂出“长恨坞”三个字,叹息而去。 二人出了唐诗谷,步过斜松桥,攀上长藤索,穿越洞中石阶,只听呦呦鹿鸣,见一白鹿立于青崖之间,师父的坐骑在此,便知师父不远了。那白鹿蹦蹦跳跳,引导二人上行,转上一处高坡,坡顶平坦宽阔,中间有一圆砚状的石台,台壁上铭有“栖栖台”三个字。台上有一座宽敞的方形木屋,屋顶形状如书本倒覆,屋上钉一木牌曰“式微”。 二人正犹豫是否要进屋,转身看见屋侧不远处有一老者,以树桩为凳,以方石为桌,正在品茗,左有兔小童捧壶轻斟,右有狐美人持叶拂凉,正是师父!二人大喜,忙去参拜——此人即儒家掌门曝书客。 曝书客微笑道:“起身罢,为师既想见到你们,又不想见到你们。”曝书客已然看出劫侠带伤,询问了伤势,即用“六艺”神功之“风雅掌”为其疗伤,顷刻已近痊愈。 曝书客引二人登台进屋。二人见师父形体如鹤,风骨如松,谈吐似流泉,举止若拂柳;面色如秋日之云,空灵悠远;目光如冬季之湖,澄澈沉静;便知师父的修行已大为跃升。 三人进了屋,钱侠近窗往西一望,下临深渊,云霭遮断,不知来途何处。此时一阵烟岚穿窗而过,室内尚余氤氲,钱侠转身见东壁上挂着一幅字,章法汪洋酣畅,波诡云谲,只觉自己如一只雏鹰翔于其上,戏惊涛骇浪,叹风光险奇,一时心荡神驰,额上汗出,身体颤抖。 曝书客知其功力难御,遂指射一道内力,钱侠方定住心神,收回幻觉,细看其笔势结体,恣肆奇倔,或如峰崖耸立,横云萦带;或如秃松枯坐,头过焦雷;或如老仙垂发,枝叶纷披,或如丛竹临浦,清俊仙逸。扬臂挥足,若猿跃狼突;惊飞疾俯,如鹰起鹘落。或疏或密,或藏或泻。疏则意浮虚白,密则比肩接踵,藏如洞收云霭,泻如泉漱石髓。顿觉风泉满清听,万类竟自由。 钱侠看罢,道:“师父,这可是《黄州寒食诗帖》?”曝书客笑道:“你再走进看看。”钱侠走进一瞧,哪里是一幅字帖?竟是一面向外开着的大窗,方才所见,乃是窗外正对着的一处山坡松林,不禁大笑:“可不正像一幅字帖!”曝书客道:“你眼力不差,这是晋帖岗,上面的松林,虽初系自然形成,但也经过为师多年的修剪,使其点如摔泥歪角,横如断木参差,竖如竹节秀挺,捺如奔马顿足,浓重处如积云涵墨,轻约处如细柳摇雨,方成此幅。” 钱侠赞叹不已。劫侠道:“那晋帖岗左边远景是什么地方?倒是一个安闲之处。” 钱侠往那一看,有木桥细流,茅檐稻畦,炊烟依依,犬吠细细,像一处田园村落。曝书客道:“那里是元曲村,常见之景耳。” 曝书客招手让二人坐在木凳上,竟不先问何以来此,只缓缓道:“自汉魏以降,为防朝廷反复,再演焚书坑儒者,儒学师祖教外别传一脉,不问世事,只治学问,号称儒学野宗,至为师已九十九代矣。目今儒学正宗,舛误甚多,贻害后学,学者一知半解即称鸿儒,以虚名趋官谋利;朝缺高贤大德,野少彬彬君子,礼仪之邦何以为继?为师难浸于典籍之安、恬于山水之乐,遂改本派门规,除例习典籍之外,以三徒之禀性,各任其事:荆侠颇具魏晋风骨,故修行于山水之间;劫侠秉承游侠刚义,得纵横于江湖之上;唯钱侠最难,以德仁委身于官府之中。或略各得其宜。” 钱侠点头苦笑,正欲答言,忽听得屋外有丝竹之音,便问何声。曝书客道:“风本无响,遇何物即鸣何声,方才是风击魏晋风度林而响。那林子原是你大师兄的手笔。”二人从门口往南望去,果见南方开阔地上有片树林,各类树木杂生。或耿介挺拔,俊体修枝,体态清逸,神姿朗彻;或老根抓石,虬枝斜展,如疾如狂,似醉似癫。阔叶繁纹者,若文采煊丽;皴皮鳞附者,则倔傲苍然。更有放诞怪僻者,翻叶如嵇康白眼,击风如阮籍长哭。任尔东西南北风,皆有长歌轻吟;无论雨露雪霜时,不乏高格逸象。二人神清气爽,暗暗羡慕荆侠的境界。曝书客又指右前八峰矗立者,为文秀峦;左前高坡一处为汉赋原。二人赞师父居处之妙,又问北面山峰是何佳处。 曝书客说,那是“风骚峰”,高出此地三百余阶,山顶有一洞窟,叫“诗根洞”,洞中藏有“诗根”,唐时诗根萌芽,生出润叶,叶纹中溢出智津,随风梢云尖播洒人间,遂有唐诗之盛。 二人问道:“原来当今诗歌不盛,乃因诗根沉睡之故。何不设法使其苏醒,重润人间?”曝书客道:“此非人力也。亦与人有关。若风景丽丽,风月迷迷,风俗善善,诗根感怀佳气,必然复苏,泽被人间,读书人一遇,便有好诗作出。而今三者不果,人心浮躁,岂能有佳诗乎?” 二人点头称是。沉思一阵,深念师父托付之重。自古及今,改良教化,扶善抑恶,岂能一蹴而就?师门世世代代,清高孤寡,陋巷瓢饮,寒洞授学,羁旅布道,乃至被认为如丧家之犬,终传承至今。不禁又为自己的急躁而惭愧。但今日既见了师父,少不得将下界中所遇之事禀报了。 曝书客听罢,略一沉吟,缓缓说道:“为师清静了二十余年,每日只将古籍擦拭修订,看来以后难以安宁了。石老道等人本不足为虑,我早向阴阳子老先生叮嘱过。此事只恐背后另有隐情。近来我有所觉察,不但下界扰扰,灵界也有变故。”二人肃然问道:“灵类一事,我等虽早有耳闻,但未知其详,不知何为灵类?” 曝书客道:“古人云‘万物有灵’,并非虚言。凡鸟兽鱼虫、人畜禽蛾、花草藤树、稼禾苔萍,皆有生息。其呼吸吐纳,生出阴阳二气,并滋以水火土石、风云雾光,凝神聚魄,便形成众灵。灵类既聚气而成,亦赖之以存。若山水佳美,草木秀丽,风月清妙,人性敦善,则漫生秀气,能使灵类返益于下界,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祥和安宁,灾祸不生。但若山水污浊,伤风败月,人心凶险,戾气横生,则又会使灵类返害于下界,使瘟疫横行,灾祸频发。灵宫位于宇宙之核,上有灵王,并设百司衙门,掌管下界事务。各类小灵又常在地面,附着于万物之间。” 二人问道:“灵界高高在上,下界之事何以知之?”曝书客道:“灵界本有钦地监,掌管下界万物的大事小情。而且各处山水小灵,平时不予世事,如有异动则报告灵王。至于灵类的行动,则因意得形,来去如电,不可以人类度之。为师也觉察近来本地灵气较盛,不同寻常,似乎有异事发生,正想到灵界去一趟。”二人道:“我二人来此,只恐给师父招来麻烦。” 曝书客笑道:“这倒无妨。为师的住处,并非仅是山水佳美而已,四周山峦峡谷,水溪树林,皆能御敌,风骚峰更是无人能够靠近。休说石老道等人,即便是恶灵,也惧怕此处佳气蓊郁,不敢前来。” 二人虽点头似懂,但对灵界却愈感神秘。曝书客又嘱咐道:“你二人回去后要多加留意,以免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自己也要小心提防。”二人领命,辞别师父下山而去。 曝书客送走两位徒弟,随即赶往灵界。到了灵宫,不禁大吃一惊。 ------------ 第四回 灵界突变两宫欲斗   毒气渐生佳景尚存 第四回 灵界突变两宫欲斗毒气渐生佳景尚存 且说曝书客到了灵宫,见门庭冷清,不禁暗暗吃惊。行至“钦地监”衙署,大门紧闭,敲了半天,并无灵类出来。倒是旁边衙门价格司里出来一老灵,认得曝书客,请进自己的衙门。曝书客便问灵宫何以如此,那老灵缓缓道出了灵界的变故。 原来,灵王因感下界异常,遂帅众灵出宫,暂居昆仑山之巅,以便察访人间,搜集讯息,只让一些偏僻局司留守灵宫。因修行理念有别,灵界分为正灵宗与移灵宗两派。一日,灵王升座,提起人间变化,忧心忡忡。两派弟子分侍左右,双方又展开了辩论。 那昆仑山上,风静雪止,云帘环围,雾霭远屏。灵王首席弟子正灵道:“正者衡,衡则恒。恒在为至善。调节有余,弥补不足,谋划筹措,安妥有序。凡万物之腐朽,王朝之灭亡,皆因不能守正持衡,致使灾变渐生。” 话音未落,移灵宫主持移灵起身言道:“高卑相陈,才有深溪幽潭;冷热不均,方能风起云涌。有差异方有运动,万物有移,优胜劣汰,遂有品类之盛。” 灵王一时难以取舍,越听越烦恼,呵道:“不要争吵!我且去宇宙之壁探寻初衷,或许能找出大道。其间给两宫留下功课:你们可在东胜神洲各选一地,将各自修行之道付诸实施,但不可危害众生。待我归来时,世上已过百年,届时查验两处结果,再作评判不迟。”两宫领旨,灵王往宇宙之壁去了。 且说移灵宫有一长老,名唤毒灵。毒灵的修行更为激进,以为万物众生,须在未灾之时习灾,无难之时生难,灾难至时才方寸不乱,求得生存。宇宙有突变之虞,人身有难测之灾,如耽于安逸,不知锻炼渐适,必有毁灭之时。是以毒后方能防毒,病后才能抗病。 毒灵屡陈己见,无奈灵王总掌大局,恐激变生乱,殃及众生,故不得见用。今见灵王离去,即与心腹发动叛乱,用昆仑冰核将众灵冻住,镇于昆仑冰窟之中。 毒灵又将本部设为万毒宫,下设五部:权毒部、财毒部、色毒部、病毒部、德毒部,任命五部长老,欲荼毒下界。这毒灵本是污浊暴戾之气所化,加以怨情恨意纠缠,邪行恶念洇染,更用环境恶劣、人心凶险为其供养,使其毒性愈重,法力高强。也正因下界善念稀微,劣行累累,终致恶果,反报其身。 彼时,留守灵宫的长老景灵闻得凶讯,便搜罗剩余弟子,成立风采宫,内设风景堂、风月堂、风俗堂,景灵自领风景堂;以女形名叫情广的领风月堂,故又称风月仙子;以义灵领风俗堂。各调拨众灵,分派事务,探听万毒宫行踪,阻其祸乱众生。 曝书客听罢,道:“灵界之变,我早有所觉察。近日碣石州灵气较盛,不同寻常。不知如何与风采宫联系?”那老灵道:“此事已发生多时,风采宫恐早已到了东胜神洲,老先生还是先回碣石州镇守罢。”曝书客更无他策,只得返回。一路心想,不知风采宫众灵到了何处? 原来,那景灵离开灵宫,到了东胜神洲,一路巡游查访,心想天下风景,莫不首推西湖,何不先去西湖看看是否有变?遂到了钱塘地界。却见雷锋夕照不见了凄艳,南屏钟声唯余干涩,三潭印月也乏酣迷,就唤来湖中的荷花之灵荷灵,询问缘由。荷灵道:“此事不言自明。长老没看见湖边楼馆林立,只余孤山一处尚存清幽,哪里还有古时的八景?”说时但见荷叶一动,已不知去向。 景灵大怒,心想天下山水佳景,竟被人间恶行败坏至此,岂能置之不理?正思虑间,忽听得人声鼎沸,万家空巷,人们纷纷拥至钱塘岸上观潮。人群中呼喇喇分开一道,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姗姗而来,前面几个保镖将众人撵开,占据了最前面的观潮位置。人群纷纷窃议道:“这是建造西湖楼馆的富豪,每年都要往潮头上撒钱,今年又不知撒多少?” 议声未息,却闻得声如滚雷,那潮水一线涌来,浪花行于水面,如游蛇横至,看它不经意地往坝上一蹭,突然向空中暴冲数十丈。景灵一挥掌,在潮头上加了一把力,潮头突然伸出龙爪,竟将那富豪抓了去,掩入水中不见踪影。人群一阵惊呼,四散逃开了。 景灵独自坐在北高峰上,余怒未消。一声轻语传来:“师兄何须如此!世间贪财谋利、不惜山水者众多,亦不能尽数剪除。近来世上恶行渐多,想必那万毒宫已有行动了。”语音未落,风月仙子飘然而至。 景灵道:“西湖尚且如此,何处还有美景!”风月仙子道:“不必颓丧。听说西去三百里,新安江山水独步天下,不妨一观。”景灵叹道:“也罢,且去看看。”二人御风而行。且行且下观山水。下面风景渐佳,一片小山浑圆碧绿,有垂瀑一跌两折,茶园上粘着毛茸茸的雾团。景灵放慢速度,稍感欣慰。 突然看见一绿衣女灵倏然坠入茶园,后面一白衣男灵仗剑赶至,那男灵一怔,左察右看,寻找不到。唯见一丛茶树上正捂着一团白雾,与过往的雾气牵扯几缕,邀其融入,愈加丰盈。 景灵认出前面的女灵是竹灵,后面的男灵是芦灵。此时芦灵似是看准了,一剑向眼前的雾团劈去。那雾团无声而开,又各自滚成一团,只见茶枝抖动,一直延向前方,成一带碧痕。芦灵纵身跟进,前面是一片竹林,那竹灵儿在竹梢间荡了荡,悠悠立于枝头,吹起一支横笛,笛声悠扬,竹林随声俯仰。显见是竹灵到了竹林功力大增,芦灵奈何不得,只得掠身去了。 景灵正感狐疑,风月仙子道:“这两个小鬼在这里闹什么?我看这里山清水秀,想必新安江已是不远了,我们快去罢。”二人加速前行,掠过几座山,新安江就在眼前。 站在江边搭眼一看,却见那山如童,水清泠,墨云慢行空,舟横篙斜矗,白鸟度画屏,黛瓦粉壁一小楼,瑟瑟波光中。景灵点头道:“此乃宋思远、李太白笔下之山水乎?”风月仙子正欲答言,只听得一脆声道:“要不是我,这样的江水就难再有!”二人回头看,却是竹灵来了。就问刚才怎么和芦灵打闹。 竹灵恨恨道:“这新安江本来就由竹、柳点缀,那芦灵却想把芦苇种在江边,你们想想,若白花花的一片,会成什么样子?这里又不是白洋淀!”风月仙子道:“所以你就阻止他了?”竹灵道:“不错,我把他的小芦苇全部拔掉了!”风月仙子笑道:“也难怪他要找你算账。不过新安江里种芦苇,的确不妥。”说罢扭头看着景灵。景灵点点头:“的确不妥。我这就发出讯息给芦灵,叫他不要在这里撒他的小芦苇了。” 风月仙子道:“上次我让你四处查看风月,不知景况如何?”竹灵道:“一言难尽。我与荷灵从金陵到了莞城,又到了碣石州。看了中、南、北三个地方。金陵虽自古为风月佳地,但怨气太重,且有陵气纠缠。莞城为新兴之处,香艳有余,积淀不足,没有金陵十二钗、秦淮八艳之类的佳人。倒是碣石州怪事不少。我正想到西湖找荷灵再去呢,不想碰上芦灵这坏蛋。景长老,你得告诉芦灵这家伙,别让他欺负我,有能耐找万毒宫去!”景灵点头微笑。 风月仙子道:“师兄,那碣石州我曾浏览过,为北方风月要地,高人云集。凡天下有变,必先变风月,我们何不去探访一番?”景灵道:“此言极是。风月为一世盛衰之兆:褒姒一笑,幽王倾国;妲己娇泣,商纣覆亡;贵妃醉酒,大唐不堪;飞燕轻舞,汉室转蓬。”风月仙子点头称是,又向竹灵儿道:“你叫了荷灵儿再去碣石州查看,据我所知,万毒宫的情袤已到了那里,开了一家风情馆,搜罗些女子,不知意欲何为。”竹灵儿应了一声便去了。 很快到了西湖,竹灵儿在湖边上唤到:“荷灵儿!在哪里?”没有答应。只见眼前的荷叶动了一下,竹灵儿“咯”地一笑:“原来藏在这里!”俯身掀起上面的一层荷叶,却见一只青蛙蹲在那里,鼓着两腮,气呼呼地瞪着眼睛。 竹灵儿“呸”了一声,抬头看见一串叶子的抖痕向前延伸,就要追去,不料后颈上洒了几滴凉凉的水珠,回头看,荷灵儿正在自己身后,擎着一枚荷叶轻轻吹嘘呢。遂嗔道:“鬼丫头,到处找你不着,你还闹。” 荷灵儿道:“我还难找?那次我去莫干山找你,害得我在竹林里绕了半天,你忘了?”竹灵道:“别说废话了。风月仙子姐姐又催促,要我们继续去查看风月。”荷灵叹道:“人间风月千姿百态,有好的有坏的,还有可悲的可叹的,怎么能查得清楚?”竹灵道:“找个人帮忙最好。人类的事,他们自己最清楚。” 荷灵道:“这倒提醒了我。竹姐姐,这西湖上天天人来人往,多为浊物来附庸风雅,实则庸俗不堪。但那天我发现了一个人,颇为清秀,不类旁人。后来我借故和他聊了几句,他竟是个律师,正是碣石州的。我还和他加了微信好友。我们何不找他打听一下?”竹灵道:“这个主意好。你早已在人间找到眼线了,我也得去找一个。” 荷灵笑道:“你动了凡心了?说正事,要我去查看的话,我也只听好的风月故事,坏的我一听就恶心。”竹灵道:“那坏的就交给我。恶心极了我就用小竹签扎他,就像上次我们在碣石州歌厅里那样。”荷灵笑一阵,又道:“我们几时走?”竹灵道:“现在就去。景长老和风月仙子,已经在赶往碣石州的路上了。” 那景灵和风月仙子早已到了碣石州,见这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富贵繁华景象,就在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想到四处看一看,了解一些风土人情。二人上了出租车,的姐问道:“二位要去哪里?”景灵道:“你往最繁华的街道去,我们想看看这城市景象。”的姐见景灵俊秀异于常人,心中喜欢,就问道:“你们夫妻俩是来这里出差?探亲?”风月仙子笑答道:“我们是来游玩的。”的姐回头看了一眼,赞道:“妹子长得真美,连我这女人都看着漂亮,恐怕碣石州也找不出第二个!” 说笑间车子转进一宽阔的大街,景灵见右前方街旁有一大牌坊,绛紫暗赤,古色古香,就问道:“那牌坊是什么地方?”的姐道:“这里是琅苑小区,牌坊上有小区的名字。是这个城市最高档的住宅小区,里面住的都是富翁,这个小区,没有不知道的。嘿,前几天这里发生了件新鲜事,更是出了名。”景灵道:“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的姐先笑了一阵,道:“这个小区里有一住户,男的经常在外拈花惹草的,动不动就被别的女人找到家里来,老婆怎么劝都不管用。前两天晚上,男的酒后回家,正在昏睡的时候,被他老婆脱下裤子,一剪刀把男人那东西铰下来。他老婆竟不慌不忙,先止住了血,又把那物放在锅里煮了——是怕他又接活了,哈哈,这才背起男人去了医院。” 风月仙子惊问道:“后来呢?”的姐接道:“后来啊,捕快去了,男的一看绝望了,为了孩子,也不再要求抓他老婆。老婆说男的虽然残废了,但不会离婚,会守他一辈子,反正那物有没有对她来说都一样。哈……”风月仙子叹道:“那女的还挺义气。”的姐笑道:“是啊。可是那男的还贼心不改,偷问医生还能再给他接一个吧。医生问想接个什么样的?男的说反正麻烦一回就接个大的。医生说驴的大你能带动了?哈哈……”风月仙子“呸”了一声:“真是活该!” 正说笑间,忽听“嘭”的一声,一个人影从车尾上擦了一下,跌跌撞撞地穿过马路,后面紧跟着三、四个大汉。的姐一惊,“嘎”的一声刹住车,转头看时,见一个白长脸高个男人和几个大汉将一个清瘦的小伙子围住,渐渐进逼。那小伙脖子上挂着相机,躲闪之间身姿灵动,已踢开两个大汉。众人一齐进攻,小伙子似乎刻意保护相机,不能放开手脚,瞬间险象环生,只能护住头部,身体已中了拳脚,躲躲闪闪,脚步大乱。那白长脸旋起长臂一剪,被小伙子低头躲过,随即另一臂又顺势欺身剪来,小伙子后退不迭,重重摔倒地上。白长脸单脚一点跟进,提起另一脚便往他头上跺去。 景灵大惊,正要伸掌发射灵光阻止,白长脸提起的脚却突然僵在空中,“哎哟”一声单腿弹开。树梢间一个魁伟的身影落下,哈哈大笑道:“白面魂,我这松针的力道还适合你吧?待我收拾了你们这帮喽啰。”说罢一扬手,一把松针飞向几个大汉,众人捂眼揪耳,抚脸摸腹,怪叫连连。白面魂恨声道:“劫侠,上次侥幸让你逃掉,还敢多管闲事,我回去再报告给师父收拾你!”说罢带了同伙逃走了。 劫侠伸手拉起地上的小伙子。小伙子道:“多谢侠士相救!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劫侠?”劫侠道:“浪得虚名而已,不过是喜管闲事。白面魂为什么打你?”小伙子道:“因我今天到郊区的海树化工厂去拍了一处污水口,不料被他们发现,一路追打至此。小弟是碣石晚报的记者,也喜管闲事,有不平之事就拍下,人们都叫我拍哥。”劫侠道:“久闻大名。今天要是黑腮也来,恐怕得有一场好斗。你先走,我看着这帮家伙别再追你。”拍哥谢过,转入小巷不见了。 景灵看罢这一幕,对风月仙子说:“这里邪气虽盛,但正气尚存。你与竹、荷两个多看看这里,我与义灵师弟另到别处探看。”的姐问道:“二位还要到哪里去?”不见答应,回头一看,已不见踪影,只有一张钱币放在座位上,不禁大骇。正待起步,白面魂他们跌跌撞撞的过来拦住车,拉开车门进了去。 白面魂等人回到化工厂,厂长谭杆子听得汇报后怒火冲天,吼道:“排点污水有什么可拍的?再见到他给我弄死!你们刚到我这里,却不能办成一件小事!连一个相机都抢不回……” 白面魂插嘴道:“本来已经把那小子打倒在地,正要结果了他,取了相机,不料……”谭杆子不奈烦地一挥手:“不就是个劫侠?你现在就找你师父想办法去!” 白面魂不敢多言,一瘸一捌地走出来,去找石老道。得知师父在梅进财的炭场,连忙赶过去。 到了梅进财的院子,那石老道正准备上车,梅进财扶着车门和他说话。白面魂等梅进财说完,方才和石老道说了。石老道说:“我早有所谋划。不单是为你们,也是为梅老弟。对付劫侠不难,但他背后另有高人,还得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告诉谭老弟我这番话,让他暂时忍耐一些。我这回出门,也正为此事。” 原来,石老道受梅进财之托,带了圣旨,前去省城拜会王臬台。王臬台本是官场油子,这几年官运亨通,全靠淘络些古董字画,奉送上司。王臬台常批评给自己送钱的下属没品位,赤裸裸地很俗。石老道深谙此事,故这次送了圣旨来。 寒暄之后,石老道说刚弄了件文物,请臬台玩赏。王臬台展开圣旨,仔细摩玩,知道是真品,心中喜欢,却不动声色,将圣旨卷起往桌上轻轻一推,淡淡地道:“近代的东西。”不再看它,掏了一支烟点上。石老道说:“虽然是前朝的东西,却也罕见。不瞒臬台,为了得到它,老道可是费了一番功夫。请大人留下玩儿。”王臬台笑道:“道长客气了。近来可好?”石老道说:“老道倒不必说,只是老道有个小弟叫梅进财的,近来颇为不顺,被人逼得几乎要寻短见!” 王臬台问:“哪个梅进财?是那次在你府上一块吃饭,连干三大杯烈酒的那个?”石老道说:“大人记忆真好,就是他。”王臬台说:“他财大气粗的,谁敢欺负他?”石老道说:“一般人当然不敢欺他,他是净欺别人的主。但这回欺他的却不是凡人,是碣石州廉政公署的一个处长,江湖号称钱侠的,隔三差五的找他要钱,动辄就要五六万,稍一迟疑就唬人。商家都不敢得罪他,赚的钱不够他贪的,这一州可尽遭了殃!”王臬台怒敲桌子道:“这还了得?还有这等贪官?”石老道说:“老道此来,正是受梅进财之托,这望臬台大人除暴安良,伸张正义,不独梅进财,其他人也会感戴不尽。” 王臬台沉吟不语,忽然有人敲门进来说了一番话。 ------------ 第五回 受雅贿臬台摆酒宴   变魔术道长逞神通 第五回 受雅贿臬台摆酒宴变魔术道长逞神通 且说石老道正与王臬台说话,一名差员敲门进来说:“藩台大人说,中午有客要招待,他没空去,让您去陪陪。”石老道见状起身要告辞,王臬台让他稍等。遂跟随差员到了接待室,里面一名青年男子,差员介绍说:“这是从京师大学堂请来的袁教授。” 王臬台正眼笑看,面前这位教授形容清癯,细眉青目,黄白面皮,神情淡若冬光,笑意略冷,知是清高之士,忙伸过手来。 那袁教授听差员说这是本省的王臬台,见其方面大耳,两腮赘肉,近前胁肩弓腰,颔首谄笑,便知是官场油士,也起身与其握手寒喧。王臬台说:“袁教授辛苦了,不远万里,百忙之中从京都赶到我们这个小地方,亲自为我们的官员授课,真是非常欢迎,非常感谢!”那差员也在一旁衬和。袁教授微笑道:“不必客气。我很高兴有机会来到这里。”二人又闲聊几句。王臬台看了看表,说:“快到十二点了,我们去餐厅。正好李矿长和范总也在,还有个高人石道长,都是精英人物,就凑一桌,也热闹。”三人遂起身到了餐厅。里面已有石道长等四个人在小桌上打牌,见王臬台等进门,忙都放下牌站起来。 原来这四个人当中,除了石道长和另一差员之外,一个是本州的大胜煤矿的李矿长,另一个是本省名企三马乳业公司的范董事长。相互介绍完毕,王臬台坐了圆桌上边中间一席的主陪之位,便邀袁教授坐右手第一席主宾之位,袁教授谦辞一番,众人都道是远客,理应如此,袁教授方坐了。其他人都依次序坐下。酒已斟满,王臬台便拿起一双公筷,依次给每个人夹了菜,方举起酒杯说:“欢迎各位光临。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都在酒里来。我先带六个酒,这一杯干了。”袁教授素有些酒量,也不推辞;其他人亦是喝家,随声赞同;唯石老道说不好沾荤腥。 王臬台道:“谁说道长不沾荤腥?我印象里道长最爱女星。”石老道笑道:“那是采补练功所需。”范总笑道:“难怪道长仙风道骨,原来是采补的功效。”转头对李矿长说:“咱不补,所以落后了。”李矿长应和:“正是正是。以后多向道长学习。”石老道见袁教授不说话,致歉道:“请教授谅解。”袁教授一笑:“道长请便。”王臬台说:“道长不喝酒,也得有个罚则。就罚道长领我们到他府上,看他表演个绝活,怎么样?”众人都说“好”,石老道也点头道:“好,好!” 一杯喝尽,副主陪差员又带四个酒,亦是一杯。袁教授只是喝酒,却不大言语。范总已有些醉意,说道:“教授学问高,我最佩服。不过前两天听了个段子,教授要是不介意,我说出来大家一笑,以助酒兴,不知能恩准吧?” 袁教授微笑道:“但讲无妨。”王臬台也道:“讲,讲。教授都同意了。我觉得你就快上段子了。”众人都静下来。 只听范总讲道:“一头公牛在路上狂奔,对路边的母牛说:‘快跑啊,教授来了!’母牛不解,边追边问:‘教授来了怕什么?’公牛说:‘教授好吹牛!’母牛更不解,追问道:‘他吹牛是母牛害怕,你公牛跑什么?’公牛道:‘他不光能吹牛,还会扯蛋!’”众人大笑起来。袁教授笑道:“教者吹也,授者扯也,教授本是又吹又扯,这也是教授们做学问的常态。范总所言不虚。”王臬台道:“小心教授扯你们。”众人又笑一回。说话间李矿长带了两个酒。王臬台介绍乳业公司的业绩,说你看范总白白胖胖的,这不是给自己的奶粉做广告嘛。大家喜笑间交叉敬酒,直到了下午方散席。 石老道果然请大家去他家喝茶。王臬台兴致颇高,自然要去。差员早已安排了车辆在门口等候。大家上了车,王臬台向袁教授介绍道:“石道长是本州法云观道长,兼省道教协会副**,道行极高,弟子无数。至于道长府上,更非凡人所能出入,都是顶尖的明星大腕,高官富豪。去年外地的一个太守来拜访,等了三天都没见上,好歹我帮他通融,方才进得府门。”范总也道:“别看石道长在本地平易近人,待我们如同弟兄,其实在外名声极响的。”袁教授道:“能去开开眼界,非常荣幸”。石老道只微笑不语。 原来石老道的府邸正在城内,说话间已到。众人下车观看,门楼高大,上方雕有蟠龙云海图案。走进去,院子较为开阔,正面是五层楼的别墅。石老道引众人进楼,一楼是展厅,四周墙上挂满了照片。袁教授从门口往东侧看起,第一张照片是爪哇国前总统与石道长的合照,下面注有合影的时间和地点,并附有文字:“石大师施法九分钟,将托特总统体内危及生命的三块结石取出。愈后,总统与大师各持取出的结石,欣然合影留念。” 第二幅是石道长对人后背发功的照片,下面的说明是,石大师对北极国部长诺夫斯机发功治病。再往后看,有与朝廷杨尚书的合影,注的是大师给尚书送“靠山石”;还有与外省制台大人的合影等等,尽是些高官权贵。这时石老道的女秘书介绍道:“大师给人治疗非常艰辛,要冒着损耗自己功力的危险。有一次大师用气功给一位脑瘤患者治病,因太过用心,几个脑瘤侵入大师的脑子,大师闭关很久才把它排出。”众人听了都啧啧赞叹。 石道长挥挥手,引众人上二楼。二楼仍然是展厅,四面墙上挂的却是石老道与富商合影的照片,一一看去,当今神洲名列前茅的富豪赫然在列,有一些还拜石老道为师。女秘书介绍道:“大师七岁就去峨嵋山拜师学艺,内乱时被关进监狱,在监狱里大师常用意念移来鸡鸭鱼肉,与狱友们大吃大喝,手铐脚镣一晃就开,形同虚设。大师还经常借钱给当地政府,无偿资助困难群众。”众人都称赞不已。 王臬台接着说:“石道长的绝活是空盆来蛇,今天袁教授等诸位朋友来此,还请石道长表演些真功夫。”范总与李矿长也附和道:“我们早就想开开眼界了。”女秘书道:“一般的客人道长是不表演的,只有京城或省里的贵客来时,大师才能表演。”王臬台道:“这话倒是,我也只是看过道长表演的视频。”袁教授明白众人等他开口,便道:“非常荣幸能观赏大师的表演!”石老道方道:“既如此,我今天就献丑一回。”转身去了。 一会儿拿来一只脸盆和几张纸巾,石老道将脸盆举起,反面正面向众人展示,是一只空盆子。就将盆子倒扣在地上,然后让王臬台点然纸巾。这是个仪式性步骤,类似于诗文创作中的“起兴”手法。一会儿纸巾烧完,只见石道长把手伸进盆子下面,左右抓了两下,竟抓出一条蛇来。石老道提着蛇,那蛇弯弯曲曲地扭动,果然是一条真蛇。王臬台等惊讶不已。李矿长和范总就请教。女秘书说:“前两天外省里来了三个富商,当场愿付千万元拜道长为师,道长都没收。” 石老道说:“这是用意念搬运,在掀开盆子前0.01秒里,我的意念出窍,从山野中抓来蛇,放入盆中。”袁教授知道这只是一种魔术,尽管如此,他手法倒也不差。这时石老道引众人进了二楼的一间侧室,让秘书摆茶。王臬台喝了一口,石老道就招手让王臬台单独出来,说:“请臬台到三楼看看。”女秘书悄声道:“只有尚书以上的官员和顶尖的富豪这些极尽尊贵的客人,才可以上三楼的。”石老道说:“臬台和我如同兄弟,怎能以级别论呢?”王臬台满口说不胜荣幸。 到了三楼,王臬台放眼一望,大为惊讶:四周墙上全是石老道与美艳女明星的照片。不用看照片下的说明文字,就认得她们都是当今走红的影视明星。有的与石老道挽臂,有的相拥,有的吻颊,有的则跪在石老道面前拜师,明媚亮丽,风情各异,顿觉春色满厅。王臬台羡慕不已:“道长真是魅力无穷。”石老道说:“这些女星不少都拜老道为师,还有些认干爹,求我给她们开光。原来的无名之辈,经我开光,推荐给导演们,都已成了明星。像《新秦淮八艳》的演员即是如此,后来我又把她们荐给了杨尚书。” 王臬台问:“什么叫‘开光’?”石老道笑道:“东西经开光就有了灵气,这人经过开光,就有了好运气。对男人开光只能发功;对女的嘛,呵呵……” 王臬台已悟得其意,猥琐一笑。石老道向女秘书挥挥手,女秘书打开电脑放了一段音频。 石老道说:“老道养生,一则炼丹,一则采补,故从来不避声色。女人能动人者莫过于声音,至于色相皆大同小异,而声音则千变万化。这些录音是女星们的叫声,请臬台欣赏。”王臬台走近倾听,那些叫声,或娇哼如婴,若人怜惜;或叹作磁音,深幽诱惑;或哭腔一片,似乐似悲;或**成韵,如咏如唱;或如春猫夜鸣,痛楚难忍;或似战鼓渐急,短促高亢;更有抽泣不已,还作艳语轻唤……王臬台大开眼界,更想像那扭腰提臀,挺胸仰首,张口闭目,咬唇蹙眉,一时春情涌动,内心沸腾。 不料此时手机振响,王臬台一看是情人杨埃打来的,正合当下的心境,忙按键接听。对方问:“你现在在哪里?昨天怎么没来我这里?” 王臬台说:“我在外面有应酬……”“你就天天应酬吧!怎么还有女人的叫声?是在床上应酬来吧?”“不是,是听的录音。”“哪里有这种录音?你是现场录音吧!你作就是!我看你有什么好下场!”王臬台还想解释,那边已经挂了电话。王臬台春梦忽醒,转瞬间跌入冰窟,脸色阴沉,扭头就走。石老道见状,不敢多言,女秘书早已停了录音,二人忙跟着王臬台回到二楼。 下面几人都等得乏味,王臬台下来说声“我们走”,径直往外走去,众人都起身跟上。李矿长与范总上了酒,红着脸唾液乱溅地争论着什么。袁教授注意到王臬台脸色阴沉,正在纳闷,众人已到了大门。王臬台就问袁教授的行程安排,袁教授说不劳臬台费心,要去城中找个朋友。王臬台说哪能不管呢,就嘱咐司机把袁教授送去,自己坐范总的车,各自散去。 袁教授要找的人正是陈得。原来,他两个与拍哥,还有在京城都察院做御史的老二,因志向相同,便组成“横渠四杰”,欲治世人之病。而在彼时,世人无不有病,智者知之,奸者犯之,愚者习以为常,袁教授则因世人之病而病。那知识阶层统治着社会,各类学科充斥着一些伪学术、伪专家,若其仅为谋利倒也罢了,但往往为利遗害,祸及国民,以知识的专优性蒙蔽众人,故常人不能辨析。袁教授学识渊博,常揭其奸事,公诸于众。 袁教授到时,陈得正在办公室等候。陈得因许久没见袁教授,此番相逢,格外亲热,只嚷道:“大哥成了网络名人,小弟日夜思念,真为你高兴!”。袁教授道:“虚名而已。我和老二也很想念你和四弟。我们兄弟四人,老二虽位高权重,却也不能如意。近年我揭露学界的丑陋,得了些名声,也触犯了某些伪学者和奸商的利益,常遭人攻击。想必你也不会一帆风顺。有时歇下来,万念俱灰,不知何时方能安歇。想那鲁公作《药》,中年身死,而病人浑浑噩噩竟能长存;我等日夜忧思,而病患依旧昏昏。他人也劝我‘何必与人为难?中流砥柱,不如顺水推舟。’我有时想,难道我们错了?” 陈得接过来道:“大哥的疑虑,四弟也时常有之。他常和我道:‘世事如洪流滚滚,我们的作用在哪里?若是大势所趋,还用我们去争斗?随波逐流就是;若不是大势所趋,我们争斗又有何益?’我就劝道:‘大道不改。我们的作为,在于让大道少些磕绊,人们少些苦难。所以不能有虚无之感。’”袁教授道:“正是这理。”陈得又道:“有大哥、二哥等人坚持,小弟也不感到孤单。或许每个时期都有不惑于时的人,我们恰被选中,既是不幸,也是大幸。既被选中,就不能有辱使命!” 袁教授看他,书生意气中,竟透着刚毅,心里暗暗赞许。又问及拍哥,陈得道:“前时四弟帮我拍了些照片拿来,现在也不知忙些什么。”陈得又问袁教授在此住几日,袁教授道:“此番前来,主要是因李微禹约我到曝书山治病。我的病愈来愈严重了。”陈得点点头,叹道:“大哥就去多治疗一段时间,别急着出官。那李微禹平时常来找我问些律法条文,或闲聊一阵。倒是近期未来。”袁教授道:“他也病得不轻。荆侠得知我们的病情加重后,找了师父曝书客制定了方案,邀我到长恨坞、李微禹到王孟川治疗。此前已约好在此会面,李微禹应该快到了。” 原来,那荆侠、袁教授与李微禹,曾是京师大学堂“罹忧”博士学院的同室好友,荆侠主修“忧古”专业,袁教授则修“忧今”专业,李微禹修“自忧”专业。三人极具智慧,却都患了抑郁症。荆侠每推演古事,另设蹊径,至不能排解时,便寻风月独佳处修炼,汲取日月之精华,呼吸吐纳,运功自疗。袁教授对当世之弊明察秋毫,清澈之目积尘难除;李微禹则常常返身观照,忧及家人,惴惴不安;二人无力自疗,因而近来病情发作频频,故由荆侠求其师父帮助。 说话间李微禹已到,是一个身体微弓、面部略凹、头发蓬起、神情阴郁的年轻人。他和袁教授相互问候一番,陈得让座,问他近来忙什么。 李微禹说:“也不大去学校,高职的课业轻松,也能找他人代劳。近来请假在家伺候月子。”陈得就问孩子长得可好。李微禹说:“还好。就是他妈的奶水不足,得喂奶粉。这一阵儿我伺候月子,很是费劲。晚上不敢睡觉,得给孩子喂奶粉、换尿布。孩子一哭,就是尿了,我忙去抽出湿尿布,换上个干的,包好捆好。尿了之后孩子就饿,再去冲奶粉,把奶瓶放凉水里降降温,抱起孩子来喂。喂完后得竖抱起孩子拍着逛,免得漾奶。那一回,喂完奶粉后就把他放床上,去卫生间的功夫,回来一看,奶粉漾地满脸都是,鼻孔里都流出来。小孩头重,得让他脑袋靠在大人肩上。喂完接着去洗奶瓶,并用热水烫好,准备下次用。再去洗尿布,放到暖气片上烤尿布。忙完一轮,刚趴下歇歇,孩子又哭了……一晚上睡不足两小时,熬了一个多月。” 陈得听着笑道:“伺候月子是辛苦。不过相比以前的准备工作,总算有成果。”李微禹点头称是,又道:“以前做‘准备工作’,那更是煎熬!”这“准备工作”,李微禹此前曾给陈得讲过。李微禹与妻子结婚五、六年,却未能生育。妻子前两次怀孕,均停止发育。夫妇压力极大。平时好友聚会,别人都是一家三口,孩子又吵又闹,唯独他夫妇膝下荒凉,既羡慕又难过。后来二人到省城的生殖研究所,经过化验,男方种子质量不够好。医生说,那些种子们,活蹦乱跳的少,懒洋洋的多,这与环境、饮食、吸烟喝酒等原因有关。女方也有小毛病,需要调理。西医是没有办法的,医生推荐了一退休老中医,说他配的药丸,已治好很多夫妇。二人拿药回来吃,不到半年,果然就怀上了。 怀孕期间,夫妇战战兢兢,因妻子呕吐强烈,吃饭较少,导致酸中毒,去医院打针;后来又感冒,又去医院打针;有一回牙疼上火,又担心影响胎儿发育。熬到足月,产前检查时,胎儿又脐带绕颈,缺氧乱动,忙又吸氧。终于婴儿顺利产出,李微禹彻夜守在病房里,又怕被别人偷走;测婴儿听力,敲敲床边竟无反应,又着急一回。仔细研究婴儿特征,记住胎记,护士抱去洗澡,又怕和其他婴儿混换。可谓一波三折,处处担心。 他们聊天时,袁教授注视着李微禹,本是心重的人,无也忧心,得也忧心,如今心更重了。三人又闲话一回,袁教授与李微禹辞别陈得。 第二天,二人便按照荆侠指引的路线,到了峡谷口,正不知往何处去,忽然看到一个动物。 ------------ 第六回 眸子灰光神异玄迷   胴体白韵春意秋杀 第六回 眸子灰光神异玄迷胴体白韵春意秋杀 且说袁教授和李微禹到了曝书山峡谷口,看见一只白鹿正等着他们,二人遂跟随白鹿进山。 原来,曝书客根据其二人的症状,开了“风月疗法”的方子。且不说李微禹走进王孟川,用了自然之风月,果然内心释然,心情松愉;单说那袁教授进了长恨坞,竟另有奇缘。 袁教授本就情绪低落,看那长恨坞假山如胸中块垒,小径似曲肠愁结,四处阴气濛濛,缠绵悱恻,不禁悲从中来。想世人愚昧,正道难行,圣人尚且惶如丧家,我又何苦如此?不如就此归去,免得被世人恶行累及。一抬头,从假山上正有一道白绫垂下,便伸手去挽,要系在脖子上。 一道水打在手上,澎得满脸都是——竟是一束飞瀑。清凉淋来,袁教授清醒了些,睫上滴水成帘,目光淅淅,假山洞口竟站了一位女子。这女子好生面熟。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摔去,女子灰色的眼神看过来,逼仄了眸子,灰色的光辉映出,沉静下视,似从心底里流淌的冷冷的小溪,溪底有一片枯叶。她的眼神怎么是灰色的呢?就像石头内心的光芒,照进另一瓣石头的内心,让他的心安静下来。 那是石头的目光无疑,岩浆火焰退去,乌烟拔掉,岩石便炼就了这一脉目光。那是贺兰山的颜色,灰迷而幽邃。他骑白马连翩驰过时,贺兰山就是这个颜色;他双目若塞上移动的秋湖,贺兰山在湖中的影子就是这个颜色。八达岭的天际,夕光死亡之前就是这个颜色:堆起的各色光芒都烧尽了,诸彩枯黑,云霞成炭,一道长云也如乌烟行离,烧干的层层灰云捧起最后一抹余光,越来越淡,越来越暗,渐渐沉入天地之间的缝隙里。——残暮的最后一瞥,那铅灰之光,就是这个颜色。这种颜色略带忧悒,贴向自己的内心,就像枯叶落向寒溪的心底。 那么多奇石才叠成这座假山,一座假山挖空心思才塑出这精妙女子,这女子烧尽微笑才余下这玄迷的目光,让他吸入内心。袁教授沉定下来。此女只要一眼,就能稳住他的病情,这是何等的功力?只是在现实中,那女子一见他就微笑,那是在燃烧微笑罢?他想。所以偶尔看他一眼,尚未及捕捉,那灰色的目光就逃走了。 那女子的微笑,又让他小腹中有暖气聚拢,如春风一般往上游移。想起此前曾听曝书客“坚内经,聚刚元”之语,遂掐断暖线,移换心境。因袁教授与荆侠本是禁欲者,又有修为,故移念并非难事。尔后果然中气充盈,神情坚定。 袁教授出了长恨坞,到王孟川找李微禹,那李微禹神色轻松,眼神活泼,犹恋恋不舍。二人下山,一路游览途中景色,赞不绝口。到了城里,袁教授自返回京城不提,李微禹也回到学校授课。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李微禹情绪稳定,能正常靠班。偶有波动,便想一想那王孟川,复又安静下来。这一日,李微禹正在学校,班里恰有一个叫吴刻的学生要请假,家长来说,孩子的肾病又犯了,不能上学;又说是化工厂污染的原因,不知去哪里理论。李微禹就说认得一个律师陈得,可去问他。吴刻的父母就去找陈得,细细叙说了。 陈得早知道那海树化工厂污染严重,那姓谭的厂长又刁猾凶残,不能以理喻之,唯有起诉。便免费为其办理诉讼。又写一份举报函,将此前拍哥拍的排污照片复制一份附上,往本州环保署寄去。 没有几日,谭杆子果然接到法院的传票,便叫来白面魂商议。谭杆子说:“今天法院送来传票,工厂南边住的老吴家,儿子叫吴刻,正上高职,得了肾病,非说是因咱化工厂污染他才生病,这不去法院告了,要老子赔偿他。”白面魂说:“他敢告?咱不弄死他!”谭杆子摆手道:“罢罢。不是让你弄死他,是看看有什么法子。”又想和他也商量不出个好法子来,懒得再聊,独自想了一会儿,说:“等我和法官谈谈再定。” 谭杆子找到法官,法官拿出照片道:“你厂里排放污水,原告律师已经取证。此种案件举证责任倒置,原告只要证明你厂有排污行为,又有损害后果,被告就对行为与后果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承担举证责任。”谭杆子就问怎么才能证明二者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法官说:“那只有鉴定了。不过你想,污染与致病能一点关系没有?哪个机构会做出这样的鉴定?” 谭杆子就请照顾,问怎么办才好。法官说:“调解最好。而且原告的律师说还要到环保署举报。”谭杆子道:“调解可以,但我不能赔他钱。如果这一个我赔,工厂附近的人生病,不得都要我赔?即使这几个赔了,以后再有呢?”法官冷笑道:“那你看着办呗。” 谭杆子回到厂,又找白面魂来。白面魂虽武功高强,但计谋短缺,半晌无话。谭杆子踱了一阵,道:“有了。”白面魂伸出脖子倾听。谭杆子道: “咱们可以让吴刻来工厂上班,打扫卫生、看个大门什么的,给他发点工资,用自己的工资治病。恐怕他这病也长不了。我们没有赔他,他又能有份工作挣钱,应该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白面魂忙赞是高招。谭杆子想了想又说:“你带上几个人,去他家谈谈。注意分寸,别光知道愣揍。” 果然第二天白面魂带人到了吴刻家里,连吓带哄,吴刻的父母害怕,又见给儿子找了一份工作,便答应下来。这里谭杆子又带着吴刻一家找法官谈,说与原告已私下调好。法官乐见其成,遂调解结案,对污染之事一字不提。事后法官让陈得把照片带回。陈得见原告本人已经同意,也无话可说。 且说那吴刻到了海树化工厂上班后,倒也勤快,白天传这送那,洒扫擦洗;晚上便站岗值班,巡逻查访。到期即有工资发来,心情舒畅。只是他反应比常人慢些,乃至于傻。众人却渐渐发现他这傻很有好处。凡有危险之事,别人退缩,稍一鼓动,吴刻便去。他又能化险为夷,傻福不菲。众人虽背后说他缺心眼,却也离不开他。 忽一日,谭杆子正在工厂闲逛,一辆环保署的车开进来,车上下来两个人。谭杆子一看认识,是本州环保署执法处的,为首的是冯处长。忙热情请到办公室,命吴刻上茶。冯处长说:“我们这次来,是接到有人举报,说你厂一直没有停止排污,废水污染严重。” 谭杆子道:“这是谁又诬陷?我们的设备早就更新换代了,经过了技术改造,哪有污水可排?”又说这厂子不过是给工人们提供一个吃饭的地方,根本不赚钱。冯处长说:“举报人已提交了照片,我署只能依法查处。若真有排污,应立即停止。先写个情况说明报上来。”谭杆子连连答应,又请冯处长用过午饭再走。冯处长说回去还忙,起身告辞了。 当晚,谭杆子便到冯处长家送礼,竟没叫开门。次日上午,谭杆子又到冯处长办公室,说有情况要汇报,乘无人之际忙把一个信封压在文件底下,起身走时,被冯处长一把拉住,又将信封塞到谭杆子怀里,推出门去。谭杆子愁得没法,四处打听谁和冯处长熟悉。 原来这冯处长本是贫民出身,幼时艰难,却学习刻苦,终于考中举人,到环保署任职。因饭碗来之不易,就格外珍惜,做事严谨清廉。谭杆子正无计可施,忽然有人推荐说,可以让吴刻去送礼。谭杆子问原因,那人道:“吴刻是重病之人,不知能活几天。死人最安全,所以他去送礼人家敢要。” 谭杆子便说试试看。第二天就带吴刻到了冯处长办公室里。谭杆子道:“冯处长,我对您的指示非常重视,对漏水的地方处理妥当了。现在我把厂里环保责任人小吴带来,给你具体汇报。”又对吴刻说:“小吴,处长忙,你就简要地说。再说你这尿毒症这么严重,不能汇报的时间太长,别累坏了你。”说罢便称还有急事要办,关门出去了。果然不到二十分钟,吴刻就出来。谭杆子正在大门口等着,问送下了吗,吴刻说送下了。谭杆子大喜,连连夸赞他能办事。 谭杆子一高兴,便想入非非,给女秘书绵糖打电话。绵糖说:“谭哥,我在‘风情馆’练舞呢。” 谭杆子说:“又是和梅老肥的女儿?”绵糖说:“对的。还有很多。今天情袤老师教的是新动作,等回去跳给你看。”谭杆子说:“我刚从城里回来,顺便过去接你回去。”绵糖说:“还没练完呐。”谭杆子说:“回去咱俩一块练。”接了绵糖回到厂里的宿舍,谭杆子一把搂住绵糖,说:“情袤又教了你什么动作?” 这绵糖是附近村民的女儿,被谭杆子看中后,招工到化工厂。绵糖二十多岁,颇似烟花女子,略显丰腴,眉眼小巧却常春意盈面,男人一沾,其绵软处柔若无骨。平时惯从眼角瞧人,自带勾形。谭杆子感觉绵糖像一块海绵,能将自己的力道尽皆卸去,身体支离破碎一般,疲乏而虚空。遂道:“那情袤教了你些什么功夫,这回这么厉害?” 绵糖说:“都是些侍候男人的。梅朵那一队学的是内心功法,那个要学言语,不大好学;我学得这个是外体功法,学形体动作、身体感觉,有些像太极,叫做:诱其发,卸其力;竭其髓,采其蜜……很长的三字经口诀,一时记不全。”谭杆子道:“还采蜜?我成花了?”绵糖笑道:“你是长脸葵花。” 二人调笑一阵,整衣起身,又谈正事。绵糖问去城里做什么,谭杆子点起一支烟,把事情说了,慨叹生意难做。绵糖说:“你不是认识张通判?就是上次一起吃饭的,老是色迷迷瞧我的那个?何不找他?”谭杆子恍然道:“你不早说!我一时着急,没想起他来。不过,那家伙也不好说话。”又盯着绵糖道:“他色迷迷地瞧你?那就是相中你喽?”绵糖道:“谁稀罕他相中?一个老家伙。” 谭杆子心生一计,对绵糖说:“既然他相中你,这事就靠你了。”绵糖问道:“怎么的靠我?”谭杆子道:“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你去勾引他一下,让他照顾咱厂。”绵糖说:“讨厌!这算什么办法?把我往狼口里送!”谭杆子转身搂住绵糖,绵糖扭头叫道:“哎呀,你的烟头,别烧了人家的头发。”谭杆子扔了烟头,道:“怎么这样说?我更舍不得你。我请别的女人去勾他也行,可是请谁不得给谁钱?况且她们也没你好。不如你去,我多给你奖金就是了。”绵糖寻思了一会儿,道:“我还是不大愿意。”谭杆子道:“你去还有个好处:方便我指挥,给他设个套儿。”绵糖听他许诺多给奖金,便心动了:“也倒是这个理。可那家伙是个色狼,我害怕。”谭杆子说:“你连我都不怕,还怕那老朽?” 二人计议已定,谭杆子便把张通判的电话号码告诉了绵糖。绵糖就发短信试探,张通判果然回信了,说记得她,漂亮又酒量大。绵糖又发了一张披发低胸的照片,说现穿的衣服不太合适,想去城里买件新衣,不知道哪个店里的好?张通判说来的时候愿带她逛逛。 自此以后,两人慢慢地熟络起来。张通判有时发些图片来挑逗,绵糖也去暗示引诱,几乎每天都要聊上一会儿。渐渐地如干柴烈火,迫不及待地要见面了,遂定了会面日期。 到了那一天,绵糖走进逗尔顿大酒店的咖啡厅,找到预定的包厢,见一个河马脸、大背头的矮胖老年男子正站着和服务员说话,想是在点饮料果盘。那张通判早已听到有高跟鞋摸索着敲过来,紧凑的两个咔咔声之后,果然美女就到眼前了! 见这美女偏右一头金色长发,松松懈懈,坠得鸭蛋脸略略倾斜,似不胜其重;上衣的扣子开着两个,下面的那个扣子被饱满的双胸鼓得紧紧的,似乎马上就要挣开,隐约露出两个雪白的弧形。张通判再要往下打量时,服务员已经问了数声“先生还要点什么?”,张通判忙道:“先点这些,快上。”赶紧握住绵糖递过来的肉乎乎的小手。 不一会儿红酒和果品上来。张通判边盯着绵糖聊天,边握着酒杯,不慎红酒溅出来,湿了白衬衣。绵糖忙拿过纸巾俯身来拭,长发倾泻到张通判胸前,发尖凉凉地挠着他的面颊。张通判嗅得一股幽幽的香气,从绵糖胸壑中溢出,不觉神魂荡漾,待要伸手抚胸,绵糖已“铃铃”笑了一声,又坐到了对面。 绵糖说:“张通判……”张通判打断她:“别称我职务了。在这个场合,就喊我张哥吧。”绵糖说:“好滴。我也早想喊张哥了,那样更亲切。”张通判和绵糖干了几个酒,绵糖已面带浓春,眼波闪闪。绵糖伸手道:“哥,我刚学了看手相,我给你看看手相吧?”张通判说:“好的,给我看看官运、财运、桃花运,运运如何。”绵糖眯眼一笑,拿过张通判的手,抚开要看手纹。张通判说:“男左女右,应该看我左手吧?”绵糖嗔到:“那你伸过右手来干啥?人家都喝醉了。”绵糖抚着张通判的左手,说他生命线长,智慧线粗,感情线乱,说了一通。 张通判被摸的手痒痒,心中已按捺不住,趁势握住绵糖的手。绵糖用眼角斜斜地瞧着张通判,喊一声张哥,软软地俯在桌上。张通判说:“你到我这边来吧。”绵糖边起身边问道:“干啥呀?”就绕过来坐在张通判身边。张通判说:“我把你当作红颜知己,我们喝个交杯酒。”二人耳鬓厮磨,喝了交杯酒。张通判顺势把绵糖搂在怀里。 正要进一步动作,绵糖挣脱说要去洗手间。待绵糖回来时,张通判掏出一个金锞子要送给绵糖,绵糖说不要不要,张通判就塞到绵糖的小包里。张通判说喝得有点多,开个房间歇歇吧。绵糖突然说今天是爹爹的生日,要回去帮忙做菜,说着拎了包站起身来。张通判无奈,眼巴巴地看着绵糖走了。 之后的几天里,二人相互发一些暧昧的信息。这一天,张通判又在逗尔顿大酒店开了房间,约绵糖来。待绵糖到了房间,张通判抱住就啃,相拥倒在床上。绵糖说等等,我得先去趟洗手间,就拎着包儿进去,约摸五、六分钟出来。张通判笑道:“上床还化妆啊?”绵糖一声荡笑,将包放在桌子上,拉上了窗帘。 绵糖回到化工厂里,从手包里取出小摄像机交给了谭杆子。谭杆子回放了录像,声音倒是不小,只是画面不清晰,看不清是张通判他本人。谭杆子就说房间里光线咋那么暗呢?绵糖说:“我拉上了窗帘了。”谭杆子说:“你傻呀?拉上窗帘,又不开灯,它能录清了?白弄了一次!”绵糖就问怎么办。谭杆子说:“还能怎么办?再去录一次。” 几天后,果然张通判又约绵糖到那酒店房间。这次绵糖录得一清二楚,谭杆子看了录像大喜,就让绵糖再约他一次。绵糖说还要去呀,谭杆子说这回才办正事。 绵糖主动约张通判道说:“我买了件内衣,请张哥瞧瞧好不好看。”张通判满心激动,忙回了信息:“现在就想看。”绵糖说:“这才上午九点,你不忙?”张通判说:“本来要参加个会,算了,让别人去开。”很快两人就在酒店房间里见了面,脱衣上床,正难解难分,“咚”的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白面魂领了三四个大汉冲了进来。 张通判吃了一惊,慌忙起身。早有人拿相机对着一丝不挂的两个肉体一阵乱拍。张通判来不及穿衣服,跳起来去夺相机。白面魂一脚踹到张通判的大肚子上,他仰面倒下,把正在穿衣的绵糖砸得“哇”的一声。张通判起身又要去夺,白面魂说:“把相机给他”。有人就把相机扔在张通判怀里,张通判哆哆嗦嗦地找照片删除,白面魂说:“那照片算什么?这里还有更刺激的——给他播放看看。”有人就拿了手机播放视频。张通判伸头细看,竟是自己和绵糖上床的情节,淫言浪态暴露无遗。张通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伸手要去抢手机,没有抢到。 白面魂笑道:“就是把手机再给你又能咋滴,嗯?我们老板那里有原件。再不老实,全发到网上去!”张通判绝望地垂下头。这时一个叫二确的小伙子上来,“啪啪”打了张通判两个耳光:“你敢睡我的姐姐?活得不耐烦了!”又一拳打了张通判一个倒仰。张通判说:“那你们说怎么办?”白面魂说:“我们说?你说咋办?这是我们老板的名片,想好了给我们老板打电话,要是晚了,就发到网上去!”说罢带着众人转身走了,绵糖也抱着外衣跟着跑出去。只剩下张通判呆在那里。 ------------ 第七回 因病成艺疯子作图   为害设馆情袤查案 第七回 因病成艺疯子作图为害设馆情袤查案 张通判万般沮丧,知道是上了人家的圈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下身还晃荡着个干瘪的橡胶套。张通判恼怒的拽下来,狠狠地扔在墙上。想来想去,若丑行败露,身败名裂,必然官位难保。拿过名片看,是海树化工厂的谭杆子。心想这谭杆子我认识,自己还去他化工厂视察过,为人挺热情的,他搞这一出又是为何呢? 张通判拨通了电话。那边谭杆子一听是张通判,一阵客套谦逊。张通判说:“谭老弟,有事就直说,兄弟我尽量帮忙,这是唱的哪一出?”谭杆子佯惊道:“什么事?咋了领导?”张通判就把刚才的事说了。谭杆子大骂道:“白面魂这混蛋,太无法无天了。瞒着我干出这种事来!不过那绵糖是二确的姐姐,你睡二确的姐姐,就难办了……” 张通判道:“老弟你得帮忙!”谭杆子道:“我这两天哪里有空?厂里排了点污水,环保署里老是来查,焦头烂额的,我看看能不能抽出时间来找二确啦啦。”张通判心领神会,说:“老弟,你厂里的事我给你办,我这事你给我办,咱们相互帮忙。你看呢?”谭杆子说:“好,好,这样就好办了。” 其后果然都各方无事。倒是拍哥来找陈得,问那回拍的照片可曾发挥作用。陈得说已经交上,还没回音。陈得又言及袁教授到曝书山治病,拍哥道:“三哥,我这燥狂也得治一治了。”陈得笑道:“哪里的话?你正常得很。”拍哥说:“其实我这是强迫症,我就想把各种丑陋都揭出来,消灭掉。” 陈得道:“大是大非的问题,必须得揭;但小事就无必要了。就像一池水,尘埃就让它沉下去吧,不必再搅它泛上来。”拍哥说:“这话极是。所以我想去曝书山去治治。”陈得看他说得认真,就道:“你真要去,我就找钱侠帮忙引进。听李微禹说那曝书山极奇极美,有宋词瀑、唐诗谷等,他们去了治疗得很好。”拍哥道:“我去宋词瀑去淋一淋,或许也不错。”二人商定了,陈得便送拍哥离去,刚回到办公室,一个中年女人进来。 那女人进来问道:“这是律师事务所吗?”陈得道:“是的。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中年女人道:“你是律师?我想离婚。”陈得说:“我叫陈得,请坐下讲。”那女人道:“我叫尚绯云,我老公叫冯仁,是环保署的。”陈得道:“嗯。你说说情况。” 那女人接着道:“他疯了,没法再一起生活。原来还行,半年前,化工厂有个工人给冯仁送了一万元钱,冯仁平时很谨慎,从不收别人的东西,只因那小工人患有尿毒症,说命不长久,冯仁觉得安全,方才收下。谁知此后,那工人非但没病死,反而病情平稳。这倒也罢了,前几天,那管环保的张通判突然找了冯仁,因他去查化工厂而骂了他。冯仁感觉上了当,再要退钱却不能,几夜没睡觉,就疯了。” 那女人叹口气,又道:“我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稍轻一些,可回来没几天又加重了。开始还能在家看着他,但我得上班,还得照顾家人,他就到街上乱跑。实在没法,就把他送回冯家庄他父母家。思来想去,不能再这样熬下去,我娘家也劝我离婚,请陈律师帮我办办。” 陈得说:“这个可以,就是麻烦些,因为男方无民事行为能力,传票得送到男方的父母家,还得让男方父母作为法定代理人参加诉讼。”陈得又问了孩子和财产方面的情况,就给女人办了委托代理文书。女人又问能不能先请他去冯仁的父母家调解一下,看看那边什么意见,最好是调解离婚。陈得说可以,下午就去他老家冯家庄,让那女人回去等消息。 午饭后陈得便驾摩托车出城,一个小时就到了冯家村。这村就在公路边上,进了村里,一片静悄悄。此时正是中午,一只羊拴在门前不紧不慢地吃着草,黄牛的尾巴轻轻地拂着蝇子,小狗碰见生人惊叫着跑进大门,又调头轻咬。 陈得正不知先去哪家,忽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在路上晒玉米棒子,在半幅水泥路上摆了一片。旁边蹲着一个老汉,咪咪地看着笑道:“你看你疯哩,摆齐了干啥?不嫌费事儿!” 那中年男子似未听见,继续摆着。这边排成几道曲线,大小玉米被他码得波漪荡漾。那边则横一排,竖一排,取长补短,填隙塞缝,斜纹竖线,参次缜密,像是建了一面墙。远望另一块,一片金黄鲜亮,恰似一截截颜料拼妆的油画,正是梵高疯了之后涂抹的麦田,粗犷的线条,热烈的光芒,狂燥的心绪,雷鸣般的叹息。陈得只觉眼前金光乱崩,激情流淌,如入画里。 这时,那中年男子突然回过脸来,冲老汉嘻嘻一笑。陈得方才回过神来,便问老人:“请问大爷,冯仁的老家在哪里?”老人努努嘴:“这不就是?好好的一个官儿,疯了,唉!”那中年男子突然站起来,瞪目张口,双臂乱舞,嚷道:“了不得了!来抓我了!”陈得往前面一看,马路上过来一辆警车,后面跟了一辆大面包车,车身上写着“巡城”的字样。两车戛然停住,警车上出来一个穿制服的巡城御史,喝道:“这里还有个疯子,把他弄到车上!”接着过来三四个兵丁,两边一截就把冯仁抓住,拉开大面包车的门便往里塞,不料车里面的两个脏乎乎的疯子往外挤出来,兵丁忙往里赶。 那老人忙过去拦住道:“长官,这个也是个官儿……”那御史惊道:“谁?”瞪尖了眼细瞧:“有些面熟。是哪个?”老人道:“冯仁,是环保署的处长哩。”御史道:“难怪有些面熟。怎么疯了?”老人道:“累得吧。”御史忙对兵丁道:“这个不同,是冯处长。别收他了。”几个兵丁松了手,冯仁又嘻嘻地笑,抹一把脸上的汗,顿时一面脸白,一面脸黑。御史对老人道:“老人家,可看好了他,别让他乱跑。明日省里的‘文明办’下来检查,要发现本州有这样的人,可就麻烦了。” 老人连连答应。 陈得问道:“车上的疯子是运到哪里去?”御史倒也痛快,直言道:“运到邻州地界上,放得远远的,省得他们找到路再跑回来。”两辆车又往前去了。陈得到冯仁的父母家,将离婚之事说了。他的父母并不同意。陈得无奈,只得返回城里,叫了尚绯云来,告诉她对方的意见,只能准备起诉。 送走了尚绯云,陈得静静地站在办公室里。望着西方的天空,夕阳如一枚鲜艳的桃子,托在云霞上,和他的面容相对皆妩媚。彩光将他身上的尘埃拂掉,使他的清俊又披了一层绮丽。从无数的案件中他窥见了人性的阴暗,而这从不曾将他淹没。 “我要做一汪‘荷塘’”,他心里想,“沉下淤泥,托住清波,生出莲花。”他就将网名改作“荷塘”。正想呢,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打开一瞧,来了一条微信,是他的网友,一个叫荷瓣的小姑娘发来的。 “怎么改了名?叫桃蹊也是挺好的。”“桃蹊”是陈得此前的网名。陈得说:“见你之后才改了。你是荷瓣,我是荷塘,都是‘荷’字辈的。”发了个笑脸。荷瓣说:“为何要改成‘荷塘’?”陈得说:“花瓣总会凋零,会落在荷塘表情的涟漪里旋转,枯枝也会插在荷塘的心中。” 荷瓣说:“嘻嘻,我凋零了会飞上天,去补云霞。你的表情得不到的,除非你的脸是夕空。”陈得一笑,觉得这女孩极具安全感,仿佛她这瓣花儿能恒在;即便不在了,也能有更好的不在。她是什么人呢? 说起这个网友,还有一段传奇。那年夏天,陈得去杭州出差,因故需要等待,在杭州住了两天。闲极无聊,就去西湖散步,登上小孤山,在西泠印社里逡巡一阵,穿过小龙泓洞,往山后下去一串长台阶,到了里西湖。正值中午,湖边寂静,一片荷叶亭立不动。陈得见湖水清得可爱,伸手去掬。 不料荷叶一晃,十数米外竟多了一个人,陈得一惊,还未看清,那姑娘脆声道:“荷叶是不能掐的。”陈得答道:“我是想洗洗手。”那姑娘轻嗔道:“洗手怎么还动荷叶?”陈得说:“我看荷叶可爱,想摸摸它。”那姑娘不再说话,转身沿湖边轻轻走了。陈得望着她的背影,穿一袭露背的乳色长裙,体态笔直,后背俏拔,端肩长项,发缕掩颊。说话时陈得瞥见她的面容,略圆的脸形,大眼睛微含嗔怒。 后来,有个网友要加陈得,名字是荷瓣,陈得就同意了。聊了几句,竟是里西湖边碰到的那个姑娘,陈得觉得真是蹊跷,难道自己是个三维码,被她的眼睛扫了?再也想不明白。 陈得正回思,荷瓣又发来消息:“过几天我和姐姐去碣石州,或可一晤。”陈得回道:“欢迎!到了请和我联系。”荷瓣道:“请先帮忙探查一事:有个叫情袤的女人,在你那城中开一家风情馆,不知她具体做些什么。”陈得回道:“我会尽快查访。” 可是到哪里查访?陈得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拍哥,咋不找他呢?拍哥对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熟悉。便打电话问拍哥。拍哥说:“这个好找。就在银花巷中段。”又笑道:“哥哥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尽是美女。”陈得说:“去了解它的老板,一个叫情袤的女人。” 拍哥道:“你说情袤?我认得。去年我们晚报给她的风情馆做过宣传报道,我写的稿子,她和梅朵到我报社来过。我给你联系一下?”陈得犹豫道:“先不必……”拍哥笑道:“怎又不见了?那女人极妖冶的。”陈得道:“我只想打听一下她那风情馆是做什么的。”拍哥道:“是培训美女的,形体、动作、心理等等。你找出去年五月中旬的晚报看看,那报道里更详细。”陈得翻出那份碣石晚报,果然有那篇稿子,仔细看过一遍,遂将报纸留好,以待荷瓣。 原来,那情袤与风月仙子即情广,本是灵界风月司二位情灵,情袤执掌男部,情广执掌女部。因情袤多知下界男子用情泛滥,遂起憎恶之心,恰逢毒灵叛乱,情袤便投入万毒宫麾下。碣石州乃风月标杆之地,情袤至此处,开了一家风情馆,收罗风情女子,教一些奇技淫巧,以惩男子。因费用便宜,且颇有所得,很多女子便加入进来,梅朵和绵糖即是如此。 这一天,梅朵训练间隙,对情袤说:“姐姐,你这风情馆教过一绿一白,两个有法术的女子吗?”情袤不解其意,梅朵便把她爹和谭杆子在歌厅被伤一事说了。情袤道:“我教过很多女子,这两个倒不记得有。再者她们的相貌你说不清楚,怎么伤的人你也讲不明白,叫我如何判断?” 梅朵叹道:“要是损失些钱财倒也算了,只是我爹爹落下残疾,一看见手就不高兴。”情袤道:“你爹没有打听吗?”梅朵道:“打听是打听了,但没有结果。托了那石道长,他虽是高人,只说蹊跷,也没下文。”情袤道:“若是你爹与那谭杆子能详细告诉我经过,或许我能查出些眉目。”梅朵也正有此意,便请了情袤到了家里,梅进财已经先期约了石老道和谭杆子在家等候。 情袤先问那二女子的相貌,梅、谭二人一个说“会扭线条”,一个说“又白又馋人”,不能细述外貌。情袤又问二人如何受伤,谭杆子推诿道:“老肥,你先相中的那女子,你先说。”梅进财分辩道:“难道你没争抢?不是你先受的伤?”谭杆子道:“我虽先受伤,但我是摸她胸部;你倒好,直接玩下作的,蹄子往下面乱放,要不怎么少一截手指!”梅进财在众人面前被揭,顿时怒红了脸:“你上作!我咋抢不过你?你那贱爪子要不是胡摸,怎么会被扎上竹签?” 情袤娇笑道:“好啦,不要再吵,我已听得明白。哪两个女子行动如何?”谭杆子:“她们舞扭得好……”情袤打断道:“我是问如何走路!”梅进财道:“她们走得很快,像是在飘。从前台一闪就到了后面,谭杆子腿那么长,也没追上。”谭杆子呛道:“你像个气球,更追不上!” 梅进财正要回怼,情袤又问道:“她们最后怎么离去的?”梅进财道:“从窗户里飞出去的。”谭杆子道:“这算说得啥?我细说:我们两伙人要抓她,有一个女子洒出一把竹签,伤了几个人,我看手的功夫,她们就‘唰’得一下跃到窗户上,飞出去了。”那情袤又问及她们的五官脸形,梅、谭二人又争着说了一回。 情袤心中已明白,定是那竹灵、荷灵无异,早听说这两个丫头投到风采宫门下,由此看来,果真是这样,显然风采宫也到了这里。那石老道在一旁冷眼观察,见情袤形体清虚,动作飘忽,气质诡异,推知其并非凡人,因试探道:“姑娘可知那伤人的两个女子,是什么来头?” 情袤灿然一笑:“道长,倒有些大概,应属异类,我那些师兄更明白一些。”因见石老道举止之间,颇具修为,正是可用之人,又道:“若有道长相助,并与我师兄一同商议判断,应是不难知其来历。”显见有邀请之意。石老道早已闻得有天生异类,正想结交,忙喜道:“梅、谭二弟乃老道挚友,理当效劳。姑娘尚且如此,老道何敢推辞?若能拜会高人,自是老道的福气。” 情袤一听石老道应允,心花怒放,当即就要出门找她师兄。其他人也想同去,情袤只说“师兄怪僻,不喜人多聒噪”,挡了回去。梅进财忙派车相送,二人只乘车到一荒野处,便打发车回去。彼此已知对方不惮于行止,遂皆纵身掠至空中,御风而行。 到了一片树林,二人便降落下来,沿着河堤走,地势渐低,杂芜中有一荒坟,已坍塌成洞,情袤倏地闪进去。石老道依恃修行,向来不惧鬼狐之属,亦随之而入。进了一段地下通道,再走不远,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竟是一个大厅。 展眼一望,大厅上坐着五个黑衣老人——正是万毒宫五毒长老。左首峨冠博带,短颊宽面,正是权毒灵;第二位,五官拥挤,形貌猥琐,正是色毒灵;第三位身材臃肿,笑含奸诈,却是财毒灵;第四位面目与常人无异,而内怀鬼胎,名为德毒灵;末一位,满面毒瘤,眉目模糊,而是病毒灵。洞里乌浊昏暗,阴森恐怖,石老道纵心有所备,也不免战战兢兢。 情袤将石老道引见予五长老,称老道为世间高人,并将竹、荷二灵涉足碣石州一事说了。权毒灵道:“想必风采宫也盯上此地,眼光倒是不差。”另有长老言道: “对手既然跟至,我等亦应加快布局。”又一个道:“风采宫既至,本宫阻力陡增,早谋良策为妥。” 权毒灵道:“各部均要按本宫的计划依序推进,有变则报告毒王……”又目视石老道,说:“世间之事,有请道长多多相助,本宫必有重谢。”石老道说:“愿效驱驰之劳。贵仙宫可是传闻中的灵类?”权毒灵颔首称是,遂将灵界分离之事简述一二,只言万毒宫只为人类延寿,故以毒淬之,获得群体免疫力,使毒不复毒,人类即可习以为常,增寿百年。石老道说:“倘能如此,可谓功德不浅。” 石老道问道:“列位仙翁不择名山大川,怎能屈居于此?”权毒灵道:“道长有所不知,本宫虽有异术,却不能栖居无毒之所,否则功力尽失。目今地上尚未毒化,我等不能居之。唯世上风月浊污,故情袤能于上方自由行走。”情袤道:“也恰好此地有一化工厂,将废水灌至地下,形成一片污壤,使洞里毒气弥漫,诸位师兄方得容身。”石老道问情袤:“既如此,仙翁怎能到了此地?”情袤道:“去冬趁雾霾暗浊之际,才迁移此洞。” 石老道又问:“老道还有一事不明,贵仙宫为何进驻此州?”权毒灵道:“碣石州为‘东胜文明’之显者,厚积数千载,更有一座曝书山祥光四射。故欲流毒宇内,必先毒化此州;欲毒化此州,则必攻灭曝书山,此其一。其二,有一叫桃婴之人,自桃花源来此。此人携桃源万年瑞气,布泽世间,祛灾避邪,万毒不侵,不毁掉此人,本宫大业难成。但却不知其身在何所,还请道长协助情袤查访。” 石老道说:“此事何难?碣石州方圆不过数百里,老道手下喽啰众多,分头寻找,不久即能擒获。”权毒灵道:“道长休小瞧了他,在世间他未必叫桃婴,亦不知道男、女,年纪,何家何业,岂是易寻找的?”老道听罢默然,方知此事并非易行。众位又谈了一会儿,那石老道与情袤离方了地洞,往城里返行,途中又言及桃婴。石老道听了大吃一惊。 ------------ 第八回 桃生瑞婴小击毒霸   诗成神技大战劫侠 第八回 桃生瑞婴小击毒霸诗成神技大战劫侠 那情袤向石老道说道:“当年毒灵未建本宫时,曾于凡间行走。一日至湘西地界,见那山岩绮丽,溪流悠逸,瑞气十足,心中思忖:若以后筹建大业,毒行天下,此地必为阻碍。遂凝神运力,想打个山崩石裂,泉塞溪乱。 不料一掌击去,面前的桃枝仅轻轻一摇,似沐风浴曦,竟将排山倒海的掌力尽皆卸去了。毒灵一惊,正待前去察看,树下走出一个幼童,六七岁模样,就问谁家的孩儿。那幼童并不答话,细眼睛望了望,伸手将一枚桃叶只往前一划,一阵飓风呼出,将毒灵吹至空中,落于数里之外。他半日头昏目迷,周身痛不可当,醒时功力已无,苦修数载方得恢复,再不敢靠近此地。后来打听到有个叫桃婴的孩童在山上居住,不知父母籍贯。另遣人寻找,早已不知何处了。” 石老道听了暗暗惊异,心想自己修行五十余载,早年曾在龟山蟒洞闭官苦修,不仅武功精粹,亦可窥知异类;入世后又能练达人情,控御显贵。像自己这般仙、俗两栖的高人,世上没有几个。如今听得情袤的一番话,方知自己被一山障目,不识他山之高。 当下石老道与情袤订下查访之计,各自回去。刚到府里,石老道听秘书汇报说,王臬台来信,说钱侠今天被抓了。石老道高兴,忙又告知了梅进财和谭杆子。心想近来喜事连连,既疏通了仙灵,又交接权贵,且供养于富豪,一时兴起,即冲了一杯范总送的“三马”牌奶粉喝了。想起女人来,叫来一女星,竟未能成事。遂想道,难道自己采补已足,将登仙界了? 且说钱侠被臬司衙门抓走以后,钱侠的妻子急忙找到了陈得,泣道:“你哥今日被臬司衙门带走了,说他犯了贪赂罪。以前他和我说过,如有不测就让我来找你……”。陈得劝道:“嫂子先放宽心,我一定竭力相救。”钱侠妻子又说一些生活琐事,一边哭泣,陈得抚慰一阵,让她回去了。 陈得插上门,从文件橱里拿出钱侠之前交给他的大信封,小心地剪开信封,轻轻地拿出里面的东西,却是一些订起来的纸条。陈得仔细看了一张,上面写道:“我自愿捐助王庄村建桥款伍万元整。捐助人:梅进财。”再看其他条子,有谭杆子、李矿长等人所写,皆是类似内容。陈得看罢,发现信封里面另有一叠纸条,拿出来看时,上面内容为:“今收到梅进财捐助款伍万元。收到人:王庄村委。”原来这叠收条是与第一摞捐款条一一对应的。 陈得长吁了一口气,心想幸亏钱侠早留一手,不然定难出牢狱。但转念又想,既然臬司抓走,就不会善罢甘休。要想救出钱侠,并不容易。有了这些证据,还得有朝廷的支持,陈得想到了都察院的二哥。正要联系二哥,突然有人敲门。陈得一惊,忙藏起证据,开门看时,是劫侠。他也正为此事而来,只说律法上的事不懂,请陈得多多帮忙,自己要立即报告师父,匆匆走了。 陈得相助之事暂且不提,却说劫侠得知钱侠出事,急去曝书山拜见师父,说明原委。曝书客道:“官府之事自由朝廷处置,你兄弟三人,钱侠心思最为缜密,对此他必有所备。纵然有失,再让荆侠出手不迟。素闻钱侠和‘横渠四杰’陈得等人常相来往,钱侠有事,彼必去营救。你可常处陈得等人附近,以防不测。今你从西侧下山,往西三十里便到荆坡,见到荆侠,将此事细说与他,让他早有所备。”劫侠早就想去见大师兄荆侠,无师命不敢擅去,今见师父如此说,正是愁中有喜,当下辞别师父,往荆坡赶去了。 原来,荆侠为曝书客大弟子,按本门规矩,其继任掌门之前,宜少问世事,唯隐居僻山荒谷,悦于山光,空于潭影,读书习武,正心养性。若论学识智慧,品貌修为,世间世外唯此一人而已。劫侠极为钦佩大师兄,二人久已不见,更为渴慕。不禁加快行程,点石踏松,穿谷越岭,只如鸟过平芜。 行了半日,却见前面一道山与众不同。这山南北走向,如巨龙盘桓一般,龙爪收缩两侧,起起伏伏向南伸展龙头。山上黑松与圆石相间,正如龙鳞参差,两面爪下有数泓水潭,深碧沉静。走进山来,却见一立岩佝偻,头顶一石若髻,正如夫子授讲,三千弟子漫山遍野。足下有一圣水泉,可解盗泉不饮之渴。劫侠寻径上山,扶岩角,攀老滕,但见荆棘遮道,弱枝抵住下坠之巨磊,枯木拦下欲去之圆石,松石之胜,叹为观止。 到了山顶,一条山谷横在眼前,守在东面谷口的有两尊巨石兽:一尊是大象斜坐,丰面广颐,粗鼻短项,笑意萦面,向南远望如招同伴;另一尊是老猿直立,体形圆硕,口张颔凸,眉锁目忧,面色焦灼,向北啼呼,如唤幼子。谷中怪石遍布,若百兽毕集,有乌龟探首,玉兔捧颊,小猴望松,老牛负重,山羊登壁,巨鳄出洞,金鸡啼远,仙鹤踏枝,更有奔马、卧犬、虎踞、狼突,不可胜述。移步审度,则如百兽率舞,形神毕肖。 那樵径本就模糊,至谷中无法辨认。山谷之北,更有一道山梁高耸。劫侠不知从何处入脚,举目四顾,见数十米外松石之间转出一老汉,正拾松球。便走近问道:“老人家,这山叫什么山?”那老汉和颜答道:“这山叫磨石山,眼前的山谷叫百兽谷。不知客官要往何处?” 劫侠见老人风骨不凡,便知是世外之人,遂又问道:“晚辈想去荆坡,不知如何走法?”那老汉道:“由此往北,越过那道山梁,下梁后沿一山涧西行二十里,再爬上一高坡,便到了。”劫侠望了望,见路途险远,正想问是否另有坦途,老汉却已远去,叹息一声,坐在石上休息。 此时天色已晚,红日倏然坠入山峦,转眼间昏冥满壑,劫侠走得累了,不觉在石上迷迷睡去。少顷,半月悄上,山色凝重。渐渐天上抛出一缕纱云,挂星遮月,满空迷濛。谷中松暗石白,百兽竟蠢蠢欲动,却又阒寂无声。 远远来了一名女妮,正往磨石山疾行,只见她纤足轻点圆石,身形疾掠小松,衣带牵风,身姿灵动,恰如孤鹤奔月。她不走小路,专行山脊,很快到了山顶,定身四处观看,望见前面方石上站着一个人,衣衫轻拂。 女妮掠身而至,柔声道:“出招吧!”那人却并无动静。走进细看,原来是一株小松。女妮轻叹一声:“连约斗都来得晚了,可见不把我放在心上。”言罢正欲略略休息,手按身侧的圆石,不料掌下却有暖意,女妮大惊,急攻出一掌,纵身一退,娇叱道:“什么人?”那掌下圆石正欲长身而起,却被女妮的掌风一袭,斜斜地依在小松上。 且说劫侠正在定息静眠,先是被人抚摸,接着掌风骤至,大骇,料是被敌偷袭,当下借松枝的弹性,凌空蹬去,正如刚才女妮的出掌,有以攻为守之意。但见那女妮翩翩移步,避过对方的攻击,轻轻落在巨石上,劫侠趁机翻身变式,凭枝站定,守住门户。 那女妮冷笑道:“荆侠违约不至,却派人潜伏暗算,算什么东西?”原来女妮的意思,荆侠违反誓约,算什么东西?劫侠却听成“潜伏的人算什么东西”。劫侠磊落刚直,英雄气短,不容被污,如今被指暗算偷袭、且不是东西,不禁勃然怒道:“我师兄人品武功,绝无仅有,决不会违反期约。在下虽武功不济,却从不暗算他人,何况对一个女子。” 那女妮也怒道:“你也休小看了女子!女子也胜过那些口是心非的骗子。那曝书老儿怎么教出这帮东西!”本来劫侠不知这女子与大师兄的瓜葛,尚不能理直气壮地为荆侠辩护,如今她连自己一门都骂了,还捎带上了师父,如何不气?遂怒回道:“我兄弟既然不是东西,你又为何约我师兄?可见彼此彼此!”女妮被戳到痛处,又恼荆侠负约,一腔怨恨全发泄到劫侠身上:“好!好!既如此,你就替你师兄受死吧!”摆开架式,又道:“先让你试试‘清纯八式’。” 劫侠尚不知何意,只见那女妮轻唱一声:“凤尾香萝”,双袖一抖,袖中吐出轻纱垂至脚尖,女妮双脚并立,身姿迎挺,面色清幽,低眉垂目,有不胜之弱、欲扶之惜,纱似缠人,人若依纱,人纱并立,如有风摇。 劫侠不解,心想这也算招式?却似落花人独立。正想笑呢,几道钢丝般的内力已游至面前,心中一惊,急忙纵身斜去,如鹰射空。劫侠刚刚落下,女妮又道:“圆夜深缝”,双纱从两侧包抄而至,直覆劫侠的头顶,内力游丝已弯曲,似穿针引线,密密地扎向劫侠。 劫侠急抽身而出,避在松后。那女妮已收回双袖,将袖纱圈成双扇,一扇掩面,一扇凌空裁去,口中道:“扇裁月魄。”直将对方作镂刻之形。劫侠乘势后退,面前的树干已被削出一道弧形,摇晃两下,嘎然折断。女妮欺身逼近,双袖旋转向前,如车轮滚滚,边说:“车走雷声”,劫侠直觉如巨浪冲来,侧身跃至石上躲过。 四式已过,劫侠便觉对方的武功柔而狠,看似平淡却内含力道,挥洒自如,如行云流光,出招在有意无意之间。看她如凌空独舞,月下浅唱,全不像与对方全力比拼。劫侠只躲躲闪闪,仅有喘息之机,一时难以应对。 此时女妮双袖已竖起,如大漠孤烟,忽然间双袖互相缠绕攀附,顶端结成银烛,那银烛直送向劫侠的唇边,一语伴出:“金烬寂寥”。 劫侠如何敢吹?仰空后翻,双脚倒勾松枝。女妮顺势一收,纵身而上,袖纱如枝杆撑地,女妮面若盛开之花,口中念道:“石榴消息。” 劫侠直觉一股内力如漩涡,欲将其吸引过去。危急之时勾住松枝,侧身避过。不料一支袖纱已追身缠住了劫侠的劲项,另一袖纱拴住一棵松树,女妮吟道:“斑骓系杨。” 劫侠大惊,运力抗拒,女妮却用力一挥双袖,道:“西南待风。”劫侠与松树喀嚓一撞,只将松树拦腰撞断,劫侠金刚之躯并未受损,顺势纵出圈外。 此时,女妮已无怒意,柔声道:“这八式还好吗?”劫侠道:“这八式够清新,只是全由你出招。”女妮道:“哦!我忘了待客之道,冷落你了。接下来‘痴迷八式’,我和你一起来!” 劫侠不知,女妮自清纯八式伊始,便进入意境,至于功力伤人,则在意境之外。劫侠心想,接下来这八式我必出手还击,却不知正入迷局。 原来武功之初,为近身格斗之技,攻防搏击,拳脚制敌,如香菱初学作诗,仅留意于词句格律、平平仄仄、来往相对而已。而上乘武功,则在于境界,亦为心法之功,如入三千花界,令人意乱神迷,心醉情荡。上上之武功,则在意境之上,气概孤卓,格调高绝,由灿若繁锦归为一枝枯叶,喜怒尽去,一室虚白。至于格律意境,则为气调之余,无意之举。 经过刚才的八式,劫侠已知对方武功诡异,动作优美而暗蓄杀气,尚无计破解。如能先手进攻,或能改变被动局势。想罢,挥手取一把松针,手腕一抖,一招“天网恢恢”,松针疾刺而去。 但见女妮将水袖洒开,若云横秦岭,低吟道:“飒风细雨。”轻轻接住松针,一扬抛回,针尾携带内力,如引彩线。劫侠移形变位避过,又成攻击之势,双掌将一巨石一分为二飞出,势若千钧击去,此招便是“在劫难逃”。 女妮单膝一拜,将双袖直向前抛,伸成双桥,向前接应,又吟道:“芙蓉轻雷。”那双石竟踏着双袖滚出,果然有隆隆之声。劫侠当即随身跟进,身体作为第三块巨石,铁拳陡出。 女妮水袖已回,如银蛇舞动,蛇信后退,女妮亦退,接着细声道:“金蟾啮锁。”随即袖形一变,如风引轻烟,又动情一声:“牵丝若汲。”劫侠只感觉一股难以抗拒的柔情蜜意将他顺势吸去。 劫侠空中翻身,化解了引力,止住去势。此时劫侠已翻至女妮的身后,近在咫尺,遂借机腾身而起,一记“坐而论道”,以掌、肘、脚、膝,旋转攻至,刚猛之极。 劫侠本想,若是女子不能躲开,自己就稍一避过,略施小惩,不必杀之。孰料女妮双袖搭肩,力道一迎,又回眸一望,低声道:“贾氏窥帘”。 劫侠直觉如沐春风,竟绵软无力。正想趁势越过女妮的站位,不料竟被水袖缠住,软软地放在松枝上,只听得女妮道:“宓妮留枕。” 劫侠又惊又愧,怒道:“这是什么邪门功夫?”女妮也怒道:“这本不是待你的武功,偏又教你撞上。既然你乱搅入局,又岂能容你全身而退!” 劫侠虽在斗嘴,身法却不敢怠慢,知道这些武功招招致命,急站稳身形,力贯双掌,一招“长风出谷”,掌力如暴风骤雨,呼啸发出。谁知那烈风竟被女妮的水袖卷起吸住,收成一朵大花,护在女妮的胸前,女妮甜声道:“春心共花。” 此时劫侠已难以忍耐,将身边的一截松木击出。女妮急抖水袖,竟将松木斩成细片,道:“相思寸灰。”劫侠既无奈又惊乱,无暇恼怒,纵身跳出圈外,站在巨石上歇息。 原来女妮的无题二十四式,系从李义山三首无题化出。第一首“八式”,急若闪电,攻势凌厉,令对手心无旁鹜,为净心之式;第二首“八式”,则势若柔荑、弯而不折,形似蛛网、颠而不破,以守为攻,诱之入巷,为诱心之式;第三首为哀怨八式,为诛心之式。而劫侠在其第二首“八式”发动进攻,恰入其彀,焉能不败? 此时,劫侠不想再打,却由不得他了。那女妮已飘然迫近,如云依松枝,幽声道:“锦瑟无端。”双袖斜展,似抱琴入怀,一股阴风裹挟内力,在展袖时飒然射出,松针乒乓折断。劫侠打了个寒颤,飞身躲开。 随即女妮凌空成弧,如嫦娥奔空,袖直如琴弦,被力道贯通,划过巨石竟铮然有琴音,柔声如唱:“弦思华年。”劫侠侧身疾避,衣角被其刀刃般锋利的袖尾划破。 接着女妮双袖抖成波弧,如银蝶在月下翩舞,叹道:“庄生迷蝶。”劫侠正觉此型朦胧优美,赏析之瞬,不料双翼剪来,将劫侠一侧的巨石剪去一角。劫侠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与高手对决时已经走神。避让间,女妮身形一变,收势跪在石上,双掌捧月,水袖如剑刺喉,颤声如箭穿心,“望帝托鹃。” 劫侠见对方形美招疾,对身心双重攻击,心中一凛。女妮布情布景,自己却入情入景,如此下去,凶险异常,须要想法破除迷局。想到此,双掌相对,运力生雾,直向对方攻去,喝道:“尘面霜鬓。” 那女妮伸袖一接,顺势旋转,但见月光如水袖,水袖如月光,二者扑朔迷离,难辨彼此,其上寒露点点,冰人心魄。见其凄然一笑:“海月珠泪。” 劫侠寒气入心,急运功抵御,双掌对旋,使出一招“星火燎原”,顿时火光四溅,热力奔腾,袭向女妮。那女妮不闪不避,将袖轻轻一摆,将星火引向寒露,顿时情景迷濛,轻烟袅袅,跟出泣声一语:“蓝田玉烟。” 劫侠顿觉飘飘似幻,迷迷如梦,雾罩烟环,月笼云掩。又听哀声道:“此情可追。”一片暗云,在眼前,又似在心中,缠绵悱恻,劫侠竟长叹一声。接着女妮怨道:“当时惘然。”那云影慢慢向劫侠飘去,突然“嘭”地一声,劫侠被重重击出。 ------------ 第九回 思本无题情网恢恢  泪成红豆佛光闪闪 第九回 思本无题情网恢恢泪成红豆佛光闪闪 且说女妮将劫侠击出后,收住身形,伤心叹道:“这些招式,用在你身上浪费了。”若论平常武功,女妮并不高过劫侠。但劫侠长于刚猛,短于情思;而女妮的招式,皆因情而发,以情扰心,恰能击其弱处。 眼看劫侠坠下悬崖,一身影迅疾挥出,将劫侠托上来。来者正是荆侠。那女妮又惊又喜,又瞬间转怒:“我不打伤一个,还引不出来你!” 荆侠道:“我既已应约,必当前来。只是我来时,你已与我师弟动手,所以我并未现身。” 女妮忽又喜道:“我修炼三载,只为赴君之约。逢此良辰月夜,我们切磋一番。” 荆侠道:“你这二十四式果然非同寻常,柔迷潇逸,却又杀气沛然。但这风月武功,行招如联诗唱和,仅可御多情之人。我本空情,心如松石,虽沐风月,不觉其意也。” 女妮道:“你可敢一试?”荆侠道:“不必再试,刚才一旁观战,已经领教。姑娘才貌风致,实属一流。无奈师命在身,祖有严训,且近来风云变幻,心难旁骛。姑娘的情谊,在下恐难领受。师弟有伤,急需疗养,告辞了。”言罢负着劫侠,凌空而去。身后只追来一阵颤声:“荆哥,三年之约,仅止于此吗?” 劫侠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因他当时被荆侠接住,伤情并不重,回来后荆侠又运功调治,此时已无大碍。 本来晨眠已属末梢,浅睡薄而透明,正如山涧上游的小溪一般。渐渐被鸟鸣浓吵,有些烦恼,醒时鸟鸣似又淡去。劫侠走出草屋,在旁边小溪里简简洗漱一下,因不见师兄,遂又向前踱去。 四周打量一下,这里正是一处舒缓的山坡,满坡荆枝,正吐着淡蓝星花,新枝尚嫩,菱叶已纹,轻轻俯就,即有清芬。鸟声正如藩篱,想匡住这遍野的荆香;小溪也似长巾,要系住那轻拂的花影。 劫侠正自叹赏,忽见远处一人,一身素衣,立于荆枝丛中,风清、露润、花初开,云际欲晓;众花吐气清馨,众石渐醒,众草睁开长眸,观看曦光微变。荆侠衣襟轻扬,骨力如岩,体姿如松,气与晨欲晓。更远处,横云断山,淡霭卧谷,辽阔江山一派仙逸。 原来正是荆侠晨修,将荆花之香,和轻风细露,伴祥光瑞音,贮于心中。劫侠正想走过去,忽见树间鸟儿扑棱棱飞开,丛中小鹿惊异跳出,随后那女子如风送云缕,到了荆侠面前落下。 劫侠方才看清她的相貌:地阁略带棱角,颇露刚毅;双眉若溪间青苔,英气之下含着幽怨;面色如月下霜河,冰洁之上浮着韵雅;体态俏直,宛若风中幼桐;举止利落,正似秋下云泉;着一袭蓝色布袍,约摸二十来岁年纪;目光炯炯,直视不避。虽是出家人,却有狷急性。 荆侠道:“在下已表明心志,姑娘何必再来?” 女妮道:“昨夜不慎伤了你师弟,悔之不及,一夜放心不下,今晨特来探视。”荆侠道:“姑娘以情御功,已臻化境,伤人之时,正是伤己。我师弟并无大碍,还请姑娘保重。” 女妮道:“我昨晚也调息了一夜,才渐恢复。不然,不然昨夜就赶来了。只是你……”女妮的言外之意,荆侠自然明白,不待其言明,遂轻叹道:“如今我秉承师命,一意修行。除非不做本派传人之时,方能涉足人间风月。” 女妮道:“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只是青春易逝。”荆侠道:“若得自由,必将赴斗姆宫拜会姑娘。前夜我已至斗姆宫西壁,刻上‘虫二’两字,以止姑娘赴约。以后姑娘见此二字,如见本人,不必远涉至此了。” 女妮听罢,转身呆了一呆,又回头望了一眼荆侠,见他冷冷的面颊上,再也挂不住半句言辞。多说无益,万般无奈,只得含泪离去。 原来这女妮,是泰山斗姆宫主持斗姆神妮的长徒艾姑。当初,因荆侠游泰山时,口渴去斗姆宫借水,二人由此相识。艾姑一见荆侠玉魄仙态,再也难忘。 三年前艾姑去荆坡游玩,借问路之名见到荆侠,表明心意。彼时荆侠正研发“唐诗剑”一套武功,将名家之诗化成剑招,待至李义山处,百般尝试,终难成招。正心灰意懒之际,见小妮姑天真率直,遂戏言道,若其三年内能以李义山之诗修成武功,便定于某夜在磨石山相会,以武言情。 这本是推阻之辞,哪知艾姑天分极高,又用情入髓,回去后苦参李义山无题三诗,以句作式,以意化力,寒暑不懈,竟然练成至情神技。昨日赴约,满怀欣喜,想与荆侠双双演练,唱和之间堕入情网,以定终身,不料正遇劫侠,遂有一番打斗。 其实荆侠已按约定时辰到了百兽谷,只是隐身观察,想那艾姑若真赴约,等不得人影便自行返回,孰料尽看了艾姑的奇幻武功,不禁暗暗惊叹,便知艾姑用情至深,方得修成此功。又想因自己一句戏言,竟使艾姑苦修三载,而自己却难履前诺,不禁有悔愧之意。然不忍回绝艾姑,又难违祖训师命,便说了唯有不做本派传人之后方可等语,自己也知几无可能。 劫侠听得二人言语情态,虽不知事情始末,但已猜知几分,暗暗叹息大师兄之苦。此时兄弟二人久别重逢,畅叙不已。劫侠遂将钱侠之事、师父之嘱转告荆侠,又言及下界异事。荆侠心中明白,师父是催促他早日练成本门秘功“韦编三绝”,更觉重任千钧,无暇顾及艾姑之事。又嘱咐劫侠回去后多加小心。劫侠一边答应,因恐误了荆侠修练,不敢多留,一早告辞回城。 劫侠回去找到陈得,商议援救钱侠之事。陈得道:“我已有方案,一则适时交上证据,再则已和都察院的二哥联系。应是无妨。只是有一笔款项需要核实。”劫侠道:“此事你多费心。我一介莽夫,律法上不甚明白。但有差遣,无不奉命。” 言罢起身离去。 这里陈得梳理单据,早已发现一笔捐款没有收据对应,无法证明此款已交付受捐方。看那捐款条上,注明的受捐人为石城镇石井村委,便于次日骑车前去调查。 快到石城镇,只见前面一辆摩托车窜行,在众车之间里外穿插,左倾右斜,如入无人之境。车上一对青年男女,均未戴头盔,长发后掠,衣襟招摇,颇为自得。到了一段上坡路,那摩托车加速冲坡,甩下一串昂扬的笛声。 陈得驾车到坡顶时,那摩托车已迅疾冲下坡道。不料前方陡转一弯,那摩托车难以刹住,斜斜地向路边深沟飞去,车后座的姑娘如蝴蝶一般摔向一棵古松。 陈得一惊,忽见从松间飞出一只大鞋,将姑娘凌空托住,像一只大鸟,翩然落至地上。随后一声佛号,一个大和尚跳下松树,只穿了一只大鞋。 陈得嘎的一声刹住车,正自惊异,早被那和尚一把抓住。和尚问道:“你用的什么功力?”陈得愕然道:“是你用大鞋救了那姑娘?小伙子哪里去了?”和尚道:“阿弥陀佛,我的功力只能使一只大鞋。你先跟我去说个明白。”言未毕,早抓起陈得,越坡过溪,不知要往何处去。 行了大约五里路,到了一处峰下山岙,和尚放下陈得,踏着不合脚的大鞋,“扑扑”地走向一处圆碗状的石凿泉池,爬下身去“咕咕”地喝起水来,那和尚的另一只大鞋不知何时已经收回。 陈得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纵横有百步之距,三面环绕危峰,西侧下临深峡,北面几间红墙房舍,墙上写着“阿弥陀佛”几个字。环顾一周,并无大殿,却有两棵庞大的银杏树;大的一棵,约有十抱之粗,小的一棵也有七、八抱,两树冠盖相接,树枝上挂满了红绸。这里正像一处佛寺的遗址。 那和尚已喝足水,腆着肚子,下巴还悬着水滴,向陈得招手道:“你要渴也过来喝碗里的水。”陈得道:“我不渴。这是你的寺?怎么连个大殿也没有?” 那和尚不悦,翻白眼道:“咋没大殿?那个不是?”用下巴往前一指,陈得循向搜寻,原来大银杏树下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几个黑字:石城寺大殿。 陈得觉得好笑,又道:“那小银杏树就是小殿了?”和尚道:“正是。三面山峰就是院墙,云树就是茅檐,峡口就是大门,天下哪有这么大的寺院?”言语之间颇为豪迈。 陈得道:“既然以树为殿,香客拜佛在哪里拜呢?”那和尚一听此话,纵身窜到大银杏树上,盘坐于树股间,道:“在树下拜就是了。我是真佛,比拜泥菩萨强得多了。”那和尚虽大而肥,却是身手敏捷,轻功了得。 陈得道:“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和尚扑地跳下树,道:“你不说我倒还忘了,你用的什么功夫,冲撞我的大鞋?”陈得说:“我并没功夫。” 和尚摇头说:“不对。本来我的大鞋托了那姑娘,能收回到松树,把姑娘放到树叉间,大鞋直接回到我的脚上,毫厘不差。不料你一冲击,未能收回。我只得下了树,用脚穿了一只大鞋,去找另一只大鞋,好不难受。岂不让方家笑话?”陈得:“难道是我骑摩托车太快,冲起的风?” 和尚道:“胡说!非内功不可。”陈得正想说话,和尚忽然甩出一只大鞋,“啪”地一声打在他脸上,力道十足,他一屁股跌倒在地。和尚哈哈大笑:“你真不会功夫?”陈得怒道:“你这和尚怎么打人?我只是律师,会什么功夫!”拾起那只大鞋奋力地扔向和尚,意欲打回去。 和尚一纵身,恰踏上大鞋,竟“扑腾”一下,重重地落在地上。叫道:“顿死我也!俺道是你扔鞋用了力道,才没用轻功。”疼得呲牙咧嘴,揉了一阵膝腿,陈得转怒为乐。 那和尚伸手拽起陈得,道:“你既是律师,正好结缘:那边山坡添了个新坟,我过去超度新灵时,见一个老婆婆带了一个小娃子趴在那里哭,好不凄惨。她问我佛法倒也罢了,谁知竟问我,她儿子的死亡赔偿款能不能从儿媳妇那里要回来,我哪里知道。近日我常看见她在那里哭泣,你去帮她打个官司,省得哭烦俺这宝山。” 陈得道:“打官司倒能。她什么姓名,在哪里住?”和尚道:“就在前面山坡上的新坟那家。”陈得道:“新坟是谁家?我又不知道!”和尚道:“罢,罢!才死了几天,就在山下的石井村,打听着就是了。”陈得道:“我去打听也行,我也正想去那个村里。可是我的摩托车呢?我怎么回去?你把我的摩托车找回来。”和尚跺了一下大鞋悔道:“倒忘了把你的车一起拿来。”说罢飞身去寻车了。 陈得心想,不知那和尚何时能拿回车来,看那村庄近在山下,不如先去村里。遂下了山坡,过了一条河,进入村中。先去村委补了收款条,又打听着找到了那老婆婆,言明是受山上和尚之托,给她帮忙。婆婆道:“大鞋和尚是活菩萨,派了好人来帮我了。”一时满眼浊泪。陈得劝了一阵,只听那婆婆慢慢道来。 原来,这老妪的儿子叫吴提,跟前的孙子叫小桶,今年四岁。吴提从十七八岁就下矿挖煤,很能吃苦,他二十岁那年,和本村的吴来、吴还孪生兄弟到邻州打工,去了一个私人小煤窑。 这小煤窑系偷开,设在一个园子里,从外面看只是一个倒腾煤的场地。煤窑的巷道高约一米,斜斜地往下,工人们用筐运煤,将两条绳子挂在肩上,拖着筐,膝行上爬。 有一天,吴提和吴来一前一后正往外拉筐,忽听到下面巷道传来吱吱的尖啸声,越来越响,随即有工人急喊:“透水啦,快跑!”吴来脱掉绳子说:“我弟弟还在下边,我得回去找他!”吴提说:“别下去,还不快往上跑!”吴来不听,转身往下滑去。 水面迅速上涌,吴提拼命地往上爬,方捡回一命。吴来、吴还却没能上来。原来头顶上有个废弃的矿井,蓄满了水,不慎打透,直如瀑布一般漏下,后面的人被急流迎头冲下,如何爬得出?吴提大难不死,回村盖了新房,又托煤人,找邻村的夏七花为妻。 夫妇俩不久生了儿子小桶,吴提又到大胜煤矿采煤。因是大矿,更有保障了,吴提埋头苦干,偶尔回家看看。那老婆夏七花并不干活,只是吃穿打扮,农田的活全由他老娘去干。 那一天,吴提这一班工人下了井。正干着呢,忽听得“轰”得一声闷响,顶上的石头噼噼啪啪的砸下来,一巷的工人全闷了进去。人们当天已知道,大胜煤矿发生瓦斯突出事故,造成三十三人遇难。处理事故时,矿上赔的四十三万元,全被夏七花拿走,舍下孩子小桶,带了自己的衣物回娘家住,很快又另找了男人。 陈得听罢,看了老婆婆家的户口簿,问明身份,让老婆婆在一张白纸上按了手印,作为诉讼之用,就告辞出村。老婆婆领着小桶送到村外大路口。陈得远远看见和尚推着摩托车,趔趔趄趄地赶来。陈得道:“你不知道骑上?”和尚道:“洒家不会骑你这铁驴子,推也费劲。”老婆婆双手合十谢过和尚,又目送陈得骑车去了。 陈得回到城里,先忙了钱侠的事,将证据交给了都察院,都察院受理后让等待消息。之后陈得便将老婆婆的案件起诉立案,不久,老婆婆的案件就开庭了。 开庭那天,陈得到了法庭,老婆婆带着小桶已早早到了。只见小桶穿着黑色短裤,一双露趾的凉鞋,长长的脖子,小脸上尽是忧郁。奶奶说:“小桶,给你娘送水喝去。” 小桶走到妈妈身边,看着妈妈的脸,把水杯递过去。他妈说:“我不喝。”小桶拿着杯子怔怔地站着,有点犹豫,在他和妈妈怀抱之间,似乎阻隔着什么。 他妈妈垂下脸,不再看他。小桶蹒蹒跚跚地回到奶奶这边,用瘦削的肩依偎着奶奶的衣服。奶奶对小桶说:“去说给你娘,别忘了回来看你。” 小桶又走到妈妈面前,怯怯地看着妈妈的脸,小声说了一句,等着妈妈回答。他妈一语未发,掏出一张钱来给了小桶。小桶捏着钱往奶奶这边走,奶奶说:“咱不要她的钱,把钱给她。”小桶又转身回来,把钱放在妈妈面前,回来仍坐在奶奶身边。 小桶记得,爸爸最后一次回家,看见小桶就停下摩托车,小桶快乐地跑过去,被地面露尖的小石头绊了一下,小桶蹲下来抚了一会儿疼痛的脚趾,将脚趾弓进鞋里,又往爸爸那边跑,小狗跟在后面,也摇着尾巴跑,小桶扑到爸爸怀里,喜悦地眼神看着爸爸。爸爸说:“绊了脚趾?疼吧?”看了看小桶的脚趾有点红,小桶摇摇头说不疼,爸爸抚着他的小脑袋,就把小桶抱起来放在摩托车上,开车往家走,小桶回头看了一眼小狗,小狗就忙跟着跑。 开完庭后,小桶不断地回头看他妈妈,他妈妈并没看他,只是和一个男人在说话,看着妈妈走远了,奶奶才领着小桶要去赶公交车。后法院判决给小桶和奶奶二十多万元,夏七花并未履行。法院便要拘留她,小桶奶奶不愿拘留她,说她到底是小桶的娘。 自此,小桶和奶奶过着清苦的日子,奶奶领着小桶每早都要到山上,小狗也会跟着去。小桶提着一只小铁丝笼子,这是爸爸给他买的。奶奶逮了蚂蚱,捏起来,小桶就高兴地拿了笼子,把蚂蚱往笼子口里塞,蚂蚱的腿撑在门口,不愿进去,小桶就帮着拿开它的腿,奶奶接着往里一伸,蚂蚱就进去了,小桶晃晃笼子,歪头瞧瞧它受伤没有。奶奶背了一个筐,一路上剜些苦菜,喂小羊小猪。 这一个清晨,老人到了山坡上,在老伴的坟上摩挲那些黄草,像摩挲一头萧疏的头发;然后又到儿子的坟上,拿掉上面的乱石,抚平缝隙,那些新土如亮生生的面颊。小桶听奶奶说爸爸就住在土堆下面,他盼着爸爸能像草一样从土堆里长出来。小桶就问奶奶,爸爸什么时候会长出来,奶奶的泪水就滴在草尖上,成了一片露珠。 早晨太阳刚起,慈悲的光芒,将草尖上的泪水露珠齐刷刷地点亮,都泛着七彩的光。石城寺的钟声悠悠铺来,像一层薄薄的金衣。破陋的家已隐在山下雾霭里。这山坡上,蓦然间金碧辉煌,那片露珠皆成了红豆,每支草叶上都串了一颗,满山遍野,银红一片,映出一圈佛光。那一老一小,被佛光簇拥着,向着钟声走去。 到了银杏树边,只见一个人影向山下飞去。 ------------ 第十回 陈得两赏仙女俗女  杨埃一叙爱意恨意 第十回 陈得两赏仙女俗女杨埃一叙爱意恨意 且说石城寺的大鞋僧敲了一阵钟,往西掠去。出了谷口,是环绕山脚的一湾河水。此时最后的一抹钟韵甫至,大鞋僧驾着细弱的尾音悠然落下。刚在石上站定,见一白鸟正从河里叼起一只小鱼,展翅欲飞,大鞋僧大怒,捡起一枚小石子,轻轻弹向白鸟,那白鸟被击中,丢下小鱼,“嘎”的一声,扑棱棱飞走了。 原来这大鞋僧并不认真坐禅诵经,常去山泽渊野,管自然中不平之事,若要发现鸟儿吃虫、狼逐小兔,他必去干预,赶走强者。亦从不化缘募捐、攀附官贵,因而连个栖身的大殿也没有混上。 不料那小石子溅起水丝,惊扰了正在河边洗漱的两位姑娘。一个穿白衣的姑娘道:“你这和尚不念经化斋,为何在这里打鸟儿?溅我一身的水!”另一绿衣姑娘道:“想是要吃鸟肉了,大和尚!” 大鞋僧扬眉瞪目道:“这话好没道理!老僧虽不务正业,却也从不杀生。白鸟要吃小鱼,我才出手相救。那白鸟要不欺凌弱小,我为何要打它?” 白衣姑娘道:“鸟饿吃鱼,这是物之常理。你不让它吃东西,难道要它饿死不成?”大鞋僧道:“蚯蚓饿可食土,鸣蝉饿能吸露。至于虫鸟,均能吃草茎树叶,为何要以生灵为食?杀生以裹腹,佛家不容!”白衣姑娘道:“这也奇了!凡人类动物,各不相同,食草食肉,本性使然,并不有违天道。” 绿衣姑娘笑道:“除非动物都是和尚。”大鞋僧道:“这倒是俺的意愿。”言罢双袖往前一抖,两股力道直击河水,溅起的水如散珠一般向二人袭去。大鞋僧本不想伤人,故轻击水花,来教训两个口无遮拦的丫头,哪想到那二人本非凡俗,只轻轻旋身,即将水花拂下,咯咯笑着,纵身去了。 这两个姑娘正是竹荷二灵,奉风月仙子之命,二次来到碣石州,探听那风月之事。二灵离开河谷,往前是一所学校,看那校门口的牌子,是石板井小学。竹灵道:“我们先去这小学,看看风月状况。” 荷灵笑道:“你刚才说寺庙里有风月,被人弄了一身水;现在怎么又说小学里亦有风月?”竹灵道:“看看是否有黑风邪月。我的小竹签很久没用了,有些手痒。” 二灵便伏身在一教室窗外,听见正有老师在教学生读拼音,有清辅音、浊辅音。荷灵儿低声道:“没错,如果我是清辅音,我的那个人间的朋友就是浊辅音。”竹灵儿轻笑道:“哪有这么怪的名字,我们去找你的浊辅音去。” 正要往前走,突见那老师看一个小女孩的眼神转邪,竹灵已然觉察不对,手指一振,一枚竹针飞向那老师的一个瞳子,只听那老师叫倒:“我一只眼看不见了!”竹灵小声道:“先取你一目,以示小惩。若再邪看,小心狗命!”荷灵正不解,早被竹灵牵起飞去了。 到了碣石州,竹、荷二灵分头各自行动,荷灵就去找陈得。在碣石州城外的松山下,一脉深流曲回,已是暮春,垄上桃叶尚小,落英如锦。转弯处一小潭,原是被松色占满,瞳子幽青;而今桃瓣一入,竟目若晨曦,有羞绯的眼神闪烁,好不迷人。 坡上有一亭子,陈得已在亭子里坐了很久,荷灵还没到来,二人相约到此处会面。陈得观赏了下面的潭水,又看前面的一处村落。那里有十几户人家,鸡鸭相逐,犬儿轻吠,墙外的花儿格外醒目,叫人欣喜。人们就嘴角灿然,笑意盈眸。虽是农家,却都知善有礼,彼此相见嘘寒问暖;有老叟乐呵呵,扛了锄头,在垄上走,双鬟儿童跑左跑右,蝴蝶躲来躲去;田野间麦田正绿,那绿色不浅不过,不虚不迷,正色至极,恰如天地一意专注于此。此景虽是朴俗,仔细看去,竟有另一番绮丽,陈得不由得赞叹一声。 只听有人问:“何故叹息?”陈得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荷灵已在面前坐下了。此时近在咫尺,荷灵只觉得陈得虽不亮澈,却蕴蓄有致,不同俗类;陈得也看着荷灵高洁奇异,灵秀至极。至此方能仔细看她:略圆的脸上,眼睛明亮烁光,如水珠托于荷叶;平眉一线,正显端方;脸上静而不滞,因静而生韵,恰如睛空之洁云,观之微妙无穷,更胜彩霓万倍。 叙礼已毕,荷灵就说这次和竹灵姐姐从杭州来游玩,顺便了解一下风土人情,尤其是风月故事。陈得道:“姑娘是玉洁冰清的人儿,问这风月做什么?要知道这风月之间,脱俗的少,污秽的多,更多的是普通人家,无甚奇趣。” 荷灵迟疑道:“我也不懂这个,是大姐姐让我俩到此地巡访,我和竹姐姐已约好,各自搜集素材。”陈得问:“你大姐姐要这个干什么?”荷灵道:“想必是写文章用……”陈得点头道:“那就是了,写文章的确需要很多素材。我办过的案件中,我回去挑些故事性强的,把材料发给你。” 荷灵道了感谢,又说:“各种类型的都要,最好是去街头巷尾打听。”陈得思忖道:“这得另想办法了。”陈得又将情袤开风情馆的事情告诉了荷灵,荷灵点头道:“待我和竹姐姐说了,再做打算。” 那荷灵与陈得不甚熟悉,言语不多。看她着一袭白裙,脸盘微扬,像一张新荷叶,两侧边缘稍卷,斜斜地立着。她只静静一立,似已说了很多话语。其韵意之丰,不可尽读。两人又略站一会儿,各自去了。 陈得回到办公室,看了一些案件卷宗,故事大都类同。又上哪里去打听呢?忽然想起一处场所:银花巷。傍晚,陈得就到了银花巷里,找了一家洗浴店,和吧台谈好服务项目,便上二楼澡厅里,匆匆洗了澡,换上店里的衣服,就有人引他到三楼的一个单间里等着。 不大一会儿,敲门进来个女孩,一身白色的紧身吊带短裤,躬身问好之后,说:“我为先生服务一个钟。直接去做,还是先表演?”陈得说:“我们不做。我先看你表演,然后聊聊。”女孩惊讶道:“先生花了这么多钱,不那个了?”陈得点头道:“是的。你把灯开亮。”女孩打开白灯,床头红灯的朦胧光线顿时缩成一团。 只见女孩立于床前的空隙处,轻轻转过身去,双**立,项背挺直,双臂往上伸展,细婉颀长,有竹节之挺、荑蔓之柔,骨感而有韵致;肤如脂玉,腻滑难挂浓光;腋下净洁,似雪月覆过;她双手举过头顶,十指并拢伸直,双手呈十字叠覆,手指纤巧细长,似一排细笋参差。看她神情端恭,如行仪礼。 陈得略略颔首。那女孩轻轻一转跪在红椅上,一膝直跪,另一膝曲向前,侧倚椅背,唯脚背撑起,两手蜷到胸前,低头垂目,面色略悒 ,圆臀之上衣如皱云,弧腰间峰壑优美。 女孩又缓缓站起,tun部倚靠桌沿,双腿jiao叠,腹股张开如沙丘般圆润柔和;脐下幽谷深邃,深含意蕴,似林霭氤氲;散发乱披,若垂瀑被乱石所分,思缕万状;双目微闭于峭鼻之上,似对下景浑然不觉者;表情如雨过云山,山只是山,云只是云,唯观者自赏;而左指搔首,右指探腰,双臂前后上下曲环,如双耳花瓶。 继而嘤咛一声,反身上了长桌,如匍匐欲行,右臂撑起,左掌按桌,一腿直,一腿曲,侧视一边;腿曲之上是tun丘,tun丘缓至腰谷,往上陡至肩峰,各在肩窝一转,又直上顶峰,弧线优柔,又跌宕起伏,韵律悠扬。陈得不禁暗叹造型之美。 这时女孩轻叹一声,起身坐在桌面,臀下已压平一圈,柔软弹绵;一足尖绷直,直指前上方,如危崖横松;另一足尖指向下方,又如长枝下探;挺胸后仰,下巴薄如悬冰,唇鼻棱角尖巧,一片墨发恰如松林,正是春山妙姿。 陈得起身道:“非常之美。还有多少招式?”姑娘坐正道:“这只是表演了站、跪、倚、卧、仰五种姿势,每种姿势又能千变万化,坐姿更是名目繁多,不仅动作要到位,表情、气场都要协调一致。不瞒小哥,我是经过刻苦训练的。” 陈得乃想,若撇开风尘不论,也可一观,无论形体、韵致、情态,都令人赞叹。只可惜随便和人乱来,却又污秽不堪了。女孩见陈得不语,正色道:“哥哥刚才说还要聊聊,要聊什么呢?” 原来这女孩见陈得行止规矩,谈吐不俗,不像他人那般猥琐,因此自己竟也端庄了些,似被对方的儒雅之气所约束。陈得见女孩问,方才想起自己是来打听风月故事的,就说:“我想打听一下女士的情感故事,我是一个小作家,写东西需要些素材,所以想搜集一些。不过放心,我使用时并不用真实姓名。” 女孩微笑道:“嗯,你也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我们这里服务只是叫号,我是26号。呵呵,你花钱是来听故事的?就像蒲松龄,只要给他讲个故事,就能免费喝茶。” 陈得道:“你也知道蒲松龄?”女孩道:“我怎么不知道?写的那些狐呀鬼呀的,喜欢和书生约会,比人还好。”歪头瞧着陈得:“我要说我的故事,你会把我写成什么样子呢?”陈得笑道:“比照个狐狸精写?就说你常采男人精气,要修炼成狐仙了。” 女孩笑了笑,认真地望着陈得,说:“我要是说我‘出淤泥而不染 ’呢,你不一定会信。我觉得心灵纯洁最重要,我喜欢穿雪白的衣服,交有教养、讲义气的朋友,也做慈善,捐款帮助他人。” 陈得点头道:“这些我不怀疑。请说说你的故事。”女孩道:“钟点快到了,我的故事也没趣儿。我给你介绍一个女孩,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把她的电话给你,我也先和她说好。到明天,你和她联系就行。” 陈得道:“她是多少号?”女孩笑道:“她没号,又不干我这个。她叫杨埃。”陈得笑道:“听她讲故事,还付费吗?”女孩道:“得请人家喝杯茶吧?”二人正聊着,有人来敲门,说钟点已到。陈得忙起身出来了。 次日一早,陈得就联系了杨埃。想必是已经提前说好,杨埃爽快的答应见面。就约在一处茶社,二人相见,简单寒暄,陈得就说因要写作,想听听故事。杨埃略一沉思,呷了一口茶,缓缓地讲起来: “说来话长,那一年我十七岁,高考落榜,正在家里闲闷无聊,听说县衙招待所招收服务员,我便去报名,结果一试便中。到了那里,管吃管住,待遇还好,活儿不累,不过是整理房间,打扫卫生。” “一个多月后,我管理的房间里住进来一人,是一个姓王的候补吏员,从省里派下来挂职的。那男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方脸盘,双眉浓烈,大大的鼻子。他待我很和蔼,有时候问我是哪里的,父母做什么。我也殷勤伺候,端茶送水,叠被铺床,慢慢地就熟悉起来。” “一天我去他房间送物品,他要我坐在床沿上歇一会儿。聊了几句,因他盯着看我,我心里紧张,端茶时热水不慎溅到手上,他就拿过我的手哈着,问疼不疼。他接着夸我的手好看,白而纤直,简直有表情。我就说我手心里有个‘文’字,他一看说不得了,我是个有文化的人。只觉得手被他摩挲的麻酥酥的,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我不好意思抽回手来,羞涩不堪,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好在这时电话响了,我才慌忙逃出房间。” “有一回,我爸病了,在医院里住了五六天,医生不给动手术,说还要观察,每天费用很贵,我们又托不上关系。正愁的时候,老王说这有什么难的,就给院长打了电话,果然当天手术就做了,还省了一些医药费。出院的时候,老王非要派车把我爸爸送回家,还送了一些礼品,我很感动。后来我哥中专毕业,找不到工作,他又帮忙给安排到县衙里做小吏。平时他还给我一些购物卡,让我买些衣服和化妆品。我当时想,我这运气太好了,碰上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才好。” “一天傍晚,薄暮悄布,霞光窥窗,一杯红酒之后,暮色烘颊,桃晕染目,我的眼睛看着这世界,奇妙温馨,美轮美奂。”杨埃语调幽幽,眼光迷离,陈得也不觉入迷,只听她继续讲道:“那洁白的窗幔和床单全都有了红霞,令人迷离陶醉。那个男人有意无意地触碰我的身体,如擦出闪电一般,引起我心中的雷声,让我紧张、激动和兴奋。” “他又要欣赏我的手,让我的手躺在他掌中,他说了些什么,我只频频点头,什么也没听进去,被他轻轻地摩挲,有些发抖。我在恐惧中和他一起倒在床上,在颤抖的哭泣中不断掺入他的誓言。直到现在,我一直想彻底归属于他,归属于他的床、他的房子、他的家。后来他升任太守、臬台,并把我调回省城,也给了我许多,但我总是有落寞感。” 陈得听罢这一节,喝彩道:“杨女士真有文采!”杨埃淡然一笑:“要不是我沉迷文学,而厌弃数学,何至于落榜呢。” 陈得问:“你现在还爱好文学吗?” 杨埃道:“已经压在心底了。现在我一直努力寻找归属感,这种感觉、这种压力扼住了我的生活,就像攀岩中抓住的一根纤弱的枝条,那枝条随时都会断裂。——我现在经常做这样的梦,眼看着枝条要断裂,就吓醒了。” 陈得点头叹一声。杨埃又道:“我倒喜欢你把我的故事写成小说呢,即便用真名我也不怕。如果你的大作成名,我就成了你作品的人物,我也能不朽吧?”陈得笑道:“那我的任务很重了。” 杨埃笑了笑,忽然问道:“你有没有见到网上近来流传的一则风月故事?名字叫什么……”一时没想起来。陈得问道:“没有注意。说的什么?” 杨埃道:“故事太长,一言难尽。你要写风月故事,不可缺了那个。你以后慢慢搜寻。”陈得道:“很好。既是你推荐,想必不错。”杨埃笑道:“你的书叫什么名字?”陈得道:“暂叫《风月满江湖》。” 杨埃道:“等着欣赏呢,请早动手呗。” 看着陈得离去,杨埃暗暗想道:所谓爱好云云,如病蚌之珠,只能照亮自己的内心。而现实中,自己的故事要往哪里发展呢?情节虽未设计,道路似是固有的,不容你不走。自己对王臬台并非没有感情,也不因贪图他的钱财权势。 平时王臬台对她倒不乏嘘寒问暖。听她讲事情,他的手喜欢抚弄一对羽毛光滑、性情温驯的鸽子,慢慢地她就气息加重,仰着脖子,微张小嘴,一阵阵眯上双眼,所讲的故事就断断续续;也会翔于春天的草地,温暖湿润,她的叙述就有了颤音,如毛绒绒的小黄鹂的鸣声;杏花铺成红茵,梨瓣缀成纱帐,海棠举起彩旗,在仙境里,他就吻她晶莹的耳垂,青丝挠面,春雨般的温凉。 他说,她的纯洁让他觉得这与邪念无关,如此美丽的情景,让他觉得这与性别无关。他说就像进入一处迷人的风景,原始的行为反而让他不堪。所以他们喜欢盖上一层东西,裹在一起如蚕茧中的一对虫儿。 可是近来,那种感觉正在流走,这让杨埃格外焦虑。她担心感情越来越淡,直至消失;而她自己香草已老,美人迟暮,到头来她两手空空,没有家庭,无所归属。她的担心并非无缘无故,她形单影只的日子越来越多。 她最怕的是,王臬台在外面可能还有别的女人,更年轻、更漂亮、更放荡的。她虽阅人仅一,直觉还是准的,觉得男人这物,本能地喜新厌旧,只因道规的束缚,方才不敢放肆。尤其是前回给他打电话,竟然有女人叫床的声音,这更增加了她的担心。 杨埃回到自己豪华的房子里,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那王臬台竟无一语问候,不禁怨恨丛生。她拨打了电话,铃声仅振一下对方就扣了。她发了短信:“你还在世吗?”半天对方才回信:“三马乳业公司有事,省里正在开会研究对策,有空就去找你。”再发信息,那边便不回了。“可见心都用在别的女人身上了。”杨埃恨恨地想。一时孤独烦恼,无从排解。突然想起开风情馆的情袤,是最有心计的,便去找她。 ------------ 第十一回 黑风邪月情袤布局  奇山异水老道访婴 第十一回 黑风邪月情袤布局奇山异水老道访婴 杨埃到了风情馆,那情袤正在开会,有梅朵、绵糖等人,亦有年纪稍长的。见杨埃到来,情袤高兴道:“正说要请你呢,缺了你,这风月大会,就黯然失色。”杨埃见情袤窈窕轻捷,一张狐面,迷迷一笑,既媚又诡,遂赞道:“妹妹,你怎么不变呢,还是那么的俊!” 情袤笑道:“我们练风情的,像她们,都不会老。色既不衰,情亦长久。”杨埃一听这话,正指到伤心处,不禁掉下泪来,哽咽道:“我年长色衰,情郎也疏离了……”情袤便问缘由,杨埃遂一一说了。 情袤借机发话:“杨姐的境遇,每人或将难以避免。诸位试想,我们以美色侍奉男人,一旦色衰而爱驰,将何以安身?大家论论。”梅朵道:“多榨取男人的钱财,为以后做好打算。”夏七花也道:“不要男人的钱财,还要他什么?要他的孩子?只会添累赘。”绵糖尚年轻,不解二人之语,道:“钱财不必去榨取,不要也给。我就想榨取男人的身体,让他欲罢不能。嘻嘻。”夏、梅二人摇头叹道:“你是年轻。”杨埃说:“我最想要的是个名份。”夏七花说:“你既然想要名份,就不应找有妇之夫;既然找了有妇之夫,又怎妄想得到名份?”杨埃不悦道:“姐姐,难道都是我的错?他既然找了我,就应该给我个名份;否则就别惹我。” 情袤说:“总之,都是男人的不是。男人这物,最可恨。有重罪四:其一罪,始乱终弃,只想沾女人的便宜,不想负责;其二罪,喜新厌旧,见到好的,便全然不顾多年的情义,抛弃糟糠之妻;其三罪,重色误国,却诬女人为祸水,让妹喜、妲己、褒姒、丽华等人担罪;其四罪,为色破家,如今仍比比皆是。至于抛家弃子,卖友害亲,崩坏仪礼,挥霍钱财等轻罪,更是不胜枚举。尤为可恨的是,避色为僧,视女人若无物。”众人都问:“那么我们该如何呢?” 情袤道:“既然男人伤风败月,让女人蒙冤受屈,待我们薄情寡义,我们少不得去报复。褫其职权,夺其钱财,坏其德誉,损其肌体,辱其亲子,方可呈一时之快。更可妻其父为其母,嫁其子为其媳,播撒病毒,诱其入瓮,使其受尽煎熬,欲死不能,或能痛改前非,以鉴后人。” 众人皆点头称是。绵糖疑惑道:“这样太过了些。”杨埃反驳道:“小妮子知道什么!我看必须这样才行。妹妹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 原来,每当世间有伤风败月之事,情袤即能吸取余毒,使功力增加一些。因二十年来风月不佳,情袤功力大增,逐渐能在世间行走,不必像其他长老一般,只蜷缩在污洞里。万毒宫对其自然另眼相看,地面上的事情,也有赖于她。情袤更招收一些伤风败俗、怨恨男人的女子,传授她们技巧和心法,以祸乱人间。 于是普通家庭出轨者日多,败露者则斗殴杀伐,夫妇反目,家庭翻覆,孩童亦失去庇佑。故虽为盛世,却暗藏祸流。一则是饱暖多yin欲,人心不古;二则是情袤的毒化诱引,二者相得,愈为凶险。自古家国同构,家庭破损,国邦安能稳固?故风月实为立世之本。正是因此,万毒宫施策,才首推风月之污损;而风采宫只得针锋相对,两宫斗法,遂在世间展开。 那杨埃得了鼓动,回去立即实行,心想若不对王臬台逼迫,怎能将自己扶正?便对王臬台发信息道:“少拿借口来糊弄我,我什么也不要,就要名份。我把青春都给了你,却孑然一身,上街没人陪,回家没人伴,难道就这样老去?”过了一会儿又道:“你不和我结婚也行,你得天天来,否则,我就去找你,办公室里找不到,就去你家找,去制台大人那里找。” 那王臬台看了这条信息,方才觉得严重,心里慌起来。自己想了一夜,实在不明白,当初那么甜美可人、温柔体贴的小情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难道是自己促成的?多年来投入巨额资源,却换来无法开解的怨恨。此时方明白,朝廷取士用人,为何将德放在首位!纳妾纳色之说,委实害人不浅。有色无德者,毒比祸水。自己不幸碰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女人,好歹不听,死缠烂打,无休无止,如何是好? 王臬台忍无可忍,便花钱买凶,将杨埃炸死了。顿时惊动省城,人们争相传言,巷议不绝,一时满城风雨。制台急命破案,不久凶犯即被擒获,供出了王臬台。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王臬台等犯人即被斩首示众。 城里弥漫着怨恨之气,情袤饕餮一番,功力增加了一些。那陈得知晓后,方明白杨埃的故事是与王臬台相关,不免叹息一回。虽然坊间对王臬台的官品颇有微辞,且依律当诛自不待言,但作为一场风月故事的主角,也难分孰是孰非。总之是一曲终了,两人俱亡,恩怨也随之消散。想当初他们何等恩爱,幡然竟成仇雠,风月之事,的确让人难以预料。但更让陈得始料未及的是,这个风月故事的终结,却促成了另一个事件的转折:没有王臬台的干预,钱侠的冤案终得洗雪。都察院提案复审,认定钱侠一分未贪,有铁证在案。钱侠遂被释出,恢复了官职。 陈得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天中午,就请劫、钱二侠小酌,给钱侠洗尘压惊。劫侠豪放善饮,又性情刚烈,三碗酒后,慷慨激昂,血脉贲张,以掌击桌,大声道:“钱侠兄弟受害,想必是梅、石二人捣的鬼。我早晚铲除了那黑、白二厮,再拼了石老道,让他不死也伤!” 钱侠亦道:“我们受师恩,奉使命,以命相搏,犹恐不及,我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大道不孤,大德不远,我辈生逢其时,必当正人心,矫世情,开一方朗朗乾坤。” 钱侠遂问劫侠,近来又做了什么事。劫侠道:“也没什么,只将碣石州的黑帮,打扫了一些。”钱侠道:“如今大城有大霸,小镇有小霸,他们欺行霸市,垄断行业,攫取财富,拉拢官吏,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是该打扫了。” 陈得赞道:“当今唯唯忍顺者多,大义搏击者少。二位可谓侠之大者,小弟极为敬仰。”钱侠道:“休这般说。你们四兄弟的事迹,我也早有耳闻,尤其那袁教授更是不得了。”劫侠接道:“的确如此。那个拍哥,我曾救过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无所畏惧,一身的胆量。后来听钱侠说了你们几兄弟的事情,我很佩服。这碣石州地要人杂,妖气丛生。如需相助,但说无妨。”三人又聊一阵,饭后各自散去。 陈得走出酒店,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酒店门口闪过。向前查看时,认出来是拍哥,旁边另有一个穿绿衣服的苗条姑娘。陈得就喊了一声,拍哥回头,道:“是三哥?也在这里吃饭?”陈得点头“嗯”一声。拍哥道:“我们刚吃完。早知道就一块了。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竹灵儿,从杭州来的。” 竹灵儿微笑着伸过手来,陈得轻握一下,感觉她的手凉凉的。略略打量,这姑娘一身绿衣裤,身材纤巧,腰以下直接双腿,并无臀胯,甚是奇异。看她修长脸面,眉梢尖扬,双目细长,风骨清秀,举止爽利。心想:“荷灵说过和竹灵姐姐来本州查看风月,既是杭州人士,想必就是这个竹灵了。没想到她竟找了拍哥,也算奇事。那拍哥专好打听坊间细闻,竹灵找他倒是不差。”遂不再多言。只问拍哥要去哪里。 拍哥说:“哥哥,你不知道吗?这几天出了件奇事,有一个女子叫崔春灯,专害良家男人,如今已不知害了多少。”陈得惊道:“有这样的事?”拍哥道:“正是。我听说后,已追寻了多日。今天追寻时,碰到了她的朋友情袤,不料那女人有功夫,正在危急时,多亏这位竹灵小姐姐赶到,才救了我一起离开。所以中午我请她吃饭。” 陈得道:“你以后要多加小心。有危险的事,可以请劫侠相助,一起行动。”拍哥点头道:“劫侠我认得,他曾帮过我。现在这位竹灵姑娘和我一起行动。”陈得道:“这样就更好了。”复又问道:“你刚才说那崔春灯专害良家男子,如何能害得了?” 拍哥道:“她染有不治之症,每交一个男子,自然将病传到男子身上,就是这样害人。”陈得道:“既是良家男子,就那么容易上勾?”拍哥道:“哥哥,你难道不明白,男子有几个经受得住勾引的?多数沾沾自喜,暗自高兴,不料却中了算计。”陈得又交待几句,拍哥和竹灵才离去。 拍哥一路闷闷不乐,竹灵儿便问何故。拍哥道:“前几天,我见崔春灯和周校长先后从宾馆里出来,想必是周老师已经中了招。”竹灵道:“咎由自取。”拍哥道:“虽是如此,但周老师是我高中时的老师,对我有恩,如今升任校长,反而不谨慎了。可悲可叹!” 竹灵儿恨道:“我早晚灭了这个祸害。”拍哥道:“若能挽救男人于水火,大德不浅。”竹灵儿道:“我才不为救那些腌臜男人!好男人不用救,坏的救之何益?倒不如害死了好。如今这风月污浊,多半与那些男人有关。”拍哥叹道:“这话倒不假,坏的女人和坏的男人,自然伤风败俗。但多数男人如此,亦不可弃之不问。” 因那崔春灯在情袤的帮助下逃脱追捕,一时断了线索,竹灵儿另行寻查去了。这一天,拍哥突然接到陈得的电话,说有个家长带着孩子来找他,给孩子打乙脑疫苗,可是仍得了脑炎,要告防疫站。陈得觉得起诉没把握,让拍哥暗中去防疫站查一查,看看疫苗的管理是否有纰漏。拍哥就到了防疫站,问门卫打防疫针去哪里,门卫说得去院子东厢的平房里;拍哥又问买疫苗呢?门卫说也去那平房里,都被老张承包了。拍哥就想先不去东厢平房,上北面楼上打听一下,看是否真的如此。 就要进北楼,迎面出来一个女人。拍哥就往东躲,女人也往东躲;拍哥往西躲,女人也往西躲。拍哥站定了,仔细一瞧,这女人在上周母校的校庆典礼上见过,当时簇拥着周校长,拍哥还给他们拍了照,应是校友无疑。拍哥微笑打招呼,那女人没有回应,眼睛看别处,似乎并不认识。后面又有两三个女人陆续出来,一并错身过去了。 拍哥上了二楼走廊,只听前面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一个说:“赵哥,上午忙吗?”另一个说:“别提了!这两天忙坏了,某中学的校长查出有传染病,这不很多女人听说后也来检测。他们造孽,倒连累我们忙活!”另一个笑道:“那校长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这个说:“交友广泛嘛。”另一个说:“可有查出病来的?”这个说:“怎么没有?好几个了!” 拍哥放轻脚步走过去,那两人似乎有警觉,见门口有人经过,不再说话。这里拍哥查访一阵,果然正如门卫所说,疫苗被人承包,再往下问时,人家便不答话。遂出了防疫站,一面打电话回复陈得,一面想打车回办公室。往左右看时,却见前面一个男人搂着崔春灯,钻进车里,拍哥认得那男人是谭杆子。拍哥正要去追,复又想那老谭也不是好人,倒也罢了。 原来,谭杆子通过绵糖认识了崔春灯,见其妖艳,如何肯放过?二人都是惯耍风月场的,一勾即成。这一天就约了去宾馆,恰被拍哥看到。二人到了房间,省却了精神层面,只如野兽一般作为。崔春灯果然肥美多汁,虽身体丰腴,但敏感生动,加上娇嗔薄羞,妩媚万种,身体像虫子一样左右摇摆,只让老谭狂荡不已,使上平生力气,挤尽骨肉精髓,逞一时之欢,直累地趴在女人胸上沉沉睡去。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二人频繁来往,谭杆子几乎离不开崔春灯了,两三天就要约一次。这一天,崔春灯去风情馆去找情袤,笑道:“我把我的老师睡了。结果呢,这几天吓得很多女教师去防疫站查体,你说好玩不好玩?”情袤赞道:“做得好,大功一件。一传十,十传百,如此无穷无已,待世上尽是伤风败月之时,我的‘黑风邪月功’不愁不成。”崔春灯道:“恐怕只能一传十,不会十传百。因为那些女教师无非是为了升级调动才献身的。倒是那谭杆子,能够一传百。” 情袤道:“你是说谭杆子?我倒见过他一回。”崔春灯说:“我把他办了。就他那骨架,别说传给他病,就是凭真功夫,和我玩,他也撑不过一年,每次和不要命似的,我不练死他!上个月还老约我,最近没动静,估计是已经发病。这人一旦染病,都有复仇心理,就想传给别人,女的传给男的,男的传给女的,如此反复,一而百,百而千了。” 情袤道:“这谭杆子是石道长的好友,石道长则属于我的人马。”崔春灯道:“石道长名声很大,听说也是个风流老道?”情袤笑道:“你想打他的主意?”崔春灯道:“要是有机会,我倒想试试。”情袤道:“现在不行,我还要用他做事。你暂不要勾引他。”情袤又用风月邪功,止住了崔春灯的病势。 情袤一面练功,一面督促石老道加紧寻找桃婴。石老道犯了愁,虽知那桃婴在市井之中,却又不清楚他体貌特征、所从何业,茫茫数百万之民,如何去寻找?石老道思来想去,因想到长老说过在桃花源曾有迹象,遂决定去桃花源打听。当下带了徒儿黑腮,择日起程。 不几日二人到了湘西地界,离桃花源已是不远。这桃花源乃神洲首善之地。自晋太元年间,为渔民所见,遂知源里人避秦时乱,到此与世隔绝。后来人们数番探索,终无结果。石老道对此也有知晓。二人一边打听,一边前行,只往那山峦深处走去。 这日到了一处峰岩奇俊的地方,只见一簇簇岩柱危立,棱角分明,岩间长隙似欲析裂。更有曲弧侧身,迎风欲扭者。岩柱之上竟有巨石半搁,将要坠下。那岩石相磊者,若孩童随意堆叠,或上大下小,或左凹右凸,或此低彼耸,或前探后仰,风起一晃欲崩塌于地,云袖一拂则荡去半截。 上边岩缝处一丛短松,置于白岩额上,似面颊上的青眸。往远处展望,高低错落,疏密有致,千姿百态,一望无际,虽自天工,宛由人造,好一处峰岩的森林!石老道不住地赞叹,想自己常卖风水石,可谓见多识广,而此间岩石方为天下奇秀。 看了一阵,又寻找路径,却见一处岩柱上,一只鸟儿扑扑棱棱,再往上看时,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一处外逸的岩边上,坐了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手里伸出钓杆,钓绳下端正有鸟儿啄食。这只鸟儿叼了食物飞走,远远地又有鸟儿飞来,孩童坐在岩沿,双脚搭在一起,轻轻摇晃。他举起钓杆,甩向岩缝间,稍候提起,一直肥大的虫子就在钓钩上扭动。 石老道见附近数里无人,只有这一个男孩,想说句话,又离得远些,只得过去。这岩柱仅有十多丈高,却是险峭,黑腮试了试,无处着手脚,仰头看看,不敢登攀。石老道轻功了得,却也手忙脚乱,揪岩抓松,费了一番力气,才登了上去。 石老道说:“小兄弟你好。”孩童歪头瞧了一眼:“老翁从哪里来?”石老道说:“我从中原来,听小兄弟口音像中原人?”孩童道:“我老家是南阳。”石老道奇异的咦了一声,又问:“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孩童道:“刘子骥。”石老道说:“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陶渊明说的那位?”孩童道:“陶渊明说的那位,是我的祖上。”石老道说:“你怎么也叫刘子骥?”孩童道:“我家祖祖辈辈都叫刘子骥,已经五十多代了。” 石老道将信将疑,又问道:“你家在哪里住呐?”孩童往侧一努嘴:“刘家庄。”石老道转脸一看,果然峡谷深处升起了炊烟,似有几户人家。石老道说:“我想请小兄弟帮个忙,老道有薄礼相谢。”拿出一叠钱递过去:“我想打听一个地方……” 孩童道:“打听不着。我家五十多代都没打听着。我养的这些鸟儿都没找到哩。”石老道一怔,不好再把钱拿回去,就把钱放在岩石上。不料一阵风来,钱纷纷扬扬地飘下去。孩童高兴地欢呼,欣然荡着双脚:“噢,噢,真是好看。”石老道急得去捂,差点跌下去,道:“可惜了!”孩童道:“不可惜,这里用不着钱。” 石老道还要说话,一只白鸽飞过来,落在孩童的肩上,咕咕叫了几声。孩童说:“母亲让我回家吃饭了。”说罢收了钓线,把钓杆放在岩隙间,巍巍站起,要下岩石。石老道说:“小兄弟,我还想问个以前的事。” 孩童边走边说:“以前的事可问家母。”石老道忙跟着往下去。孩童顺着岩间裂缝走一阵,又钻进内中石洞,出了石洞,又沿松枝为桥,左右盘桓,渐次而降,不一会儿就到了地面。石老道只拐的晕头转向,急急跟着走,唯恐跟不上。 黑腮依着石头睡得正鼾,石老道拍醒了他,二人跟着孩童,在岩柱间左拐右拐,又在藤蔓间穿行一阵,到了一处略略平坦的宽缓小山谷,只见一畦畦稻田新绿嫩黄,几户人家错落,男孩径往一处宽大斜屋顶的房子走去。男孩的母亲早已瞧见来了两个客人,礼貌地让在屋前石凳上坐了,吩咐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上茶。 石老道打量孩童的母亲,四十上下年纪,雍容典雅,仪态万方,似非山家妇女,心中暗暗称奇。妇人让两个孩子进屋吃饭,自己给石老道二人倒了茶,在一旁陪坐,并不先说话。 石老道端茶呷了一口,说:“我二人是中原人士,这次来宝地相扰,是想打听以前的一些事情。”妇人道:“打听事情还可,要是打听地方,就请回吧。因为这地方没人能说清。”石老道说:“是这么个事情,老道有个亲戚,得了种怪病,无医能治。有医者传言,请一个叫桃婴的人方能调治,又道这桃婴本是桃花源人,现在不知何处。故此我二人万里颠簸,来打听高贤踪迹,为我那亲戚寻条生路。还望多加指点,大恩不敢相忘。”说罢掏出一叠钱放在茶桌上:“无以为报,权当茶资。” 妇人道:“道长客气了。这桃婴,我略略知道些,南宋年间,我刘氏先祖在山溪间捕鱼,突见一只桃盆载了一婴孩,从山洞中随水漂出,先祖四顾无人,不忍舍弃,只得带回抚养,因在桃木盆中,故取名桃婴。那婴孩说来奇异,百病不侵,秽灾尽避,极好抚养。长到七、八岁,一日突然不见,找遍山谷,也无踪影。几天后听山中猎人说,见一年龄相仿者乘一木盆顺大河漂去,遂想缘尽乃去,不再寻找。” 石老道说:“那先祖后来可曾又听得桃婴的行踪?”妇人道:“在崖山之役后,那先祖到杭州灵隐寺去学道,一日游小孤山,见一青年俏拔俊逸,在山坡上掘一穴,见其面善,前去搭话。青年自称中原人士,与本地并无瓜葛。问其为何掘穴,答称宋陵被毁坏殆尽,收几处遗骨葬于一穴。先祖疑其为桃婴,但言语间却又不像,也究竟不知是也不是。” 石老道稍一沉思,又问道:“之后,贵先祖可又曾与桃婴相遇?”妇人道:“未听祖上说过。”欠身倒茶,又道:“此皆祖上代代口传,难免舛误,不可尽信。”石老道自言自语道:“难道其人至今尚存?”妇人说道:“未闻有长生不老之人。”石老道又问其他事情,妇人皆摇头不知。这时忽听黑腮嘶叫。 ------------ 第十二回 两姐妹大破黑邪会  四师徒求取风情经 第十二回 两姐妹大破黑邪会四师徒求取风情经 原来黑腮见二人聊天,觉的不耐烦,就到院中四处观看。这厮本无正派行径,不免东探西窥,动手动脚,正要往窗内张望,蓦地从屋顶上窜下一条巨蟒,将黑腮环身缠住。黑腮吓得叫起来。石老道与妇人循声而至,老道正不知如何救徒儿,那妇人喝道:“退下罢,小花,不得对客人无礼!”那蟒蛇才放了黑腮,“嗖”的一声窜上屋顶。 石老道见妇人再无可答,且此地奇异,也不敢相强,只得告辞。妇人道:“我让犬子送二位一程,一则尽地主之礼,二则此处路径繁迷,恐二位找不到归路。”石老道谢了。妇人去屋里唤出孩童,又叫下蟒蛇小花,那儿童骑上小花,在前面带路,送石老道二人出去。 石老道二人离开湘西,又去杭州小孤山察看,逡巡半日,并无所获。遂返回碣石州,与情袤到洞府拜见万毒宫诸长老,言明所知之事,又道:“桃婴出身奇异,去向成谜,诸毒不侵,又在神洲兵险之时现身,因此老道心想:天下非有大变故,不能逼其出现。否则,泛泛搜寻,断无可能。”诸长老皆道:“我宫本有规划,变故那是未来当然之事。道长不可气馁,烦请继续寻访。”石老道唯唯应允。 情袤又报告了世上近期风月之状,诸长老不免嘉奖一番,又道:“万毒宫下临碣石州以来,我等殚心竭虑,各位同道也尽心相助,但却进展迟缓。我等近来反省,当初也是小看了此地。此处离圣人故里不远,泰山、林放相望,礼、乐、和遗风尚在,儒、道、释正气犹存,多数生民良知未泯,毒化此地并非易事。若此地不能荼毒,则东胜神洲亦难撼动。宜加速催化风月异变,待此地风月被污,佳气萎弱,我等方能到地上行走,毁灭桃婴,攻下曝书山,让风采宫失去地上根基,景灵等便无所可为,则本宫大业可成矣。”情袤领命,和石老道离开洞府,各自行动去了。情袤回到风情馆,即安排崔春灯等人加紧行动。 且说竹灵儿因追寻崔春灯不着,心中着急。素知荷灵儿心思纤细,便联络荷灵儿商量。荷灵道:“那崔春灯既是情袤的麾下,应常在风情馆出没。我们在那里设伏监视即可。”竹灵喜道:“我靠!我咋没想到呢,还是妹妹厉害。”荷灵道:“还‘我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脏话?” 竹灵道:“还不是来到人间被沾染的。别说我,你那白衣服也不似先前亮了。”荷灵道:“这我也有觉察。不想在这儿待久了。等西湖秋波上来,我就回去洗一洗。”又嘲讽道:“我倒好洗。只是你这满口脏话怎么洗?”竹灵道:“只好也去西湖秋波洗一洗。”荷灵道:“罢,罢,我可不敢相请。你用我那湖水漱了口,湖里还能再有生灵吗?”竹灵听了就要打,说:“我的口哪里就那么脏了!” 荷灵边躲边笑道:“我倒有一法,不必走远。听说那曝书山上有一道宋词瀑,你若用此瀑漱口,不仅可以洗去脏话,还能出口成章,都似宋词一般。”竹灵道:“真的?”拉着荷灵便要去。荷灵笑道:“哪里又这么急?现在去洗了,赶明天见了那崔春灯之流,被她两句话又带沟里去了,不又白洗了?”竹灵道:“对,对。我们先处理了崔春灯再说。”当下二人便去风情馆处潜伏。 竹荷二人正等得不耐烦,忽见几个女子出来,正是情袤和崔春灯、梅朵、绵糖、夏七花等人,她们出了城,直往石城镇方向去了。竹荷便远远地跟踪。原来,情袤要招开风月动员大会,绵糖说不如到一山青水秀的地方,也好透透气。情袤说到哪里去呢?曝书山去不得。夏七花说,她老家石城寺的山涧也好,可以去。于是她们便往那里赶去。 夏七花带情袤等人进了山涧,到水边一片白石滩处,在柳荫下坐下。那情袤一身彩衣,众女子也都艳丽,外观上倒还不算煞风景。情袤刚要开讲,夏七花道:“后面又来了两个。”情袤转身,见是竹、荷二灵到了,大吃一惊,一边暗暗备战,一边道:“上次饶了你倒也罢了,还来作甚?” 竹灵道:“你这熊妮子也亏和我情广姐姐齐名,污了我姐的名声。识相的,早早滚得远远的,别在这里作孽!”话音未落,凌厉一指,一道绿光“喀喀”劈去。情袤并不慌张,回嘴道:“哟,竹丫头的功力见长。你们也来这里开会?难道也有思凡之心了?要真这样,不妨直说,我给你们留两个好男人用用。嘻嘻。”嘻笑之间,轻飘飘避过,那绿光将身后的巨石正中劈开。 竹灵骂道:“少嘴里不干不净,混话连篇。你道都似你吗?”荷灵道:“要打就打,最讨厌污言秽语,不成样子。”竹灵道:“真是,污了我的耳朵。”情袤一旋彩衣,辉煌艳丽,如孔雀开屏一般,道:“你既不爱听我说话,就给你来两个动作瞧瞧。先赏‘情深四阙’吧。” 只见情袤双臂轻轻一旋,形成一股内力旋涡,只吸得竹灵站立不稳,衣襟张扬,这正是第一阙“情窦初开”。竹灵斜身一避,急忙按下衣服。情袤调笑道:“这招用在你身上可惜了,因你未穿裙子,打不出效果来。否则会让你春光乍泄的。” 说话之间,却见情袤薄嗔俏怒,玉拳轻敲,似娇似痴,碎步移过来,正是第二阙“打情骂俏”。竹灵恐其中内含杀力,只往后一跃,却并无内力攻来。竹灵见是虚招,欺身向前,正欲进攻,那情袤却缓缓后仰,似欲要人去扶,一足弓起,纤指抚胸,醉眼迷离,长睫轻抖,朱唇圆启,满面娇羞,嘤咛**,却是第三阙“心甘情愿”。 这一招只用功力护体,也并无攻势。竹灵儿一怔,骂道:“不要脸!恶心!”情袤陡然变色,目射毒芒,道:“只怕你来不及恶心。”话音未落,十指内力ji射,正如万缕情丝,要将对方缚成蚕茧,这第四阙“触景生情”,威力无比。竹灵急用一式“竹篱护院”挡住,踉踉跄跄后退数步。这“情深四阙”,虚虚实实,引骗诱杀,若与男人对阵,对方定难逃脱。 原来,情袤与竹荷二灵在灵界时早已熟悉,竹荷为夏季二灵,与春季的杏桃二灵、秋季的菊枫二灵、冬季的松梅二灵,共为四季之八灵,代表下界的万类花木,常去灵宫参加朝会。先前,竹灵与情袤功力相当,并不惧她。不料情袤到世间后,吸风月之毒,功力大增,已非昔日可比。几招下来,竹灵尚能招架,却难还手了。 而荷灵因近年低洄于西湖,每当月印三潭、清风伏波之际,意静神空,颇有所得,其武功亦如性情,疏淡空灵,不似竹灵那般急切直爽。她见情袤语言不堪,动作下流,就躲在一边,不欲观看。今见竹灵对阵吃力,遂上前道:“竹姐姐一边歇息,待我扫她!”挥袖而上,竹灵跃至圈外。 且看那荷灵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开篇,用“荷露”、“荷风”、 “荷月”三章九节二十七段,拂袖弹指,移形掠影,直如绿叶婆娑,华盖亭亭,风去如电,月落似霜,全不像与敌对阵,倒似诵演美文,句句珠玑,却字字杀气。直逼得情袤又连用了“情思四阙”“情怨四阙”“情魔四阙”,却沾不得半点便宜。眼看情袤功力将消耗殆尽,那荷灵儿只顾自舞,锐气不减。情袤自知再撑下去必会大败,只得攻出一虚招,趁对方避让之际,抽身逃走了。 众女子见情袤落荒而逃,纷纷散去。竹灵一把抓住了崔春灯,喝道:“你这女子作恶多端,为何坑害良家男子?”崔春灯本来吓得发抖,一听这话,反倒来了胆气,冷笑道:“良家男子?千万别提‘良家’二字。男人有几个是‘良家’的?再正经的男人,一勾就上。男人没几个是正经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那就不是坑害,是以恶制恶。” 竹灵道:“恐怕也不尽然……”崔春灯道:“不尽然?你找出一个来,我试试!”竹灵怒道:“不要脸!你试试就把人家害了!”崔春灯道:“我是害了不少男人,但他们都是好色之徒,见了我就想沾便宜,引诱我喝酒,让我放松矜持,教唆我去开房‘休息’。穷酸的男人既不想花钱,还不想负责任,嘴上大谈感情,实际上就想那事儿。有钱的还算好的,人家花钱,我们爱钱,公平交易。” 竹灵呸了一口道:“你卖色相倒也罢了,为什么传病给人家?连你老师都不放过?”崔春灯道:“我的姐姐,是我先传染给男人,还是男人先传染给我的?我的病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我自己长出来的不成?不都是男人传给我的?男人传给我,我再还给男人,有什么不对?再说我那老师,他早就想沾我便宜……” 竹灵一时无语,似乎觉得崔春灯这番话不无道理。荷灵道:“世间男人禀性如此,但也不能全害了他们。”竹灵方接到:“不错!男人就是这类物种,既然经不起考验,就不要去考验他们,更不能传病害他们。”转而又问道:“情袤召集你们这些女子,要做什么?”崔春灯道:“我们到这里召开 ‘黑风邪月’会,商量怎么去引诱男女,败坏风月。”竹灵道:“怪不得此地越来越乌烟瘴气。不打掉她们,风气如何变好?”荷灵道:“我们怎么处理她?”竹灵道:“毁了她的色相,免得坑害他人!”正欲动手,忽听得一声喊叫。 竹、荷二灵转身一看,原来是几个异邦女子,从柳树后草丛里走出来。竹灵喝道:“什么人?”那四个女子过来,为首的一个道:“我是从西天来东土取经的,我叫沃卡玛。她们三个,分别来自约翰国、达甲国、东桑国,也是来取经的。”竹灵道:“这也奇了,取经不去寺庙,到这里做什么?”沃卡玛道:“上面的一个大和尚说,到这山涧里找一伙正在打架的女子取,不就是你们?”竹灵听得一头雾水,正待又问,荷灵接过来道:“既是远方来的客人,就先请坐下。你慢慢地讲,怎么到了这里,要取什么经?” 众人都在石上坐了,只听沃卡玛道:“我是西竺国的,我国尚是小乘风月情经,这次来贵国,要取大乘风月情经。我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行遍四大部洲,途中又从三个国家收了三个弟子,一起赶到。我等因想,当初孙行者等人去我国取经,此后咱两国佛家来往密切,从未中断,故得可经由佛界联络。久闻贵国寺庙,以泰山斗姆宫最为显赫,就先到了斗姆宫。那斗姆主持道:若来求取佛经倒也罢了,此处只有自然之风月,未有人性之风月。就让我等到碣石州石城寺来问问。我们就一路打听,找到石城寺,那里的大和尚说,风月在下面山涧里,一群女子正在打架,风月就在她们身上,好的坏的都有。我们就下来了,恰好看到你们正在打架,遂先藏起来,今见打完了,才敢出来。” 竹灵听罢,直笑地俯仰,道:“真是神奇,风水轮流转了!”荷灵道:“你方才说,你西竺国是小乘风月,是怎么个状况?请略讲一讲。”沃卡玛遂慢慢讲来。 原来这西竺国,本佛教诞生之地,现在却教派杂乱,难以约束俗众,又男多女少,因此强暴多发,以其王城尤甚。一些下流男子,平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出入市井,残害妇女。又拉拢胁迫司法官,常常被无罪开释,其团伙愈加肆无忌惮。近来更是弄出来一件恶劣的事情。 那一日,有一女学生叫卡尔的,与男友辛德去看电影,完毕后从影院里出来,要到站牌处坐公交车。二人到站牌前等了一阵,已是晚上九点多,那公交车还没踪影。正是王城的冬季,此处本近郊区,人车稀少,路灯残缺,屋店破旧,街道坑凹,遍布污水垃圾。忽有一辆私人大巴车过来停下,司机招揽顾客,问二人是否坐车。因二人见是黑公交,司机一脸凶相,未加理会。稍后那司机又过来,对辛德道:“我车上已有5人,再加上你两个,立刻就走。”辛德犹豫,还想再等。司机道:“还等什么?都这个点了,那路公交车已经没有。况且坐我这车也不贵,和公交车一样。”辛德就问卡尔,卡尔也无奈,正冻得瑟瑟发抖,二人遂上了车。 车上果然已经有五个男人,零星地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司机上车打火,破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一个穿马甲的男人过来收钱。辛德忙掏出了4元钱交过去。那马甲男人摇摇脑袋道:“你们两个10元。”辛德道:“不是和公交车价一样?”马甲男人踮脚点头道:“要是光这小妞坐车,一分不要!”看着卡尔笑。前边司机也道:“我早就看你这家伙不顺,滚下去,把小妞留车上,哥们替你伺候。”一个小贩迈过水果筐子过来道:“老子空了多年,今日正好开荤!”又一个小伙道:“我也要开开荤!”马甲男人说:“你毛孩子知道啥?先在一边学习。”几个男人笑起来。 卡尔已是吓坏,紧紧握靠着辛德。辛德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健身教练走过来:“干什么?和小妞儿练练!”说罢抓住辛德往外撕,马甲男人另抓住卡尔,司机早按捺不住,将车停在僻静处,过来一起将辛德推到驾驶室里关住。马甲男人早已把卡尔摁倒车后的长座上,水果贩和小伙子按着卡尔的胸。卡尔哭喊挣扎亦无济于事,那马甲男人趴上去哼了两声,尚未提上裤子,教练即一把推开他就上,不料那物竟软软的垂下,只恨恨地蹭了一阵。随后是司机,水果贩。那小伙子最后,刚趴上已完事。几个男人哈哈大笑,小伙子恼羞成怒,竟抄起一根铁管,捅入卡尔的下腹。黑公交将二人抛下车扬长而去,女孩终于不治身亡。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四大部洲都知道了。不料这惹恼了沃卡玛,当即召集一些妇女,成立一支叫“红衣旅”的队伍,誓言要惩治恶行。原来,这沃卡玛本身也曾受过侵害。数年前,沃卡玛被邻家男子诱至家中强暴。而那男子的父母竟说是因为沃卡玛衣着时尚,诱惑了他们的儿子。沃卡玛的父亲更为恼火,便闹到警察那里。警察说案子三五年未必有结果,最后给双方调解,警察竟建议沃卡玛嫁给那男子。沃卡玛家没有更好的办法,从邻居家要了一笔赔偿金,让沃卡玛嫁给了那男子。这婚姻如何不恶心?她终至不堪忍受,离家出走。 沃卡玛决定同恶行作斗争,遂联络众人成立队伍。那些加入的姐妹,多数曾遭受过男人欺凌。她们决心复仇,训练防术,购置武器,惩罚恶犯,名声越来越响,各界亦有捐助,很多女子加入进来。但恶行仍未杜绝,沃卡玛乃想,如今四洲众国,有穷有富,有古有新,有此教亦有彼教,哪有像这般恶劣?就决定到别国去考查一番。她先去北钜芦洲,那里有一个约翰王国。那国自古发达,人们也颇具绅士礼仪。在那里,她收了一个大徒弟——当地女权保护协会的费尔斯。 沃卡玛讲到这里,遂对费尔斯道:“你讲一讲你的经历。”费尔斯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只听她道: “伽塞米,这个约翰国最著名的电视主持人,去世了。他的劣迹逐渐显现。那时候我才十三岁,最崇拜的明星就是伽塞米。他头上银发盘绕,边缘上翘,宛如帽盔;圆圆双眼时时抖动着惊喜、好奇的光,高高的鼻尖探出如鹰喙俯啄;下巴尖尖而嘴角上扬,不乐亦笑。他的服装颜色鲜艳,花纹奇异,脖子下的珠宝可爱极了;他经常叼着雪茄,当作有趣的道具;这一切使他就像童话里的人物。他一出现在电视上,我和小伙伴们就兴奋地尖叫、蹦跳,他简直是我们生活的最大乐趣。我和小伙伴们都给他写信,表明想去现场参加他主持的节目。我没想到的是,终于有一天伽塞米回信了,邀请我在一个周末去节目直播现场。我非常激动,小伙伴们都羡慕我。那一天,妈妈把我精心打扮好,我们早早的就去了。” 费尔斯叹了一口气:“噢,天那,要是一切到此为止,那该是多么美好!美的东西会永远驻留在我少年的生活里,成为我终身难忘的快乐,并会成为我以后健康生活的动力。” “难道你没参加成节目吗?”竹灵问道。 “不,参加了,而且我在节目中表现得很成功,我对自己感到很满意。伽塞米当着那么多观众的面,不住地赞扬我,妈妈在下面不停地给我鼓掌。” “节目完了后,伽塞米要赠给我礼物,带我到他办公室去取。我一个人高兴地跟他去了。可是这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竟给我拖掉了衣服……”费尔斯表情恐惧痛苦,“我哭泣着跑出来,妈妈惊讶地问我,我就告诉了妈妈。” 竹灵问:“当时报警来吗?”费尔斯道:“报警?我们是穷人家庭,谁会相信我们?报警会使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他的名气太大了,国王给他授过爵士头衔,他是个热心的慈善家,常常呼吁为残障儿童捐款,拥有慈善基金会,整个社会都在崇拜他。这样的伟人,我们能告得倒他?” 竹灵道:“伽塞米现在去世了,你才敢举报他?”费尔斯说:“噢,最初我没这个想法。因为要是我首先举报他,大家会认为我往名人身上泼脏水,并借此炒作自己出名,都会鄙视我,让我丢掉现在的工作。我不知道竟有那么多受害人,是那些受害人陆续举报,警方才介入调查。他不仅侵犯了很多未成年女孩,还强暴了精神病人,到现在已经有数百条线索,警方调查了五十余名受害者,在长达几十年里,恐怕还远远不止这些。想是那些受害的女孩,当初和我一样,只能选择了默默忍受。”竹灵道:“你们这个国家,怎么会这样呢?” 费尔斯说:“噢,我们就是那样的社会,大家都在尽力维护贵族的绅士风度,而不会揭穿他。这种传统的浮夸和虚荣,成为所有人的信仰和习惯,就像夸赞皇帝的新衣一样。因此哪怕是受害者,你也得忍受伤害而跟从社会风气。” 沃卡玛安抚一阵费尔斯,又对二徒弟达琼说:“琼,你说说你国的风情。”琼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是达甲国的原居民,她站起来说道:“我国与别国不同,我们地广人稀,内陆是沙漠与荒地,人口集中在东南沿海。那里的海滨浴场,男女均裸,连泳衣也不穿。彼此若无所睹,淡定自然。那里人们如此坦荡无私,既无神秘,亦无惊悚,更无吸引与快乐,麻木不觉,宛如心死。我就想,这关乎性别的存否与界限,若长此以往,则无男女之别,又何谈风情?我早就听说贵国自古以来风月颇盛,恰巧师父和大师姐来考察,我们就一路行来,希望能取得真经。” 竹灵站起来道:“我来总结一下,第一个西竺国,民间有伤风败月之事;第二个约翰国,绅士风度掩饰下有侵犯儿童的罪恶;第三个达甲国,苦于少风月之美。那么,还有么?”注视着第四个女子。 这时第四个女子道:“我叫关关雎鸠,是师父师姐三人来我东桑国考察时,才得以加入一起到来。说来惭愧,我国恰与达甲国相反,是风月泛滥,民众却习以为常。我国盛行援交。在都市,车站附近的电话亭上,贴满了各种启示,比如一个写着:‘嗯!这是初次,我是初三学生,虽然是十五岁的少女,我也想谋求为yuan助交际的对象,一个月内可见面两三次,条件是给我买手机。拜托联系我。’有的则贴了女孩的照片,下面有电话号码,若拨了号码,就听到了语音留言:‘我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我正在寻找明天和我援交的人,我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体重五十公斤……我很可爱。我的价格是两小时五万桑元。’各式各样的援交广告都有。” “一到傍晚,在人流熙攘的大街路口,会有少女站在人行道边,一般是浅色上衣,藏蓝色的裙子,白色长袜,一身学生打扮,像是在等什么。不久,就会有成年男子走过去搭讪,女孩或有些羞涩,但掩饰不住兴奋和热情,两个聊了几句,女孩微笑着挽着男人的胳膊去了。这般情形极为常见。如此一来,少年不加节制,成年却又不愿生育,致使人口萎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贵邦是文明古国,特来学习如何规制风月。” 竹灵道:“你们四国情况均不相同,须一一对症施治。要取经,却没有经卷给你们。”沃卡玛道:“不劳有经卷,我刚才听这位小姐姐说报复男人的故事,就请她帮忙。”她指的是崔春灯。原来,她刚才隐藏在草丛里,听见崔春灯讲报复男人之事,心中大感畅快!自己跑遍四大部洲,求取惩治男人之法,真神可不就在眼前吗?故而方才见竹灵儿举手要毁了崔春灯,才惊呼一声钻了出来。 竹灵道:“她不是好人,害人不浅。还是灭了她!”举手要打,沃卡玛忙劝住,道:“杀了她,不如给了我有用,我带回去使一使。”崔春灯也好似见了救星,忙道:“我愿意跟她去,求二位女侠饶了我。” 竹灵道:“你要去了,不把西竺国的男人都害了?”荷灵道:“我有一法。我们给她戴一‘紧箍咒’,可让她服从约束。”竹灵不解:“怎么戴法?”荷灵笑道:“你不是有能咬手指的东西?”竹灵恍然大悟,道:“对,对。”遂对崔春灯道:“我本想毁了你,今暂且饶了你。但是你必须到西竺国惩罚恶男,又不能传播疾病。”崔春灯乜斜了眼道:“那我怎么惩罚他们?我又不会武功,又不让我和他们办事儿!” 竹灵道:“我自有办法。”说话间拿出一贴“阴齿”,给崔春灯贴在腹下,念了灵符咒语,崔春灯自己再也不能取下。崔春灯便问这有何用。竹灵说能咬断手指。崔春灯说够狠。竹灵要打,吓得崔春灯不敢再说。 沃卡玛也想要,竹灵给了她,教给她如何戴上,如何使用,有什么威力,但是不再用符咒,所以她能自由取下。沃卡玛等人大喜,道:“好是好,只是少些。”竹灵又告诫崔春灯道:“要听从沃卡玛的命令,若不顺从,我自有感应,我一念咒语,阴齿就会收绞你的下体,让你疼痛难忍,你须记仔细了!”崔春灯连说不敢。荷灵又考虑到另三国无计可施,只得说这碣石州乃风月宝地,可在此处多看看,或许有所助益。沃卡玛连连道谢,师徒四人带了崔春灯离去了。 竹荷二灵刚要走,忽听到一个声音道:“哪里去?”回头一看,吃了一惊。 ------------ 第十三回 小惠贪心无情无义  大难临头有父有子 第十三回 小惠贪心无情无义大难临头有父有子 且说竹荷二灵刚要离开,忽听到一童声道:“哪里去?”二灵回头一看,跑过来一个男童。那男童八九岁模样,长睫毛,大眼睛,充满了灵气;牙齿略大,挤开双唇,又显俏皮;看他打扮,蓝色斑马纹的短袖T恤,玉色短裤,穿一双露了脚趾的塑料凉鞋。随即又走来一个中年男人,看他面色黝黑,一身洗掉了色的浅蓝色裤褂,右肩上背了一只蔑筐,左肩上扛把锄,面带微笑,跟了过来。 竹灵对男童道:“是你和我说话?”男童脆声道:“正是。”竹灵道:“你问我哪里去?”男童道:“我不问你哪里去,我是说你不能去。”竹灵道:“这是为啥哩?”男童道:“我家的芋头地,可是你踩坏的?”用小手指了河边的一片庄稼,气呼呼地看着竹、荷二灵。二灵仔细一瞧,那地里的庄稼果然一片狼藉,刚才和情袤激斗,哪会留意这些?便道:“很抱歉,是我们不小心。”男童一扭头,哼了一声。 竹灵掏出五百元钱:“这些够吗?”男童过来接钱,跑到中年男人跟前说:“爹爹,这些够吗?”中年男人笑道:“鹿儿,用不了这么多,庄稼还没全毁掉,我再拾掇拾掇,还能有收成。一百元就够了。”就只取了一百。鹿儿跑回去把剩下的钱还给了竹灵。竹、荷二灵见男童长相可爱,声音又响亮,不禁微微一笑,遂想这里山水秀丽,民风淳朴,幸而及时驱赶了情袤等人,方不致遭受荼毒。见并无他事,二灵转身离去了。 原来,沃卡玛一行四人打听石城寺时,先到了鹿儿的村里,见这山村古木参天,浓荫蔽日,房舍都用青石砌成,黄草覆顶,街巷狭长幽深,石板铺了街面,巷里墙根细流涓涓。沃卡玛不禁叹村庄幽静,就敲了一家大门。小狗清脆的叫了几声,木门吱呀打开,鹿儿的妈妈出来,问道:“你们找谁?” 沃卡玛就问石城寺在哪里。鹿儿妈妈满眼惊奇,见沃卡玛说口音生硬,圆圆的双目,月牙似的眉,苹果形的脸面,一看即为异族,再看后面三个,模样各不相同。鹿儿妈妈惊奇之下未及答话,鹿儿从她身后挤出来,道:“有,就在那大银杏树下。” 沃卡玛等人回身看,哪里有大银杏树?鹿儿妈妈解释道:“南山上有两颗银杏树,那里有个和尚,就是石城寺。”沃卡玛转头往远处看,果然有一道巍峨高山,可是山高沟深,如何去得了那里?遂又问途径。鹿儿妈妈说:“出村往南走,见一玉米地左拐,到一水塘右拐,到山涧沿河西走,到山坡上走东边的盘路口……”只让沃卡玛等人睁大眼睛,听得一头雾水。 沃卡玛问能不能给带路,鹿儿站在妈妈面前说:“我知道路,我带路!”沃卡玛见他妈妈犹豫,就递过去一张钱币。他妈妈满心欢喜,接了钱,点头应允了。鹿儿一下子蹦过门槛,正想跑呢,只听得后面说:“光让孩子去咋行?正好我去南山芋头地里拔草,我也去罢。”话音未落,鹿儿爹爹走出来,见了沃卡玛等人的相貌装束,不住地打量,见鹿儿已往前去了,和沃卡玛笑一笑,快步走到前面带路。 鹿儿在前面蹦蹦跳跳,时不时回头看看,停下来等着大人们,或蹲下逗弄虫儿,又弯腰抽出草儿嫩茎,含嘴里吸允甜味,还捡石子去打小鸟。父子二人将沃卡玛等人引至石城寺,便在寺附近的自家地里摘了豆角,再到河边的庄稼地里看时,恰巧碰到竹荷二灵。 且说竹荷二灵离开之后,这鹿儿让他爹编了顶草帽,自己又找了些黄菊花插上,在田地边玩了一会儿,等他爹爹整理芋头秧。鹿儿的爹爹叫梁甫义,中年得子,对鹿儿格外疼爱。不住地提醒鹿儿小心,不要从大石头上往下跳,爬树别划了肚皮,酸枣叶上有扒夹子,离水塘远一点儿。 鹿儿一边应“噢”,一边玩耍。他看见一串荆棵种子,就去摘。不料下面藏了一个野蜂窝,几只野蜂‘嗡’地一声飞出来。鹿儿吓得转身就跑,大喊:“爹爹,救命!”他爹爹急忙迎过去,一下子把鹿儿搂在怀里,用上衣抱住他的头。那群野蜂正迎面扑来,在梁甫义额上扑扑蜇了几下。梁甫义的双眼瞬间就肿成一条缝。梁甫义疼得咬牙吸气。鹿儿哭道:“爹爹,咱快回家吧,让妈妈给你治治。”父子二人就急急地往回走。到了家门口,鹿儿用力推开一扇门,拉着爸爸往里跑,边喊道:“妈妈!妈妈!爹爹被蜂蜇了!”进了堂屋,只见床上一男一女在慌乱地穿衣服。 梁甫义气得打颤,眼看着邻居梁二昆边穿衣服边往外跑,一脚过去没踢着。女人抹着眼泪,惊恐地望着丈夫。梁甫义转过身来,过去一脚,女人跌倒在沙发上,接着大哭起来。鹿儿跑过去扶起妈妈,又过来挡在爹爹前面,抓着爹爹的衣服,瞪大眼睛看着爹爹。梁甫义看着鹿儿恐惧的眼神,极力克制着自己。鹿儿又转身去看妈妈,觉得她不要紧,又回来看爹爹,来回地安抚,最后站在大人中间,看看这个的脸,又看看那个的脸,怯怯地握着右手的两根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梁甫义转身出门,鹿儿跑过去抓着他的衣服:“爹爹,你干啥去?”梁甫义说:“我找你二叔去!”鹿儿说:“噢,那你快回来啊!”梁甫义点点头。到了二弟家,把事情说了。二弟说:“大哥,这事我早就听人家说过,只是咱没看到,没有告诉你。还听别人说,一次梁二昆喝醉了酒吹嘘,好像鹿儿这孩子也是他的。后来我仔细瞧了,还真像他。这是个麻烦事儿。你和大嫂,只要她改过,也就算了。你不想想都这个年纪了,没官没钱的,再上哪里去找个老婆?”当下弄了俩菜,二人喝酒。 正喝酒间,鹿儿跑来:“爹爹,妈妈和人打架了,你快回去看看!”原来,妇人被梁二昆哄骗来往,只得少许钱财,今日事发,又不想离婚,因想此事是梁二昆引起的,顿生恨意,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悔过的决心,就拿起一根木棍,到了梁二昆家,照头一棍,把梁二昆闷倒在地。梁二昆的老婆见状,如何肯让?双方闹将起来,打骂哭闹,吵嚷不休,惹得邻居街坊都来看热闹。 妇人被几个邻居劝回家,见梁甫义回来,又要找绳子去上吊,众邻居劝了一回,都散去了。妇人低头啼哭。梁甫义问:“我听说鹿儿这孩子是梁二昆的?”妇人道:“这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了。”梁甫义点头恨到:“好吧,既然孩子是你们的,你们就一起过吧!”鹿儿跑过来说:“爹爹,我是你的,我们一起走。”梁甫义用手一推,鹿儿咚的一声撞到在门上,顿时大哭起来,边揉着眼,边委屈地瞧着爹爹。 梁甫义心中烦恼,背了竹筐,复上山去。在自己的田地里转了一圈,根本无心看庄稼,听见山上传来悠悠弱弱的钟声,就信步往石城寺走去。老远就看见大鞋僧蹲在前面,走近发现和尚正把一只蜻蜓从蛛网上拿下来,一扬手,把蜻蜓放向空中。不料蜻蜓却跌下来,在地上扑棱翅膀。大鞋僧“嗯?”了一声,拾起蜻蜓,把它身上的网丝揪下来,蜻蜓才飞走了。 梁甫义跪在大银杏树下,对着“石城寺”的牌子就磕头。和尚见状赶忙窜过来,边道:“菩萨还没坐下怎么就拜?”噌的一下纵上银杏树,坐在树股中间。梁甫义早已和这和尚熟悉,知道他粗鲁怪诞,无从指点迷津,想说一说自己的苦恼,转念又止住了,对着牌子磕了几个头,起身就走。只听和尚道:“把蜻蜓身上的蛛网揪下来,它就能飞了。” 梁甫义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鹿儿坐在餐桌前,双手托着下巴发愣,听见爹爹回来,腾的一下站起来。梁甫义见妇人躺在床上,桌子上摆了两盘菜,一盘炒豆角,一盘煎鸡蛋,一动未动,显然是鹿儿等着他回来一块吃。 鹿儿眼巴巴的看着梁甫义说:“爹爹,吃饭吧。”梁甫义正眼不瞧,“嗯”了一声,坐下拿了筷子,低头喝口稀饭。鹿儿又过去叫他妈妈吃饭,妇人转脸道:“我不饿,你去吃吧。”鹿儿在床沿坐了一会,起身去床头一个大纸箱中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了两个曲奇饼干,待要盖上盒子放回去,又拿出了两个,塞给妈妈手里两个,又放到爹爹面前桌上两个。自己也饿了,坐在小凳子上喝已经凉了的稀饭。 晚上梁甫义躺在床上,心想自己一门世代仁义孝悌,忠厚传家,不想找了这么个妇人!真想打她个半死,撵了出去!想她平时却不怕劳苦,在田里干起活来有耐力,连自己也赶不上。自己的父亲现瘫在西屋里三年多了,便溺在床,自己都嫌脏,都是这妇人去清理,从不嫌弃,妇人如悔过,倒也罢了,可是鹿儿呢?自己最疼爱的鹿儿,自己倾注多年心血的鹿儿,乖巧可爱的鹿儿,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最爱的却是莫大的耻辱。 愤怒的岩浆在胸膛里翻腾,肋骨咔咔作响,他要炸开了!他听见霹雳斩碎了天空,暴吼摧毁了山岳,一切都毁灭了。整个世界,连他自己,只剩下一腔怨恨和怒气散发不尽,似吹着大鞋僧倒悬在蛛网上,飘零欲坠。 梁甫义身上已被汗水湿透,忧伤随之而来,悲风凄雨中,穿梭着鬼魂都难以忍受的哭喊,那些鬼魂只是一层皮,或者是一袭影子,里面包裹的全是怨气和恨声,它们一收缩身体就会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阴风惨雾倾泄不尽,仿佛不倾泄就会痛,倾泄出来却更加疼痛。梁甫义感到了疼痛,肝肠似被绞碎,心里流淌着刀剑,血液如毒蛇,噬遍了他全身。 梁甫义领着鹿儿到了集市上,那里人真多啊。鹿儿说:“爹爹,我要吃黄金桃!”梁甫义就蹲下和卖桃的小贩讲价,他付了钱,提着桃站起来,一转身,鹿儿呢?反复看身后,没有;再往远处搜索,人来人往,都表情木然,仿佛身后都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待这些人走过去,身后还是没有鹿儿!他发疯般地满集上乱找,看看人缝间,看看这个人身后,又看看那个人的身后,还是没有!他大喊着:“鹿儿!鹿儿!”人们仍表情木然,仿佛没有听到,没有一个人看他。突然,一个人咚的一声和他撞了个满怀,梁甫义大吃一惊。 梁甫义醒来一看,鹿儿小脑袋在拱在自己怀里,不知什么时候鹿儿蹬了被子,蹭到自己被窝里来。以前鹿儿也会这样,梁甫义就抚着鹿儿滑溜溜的背,在他额头上亲一口,甜蜜的睡去。可是现在,他不是自己的孩子,疼他干啥?梁甫义一把推开鹿儿,拉过身上的被子,裹住自己。鹿儿光溜溜地在一边了。梁甫义赌气要睡,可是睡不着,睁眼瞧瞧,鹿儿冷得蜷缩着,梁甫义叹口气,拉过鹿儿的小被子给他搭在身上。 梁甫义心想,鹿儿是自己的耻辱,不能再疼他了。可是拉把他这么多年,也不能伤害他,只能把他送到外面,随他去吧。天亮后,梁甫义并不和妇人搭话,领着鹿儿出了门。鹿儿很听话,紧紧跟着爹爹,只是不再开心地蹦蹦跳跳。到了镇上的汽车站,梁甫义说:“鹿儿,你在这等着,我办完事就回来,你要等急了就四处玩玩。”鹿儿想说跟着爹爹,但看到爹爹阴沉的脸,怕惹爹爹不高兴,没敢这样说,只说:“爹爹快回来领我。”梁甫义没吭声就走了。 原来,这汽车站是一个乱糟糟的地方,有几个女人举着纸牌拉客,牌子上写着旅馆的名字;还有女人低声询问男人要不要去休息,神秘而龌龊;有个摆残棋的,正和托儿套住一男人不让他走,那男人只得掏出钱,再下一盘;墙角有长胡子老头摆了卦摊,为一个满脸悲伤的女人算命解厄;一个女人兜售带有黄色插图的小书,拦住一个男中学生,掩在包里掀着插图让男学生看;过来个胖女人抱着两个婴儿,任那婴儿又哭又闹,并不喂乳安抚,和来接头的人低声交涉;车站广场边一个少女低头跪在地上,面前用粉笔写了自己悲催的境遇,一群人围着观看;有个人似乎没了双腿,上身伏在一个滑轮车上,划到人们的身边,牵牵人家的裤脚,举着瓷缸要钱;更有几个扒手贼眉鼠眼,四处观察,寻找目标下手;还有叫卖粽子的,卖甜玉米的,卖盒饭的,卖电视报的……。 这时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车扑扑腾腾开出来,售票的女人扒着车门大喊:“去州城滴,去州城滴,马上走了!马上走了!”鹿儿坐在售票厅前面的台阶上,看着这陌生杂乱的场景,心里迷惘,因怕爹爹回来找不到自己,并不敢乱动。太阳越来越高,阴影慢慢爬上了台阶,越过了鹿儿,鹿儿被烤得冒汗,仍不敢挪动地方。 梁甫义到了家,已是中午。进了院子见锄、筐不在,知道妇人去田地里干活了,自己又热又饥渴,喝了两碗凉水,肚里有些恶心,坐在那里发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听见狗叫,大门哐当一声推开。想是妇人回来了,梁甫义不起身去看。只听有人喊:“咋把孩子舍在车站上了?”梁甫义起身往外一看,只见四婶背着鹿儿,一只胳膊托着鹿儿的屁股,一个胳膊挎着个包,急急地走进来,边喊:“你是怎么看孩子的,啊?”进屋蹲身放下鹿儿,“奶奶滴,可压死我了!” 梁甫义忙扶着鹿儿,笑着让四婶坐下,四婶并不坐,只说到:“这孩子都快热晕了,在太阳底下晒着。我下了车,往后一看,那不是鹿儿?坐在车站上磕头打盹。我就过去问:鹿儿你在这干嘛?鹿儿睁开眼说:四奶奶你见爹爹了吗?我都等半天了。我说你爹爹干啥去了?鹿儿说不知道,他又说渴了。我看他脸色不对,就把他背回来了。——咋把鹿儿忘车站上了?” 梁甫义并不答话,倒了碗水给四婶。四婶接过来喝了两口,说:“得给鹿儿喝水!”就喂鹿儿。屋里凉爽,鹿儿有些清醒,坐着有点摇晃,咕咕咚咚一口气喝下了一大碗凉水。四婶说:“你看看把孩子渴的!大人晒上半天也受不了,别说孩子了!以后可得小心,我走了。”梁甫义说:“多亏了四婶。再坐一会儿吧?”把四婶送出大门。 梁甫义从橱子里端出剩菜,父子两人吃了饭。鹿儿神色萎顿,自己爬上床,拿了一个奥特曼玩,不一会就睡着了。因前晚上没休息好,梁甫义也有些困倦,也上床睡觉。正在朦胧间,忽听见鹿儿放声哭起来。梁甫义睁眼一看,鹿儿依然闭着眼,想是做梦了,赶紧摇醒他。 鹿儿睁开眼看着爹爹。梁甫义问:“鹿儿,你哭啥?你做梦了?”鹿儿说:“嗯,爹爹!我从镇上回来,找不到家了,咱村不是咱村了!都变样了。我跑到前面看看,小刚家也变样了;我记得咱家在小刚家后面,就是找不到了,我就急哭了。”梁甫义拍拍鹿儿的背:“没事儿,咱这不在家里嘛。”鹿儿挪过去偎在梁甫义怀里,还在抽泣。梁甫义仔细地看着鹿儿,这个自己从小疼爱的孩子,平日里妇人大大咧咧,倒是自己照顾地更加细致周到。这种疼爱显然不是说消失就消失的。刚才被四婶数落几句,心中本就有些愧疚,又见鹿儿楚楚可怜,狠心堆起的厌恶,顿时消失了大半。 后来妇人听四婶说了鹿儿被舍在车站的事,和梁甫义打了一场,闹了一回,双方都要离婚,倒是把鹿儿急坏了,一会儿到爹爹跟前瞪大眼睛劝说,一会儿又到妈妈身边抽泣着请求,他不让爹爹暴跳摔砸,也不让妈妈大喊大叫,有时候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左看看,右看看,站在中间十指笼着脑袋哭泣。最终两个人因为鹿儿的阻拦也没离婚,但却冷漠下来。 晚上睡觉,梁甫义仍和鹿儿在一张床上,这天半夜醒来,梁甫义给鹿儿盖被子,伸手碰到鹿儿的背,感觉鹿儿背上滚烫,不禁吃了一惊,忙起身开灯,给鹿儿找退烧的药。妇人听见动静也起床,过来用脸贴着鹿儿的额头,果然烫得很。梁甫义已把药冲好端来,妇人扶起鹿儿,鹿儿迷迷糊糊地把药喝了。梁甫义和衣躺下,过了半个时辰,鹿儿出了一身汗,退了烧。不料到了天亮,又烧上来。 妇人做些面条,鹿儿也没胃口,用筷子挑一根,伸舌去够。这一天恰是周一,妇人说鹿儿得去打针,不能去上学了。梁甫义边吃面条边说行。 忽然本村建筑队队长来了,说村小学的屋顶漏雨,学校已说过几次,今天去给它修修,说罢又去约别人。梁甫义三两口吃完饭,就到学校,先找到老师给鹿儿请了假,就等建筑队的人到齐开工。那妇人领着鹿儿去村卫生室,在街上碰见梁二昆扛了铁掀跟着队长,显然也是去学校修屋。那梁二昆头上还缠着绷带,看来伤口虽没全好,已是不大要紧,妇人装作没看见,拽着鹿儿拐到另一胡同去了。 鹿儿打完针,身上轻快一些,也有了精神。回家吃了两个饼干,要喝水时,见爹爹的水杯搁在桌上,已装了满满一杯茶水,想是走得匆忙忘记带了。鹿儿就说给爹爹送水杯去。妇人就说今天不用去上学,送了水杯就回家,又给鹿儿的兜里装了两个饼干。 鹿儿出了村,学校就在村外百十米远,有几个人趴在屋顶上干活,还有几个站在檐前手脚架上,传递砖瓦灰泥。鹿儿一溜小跑过去,仔细辨认哪个是爹爹,从下往上找,爹爹正在屋顶上。正要喊时,突然间自己摇晃起来,四周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这是鹿儿发烧的感觉,只当自己又烧起来了。又听那天地隙间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恶魔发怒时低沉的吼声,让鹿儿感到恐怖。鹿儿高烧时,闭上眼睛,脑袋里也有嗡嗡的声音,像个搅闹他的小怪兽。 忽然轰得一声巨响,学校的房屋都塌下来,成了一堆废墟,就像被恶魔推倒了一样。有几块砖头滚到他脚下,吓得鹿儿后退两步。鹿儿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不烫;又睁大眼睛,房屋真的塌了。可是房顶的爹爹呢?鹿儿不顾脚下连续摇晃,急忙跑过去寻找。 鹿儿拼命地喊:“爹爹!爹爹!”绕着这堆废墟转,有的人向外伸着胳膊,有的向外爬,喊叫着,**着,有的只露出个满是尘土的脑袋,像是睡着了。有个声音喊:“鹿儿,鹿儿。”鹿儿发现从一根木头底下伸出来一只手,他低头往洞里一看,是梁二昆,头上往外冒血。接着又听另一个声音说:“鹿儿,爹爹在这里!”鹿儿在木头的另一端,果然发现爹爹埋在那里,多亏这大木头支起了一个洞,上面撑着瓦砾和横木。 鹿儿扒大了点洞口,看见爹爹脸上也流着血,着急地问:“爹爹,没事吧?你喝水!”梁二昆说:“先给我水喝,我才是你亲爹!”鹿儿说:“你坏蛋,你不是!”把水杯递给梁甫义。梁甫义说:“鹿儿,你把杯子盖弄开。”鹿儿拧开盖,倾斜着杯子往梁甫义唇上倒。鹿儿说:“爹爹,我拉你出来!”梁甫义说:“你拉不出来,我也动弹不了。你把我头上面的东西搬走,弄得洞口大一点。”梁二昆说:“鹿儿,鹿儿,我真是你亲爹,不信问你妈妈,你得先救亲爹啊!”鹿儿说:“你弄得我爹爹和妈妈打架,你是坏蛋!我才不救你!” 鹿儿扒着洞口,把瓦砾和砖头往旁边扔,一块落在梁二昆手边,梁二昆怒道:“你这熊孩子,你不救我,也不能往我这扔!”鹿儿并不搭话,扔了碎石,又挪出稍大的水泥块,大木头露出头来。鹿儿使劲拽,或用力推,那木头只是稍微动动,一松手,大木头又回到原处。梁甫义说:“鹿儿,你去找一根小木棍来撬。”鹿儿跳下废墟,找来一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一条木棍。梁甫义说:“你撬这根大木头的这一头。”鹿儿果然撬动了大木头的一端,推着一转,碎石屑哗啦啦落下去,洞口却大了。把梁二昆吓得一缩头,说:“你这熊孩子,挤地我更牢固了。”鹿儿并不理他,把爹爹从洞口拽出来。梁甫义一条腿提着,扶着鹿儿走下来。父子俩刚走下废墟,又听见轰隆隆一阵闷响,大地又摇晃起来。 ------------ 第十四回 天堂无灾群童奔月  地下有彩二灵潜岩 第十四回 天堂无灾群童奔月地下有彩二灵潜岩 且说梁甫义刚扶着鹿儿走下废墟,大地又震了一回,那些砖木瓦砾,把梁二昆结结实实地压了下去,他再也没了声音。 梁甫义与鹿儿一家侥幸留存,暂且不提。再说这场地震,毁灭了数万之众,为百年未遇之天灾。官府立即组织救援,抢修道路,修复水电。学校是优先救援之地,在废墟之上,很多救援人员正紧张地搜寻生命。 学校里不仅平房坍塌,几栋楼房也成了一堆碎碎的瓦砾,楼板混杂在其中,鲜血洇透了瓦砾,向四周蔓延开来。救援人员抬掉两个楼板,清理了上面的瓦砾,孩子们的面孔露出来,都闭了双眼,还带着满脸稚气,有的握着笔,有的捧着书,有的抱着书包,红领巾上满是尘土。这里是一窝,令人不忍直视;别处又清理出一窝,不知道还有多少。想必当时正在上课,突然就塌了,读书声戛然而止。 不久之后,只见操场上摆满了书包,花花绿绿的还是那么好看,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是装了童话书、橡皮泥,还是偷偷带去的玩具。那花书包整齐的排列着,挨挨挤挤,密密麻麻,是一支偌大的队伍。做操时也是这样排列的,精灵一般地跳着。下课了,满校园追逐,嬉闹,叽叽喳喳,像惊了的鸟雀。而现在突然都被收走了,宛如幻象,被轻轻的拿走,只留下这片书包,那么大的一片,那么鲜艳,像傍晚最末一片云霞,只容你看最后一眼。 竹荷二灵闻得噩耗,忙来查看。当下不及从容履地,便从高空御风而行。沿途房舍多有坍塌。忽然看见下面一片花花绿绿的图案,不知何物,降低细看,却是一大片排列整齐的花书包。只见周围的房屋已成为一片瓦砾,如被碾碎一般。 正在观看,身旁飘上来一群气泡,这些气泡正是小朋友们的灵魂所化。原来人亡之后,肌体所载的信息,就化作一个气泡飘上天空。只听得这群气泡叽叽喳喳:“这下放心了,我们到了天上就安全了。”“是啊,天堂里没有地震。”“也不用住在豆腐渣般的房子里。”“也省得再吃毒食品,穿毒校服,坐事故车,被坏人拐卖。”“跟着他们大人在人间有什么好呢,不如在天空玩云彩,滑彩虹。” 这群气泡往上浮去,后面紧跟着又来了一个,只听她说:“同桌,等等我!我看见了,地上的那个红书包可是我的呢,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不知道妈妈去接我时能找的到吧?” 竹灵与荷灵的眼泪刷地涌上来,化作嗖嗖冷雨,洒向人间。凄风旋起,山河悲泣。看下界一片废墟,盘旋一阵,竟无栖落之地,唯见石城寺尚郁郁葱葱,便坐在山头上。 忽听一阵嚎啕大哭从山坳传来,二灵下去察看,竟是大和尚坐在银杏树上,捶胸顿足,涕泗交溢。过了一会儿,大和尚停下哭声,又念念有词,只听他念道:“若要伤天,风雨不时;若要害地,必不载汝……这大地,不如老僧的大鞋干净。”竹灵上前道:“和尚,你念得什么经?”和尚眼也没翻,只说道“大鞋经”。又念叨起来。 二灵叹息一声,出了石城寺,转过山坡,看见一个老婆婆和一孩儿坐在石头上,正在说话,正是小桶祖孙两个。小桶说:“奶奶,为啥要地震?”奶奶说:“土地爷生气了。”小桶又问:“土地爷为啥生气?”奶奶说:“土地爷生人的气呗。山上山下,和以前可不一样了,都变了。奶奶小的时候,这山上有很多生灵。我一到了这山上,蚂蚱就往脸上扑,要躲它;蝴蝶落在衣服上,不用理;小虫儿在脚下一唱,就赶紧抬脚。那个山谷里,有几只蝈蝈叫得真响。悬崖上有老鸹洞,红嘴老鸹,一群一群的,从洞里飞出来,在天上打旋,嘎嘎的叫。”小桶抬头看,说:“我咋没看见呢?”奶奶说:“早就没有了,绝了多少年了。”小桶问:“咋就绝了呢?”奶奶说:“现在种地都用农药啊,虫儿鸟儿就少了。小鱼也少了,河里湖里的水也少了,也脏。唉,小孩子也少了。” 竹灵正要过去说话,被荷灵一把拉起,飞到山峰上。荷灵道:“当下不仅风月有污,风俗不古,风景亦有大变。此番地震,当为喻、醒、警之新三言,不知世人知否?地因其厚,故能载万物。当今人们不滋养土地,挖山采矿,地下不稳,平野下陷,河流枯竭;农药频用,水流污染,土壤毒化,百虫渐稀。是故地必有所报。” 竹灵道:“地上的污染有目共睹,不知地下的状况如何?不如我们两个到地下查看一番,省得看着这废墟难过。”荷灵道:“我也这样想。”说一声“咱们去吧”,早一前一后,潜入地下。原来,灵类不受形体束缚,既能天马行空,也可穿行地下。 竹、荷二灵进入地下,地下虽暗,但灵类不同凡人,双目如电。她们举目一照,自是另一番景像。但见前面是石头的辽阔世界,青色的石头,十几丈厚,如一块庞大的青玉,湿泠泠,清冽冽。二灵悠游滑翔,如在水中,竹灵纵情飞行,或俯或仰,时正时侧,好不爽快;荷灵恰如云缕,忽而舒展,忽而回旋,极是飘逸。 二灵边行边说笑,一个说:“没想到,石中穿行,这般有趣。”另一个说:“可不是呢,真是另有一番景致。”忽然“哐当”一下,出了石壁,到了一个洞窟。二人一惊,驻足细瞧,是一个极大的石洞,四壁黑糊糊的,地下脏水横流,堆着一片片的污泥,遍地矸石煤屑,知道是一处废弃的煤井。二灵嫌弃肮脏,穿壁前行。不久”哐当”一声,又是一个矿洞。如此接连穿了四五个矿洞。竹灵皱眉道:“这地下原来这么多煤矿!”荷灵点头道:“是了,怪不得这里地震强烈了。”竹灵接道:“矿洞多了,大地自然就不踏实。”荷灵道:“我们既已得知原因,现在上去吗?”竹灵道:“上去有什么好的?既已到了这地下,我们再四处看看。” 二灵继续前行,到了一处花岗岩,满目五彩斑斓。二灵边看边叹,不停地说:“这片像墨玉与白玉相间。”“那里是褐黄杂有黑纹。”“前面像是红枫林。”“你看,这是花斑豇豆的图案。”“那是淡黄脂片,还有黑点呢。”“这颜色是铁红色?”“又一片是鹅黄微黛,像幅画,另一片像花布衫。”“这颜色第一次见,只能说几分黄加几分红、几分蓝……就是云霞也变幻不出。” 走出斑彩的岩石,又到了斑纹的岩石。只见那纹理,或直或弯,或平行或螺旋,疏密有致,奇妙异常,二灵赞叹不已。 原来,那花岗岩与大理石,正是人间装饰石材,此处尚未被发现,故能保存。方才二灵所见,有金碧辉黄、金丝米黄、银丝米黄、阿曼米黄、莎安娜米黄、虎皮黄、松香黄,有揭阳红、印度红、新疆红、挪威红、万寿红、陈皮红、玛瑙红、樱花红、幻彩红,有幻彩绿、啡麻钻、黑金砂、蓝钻石、王室啡、紫罗兰、大花绿等等,不能尽数。各种颜色相间相饰,组成纹理,如彩云编织,九龙盘绕,野花遍地,层林霜染,美不胜收。凡地下之色彩与纹理,地上生灵必有相应者,亦是造物之神奇。 二灵放慢脚步,渐行渐赏,忽听得有“咕咕”声响,仔细一瞧,却是一束银亮亮的泉水,在岩隙间蜿蜒往上游动,恰似一株海草。竹灵啧啧称奇,过去用手握了握,那泉水忽而一停,待一松手又恢复原姿。 荷灵仔细倾听四周,有“咝咝”的声音,察看时,竟是岩缝间细水冲射。再往前走,发现一道小河,忽高忽低,时左时右,在岩石间穿行,竹灵道:“我们顺着那条水脉,看看它延向哪里。” 远看小河,扶摇直向上去,如大漠孤烟,成一道奇景。 二人遂一路跟踪,那小河昂仰向上,上面有“轰轰”声,其高度已是接近地表,想必上面有瀑布。二灵往上追踪,“嗵”的一下跳出石壁,到了地表。只见那小河突破崖壁,“哗哗”地冲出泉口,变成一道飞瀑。四处展望,峰峦秀丽,林壑优美,好个所在。 二灵遂在山上游玩,有一老者早已瞧见她们,缓缓道:“二位想必是风彩宫的仙灵?”竹灵诧异道:“你如何知道?” 那老者道:“我与灵类诸长老大都相识。且万毒宫的也进不来我这山上。”竹灵道:“我们正是风月仙子下属,我是竹灵,她是荷灵。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老者道:“这是曝书山,是老朽居住之所。”荷灵惊道:“这里就是曝书山?怪不得佳气葱茏,我西湖也有诸多不及。”竹灵道:岂止西湖?我莫干山也难比得上!“荷灵道:“你莫干山难道比得上我西湖?可有西湖十景?”竹灵道:“我莫干山上的竹林、小溪、小飞瀑,难道不美?我看倒是能和这里相提并论,只是风格不同。”荷灵道:“那为何古文中赞西湖者不可胜数,而罕有吟颂莫干山者?”那竹灵并不相让,争论不休。那老者见状,只微笑不语。 竹、荷二灵关于谁的住所更美,争论已不止一次,竹灵伶牙俐齿,语速极快;荷灵虽话语悠然,但出语颇有机锋,又辅以一脸清傲,也不居下风。 竹灵见又争不过,转脸向老者说:“既然这里是曝书山,想必你就是曝书客?那老者点头道:“正是。”荷灵道:“我们早就听景长老说过,曝书客是世外高人。”竹灵接过来说:“也是儒家另派传人,门下有三大高徒。”荷灵问:“既是神洲第一大教,为何门下只有三大弟子?” 曝书客道:“三位小徒,仅为老朽直接驱使。本教自圣人以降,皆袭用七十二之制。”转而问道:“二位到此,是为游览?”竹灵道:“因这回地震,我们到地下查看。追着看一条小河,不料到了这里。”曝书客道:“不知地下有何异常?”竹灵道:“地下有些矿井,污水横流,也还有好的地方。”曝书客点头道:“二位既能地下潜行,不妨到各地看看。”二灵与曝书客又聊了一会儿,遂离开曝书山,又潜入地下。 二灵继续前行。前面有昏黄无际的黄土,也有月白一片的沙粒;有金光闪烁的矿脉,也有晶莹剔透的玉石。更常见沙壤混杂,土石相间,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二灵一路行去,指指点点,评论不休。忽见一股黑水自上方灌下来,散发异味。竹灵怪道:“泉水都亮晶晶的,不是往上涌,就是横流,这水怎么往下喷灌呢?”荷灵也称奇怪。二灵掩鼻走近察看,只见一根管子垂下,那黑水正是从管中喷出。竹灵说:“上面想必是一个化工厂,偷偷将污水灌到地下。”说罢就要上去看看是什么地方,荷灵止住她道:“咱们还是先去看完地下罢。”竹灵往身边一看,四周一大片沙壤果然都已浸成黑色,正往附近的一处地下河里渗去。 竹灵骂了几声,又与荷灵前行。只见前面横了一带灰色土壤,亦有异味,有几十丈宽。沿着那一带脏黑的土壤查看,竟走出几百公里。途中又有无数支脉,亦污迹斑斑。二灵猜想这应是一条大河的河底。以前人类的饮用之水,现在却成污水沟了。 荷灵道:“罢了,他们污了这水,最终还要饮用这水,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竹灵道:“听说南方有一大湖,污染了二十多年,想那湖底必然一片黑臭,我们也不必去了。你瞧我俩在这肮脏的地方钻来钻去,满身污秽不堪,不如找个干净地方,凉爽凉爽。”荷灵应道:“我正想说这话。我早已忍受不了。可哪里还能干净?”竹灵道:“我们已行了这大陆的半幅,不如往西部去。”二灵遂往西疾驰。不知走了多远,穿过一片辽阔的沙漠,二灵正盛赞沙漠的纯净温暖,不料穿过腾格里区域,又被偷排的废物污熏了一回。 又走了一阵,陡觉透体冰凉,往前一看,晶莹一片,光彩眩目,竟是进了冰川。二灵大喜,竹灵左跳右闪,万花筒一般到处有自己的影子,自己一动,所有的影子都动,嘻嘻哈哈,乐不可支。荷灵倒是顾惜自己的举止,轻轻抬臂,缓缓理鬓,回首顾盼,就有多个女子明眸善睐。不知玩了多久,荷灵去找竹灵,捉到一个,原来是她的影子,遂又去看另一个。二灵游来游去,冰爽晶洁,好不快乐! 二灵在地下冰川里纵情玩耍半日,又择路东游。一路在地下穿行,忽左忽右,躲避脏污。过了太行山底,只听“嘭”的一声,撞入一处区域,前面一片灰蒙蒙,质地空荡,二灵心中纳闷,不知是什么地质构造。行了一阵不见尽头,皆是单一的灰色,不曾见岩壤的间隔更替,也无颜色形态的变化。 正在纳闷,忽见有高楼迎到面前,低头一瞧,下面车水马龙,都开了车灯,缓缓流动。竹灵道:“这地下也有大城市?”荷灵道:“不该有的。”二灵落到了街旁,商量找人问问。近处问了一个人,那人满口赵地语音,说这里是中山郡。二灵又问:“这是地上?还是地下?”那人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她,道:“不是地上,难道是阎王殿?”说罢就走。竹灵追了两步问道:“那眼前这一片灰暗是怎么了?”那人回头一句:“这是雾霾!” 二灵乃想,这空中的污染,却也不逊于地下。遂掠过城市,在大平原上,展目一望,这雾霾,迷迷蒙蒙,混混沌沌,不知日月何处?昏晓何分?但见峦壑已遁,万物皆隐,茫茫然似目中的忧郁,黯黯然若心里的块垒。城市裹在灰尘中,只透出数点灯光似余烬;村庄闷在大地上,还冒出几声犬吠欲窒息。走在路上,软绵绵的;伸手一摸,粘乎乎的。万物如在酱中。 二灵便加速飞行,想尽快出了这灰雾。行了半日,前面黑乎乎的一座高山,落下细瞧,是玉皇顶,已经到泰山了。稍一加劲,即到了碣石州城,竟也是满满的雾霾。二灵降落下来,竹灵道:“没想到这里也不干净了!”说着往路边一颗松树“呸”了一口。不料那松树竟动了一下,伸出手来,二灵大惊。 ------------ 第十五回 未了情老人寻风月  终无果佳偶遭水火 第十五回 未了情老人寻风月终无果佳偶遭水火 且说竹灵在说话间,往身边松树上“呸”了一口,不料那松树却能动,挥手打扑了一下衣襟,说:“姑娘呸我干啥?”二灵倒是吓了一跳,往后一跃,作抵御之势。 那人正是李微禹,动了两步,竹灵、荷灵才看清是个青年男人。竹灵连连致歉,又问这么大的雾,为何站在这里,和一棵树似的。李微禹道:“我本来以为在这里能安心,就多站一会儿,不料还被呸了一口。”竹灵笑道:“呸一口算得什么?要不是我疲惫,早往你身上踢一脚了。” 李微禹正想答话,荷灵掩鼻道:“站在这里有什么安心的?会吸入雾霾!”李微禹道:“虽然能吸入雾霾,但不是最危险的。早晨我本来在家里的,可是这里刚刚经过一场大地震,余震不断,我家的楼房又是老谭建的,他建的桥刚完工塌了,我在家还怎能放心?”顿了顿,又道:“在家不放心,就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可是幼儿园又是谁建的呢?在这街上走了一阵,就站在这里了。”接着道:“街上又能怎样?有时正走着,街面突然陷一个深洞,人就漏下去了。还能往哪里走?也只能站在这里了。” 李微禹踱了两步,望着天空说:“都说这雾霾对人不好,可是又能如何?”正絮絮叨叨,肩头被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陈得。陈得问:“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你在和谁说话?”李微禹前后看看,早已不见了竹、荷二灵,就道:“刚才有两位路过的姑娘,谈了一会儿。”陈得也左右看看,说:“哪有人影?” 李微禹问陈得去哪里。陈得说:“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有人正在律所等我,我往所里去。你一个人在街上干啥?又潮又闷,跟我去喝茶吧。”李微禹略略犹豫,道:“也好。你前面带路。”二人边走边聊,李微禹说:“这一走动,我反而感觉不那么憋闷了。”陈得说:“你是在街上呆得久,浑身被雾霾浸透,一活动就将雾霾呼出,因而感觉到透气了。”李微禹苦笑道:“我们呼出来的气应该比雾霾干净些,毕竟是经过心肺净化了的。”陈得笑道:“怪不得你在街上逛,原来是为了净化空气。” 到了律所楼跟前,李微禹却不愿上去了,说还想再走走。陈得看着他晃晃悠悠,消失在雾中,叹了一声,转身上了楼。到了办公室门口,却见劫侠站在那里,陈得笑道:“原来是劫侠大哥找我?”劫侠道:“不是我找你。今天雾大,我不想在街上逛,就到你这里坐坐。不料你不在,正想走,—有位老人在接待室等你。” 陈得往接待室伸头一看,果然有个老头。老头起身和陈得打招呼。陈得让他稍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倒上杯水,让劫侠进去坐,自己返身到了接待室会见老头。 陈得对这老头很熟悉,老头叫栾元,六十多岁,身体很棒,像个小伙一般,家就住在附近。他十多年前就丧偶了,一直想找媳妇,都没找成。因他听说律师常办一些离婚案子,有事没事的就来玩,打听有没有离婚的婆子,要去和人家勾搭。 这老栾个儿不高,迈着碎步,平平的脸面上眉毛稀短,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所里的律师都和他熟,都叫他“媳妇迷”,他竟也乐意,嬉皮笑脸,啦这啦那的逗人乐。陈得见“媳妇迷”找自己,知道没正事儿,有些哭笑不得,同事打电话把自己叫来,想必是开玩笑了。 陈得笑问:“老栾,找到媳妇了吗?”老栾道:“嗨,你们都不给帮忙,上哪里去找?要见着有好的,千万给我留一个。”陈得道:“外面正好有雾,你不浑水摸鱼,到大街上抓一个?”老栾道:“嘿嘿,要是抓个公的就麻烦了。”陈得又道:“这么大的雾你来找我,我还以为请我喝喜酒呢。” 老栾道:“我说陈律师,你别看我老,身体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差呢,一般的婆子我可看不上。”陈得点头道:“那是那是,你老的条件那么好。”又问:“老栾,前段时间,你跟着王律师开庭时相的那个媳妇咋样了?” 老栾一拍腿道:“我这不正想说这事儿嘛,还得找你陈律师帮忙。”陈得诧异道:“让我做个䞍手媒人?”老栾坐在沙发上的身体往陈得靠了靠,小声道:“我仔细看来,那娘们还不错,50多岁,模样端正,细皮嫩肉的,还有齐耳短发,哎哟,忒好哩。”陈得笑道:“你相中了?”老栾道:“再也没有这么合适的!这个要再不成,你栾叔我打光棍吧。”陈得道:“那就成了呗。” 老栾道:“我这回得多个心眼了,不能把彩礼一下子全给她,上一个就把我骗了。你知道上一个吧?”陈得道:“我大体听说过,不大清楚。”老栾说:“你说那个娘们是没良心吧?我花了那么多钱,替她支了律师费、诉讼费、租车费,还花钱托了关系,好不容易帮她离开婚,就见不着她面了。以前打电话还接来,现在打电话也不接,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你说说,弄得个人财两空,鸡飞蛋打,可亏大发了。” 陈得笑道:“当初人家说要和你成亲来吗?”老栾瞪了小眼睛道:“怎么没说?当时她亲口和我说的,只要我想办法让她离开婚,她就跟我,没寻思叫她骗了。”陈得忍住笑,道:“真是不讲诚信!”老栾一脸苦相:“我还没敢和儿子说来,要是让儿子知道了,还不把我阉了?让你吃得好好的,穿得好好的,还想三想四的!”又笑道:“不过人都是饱暖思女人,是吧,陈律师?五八年挨饿的时候,我刚娶了媳妇,都不愿意戳她,为啥?都吃不饱了,饿得难受,还寻思那些事来!” 陈得问:“老栾,你刚才不是说要找我帮忙,帮什么忙?”老栾道:“你看,我扯罗多了。我和这个媳妇啦了以后怎么过日子的事儿,我儿子不让我娶媳妇,我就不敢让她跟我回家住。但总得有个住的地方,要是租房子儿子早晚得知道,会去闹。我想来想去,就去养老院。那里多好,有人侍侯,和住宾馆似的。我这退休金三千元,满够俺两口子用的,我不能把彩礼一次性再给媳妇,要是再让她骗了呢?我就和她说,把彩礼钱都支给养老院了,她想吃啥我就给她买啥,想穿啥我也给她啥,还给她零花钱。” 陈得点头道:“这样的确比较稳妥。可是要我帮什么忙呢?”老栾说:“你看,扯罗半天,我还没说到点子上。我先说句关键的话,咱再啦闲呱。”陈得点点头:“你说。”老栾说:“刚才不是说到,我和媳妇要住养老院吗?这个养老院可不便宜,我打听了一下,生活不能自理的,每月交1800元;生活能自理的,每月交1000元。你说这么贵啊!”陈得道:“嗯,不算便宜。”老栾说:“可不是嘛,你说它怎么能挣老人的钱呢?老人的钱来的容易?它不是幼儿园,幼儿园大人都愿意花钱。可要养老人,谁愿意多花钱?好在我还有这俩工资,又得为人处事,又得攒钱预备治病,还得……”陈得接道:“找媳妇。”老栾笑道:“你说对了,还得找媳妇。” 陈得挠头道:“我能帮你什么呢?”老栾说:“咱们都是老熟人,我就直说。”陈得坐直了道:“你直说。”老栾道:“刚才不是说到,住养老院都是每人每月交1000元吗?我听说,有关系的交800就行。陈律师你关系广,和大官儿都认识,你叔想请你帮忙给我问问,能不能便宜一些。”陈得点了一下头:“噢,我可明白了。行,这事我抽空就给你问。可是问到什么程度可不好说。”老栾说:“那是那是,你还有客人,我先走了。我得再找我媳妇啦啦去。” 过了两天,陈得果然问好了,每月800元,最优惠价。老栾就和儿子、儿媳说要去住养老院。儿子儿媳不同意,老栾就装病要儿子拿钱到医院住院,最后没法,只得同意老栾去,却不知道早有个后娘在那里等着哩。 原来,老栾相中的这个媳妇,因生了两个女儿,不能生儿子,丈夫便不再干活打工,只在家里喝酒,整日醉醺醺的,对她动辄打骂,实在忍无可忍就离了婚。认识老栾后,虽嫌老栾年龄大些,但见他身体还好,又有退休金,可保自己衣食无忧,就同意了。老栾更是嘘寒问暖,百般体贴,有年轻人的热乎劲,养老院的人看了都偷笑他。 转眼过了月余。这一天,老栾的媳妇身体略感不适,养老院的饭菜清汤寡水的,没有味道,就不愿意吃晚饭。老栾就说出去买两个菜。到了商业街上,闻到烤鸭的香气,就买了一只;又想媳妇可能喜吃清口的菜,又买了份凉皮;回来时看见有做煎饺的,油煎得底皮儿黄黄脆脆,很是诱人,就等了一会儿,要了一盘煎饺;又买了一小瓶二锅头。看看时候不早,老栾两手提了东西跎跎地往回走。 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拐过来一辆消防车,老栾一惊,止住脚步避让,消防车拉着警笛冲了过去。就听见路边的人说: “那边着火了!”“这么大的烟,可见这火不小。”老栾抬眼一望,果然前边不远处浓烟滚滚,不知是谁家的房子点着了?一晃荡袋子,里面烤鸭的香气冒出来,煎饺的热气也熏得手暖暖的。老栾低头看了看,又饥又馋,心想管他谁家失火呢,赶紧回去吃饭,有好酒、好菜、好饺子、好媳妇。心理美滋滋的,便加快了脚步。 老栾从商业街拐进一横街,前面不足百米远即是养老院,却见烟气扑面而来,老栾呛得用胳膊掩着口鼻。隐约看见前方消防车正喷水,再走近一些看,却是往养老院里喷水!只见养老院里几间房子熊熊烧着,从板材的缝隙间窜出火苗,黑烟四出,触目惶怖。着火的几间板房已经烧塌了,铁皮间的泡沫均已烧完,剩下变形的铁皮斜支在地上,还有黑烟从铁皮架间冒出。水落在烧热了的残骸上,蒸腾着热气。 老栾懵了,他想去找媳妇,可是分不清那间板房的位置,只是一片狼藉的铁皮骨架,消防员正拉开铁架找人,弥漫着烧焦尸体的气味。老栾看看几个被扒出来的尸体,都衣物成灰,面目模糊,焦炭一般,看不出哪个是他媳妇。他就往里去找,“哐”得一声,一副烧毁的铁架砸在他身上,接着一道水柱猛烈的落下来,他就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栾只觉得“咚”的声响,头一疼醒过来,扭头左右看看,自己和几十具尸体并列排在一起,就不高兴了,坐起来嚷道:“我还没死,把我排这里干啥?”刚刚把他放在地上的两名消防员回身一瞧,倒吓了一跳。随即过来两名医生,架起他来要往救护车上抬。老栾急道:“别管我,我没事,快救我媳妇!”医生问:“哪个是你媳妇?”老栾指指那些尸体。医生说:“他们都烧成那样了!得先救喘气的。”那些尸体有的没烧透,脚上的肉还在冒烟。 半月之后,老栾又找陈得的时候,知道这一场大火烧死三十七个老人,养老院里几乎没有剩下,起火原因是电线短路。老栾捶腿道:“你说我那媳妇又去火化,又烧了第二次!那还扒出她来干啥?”陈得劝道:“老栾叔,好事多磨,你得想开一些。现在找对象的渠道还是不少的,比如婚介所,电视上的相亲节目等。”老栾说:“电视上的相亲节目都是年轻人,哪有老头子?”又说:“当然了,是咱没那个条件,人家72的都能找27的。”陈得笑道:“你这老头子也想老牛吃嫩草?老人相亲的活动,也不是没有。”老栾认真问道:“有什么活动?” 陈得说:“据说有个‘夕阳彩’的旅游相亲活动,你可以去旅行社问问。”老栾忙到了旅行社一问,果然有。旅行社的人说:“我们社组织的旅游相亲团,和别处的不同。一是男女人数基本相同,每个老人都有机会;再者这个团来自不同省份,南北搭配,满足不同的眼光。只是每期都有配额限制,再晚就报不上名了。”老栾问:“要玩什么路线?”旅行社的说:“是乘船游。我们先乘车到淞江港集合,然后乘船沿大江西上至渝州。途中船上还有联欢会。以往届的经验,很多老人一次旅行就喜结良缘。”老栾一听大喜,忙报名交费,回去和儿子谎称要去外地访亲,儿子不愿再和他磨牙生气,由他去了。老栾按时报到,和各处来的老人们,到船上汇集在一起。 到了船上,老栾并不关心导游讲解行程和景点,只四处相看老太太。早听说南方的女人小巧水灵,吃大米长成的,皮肤像米脂一样白腻,这个年纪再不去找,还等到什么时候?原来男人到六十多岁年纪,有人竟如青春期一般躁动不安,老栾即是如此。他在团队里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面皮白皙,大眼睛,尖下巴,身材瘦小,就想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那老太太带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身边蹭来蹭去,想必是她的孙女了。老栾怕被别人占了先机,忙去搭讪,逗弄小女孩玩儿,夸赞小女孩长得俊,问她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老太太只是微笑。见老太太没有厌烦的意思,老栾更加贴得近乎,出行帮着照顾小女孩,吃饭时挨近了,给小女孩夹菜,又帮着拿行李、打热水。老栾是善于讨好女人的,不过两天功夫,就熟络起来。 六月的天气,变化无常。航至中游,不时有阵雨袭来。浑黄的江水从上游一股股涌下,如巨蟒翻滚。船本是逆行,又满载了几百余名游客,行进得有些吃力,机器震得船体“嘟嘟”地响,仿佛在岩石中突进。两岸也无非是一些稻田,无甚好景色。小女孩首先就不耐烦起来,哼哼唧唧地闹人。老栾哄她道:“要不爷爷领着你去甲板上玩玩?看看有没有大鱼?”小女孩果然想去。老太太说:“下着雨,不淋湿了?”小女孩不高兴,抹着眼哭,说要回家找妈妈。老栾说:“大妹妹,别惹小孩不高兴了。你放心,我给她打好伞,淋不着她。”老太太也无法,只得同意了。 老栾带了小女孩上了甲板,雨虽不大,风却吹得紧,伞被吹得左歪右晃,顶风撑着,又被吹瘪了一面。老栾只得边撑伞,边用身体挡着女孩,免得被斜雨打湿。小女孩只管盯着江面找:“大鱼呢,爷爷?”老栾哄她道:“哎哟,你看,那个浪头就是大鱼掀起的,它藏在浪头下面哩。”小女孩睁大眼睛:“哪里?哪里?”仰头看着老栾,顺着他望去的方向去找。老栾嘴巴又向另一边一噘:“又到了那边,这么大的鱼!”又说道:“那个大花纹就是大鱼一挺身搅起的!” 小女孩一脸茫然,左看右看找不到大鱼,有些急了。老栾用臂弯护着女孩,指了远处的江面:“看到那水泡了没有?就是大鱼吐出的。”这回小女孩看到水泡了,把眼睛瞪得更大,要看水泡下的大鱼。果然有个东西冒出来,人面模样,黄黄的长头发,脸上毛茸茸的,黑黑的眼睛,抿着嘴,似喜似惊,露出半截披着黄毛的身体。只听见旁边有人惊叫:“河童!”老栾举着的伞“嗖”的一下飘向河中,再看那怪物已不见了踪影。 老栾是北方人,没听说过此物, 见别人惊慌,也忙拉小女孩走,小女孩还不住的回头寻找。回到客房里,小女孩和奶奶说看见一条“大鱼”,又要拉着奶奶上甲板看大鱼。老栾说:“大鱼早就跑了,咱再上去也找不着。爷爷给你剪花玩。”就去买了小剪子和彩纸,给小女孩剪纸。原来,老栾学得一手好剪纸,花鸟人物都栩栩如生,平时剪的作品都报给州里,当作“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当地小有名气。 当下老栾比照小女孩剪了一个,小女孩左瞧右瞧,又举起来仰面看,贴在胸前,问奶奶和自己像不像,奶奶说:“像!像!剪得真好。”小女孩高兴起来,又让剪奶奶、爷爷。老栾就剪了自己和老太太手牵手在一起站着,笑嘻嘻地问小女孩像不像。小女孩惊喜地拿给奶奶看,问像不像。老太太早已瞧见,只是笑而不语。小女孩又让老栾剪大船、大鱼,老栾就剪了。小女孩用彩笔给大船涂上色彩,给大鱼点上眼睛,描了嘴唇,绘上鱼鳞,玩的不亦乐乎。 晚饭之后,船渐渐摇晃起来。回客房时,经过小卖部,老栾给小女孩买了一只小浣熊玩具,小女孩好不喜欢,老太太客气几句,心里也暗暗高兴。老栾牵着小女孩,顺便送她们回客房。休息尚早,小女孩有了玩具玩儿,就不再闹人,两人就踏实地聊上一阵。老太太问老栾的个人情况,老栾自然扬长避短,自我夸赞一番。老太太略略中意,又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家庭并无负担,老栾愈加满意。一时这个又喜又羞,那个又吹又擂,不知不觉早已天黑。 老太太回头一看,才发现小女孩早趴在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小浣熊。老太太过去给她盖衣服,触到她的身体时,竟是烫手,又摸摸后背,试试额头,浑身滚烫,惊叫道:“怎么热起来了?”老栾见状也用手背贴了贴女孩的面颊,果然发烧,再仔细一看,小女孩呼吸急促,微微**,还在磨牙。老太太急了,说是可能没带药,扒开包找一阵,确实没带。老栾说,船上应该有医务室,你先用毛巾浸了冷水给她敷敷,我去给她拿药。老太太要翻包找钱,老栾说你不用管了,急急出了门。 老栾记得上甲板时,好像看见过有“十”字号的房间,就往那边找。突然一阵巨风,猛摇这船。老栾一个趔趄,扶住墙壁,船身严重倾斜,却并没停止行驶,反倒加快速度要冲过风暴。忽然又一股横风,将船体推得侧翻,舱内哐当哗啦,又有人们尖叫哭嚷,老栾叫一声“我的娘哎”,连滚带爬的上了甲板。眼看一侧渐渐往下沉去。老栾识水性,纵身跳进水里。 那船失去了动力,又从上游被冲下来,倒扣在水里 。一船数百人,被闷在舱中。第二天这消息就传遍各地,官府和军队忙着救援,朝廷也派钦差前去督办。船上遇难游客的名单公布出来,老栾赫然在列,陈得见了,不禁暗暗后悔。正自嗟叹,忽听见哭声传来。 ------------ 第十六回 百折万难寻缘颇深  三马二聚害人不浅 第十六回 百折万难寻缘颇深三马二聚害人不浅 得知老栾遇难,陈得正在后悔,老栾的儿子小栾哭着来找他。原来,这小栾刚接到了官府的通知,顿时又惊又悲。转念又想,老爹一死,必会有一大笔赔偿金,有了钱又能和那少妇混到一起了,不禁又心中暗喜。 原来,这小栾前番在网上聊了个少妇,她的丈夫在外面工厂打工,平日不大回家,孩子由婆婆照管,她自己只聚宴赴约,吃喝玩乐。有三十多岁,身材苗条,虽不算多漂亮,但活泼风骚,且不需要多少钱,不过是请她吃饭,每次给个二三百的零花钱,或是买件衣服、化妆品。时间一久,小栾手里的钱渐渐花光了,那少妇不愿再理他。正在着急之时,不料发财的机会就来了。 知道老爹出事后,小栾先用信用卡透支,给那少妇买了一百元一瓶的化妆品,转念一想,前几个月出的安全事故,矿上赔了每人四十多万,这次事故更大,赔偿款只能多不能少,何不再给那少妇多买一些?省得被小瞧了。又狠心透支了一千多元给少妇买了裙子和鞋,约了少妇去酒店。那少妇收到东西,自然高兴。小栾两杯酒后,豪气满怀,说自己马上就发大财,不出一个月,就给少妇买辆小车。少妇满心崇敬,格外热情,二人即去约会。事毕小栾就来找陈得,让他算算一共应赔偿多少钱。 陈得也早认识小栾。当下小栾抹眼弄鼻,回顾了老爹曲折的一生,如何不易,又埋怨老爹不该偷偷去旅游,最后请陈得算算该得多少赔偿款,委托陈得去处理,自己愿意支付代理费。陈得又难过又愧疚,便道不必收代理费,便按标准计算一番。 小栾道:“那我们得要求多少钱?”陈得道:“可要求六十万左右。”小栾道:“那可少了点,上回的事故就赔了四十多万,这回这么多人,就不长一点?等去了我就说,我也不愿要这钱,把人活生生地还给我就行!看他们怎么说!” 陈得道:“作为家属,当然可以多要求一些。”小栾道:“那我就要一百万,不给钱就给人!”陈得道:“到了那里哭哭闹闹是可以的,也要注意分寸。”小栾道:“怎么地?他们还敢抓我不成?还有你律师跟着呢!”陈得道:“那倒不至于,那么多人,也不光咱,得按一个标准来。” 不过两日,二人就到了沉船处的一个小城。早有人接待,登记了身份,进了会议厅,只见地下坐满了人,又哭又喊。小栾触景生情,走不两步,放声大哭起来,吼得嗓门高过别人,众人都往他这里看来。他捶胸顿足哭了几声,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两名服务人员忙抬到医务台抢救,医务人员压胸捋腹掐人中,把氧气管接到鼻子上。一会儿小栾醒过来,又挤着眼流泪,已有人安排好住处,服务人员劝二人到房间休息。 次日,二人到了江边,见那沉船已经扶正,打捞上来的尸体正往岸上运送,陈得满心凄惶,看着里面哪个是老栾。这时抬上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手里还拿着绒布的小浣熊。陈得不忍细看,别过脸去。小栾只是喊着爹大哭,只说:“我也不想活了!” 陈得往旁边看去,只见从江边,一只狗儿往这边走来,渐行渐近,竟是一个人,佝偻着身体,跌步晃身地往前走。只见那身影有些熟悉,不由得瞪大眼睛,仔细辨认。那人又近了一些,终于认清,倒吸一口凉气:“老栾!”陈得又惊又喜,挥舞着手臂跑过去,搀扶着老栾。老栾只说“没事没事”,抓住陈得的手拍着。 小栾也已看见,惊得一腚坐在地上,道:“你咋又回来了!”面上并无半分喜色,责备他爹为啥要偷来这里。老栾一时无话可说,只凄凄惶惶地站着。小栾要他爹赶紧回家,老栾说要等着打捞行李,得拿了行李再走。陈得见小栾只训斥他老爹,并无关心之语,心中颇为不快。自己待欲问时,老栾却避开他俩,到一边去了。小栾见拿钱无望,满腔恼怒,看到老栾也躲开,只好与陈得先行返回。 老栾不管他二人离开,去问行李。打捞的人说,人还没打捞完呢,哪来得及打捞行李?等着吧,有了就通知你。老栾就坐在地上等着。 原来,那晚跳水之后,老栾顺流斜游,渐渐靠岸。上岸喘息一阵,雨虽止,风尚在,又饥又寒,见前面有灯火,想是有人家,就往那边走去。走近一栋房舍,听见有嘤嘤的哭声,老栾吓了一跳,借着屋里的灯光,见门外坐着一个人。老栾清了清嗓子,上前搭讪。那人倒一惊,站起来,原来是一妇人。 老栾怕吓着妇人,笑嘻嘻地说了自己的遭遇,想求住一宿,吃些东西。那妇人倒也爽快,就请老栾进屋。屋里家具简陋,并无他人。老栾仔细看这老妇人,五六十岁年纪,身材瘦小,竟和船上的那老太太有几分像,老妇人盛了一碗米饭来,弄了一小碟酸菜。老栾饿极了,低头就吃。吃了一阵想起来,问老妇人为啥在门外哭泣。 老妇人微微叹息,说老伴早已去世,儿子在外打工,如今儿子要订亲,需要一大笔彩礼,无奈拿不出,一想就哭了。老栾问:“多少彩礼?”那老妇人道:“女方要彩礼十万,过门又得花几万,我们一家就二三亩稻田,上哪里弄这些钱去?把我卖了也弄不了。” 老栾道:“等等,大妹子,你刚才说把你卖了……你看我也是单身,有退休金,手里有个六七万元。你看看要是咱俩能行的话,我帮你凑这个钱。”那老妇人先是吃惊,后略略沉思,打量了一下老栾,道:“嗯……那样的话,还是不大够。”老栾见老妇人有意,只是嫌钱少,就兴奋了,落水的沮丧一扫而光,眼睛闪闪发亮,盯着老妇人问道:“还差多少?”老妇人道:“还差五六万吧。”老栾道:“要不我再去打工攒些?你别看我六十了,身体还很结实,和小伙似的。”老妇人微微一笑,瞅了老栾一眼。 老栾又道:“要是咱俩成了,我就把七万元给你带来。你去我那里过也行,我上你这里过也行。要不咱俩出去打工?就是找不着地方。”老妇人道:“打工的地方倒有,我有个表弟在渤州承包工程,过年时来信,让我去工地上看家做饭,工资也不少,因想家里鸡狗鹅鸭没人照看,就没去。”老栾道:“你和你表弟联系好,就说咱俩都去!”老妇人道:“行倒是行,只是咱们太急了点……我也不知道你叫啥名字?” 老栾一拍腿道:“嗨!我给你看身份证。”上下掏了一阵,蓦然想起身份证在旅行包里,就道:“我的证件在旅行包里,包在船上哩,我天亮后去找。”饭罢,休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老妇人送老栾出门,说别忘了回来吃饭。老栾一听心中大喜,想是老妇人同意这门婚事了,当下连声答应,记住位置,辞了老妇人,不顾疲劳,便往江边寻找。 且说老栾从船舱里找到包,匆匆往回赶。到了老妇人家,老栾洗刷干净,老妇人找了儿子的衣服给他换上。妇人早已做好了饭菜,二人慢吃细聊,宛然有订亲的意思。晚上老栾就睡到老妇人床上了。过了两天,老妇人处理好了家里的事情,两人就动身,先回到碣石州,老栾将七万块钱转到老妇人儿子名下。因怕小栾知道,不敢停留,即往渤州赶去。老妇人已事先和表弟说好,两人到了港口工地上,老栾做饭,老妇人看家,吃住的费用都能省下,两个人一月也有五六千元的收入。老栾将工资全交给老妇人,日子终于平稳下来。 原来这地方位于北海之滨,是北方富庶之地。因航运贸易日渐兴隆,原有的港区不堪重负,遂又填海造田,扩建港口。医院、学校、居民楼相继拔起,各工地昼夜施工,到处是浇灌的嗡嗡声,吊车的戛然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一片繁忙景象。各地的农民工涌到这里,像暴雨前的蚂蚁群一般急急匆匆,忙忙碌碌。 老栾给工人们做饭,渐渐和工人们熟悉了。因听一个叫小四的小伙子口音亲切,就问是哪里人。小四说是碣石州人,老栾说是老乡,就和小四热乎起来,吃饭的功夫聊聊家乡。小四人精干,干活肯下力气,老栾很相中他,越看越觉得该是自己的儿子。又想要是小四是自己的儿子,他娘不就是自己的媳妇?暗自兴奋,就问小四的娘还壮实吧。小四说才五十多岁,是个媒婆,已说成了很多对。 老栾说,早认识你娘的话,省得我费这么大劲儿才弄了个老伴。话里沾小四的便宜。小四笑话他说,大爷,你这么大了,找了媳妇有啥用啊。老栾说,你小伙知道个啥,用处多哩。小四见他老不正经,就逗弄他。老栾更如活宝一般,顺杆就爬,啦那些见过的妇人。那些民工都是长久在外的旷夫,一啦起妇人,岂有不爱听之理?常在一起哈哈大笑。虽然劳累,倒也快活。 然而有一天,小四突然接到老家小舅子的电话,说自己两岁的儿子因肚子痛住院,抢救无效,竟于昨日死了,老婆也哭昏过去。至亲有事,小四即要请假回去。老栾帮他收拾行礼,一边安慰他,并说自己有个好友做律师,人很好,需要时就去找那律师。小四说正好想找个律师帮助,就问是谁。老栾说了陈得的姓名和律所的位置,小四记下了。小四回到老家后,先去看了亲戚,安慰一番,即与他小舅子来找陈得。 两人到了律师所,抬眼一看,门口挂了一个牌子:“风月案件免收代理费”,不解其意,遂上楼来。陈得恰在办公室里。小四先说是因老栾介绍而来,他小舅子随后讲了事情始末,最后又问这算不算“风月案件”。陈得一愣,忽然想起下边挂的牌子,他们显然是想省代理费的意思,便道:“这个不算。但既有熟人介绍,又是遭遇不幸,也可免收代理费。” 原来,陈得将前期收集的几个风月故事给了荷灵,荷灵说,事情倒也生动,只是种类少些。如何才能收集的门类齐全?陈得思来想去,就想出了这一招。孰料此牌一挂出,就有不少女子涌上门来,皆因私情孽爱,索财要物,赖夫争子,不可开交,陈得好不忙活。久之,坊间又盛传,这律师虽不收费,却把阴私问得详细,似是有此癖好,别人便对陈得侧目而视。 偏有个人听到传闻,竟会心一笑,似心有灵犀。此人姓朱,是碣石州大学化学系教授,和袁教授相识。那朱教授听说有这么个律师,遂想到,这律师竟和我一样,也有窥探阴私之癖好,可见“德不孤,必有邻”。偶尔与袁教授聊天,便和袁教授笑谈此事。袁教授道,那是鄙人的小弟,岂敢同老兄相提并论? 暗讥朱教授的品行。谁知恰是这不雅之人,后竟帮了小四的大忙。 陈得接受了小四二人委托后,因得知死者众亲属尚在医院,便往医院赶去。陈得走进医院门厅,往里一瞧,几个男女在坐在地上,指天捶地大哭,一个妇人已趴在地上,以头磕地,撕心裂肺地嚎啕,想必正是幼儿的母亲。中间是一堆冒着青烟、尚有余烬的纸灰,旁边地上隆着一个小红被子,上面横悬一幅白布,黑字写着“黑心医院,还我人命”,旁边围了一群人观看。 陈得想先听听院方的意见,就直奔医务科而去。那医务科的蒋科长正愁这事,几次和患者亲属沟通,都被骂了回来,院长又要他尽快处理妥当,焦头烂额之际,见患者的律师来了,不禁大喜,连忙请陈得坐了,递烟冲茶。 陈得就问这小患者的医治经过。蒋科长说:“这不是事故。这小患者几天前因小便疼痛来院检查,做B超结果是肾结石,接着住院治疗,谁知却不见好转,肾功能衰竭,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最终也未能抢救过来。我们的诊疗,自始至终都没有问题!只是在抢救时突然停了电,几分钟后随即又通电。其实不停电也无力回天。” 陈得道:“抢救时若不停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院方恐怕难辞其咎了。” 就问能赔偿多少。蒋科长说:“院方可以从同情的角度给予适当补偿,但太多了不行,这个闹法也不行。真要打官司,我们也不见得输。不过还是和解为好,陈律师是懂法律的,请多劝劝他们。” 陈得正道:“正是要和解,我才来谈谈。还有一事,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得肾结石呢?” 蒋科长说:“对了,刚才我想说这个事儿来,一提医闹气得我就忘了。据我了解,今年的婴儿肾结石患者,我院已接诊了五十余人,其他都已治愈出院,死亡的仅此一例。这个病即便有遗传倾向的话,也不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发病,推测病因是与饮食有关。婴儿又不像大人,乱吃乱喝的,他们的饮食很单纯,经过询问家长,这些小患者都常吃某一种奶粉。” 陈得问:“什么奶粉?”蒋科长嗫嚅道:“这个你问问患者亲属就知道了。你还是劝劝患者亲属,不要以为这事全怪医院。”陈得觉到主要问题不在医院,问了蒋科长最高能补偿的数额,又下去找小四等人。 陈得便和小四等众亲属说,得看看婴儿用的奶粉是否有问题,主要责任恐不在医院,遂说了院方的意见。小四等人疑道,难道是那三马奶粉有问题?要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陈得说,那比较复杂,慢慢再说。小四等人商量一阵,只得同意与医院和解,当即签下协议,拿了钱撤离医院。小四又请陈得帮助检测奶粉,一边带人到三马公司去闹。 次日,小四即将一袋奶粉给陈得带来。陈得感到此事重大,即去京城找袁教授说了。袁教授道:“若这奶粉真是有毒有害,则为祸不浅。至于检验,我委托碣石州大学的朱教授去办,他是化学系的,具备检验条件。” 陈得道:“不知这朱教授为人如何?这事需要保密的。”袁教授道:“这个放心。他和我是本科时的同室好友。为人坦荡、诚实,也有才,除了好色之外,其他都是优点,呵呵。”说话时已拨通了朱教授的电话。只听见妇人的荡笑。袁教授道:“这才上午十点……也没个正点。完事后给我回电。”那头说:“好勒,哥。我加紧哈。” 陈得道:“这家伙就好这个?”袁教授道:“可不是。从上大学时他就有异常的癖好,一天早晨,我去卫生间,看见晾衣绳上挂了女人的内衣之类的东西,恶心的差点呕出来。”陈得心中暗笑,知道他有洁癖。只听袁教授接着说:“后来知道是他从女生宿舍楼上偷来的。这家伙虽胖,身手却灵活,翻爬宿舍楼如履平地。也是因他有这些癖好,两次婚姻都不成功。” 拍哥道:“想必是他见异思迁?”袁教授道:“他对老婆要求极高,自己虽然是个大胖子,但却要求老婆必须是诸种女人的合体:有公主之娇贵,狐精之妖媚,洛神之淑美,歌女之冶荡;更有庖厨之艺,文姬之才,以至于品酒论诗,能歌善舞,无所不可。试想,世间哪有这种女人?”陈得笑道:“这哥们注定不能有一个稳定的家庭。” 袁教授道:“正是这样。‘合体’的找不到,他就分别去找。找也就罢了,不料这家伙近来竟热衷于令人不齿的游戏——换配。”见陈得不解,袁教授解释道:“就是一对夫妻与另一对夫妻,相互交换。” 陈得诧异道:“这样怎么能行?家庭伦理何在?”袁教授道:“此君正是挑战现有的家庭伦理秩序。他说:什么一夫一妻制?不符合人性中的自然属性,无论男女,时间长了都想换异性,就像常吃一种菜,想换换口味一样,没有什么不对。道法自然,应该遵循自然规律。如此等等,净是些奇谈怪论。” 陈得道:“若人类只顾自己享乐,没有共同抚育后代的责任,恐怕也能不长久。竟不如兽类。”又道:“若用毒食品喂养后代,更不如兽类了!”袁教授道:“这话极是。”不一会儿,朱教授回电,袁教授和他说了帮忙一事,要让陈得去找他。朱教授满口答应,说久仰律师大名,恭候大驾。 陈得返回碣石州,去找朱教授。朱教授即对奶粉作了检测,二聚氰胺竟严重超标,大怒道:“真够狠毒!这东西会损害婴儿肾功能。要人断子绝孙吗?”陈得将结果和袁教授说了,袁教授道:“等着看罢,某些专家又要信口雌黄了。” 陈得不明其意。 袁教授道: “近年来的一些案例:某牛奶厂****超标,有院士某君称:‘公众没有必要惊慌,我们对食品的监管力度全球第一。’‘铬胶囊’曝出后,合理用药专家某某说:‘一天吃6个含铬胶囊没事。’‘地沟油’出现时,某院士说:‘无论从技术上还是成本上,地沟油绝无可能存在,都是媒体炒作。’所以你等着瞧吧,很快就有一位专家出来说话了。” 不久,三马奶粉中二聚氰胺超标的事件,传得沸沸扬扬。那拍哥也闻风而动,找到了蛋白粉的加工点。原来,将二聚氰胺和麦芽糊精,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起来,即为“蛋白粉”,添加在牛奶中,以提高牛奶的蛋白质含量。至于为何要提高蛋白质含量,拍哥更探听到,原来奶粉质量检测中,有一项指标即是蛋白质含量。此前曾发生了 “大头娃娃”事件,一些婴儿因食用蛋白质含量不够的劣质奶粉,致使头脸胖大,四肢细短,嘴唇青紫,全身水肿,重量不足,患了重度营养不良综合症,乃至于有抢救无效而死亡的。因而乳业公司想方设法,增加奶粉的蛋白质含量。 果然没两天,有位用药专家郝院士,公开接受电视台记者采访称,婴儿每天6克二聚氰胺应该不会有问题,按一个婴儿每天全部吃奶粉算,净含二聚氰胺不会超过6克,因此广大群众不用担心。又称患病的婴儿都与自身缺陷有关,可能存在遗传性的结石倾向。 然而民情汹涌,早已惊动朝庭。元首闻知大惊,即令严查。有大臣谏道:“可仿先例,内紧外松。一面安抚民众,救助伤者,平复惊慌;另一面责令各乳业公司下不为例。因损害既成,多查无益。如此以来,也可保住这品牌企业。” 元首挥泪道:“尔等切勿再行纵容!如今水土多污,雾霾犯阙,皆因臣下欺瞒误国,且不可一误再误。不能劝善人性,亦属为政之失。德治难行,律法再弛,国将何国?长此以往,民将无可食之物,国将无康健之民,吾等后继无人矣!不待人攻而自取灭亡!”当即责令有司严惩。不久,朝庭即勒令三马公司停产,赔偿受害者,救治婴幼儿。又抓捕范总,发配宁古塔。并将朝中食药部大臣,置之极法。 下界事故频发,引起了一个人的忧虑。 ------------ 第十七回 锦绣大道步步白骨  斑斓小园畦畦净心 第十七回 锦绣大道步步白骨斑斓小园畦畦净心 因下界事故频发,曝书客深为忧虑,遂召来大弟子荆侠一同商议。曝书客道:“古者,人之祖尚为猿兽时,只因偶萌德性,以德仁待同类,渐知其有益于族群繁衍生息,遂走上大道,向前进化。猿兽之所以成人,岂因智力提升?所谓用石器、造工具,直立行走,不过是末行而已。且单就某一项智慧而言,至今胜过人类者,不乏其类。猿之所以成人,更不因其知些规则,因那懂规则、会协作之虫兽,比比皆是。” “由是观之,得使人类此后继续进化者,仍非智力,而是德仁。先圣早已察知,故以德仁为本,作《论语》传之后世。现虽为盛世,但世间多重利轻义,德仁渐稀,好德不如好色、好权、好财之甚。若德仁不足,即便车夫、机长,也可酿成巨祸。人之有别于兽者,在于德性。当今德性缺失,因而事故多发,实为家国之大忧。” 荆侠唯唯称是。曝书客又对荆侠道:“为师召你前来,为当下家国之忧。今灵界有价格司,世间人类所为,皆计以价格。现你至彼处查看一番,归后作警世之言,以醒世人,或喻知有所止,减少苦难。”荆侠道:“弟子定当不辱使命。”曝书客遂教以通灵之术,荆侠循此术到了灵界。 原来,价格司是灵王办公厅的直属部门,由数灵掌管,因其无足轻重,未能参与昆仑大会,只留守灵宫。按照价格司的统计,世上万事万物的发展变化,都是有价格的。大到国家的治乱、社会的进退、文明的发展,小到个人的升官、发财、嗜欲、享乐,无不付出代价。若不事先预付,亦必事后偿还。 且说荆侠到了灵界价格司,有小灵引导,走进大门,里面竟是一座大大的图书馆。进了大厅,却是一档案室,排着列列档案架,望不到尽头。一白发老者正查看一本册子,正是数灵。小灵引见,荆侠施礼道:“老伯可好?”便称是曝书客的弟子,奉师命特来拜见。数灵慢慢起身,呵呵笑道:“近来几个册子指数稍有异动,我猜曝书老弟就快按捺不住,不想是派了他的高徒到了。” 荆侠见那些档案架,晶莹若琉璃一般,以手抚摸,凉沁及心,便问是何物所制。数灵道:“此系九天寒冰做成,千年不化。去岁档案架不足,老朽又从银河冰层中凿了一些冰板、冰柱,做成架子使用。” 荆侠啧啧称赞,又见数灵手中的档案簿似有雾气萦绕,遂问其故。数灵道:“这些册簿是从云片之中,裁出纸张,装订而成。”荆侠以手轻抚,果然有些柔润。展目四望,这大厅是以淡暮为墙,紫霞为盖,身在其中,清泠中亦有温氲。数灵道:“不知此处温冷还适合少侠吗?我灵类是空体,并无觉察。”荆侠道:“这里极好。”数灵笑道:“可知少侠修为已同自然相通了,难得,难得。” 荆侠道:“老伯谬奖。此番至仙宫,有事相烦:我傲来国近来多有变故,其中有三马乳业公司的奶粉,致婴儿百人患病,数人死亡。不知经此灾后,可否止住此等事故?” 数灵说:“等跟老朽一起查查。”说罢走到食品药品区,又进入奶粉一行的档案架间,按地域查找,到东胜神洲傲来国分野,拿出一本云册,翻开查看,道: “少侠所言之事,目前充值不足,还需要再病几十人。”荆侠道:“能减少代价吗?”数灵道:“目前不能。价格是经过缜密计算得出,取决于当前人类良心平均指数,以及事故冲击力指数。若病亡人数不够,即达不到足够冲击力,使人类不能痛下决心制止。” 荆侠道:“那么以前的事故不计入了?”数灵道:“少侠,此乃累计计算。前几年‘大头娃娃’有害奶粉事件所害人数,已计入在内。只是时间一长,其冲击力减弱了。”荆侠叹道:“既然这账簿中都是定数,不能减少,那在下界中还能有何作为?只是坐以待之而已。” 数灵道:“非也。此定数只是目前价值。老朽刚才说过,这些指数,是以当前人类良心平均指数,和事故冲击力指数为依据,计算得出,若人类的行为提高这两项指数,使欲作孽者尽早良心发现,民愤迸发,惊撼管理者,也可减少代价。”荆侠方放心道:“那样才好。” 数灵便请荆侠往下查看。下一区是交通区,面前的档案架上注明是轮船类,便随手抽出一本账簿,翻开看时,是约翰国泰坦尼克号事故,只见上面载道:获救710人,死亡1514人以充值,原因为救生艇及艇上设施不足,该充值所达至的目标为:人类重定救生艇配备规则。荆侠乃叹道:充值那么多人命,才换来一规则更新,悲夫! 又到西牛贺洲的斯坦汗国一栏,抽一本账簿翻看,是车辆类。翻开一页,记载某城城西十字路口,若设立红绿灯,应充价值是撞车6辆、死亡3人,已经实现代价为撞车5辆、死亡2人,尚差一车一人。又看下一页,是校车一栏,应充价值一栏却并无数值,为绿颜色所覆盖。荆侠不解,便问此处是何意。 数灵答道:“这是已经充满数值的,故为绿色所覆盖。”荆侠道:“如何知道所充的价值?”数灵道:“老朽能看到绿色下面的数字,去年斯坦汗国某市一面包车被货车所撞,小学生死20人,伤44人,一次事故就充值达标,因而这斯坦汗国即刻推行校车制度,给各地配发校车,并颁布校车安全通行规定。”荆侠心中微微一颤,不忍卒听,又往前走。 往下看是北钜泸洲联合酋长国,是酒驾栏,也为绿色所覆盖。荆侠道:“这个我明白,前年某郡一人醉驾,连撞9人,死5人,其中一名孕妇,胎儿都被撞出来;去年某州有人酒驾,面包车翻入30米深的河中,当场死6人,抢救无效死2人,伤4人。这两起大事故便充值已满,随后联合酋长国就规定醉驾入刑,并严查酒驾。”数灵道:“少侠聪明,正是如此。” 从交通区出来,往前走是武器区。荆侠往里面走了数步,拿出一本枪弹部账簿,翻开一页,是麦克国的枪击事件。看那上面,记载的已死亡人数字迹模糊,不能辨认,度其空隙,似有五六位数字;而达到禁枪目标应充值的人数,竟比五六位数字还长。荆侠正要数数有几位数字,数灵忙一把夺过掩盖住。荆侠问是何故。数灵道:“少侠不知,那麦克国如今天下第一,它的导弹能抵达本宫,卫星也时常从窗外掠过,倘被侦知,颇有不便。” 出了此区,前面案架列列,不知还有多少分区。荆侠懒得再一一查看,走了一段,略一驻足,是能源区核能部。数灵道:“少侠既然不愿再翻看,老朽给你介绍一下也可。核能充值,不仅充人命,也要充土地。现已有数例充值,至于核战所致,毁伤甚多,众皆所知,不必再言。人类自从利用核能,我司便将其定价管理。其实人类所控核能技术,还远远不够成熟,目前尚不能安全善后处理。二十五年前,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事故,使8吨强辐射物质泄漏,大面积地区遭受污染,死亡人数9万余人,致癌人数27万人,几百万畸形胎儿出生,方圆30公里成为死地,辐射已飘至他国。最新一例,是东桑国福岛核电站事故,有15897人死亡,三县受到污染,且至今未能妥处。麦克国的三里岛核事故,亦有危害。” 荆侠道:“那么到成熟地掌握核能技术,还要充值多少人命和土地?”数灵道:“老朽也忘记了。少侠不必知道,徒增伤悲。”荆侠默然,自语道:“是了,是了,人间万事,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以生命充值。倘若为了技术研发利用,倒还值了;但要是因为恶行,而让他人以命充值,来换取治理规则或决心,则治世者何其疏失?”数灵道:“少侠也不必悲观,而今各国已强似以往。下界若能助民众提升良心,使治世者先行干预,即能防患于未发。倘要如此,德仁不可或缺。”荆侠点头称是,道:“我师徒正是此意。”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已到了大厅的末尾。荆侠见最后的几排档案架空着,便问缘由。数灵道:“此区原是风月分区,近来撤销了,只留些架子尚在。”荆侠道:“既已设立,不知又为何撤销?” 数灵道:“风月之事殊难定论。若是因风月而为害他人,则应仿照其他行业予以充值,自不待言。而多数风月扑朔迷离,难以核定其数值。这些冰架,原也有些云册,记载些伤风败俗的风月之事,其中毁家灭国者,亦充值不菲。但是有些偷期暗约、爱恨情仇、痴怨悲思,虽不合规,却感天动地,故文人骚客多有赞叹,西厢牡丹等传世不绝,如此类者,宜充何值?老朽束手无策了。” 少顷,数灵又摇头叹道:“这又关乎我灵宫的家事纠葛,少侠既是曝书客的弟子,老朽不妨和你讲讲。本宫有情广与情袤两个丫头,到此处闹得不可开交。情广说,那伤风败月而害人者,自应充值以警世人;另应增设云册,记载和风美月,劝善扬美,以抵销前值;或稍有脱俗者,亦应充微值以行规劝。老朽觉得此话有理,就想依此办理,情广也时常来帮助订立云册。谁知那情袤听说此事,找上门来,嚷道,那贵妃虽亡国,白香山却以长恨歌传之,故此类不应充值,而是抵销。情广却不同意,两个便打了起来,直弄得这里架倒册乱,雾霰迷茫。此后情袤又来闹了几次,老朽不堪其扰,故只得撤销了事。” 荆侠听罢,道:“想必是她们两个各怀心思了。”数灵道:“如今灵界不安,老朽法力低微,也有诸多无奈。”说罢连连叹息。数灵送荆侠出了厅堂,嘱咐小灵带荆侠到灵宫各处转转。 荆侠游玩半日,离开灵宫返回下界。顷刻到了曝书山,向曝书客一一叙述。曝书客道:“风月之事令人难测,亦非本派所长,暂且不问。但充值之事的确让人担忧。我师徒应散布德仁,以助教化。你自专注于修炼,就将此任交由两个兄弟罢。”荆侠领命,正待离去,曝书客又道:“不知下界还有德仁盛布之处?为师测一测。”荆侠问道:“不知师父如何测法?” 曝书客道:“本派有六钟,以钟声可以测知。当初,周武王制作六口铜钟与九鼎相配。九为阳数,六为阴数,钟鼎皆为国之重器。后人将六钟命名为:风钟、雅钟、颂钟、赋钟、比钟、兴钟,取名于诗经六义。天下危难之时,方可六钟齐鸣。六钟鸣时,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村夫野老,无论贤愚,不问善恶,皆心鸣如钟,脑警神清,自省自悟,自悔自责。” 荆侠问道:“六钟置于何处?不知如何使六钟齐鸣?”曝书客道:“自古以来,六钟由我派掌管。周末礼崩乐坏之时,移至泰山,藏于六洞至今。若使之齐鸣,须觅得六位高人击之。因其鸣声非比寻常,群峰震栗,星月敛辉,故非高人难于近前。” 荆侠道:“师父如何用六钟以测下界?”曝书客道:“为师可去撞击风钟,你去找到两个师弟,待钟音渐稀时,若有音缕微妙处,或如箫韶之乐,则逐之,所到之处,即为德仁绝佳处,彼处风月必佳。”师徒二人约定了鸣钟的时辰,荆侠即去告知劫侠与钱侠。 且说劫侠与钱侠受命后,待到时辰已至,听那钟声传来,辨得一缕佳音,即起身追逐,到了城外,恰遇陈得。陈得问知其故,遂道:“不如往右边山谷的那一缕美妙,且前方佳气蔚然。”二侠细听远看,果然如此,便携了陈得,飞身往那山谷追去了。 行了一会儿,进了一处山谷,沿谷上行,是一大片果园,那缕钟音果然美妙异常,在果园上方萦绕了一会儿,落入其中。三人惊叹不已,只是不知此地有何佳处,遂往果园内走去。行至园中间,放眼一望,中间竟是一片宽阔的菜园,但见: 芸豆架、黄瓜架,皆比肩挽扶;茄子畦、柿子畦,成紫红方阵。韭菜尚未老,菠菜初成株。土豆绿秧正旺,山药细藤已高。三两个丝瓜,杆上高挑;十数排葵花,青面羞扬。小路纤瘦,仅可容双足并立;树墙厚密,几不令细风穿行。右角有一处荷塘,莲叶田田;左隅圈数群鸡鸭,喔喔呱呱。好美的一处菜圃! 果树下栓了一只小狗,见有生人来,仰头尖叫。有个声音道:“你们买菜的?”三人循声望去,在黄瓜架间分辨出一张脸,地上摆着一盆黄瓜。 钱侠道:“我们先看一看……”那人挎着篮子走出来道:“老板在大屋里,你们过去吧。”陈得定睛一看:这不是吴刻吗?这时吴刻也认出了陈得,惊喜道:“陈律师来了!”陈得道:“你怎么在这里……”吴刻不及答话,向后招手道:“傻子,把客人领到大屋里去!”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从鸡群里一溜小跑过来,右手提着一篮子鸡蛋,到了吴刻面前问:“领到哪里去?”吴刻说领到大屋里去找大哥。那中年男子对着陈得等人傻傻一笑,转身就走。边走边回头望,仿佛怕领丢了似的。陈得看着傻子有点面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众人随傻子走了百余米,便看见一个大屋,藤蔓遮覆了屋檐,几棵杨树成了檐廊的柱子,一些小葫芦挂在边沿上,像一个个大的水滴。进了屋里,暑气顿减,中间摆了一张长方木桌,桌下依附几个方凳,却不见有人。窗玻璃上有一只大青虫往里翘首窥探,梧桐叶的阴影在窗上扇来扇去。傻子回头一笑,穿过后门往屋后走,众人忙跟随过去。 听见一阵砍木头的砣砣声,傻子略定了定,就往声音方向走。到得跟前,是一处四面无遮的棚子,一个人正砍一段木头,似在做凳子腿,傻子喊了声:“大哥,有人找!”那人回头,站起来,用胳膊抹了一下额上的汗。陈得眼前一亮:憨哥!二人高兴地握住手。憨哥忙说都屋里请,陈得又把众人一一给憨哥作了介绍。众人到了屋里环绕方桌坐下,憨哥冲茶倒水。陈得问怎么建了这么个菜园,憨哥便一一道来。 原来,憨哥父子因又去找梅进财要圣旨未果,也无可奈何。那一日,憨哥跟着他爹,正灰心丧气地在街上走,恰经过街角,看见摆摊算卦的阴阳子老先生。刘老汉因想还欠他一声感谢,父子俩便过去,先鞠躬道了谢,又请他给憨哥算算运气。阴阳子道:“这孩子运气好,会成大器。”刘老汉摇头道:“还成什么大器!只有一身力气,也不好找活干。”阴阳子道:“要挣些小钱也不难。如今市民食不安心,可在山谷间建一菜园,养一些鸡鸭猪鹅之类,慢慢就能挣钱了。”刘老汉认为这老先生的卦一向很准,恰自己在山谷里正有几亩洼地,便领了憨哥回去拾掇田园。又把附近的荒地开了一些,围篱建舍,打了一眼水井,截了一处塘坝,不足一年的功夫,就建了一这个菜园。 那城里人听说,城东二十里有一片好菜园,种的菜不用农药化肥,叶子被虫儿咬出花斑;养得鸡鹅鸭不喂饲料,下的蛋黄儿黄,清儿清;便都赶来买。憨哥爷俩就忙不过来了。正巧傻子被巡城御史的车运到山区,傻子见这里有炊烟升起,便进来讨饭吃,憨哥就收留了他。傻子虽傻,却能干活,若有人指挥,能拾鸡蛋,摘豆角,喂猪拦鸭,跑腿看家,腿脚麻利。而那吴刻在化工厂干了两年,谭树长见他的病忽轻忽重,怕他病死在厂里,借故把他开除了。吴刻也去找阴阳子算命,阴阳子指引他去憨哥的菜园,吴刻体力虽不够,心智却清楚,指挥着傻子干这干那,两个人总抵得上一个人。陈得等人听罢,都不住地点头称赞。 众人又谈了一会儿,看看时候不早,憨哥去准备果蔬粮肉,招待众人用膳。 众人饭后在园中散步、闲聊,不久都回房歇息。陈得见月色颇佳,正值初秋,山谷中清爽宜人,不忍离去,就踱往池塘那边。池塘约一亩左右,呈圆形,恰如一片大大荷叶,池中又有无数片小荷叶,近看高低错落,挨挨挤挤,擎盖者略略倾斜,举箭者笔挺竖立。看它们或并肩依偎若情侣,或俯仰亲昵如母幼。 月至中天,山风已眠,虫鸟入梦,万籁俱寂。众荷入定时,陈得站立不动,如走出池塘的荷一般。突然,一个荷蕾的一瓣突然动了一下,若梦中轻抖,其余的荷瓣依次松动,颤颤地外折仰起,里面一的圈跟着舒展,那一枚荷花竟对着满月完全打开了,与明月面面相对。荷花丰盈得如满月,同样皎洁明亮,望向深幽的空中。 陈得定睛半晌,转眼再看时,那荷花上竟立着一亭亭女子:是荷灵!陈得不敢眨眼,更不敢揉眼,惟恐其转瞬即逝。荷灵恰似眠后慵起,对月理妆。 陈得心中又喜又疑,只听荷灵说:“每年第一个秋月,我须在西湖待景,养容颜神采,且修功力,站秋波,披清风,淬月辉。此时月至中天,与君同月,亦为奇缘……”陈得欣喜异常,口虽不言,但心中似流出千顷月光般的情愫。正自迷醉,忽听有人喊了一声。 ------------ 第十八回(上) 游乐者游赏游乐园 第十八回(上) 游乐者游赏游乐园 陈得正自沉迷,忽听见有人喊他,猝然一惊,回头看时,竟是傻子! 傻子呵呵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吓我一跳!”陈得“嗯”了一声,再回身看荷塘,哪里还有荷灵的踪影?仰看那满月,正以云巾遮面,半掩半露,辉光黯然,不禁心中懊恼。低头踱了两步,又想这人傻乎乎的,也是无意,何必和他生气?就转身问傻子:“这么晚了,你没休息?” 傻子道:“我在芸豆架下藏着,往天上偷看。”陈得问:“看什么?”傻子道:“看牛郎织女会面。牛郎挑着两个孩子,与织女一年就会一次。人家说,偷藏在芸豆架下就能看到。”陈得笑问道:“看到了吗?”傻子说:“差一点就能看到,一只豆角戳了我的眼睛,我揉了揉眼,眼前花里胡哨哩的。我想再换个地方,没想到看见你了。” 傻子又去找芸豆架,陈得在花园中散步。边走边想方才所见:怪道近来没见到荷灵,原来是回到西湖去了。灵类真是奇异,虽在上界,但也以万物为魂。正思索间,忽见一个身影从前面掠过,丢下一句话:“不要出了园子。”听声音是劫侠,只看见他的尾影。转身侧望,他已到了园子边上,外侧山谷颇深,铺了绵绵的烟霭。远远一望,山谷对面月华正浓,劫侠的身影翩如惊鸿,不知去向何处。 原来劫侠乃习武之人,见园中景物清幽,月色方好,正是练习吐纳的佳机,一年之中难逢几回,岂肯在眠中错过?遂找了无人的地方盘坐运功。冥寂之心,谛听数十里之外。远处山间隐隐传来打斗之声,凝神更欲细听,不料被陈得与傻子的对话打扰,便亲自去看个究竟。 劫侠轻飘飘掠壑越涧,顷刻到了一处山岙。果然前面有人打斗,就暗中悄行。近了一些,方看清是石老道带领众徒儿在搏击。他们正对着一座楼阁发力攻击,进退腾挪,攻防闪避,显然忌惮阁中之人。斗了半晌,石老道等人进不得楼阁,那人也不出来,兀自搏斗不止。劫侠心想,必是石老道困住了那人在阁中,欲制伏他,却又占不了上风;那人虽武功不弱,似乎不敢出阁。正想出面帮他一把,攻击石老道的背后,忽听有人哈哈大笑。 石老道等人一惊,回头看时,一名黑衣人凌空落下,道:“无能鼠辈,只知攻前,不知背后有人吗?”石老道见黑衣人身法极快,度其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不敢另树强敌,当下拱手道:“敢问阁下何方圣贤?”黑衣人哼了一声,略一转脸,似乎不屑,即又斥道:“你们不但无能,而且无知。在风清月朗之际,正是那老儿功力增涨之时,你越攻,他越强,你们陪他练了半宿,使其功力激进,这不是给我添乱吗?”旋又道:“我不是圣贤,圣贤在里面!” 石老道问道:“里面的可是桃婴?从桃花源里出来的?”黑衣人道:“胡说!什么桃婴?那是柳老儿,我师祖盗得金银财宝,贮放于这‘和圣祠’内,不料竟是柳老儿的贼窝,进不得门,又无法取出!”石老道问:“那柳老儿是什么人?”黑衣人焦躁道:“你问我,我哪里见过?就是我师父,再往上的师父,也没见过,只听师父说过。”石老道说:“贵派和他斗了几代,居然没见到对方的真容……” 黑衣人怒道:“他不出来,我如何能见他的真容?盗跖一派至此已是八十三代,我见不到那老儿,我徒儿未必见不到!”石老道问:“贵派是盗跖?”黑衣人道:“不是盗跖是谁?我师父是盗跖,我也是盗跖,我徒儿也是盗跖。”提起徒儿,盗跖突然转怒为悲,放声大哭道:“我年至花甲,专致修炼,想一举攻下柳老儿,如今连徒儿也不曾收得,后继无人了。”坐在地上仰天捶地,悲痛欲绝。 石老道说:“收个徒弟又有何难?”石老道见盗跖哭得悲伤,本是抚慰之意,不料盗跖性情古怪,怒道:“有何难?我派虽为盗,但收徒标准极高,岂能像你们这帮歪瓜劣枣的!”石老道当着众徒的面被人数落,脸上如何挂得住?正待发作,只见盗跖从脸上抓了一把涕泪,随手甩出,竟将几个小道击倒!石老道大惊,料其武功远胜于己,且性情怪异不类常人,和他计较必吃大亏。惟怒目一视,带众人离去。 这一切劫侠听得明白,劫侠知道盗跖早已发现自己,就从树丛中走出,振衣拂袖,徒步至前,正欲问话,那盗跖看他道:“我看你身骨不错,功力刚健,和我正是一路,投入我门下正好!哈哈!”突然起身而至,伸手就要拿他。 劫侠感到一股风暴般的强力袭来,借力急退,跃至和圣祠楼顶。盗跖急得顿足道:“下来下来,那楼上凶险,里面的柳老儿很厉害!”劫侠不信,前后看看,左右走走,并无异样。笑道:“前辈,何必这样吓唬我?” 盗跖有些狐疑:难道那柳老儿这会儿死了?睡了?遂小心上前探察,没走两步,只听“嗤”的一声,一股力道从门缝中射出,盗跖急后翻躲过,怒道:“你这老儿竟骗我?”又惊又恐,却不敢再靠近。楼内之人并不搭话,连射两道剑气。劫侠在盗跖闪避之时,趁机越离楼顶,迅疾向相反的方向纵去,因怕盗跖跟来,绕了一个大弯儿才返回菜园。 劫侠回到菜园,小憩片刻,天已拂晓。山岚未散,憨哥、吴刻和傻子等人已在菜园里忙碌。但见叶长浅碧,茎舒新须,鸡叫鸭鸣,犬吠鹅咏,满园生机勃勃,好不热闹。 劫侠、陈得与钱侠略略吃了些点心,辞别憨哥等人,就要下山。憨哥送三人出园。陈得对此处赞不绝口,说:“我有个朋友活得比较仔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来。”钱侠正要问,却听得摩托车嘟嘟声,众人往前一瞧,正看见李微禹推着摩托车进园,后面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陈得笑道:“我正说你知道了会来,你就来了。”李微禹眉目灿然,气色红润,满脸欣喜,居然也会谈笑风生,聊了一会儿,看着劫侠等人离去,李微禹方带了儿子进了园子。 这李微禹不是第一次来生态园,这次来除了买菜之外,还要让儿子来玩玩,增长见识。儿子叫云横秦,今日初见菜园,觉得很新鲜,这里瞧瞧,那里摸摸,突然发现叶子后面垂下一根黄瓜,惊叫道:“爸爸,你看这里藏着一根黄瓜!”李微禹过去一看,道:“嗯,还小,先不摘它。”哪知黄瓜上有刺,小秦伸手一捏,就扎了手,“哎哟”一声缩回来,看手指的伤,轻轻揉搓。又到了另一处,见柿子累累的悬着,压得架子都歪斜了,小秦托了一个,问:“爸爸,这个柿子怎么是青的?”李微禹道:“没熟是青的,熟了才是红的。”傻子听见父子俩来了,过来找小秦玩,领了小秦看鸡鸭下蛋,雀儿抢食,满园地逛着。 李微禹并不急着买菜离开。往园中一站,如释重负,身心俱轻,他在田埂上安静地走,看着这些蔬菜,满心欢喜。小秦和傻子在菜架间钻来钻去,惹得小狗尖叫。小秦就突然蹦出来,踮着脚尖直跳,学着小狗儿叫,小手齐肩摆着,仿佛小狗扇动的耳朵。小狗就快乐地摇摇尾巴,不再作声。小秦跳过菜畦,惊得鸭儿“呱”的一声跑开,又摘了一只长豆角,盘在脖子上当项链。傻子笑呵呵跟着,一前一后,往菜园深处玩去了。 身边新长的叶茎吐着清凉,挠在脸上有丝丝凉意。望菜园远处,竟有些细细的雾霭,似是湿碧间哈出的白气,笼在翠绿的菜畦上,那绿意就有些迷濛。 菜畦的纹络玄妙,有细条纹的,似是仔细勾勒;有粗线条的,三两笔带过,而尾梢留白;有整畦的一块,当是泼了颜料;还有深青、淡碧、浅黄,缀着些紫的、红的、绿的果实。 若以惺忪之目迷视,混合了颜色,游移了图案,那菜畦就如朝云铺就的仙界一般。李微禹不愿看的太清,只给双瞳留一道细缝,景物就加了些氤氲,就像给少女的脸绘上羞晕,给眸子添了波光。 其实他是用眼前的这些景物,去覆盖心底的一道黑线。那黑线虽细,虽然只是浅浅的一道痕迹,但却无法消除,不时泛起黑光,把生活的乐趣缠绕的奄奄一息。最早或许只是一个黑点,某种忧虑烙下的黑点,例如听到别人家的不幸所产生的忧虑。担心的多了,那些黑点就连缀成了黑线。在半夜里,有时候将要进入睡眠的门槛时,噩运似乎会降临,忙“呸呸”吐两声,将恶念吐掉。 他看着眼前的这傻子,傻子什么也不担心,过得很快乐。他喜欢傻子,看见傻子他就感到踏实,就像看到菜园一样。 李微禹摘了一根嫩豆角放在嘴里,甜兮兮的很好吃。可是小秦并不爱吃蔬菜,比如那天,吃饭时劝小秦多吃青菜,小秦吃了一口,并不喜欢,见爸爸劝,也只好再去夹菜,却发现了一只虫子,就再也不吃了。小秦咬一口馒头,没滋没味的不想咽,就跑去拿来一包薯片,就着薯片当菜吃。 当时他脸色略阴,心想这无害蔬菜,跑了那么远才能弄来,就是像妹夫在大城市里,也难吃上,孩子却不知好歹。因是吃饭,自己也不想冲着孩子发火,叹息一声。小秦倒是聪明,见爸爸脸色不好,眼巴巴望着爸爸说:“我只吃一小口薯片,就一口馒头。”果然只小心地咬了窄窄的一点,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馒头。李微禹笑了笑,赞许地点头“嗯”一声,小秦是乖巧的。 这时豆角架钻出一个人来,李微禹一惊,回过神来看时,小秦笑嘻嘻的,想吓爸爸一跳。傻子从另一行菜架下面钻出来,笑道:“你爸爸没有发现我们,光盯着豆角秧看,真傻。它长出来还早呢,昨天我刚摘了。”李微禹高兴地看着小秦,只见他脸色红润,气喘吁吁,额上浸出汗水,脸上被藤荚划了一道道的红红的痕迹。就给小秦擦汗水,小秦叫疼,傻子说用凉水洗洗就不疼。于是三人就往水塘那边清洗去了。 李微禹将蔬菜捆好放在摩托车后座上,让小秦坐在中间倚着菜捆,一溜烟地下了山,好不舒爽。 到了家里,却见来了一人,不禁又惊又喜。 ------------ 第十八回(下)  偷情人偷笑偷情案 与此同时,正在应酬的韩柏扬看到了儿子发来信息的瞬间,头疼的吩咐着平川也准备开往韩宅来平息这场“世界大战”。 他自幼勤加训练,又经圣水淬炼,肉身力量远超常人,一拳下去,桌面断成两截。 她称呼他为君凌,仅仅是作为曾经的现代人觉得朋友间这样的叫法更加熟稔一些,却从未寄希望于君凌也把她当做朋友对待,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感动。 “你太过分了!我不理你了!”杨婉溪气的转身就走,她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她,竟然还真的对她下手,说好的切磋武艺变成了她单方面的被虐,她能不生气吗。 也不知道徐寅呈抱着夏雅芝到底过了多久,夏雅芝一把推开徐寅呈,转过身去,看着院子里面的那一片花海,不由自主的沉浸起来。 迄今为止,校园里关于苏林寒的绯闻除了白浅歌外一个也没有,而白浅歌那次告白失败也是弄的人尽皆知,她当然也没有刻意隐瞒。 但是赶路也需要口粮,可自己现在离大本营太远,物资奇缺,陷阵营都要饥荒了,也确实没多余粮食给吕布赶路用。 而徐寅呈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夏雅芝有几分不对劲了,例如她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她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的手掌心处,自己的手掌心仿佛还带着几分颤抖。 枪口喷吐着火舌,颗颗子弹破空响起,几乎是追着刘木的脚步全都击落尘埃。 韩迟突然有些诗兴大发,站在阳台品尝着一杯红酒,看着窗外的那颗槐树在午间的微风中伸展着枝桠,盘算着今晚该怎么度过。 以叶云山的身份地位,话说到这个程度,叶宁确实是不好断然拒绝了,何况,不管怎么说,自己出身叶家的这件事,却是没办法否认的,只要不是太为难的事情,帮一次也无妨,又掉不了一两肉。 这个家伙打打不过,背景还异常深厚,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让其他人最忌惮的永远是人身后的背景势力。但没关系,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存在,韩迟虽然强大到了让国际上的所有异能组织望而生畏,但并不是没有对手。 林天风有些阴险地笑道,显然对于柳生家他没安好心,准备阴他们一把。 直到这个时候,叶宁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不禁暗自感叹这些人的神通广大。 天光大亮,周围的一切,再度回到了幻境平原,林萧的视线中,那青色异兽发出尖利的鸣叫之声,最后身体淡淡的虚化在了天地之间,消失不见。 几老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这些年久居家中,养花斗鸟品茶,对于朝中事自然没有多关注,不想居然出了这么大纰漏。 可是让康正午万分后悔的是,后来满清并没有在关内立住脚,康正午的部队也被清军裹挟到了关外,编入了汉军旗。 不过片刻之后普贤和观音两人就来到了傲宇的面前,看着高高坐在王座之上的傲宇普贤恭敬地说道。 哪里来跑来的野孩子,难道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的是谁么?居然大言不惭要把寒冰王烤熟,还要和羊腿比哪个好吃,我的老天。 “是的。”宦享不仅没有否认,还一脸认真地侧头看了齐遇一眼。 已经自个儿大咧咧的把红盖头给揭开,一只手拖着下巴,娇美的坐在桌前,美得不可方物的明夕,正看着他。 也许心底到底还是有一点点的期望吧,眼泪落尽,她还是翻出了秦朗的号码。右手伤到确实很不方便,很多貌似简单的动作,如今做起来都有些笨拙,只是电话铃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柏家的厄运,其实来自于他们家自身。如果柏大海被曝尸荒野,仓明心中的怨气,可能就会被发泄掉一些,自然不会再找柏家的麻烦。 水杯空了,拿在手里轻了不少,滴滴的水珠从杯壁滑下,乔安心把水杯抓在手里,明明达到了目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叶离默然,一时也忍不住想,自己肯替谢依菡这样的深夜等在外面,是因为等的人是秦朗,还是别的呢?如果真的有人要她替谢依菡去死呢?她会怎么做,她当然不愿意,对,她不愿意,也绝对不会肯。 刚刚好的人生转折,刚刚好的青春年华,刚刚好的久别重逢,刚刚好的相互崇拜,刚刚好的互相依赖。 火焰之主的歌声堪称毁灭级别的,明明他在那里卖力唱歌,在白落耳中却感觉到来自地狱的咆哮,令人心惊胆颤的同时,双耳嗡嗡作响。 穿越过前方的黑暗,来到近一些,仔细一看,豁然开朗。原来刚才看到的线条竟然是一条海岸线,而那一闪一闪的亮光就是海面上的水层。 崇宁公主是伍司棋请去的,那么康王妃呢?康王妃为什么会突然过去?她是自己去的,还是别人请过去的? 她说着便将临崖松提到了门前,背对铜门,那只手则在锁孔前方,又将钥匙放在他掌上,并帮忙对准锁孔,却并不直接插入转动,显然这最后一步要他来动手。 那时候,她和父亲也只是感觉那些东西有问题,拿不出证据,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了。 包拯包大人此刻,正在开封府后院里,和折依然、柳月娥三人谈笑风生。 见他拒绝,柳萱特使露出一丝失望,不过,随即调整心境,看了过来。 可是他派出去的人根本就找不到,因为悠悠也不住城里面,在他们相遇的那个酒馆里面也找不到什么关于悠悠的事,因为悠悠还是第一次去那个地方,所以孤月就算是派人去打听也很少能够大厅得到。 ------------ 第十九回(上) 农家巨悲苦父难儿 第十九回(上) 农家巨悲苦父难儿 听见有人敲门,马不前赶紧整理好衣服,问道:“谁呀?”门外答到:“是我,老马哥!” 马不前听出来是好友张八斗,就打开门。张八斗进门跺跺脚,抬头看见赵小丘坐在床沿上梳头发,坏笑道:“我说怎么大白天里插着门,抽空加班啊!”赵小丘嗔道:“别胡说,老马这不是刚回来嘛!”张八斗道:“是是,老马刚回来自然得忙活忙活。才这几天就受不了了?找我去呀,我光棍一条。”赵小丘笑骂了一句。张八斗转脸对马不前说:“大哥,我猜你就该回来了。你走了这几天,这里出了大事,小嫂子和你说了吗?”赵小丘道:“我正想说呢,你就敲门了。”马不前疑惑地看着俩人:“什么大事儿?” 张八斗伸手从马不前那里要了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道:“咱生产线上的小牛跳楼了。”马不前惊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张八斗道:“就在前天。”马不前道:“人不要紧吧?”张八斗道:“不要紧?从厂里宿舍十三楼上跳下来,头先着地,血他妈的都流出去十多米!”马不前垂头叹道:“嗨!可惜了。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我早就觉得他苗头不对,开导过他几回。他有事也常和我说。我要是不走,或许就能劝住他。” 张八斗道:“哥,这事能怪谁?咱们是一条生产线上的,这两年你帮了他还少?就说他刚来时,主板贴得不合格,线长骂他,要扣他工资,他捋起袖子就要干,线长叫来厂里的安保,那两个安保狼一样撕住他就往外拉,要不是你上去拦住,安保怕你,那一顿他就挨惨了。”马不前道:“主要是我看着这小伙子还着调。头一个月工资开了1500,他往家寄去了1200元。我就觉得这孩子还行,又是老乡,没想到,唉……” 赵小丘道:“要是有个男领导还好点,我那个线长更变态,我那个线组也有要跳楼的,被拉了回来。我和线长抗过,那回我实在忍受不了,和她摊牌了,我说,老娘我可没那么好欺负,哪一天我要跳楼,一定拉你做垫背的!她才老实点儿。” 张八斗道:“那个变态娘们能有多厉害?可别让俺碰到,不然……”赵小丘道:“有多厉害?男人当然不怕她,可是小姑娘们就不行了。有一回骂一个小姑娘:‘别给我装处女相,找个男人给你弄一弄,看还装不装了!’那小姑娘本来就腼腆内向,哪受得了这个?当时就趴桌子上哭了。”张八斗道:“我靠,抽空我去给那老娘们弄弄。” 赵小丘笑着打了他一下,接着说:“好像她真是缺这个,心理才那么变态。每次都因为一点小事,就发疯,往往把全线的人一起骂,说‘你们这群老鼠屎,不要脸!’至于‘耍无赖、畜生’这种话常挂在嘴上。工人的家人生病了要请假,她也大骂:‘私事放在第一位的,赶紧给我滚蛋!’有人忍不了,打一架就辞职了。有一回我呛她:‘你咋不滚蛋?你滚了蛋我当线长,比你当得好!’”张八斗问道:“她当时怎么说?”赵小丘笑道:“她当时怔住了,过一会才缓过劲来:‘有本事你爬到我头上去!’” 马不前道:“唉,也是,像咱这活,不加班吧,不挣钱;加班一天得干十多个小时,咱们七零后的都是吃苦过来的,倒能受得了,可小孩子们就撑不住了。”又转问张八斗:“小牛的老家来人了吗?” 张八斗说:“我正来说这事呢,小牛的爹和叔,从老家请了律师,来和厂里谈判。整整一上午,不知道有啥结果。说中午约咱几个和小牛要好的老乡,一起吃个饭,商量商量。饭店已经定下了,就是咱们常去的老口味饭店。”马不前说:“那咱得去,这顿饭我请,主要是安慰安慰他的亲属。”说着就穿了外套,赵小丘道:“那我呐?”马不前道:“你不能去。老家里来人,免得走漏了风声。”张八斗还要和赵小丘闹,让她一起去,被马不前拉着出去了。 二人到了饭店,早有同厂老乡在门口迎接,进了饭店,马不前才知道请来的律师原来是陈得,先打过招呼,又和牛家的人一一握手劝慰。牛家的人含泪谢了马不前等人,垂下头不再说话。 马不前就问陈得与厂里谈的结果,陈得道:“厂里只说按规定办,跳楼的按以前的同类标准补偿。另外又给报了交通费、住宿费。”马不前说:“这倒是。听说这是总部定的标准,别看这些线长平时吆五喝六的,关键时候他们说了不算。以前跳楼的工人中,有家属来闹,也没啥用。人家是大厂,还怕你闹?”又问陈得:“从法律上看厂里理亏吗?” 陈得说:“从法律层面上,不好找企业的过错。一则咱是自杀,不是其他原因;再者加班等奖惩措施,工人都是签了协议的,至少从书面上看是自愿的。只是从道德层面上,有道义责任。”在一旁早就想插话的张八斗说:“他们缺德是定了。那帮管理上的人天天牛气哄哄的,瞧那个熊样!安保动不动就打人,俺们又不是劳改犯!”陈得又说:“现在的年轻人也是娇弱些。”众人就都不言语。 张八斗吸了会烟,说:“小牛这孩子也是,谁欺负你你说一声呵,咱们合伙治他,咱老马哥能文能武,怕啥呀?非得走这一条路!”小牛的爹又抽泣起来。马不前说:“老牛哥也别太难过,这事也不光咱,都好几个了。再说厂里补得钱也不算很少,好歹是在这个大企业,要是摊上个小厂,只补个丧葬费,还有的一分也不给,咱也没法儿。凡事还得想开些,往后的日子还得过。这顿饭我请了。” 小牛的叔叔说:“多亏陈律师多给争取了一些。厂里的那个当家的是个女的,说看在陈律师很帅的面上,再给多补一些。”陈得苦笑,摇头叹息。不一会儿吃完饭,陈得嘱咐了小牛的亲属几句,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说,自己往南边还有事。当下辞了众人,往海南而来。 原来,陈得见事已完毕,且听说海南要办“海天胜筵”,有众多名模汇集,正好搜集风月信息,且已近在咫尺,只隔了一处海峡,何不顺便前去看看? 不半日功夫,就到了岛上的海棠湾。展眼一望,一片洁净的玉贝色沙滩,弯弯地环着海水,浅浅斜斜地捧起娇翠的一片海,蓝天的弧形在另一面呵护着,白云竟像一架升起的帆。远看海色浅蓝,如幼童的表情,正和天空融融地对话。这里沙滩贞静,海水娴雅,云儿仙逸,鸥鹭悠悠, 海风温润如花嘘面,时光柔和又丰盈。 陈得在海滩散步,沙滩上一道道的横纹,想是那潮汐去后留下的吻痕,看着自己的脚印有些不忍,只轻轻地向前移去。近沙滩的一带浅水是浮动的沙色,渐进渐变,远处的海水淡蓝浅黄,间着深碧的纹络。再近看时,诸色皆无,只有光影摇曳,虚虚幻幻。 不知站了多久,忽见一片白云从远处快速移来,近前才看清是一只白色的小船,靠近了一处小小的码头。那船小巧而简约,船尾有一架无屏的方亭,愈显轻灵,想必是电机引擎,那船儿穿波无息。 从船上走下一个小伙儿,身材高挑,白衣白裤,方脸粗眉。他系住小船,沿着台阶洒洒而上。那边两棵棕榈树擎了长长的叶子,有小木屋半隐半现。陈得刚才只顾往前看海了,倒没注意这里有丛林屋,觉得雅致,就信步过去。 那一串小木屋沿海岸坐落,皆面朝大海,两边棕榈树作篱栏。一只小木屋前,有个小小的方庭,那白衣男子正坐在那里,轻轻地摇着杯子,望着大海出神,想是思索刚刚去过的海景,对比远观与近临的感觉。陈得虽欣赏此景,但碍于礼貌又不便久望,只是放慢脚步,看看前面,或者大海,再看看那木屋。这时一个声音飘过来:“李瑟,来客人了?” 陈得循声望去,从树篱间挤出一人,拨开叶子走出来,是一个略胖的黑衣中年男人,笑望着白衣男子,又瞧一眼陈得,他显然是把陈得当成白衣男子的客人了。李瑟站起来说:“没有,尹哥。”也看了一眼陈得。陈得冲二人微笑一下。 那黑衣男人突然惊叹叫起来。 ------------ 第十九回(下)  海天胜筵俊人美景 第十九回(下) 海天胜筵俊人美景 且说那黑衣男人向陈得叫道:“陈律师?是你吗?”惊异地盯着陈得走过来。 陈得仔细一看,不是尹老板是谁?这尹老板,自己曾经给他代理过诉讼。尹老板哈哈大笑,握得陈得的手疼,说:“天涯海角也能碰到老朋友,那句话怎么说来?天涯何处无芳草?”李瑟道:“万里他乡遇故知。”微笑着看两个人叙旧。尹老板就问怎么也来到这里。陈得说,到莞城出差,听说这里举办海天胜筵,顺便过来看看。尹老板给李瑟作介绍,二人握手问好。 尹老板说:“我正来请李瑟到我那边坐坐,恰巧碰见陈律师,一块请去。”陈得说:“不方便吧?”尹老板说:“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来玩的。一块玩嘛,来来,别客气。”陈得素知尹老板待人豁达,正愁这海天胜筵摸不着门路,只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尹老板呵呵大笑,拍了拍陈得肩膀:“这才是好兄弟。” 李瑟等二人说完,才笑问道:“尹哥,请我去干什么?”尹老板说:“对了,我刚才在我那边说,我有个弟弟帅呆了,样子像白海鸥那样潇洒,唱歌像海豚那样美妙,那些模特们都不信,噘了小嘴说我吹牛骗人。我就说不信我就请来看看。刚才过来请,你没回来,非得要你哥哥三顾茅庐?”李瑟笑道:“尹哥又拿我开玩笑了。”尹老板拍拍李瑟:“放心,有我呢,模特们还敢色胆包天不成?”说得陈得也笑了。 尹老板领了二人,并不走正门,要穿树篱,李瑟笑道:“尹哥,穿树缝合适吗?”尹老板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这么胖都能挤过去,你还怕过不去?”说着掀开两旁的长树叶,就钻进去,边又回头替后面的人撑着。李瑟笑笑,小心地握着树叶往两边弯,怕掰折了,侧了身,低着头,挤过去。陈得也跟过去。 三人穿过小方庭,推门进去,是一个稍大客厅,里面果然有几个年轻漂亮、身材高挑的姑娘,见三人进来,都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过来。尹老板拍掌道:“各位美女,隆重推出:李瑟,博士,帅哥;陈律师,帅哥,我的弟弟!”美女们齐声一阵惊叹:“哇!”像在浅水里撒了一把石子,发出悦耳的声音。李瑟微微一躬:“各位美女好。”陈得被看得有点拘谨,也问了一声好。 尹老板请二人坐下,问喝点什么,李瑟说刚喝了点红酒,这会儿要杯水吧。陈得也要了一杯水。不一会儿有个女孩端过两杯水来。陈得打量了一下,五位女孩皆美目顾盼,贝齿闪烁,短裙下修腿如玉,穿了叫不上名字的时装,各不相同。看来看去,都雪肤花貌,争芳斗艳,眼花缭乱,难分高下。 一个女孩正和李瑟搭讪,尹老板则逗得两个女孩娇笑。陈得一人有些落漠,恰一个姑娘端着高脚杯走过来,踩着高跟鞋轻轻地响。看她年龄稍大一些,气质沉静,不似那几个小姑娘活泼。陈得微微一笑,请她坐在自己身旁。 这姑娘果然不是模特,介绍自己姓虞,说是来写生的,就住在隔壁木屋,因碰上这里举办海天胜筵,海滩上喧闹,画不下去了,只能等过了这几天再说。又问陈得几时到的。陈得说来出差,正巧赶上这里有活动,就来看看。那姑娘笑道:“来看美女?还是看海景?”陈得笑道:“海景不错。海景不美,美女也不来。”那姑娘笑道:“美女不来,你们也不来。”尹老板听见,转身对陈得说:“老弟想看美女好办,这些美女,你想看哪个就看哪个。虞美人画的模特更美。”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尹老板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陈得听了不禁有些尴尬。 尹老板又故作低声说:“明天有模特泳装走秀,她们四个都上台。一般的模特是上不去的。到时候咱们去一饱眼福。”几位姑娘悄悄地笑。陈得腼腆道:“我来不是看……”李瑟也笑道:“没事儿,想看就看嘛,大家都去看。”尹老板说:“就是,不去看,美女们才不高兴。” 当晚,尹老板就让陈得在小木屋一起住下。次日,尹老板开着商务车,载了众人到了海滩,各人都带了或蓝或白的塑料凳子。那里已是人山人海,如一片企鹅群。此刻天气极好,风平浪静,大海如舞台,浅蓝、淡绿、丝黄,如洋姑娘的眼睛,充满迷幻;天空如睛幕,挂着丰富多姿的神情。 游艇表演开始了。先是一架黑色的大游艇,如鲸鱼一般,沿海岸缓绕一圈,艇上站了一群美女,玉腿修长,着了盛装,向观众摇着彩色气球致意,人群中掌声响起。有人歪头想绕过气球,看某个美女的脸;还有人一边瞧着美女,一边窃窃私语。 这架黑色大游艇刚过去,只见从海湾两侧的椰林中,各驶出一只蓝白色的游艇,造型精巧,竟像女人的鞋子一般雅致,有些窈窕的气质。艇上各站了两名美女,都着了长裙,淡妆素颜,清纯如初,直如仙女。这两只游艇相向而行,沿海湾各拉出一道白色的波弧,像发卡一般,接着向远方驶去。游艇轻灵,有白鸥伴飞;长裙飘飘,与白云一色。陈得暗暗叹赏。 那两只游艇远如小帆,这时从两边又相向驶出两只游艇,样子别具一格;这两只隐去,另有两只驶出,型构色彩各异。艇上皆有美女翩翩,如此连绵不断。这是商家展出游艇了。果然就有人指指点点,又对照彩页上的照片,品评一番。尹老板只说这个造型没相中,那个颜色没看上,最后说倒是黑色厚重的适合他,霸气!李瑟和陈得不停地点头微笑,迎合着他的意见。 中午众人去附近就餐。到了地方,原来是一片美食树林,大叶的绿树下,分布着许多白色蓬布小屋,有各种贝壳的形状。那喜欢畅亮的,就围着外面的桌子而坐,望望大海,吹了椰风;不愿让人打扰的,就在贝壳小屋里,仿佛成了珍珠。 尹老板先带大家找美食品类,原来这里汇集了江南诸多菜品,可按区找去。尹老板是北方人,尤其喜爱南方的民间小吃,弯弯曲曲找了一家。这是夫妻二人经营的一个摊点,在树林的中央,却有一个窄窄的海叉伸过来,如大海的触须一般,因而又算临海了,闹中有静,几个模特都说尹哥选得巧妙。 众人围一个大桌坐下,每人面前已摆了一杯椰汁,尹老板携了两个美女去点菜。一会儿菜上来,无非是些辣椒稻花鱼、鲜笋腊肉等等,虽为小吃,却极有味道。下午是直升机展销,大家没兴趣。午饭后又都说疲惫,遂回去休息,养足精神以便去看晚上的模特走秀。 晚饭后,大家早早的去了,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到场。只见这里四周是绿树,环绕了一处圆形的广场,中间是十字形的走秀台。大家按照票上的排号找到座位,是靠近中心的位置,夹在两条长台的中间。 李瑟高兴地说:“两边的走秀我们都能看到了。”尹老板说:“嘿嘿,连****也能看清。陈律师,你知道吗,也就是李瑟才能弄到这样的票!”李瑟笑道:“人家要是不穿裙子呢?”尹老板道:“那就看腿。告诉你们,女人最美的地方就是腿。”陈得从来不谈女人,听他俩聊,只是笑笑。 不觉暮色已至,陈得环顾四周,椰林如屏,海风轻柔。周边黑压压已坐满了人。一时灯光齐开,乐声缓起,人群安静下来。 只见十字台中心缓缓升起,两位主持人竟从地下冒出。男主持一身白衣,不是李瑟是谁?尹老板和陈得都瞪大眼睛。再看看李瑟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空了。那女主持一身绿衣,像尚未展开枝叶的小幼树。两位主持人背对背旋转,简短说了几句开场白,旋即降下去。 接着升上来四位女孩,从中心分别向四个方向堪堪走去,俏丽苗条,皆大同小异,只是服饰有别,陈得也叫不上款式。每人走到尽头,折返向另一个方向,走到端点方返回中心。这一组表演完,降下去,随即另一组升上来。人群中涌动着闷骚,尹老板瞪大眼睛,合不拢嘴,左顾右盼,正用手机拍呢,又忙不迭地鼓掌,手机就被另一只手打掉,忙去摸手机。陈得只静静地看,眼见那艳俗的多,清新的少,也不太欣赏。 这时,只见又上来一组,一个模特轻轻走来,动作并不像他人那样夸张。让陈得眼前一亮的,是她的打扮。只见她身穿一只大大的椰子叶般的衣服,最上面两条长叶延至双肩,往下胸腹皆是叶片与虚白相间,腰部两侧是短短的叶条,扭动地颇有韵律。叶片自然是绿色的,缝隙的留白则是雪莹的肌肤,她走动的样子,恰似白沙滩上的一棵小椰树,正在海风中轻轻摆动。陈得略略赞赏。尹老板突然喊道:“小沈!”见陈得扭头看他,尹老板解释道:“她就是和我们一起玩儿的小沈。”陈得仔细看,果然是她。这时小沈已返身往回走了,她背上也是一片树叶。 当下散场后,尹老板拉了陈得去乐厅。进了大厅,陈得展眼一望,里面很大,中间有大厅,周边则被半人高的稀疏的植物,隔成一个个小方池,有氛围却不拥挤。大厅上荡着悠悠的音乐,有人坐着闲聊,也有些男女翩翩起舞。尹老板问了服务生,找到了预订的池号。虞美人早已坐在那里,见二人到了,端了酒杯起身笑迎,道:“尹哥订的这个位置真好……”尹老板笑道:“还不是李瑟给帮忙……对了,这家伙刚才还主持了模特秀呢。”虞美人道:“他走秀肯定也很帅。”尹老板道:“今天棒极了,那些模特们个个赛仙女。” 虞美人见陈得不言语,逗他道:“陈先生,有喜欢的吗?”陈得道:“那个穿椰子衣服的还不错……”尹老板说:“对对,就是小沈,那衣服不但鲜绿,也很合身,走得那个好看!” 虞美人说:“那个椰子服是我设计的,确切地说,是我画的,她其实什么也没穿!”得意地歪头晃着酒杯。二人同时失声惊叫。尹老板忙打开手机视频查看:“确实看不出,我还以为是穿了衣服。”陈得也道:“虞女士的画技足以乱真。”虞美人笑道:“恐怕你不是欣赏我的画技吧?”陈得说:“也不清楚是欣赏画,还是欣赏画技。”虞美人笑得晃起来。 不一会儿,李瑟和小沈等四人也来了。几个人喝酒聊天,尹老板和李瑟请了两个女模跳舞。虞美人不爱跳,陈得不会跳,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已是午夜,众人意兴阑珊。李瑟和模特搂贴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李瑟过来说出去帮那模特办点事,要告辞。尹老板笑道:“去吧,好好办!”李瑟一笑,和那模特一前一后去了。 尹老板坐下略略休息,举杯和众人挨个碰杯,刚呷了一口,秘书打来电话来,尹老板兴奋起来。 ------------ 第二十回(上) 畜类伪善多童遭害 第二十回(上) 畜类伪善多童遭害 尹老板正喝一口酒,只听秘书电话道:“尹老板,葛漂漂小姐到了,我已经把她接到您别墅的客厅里……”尹老板说了句:“知道了。”又对众人说,大家在这里玩通宵,酒水随便要,账已记下,起身要走。 迎面一个矮矮的中年男人悄悄走过来,和众人笑笑,对尹老板说:“尹老板,也不上我那边玩玩?告诉你个好消息,那个事联系好了,现在去吗?” 尹老板说:“老左,我正好来了客户,在我那里等我呢,脱不开身。那个事就让陈律师和你去办吧。”又指指陈得:“我的法律顾问,他全权代表我。”老左略一迟疑,满脸堆笑和陈得握手。尹老板又回头对陈得说:“我委托你了,烦请老弟替我走一趟,所有费用回头给你报销。”陈得不知何事,想是有生意要自己把关,未及细问,那尹老板早已远去了。 此时夜已深,众人也散了。老左带了陈得,去机场途中订了机票,这时来参加海天胜筵的人多,离去的人少,机票易订。两人拿票登上飞机,一路上老左直夸尹老板,陈得点头道:“尹哥是很好。” 飞了两个小时,到了千州机场。此时天刚要亮,二人在机场附近简单吃了早点,又坐上大巴,在山岭间走了三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小小的县城,陈得注意到是南无县。二人打了车,不过一刻钟功夫,在一处宾馆停下。老左在前台似是早已预订了,拿了两个房卡,给了陈得一个。二人到了客房门口,老左打电话道:“我们到了,你把人带来吧。”陈得正要问,老左说:“先进房间休息一会儿,等一会人才来。”“砰”的一声关了自己的房间门。 陈得进了房间,脱了外套,因一夜未睡,头昏脑胀,上了床即睡去。眠中听见有哭泣的声音,有手机的声音,想起来看看,无奈睡得太深,上面似有一层厚厚的东西推不开,不觉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敲门声把他从深处慢慢提上来。陈得睁开眼,耳朵也醒来,屏息细听,果然有敲门声。披上外套往外看,门外站了一个小孩。打开门,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穿了一身鲜艳的红上衣和黄色裤子,与黑黝黝的小脸不太相衬。看她仰望的黑黑的大眼睛,问道:“你是?” 那女孩说:“叔叔,我等了很久了。”陈得纳闷道:“你等我吗?”那女孩未答话,挤进了房间,坐在床上。陈得问:“有事吗?”那女孩说:“我已经收到你捐助的200元钱,慈善的人都转给我了,我不能失信。你还是快点吧!”一口南音。陈得道:“快点?干什么呀?”女孩低头低声道:“就是……”指了指床。陈得一愣:“你……”转身去问老左是怎么回事,敲了半天门,没人出来,想是人都走了。回来打电话,拿起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打开一看,是老左发来的:“老弟,那小姑娘在你门口等着你来。我先走了,你慢慢地用吧。”又一个短信道:“汪鸠想请尹老板在这里投资鱼塘,汪鸠的合同你看一下。他在宾馆后的车上等着。”陈得明白了,愤怒和恶心让他要呕吐。 那小姑娘见陈得脸色难看,小声问:“你不喜欢我吗?”陈得强露笑容:“你要做个好孩子。来,你和叔叔说说,你上几年级了?”那女孩说:“我叫小稻,上四年级,十一岁了。”陈得倒了一杯水给了女孩,又问:“谁给你联系的这捐助?”女孩说:“是汪叔叔,他是做慈善的,是‘千色助学网’的老板。”陈得问:“一次给你多少钱?”女孩瞪大眼睛:“不是给了我200元吗?”陈得掏出几百元给女孩:“孩子,以后别要这种捐助了。这些钱你先拿着,以后有困难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会帮助你。那种捐助都是害人的。” 女孩嗫嚅道:“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汪叔叔说,人家也不能白给你钱,你得去陪人家……再说,班长也这样……”陈得问:“你班的班长?也这样吗?”女孩道:“嗯,我班的班长是小雀。小雀说,不是每个女生都能得到捐助,得是漂亮的,汪叔叔先看过,相中后,才介绍给捐助的人。” 陈得问:“小雀介绍的你?你们班有几个这样的女孩?”女孩说:“我班有五,不,六个吧。都是小雀介绍的。”陈得点点头。喝了口水,在房间踱了一阵,平复一下情绪,问女孩:“你是怎么来的?”女孩说:“汪叔叔开车送我来的。他的车在宾馆后院里停着,完事后,我再坐他的车回家。”陈得给女孩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又让女孩写了自己的通讯地址,嘱咐女孩今天的事不要和“汪叔叔”说,锁了房门,领着女孩下了楼。 陈得跟着女孩到了宾馆的后院停车场,果然看见一辆大面包车,车身上有一行红色大字“千色助学网”,格外醒目。女孩敲了敲车窗,一个男人从驾驶室跳下来,个子较矮,有三十多岁,扎了一个小辫子。男子见了陈得,笑着向陈得伸出手去,说:“您是尹老板的顾问陈总吧?我是汪鸠,千色助学网的老总。老左给我介绍过您的大名。”陈得伸手握了一下,说:“老左呢?” 汪鸠说:“他回海南参加海天盛筵去了。他临走让我照顾好您。”陈得道:“不用客气。”汪鸠说:“陈总不远万里来一趟,先请您实地查看一下我的鱼塘,提出指导意见,以便于我们签合同。”陈得本不欲和他同行,但又想为了查清他害人的伎俩,只得忍着恶心,开门上车,车上还有个女孩,坐在后面座位上发呆。汪鸠边开车边说:“我们先把这两名学生送回学校,离池塘也不远,正好顺路。” 车子离开县城行了半个多小时,拐入一处山谷,又在山谷间颠簸一阵,绕至一个山坡上停下来。汪鸠让几个人都下车,对陈得说:“陈总请看,下面的那处鱼塘虽小,但我想,从这个山头到对面那个山头,有一百多米远,要是在两者之间建一大坝,将河水截断,就形成高峡平湖的局面,到时候不仅是养鱼、灌溉、发电,甚至饮用,能带来多少效益!”陈得远观近瞧,只见从西面群山间转来一道江水,谷阔水宽,两边是高坡,地形险峻。 汪鸠见陈得不语,又道:“之前通过左老板和尹总磋商过。左老板和我是铁哥们,本来他看中了这个项目,但他近来资金有点困难,所以推荐了尹总。我把照片给尹总看过,尹总说来看看再说。陈总这次来正好实地查看一下,提提意见。” 见陈得点头,那汪鸠又说:“我有合同在电脑里,等会吃中午饭时,请陈总看看。”又对两个女孩说:“你们自己回学校吧。”陈得问:“她们学校远吗?”汪鸠说:“不远,就在那个山头后面。”陈得说:“我看还是送她们过去,顺便看看她们的学校。”汪鸠说:“送倒不用送,陈总要是看学校,也是好事,那我们就过去。不过车开不过去,得走着。”陈得说:“那就走着。”汪鸠说:“那好。你们仨个先走着,我把车停到院子里。” 两个女孩带领陈得,往山坡下面走。山坡陡峭,小路狭窄,仅容一人行走,错身都难。几步一转,还要拽着树枝,小心探着下一阶。有时收不住重心,得提前瞅准一棵树,扑到树干上,手拉着树干旋上半圈,卸去冲劲,再往下去。两个小女孩走得惯了,轻轻地就能下去,不时回头看看陈得,有意等一等。陈得全神贯注看着脚下,皮鞋歪了,手掌也蹭去了皮。好不容易到了山底,前面又是一条河,就是方才在山坡上看到的江水。 桥是一串石磴,石磴有一脚之宽,之间有一米的距离,流水迅疾穿过,露出狰狞的纹络。陈得上了第一磴,下面流水湍急,有点眼晕。走在前面的小女孩说:“不要往下看,看前方!”陈得集中精力迈上第二磴,另一脚差点迈进水里,赶紧收住,方知不能用力太猛。又走几磴,渐渐把握住节奏。 三人过了河,又攀登更高的山头,盘盘绕绕爬上去,陈得已精疲力尽。站在山顶上往山后一望,山半腰平坦处有一杆红旗飘着,一排平房,纵横不过一射之地。小稻指着那里对陈得说:“叔叔,那就是我的学校!”陈得说:“很好的学校。” 小稻又回头对陈得说:“叔叔,那边就是我的家!”陈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另一个山坡上,有几处房舍。“就是大树旁边那家。”小稻又补充道。陈得点头“嗯”了一声,茫然看一阵,并未看清是哪家。 快到学校时,看见那里一群孩子正在玩耍,显然是课间休息时间。只见院子中间竖了一根木头,上面绑了一个铁圈当篮筐,几个孩子在往上投球。一个孩子从众人间跳出来要跨篮,球投出后,冲力过猛,收脚不及,一下子抱住了木头柱子,绕了两圈,惹得孩子们一阵哄笑。 这时,“当当当”响起一阵铁铃声,小稻跑了一步,又回来看着陈得:“我上课去了。谢谢叔叔!”陈得挥挥手:“去吧,好好学习。记住叔叔的话,常和我联系。”“好的。”小稻一甩辫子,快乐地跑去了。临进教室,还回头看了陈得一眼。 陈得呆立一阵,转身慢慢地往回走。只听见教室里传出孩子们齐声的朗诵:“妈妈告诉我,沿着弯弯的小路,就能走出大山。遥远的天都城,有一座国泰门,广场上升旗仪式非常壮观。我对妈妈说,我多想去看看,我多想去看看。”陈得不由得泪水下来了。 陈得过了河,爬上山坡,恰遇汪鸠迎来。问陈得咋不在学校多待一会儿,陈得说都看过了。汪鸠领陈得回到他的住处,山坡下水塘边的三层木楼,一个小小的园子。汪鸠的老婆正在做饭,女儿五六岁,在门前玩耍。汪鸠互相介绍了,当下请陈得一起吃饭。 陈得和此畜类无法共餐,就说不饿,要急着回去。汪鸠说先看合同吧,领陈得上二楼,进了书房,对陈得说:“我拟的合作合同就在电脑里,请陈总看看是不是合适。”边开电脑,又说:“我这边负责出地,协调地方官府办理相关手续,尹总一方投资。我大体制作了一份草稿。”打开文件让陈得看。陈得粗略看了一遍,是从网上下的一份合同略改了改。陈得就复制了一份,把无用的条款都删掉,又增加了违约金条款,又建议汪鸠找担保人。 汪鸠说,其他的都好办,就是担保人不好找;也不是不好找,随便找个人并不难,但还没我的信誉高,那样的担保人有啥用?陈得说那就和尹总商量后再定。正要起身,汪鸠过来拿鼠标点了几下,打开个文件夹,对陈得说:“陈总,我这里有女孩的个人资料,照片什么的都有。陈总挨个看看,喜欢哪个我就给你约出来。” 陈得浑身颤抖,起身道:“我回去还有正事。”汪鸠说:“好好,我以后发到你邮箱,你抽空慢慢看。”陈得正要拒绝,忽然想到何不让他发了,留下凭据,回去后告诉大哥和二哥,严惩此贼?就给他电话和邮箱,汪鸠就把陈得送到了县城。 陈得正要打车去飞机场,忽然接到尹老板的电话。 ------------ 第二十回(下) 贱妇私奔三子夭亡 第二十回(下) 贱妇私奔三子夭亡 陈得正要去坐飞机,尹老板打来电话,问他还在南无县么。陈得说:“还在,已看了河塘和汪鸠的合同,刚返回县城,正要去飞机场。”尹老板说:“你先不要去飞机场,还有个事。咱厂里的技术工裴峦,你认识他,那次起草一份技术合同时还和你争吵过。他的三个孩子没人管,在家喝了农药。他这次回家看看,过了二十多天了还没回来。这批订单是有期限的,他不来别人也办不了。我想这样,你顺便去他家看看,他家就在南无县相邻的南空县,具体地址我一会儿用短信发到你手机上。找到他后,你给他两千块钱慰问金,劝他马上回厂上班。这些费用你到厂来报销,还有事和你面谈。” 陈得答应了。接着尹老板发过地址来:南空县空格镇坝前村。陈得便坐公交车去往南空县。到了南空县城天色已晚,找宾馆住下。第二天一早,打听往空格镇坝前村的车。人们说去空格镇的车有,往坝前村不通车。无奈只得先坐了去空格镇的车。 空格镇离坝前村还有十多里的山路,只能步行。陈得问清了路,翻山越沟,沿着一小溪探入一处山谷,走过狭窄陡深的一段,转入一个盆地。展眼一望,好一道山川,满谷的油菜花正在盛开,黄云片片,如梦如幻。远处一人,潇然而立,如一树玉兰,临风不语,洒洒自清。陈得乃想,不知何人,竟有如此高格! 那人向谷中望去,满谷油菜花田,一片片灿金娇黄,如画童任意涂落的浓纯的颜料。盯久了竟有些虚茫,真幻难辨。 盆地中间,有缓和的小丘,垂下两层梯田,金带环绕,间隔的绿色勾勒出柔媚的弧线。在小丘之侧,有一凹处,层层下旋,像金盘的腰纹。三五棵高挑的树站在田间,投下稀疏的影子。 近处的山林,暗碧中略带红斑;远处丛林深幽,树梢又有菜花的金黄,如挑了旗帜。原来光线强弱,色泽也微变,这一谷油菜花,浴光的灿亮夺目,背阴的则是暗黄,略显忧悒。就分不清是黄是碧,是暗影还是墨绿,色彩对比虽是清晰,因何而变却是迷离了。 那人略略侧面,似是被一簇人家吸引。果然在黄花碧叶之上,散落着几处小楼,两三层的样子,因瘦削儿略显高峭,粉墙古白,旧瓦深邃如老眸。 有两只蝴蝶,在他面前舞徊,你前我后,像是被一根线连在一起。一只倏忽不见,另一只搜寻不到,湮灭花海之中。却在远处如花瓣一般飘出,又缠闹起来。那人对此似无察觉,微微抬头向远方望去。周边环了一圈墨绿的小山,浑圆尖耸,挨挨排排,摩肩挽臂,分不清各自的轮廓,只有参差的额尖和肩壑,让云朵儿也拐弯避过。 陈得走到溪水边,洗了洗手,一阵清凉,见水清澈见底,捧了一口,甘甜爽冽。再走至高处,那人哪里还有踪影?不禁纳闷:难道是刚才看错了?一边想着,走到了一户人家,打听裴峦的家。那人家说,沿小溪前行,屋边有苦竹的那家便是。陈得走过去,是三层略旧的小楼,一个中年男人正在门前走来走去,陈得仔细看了看,正是裴峦,就喊了一声:“裴主任”。 裴峦转过身,认了半天,方惊道:“陈律师,你怎么来了?”忙让至屋里坐。陈得进了门,一阵刺鼻的气味扑来,屋里凌乱不堪,脏鞋子、旧衣服一堆,方便面的盒子、食品袋、瓶子、罐子一堆,地板上有三个席子,上面有小小的床单,就是小孩子的床铺了。 裴峦叹道:“家里没人拾掇,乱成这样。”一边用衣袖擦了个板凳,让陈得坐。陈得说:“是尹总让我来看看你……还好吧?事情都处理完了?”裴峦说:“三个孩子都没了,这是摊上的什么事儿!孩子没了,起因在于娘们。你懂法律,我正好问你,娘们该承担什么法律责任?”说着拿出一个杯子,要给陈得倒水。伸手去提热水瓶,诓了一下,热水瓶是空的。陈得道:“我不渴。” 裴峦搓了搓手道:“我那个婆娘就是个贱人。我拼死拼活地在外面挣钱,定期把钱寄给她,让她在家里养孩子,她倒好,跟人家跑了!她不干活不要紧,爱吃爱打扮都没什么,我挣得钱足够她花的,谁知竟是这个料!” 陈得问:“跟什么人跑的?”裴峦说:“镇上放电影的何三,一个流流球球的人。我家门口是片空场,就在这里放电影,因离我家近,何三就常在我家放东西,或借水喝、借桌凳用,一来二去就和婆娘勾搭上了。这婆娘也够狠心,舍了孩子不管,她跑的那年小闺女才三岁,大闺女五岁,儿子十二。那何三也不放电影了,拐了婆娘去外地打工。过了一阵子,婆娘回来要和我离婚,我一看也留不住了,离就离吧,想让她带走小闺女,她却一个也不要。她嫁的那村离这里也不过五里地,她也不让孩子去找她,更不回来看孩子,这才出了事。” 陈得点头叹道:“这女人也真是!这三个孩子是怎么回事?”裴峦低头抹泪道:“这个儿子,本来就内向,自从他妈走后更不爱言语,过年时我回来,也不大和我说话。两年来,我常在外打工,没工夫管他们,家里得花钱不是?我寄钱回来时,给他打个电话,交代他管好两个妹妹,他只嗯一声。和他讲半天,他也不出声,还以为他挂了电话,最后他只嗯一声。” 裴峦哽咽了一阵:“谁知道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今年都十四了!原以为熬过这几年,他就成大小伙子了,能让人放心了,谁知竟成这样。他那两个妹妹听他的,他自己想喝农药,也让两个妹妹喝。小闺女最听话,从小就听话,平时感冒了,那么苦的药,让她喝,她都能忍着喝下去。” 陈得听了,心里一阵酸痛。望望四周,墙上还挂着三个书包。沉默一阵,陈得掏出三千元钱放到桌上:“尹总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如果你都料理完了,待在这家里也伤心,不如回厂去。大家都挂念你。” 裴峦道:“我正要把房子打扫干净,托人打听着卖了,不过两天的时间,我就动身。”陈得见事已办妥,还要走回镇里,再坐车到县城,曲折不便,不能久留,遂起身告辞。那裴峦要留吃饭,说去小卖部买两盒方便面来,吃了再走。陈得哪里能吃的下?不管裴峦苦留,执意要走。裴峦远远送出才罢。 此时日转午后,山谷里光影暗了些,抬眼望去,油菜花也有些憔悴。沿着小溪走着出村,水面渐宽,后悔刚才没在窄处过溪。再往前走,路就偏了。正着急,前面河里有一溜石头。站在溪边掂量了一会儿,那石头大小不一,彼此间距离不等,歪斜平凸,形状各异,心想可得找个竹竿扶着,才能过这样的桥。四面寻找,发现了一根短竹竿,就拄着过河。有两个石头距离较远,好在水浅,猛地跃过去,蹬得后面的石块一晃,前脚又刹不稳,鞋沿已湿了水,多亏有竹竿一撑方站住。 再看前面石头较小,只露出手掌大的面积,恰好它的前面是块平整的大石头。陈得盘算准了,要猛冲一下,只在小石头上一点脚,顺势跃到更前面的大石头上刹住。哪想小石头倒是牢牢的,大石头竟摇晃起来,陈得前俯后仰,忙拿竹竿去撑,谁料水却深,没撑到底,眼看就要跌在水里,忽然一道疾风袭来。 ------------ 第二十一回(上) 惜花朵荆侠战情袤 第二十一回(上) 惜花朵荆侠战情袤 且说陈得正要跌在水里,忽然一道疾风袭来,迎胸推了一把,将他扶住。他惊喘一口气,全神贯注,三蹦两跳过了小溪。 只听有个女人娇语道:“好帅的功夫!”陈得听到说话,四处察看,心想自己过桥踉踉跄跄,鞋已半湿,还差点落水,狼狈不堪,竟还有人夸赞?这时又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技而已。”陈得方明白那女人不是夸的自己,怪不得刚才有阵风及时把自己扶住,原来另有高人施以援手。 陈得走上溪边高处,四处寻找,不远处站了一位年轻人,衣着淡素,面向油菜花田,卓然而立。这时又听女人的声音道:“曝书三侠之首,果然名不虚传!”陈得循声望去,仔细辨认半天,从花海中浮出一女子,一身绿底黄花的衣裙,恰与菜花一色,不仔细看如何认得出?那女子正拈了菜花儿往头上戴。陈得早已听袁教授、钱侠等人说起过荆侠,其品貌武功,绝无仅有。今日始见,果然不凡,不禁暗暗赞佩。 荆侠冷冷道:“你情袤也恶名昭著。既非正类,也配在此赏花么?”陈得一听这话,方知这女子是自己曾想打听的情袤,便仔细观看。女子闻言,并不着恼,低头摘了一只花儿嗅嗅,微笑道:“我来此并不为赏花儿,是来会会几个风情男女。既然见到,少不得摘一朵戴了。”这二人一说一答,简言少语。那陈得虽称帅俊,二人都不曾看陈得一眼。 原来荆侠武功已臻化境,再有寸进则极难,所以挑选各地风景绝佳处,妙养心性,精炼神感,以长拔功力,却不料遇见情袤。早听师父描述过,此虽为初见,但度其体貌、身形,不是她又是谁?而情袤自然也能猜得到独一无二的荆侠,既然见面,岂能错过?遂道:“早闻江湖传言,荆侠人品武功,世所罕见,今日一见,品貌倒是不错,不知武功如何?”荆侠闻言,已知大战不可避免,自己虽一心修炼不愿多事,但此刻已由不得他了,只是这美丽如画的山谷恐遭劫难了,遂轻轻一叹。 那情袤嫣然一笑:“我也可惜这花儿草儿呢。可是谁让我们在此处相逢呀?”也叹息一声,双手托了花瓣,优雅地一旋身,道:“你我都是高雅之人,自然也要斗得雅致些。若像别人那样拼命,呲牙咧嘴,牛喘马嘶的,岂不损了形象?”荆侠道:“愿闻其详,无不奉陪!”情袤道:“我看这里花儿多,我们就斗花,就像人们斗诗斗酒,届时武功高下立判。”荆侠点头:“也可。” 原来,情袤见荆侠清拔古雅,竟生了爱慕之心,不由得敛起魔性,扭捏做作,故作淑倩起来。情袤走至一片全都盛开的油菜花前,双掌发力,如清霜逼去,那些花儿寒凉难禁,瑟缩颤抖,竟慢慢闭合了花瓣。情袤笑道:“这一招叫:芳心犹卷怯春寒。” 荆侠并不多言,挑了一片背阴处的花田,油菜花尚含苞待放,他暗暗运功,掌心向上,向着花田轻轻舒开五指。只见一股淡淡的紫气袭去,那些花蕾竟勃然张开,花蕊犹弯曲。似未醒之时,突然有光偷觑,只得眯着眼睫遮挡。也吟出一句:“蓬山二月看花开。” 那情袤见未占上风,似又被荆侠轻视,魔性突发,掌随身旋,加大功力,只见寒气四布,要将花儿全部冻死。荆侠见状,岂容其胡作非为?遂跃至空中,划出暖光一道去阻拦。寒暖激撞,轰然爆开。情袤见荆侠武功精湛,恐损坏形神,不敢再斗,一遁不见踪影。荆侠见对方逃去,风景已煞,也纵身离开。等烟消雾散,陈得看时,不见了二人。惊魂甫定,再看那片花田,哪有异样?刚才发生的,竟如梦中一般。走出山谷,犹回头观望。 陈得离了油菜花谷,辗转回到北方,去见尹老板。这时海天胜筵已过半,剩下的节目不过是一些产品展销,尹老板无甚兴趣,早已赶回在后土州的工厂。这后土州与碣石州相邻,因有运河过境,水运发达,亦为富庶之地。见到尹老板,陈得先说了和汪鸠会面的事情,说起祸害幼女,不禁义愤填膺。 尹老板觉察陈得有疑忌自己的意思,忙道:“兄弟,咱两个交往多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我虽风流些,却有底线,从不碰未成年女孩,因为咱家里也有女孩。我真不知道老左和那汪鸠搞这些,我只当是去签合同,才让你去。这些人良心都坏了,我再也不和他们来往。君子好色,取之有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毁了幼女,就毁了未来的母亲;毁了未来的母亲,就是毁了未来的孩子。以后咱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这是破坏源头的事,咱怎么能去干?” 陈得点点头:“尹哥,我没看错你。你是知道的,我虽为律师,但伤天害理的人,我不会帮他。”尹老板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最好的律师,我才用你。老弟,我用人都会用最好的。那裴峦怎么样了?” 陈得叹道:“他的三个孩子都没了。”尹老板问:“没救过来?”陈得道:“不是没救过来,是没人知道。等邻居们发现,都僵了两天了。”尹老板痛惜地嗨了两声,又道:“难道没人照顾?”陈得道:“裴峦的父母都没了。他那婆娘虽然和他离婚,但住的村子离他家并不远,不去看孩子,也不让孩子去找她。当初离婚时,连最小的孩子才三岁也不要。想必是母亲跟人跑了,孩子的心理大变,承受不了这种变故才自杀的。” 尹老板道:“那熊娘们没人性,怎么有脸活下去?”又问:“裴峦呢?”陈得道:“我去他家劝慰一阵,给他留下三千元钱,把你的意思都表达给他了。他说打扫干净房子,两三天就回来。”尹老板点点头,问了此行的花费,就付钱给陈得。 忽听见有高跟鞋“咯咯”的声音,一串足音沿走廊自弱而强,想是一袭娇躯的碎步。那足音到了门口,紧叠两声止住。 陈得举目一望,果然是一年轻女子,身形窈窕,下巴尖尖,嘴角不笑亦翘,明眸望人欲语。陈得看她眼光漂浮,知道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女子或许走路有些热了,扯下绿纱披风,露了双肩,长发牵着低胸红内衣。见陈得在,略略一惊,转又对尹老板娇嗔责怪:“也不去机场接我,哼!” 尹老板呵呵笑道:“漂漂,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怎么不在那里多玩一天?”女子说:“你都走了,我和谁玩?”陈得冲那女子笑了笑,起身要走。尹老板虚留了一句:“要不吃了午饭再去?”陈得说:“不了,回去还有事。”尹老板就喊隔壁吴主任去送陈得,返身回房掩了门,一把就将漂漂抱住,从耳到项一阵狂吻,又拨开胸前的乱发,如猪一般乱拱。 漂漂被弄得痒痒,娇笑一声,推开尹老板:“我走得一身汗,浑身腻腻的,还没洗个澡呢。”尹老板说:“不用洗澡,这汗味正香。你真是汗香宝女。”又问:“三十万收到了?”漂漂说:“没收到我才不来呢。” 尹老板道:“没有比你这个价更高的了,真是个极品价。”漂漂似不悦,走开两步,薄嗔道:“嫌价格贵吗?汽车站那边有便宜的大嫂,50块钱睡一回,还找你两盒大鸭的烟呢,你咋不去呀?”尹老板道:“那是那是,一分钱一分色嘛。漂漂仙女一般,三十万也值!”说着过来搂漂漂。漂漂不迎不拒,只款款地站着,道:“本来这次去海天胜筵,我是想去玩游艇,吃美食的,是一个小姐妹要请我去。谁知道半路上被你截了去,害得人家也没玩成!”尹老板笑道:“那一回你也害得我不轻。”漂漂斜视道:“谁害你了?”漂漂故作冷洁,尹老板激情似火,抱了漂漂往内间里走。 这漂漂属于外围一类,虽才二十来岁,但却好风月。最擅长看男人习性,因人而宜,钓人胃口。若只论遮遮掩掩,软推弱就,嘤咛**,乃至于蹙眉泣泪,做无奈怜惜状,勾引得男人癫狂不已,不过是些寻常套路,倒也罢了;但其故作迎拒一态,却是其他外围女学不来的。 原来这尹老板阅女无数,却偏喜强迫,越是拒逃,他邪念愈盛,才有极度之感。一闻哀嚎惨泣,更是雄风呼啸,如猛虎下山。漂漂与其初会之时,以常见的技法一一试他,便发现了他这癖好。故这次来打扮得如仙女一般,洁白的一袭紧衣裙,披了一件正绿的披肩,一直到项肩,裹得严严实实,又浑然一体,愈显得曲线毕露,窈窕有致。更紧紧管住嘴巴,平时常说的脏话一个字儿也跑不出口,甚至说些雅致的词儿,嗲声嗲气装作什么也不懂,仿佛初次来到这地球上。这恰合了尹老板的脾胃,不惜一次三十万金,约她从帝都来一宿。 那尹老板一试之后,便觉她婉娈万态,种种好处难以言述,言语动作,恰合于心坎上。绝色女人也碰过不少,却是大同小异,风味不足。只在见到漂漂后,才得极乐。遂想事业、财运只为何来?都不如一时之乐,遂不顾天价,又约了她来。实则尹老板在精神上与漂漂并不契合,也并无“来电”的感应。有时过度纵力,事毕之后有些虚茫。但不久又会想起她来,烦忧一泄而去,都倾泻在她身上,她似乎成了污水净化池了。 那葛漂漂不过是为了钱,这种价格即便大牌女星也极罕见,因此不断改进手法,反省不足,惟恐尹老板烦腻。当下漂漂为了抓稳这桩生意,百般应承,精细操作,把握火候,全力调控,只让尹老板魂飞魄散,倍极舒畅。 事毕二人整衣洗漱,坐于桌前喝茶。漂漂说:“尹哥这回感觉可与以往不同吗?”尹老板道:“嗯,是有些异样,只是我说不出来哪里好。就像我炒的草鸡,只觉得味美,但不知道用了什么佐料,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了,技术秘密嘛!”漂漂笑道:“瞧你说的。我倒没尝过你的手艺。”尹老板道:“这个不难,等我抽空炒一只给你尝尝。”漂漂说:“那好,下周末我就想尝尝。” 尹老板说:“下周你可尝不到。” 漂漂一听生气地说了一句。 ------------ 第二十一回(下)  攀富美倩女做总裁 第二十一回(下) 攀富美倩女做总裁 原来,尹老板说:“下周不行,我去松江府开会。”漂漂薄嗔道:“你怎么每次都换个地方呀?让人家好找!有时候打听你,别人还不怀好意地看我。”尹老板说:“我也在想,能不能把你带到松江府去玩玩?” 漂漂侧眼瞧着尹老板:“是不是考虑多少钱?既然包我去玩,给我一次的钱就行。”尹老板说:“那倒不是钱的事,问题是带你去了怎么给别人介绍。你知道那会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傲来国首富牛务也去,公众形象还是要注意的。” 漂漂歪头笑道:“我一直想找个干爸呢,没碰见合适的。”尹老板说:“认我为干爸最好,也方便带你出门。”葛漂漂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喊了一声:“干爸!”尹老板连声应着,醉酥酥地浑身舒爽,竟有了心灵上的亲近,打开抽屉拿出一副绿色的玉镯,给漂漂作礼物:“这对玉镯是上品,也不知道能值多少钱,你戴戴合适吗?”漂漂小心地捧过来,戴一戴,正合适,雪白的胳膊上配了正绿的玉镯,煞是好看。 且说会期临近时,两人到了松江府,下榻一家国际八星级大酒店,一间元首套房。在酒店晚餐时,葛漂漂只吃了很少的素淡的菜,喝了杯饮料。尹老板说:“怎么吃这么少?”漂漂道:“人家要保持身材啦,哪能像你那样放开吃,吃得肚大腰圆的。”尹老板笑道:“你怎么不光喝露水?”漂漂道:“我倒是真想这样。我早就听说古代的仙女,只喝露水,吃花瓣,我也想试试。”说着夹了一片白白的、薄薄的藕片,看着镂空成一朵花的样子:“那样我就变成一枝白白细细的藕了。”尹老板摸了一下她的胳膊。 回到房间,二人看着电视,聊会儿天,尹老板过来搂着漂漂抚摸。漂漂说:“我一身汗呢。等我去洗个澡。”就去卫生间,轻轻地掩了门,只听咕咕放了一会儿水,哗啦啦往身上撩水的声音。不大会儿,就听里面喊:“干爸,干爸。” 尹老板忙进了卫生间,只见里面雾气濛濛,葛漂漂正躺在浴池里,果然像一段细长的藕,扶着池沿,慵懒万端,娇弱无力,起不来身。见尹老板进来,幽幽地说:“我起不来了,拉我起来呗。”伸出胳膊。 尹老板拉了她的手,又恐拉折了胳膊,另一只手忙托着腋下,方才在池里站起。尹老板想去拿浴巾,又恐漂漂倾斜,只得一手扶了他,另一只手勉强够下浴巾,披在漂漂身上,不想那浴巾把却把漂漂压得一弯腰,尹老板慌得双手扶住,把漂漂从浴池里抱出来。放在床上,擦拭干净,看她柔弱不堪,不忍再加以狂风骤雨。 此后,二人出则同行,住则同宿,朋友们见尹老板新收了干女儿,都羡慕调侃,恭喜的言辞中,语带双关,二人只装听不出,装傻卖呆,私下里好不快活。松江府是傲来国第一富贵风流之地,服装饰品,琳琅满目,漂漂此来,哪里闲得住? 这一日饭后无事,葛漂漂与尹老板正往商店,步行去了一处热闹的胡同。这胡同两边都是古建筑,老街老店,路上行人络绎,偶尔有车辆驶过。两人边走边看两侧的店铺。前方一个少妇,正推着儿童车散步,车里坐着一个女童,两岁大小,手里拿着个布娃娃。葛漂漂有意靠近了,踩得高跟鞋更响脆,那女童转脸看,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漂漂,漂漂觉得她可爱极了。 尹老板跟在后面,见那少妇穿了裙子紧紧裹在臀上,走路时屁股左右滚动,闲适而又有韵味,也慢慢地跟着,只盯着看不够。这时只听“嘀”的一声尖鸣,二人吓了一跳,忙往路边躲了,回头看,是一辆白色轿车。 此时路上车辆稀少,那轿车并不沿路中间往前开,只沿着路边缓缓移动,一个劲的鸣笛,是催促那少妇让开,因前面有停车位想停车。不想刺耳的鸣笛让女童惊恐,手里的布娃娃掉了下来,那少妇心中不悦,停下童车,弯身去捡布娃娃。 见她慢腾腾,轿车上的人更生气了,摇下车窗骂道:“妈的!快让开!磨叽啥哩?”少妇回道:“你骂谁?我都躲到路边上了,又不碍你事!”只听那中年男人骂道:“还犟嘴!”“砰”地一声推开车门,呼地一下冲过去,从童车里抓起女童,猛地举过头顶,狠狠地摔在地上,又转身一脚把童车踢翻!众人都惊呆了。 那少妇尖叫一声忙去捡孩子,见孩子一头的血,已昏死过去,慌慌张望一下方向,哭着往附近的医院跑去了。中年男人见惹了祸,忙窜上车去,开车仓惶逃走。早已围拢来几个人,有人记下车牌号,有人报了警,都对那行凶者咒骂不已。 尹老板与葛漂漂惊魂未定,也没有兴致再逛街了,转身往回走,迎面已有警车呼啸而来。一路上葛漂漂只说那行凶的“有病”,尹老板也说“神经病”。二人到了酒店,诸事无心,唯叹惜憎恨。葛漂漂更是满心懊恼,没买成东西,还吓了一跳,就不想再出门。 第二天,恰巧有个企业家高端论坛,葛漂漂想待在酒店里看电视,尹老板就邀她去,说咱又不走胡同,直接坐车过去,我也有演讲,去给我捧捧场嘛。葛漂漂方答应了。又精心梳妆打扮,说不能给干爸丢了面子。 二人到了会场,人已去了不少。那些老板,越是身价高的,越到得晚,进场时一个个气场十足,一人昂首在前,后面呼拥一群。尹老板进场时,只带了葛漂漂一个。尹老板身体胖些,走路蹒跚,气色也虚,没啥气场,只是和熟人点头微笑,挥手致意而已。 倒是葛漂漂长相美艳,身材纤柔,打扮得又精致,像蛇精一般妖娆,高跟鞋叮咚悦耳,步态间略露荡意,直惹得众人竞相瞩目,或窃窃私语,或心里暗暗意淫。漂漂本是模特出身,并不涩怯,众人越看,她越得意。正是一株独摇,满场惊叹,那尹老板倒成了陪衬。 往里走一段,即在一侧站定,迎接下一个到来。漂漂紧挨着尹老板,袅袅依附,故作怯弱不堪自持之态。二人刚刚静下来,只听会场入口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不躁不怯,极有韵律感。想是那人气定神闲,沉稳自信,体态丰盈而不沉滞,脚步挥洒而不轻佻。 众人皆转脸望去,果然走来一位女士,三十多岁,内着豹纹黑白相间紧身衣,外穿长袖黑色开衫;长发斜遮眉额,如金丝蜷缩于胸前;墨镜上眉梢若细笔飞毫,虚白入鬓;丰唇如虹,皓齿微烁。见她步步行来,雍容华贵,气韵十足。后面跟了几位女随从,皆着深色紧身西装,端庄文雅。 众人都看得呆了。只听大家低语议道:“这就是御座集团的总裁,身价百亿的。”葛漂漂颇不自在,刚才大家的注意力还在自己身上,瞬间被那女总裁夺了去。论年轻身段,长相服饰,自己胜过那女总裁百倍,可是她的光环魅力为何更能吸引众人?不就是因为她是女总裁!想到这里,就拿定主意,自己也要弄个总裁当当。 回到酒店后,葛漂漂就把这个想法和尹老板说了,又道:“我也不是真管理你这公司,谁会干那个?不过是图个虚名儿,在外面好听一些。再说了,你以年薪聘我当总经理,比一次三十万更省钱吧?”尹老板笑道:“行,行,那你就来当总经理,年薪三百万,另外吃住行都给你解决。怎么样?” 葛漂漂说:“行吧,我也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长面子。”捧拳附胸,昂首憧憬:“以后大家都叫我葛总,嘻嘻,多风光,和今天那个女总裁一样。要是有别人小声称赞我,我只装作不知,还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装模作样地走几步。尹老板笑道:“那我就提文件包跟在你后面。”说着从后面抱住葛漂漂。葛漂漂回身捶他的胸:“讨厌啦。”二人闹作一团。随后,在葛漂漂的微博上,就成了后土尹氏公司总经理,并附上豪车的照片,一时网民们惊羡不已。 葛漂漂高调炫富炫美,如何逃得过拍哥的眼睛?拍哥看了网上葛漂漂的照片,年轻、漂亮,名车、名包,神气活现。心想这女子是什么来头?一个大学生尚未毕业的年龄,怎么会如此富有?难道是富二代?再仔细看她的微博认证,愈加疑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又如何成了公司的总经理?这尹氏公司,在附近数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涉足多个行业,无人不知。因记起陈得曾说过,他给这家企业打过官司,就想他是不是知道一些内情,遂去找陈得。 恰经过一处小学,此时正是午后上学的时间,孩童们纷纷向校门走去,突然一辆车拐出来,“呜”地一声轰响,冲着人群开过去,噼啪撞飞了三四个学生,嘎吱一声急刹住,那车已抵到路沿。众人吃了一惊,都看那被撞的学生尖声哭喊,血肉横飞。那车“呼”地往后一拉,往外一打方向,又要撞前面的小学生,有几个大点的学生四散跑开,云横秦在前面竟吓呆了,不知躲闪。 正在危机时刻,只见一个身影倏然闪来。 ------------ 第二十二回(上) 悲戾频发群侠议治 第二十二回(上) 悲戾频发群侠议治 且说肇事车正要撞向云横秦,忽见一个身影闪来,一手抓起云横秦,另一手冲着车的挡风玻璃啪啪打出两枚飞石。那身法、动作如此迅疾,周围的人也看得愣住了。那司机头上挨了两枚石子,已昏迷过去,但脚下尚踩着油门,“咔嚓”撞到路中间的隔离带上,脚下一松,方停下来。 拍哥仔细一看,那救人的不是劫侠是谁?此时劫侠已过去查看受伤的儿童,拍哥也打了救护和报警的电话,两个人一道救护伤者。不一会儿,急救车开过来,把受伤的儿童抬到车上驶去。捕快也到了现场,查看肇事车辆,拉开车门,那司机满脸是血,被一晃苏醒过来,要发动车辆,早被捕快一把抓出来,连人并车带走了。 拍哥惊魂未定,说道多亏劫侠,才免酿大祸。劫侠摇头叹道:“那两个孩子就难说了!”两人边走边聊,一块往陈得那里去。陈得听说此事,又惊又怒,恨道:“孩子如何招惹他来?真是该死!”劫侠道:“我在街面行走多年,每每看到人们发生争执,以前不过是说两句,各走各的完事;现在则往往大打出手,小事酿成大事。现在国富民安,偏有一些人,狠毒暴唳。”拍哥道:“他们身上似乎有一种戾气,一触即发,也不知道这戾气从何而来!” 劫侠道:“老弟分析得不差。前两天我就碰见一起斗气的事儿。那也是一天午后,我正坐在路边树枝歇息,只见一辆红色轿车突然刹车减速,压实线冲入辅路,后面跟着一辆黑轿车猝不及防,差点撞上,急刹地车一撅。那黑车看来是动了气,外绕迅速赶上去,超越红车,直接减速硬并线别车,想是报一箭之仇。这一下,后面的红车也不得不紧急减速。这第一回合后,黑车似乎是恶气已出。开始正常行驶,我就一路跟过去,在树梢间纵跃,看看最后结局如何。那红车加速想超黑车,但黑车一直快速,不让红车超越。后来红车冒险从狭窄的空隙里超过去,到了一座桥下,在路面变窄处,将黑车逼停。那红车上下来一个男的,拉开黑车的车门,揪下一个女司机就打,多亏有路人拉架,才没打成重伤。” 陈得道:“最近也发生了的女乘客和公交车司机斗气抢夺方向盘,致车坠入长江的事故。有路怒症的人并不少,一上车就怒骂不止,或是嫌他人不会开车,或是骂行人不能避让。若路上没车和人时,又骂路面不好,交通线不会划,红绿灯时间太长等等。他们心中的恶气,非要等开车时才发泄出来。”劫侠道:“像今天这个,恐怕不是一般的路怒,要撞人来发泄自己的恶气,就该杀了!”拍哥道:“我看他一脸的血,捕快拉出他来时,却还没死?”劫侠道:“要不是为了救那孩子,不能用上十成功力,我早把他的脑袋打出窟窿来了,还活了他?” 陈得道:“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如意则必生怨气,有怨气则要释消。近来我查看各处,初有心得:坏风月为害甚烈,佳风月能溢美人间。佳风月可消融怨气,但普通百姓,能得佳风月者,寥寥无几。天长日久,婚姻不过是一件褪色的旧家具,唯有器物之用;至于其间风月,已荡然无存。因而我想,佛家的空净观倒有补益,能沉淀怨恨,化解毒念。我认识一位大和尚,在石城寺里,功力不差,只是古怪一些,寺里就他一人与两颗银杏树,并无僧徒、大殿。不知这和尚能不能布道除戾?”劫侠道:“你认识他更好,那是我的好友大鞋僧。听说他近来收一高徒,我还没给他道贺,今日咱们何不一并去问问他?”陈得与拍哥都说最好,三人往石城寺赶去。 不久三人已到了石城寺山下。跨过溪水,蹬上山坡,曲折前行,渐渐听得前面有“劈喳”声,拐过山坡一看,身材魁梧的大和尚正在往下撕一藤条,那藤条紧紧缠绕在一棵小树上,攀附昂仰,竟包裹了小树,和尚掰着藤木的须钩,弄得不耐烦了,狠狠地撕扯开,断须落叶四处飞溅。 劫侠正要说话,只听和尚说:“你愿意长就长,不愿长就拉倒,为啥缠在人家身上?”陈得道:“看来草木中也有恶魔。”大和尚回头看到三人,呵呵大笑,一声佛号,飘然来到三人面前,施礼见过,便往里请。拍哥见他肥大的身材,竟如风中飞叶一般轻疾,心中暗惊;再看他怒眉精目,活脱脱的一介武夫,能杀猪搏虎,哪有出家人的平静超逸? 劫侠早已和大鞋僧谈笑起来,二人皆内功精湛,声音洪亮,只震得山谷回响,鸟雀惊飞。劫侠问道:“和尚,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徒弟?后继有人了,可喜可贺!”大鞋僧仰脸“嗨”了一声,道:“有了徒弟是好。要说后继有人,那就悬了!”劫侠问:“怎么悬了?”大鞋僧道:“他年龄大些,六十多,较我还老。我成了他的后继人罢了。”众人都笑起来。拍哥见和尚穿了两只大鞋,似是不跟脚,走路却飘然无声,更觉奇异。 说笑间已到了寺里,大鞋僧请三人在银杏树下石凳上坐,转身去叫徒弟烧茶。拍哥四处打量,又仰头看银杏树,只觉这里与和尚一般怪诞。劫侠和陈得早已来过这里,只跟着和尚去看他徒弟,转到银杏树背面,只见一个人仰面睡觉,陈得觉得面熟,走近细看,不是老栾是谁? 那老栾正在梦中乱喊乱叫,便要去叫醒他,大鞋僧摇摇手:“阿弥陀佛!让他梦去吧,醒来亦如梦。想这故事是在延续呢?还是另生枝节?”陈得问道:“什么故事?他怎么又到了这里?”大鞋僧道:“我也未进他梦中观看,也不知他梦些什么。但听他痛喊疾呼,似是梦他前番的经历。”陈得还要问,只听那老栾惊呼一声:“我的娘哎!”双手捂了裆,满脸痛苦的神态。 老栾只觉得裆下剧痛难忍,褪了裤子一看,男人的物件竟不见了。四下寻找,竟从裤腿里掉出来,还有一块小玻璃片,鲜血顺着腿流下,忙找块布捂住裆,往外找人救命。弓腰撇腿出了房,只见岸区港口那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这时又“轰”的一声爆炸,震得老栾一个趔趄,似乎两个耳朵都飞走了,不愿再帮他听声音,满脑袋里是一罐粥。 只见工地上的工人都一动不动,似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都不理他。那边一朵大大的蘑菇云飘过来,老栾招招手,那蘑菇云果然过来,慢慢降下,吸住老栾起飞。老栾说:“我不去天堂,我去医院。”那团云就往医院移动。老栾往下一看,只见很多消防车在地上喷水,像一条条白龙,把头扎到火烟里。有白色的烟团腾起,又听见几声爆响,有的水龙突然趴地上,接着又抬起身来,昂头吞着火烟,消防员前赴后继,陆续赶来。又经过一处停车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汽车都灰头土脸的,像烤糊的卷子。 后来到了医院里,老栾低头看看裆里,确信真的没了那东西,不是做梦。同病房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婴儿在哭,说才七个月大,在爆炸中被震死了,求医生再救救,看还能活过来吧。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段黑木头在哭,说是她儿子消防员,晚上接到电话要归队,在门口换上鞋,竟跪下哐哐地磕头:“妈,我走了!”“这是真走了呀!” 老栾突然觉得自己活得有些惭愧,自己该死,该换回那些年轻的生命。老栾就过去安慰她们。老栾见那婴儿外表似乎不要紧,就说:“这孩子可能没事儿,我看着不碍的。”年轻的母亲哭道:“昨天爆炸,我家的玻璃全碎了,他从小床上被冲下来,伤了头部。来医院的路上还扒拉着找奶喝呢。”抚摸着孩子的脑袋:“孩子,咱们走。”老栾不知道再怎么说,看着她们走出去。走廊里不断地往里抬人,也往外抬人。老栾叹了声,只听得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睁开眼睛,银杏叶像小手一般在上面划拉,布满了光怪陆离的影子。 老栾翻身坐起,见师父大鞋僧正盘坐在石板上喝茶。赶紧过去给师父倒茶。大鞋僧道:“徒儿啊,刚才有三个朋友来殿里商量事情,我想那件事浩繁,咱只管这片山野乡村,城里的那些事,得请我师叔斗姆神妮帮忙。我已写了一封书信,明日一早,你就起身,送往斗姆宫去。”说罢交给了老栾一封书信。 原来,劫侠三人把世间戾气之重说与大鞋僧,问他可有治戾之法。大鞋僧道:“不只人间有戾气,这山野水泽间,动物植物都有戾气。我也时常巡视这片山水,并延及山下乡村,凡遇那暴戾之事,无不惩治,使其顺心静气,和颜悦色。故而我这处山水,虽不及曝书山优美,倒也僻静。” 劫侠道:“和尚说的是。一进你这山野,顿觉和风迎面,瑞光环照。只是那城市街道里戾气频发,光凭我等力不从心,不能尽治,还请大和尚想想办法,借佛法祛除戾气,功德无量。” 大鞋僧道:“老和尚我力有不逮,还得找我师叔斗姆宫神妮。她老人家徒儿众多,且德望重,佛理精,法力无限,若得到她老人家相助,必能有些成效。”说起斗姆神妮,劫侠景仰不已,连师父也多有赞誉。双方议定之后,劫侠等人告辞。这里大鞋僧写好书信,只等老栾醒来交办。 ------------ 第二十二回(下)  兽性平复老虎读经 第二十二回(下) 兽性平复老虎读经 且说老栾领了书信,次日一早就起身,往泰山斗姆宫赶去。自老栾投奔了石城寺,大鞋僧传授了他一些轻功,以便行脚之用。当年因大鞋僧的师父见大鞋僧轻功了得,常常行得过于偏远,所以有意让他穿了两只不合脚的大鞋,以滞其身,有佩韦佩弦之意。而今大鞋僧只简略传了老栾一点功力,那老栾已行走得十分迅速。不半日功夫,已到了泰山脚下。 老栾并不认得上山的路,因从东南方向到达,顺着一处谷口就往上走。翻岭越涧,想打听一下,四顾山野森森,连个人也没有,找谁问去?就想那斗姆宫必有高殿危塔,何不登上一高处四面望望?便爬上前面的一高坡,展眼一望,见高坡背后又是一道溪谷,溪谷的西侧有一段台阶在丛林边起伏。再往上看,绿树梢上有红墙隐现。老栾仔细再看,确信那不是旗帜,不禁大喜,半滑半跑,急往下行。下坡处一片碎石,老栾下冲过猛,看准前面一块大的石头,想蹬住它缓一下。不料那石头没有根,被蹬后哗啦啦滚下去,老栾如何刹得住?跟着石头滑了下去。 老栾紧张地两手乱抓,只抓到一把乱石,眼睁睁看着往下溜去。再往下却是悬空断崖,老栾只感觉空空地往下急坠,心想我命休矣!危急时刻,突然“噗”的一声,竟坐在一处软软的东西上,老栾低头一看,不禁大骇:竟是个斑斓猛虎!比那坠下悬崖更恐怖十倍。 孰料老虎比老栾更为惊恐。原来,这老虎盘踞斗姆宫附近,常常听女妮们念经诵佛,初时不以为意,时间一长渐觉有了意味,不免驻足默听一阵,心中颇感畅悦。 这一日,老虎听完晨课,沿着峡谷往上溜达,默然无声,沉浸在禅悦之中。因讨厌自己的蹄声,于是趴下仔细回味。忽见身下的这块平阔的岩石上,有一大片斑纹,就心想,以前喝水时照过影子,自己也披了一身斑纹,难道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四周看看,这宽整的石面上全部都是,而且排列整齐,和别处石壁上刻的字相类似,恍然大悟:原来是文字。俯身细看,虽不知何意,但那些文字,浑朴圆融,犹如莲叶;盘脚探臂,似演武禅。不觉意浸神迷,遂一一认去。听见坡上有哗啦声,因平时常有碎石滑落,也并不介意。不想一个重重的东西蹲在自己身上,蓦然一惊,兽性回归,起身就蹿。 老栾惊惧之下,死死地抱住老虎的脖子,大叫起来。正所谓骑虎难下:下,恐被其害;不下,如何了局?正焦急之时,一个身影迅速掠来,提了老栾的身子纵上山坡。那老虎被老栾揪下两撮毛,身上一疼,更加惊慌,沿着山涧,如飓风射落叶,“刷”的一声,不见踪影。老栾还道是被老虎甩飞了,直到被轻轻放在地上,转身坐起,定了定神,见面前站着一位侠士,方知是被他救了。 老栾看他有松柏之姿,迎风昂然,虽衣着质朴,却风骨高俊,便知是山中高人,挣扎着起身致谢。那侠士见老栾一身僧衣打扮,年近耄耋,却是武功一般,颇感诧异,问他从何处来。 老栾道:“我从石城寺来,去斗姆宫那里送信。”侠士轻哦一声,又道:“大鞋僧的门下?”老栾道:“是的。请问侠士尊称?”那侠士道:“我是曝书山门下荆侠。”那老栾知道曝书山上有高人侠士,道:“原来是大侠。” 荆侠道:“想是你在这经石峪看经文才遇上老虎,可是如何又骑在老虎身上?”老栾道:“不是这样。我去斗姆宫,又不认得路,翻过那山坡,不料滑了下去,正骑在老虎身上。要不是侠士相救,我何时才能下得来?” 荆侠一笑,道:“我见你骑在虎身上,初以为是高僧驭虎,正在赞叹,又听见你大呼救命,方知是意外。”说罢略一思忖,从腰间抽出一双草鞋来,递给老栾:“既然你去斗姆宫,正好请给我捎去这件东西。”老栾接过来一看,这草鞋以细草软穗编成,好不精致! 原来,荆侠在修行之余,随手采些荆条、蒲草编些器物解闷。本即天赋异禀,再加以勤练,自是技艺娴熟,从鸟笼果篮,到蓑衣斗笠等日用器物,无不精美生动,手艺远在坊间艺人之上。这日恰逢中秋,算准了岱顶有晴月,要来此采集修炼。因想要路过斗姆宫,内心对艾姑有一丝愧疚,就想给她一件礼物作补偿,以便自己心安,之后也好专心练功。到了附近,白天又不好进去,恐被艾姑看见,再生波澜;正自踌躇,恰好老虎送来了信使。 老栾拿了草鞋正看侧瞧,捏帮拍底,啧啧赞赏。忽然想起来,问去送给谁?荆侠道:“她叫艾姑,你不必见人,只悄悄地放在东排厢房从北数第二间就是。”老栾点点头,又指西北方向那半露的红墙殿角,问是不是斗姆宫?荆侠说正是。 老栾告别了荆侠,走了两步,又回身问道:“这山峪里还有老虎吗?”荆侠笑道:“这一大片山林只容一只老虎,不会再有第二只。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那只老虎受了惊吓,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来。我在这高处看着你,你放心去吧,等你过了这山谷,走上台阶盘道,我再离开。”老栾方放了心,扶树按石,摸摸索索下了山坡,又蹒跚过了山谷,爬上对岸,不忘回头找到荆侠,挥了挥手。荆侠也挥手致意,转身沿了经石峪往山上纵去。不大会儿,已到了山巅。 原来这岱顶的无限风光,全在这月观峰,月峰远眺,实为罕见之境;而游人多趋于碧霞祠、玉皇顶,却不知月观之妙。玉皇顶东望虽空旷悠远,为观朝日之佳处,平时亦见高高的一圈地平线,玉带一般,由淡蓝、浅黄、轻赭、微青等诸色妙法调配而成,纵然词工画妙,亦难赋绘;但峰谷之窈窕,却不及西侧。 荆侠站在月观峰上,南望众山仆伏揖拜,依序涌上,不再似山脚仰望那般峥嵘。远处山谷成一道缝隙,被烟霭轻笼,似覆了恬静的童梦。那玉白色的烟霭遥看近无,来时峰谷清晰空净,远望却如此迷濛,使得重重山脉只剩下几道脊线,如素描一般,被炭笔勾勒出弧形的线条,此起彼伏,或短或长,或遮断或起续。 月观峰西侧,近处的山峰因不够远,蒙不得烟霭,却尖耸峻拔,形姿怪异,颇成大观。从月观峰往西南,走出一道山脊,两侧都是深谷,那山脊细薄,如一道锋利的刀刃,只容得下一队矮松。荆侠赞叹不已,走近崖边,伸颈下探,万丈深渊,不能尽窥其险。 待太阳驭了霞光万道,衣带飘飘,向着西方群山间的仙宫云殿,渐行渐远,荆侠也将心中的杂念乱影,都付于暮光带走。“是时候了。”荆侠心中想。 ------------ 第二十三回 斗姆宫里千顷月  月观峰上一笛风 第二十三回 斗姆宫里千顷月月观峰上一笛风 那荆侠站在泰山之巅,此时西方云扉已合,自己内心冲虚。转身看,明月升起,月波如花须初醒,瑟瑟地舒伸过来。原来这岱顶之月,自与别处不同,因高而悠,因旷而虚,深远间茫茫幽邃,险峻处柔柔难持,究不知是月辉沾了风丝,还是风魂附着月魄。总之是群峰各有骨法,自占了位置,只待风月的气韵袭来。 荆侠见月色渐佳,息心修炼,双掌平展,承润接波。只觉意接周天,身括群峰,和风佳月缓缓注入心室之中。月至中天时,已经修炼了一个时辰,荆侠以掌灌顶,收蓄丹田,起身活动筋骨。见月色未老,遂抽出长笛,赋月一曲。 笛声一起,悠扬千山。它的软翅飞下层层峰岩,跨过数道山涧,直入了斗姆宫里。厢房里,艾姑正托了草鞋发呆,不解为何得了一双草鞋。看那样式别致,做工精巧,须有指力,绝不像山下市井之物,自己宫里的也从不做这样的鞋。仔细嗅嗅,那鞋上有男人的汗味,又不便向众师妹打听。只知道今日来了个同宗的老僧,送下信就匆匆走了,自己倒瞥见他的身影,六十多岁,步履驳杂不清,不像有功夫的人,恐怕也与他无干。正百思不解,那笛声让她抬起头来,放下草鞋,走出房间,看院中一汪好月,才想起今日是中秋。 这斗姆宫建在山趾间,既远离尘寰,无市声喧嚷;又矮在山谷,无峰顶的急风浓云。固不像峰顶的寺庙那般显赫张扬,所以香火也不甚兴旺,平日里颇为清静,倒是修行的好所在。这里还有一件好处:就是每逢月圆之夜,月色最浓最艳。似从周边高处涓涓淌下,融融地汇在这里。和风微微,也扯不走它,只是撒下细露轻轻抚动,让月色波光潋滟。这月色之妙,须修至澄心空体,虚室生白之时,方能感知。艾姑修为颇高,一见这月色,顿有异感,只觉空在月中,月在空中。 先赏一阵月,再放那笛声入耳。艾姑听那笛声,不似从山下城中传来,而是北面的山上。不知何人月下弄笛?初时亦不以为意,听了一会儿,稍感清雅,不觉步出宫门,迎着声音,拾阶而上。 山中阒静,路边商铺闭门合窗,灯火已熄。听那笛声,乃赋山月之妙。艾姑登上一峰,四处一望,果然与宫中之月不同,看那一月皓千山,众峰默立,幽谷已眠。天上一缕,渺渺茫茫,不知是得道的云,抑或生褶的月,似被笛声拂动。艾姑心想,这山路尚未过半,已有异趣,更不知往上如何?遂沿了台阶,轻步登去。 那笛声乘着月光,轻灵地游弋。有微微颤音,恰如月光成结,稍一回漩,即又沿着山谷,悠悠流下。谷中轻霭,本即濛濛,覆了一片月光,愈显痴迷,直如艾姑的表情,玉洁的脸上,略带茫然;而笛声又涂上一层,如飞霜一般熠熠灵动,却如她的双眸了。 看那山中景物,岩额明赫,只顾闻乐欣喜;丛眉墨暗,却为伤神凄然。老松对着树影,不知孰真孰幻;嫩藤伸出细丝,难辨是风是须。石壁的缝隙间滴下水珠,似有感遣怀,溅了一谷的清泠。风指弄翻了叶掌中的寒露,倏然逃去不见踪影。艾姑边行边赏,心想这山上的月色,却是另一番幽境。 不觉到了云步桥下,秋溪纤弱,流韵低缓。此为山怀深处,恰有险峰一挡,笛声顿稀,难分是笛声还是水声。那二韵合奏,音色互衬,如仙韵一般。 艾姑伫立良久,微微一叹。那笛声似在高处,遂又上攀。因迷山月之美而始,走了一谷幽思,至五大夫松,笛声竟略带神伤,艾姑心中凄清。到了升仙坊,那笛声渐感孤寒。 艾姑疑惑道:“那草鞋……难道是他?”那功力、品艺,格调高绝,一曲迷岱岳,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不是他又是谁?想到此,心中情愫涌动,疾步而上。顷刻至南天门,笛声却在月观峰。奔至月登峰,只见一个身影,已到了龙脊山尖,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山松孑然。远望峰壑苍黛,深谷黯然。 艾姑看那身形,更加了然。此时见荆侠遁去,遂想到,既以草鞋遗我,后用笛声诱我,待我追至,却不交一言,慌忙避去,是何道理?绝望之余,心如殒命之鹰坠下深崖,再留这躯壳何用?纵身一跃,直往无底的山谷中落去。 原来,艾姑始赏月之时,已屏去功力,稍开心扉。及至初闻笛音,感其美妙,心中洞开。待后来笛声月华,洗净内心,突然间情愫袭来,再难抑制。孰料荆侠避去,她本即耿直性刚,兼以失望愤激,心中如刀剑乱穿,故萌轻生之念。 艾姑闭了眼,如一枚霜叶,面朝月空,在月光里零落。她以必死之心,毫不畏惧,身体舒展,衣襟飘飘,飞翔之姿翩若流云。飞过下面一处山峰,只听一老者道:“鹤儿,接去。”一只白鹤如闪电般疾掠而至,背翅托住艾姑,缓缓落于下面的山坡,置于松枝之上,又展翅离去。 艾姑既惊奇,又伤叹、无奈。毕竟颇有道行,盘坐片刻已关住尘心,制住毒龙。起身环顾,四周峰峦高耸,悬壁遮空。仰看自己跌落处,正是一处危岩,有千仞之高,中间凌空伸出一岩台,上面隐约有人影晃动,想必是那高人救了自己。乃想自己在泰山修行多年,闲暇时行遍群峰,以为已览尽峰谷,不想山外有山,峰后有峰,尚有此等秘境。 之前站在玉皇顶四顾时,除正南两脉排闼,一谷豁然中开,盘道垂下中天门外,东南尚有一撮尖峰攒集,西面马鬃之脉以下亦有深壑,北方层峦叠嶂愈难穷目,诸峰之间不知有何妙境。曾恨自己功力不济,不能自上而下飘然而至,以探其幽邃,但自山脚深涧细溪,常常寻奇访微,也似略知全貌。如今看来,平日足迹所至,不过十之一二。 想一会儿,长叹一声。往下看,雾霭迷茫,深不见底。此时月亮西移,扯过西峰的黑影蒙上山谷,顿觉岩壑苍然,满谷幽冥。心想还是待天明以后,再寻下山之路罢。几声叹息之后,艾姑已释尽心中怨念,此处风云不荡,鸟兽入眠,正是修炼的好所在,遂盘膝打坐,渐入禅境。 待曙光从云片反射下来,艾姑看清了脚下的地形,有一面坡度较缓,便盘盘桓桓往下走,不一会到了谷底。从晨曦的方向判断一下南北,回斗姆宫应往东南走,但东西南三面都是陡壁,并无路隙,只有往北有一山溪,艾姑只得沿溪往北走。 一路坎坷,却也一路奇境。看小峰左右站立,任凭溪涧穿绕。那一道水,途中接纳了细流,越往下越粗壮,入石罅,呜呜喽喽,有萧埙之音。艾姑看那石罅,仅有一门之阔,里面上方壁缝似已闭合,成为石洞,水势较深,心想过洞而出必是外面的天地,也无他路可走,只得进去。 可如何过得去?四处看看,找了一段枯木,站在上面,扶了石壁,往里漂去。洞里黢黑清冷,行约十余丈,忽见亮光,又听訇然声响,已到了出口。眼前藤蔓倒挂,灌木横生。忽觉脚下的枯木迅速滑去,艾姑忙抓住藤条,跃至石上,往下一看,竟是一道飞瀑。 但见水烟蒸腾,声若雷鸣,不知道有多深。往下看看,右侧石有裂缝,岩角崚嶒,有可着脚处;还有荆柯数丛,正可抓附。艾姑本是高手,身轻如燕,稍有借力,即能飞纵,不大会儿,已降落下去。下面是一潭,阔十余丈,走至潭沿,往下又是一折瀑布,方知身在几折瀑布的颈颔之间。如此又下了两折,才到地面,正是一处大峡谷的起源处。这里地势已缓,有樵径可循。 艾姑又走了三五里路,高山已退去,山梁如足伸向平畴,前面竟是一处宽广的盆地,纵横十余里,山溪至此处汇成一泊,泊的对面有一小镇,房舍排开,成扇形向外延伸,两边是青青的庄稼。盆地周围,群山巍峨,如屏环列,真是世外宝地,但不知是何处呢? 进了小镇,见街面优雅,房舍古朴,人们举止彬彬,言笑从容,不禁暗暗称奇。经过一处饭馆,菜香飘来,艾姑才觉得腹饥,抬头看看太阳,已至中午。自昨夜至此刻,经奇历险,跌跌撞撞,岂能不饿?打量一下这饭馆,不甚大,却也干净。进了门,有店员招乎,往里走,是一处曲拐的餐厅,有三四桌客人就餐,就在里面角落找了个空桌坐下。 店员跟过来倒上一杯水,艾姑要了一碗面条、一碟炒素菜,不大会儿,饭菜端上来。艾姑正低头慢用,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那笑声刚劲有力,如疾风击松,让众食客震撼,都抬头惊望。艾姑知道那大笑者必是武功刚猛之人,往外看时,果然不是别人,正是劫侠和两个人走进来。自己在磨石山曾和他交手伤过他,也因他知道自己和荆侠之间的私情,若相认不免尴尬,仍低头吃饭。 劫侠几人看见里面有几桌客人,就在餐厅中间宽敞的地方坐下来,点了饭菜。有几个客人认得劫侠,都起身打招呼,劫侠只挥挥手。三人喝着茶,仍慷慨谈笑,劫侠道:“陈律师,你刚才问‘这里需不需要规则’,当然是要的。哪个地方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比如要是没有红绿灯,大家再怎么谦让,也难免拥挤。但规则冰冷,德仁方才温暖;规则只能限制人性的丑恶,却难以发扬人性的光辉。因而离不开德仁。” 陈得说:“那就是‘德主刑辅’了?”劫侠一转脸,三声接四声扬了一声“嗯”,似是不同意,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表达,只转头向另一人道:“就像拍哥刚才说的那句话……”拍哥接过话来:“以德为体,以法为用。”劫侠一拍桌子哈哈大笑:“就是这话!” 拍哥道:“照这么说,一城,一国,一世界,都可以这样了?”劫侠一顿茶碗:“正是!我建的这个儒城就是一个实验城。不瞒二位,我读书不行,就建一城看看。”陈得道:“建这一城,胜作一书。”拍哥道:“这里与世隔绝,怎么能影响外边的城市?”劫侠道:“当初选在这里,正是怕外界污染。等再多建些实验城,积蓄人心,就把碣石州建成一个大儒城,进而发展至傲来国,四大部洲!”此时饭菜已上来,三人也边吃边聊,只让艾姑听得入迷。 艾姑思道:“释也罢,道也罢,无非是选个清静的地方修行。自己早年也想渡己渡人,建立佛城,而今意气阑珊,只羡慕昨晚搭救自己的仙人野鹤,更胜释道十倍。不知何时也得入仙境,白鹤相伴,了此一生。那个人的有无,又有何相干?回去就将那草鞋抛入深谷……” 那劫侠又一阵发笑,艾姑方回过神来,饭菜已经用罄,突然想起要用钱付账,一摸衣襟,哪里有钱?本来僧尼化缘,无需付钱,可进店没事先说好化缘,故与常人消费无异。这可如何是好?踌躇半晌,心想只得和店家商量,日后再来偿还。低了头就往外走。谁知艾姑身着蓝布袍,头戴圆帽,一身尼姑打扮,与众不同,格外显目,且内功精粹,行步生风,怎能瞒过劫侠的眼睛? 劫侠目光所及,只觉得这尼姑熟悉,仔细一想:是了,磨石山月下大战,不是她是谁?知道她和师兄还有一段私情,冲口要喊“嫂夫人”,突觉不妥:万一她恼了动手,岂不难堪?然此时“嫂”已出口,后面忙换成“师傅”。陈得、拍哥听劫侠喊“少师傅”,都抬头看。艾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并不多言,经过三人桌旁,就到了吧台,和店员说“此次忘了带钱,下回偿还。”等语。店员未及答话,劫侠早已听见,对店员喊:“我替她付账。”艾姑施礼致谢,疾步走出小店。 陈得、拍哥都问劫侠这是何人,劫侠只说是一高尼,不再言及其他。三人饭毕出城,到了一山口,陈得回身望望那小镇,说:“我的一位朋友倒适合到这里疗养。”拍哥问是谁,陈得说李微禹。劫侠道:“我在街上常见你那位朋友,我看他心重,整日忧郁,以后你带他来就是。”三人走了半日,到了红叶谷,又行一程,已看到山下市井,各自分手去了。 陈得目送他二人远去,坐在一高石上,北望红叶谷中,赭红初上,浅艳一片,寒碧另一隅。仔细分辨远处的树形,和峡谷的转折,辨认来处,似是经过那坡,下面有小路掩没;那一段白色的弯径,贴在彩色的坡上,应该是自己行过的无异了。 正在痴看,有两只鹤儿在那山坡上翩飞,一绿一白,掠过彩坡,煞是好看!越来越近,却是两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竹荷二灵。二灵也发现了坐在高处的陈得,收住身形,降落下来,惊诧道:“你怎么在这里?”陈得起身问:“二位仙女是从哪里来?”竹灵道:“我们去山上拜见了一位高人。”荷灵问:“你打听的风月故事,又有新发现吗?” 陈得说:“有是有,只是我想:诗三百,以关雎为首;长诗之佳者,以长恨歌为最。故风月实为人性之根本,圣贤重之。风月,即人性之山水,有丑有美;人因之而生,因之而乐,因之而恼,因之而亡。所以我想,待搜罗风月故事,编成书册,送给仙女,岂不更方便些?因二位行迹灵异,见多识广,就请多给我提供些故事,以供成书之用。”二灵听罢,不禁嗔怒。 ------------ 二十四回 万毒宫大摆万毒宴  李微禹心动养生堂 第二十四回 万毒宫大摆万毒宴李微禹心动养生堂 且说陈得请竹、荷二灵帮助搜罗风月故事,竹灵双手一叉腰笑道:“我们让你帮忙打听风月传奇,以便风月仙子使用,你却反过来支使我们!”荷灵道:“现在没空,我们得去赴宴。”陈得道:“去哪里赴宴?”荷灵抿嘴一笑,娇娇得端正面容,并不答言,纵身飞去。 竹灵忙也起身,回头看陈得站在那里,又想再说两句,看前面荷灵已远,急急追去。二灵疾飞,顷刻已将泰山众峰抛得无影无踪。不大会儿,已临碣石州地界,雾气却越来越浓。到了州府城区,只听车鸣人喧,却看不见街道。荷灵道:“我们就在这里下来吧。”那竹灵正瞪着眼睛,在前面飞得带劲,听到荷灵招呼,忙停下来。 二灵降至地面,边走边打听,不远就到了石老道的家门口,见有进出的服务生,二灵身形一变,变成了两个红衣青裤的服务生,走了进去。只见院子里正中间搭起一个大大的布棚,张灯结彩,笑语喧声,好不热闹。大棚里摆了几十个大圆桌,服务生正往里抬菜盒。中间上首一个最大的圆桌上,主位坐着石老道,两侧坐了权毒灵、财毒灵、色毒灵、德毒灵、病毒灵。情袤亦在,彩衣绚烂,分外显目。黑腮、白面魂正指挥着绣衣小道们摆放餐具。竹灵悄悄地对荷灵说:“这些坏蛋们都来了。”荷灵微微点头,就过去帮着小道们收拾桌椅。 原来,石老道近日瞎了一只眼睛,万毒宫都来看望。那石老道玩石几十载,因相石、卖石起家,对石头倍加感激。但内地的好石头已经采挖殆尽,于是就到最高的山脉喜珠山去寻觅。 那喜珠山高近万米,常年积雪覆盖,石老道正愁难以见到石头的真面目,忽然半边山峰裂开,仿佛莲花的花蕾打开了第一瓣。正自惊异,那积雪轰然倒塌,如白兽一般冲下来,雪浪奔腾,冰霰飞扬。石老道被雪崩惊得魂飞魄散,后退不迭。待前面安静,近前观看,竟露出一片巨大的石壁,高约三千尺,图纹斑驳,色泽错杂,各种质料、彩纹毕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石祖”?石老道欣喜欲狂,跃近观看,忽然惨叫一声,往后倒去。竟是顶峰飞下一冰粒,嵌入他的右眼。 石老道疼的大叫一声,忙运功止住血气,将随身携带的白药敷上。再往前看时,只见顶峰一片片白云倾泻下雪霰,渐渐将那石壁裹起来。原来,石老道因深谙相石之术,固然能有缘目睹石祖的真容,但他害了石子石孙无数,故石祖伤其一目以警之。石老道又喜又恼,回去后闭门不出,苦思其中缘由。万毒宫众灵得知此事,趁雾霾袭城之际,得以上至地面行走,大摆宴席抚慰石老道。石老道借机请了众多亲友,以示有高人撑腰,给自己长长面子。 此时各桌已坐满了宾客。石老道起身致辞,向来宾表示欢迎和感谢,并道:“今我伤一目,皆因上天怪我相石太真,泄露天机。但老道以石镇灾,解危济困,造福百姓,是以我虽受伤,心中无悔。”下面有人窃语道:“听说算卦太准,就会有报应。”另一个道:“由此可见道长相石之精。”又一个道:“小声些,再听道长讲什么。” 石老道接着讲道:“今日诸位仙人摆宴给我压惊,老道功低名微,受宠若惊……”台下众人都狐疑道:“难道那几个怪模怪样的黑衣人,就是仙人? ”“那个站起来的妖艳姑娘也是仙人?”众人往上看时,石老道已经坐下,情袤正指挥上菜。 只听那情袤道:“各位,今天的菜肴,虽是我万毒宫安排,却是从坊间各处饭店里定做的。现在由我万毒宫长老分别介绍。先由德毒长老介绍。”言毕坐下。随即一个长老站起,众人看他,目陷眉细,额窄嘴尖,清清嗓子,尖声道: “各位,现在上的是荤菜类,请听我一一介绍:本宴所用猪肉,是用了瘦肉精的,看这盘香喷喷的猪头肉,是用工业松香脱毛,用工业火碱与亚硝酸盐、香精煮熟,又香烂又够斤两;这盘羊肉串,是病死的鸡鸭肉、狐狸肉,以羊肉精浸泡,加上粘合剂、保水剂制作,与真货无异;这道里脊串,是以病死的禽肉加猪肉香精,染上胭脂红做成,卖相极好,儿童最爱;这边的腊肉、腊肠,是病死猪肉以工业用盐加亚硝酸钠和***腌制,味道不错,又不腐烂;这两盘肥白的猪蹄和凤爪,皆是以工业火碱泡大,再用工业双氧水漂白;这碟血旺,乃是加了甲醛,并用增固剂做成,又支生又鲜翠,口感极佳;这皮肚,是用了吊白块与工业双氧水秘制,肥厚蓬松,咬一口劲道又美味;这咸鱼是洒了敌敌畏或***,防腐又防蝇;咸鸭蛋用了苏丹红;那几盘水发菜品——鱿鱼与虾仁,都用甲醛、双氧水浸泡,又大又白又脆,还防腐……以上都是市井坊间常见之物。” “至于贵重菜肴,也各有特色:那碟海参,是用纯碱发过的,又大又饱满;那鱼翅呢,是用工业明胶做成的,都是富人们的餐饮标志。那几个中碗,是最具地方特色的汤菜,有酸、甜、咸、辣四个口味,仿本地“八顶八”民间酒席制作,用料极为考究:油是用的加了香精的地沟油,用屠宰废弃物与变质的动物内脏熬制,添加工业制剂以免酸价与过氧化值超标;葱姜皆是用“神农丹”种植,一把葱叶能毒死一只羊;醋是用醋精勾兑;蜂蜜是用糖调制;汤里的皮蛋是用工业硫酸铜腌制……诸位,请尝一尝。” 德毒灵见众人面面相觑,不敢食用,笑道:“这些不过是大家日常用过的东西。为何在平时敢吃,现在就不敢吃了?”这时黑腮要带头热闹起来,大声应道:“说的很对。平时吃了也没死,现在又怕什么!”说着舀了一匙汤一饮而尽,直烫得嘴左歪右咧。石老道也举荐道:“各位请用!”大家才勉强吃了一点。 这时德毒灵又道:“刚才荤菜类我已评完,大家共饮一杯:这酒是含塑化剂的。”众人纷纷举杯呷了一口。德毒灵又道:“各位请喝茶:这茶是富含农药的,水也是冲刷了富含农药土壤的河水,哈哈。”众人也跟着讪笑起来,见石老道大口食用,也慢慢的吃一些,一时间杯盘叮当,匙筷交响,渐渐笑语喧喧,热闹起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服务生涌上来,将各桌上的荤菜尽皆撤下,清理剩骨残羹。众人也抹净了嘴,肃然而坐。只一会儿,服务生又轰然而至,几十盘蔬菜瞬间摆上各桌。只见上首桌上又一个长老站起嚎道:“我乃权毒长老……”众人看过去,见他面相如一个“凸”字,两腮肥嘟嘟,却带了一顶方方的官帽,亦不知何朝何地的款式。只听他继续说道: “这第二波是蔬菜类,由我来品评:绿油油的炒韭菜,叶子肥厚,味道极鲜,是灌了甲拌磷、甲安磷或时蔬磷,既杀虫又旺苗;醋溜白菜,洒上甲醛保鲜;炝藕片,这藕是洒了克百威,用工业柠檬酸泡过,长期不腐;凉拌莴苣,十余种农药不可尽述,用了矮壮素,才粗胖喜人;这空心菜生长期短,残留农药最多;至于黄瓜、西红柿、芹菜、菠菜各有杀虫剂、杀菌剂、雌激素,不一一赘述。那边豆制品:绿豆芽、黄豆芽,是用无根素(6—苄基腺嘌呤)和AB粉泡制,粗壮无根;豆腐、腐竹、豆油皮,是用工业卤水、吊白块泡制,既防腐又提色;虾酱、鱼子酱,加了罗丹明和日落黄调制;银耳、笋干用硫磺熏制;香菇、金针菇,洒了硫磺与吊白块溶剂;咸菜呢,是用工业用盐腌的;海带,是用孔雀石绿与双氧水泡制……各位,请边尝边听我讲。” 众人只得又吃了几口。又听他道:“桌中间几盘是大菜:四喜毒丸子,用料考究,秘制而成;八宝毒粥,精选八种农药良豆熬制;最有特色的是这个七伤拼盘,都是可生食的毒蔬菜,正对了人体的七处腑脏,皆有功效,伤心、伤肝、伤脑、伤肾、伤肺、伤胃、伤肠,对症下菜,煞费苦心。请诸位一定要尽情享用。”说毕,举杯左右敬一敬,一饮而尽,笑呵呵坐下。人们都举杯共饮,轻轻夹了菜来慢慢品咂,与平时所食并无不同,一时放开大嚼。 那竹荷二灵本来是要破坏这“万毒宴”的,来到一看赴宴的都不是好人,心中倒乐了。二灵一商量:毒死他们算了!恨不得把菜上再给加上一些毒药。二灵就混在服务生里面,忙着上菜、撤盘,不亦乐乎。 竹灵性情开朗,不善隐忍,更是喜得合不拢嘴。石老道见别的服务生都恭肃严谨,唯有一个喜得咧着嘴,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顿觉那人举止飘忽,心中狐疑起来。荷灵见石老道盯着竹灵,心想那老道修行不浅,怕是发现了端倪;再瞧竹灵却浑然不觉,兀自乐着,忙喊竹灵道:“我把这个盘子摞在你那个空盘上,我再收拾那边。”竹灵正想开闹,忽然想起自己是“服务生”,斜睨了荷灵一眼,端着盘子转身去了。石老道因碍于维持场面,不便生事,遂不多问。 不大一会儿,水果上来了。只见一个肚子凸尖矮圆的长老站起,还未及开口,石老道说:“这是我们的财神爷,财毒长老。”那财毒灵道:“各位请看:这西瓜,用了膨大剂,,一碰就炸,又大又脆;这盘苹果,打了催红素,套了福美胂药袋,抹上工业石蜡保水,又红又甜;大梨,用了膨大剂、催长素,胖得歪头咧嘴变了形;桃子,用工业柠檬酸浸泡,鲜艳不烂,洒上明矾、甜味素、酒精,香甜清脆;葡萄,用乙烯利溶液浸后愈加黑紫;芒果,以生石灰捂黄;荔枝,以硫酸浸泡,乙烯利水喷洒,鲜红诱人;枣子用糖水煮的;香蕉是青果上抹了药,随时变得熟黄……果农用药,无非是为了发财,味道还不错,各位都请。”说毕拈起一片西瓜放到嘴里。对于水果,大家觉得用药较轻,且都常用,不以为然,这个“咔嚓”、那个“噗嗤”,争相吃起来。 这时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道:“水果味道不错,主食也应尽吃。”众人抬头看,见一个五官拥挤,形貌猥琐的长老,正站着指挥服务生上主食。有人悄悄的说那是色毒长老。不一会儿饭食已摆上各桌。那色毒灵指了餐桌道:“让我来说一下各种主食:白胖胖的馒头,用了吊白块、防腐剂或是加上二氧化硫、漂白粉;黄澄澄的油条,是用了明矾,吃了不缺铝;金灿灿的蛋糕,添了香甜泡打粉;玉润润的米饭,含镉丰富;香喷喷的包子,馅儿用的是淋巴肉;甜翠翠的煎饼,加了洗衣粉,不沾鏊子很省油;再请吃些工业明胶果冻,喝口皮革牛奶。以上食品,色香味俱佳。如果食后身体不适,可以吃些铬胶囊西药。”果然最后每桌上都上了一盘胶囊。 色毒长老刚刚坐下,一个满脸毒瘤的胖长老起身嘶笑一声:“色毒长老说的极好,世人好色,才有色相好的食品涌现。有色者往往有毒,有毒则能致瘤,生了病当然就得吃药了。各位已吃了毒菜毒果毒饭,喝了毒酒毒茶毒奶,吸了雾霾,有了毒心,最后得吃几粒毒胶囊,毒上加毒,以毒助毒。”说话间已抓了一些胶囊放入嘴中,大口嚼起来,面部毒瘤乱滚。见大家诧异,他又道:“毒能增加功力,毒后不死,必有后福。大家放心,这胶囊虽有毒,但我们已将内力附着其上,大家吃了,不但不能即死,还能总括万毒,封贮于心。如此以来,外则以毒入物,内则以毒害心,内外交攻,世人皆成毒物,岂不快哉!” 话音甫落,只听一阵娇笑,情袤起身道:“诸毒虽毒,均不及我风月之毒。”见她一扬手,五彩的雾气弥漫,众人顿觉眼花缭乱,幻象百出,吸一口,美味无穷,**之声不绝于耳。 竹荷二灵再难忍耐,交换一个眼神,往大棚中间发力击去,“轰”得一声,白雾弥漫。未等万毒宫反应,二灵已迅疾离去。 竹荷二灵见万毒宫猖獗,下界万民又愚昧无良,相互毒害,感知事体重大,当下去见风月仙子禀告。风月仙子正在帝都巡游,听罢此事,道:“万毒宫自然因下界毒盛而作,又去推波助澜。而今民众易毒而食,反而沾沾自喜。万民心中有毒,去其心中之毒方为根本。那食色乃人之本性,若二者皆有毒,人不成人矣。”三个慨叹不已。那竹荷二灵别了风月仙子,自去帝都各处游玩去了。 话说那些参加万毒宴的各路货色、绣衣小道等,逢人就炫耀,称已食尽天下之毒,且又吃了仙老们“开了光”的胶囊,会百毒不侵,竟像是种了疫苗,以后再不惧任何毒物。只让百姓们惊异羡慕,却也明白了毒物就在身边:你泡的毒豆芽自己不吃卖给他,他做的毒馒头自己不吃卖给你,都以为自己沾光发财,心中窃喜,实则互相投毒。尤其是那雾霾和污水,谁也逃脱不了,是大家共享的科目,因此人心惶惶起来。好在有人心宽:“大家都这样,自己逃不掉,也没办法,活到啥时算啥时吧。”但也有心重的,那李微禹就尤为忧惧。 听说万毒宴后,李微禹心想,不知自己身上积攒了多少毒素,还在天天添加、时时吸纳,谁知哪天就身得恶疾,毒发而亡。虽然从生态菜园中能得些东西,但不过是少许蔬菜而已,且供孩子食用。至于饮水吸气,又如何避免?因而行卧焦灼,食眠不安,诸务无心。 这一日,正百无聊赖,打开电视观看。偶然遇到一个养生节目,只听那人讲道:“春天养生,夏天养长,秋天养收,冬天养藏。《黄帝内经》说:治病莫如防病,防病必须养生,养生方能长寿。”李微禹眼前一亮,觉得那人很有学问,仔细看,原来是“百科全聊”节目,屏幕上有标识:孙悟源教授食疗养生。 那孙悟源长发中分,鼓目长颊,肥脸厚唇,左腕戴一块明晃晃的手表,持着话筒;右腕绕一串佛珠,指点着白板,不时捋一下额际的长发。看他比比划划,嗓音浑厚,语音诙谐。堂下坐了一群老人,眼神都被演讲紧紧吸住,或笑或思,如痴如迷。只听他又讲道: “什么叫‘药食同源’呢?那就是许多食物同时也是药物,也能防治疾病,因为凡是中药都是可以食用的。咱们每天吃饭有三个目的:第一个是维持生命;第二个是预防疾病;第三个目的,就是经过我们近二十多年的临床试验证明,现在也被越来越多国家认可的观点,就是治疗疾病。为什么呢?我问您,心脑血管病、高血压、糖尿病、癌症是不是吃出来的?你既然能把病吃出来,为何不把它吃回去?所以,我的秘籍就是:把吃出来的病症吃回去。举个例子,我的父亲82岁时,诊断为绝症,医生建议马上手术。可是我父亲本身是一名老中医,在太医院当过保健医生,他认为如果把腹腔打开,元气就会大伤。决定不做手术,用食疗的方法调治。经过三个月的食疗法,症状一个个都没有了。”李微禹听罢心动了,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 第二十五回(上) 神乎其技名医问诊 第二十五回(上) 神乎其技名医问诊 李微禹听了养生节目,怦然心动,就按照节目留下的地址,决定去帝都拜访。 在都城边沿上,他到了一栋二层小楼前。楼上有匾额“神医堂”,他满怀恭敬地看,心想里面应该都是神医吧。走进门,宛若过了升仙坊,有一股仙风穿门而出。 里面较为深阔,灯饰明朗,十余个诊室,环形排列。中间是导医台,两个身着护士服的小姑娘正在那里,见有人进来,忙起身问候,李微禹说想来咨询一下。小姑娘说:“先挂号,挂一个神医200元,挂通号1000元。”李微禹问:“通号是什么?”小姑娘道:“就是8个神医诊断一遍。”李微禹算了一下挂通号划算,就说:“挂通号。”就付了1000元,拿了小票和病历,按小姑娘指示的顺序,到了第一个诊室。 这个诊室的门口墙上有神医介绍,照片上的神医身着白绸长扣练功服,拉开太极的步法手势,宛若仙道。敲门进去,诊室里正坐着那神医,另有一个年轻的男助理。男助理看了小票,在上面划一个勾,示意对方坐下,问了些情况,得知只是来咨询,无大钱可赚,淡淡地介绍道:“木神医专治绝症。你既然只来咨询,我简要和你说说。木神医是‘整体自然医学疗法’一派创始人,是自然疗法大师,创立了饥饿疗法。” 木神医捋着稀疏的胡须,微微颌首。李微禹肃然起敬,对着木神医躬身笑了笑,木神医一抬下巴,示意他坐下。那男助理继续道:“若说各大神医门派,木神医最为高明,专治他人不治之病,况且不用药,不用食,饿死癌症,以无治有,极为神奇。”木神医轻嗯了一声,男助理止住话,恭敬地看着神医。神医缓缓道:“人吃五谷杂粮,断无不病之理。故病因食而生,不食则不病。凡得病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则病不能存。治病如用兵,断其给养,不战而胜矣。”李微禹连连点头称是。 木神医继续道:“我从医几十载,阅病无数,精研典籍,方甄选圣人之言,为医者妙法,吾饥饿一宗,只治绝症。余者小症,不屑一顾。”李微禹问道:“就光饿着就行?得了癌症的人?”木神医道:“非也。其间自有一套疗法,刚才所言,不过是其大略。”李微禹又问:“那么具体疗法……”男助理说:“具体疗法分为一般疗法与精密疗法两类疗程。木神医著有《断食排毒秘籍》,上面记载了一般疗法,患者可按秘籍所载自行排毒;精密疗法,要来住院,由木神医当面治疗。”李微禹又问秘籍,青年男子说,秘籍本来不外传,只供本派弟子学习使用;今见李微禹心诚,破例送他一本,因是宗派秘籍,不能正式出版,只收工本费500元。李微禹拿出钱买了秘籍,谢了又谢,走出诊室。 第二个诊室是金太医,门口宣传图上说他是宋朝金太医之后,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是世界医学会理事,地球“球宝”级医生,俗称球宝大师,“世界名医奖”获得者,有秘籍《病是自己生》。李微禹恭恭敬敬地进去,表达了敬仰之意。那金太医不过是个中年人,却头发垂长,胡子蓬松。只听他道:“熟悉我的人,都称我为‘盖世华佗’,我更喜欢这个称呼,至于‘球宝大师’,那是联合国领导对我的称呼。说起治病,仅靠断食,那只是第一个阶段,你虽然不食,无毒入体,但体内常年积累的毒素如何排出?如不排出,毒素聚于体内,必生病症,所以排毒于体外,至关重要。” 李微禹深以为然,问道:“请问大师,如何排毒于体外?”金太医道:“我自有秘制药剂,乃是从二十世前的祖宗单脉相传,每世只传一子,老夫有幸得承祖荫。”李微禹道:“那么我现在能用秘药吗?”金太医道:“正当其时。上医治未病。我看老弟已是欲病之时,正该赶紧用药。人生百病皆因水,这秘药称为‘芒硝神丹’,专泄体中宿毒。”李微禹道:“像我这种情况,该用几副药?”金太医道:“先用三副,看疗效。三副之后,必定身轻如燕,展臂欲飞。每周用一副,服后要多喝水,以利大泄,每副二百元。”李微禹付了六百元,金太医将三包药装进一个黑色袋子递给他。 到了下一个诊室,李微禹正要看墙上介绍的是哪位神医,突然听见诊室里传出声音:“我一听你的脚步就知道你有病!”李微禹吃了一惊。只听那人又道:“说得就是你。请进吧。”李微禹犹豫着推开半掩的门,一位女神医笑吟吟地望着他。 原来女神医正给一个中年妇女看病,李微禹转身要出去等候,女神医下巴一指椅子:“不用出去,你坐这等等。”女神医又说:“你也不用在外面看我的介绍,我自我介绍吧:我是水神医,人称‘健康教母’,又称‘圣手神医’,叫我水教母的多。我治愈的病人很多,给我送锦旗的太多了,我都没地方挂。你先稍等等,我马上给这位女士看完。” 李微禹点点头,只听水教母对那女患者说:“从你面相上看,你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女患者目中露出讶异,点点头。水教母又说:“你现在的孩子是个女儿,是第三次怀孕所生的。”女患者说:“真是哩,你说得太准了!”水教母说:“现在医院里看病,又是X光,又是CT,那些东西本来就对人体有害,没病也会给照出病来。我看病,看面相、手相,听脚步声、呼吸声,就能诊断。五年前,有个病人身患怪病被大医院里撵出来,都下不了床,来不了,他的亲属来问我,我说不用见他本人,把他的照片拿来我看看就行。照片拿来,我一看,鼻缩腮扩,那是肺病,是淤血堵肺所致。给他拿了一副‘大道八宝帖’,再加一个‘神功元气帖’。用完之后,已能下床,又用了三个疗程,和好人一样了。”那女患者说:“是哩,这个事在俺那几个村都传开了,俺们都说这真是神医哩。俺也是听说了后,才来找你。” 水教母接着说:“你这个病,也得补血益气。因为99%的病可以通过补养气血治好。胖是因为虚,瘦是内热大,嘴巴长痣的女人,一定注意**肌瘤;有酒窝的人,脾虚胃寒,应小心肝脏。女性的大象腿是穿裙子受凉淤堵所至,我给你拿五副‘固元膏’。这‘固元膏’能治百病,包括妇科、哮喘、痛风、心脏病等,还能治渐冻人。你回去后,哪里不舒服贴哪里,每帖可贴五天,五五二十五天后,基本上没大毛病,起码大病的苗头是掐断了,五年之内不用担心。”那女患者点头弓腰,千恩万谢,付了钱,拿了膏药走了。 李微禹见水教母看病神准,简直如观音一般,心中诚惶诚恐,过去坐到水教母的对面。水教母说:“刚才你在门外,我不用看你,一听你的脚步声,就知道你有病。”李微禹问:“脚步声怎么能听出病来?”水教母说:“气血淤堵双腿,就像灌了铅,这是百病之源。小孩子蹦蹦跳跳为什么不嫌累?因为小孩子气血上冲。小孩子感冒了为什么不爱动?也是气血淤堵。”李微禹说很对。 水教母又让李微禹伸出手,看他的手相,看了一阵,说:“气血淤堵,不仅腿变重,手指也会变短。从一个人的手指,不仅能看出你一个人的健康,也能看出你家人的健康。大拇指,代表你的父亲;食指,代表你的母亲。看你拇指、食指干瘪,应该是你父母身体不好。”李微禹惊道:“正是这样,我父母都八十多了,我父亲一直肠胃不好;母亲腰椎突出,又血糖高,都病了多年。”水教母说:“是吧。这中指,代表自己。你的中指不英挺,说明你萎靡不振,也是气血淤堵。” 李微禹点点头:“我一直就觉得有病,整天没精神,常担惊受怕,虽然还没表现出绝症来,我想可能已经不远了。身体哪里一有不舒服,我就想:坏了,绝症来了!就提心吊胆,吃饭吃不好,睡觉睡不好。常年忧惧。我不仅时常担心自己,还担心家人。那么无名指和小手指呢?” 水教母说:“无名指代表你老婆,你看柔软无力,不能助你。小手指代表你的孩子,细弱不壮,将来很难说。以上只是说的手指,要看掌纹就更准了;但这个时辰不能看掌纹。”李微禹说:“我最担心的是孩子。我这一代好坏倒罢了,最重要的是下一代。我老婆嘛,替我干了很多活,这个家全靠她忙,不过现在也常感冒。”水教母说:“常感冒说明气血不通了,长期不通就会得大病。”李微禹问:“那该怎么办?”水教母说:“你自己嘛,我给你拿‘固元神膏’七帖,每帖用三天,二十一天后即有效。你老婆的病,得来针灸和艾熏。”李微禹当即付钱,拿了‘固元神膏’,又问了针灸和艾熏的疗程和费用,就出了水教母的诊室。 挨着又有几个诊室,李微禹心想这几个神医已经看得很准,应该不必再一一去看。一边走过去,到了最末孙悟源的诊室,因想本是来找孙悟源的,不料先遇到了几个神医,已将诸病看尽,那还进不进呢?正在踌躇,忽听后面有人叫。 ------------ 第二十五回(下) 豁然确斯奇方治疗 第二十五回(下) 豁然确斯奇方治疗 且说李微禹听到身后有人说:“我到了,到了,在门口!”那人闪身挤到李微禹前面,轻轻推开门进去。李微禹往里一看,里面有三四个人,正听一人讲话。李微禹仔细瞧那讲话的人,厚唇间有一只大牙如竖石一般侧出行列:正是孙悟源。便也跟了进去。门口有人看了他的挂号单,说孙神医集体问诊刚开始不久,快进去坐下。 那孙悟源讲道:“……所以说,病是吃出来的,也要吃回去。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最好的医生是自己,最好的医院是厨房,最好的药物是饮食,最好的疗效是坚持。你们这几个,都是得了糖尿病、高血压、心脑血管病、肿瘤。以前也都去过医院,找过大夫。可是医生给你们治好了吗?没有!吃药治好了吗?没有!相反,越吃药身体积攒的毒素越多。有个老爷子79岁了,长期用降压药,脑梗第四次发作,当时体温上升,半昏迷状态,医生让放弃治疗,后来看了我的节目,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了我。我一摸脉,不是死脉,因为还有吞咽能力,我就把茄子打成汁,通过吸管一点点往他嗓子里碰,碰一下就咽一点,通过他的自然反射吞咽。经过20天的食疗,老爷子醒过来了;不到一个月,能下地走路了,现在还活着。” 当中一个病号是个中年胖子,问:“孙神医,我血脂稠、血压高,该用什么样的茄子?”孙神医道:“长条茄子。长条茄子能把血瘀化开,把血脂降下来。为什么呢?因为茄子吸油,大家做红烧茄子,搁油特多,最后油都没了,去哪了?都让茄子给吸走了。我们要是生吃茄子,血液里的油不就慢慢降下来了?血脂不就降下来了?” 那病号继续问:“吃圆茄子不行吗?”孙神医说:“圆茄子咋能行呢?你想圆茄子是不是很胖?它自己就很胖,你吃了它,还能瘦下来?通过我多年的对比实验,长条茄子最吸油,长条茄子苗条啊,我们做油炸茄子常用它;再说血管也是细的,长条的和细的,特性相合。” 那病号又问:“茄子该怎么吃法才行?”孙神医说:“直接啃最好,但一般不愿吃,可以加工一下,别削皮,切丝片,搁上麻酱、盐、醋一拌,味道也不错,既能当菜又能治病。”又一个老头问道:“孙神医,我得糖尿病多年了。我看了你的养生节目,说喝绿豆汤时对糖尿病有疗效。我想问问,绿豆汤该怎么喝?” 孙神医说:“绿豆汤,配上其他生拌菜,不光能治糖尿病,还能治高血脂、高血压、肝癌等。熬汤时,每次绿豆半斤,加水,盖锅煮,开锅五六分钟,水是绿的,把汤倒出来,天天当水喝。不要把绿豆汤熬成红的。熬过了变成暗红色,颜色变了,性味变了,就没了药效,只有绿汤才能治病。” 这时一个面色枯黄的年轻妇人道:“神医,自从上次来找你后,按你的方子,我天天喝绿豆汤,后来就肚子疼,拉肚子。我就想问问,我还得喝下去吗?还有别的法子吗?”神医道:“有倒是有,就是不如绿豆汤神奇。我通过对40多种蔬菜的抗癌成份分析,排名第一的是熟红薯,第二是生红薯。什么样的红薯最好呢?纺锤形状的,细长的不茁壮,太圆的不灵活,纺锤形状的像手榴弹,所以纺锤形的红薯对病毒的杀伤力最强。” 李微禹觉得既然来看病,也可以问一问。一时觉不出自己有什么病,不大好问。因一个姿势坐得时间长了,一转身肩部有点痛,想起自己有肩周炎来。就问:“神医您好。我是从电视上看了您的讲座,深感震撼,特来当面拜访。我身体倒无大碍,只是有肩周炎,您看这个病该用什么食疗方法?” 神医说:“你既然第一次来,我就好好给你看看。你有肩周炎,肩疼是血瘀气滞,必须要给它打通,那么什么东西最能打通呢?你想一想,什么动物最能钻洞?在淤泥里钻来钻去?”神医伸出食指,扭着往前钻:“身体溜滑,你抓不住它?”那枯黄脸的年轻妇人说:“蛇!”神医摇摇头:“在淤泥里的。”启发的眼神望着病号们。 李微禹喊道:“泥鳅!”神医笑道:“对!是泥鳅。泥鳅的功效,也是我最近发现的。你身体疼痛,就像淤泥堵住血脉,药物只能止痛,却通不了血脉。止痛是什么?不就是麻痹神经嘛!神经是干嘛的?是给你通风报信的,把报信的麻痹了,你觉不到疼了,但病照旧,甚至是越来越厉害。所以打通血脉才是关键,泥鳅能在泥里钻来钻去,它也能钻透你的淤堵。” 那年轻妇人问:“那怎么让泥鳅钻呢?让它往肩上钻?”神医道:“那是外科式手法,不行。我讲的是食疗,得吃下去。”李微禹问:“怎么吃?油炸了?”神医说:“油炸了?很香,但是有功效吗?得生着吃!”李微禹惊道:“活着吞下去?”神医说:“论理活着吞功效最好,但一般人受不了,还是弄死后,洗干净,生吃下去。”李微禹又想问每天吃几条,神医说这一波问诊时间已到,有什么问题可以看光盘。李微禹就买了光盘出了诊室,果然又有几个病号在门外等候。 李微禹经过几位神医的熏陶,满载了书、药、光盘和新奇理念,直觉得浑身轻松,身上的气血淤堵似被打通了大半,只等回去后先饿上几天,饿死那些病毒;再服了泻药,将病毒排出体外;将身上贴了膏药;吃点长茄子,喝些绿豆汤,再让生泥鳅钻一钻,那就脉络尽通,如同再造,自然仙体飘飘了。 李微禹正在慢慢踱出,听见后面有人说话,扭头看,是孙悟源送了一个穿唐装的胖子出来,那胖子脸又圆又胖,鼻子如斜塔,满面笑容挤起一圈圈的肉褶。只听那胖子说:“这是最有价值的文玩投资手串五大套组,包括花梨木、紫檀、金丝楠、沉香木、雪龙木,是经过京城工部红木价格评论员、国博文物鉴定中心教授认证了的,都有证书。原来的价格29800元,恰巧路过,就免费送你,只收关税、加工费1680元。你道这手串有何功效?不比你那个偏方差,长期戴着,能治疗呕吐、哮喘等病症。法一道长你可认识?” 孙悟源点头说认识。胖子说:“去年法一道长再三再四的托人求我,我才给了他一套。哪想他戴了我的手串,正合他的缘分,修炼得快成仙人了,我这相声演员也不如他名气大。我正想呢,等有空我也去缙云山回龙观,报上一个养生气功班,跟着他修炼去。” 孙悟源呵呵笑着,拱手送出胖子,看他乘车离去,方转回身,正好迎着李微禹,冲李微禹笑了笑。李微禹说:“孙神医,刚才听见你和那位客人谈话,说法一道长、养生气功班,是怎么个事情?”孙神医笑道:“你耳朵倒是灵通。那法一道长是正一教派的传人,搞了个养生气功班,倒比我神医堂还红火,净弄大钱。”李微禹问:“我又听见缙云山回龙观,是那道长修炼的地方?”孙悟源点一下头:“对,不过病人得先治好病,再去修炼,带病修不成仙。” 李微禹出了神医堂,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此时正值傍晚,雾霾与夜色掺杂。灯火昏暗,似戴了夜行的面纱,眨巴着陷阱般的眼睛,直让李微禹的步伐有些松虚。李微禹心想,难道雾霾的浮力那么大,踩上去如腾云驾雾一般?就用力地踩着往前走,试试脚疼不疼,是不是真的在地上。突见前面两道幽蓝的光,慢慢移近,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 第二十六回(上) 踩霾踏虹听此蜀音 第二十六回(上) 踩霾踏虹听此蜀音 且说李微禹正在夜间雾中行走,迎面来了两个莹莹蓝光,恰似兽目窥视,直吓得魂不附体。欲待逃跑,却挪不动脚步。那两个影子已到了面前,原来是两个姑娘。方松一口气,仔细看,此前见过。那竹荷二灵也认出李微禹,笑道:“你也到了这里?我们刚才还要说,这棵树怎么还会走呢,原来又是你。”李微禹也笑道:“两位姑娘,在碣石州看我像一棵站着的树,今天到了这里,我又成了一棵会走的树,难道我真是像棵树?”又问二位到此何干。 竹灵说:“我们是来查访一桩风月奇案。”李微禹道:“查风月奇案?倒是新鲜,没想到二位是风月判官。”竹灵道:“不错。你要有风月疑案,就报上来,也给你查查。”李微禹道:“我的风月疑案?早年的那些,我想想……”一时低头思索,竟陷入迷茫,全忘了正与人对话。竹荷二灵见此人一时如入定一般,哪有耐心等他?二灵相视一笑,悄悄离去了。 且说竹荷二灵闲逛一夜,没啥好玩,心情怏怏。到了次日,便升至高处,往下瞭望,只见楼尖参差,如竹笋一般。竹灵说:“听说泉有泉眼,雾有雾眼。无论泉、雾,都是从眼里喷涌出来的。这京城雾那么大,我们转转,找找雾眼去。”荷灵说:“上哪去找?也不知它的眼藏在何处。”竹灵说:“既然是雾的喷涌之源,那就应该在雾最浓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水最清最凉的地方,当然就是泉眼了。”荷灵说:“找到又有啥好玩的?熏得人没精神。”竹灵道:“这就没精神了?将来和万毒宫的那些毒物们打斗的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人家一放毒雾你就蔫了?” 二灵边行边聊,发现城市东南方一处,那雾又黑又浓,像山水画上不慎滴落的一点墨迹。近了再看,更像往上翻涌的黑蘑菇。到了眼前方才看清,却是一个高高的烟囱,咕嘟咕嘟地喷吐黑烟。荷灵忙往后躲一些,掩鼻蹙眉。竹灵却跳上去,直被黑烟冲得飘飘荡荡,还大声嚷道:“像不像弄潮儿?”荷灵道:“还不快下来,快把你熏成竹炭了!”竹灵方下来,对荷灵说:“你不知道,霾有霾的妙处。”荷灵说:“有何妙处?”竹灵说:“听说人类吸了,会产生幻觉,想啥有啥!”荷灵笑道:“你刚才在那烟囱口上烤着,也想啥有啥了?倒有一身烟熏火燎的味。”竹灵忙嗅了嗅自己的胳膊,惊道:“可了不得了!我这一身味儿咋办呢?难受死我了。”荷灵说:“找个地方洗一洗?要不再去西边地下冰川那里?”竹灵说:“那里太远,又不好找,还不知道穿过几道臭河底。还是回到我家里去,在竹叶池里洗一洗,就该好了。” 二灵边聊边走,往南而来。那竹灵儿玩心正盛,偏要往雾霾最浓的地方去,竟是沿着太行东侧的一带飞行。竹灵在浓雾里上下翻飞,如浑水中的泥鳅,荷灵怕跟丢了,只得紧紧相随。 走了一会儿,雾气渐淡,下面白茫茫的一片,荷灵说:“这里雾少一些,云却沉到地面去了。不知这片云海是在哪处的山谷里?”竹灵听说,随手一挠,想抓一缕云儿,只听“哗啦”一响,竟是划出一道水声。二灵俯身仔细察看:哪里是云海,原来是一面大湖。荷灵说:“难得有这么干净的大湖,这水是从哪里来?”竹灵说:“咱们去看看。”找了半圈,终于在西边发现了河口,干净的水团,洋洋洒洒地奔来。 二灵见那水洁净,溯流往上游去,只见崇山峻岭,如绿玉雕刻的一般,那河也就绿了,一段一段温润娴雅地躺在山谷里。冬季的水有些沉静,仿佛凝视的美目,略带了几分思索的神情,倒比那飞波流媚的秋水更具涵韵。 到深山峡谷里,那河就细了,跑出一串白色的水花,像是一条开花的藤。有几方稻田,小巧而线条分明,被小溪划出边框或抹去棱角,形状就像孩童用过的橡皮,方不方圆不圆的。 二灵边行边赏,见有灰色的房子,屋顶夸张地宽阔,斜垂下来,压低了窗子的视线,神秘而有趣,竹灵直夸这房子好玩。荷灵说:“看看方向,我们大约到了巴山谷地了,这里算是南方。过一会儿我给你弄个南方的斗笠戴上,就和这房子一样,别人看不见你的脸。” 前面稻田里,站着一个人,戴了一个斗笠。荷灵左瞧右瞧,竟是一个稻草人,顺手一扯,把斗笠扯下来,稻草人歪斜了,似惊讶地看着她们。竹灵拿过斗笠戴在头上,晃晃脑袋,神气活现,问荷灵好不好看,要找一面水潭照照,就沿着一道山谷往前飞行。然而小溪太小,她飞得又快,照不了她的影子。她们就加速前行,已进入蜀地,到了嘉陵江,有高山深峡。竹灵说:“我们先坐下玩玩。”二灵遂纵身一跃,到了山坡高处,展目一望,不禁大吃一惊。 却见满天的彩光,辉煌绚丽。浑浑沌沌间,分不清云霞的形状,仿佛天空涂满了暖色的颜料,诸色或掺拌杂合,或浸染相接,调出万千种色彩,难以名状。夕阳如逐渐放大的眼神,融化了,流淌得到处都是。反观下界,几处山谷里,彩雾迷濛,分不清光线的脉络,犹如彩光抖碎,变成彩雨;彩雨如粉,散漫成雾。群峰只露尖尖角,黑黝黝的,若沉若浮,在彩雾的海洋里像小岛一样。那远处峰尖,如淡淡划过的笔痕一般模糊;近处的则参差俯踞,像满谷的黑猩猩。 那竹灵见如此仙境,早已按耐不住,说一声:“我们过去玩玩。”纵身跃入。荷灵正沉迷间,听到招呼方回过神来,忙也跟了去。竹灵如一只鹤儿,在山谷彩雾里翩飞。荷灵因见一小峰奇异,多看了一眼,再往前时竟跟丢了,连忙疾飞,边喊道:“竹灵儿,竹灵儿。”突然被树梢划了一下衣襟,荷灵低头看那棵小树,竟是竹灵儿,伸手要打,那竹灵“哈”地笑一声,向前飞走了。 二灵玩耍一阵,见一处寺院,便落下来。这寺院门前平阔,长了几棵高大的杉树,山门不甚宏伟,红墙也已斑驳,似是香火不旺。进入山门,院子倒也小巧,两侧是檐廊,一个青衣老尼正坐在檐下剥豆,见有人进来,并不抬头招呼。 这里寂寞和静,竹荷倒不忍出声了。正往前方打量,只听“”的一声,一枚豆子脱手落在盆里。二灵心中一惊,那老尼依然剥豆,面无表情。二灵轻轻往前去,只见厢房里走出一个小尼姑,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快步登上台阶,二灵也跟了去。台阶上面的厅廊里有一尊佛,小尼姑把米饭放在供台上,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竹灵问:“小师傅,这是做什么?”小尼姑道:“这是供佛。吃饭要先供佛的。”说着“当当当当”敲了一阵磬。二灵见廊下挂着一张木牌,上面写着“住宿30元”,就商议在此歇一晚,遂问小尼姑。 小尼姑道:“房间有。二位施主吃饭吗?饭后再领你们去房间。”二灵说好,跟了小尼姑去一小客厅,很快就有妮姑端上来一盆米饭,一碟盐水青豆,一盘野菜,摆上碗筷,尝一尝,倒也清香可口。饭后安排好房间,二灵信步出了门,四周打量。这寺庙坐落在峰下的山岙里,翠色簇拥,风和气佳。此时暮色四合,一谷寂然,高枝上偶尔有风划过的声音。轻步静赏,融溶良久。只听山门“咯吱”推开,小尼姑出来道:“二位施主,要关山门了,请回房歇息。”二灵方回寺里去。 二灵见这里景色好,且少香客打扰,就住了两天,四处游玩。这一日清晨,钟声悠悠,二灵出了寺门。因想,只在上空观看,自是风光无限;但要得清景佳处,还须在谷壑间寻觅,遂沿着小路往山间走。 太阳尚在山外,但银光已自上空垂下。望望前面的山谷,有半谷烟霭,群山环绕,宛若一只青碗。风不至,露不扰,霞光未侵。那烟霭银辉和秀,柔润蕴藉。看不见深渊,有些圆浑;遮不住泉声,有些虚灵。迎面不觉,自是纤洁;入息沁凉,却因清泠。淳淳一色,韶意古朴:那神韵犹如佳文之气,不可言述。 竹灵叹道:“怪道这里的竹子有些霜绒,像童儿的面颊,原来是沾染了这些烟霭。” 荷灵道:“我看这些烟霭,竟像昨夜下凡的半谷月光,因贪恋这谷壑幽境,不肯回月宫了。” 竹灵道:“依我看,这里的草木石泉,都吐出灵气,才汇成这些烟霭。” 荷灵道:“让我说,这烟霭是星儿垂下的脉脉冷芒,云儿沉淀的绵绵思绪,也未可知。” 二灵你一言,我一语,转至上坡的台阶,路上游客渐渐多起来。看前边一人身影熟悉,走进一瞧,原来是他! ------------ 第二十六回(下) 访道入谷见彼暮影 第二十六回(下) 访道入谷见彼暮影 且说竹荷二灵看见前面的一人是李微禹,李微禹回头也看见了她俩,彼此都道巧合。 原来,李微禹因听到缙云山回龙观有修道养生功,就动了仙心,遂想到,若一边用药调治,一边去修炼,相得益彰,且节省时日,岂不更好?便不回家,直奔缙云山而来。今日正往回龙观去,恰遇见了竹荷二灵。李微禹道:“两位姑娘也上山求道?”荷灵尚未及答话,竹灵抢先道:“我们是来游玩,你是上山求道的?求什么道?”李微禹惊道:“这么大的事,二位姑娘不知?”当下细细打量竹荷二位,一个身着绿衣,一个一袭白衣,如临风花树,灵秀精致,心想自己连夜乘机坐车,匆匆忙忙才登到半山腰,一身疲惫,这二人竟也到此处,且毫无倦怠之色,心中暗暗惊异。 见李微禹望着自己发呆,竹灵道:“什么大事?”李微禹方道:“这山上回龙观有个法一真人,法力无边,开办了气功养生班,很是灵验,都争着去呢。”竹灵惊讶道:“哪儿有真人?哪儿?”手搭凉蓬,仰望山顶。没见到有真人,却有一道双色的飞虹,搭在峰间,精美可爱,就叫道:“我们去那虹上走走。”早已飞了出去,那荷灵也跟过去,翩如双鸿,投向那彩虹。李微禹既惊讶又羡慕,呆了半天,心想自己要有这两位姑娘的本事,来去如风,逍遥自在,该有多好!自己尘念太多,忧思重重,心中满是暗霾,正需要真人点拔,一边想着,一边加速上山去。 原来那彩虹站在两峰之间。竹荷二灵飞上虹背,颤颤悠悠,如鹤停弱枝,好不俊爽。凌步虹弧,走到彼端,仔细看时,大为惊讶:虹竟是从一块石头上均匀吐出。看那石头,心样形状,三丈长圆,平滑如镜面,嵌在峰颔的岩壁上。 竹灵抚摸那心石,说:“瞧这石头,形状怪倒也罢了,怎又能吐出彩虹?难道这石头也有灵?”荷灵瓣目含烟,莲眉皱波,仰看心石,不解其故,尚未及答话,只听有人朗声道:“石头怎能无灵?石头为山之骨骼,举峰抑谷,架瀑沉潭,抛霞邀月,布树藏虫,山水秘境之间,怎能少了我石头?” 竹灵早惊得缩回手去,停落在旁边的岩翅上,问道:“你这石头会说话?”心石笑道:“虹儿我都吐得出,说话又有何难?”话语间气息不匀,彩虹被吹得微微曲动。 荷灵瞪大眼睛望着它,究不知是从哪儿冒出的声音,遂又问道:“你既是石灵,可也能和我们一样行走?”心石道:“我又何必行走?满山众石,都是我的耳目;他山之石,亦可相通。所以石间之事都瞒不过我。”荷灵听它语速婉长,蜀地口音,因又问道:“你既是众石之灵,为何居于此地?倒带了本地口音。”心石道:“蜀地幽秀,又少灾祸,在此成灵,也是天数。至于口音,我在本地日久,常闻得渔樵吟唱,当然学得一些。两位姑娘不也是吴音吗?” 竹灵道:“你在这儿待了很久?”心石道:“十二亿八千万年,方得修成正果。猿类脱毛穿衣,不过叹息之间。”荷灵点头思忖,又问道:“你怎么长成了心状呢?”心石道:“这其实是桃子形状。众生之心,不过是仿桃而生。因最早看到一树桃果,美艳异常,因此就成了此状。我名为心石,也恰如其分,因我能读懂众人之心。” 那竹灵早想说话,只是插不上嘴,闻得此言,喜得绿衣婆娑,就要问话。心石说:“那位姑娘不必先说,我猜一下你心里想说的:你既能读心,又以众石为耳目,能否查看世上之事?”竹灵儿拍手笑道:“正是这话。”心石道:“我这面板上,有各地域各部类,姑娘点开看就是了。” 竹灵腾空至心石中央,点开碣石州,山水排在各部类之首,因泰山、曝书山都已熟悉,就点了一下徂徕山,看到有“徂徕枯霞”一景,觉得新奇,就打开观看。那一道岭叫枯霞岭,只见那岭上多白云,究不知是四面游来,还是山中生出。正是傍晚,夕阳一点一点矮下去,霞色有微妙的变化。在夕阳入地之时,最为壮美,群霞如枫叶,满天飞舞,有千般颜色,万种形姿,如众仙的花园。然而最动人的,是看那云霞渐渐衰枯,由火焰般的红,至轻婉的暖色,又变赭蓝、淡黄,空域高旷,晴亮明丽,风哨悠远,奇美异常。然而叹赏之间,霞色渐衰,夜色侵入云底,往上浸去,云面虽艳,已成凄丽。接着云片已似淡渲的水墨,瞬间又变干枯,如山岭哲思的表情。看那西方,只余一缕弱微的暮光了。 二灵看罢,点头称赞。荷灵道:“这景儿像一池枯荷。”竹灵道:“徂徕山竟有这么好的景色,我们常常在那片山水间,竟然不知!”竹灵儿按了一下心石,返回上一层界面,正想再看别处时,荷灵说:“等等再看景色罢。”又对心石道:“刚才在谷中碰到了李微禹,他要去回龙观找法一道长修仙,请心石帮忙找找他们。”心石道:“要滴!”突见石面上有了影像,心石道:“二位请仔细看,你们的朋友是哪一个?”只见心石上换了几个场景,二灵仔细找,没有李微禹,直至看到一群站桩的,都穿了一样的道服,李微禹细长弯曲,一眼就把他认出来,就说:“就是这里,个头最高的那个。”二灵又玩耍一阵,自去不提。 原来,李微禹到了观里,要报法一道长的培训班,但接待人员说,师尊的班已报满,且都是富豪明星,李微禹是初学者,只能报初级班,由师尊的弟子带班。只得报了名,交上3800元的学费,接着就出来站桩。 带班的是个小道长,二十多岁。等众人站桩十多分钟后,小道长让大家停下来,体味自己的身体变化,说:“你们是不是感觉身体在颤抖?那是有气流在经脉中走动。”众人又站了一会儿,都累得两腿瑟瑟。小道长说:“现在我看你们的小腿开始发抖了,这就是站桩的功效,说明身体的这个地方有问题。”又道:“桩功站到一定时间,人体在极度的放松之下,可以启动人体的律动系统,身体会自动做功,修复内部的紊乱,找到自身的节奏。”李微禹深为然,跟着小道长一意练功。 这一日傍晚,上完功课,李微禹见此地林壑幽美,就四处溜达观看,沿一小路,越走越美,愈看愈喜。见那丛竹新绿,小溪清浅,峰不高而清秀,谷不深却幽婉,边走边叹赏。 进了一处宽谷,谷内野花遍地,芳草如茵。此时霞光满谷,辉映如仙境。见一侧有石刻,文字模糊,仔细辨认,是“悦谷”二字,想是前人曾留连此地,题刻以志其景。找一方石坐下,只觉暮彩烘颊,眼光迷濛,似梦似醒。沉醉间,昏冥倏至,因怕忘了归路,忙忙往回走。见前面一黑影慢慢移动,心中一惊,不知是仙是怪,就放慢脚步保持距离。 那黑影回身也发现了后边的黑影,竟加快了脚步。到了一处农家乐,有灯光高照,彼此相视,都穿了一式的道服,就知道都是来修行的仙友了。前面的那人停下来,招乎道:“仙友是去哪里游玩了?”李微禹说:“刚才到了一处叫‘悦谷’的山谷,实在是好看!”那人说:“悦谷?我倒听法一道长讲过,是山中仙境。这两日我也四处游览,没有寻到,想是仙友有奇缘。”李微禹说:“哪里是?误走误撞而已。”那人说:“做什么都是这样,不仅有努力,还得有机缘。” 交谈中彼此自作介绍,原来那人叫牛务,乃蜀中名商,富甲天下,名满傲来国。李微禹久闻大名,但见他个子瘦小,其貌不扬,却也惊奇;又见他大眼睛、扁脸盘,透着精干睿智,因想奇人往往才貌不相符。听他谈吐不沾金欲,也心生一段敬佩。又得知牛务由法一道长直接授课,更是羡慕不已,自己不知何时也能亲睹法一仙容? 再说那牛务,见李微禹乃一介凡夫,竟有缘找到仙境,自己却不能,不禁烦恼起来。 ------------ 第二十七回(上) 仙俗两可缙云修道 第二十七回(上) 仙俗两可缙云修道 且说牛务见李微禹竟能找到仙境,自己却无缘,近日修行得来的澄明又掺了一丝夜霾,内心困惑起来。 这夜霾或许从未消失?只是在辉映如昼时,隐藏在背阴处?多年以来,在内心宏阔的宇宙里,他一直与它搏斗,却不能将它彻底清除。在外人看来,自己是商界之王,富可敌国,员工崇拜,世人仰慕,媒体追捧,外国政要青睐,风光无限。他能睿智地看到商机,精准谋划,迅速行动,稳固操控,这些品质鲜有人及。他的事业,如有神助,也令对手叹赏。 他只是想,在人类的城中,他建了一座最壮丽的大厦,他站在大厦之巅,一览众小。但大厦墙角的阴影呢?苔藓遍布,即便用灯光去扫除,那灯光也阴气忡忡。这大厦在他心中,阴气自然也在他心中。在创业之初,尚不自觉,但自己站得愈高,则其愈显浓郁,现已浸及自身,不能置之不理了。他知道,浓重的阴气,皇帝有之,因为政治离不开血腥;武功高绝者有之,绝技的刚炽需要它来润泽;文采极佳者有之,因为深邃寒凉可导出灵泉……难道浓重的阴气是天才与生俱来,难以摆脱的? 原来,把牛务介绍来的,是他的好友,皇家电视台的女主持人楚襄水。二人一次小酌之后闲聊,刚开始相互恭维一番;待有了酒意,又彼此倾叙苦恼。 楚襄水说:“以前低微时,名望与财富是自己的目标;现在这些都有了,反而彷徨无聊。犹如到了山顶,赏完下面的风光之后,仰视一片虚空。听人说缙云山有修道班,我就去看看。一看真好,我参加了一期,很有感触。” 牛务明白自己跟楚襄水不是一回事儿,她只是在满足之后的空虚无聊;而自己则是治理内心世界。听楚襄水这么说,就问道:“什么人讲课?”楚襄水惊道:“什么人?那不是人,是神仙!你说世上是不是有神仙?”牛务笑道:“说说看,怎么个‘神仙’法?”楚襄水坐直了身子,额头亮亮的,目光犹带惊奇:“哟!他能蹲在一缸水里,闭气两个多小时。这都是电视台直播,松江府公证处两人现场公正的。还能钢筋穿臂,口嚼灯泡;更神奇的是,他能一只手捏了220V的电线,另一只手诊断你有没有病;还能预诊到未来5年内将会发生疾病。他也给我诊疗过。” 牛务点点头:“有人是有特异功能的。各人的禀赋也有差异。他授什么课?”楚襄水抿了一下耳鬓道:“讲的是《道德经》,玄妙高深,我不是很懂。不过光那仪式就震撼人心,肃穆神圣,当时真觉得要得道成仙了。”牛务因想,特异功能是学不来的,仪式倒可以去看看,就到了缙云山。 牛务报了一期“养生班”,交了39800元。牛务是商界名人,一报名那法一道长自然知道,当下请入内室,以贵宾相待。牛务看那法一,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笑不离面,亲切和善,看上去像三十多岁,便问法一仙寿。法一微笑道:“修行即有驻颜养容之功效。故有返老还童、鹤发童颜之说。”牛务问道:“外界传闻,道长为神仙。何为神仙?” 法一说:“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这些神仙,都是修行的先辈。至于对我而言,那是别人的称呼。那是外向,外向一无所有。只有不断深入自己的内在,才能更好地达成自我。” 牛务道:“以前道士修行,常去炼丹。现在又如何修行?”法一说:“修行最起码要摆脱欲望对人的束缚。一个最重要的特点,是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让外在的事物:名或利,来做自己的主人。”牛务问:“请问道长:养生的根本是什么?” 法一答道:“养身之功尚在其次,养心则更为重要。养心,就是生命的滋养。道教迎着众生的烦恼走来。人很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去成为自己。第二个问题是他怎样去找到自己。我们以解决众生烦恼的一个最主要的方式,去帮助他,通过这种实质的路径找到他,如何成为自己。当你明白了这个问题,欲望不仅不可怕,反而成为铸道的工具。”牛务又问玄虚与功用的问题,法一说:“你修行时,自然会有感悟。” 到清晨时,牛务穿了练功服,与众仙友出去站桩。仙友们跟随着法一道长练习:两脚开步与肩同宽,两膝微曲,双臂环抱于胸前,两掌相对,舌顶上颚,心无杂念,在乐声悠悠中站了四十分钟。 在早餐前,仙友们齐诵斋咒:“五星之气,六甲之精,三真天色,青云常盈,黄父赤子,守中无顷。”吃饭时,每口饭菜要嚼三十六下,禁言语,吃完饭后,要低头念结斋咒。之后的上午时段,法一道长给众人讲了《道德经》的标点符号问题,牛务虽听得云里雾里,倒是越不懂越虔诚。下午,就是抄经。先在老君像前净手礼香,便坐于蒲团上,在黄表纸上抄录《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抄毕,念一段咒语结束。 牛务花销五万元做了一场法事,又有机会和法一单独聊了一晚。那法一聪明睿智,演讲谈吐极具口才。其记忆力尤佳,上次谈话的内容,竟然全还记得。牛务心悦诚服,恰如婴儿一般,在道法的静湖里游弋。 一日傍晚,牛务忽然想起悦谷来。羡慕前几日遇到的那个仙友李微禹,他虽不能得到法一道长的亲传,却能自寻仙境。或许那悦谷里就蓄满了道的神光,在那里,更像赤体的婴儿,幼憨怡悦。 李微禹果然在悦谷,只是此时并不怡悦。因为他看见谷内有一男一女两个道士在嬉戏。李微禹觉得令人作呕,如看到两只苍蝇,污了这仙境。但又不好去驱赶,毕竟在人家的山上,只坐在花木中看晚霞。孰料两人的动静越来越大,不由得去看了一眼,大吃一惊:那男道士竟是法一道长! 李微禹曾看过法一讲课的录像,因崇敬而看得格外认真,绝不会认错人。此时两人行事已毕,正整理衣襟。只听女道士说:“哥哥你手机掉地上了。”法一俯身拾起。女道士又说:“你现在是名人,是神仙,天天财源滚滚,怎么还用这破手机?”法一笑道:“师妹你有所不知,这破手机,给我带来了很多高档手机!”见师妹不解,又道:“那些修行的明星总裁,见我手机破,往往就送我新手机,但我依旧还用破手机。”女道士笑道:“原来你用它招财进宝。”二人又浪言戏语一番,起身离去。 李微禹只觉天旋地转:自己崇拜的神仙竟如此不堪!看那残阳如血,满谷腥臭,不由得低头呕吐。歇了一会儿,看天色将晚,踉踉跄跄,就要离开。四面都是垂崖陡壁,自己头昏脑胀,竟找不到出去的路。仰面四望,见眼前崖壁上有一道藤条,就抓住藤条往上攀。攀了一丈多高,抬头一看,岩壁上竟坐着一个人,藤条正是从那人手中垂下来。李微禹吃一了惊,仔细看他,竟是荆侠!但见他一脸秀逸,满颊晚霞,正望着李微禹微笑,一边用藤条将李微禹轻轻提上来。 李微禹道:“荆兄多时不见。你怎么也到了这里?”荆侠道:“本是来看景色,不料被打了眼。”李微禹便知他是指刚才丑恶之事,就说:“我辗转到此,拜仙修道,没想到却碰上这等事!天下之大,哪里才得遇仙境真人?” 原来,李微禹求了神医,又访仙道,不料竟是这般结局!心中万分懊恼。今见荆侠,又将前番求神医的一段经历说给荆侠。荆侠笑道:“万宴有毒,你便不食罢了。神医何能为也?至于凡间雾霾浊水,市井间不可避免,倒是山外的还干净。高人也有,却不是方才谷中之流。” 李微禹悲伤道:“我奔波数月,竟是一场空?”愈难自解。荆侠见他又陷入忧郁,恐引发旧疾,忙抚慰道:“我正要去江南游历胜境,此间亦不乏高人。你若得闲,可随我同去。因缘际会,自有相遇之时。” 李微禹听罢,心中转喜,早仰慕荆侠常去胜境,境界非凡,一听这话,便来了精神,拉了荆侠就走。孰料衣襟被一月季花枝勾住。回头扯下来,正要走,又被勾住。俯身去掰枝上的刺,却掰开这个,又挂上那个,好不着急。忽听有人浪笑。 ------------ 第二十七回(下)  才貌俱佳月夜对花 第二十七回(下) 才貌俱佳月夜对花 且说李微禹被花枝戏弄,荆侠道:“罢了,有人戏你呢。”只听“哈”的一声浪笑,月季丛中长出一个人来!把李微禹吓了一跳,往后用力一扯,衣襟“哧啦”一声裂开,把月季花也拽歪了。 李微禹仔细一看,是个妖艳的姑娘。那姑娘笑道:“你瞧瞧,也不知怜香惜玉!”李微禹惊诧不已,未及答话,荆侠道:“情袤,你又到这里做什么?”情袤满脸绽笑:“这里山美人美,你能来,我就来不得?”忽又面带羞涩:“那次一别,我还梦见你了呢。”荆侠冷冷道:“那倒不必。你还是少做坏事,自求多福吧!”说时早一把携了李微禹,白鹤一般掠去。背后只听情袤叫道:“等等!做坏事的是那石道长……” 情袤遭到拒绝,只恨得击出一掌。因刚才看了两道士嬉戏,且值春天,春情涌动,才向荆侠试探。孰料遭拒,心中烦躁。遂想这天下男人,有钱的往往略输文采,有才的常常外貌欠佳,貌美的则多为无德无才。像荆侠这样的人物,实属罕见。自从上次见了荆侠,一直念念不忘。故在荆坡附近逡巡,专等荆侠外出寻幽修炼时,悄悄地跟了出来,相机而见。此时荆侠已走,再待在此地索然无味,看着荆侠往北去了,自己也往北游去。跟近了怕对方知晓后厌烦,只得远远跟着,再制造机会偶遇。 情袤慢慢悠悠,到了魏国地界。忽然想起“河东狮吼”之典,遂想到,要是再给这里的“吼狮”们,加上点风月之毒,岂不更热闹了?便降落在绵山之巅,见春风带月,笼罩大地,就用力挥出一掌,一股毒气如霜,乘着清风明月,向千家万户飞去了。 此时将近三更,人们已酣然入梦,对风月之毒浑然无觉。然而偏有一个女子,没有辜负这等月色,正站在阳台上赏月呢。这一晚她看了一会书,洗漱完毕上床,听见风摇了一下软帘,睁眼看时,已有半帘月光。拉一下窗帘,那月光得寸进尺,就抚上她的身体。自己满面月色,感觉妩媚起来,更胜细妆百倍,忍不住摸了一下脸,想擦掉月光入睡,然而手背上又玉濛濛的一片。看看指间才抚下几许,掌心又有了一泓,真是赶不走、又搅人心的美丽东西。 遂想古人说的“**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之句,诗在月心,月入好句,方体会二者共妙。自己可否与诗月成佳侣乎?对而成三,相赋相比相兴。古人说“诗朋酒侣”,自己也能做“诗之朋、月之侣”吗? 越想越兴奋,睡意全无,起身站在月光下。觉得还不够,干脆脱掉睡衣,直接披了月光,轻轻一旋,果然听得月裙窸窣。“我的衣服好美啊!”心里叹到。“真像是皇帝的新衣。”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站在阳台上往外望去,万家灯火已息,市声俱寂,唯一片无垠的月色。人说秋月之美,然而秋月成霜,素洁高冷,未若春月能包含春意。 仰视那一轮红月,静于中天,环望宇内,似有宏声赞颂,云弦和悦,星键嘹亮。月光即是妙音,妙音微茫,弥于周天,又下覆大地。它的光浓浓地流淌起伏,似丝弦,幽缓地弹过万物,纤细、绵密、极轻极微,却又铿然有韵,黯黯梦魂惊断。泥土松伸,植物延展,都发出舒适的和音。红月温暖,拂过花朵温暖。红月红晕,传上花朵红晕。有朵花悄悄打开一瓣,嚓然而响。诸音相谐,纤韵各妙。 春月自带迷人的温度,细细嗅嗅,还有一些香气呢。难道月光是花儿们哈出来的?于是想起了“只恐夜深花睡去”之句,自己未睡,花睡去了吗?就靠近窗户,伸头去看那一株玉兰。白天开得正盛,这时它若知月,应该把它高举的玉杯盛满月光,待谁照影。细看一会儿,树看到了,花月一色,却难辨认。或许花瓣乘月飞翔,幸喜得无人辨出,玩够了再回到枝头,也未可知。也像是月光感树相知,就相赠满枝月光,凝结成朵,留在昼间炫耀。 想那“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若改成“空里流芳不觉飞,枝上玉华看不见”,方贴此景。女子正赏月色之美,忽然一股凉气袭来,只觉得一阵晕眩,睡了过去。 这女子一觉睡得太沉,梦中隐隐听得有一阵仙乐飘来,心想哪里来的呢?谁家有了赏心乐事?懒懒地一想,又沉睡了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呜呜”震动,猛然醒来,是手机响了,按了接听,那边道:“香腮雪,你上午有课,怎么还没来呢?”这才想起,是误了上课。忙说:“王主任,刚想给你请假,正在医院里忙挂号呢。”那边问:“病了吗,小香?怎么样?”香腮雪道:“昨晚失眠、头疼。我去医院查查,今天上不了课了,不好意思,王主任。”王主任说没事,好好看病吧。 这女子叫香腮雪,三十四五岁年纪,魏国师范大学的教授。今天有课,她边起床边思忖:闹钟怎么没闹呢?忽然想起,前一阵在梦里听见的仙乐就是闹钟了。原来的闹钟声尖锐刺耳,吓人一跳,恨不得扔进马桶里,后来改了一首柔和的音乐,像清风抚动鬓丝,平时在仙乐悠悠中浮上来,待它唱完一曲,方才懒懒起身。她其实没有失眠头疼,只是有点头晕,想必是昨夜睡眠不足,只需洗漱化妆,马上就有精神。但自己实在没心思上课,想到报考的帝都翰林院的博士后,又忧郁起来,能不能留在翰林院呢? 洗澡时站在镜前,肤色竟较前白了许多,光洁无瑕,腻如脂玉,自己抚摸端详,看着水流潺潺如指游走,浑身酥软,娇弱无力,也自欣赏起来。 原来是昨晚的月光,饱含春暖清芬,染了皮肤,水也洗不掉了。她正看侧观,俯项弯腰,恰似半轮峨眉秋月。洗罢穿衣,梳丝上妆,更见风裁鬓角,目动春波,不类常俗颜色。本就自命不凡,从此愈加高傲,睥睨三晋,无可入目者。往上看,自然是帝都了,是人才荟萃的翰林院。以此相貌才艺,也只应翰林院有的。 几天后,香腮雪到了帝都,要去翰林院面试。这天一早,她从宾馆里出来,白衣青裙高跟鞋,穿过小巷,带起一袭春寒。到了翰林院,已有十几名博士在一房间里等候。轮到她时,一进门,和几位评委展眸一笑,知性而妩媚。 评委席上的几位老朽,唯眼神微亮而已,面部老纹已懒得抽动。倒是中间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也回以微笑,他坐在中间,官阶最高,正是翰林院大学士金明灭,今日由他主持面试。香腮雪是研究庄子的,当下讲了自己以往的研究积累和未来探索设想。众评委听罢,不置可否。 金明灭问道:“你单位放你吗?”香腮雪说:“我和学校有合同,我出来就赔钱;当然,赔了钱也就可以出来。”众评委都笑了,其中柏翰林看着金明灭道:“逻辑上倒说得通。”金翰林道:“逻辑上是一回事,实际上可能是另一回事。拖家带口的……”语带阻却之意。 香腮雪情绪低落下来。刚才还对自己友好微笑,转瞬间怎又变脸?香腮雪思维清晰敏感,心思如片雪,照以霞则映红,投以污则显暗。其实金明灭并没想那么多,刚才的微笑只是礼节性的,对方微笑,自然还之以礼;而之后的言语,亦是实情,报名的多而录取的少,听她论述及个人情形,实无优势可言。每个大学士只招一个脱产的博士后,都有了自己的人选,所以他自然不会当场赞赏。 香腮雪返回魏国,一路上不住地回想那金翰林:身材修拔,端肃中略露潇逸,又是两千石高官,集颜值、才学、功名于一体,当今朝庭之中,实属罕见。且他又掌握着自己的前途,心中就有倾慕之意,只是似乎他对自己并不特别注意。她自觉年轻又聪明,外貌不俗,她想试一试,去亲近对方,就像征服窗外掠过的太行绝巘,踩着高跟鞋,汗不必出,气定神闲,优雅地踏上它的肩,令他人仰止。 可是,哪里有机会接近他呢? ------------ 第二十八回(上) 人花互疑情为至美 第二十八回(上) 人花互疑情为至美 香腮雪正愁无法接近金翰林,不久就机会来了。近期老庄年会在洛邑召开,金翰林也参加。香腮雪报名与会,提前去报到住下。第二天清晨早去了餐厅,打了一份简单的早餐,靠近门口坐下,慢慢地吃。不一会儿金翰林和别人走进来,香腮雪腾地站起来,笑着叫道:“金老师好。”金翰林一怔,看了半天,方认出来,道:“你也来了。”香腮雪早已面泛桃花,眼波流媚,金翰林笑笑走过去。 香腮雪匆匆吃罢,回到房间,早已打听到金翰林的电话,约摸金翰林已饭后回房,就打电话,说想给他送书。金翰林说:“我现在改讲稿,过一会儿到会场给我吧。”香腮雪忙又补妆,让口红略艳一些,与嫩白的脸色形成反衬;在一瀑青丝的簇绕下,面容更如松间之月;又喷了淡淡的香水,提前到了会场。等会场人都坐满了,金翰林方走来,身边跟了几个人,直接走向了**台。众目睽睽之下,香腮雪便不好再上去送书,一上午过得好不焦躁。下午的议程是去牡丹园采风,香腮雪午饭后换了一身衣服,又补妆,与众人分乘几辆大巴,赶往牡丹园。 洛邑处三水之间,乃神洲之故都。焦土之下又几度焦土,不知埋着多少代城根、多少宫室楼台和歌舞庭园、以及裹着绿霜的陪葬铜器。地古气醇,牡丹就喜欢在这里吮吸肥沃的古气。四月南风如金,古土生新枝,花朵倏然钻出枝头,摇摇展展,丰肥艳丽,富贵端庄,如武后的微笑。详端细赏,傲美风流,有雅颂之高格。花开时节,爆挤庭院,满城光彩,如云锦铺就;更似喧声哗笑,喜颜解语。于是古城躁动,人蝶纷然。看魏紫姚黄、鞓红玉板、九蕊真珠、倒晕檀心,万般上品,难以胜数。它们藏在棠棣坊,养于郭令宅,拜上月陂堤。即便在古寺废园,坍池颓台,也朵朵曲倔昂仰,自开待赏。 那金翰林虽居高位,却并非俗员。同众人入园观看,众人皆赞叹:“真好看!”“美极了!”便觉庸俗,不屑于其语汇贫乏,稍稍离群,独行自赏。因想眼前盛象,画图难足;又见众人拍照笑闹,无法静赏其中意味,心中稍烦,不欲与那些艳女俗子为伍,便径自往花丛深处去了。 原来这牡丹园,既有平阔处的花海铺排,花浪似涌,人行其间浮沉若一叶小舟;也有凸丘低溪,依势迤逦展开。金翰林在高处亭上一望,富丽无加,酣美之极,那花儿浑然一体,云蒸霞蔚。蜂蝶也是醉了,羽翅慵懒,停在花上如斑。金翰林心满意足之余,无声一叹。下得亭来,不想再缘溪探幽,只沿一曲径往前走去。两边有豆绿、墨魁,色泽罕见;亦有绣球、莲萼,造形奇巧。一路看去,赞叹不已。微风徐来,清香缭绕,众花或颔首,或仰眉,或睥睨旁侧,或笑摇邻芳,情态万方,不可尽述。 金翰林诗情澎湃,浩然吟道:“欲倾欲摇兮,群芳拥肩。如痴如醉兮,清芬袭面。美人与我共云端。捉住一枝细看,金蕊蹙眉,玉唇缩瓣。”那牡丹竟然唱和:“噫,众花皆为彩瓣,偎你一柱飒然。” 金翰林听罢一笑,脚步绵绵往前走去。前面是一处假山,金翰林记得初入大门时看见过它,便放慢了脚步,因觉疲惫,想到假山找一块平石坐下歇息。在繁花之中,忽有耀目的东西一闪,金翰林展眸寻找,原来是前面艳丛之间一朵白花。靠近去看,那白花纯洁无暇,若残雪流落枝头,莹润霜洁,孤立于群芳中,愈显奇异,不由得凑过唇去嗅。 原来金翰林身为朝庭大员,身边不乏美女,但却越来越觉乏味,回顾所阅之女,千篇一味,大同小异,如学者的文章,皆出一辙,缺乏新趣。若夫滥污之女,断不可与其来往;而素洁高冷者,又少趣味韵致,与雕像无异。唯既雅洁,又有风韵,诗书气华者,尚可俯就。今行过花海艳浪,激赏之后,渐觉耳喧目迷。此时春阳升起,额间细汗沁出,稍稍体乏神疲。猛然又见面前有一白色牡丹,红红的花蕊,不禁心头清凉惊喜,俯下唇去,要去嗅一嗅。 不料那花儿,洁白的花盘却漾起一旋红晕,弱弱一声:“金老师。”那花儿竟轻轻闪在一旁。金翰林如梦初醒,定睛一看:“你?香腮雪!”香腮雪榴齿粲然,道:“金老师方才没认得我么?”金翰林讪笑道:“我在赏花呢。你怎么会在这儿啊?”香腮雪眼神勾挑,问道:“金老师很爱花吗?”金翰林旁顾花丛叹道:“奇观!牡丹花间行,夫复何求!”香腮雪道:“牡丹花间立,又何须云裳!”金翰林笑道:“要以花为裳,到那边一片才好,绚烂之极。”香腮雪指着身边一株花儿道:“我倒不求以花为裳。我闻见这丛花儿,清香不同于其他,站在这里想沾沾香气呢。” 金翰林诧异道:“是吗?”就凑过去闻那朵花。不料“嗡”的一声飞出来一只蜜蜂来,他吓了一跳,惊惧躲闪,恰就蹭了香腮雪的胸,好不尴尬。香腮雪退了一步,说:“金老师站在花间,愈显玉树临风,俊朗挺拔,我给你拍张照吧。”金翰林就站在一丛格外鲜丽的牡丹花间,玉面微浮清笑,还不如花儿笑得奔放,倒显得花儿热烈,他却矜持。拍了几张之后,香腮雪说:“金老师你也给我拍几张吧?难得有这么好的背景。”金翰林笑道:“好吧。”去接手机,香腮雪惊道:“哎呀!我的手机快没电了。用你的手机好吗?”金翰林就拿出自己的手机拍。那香腮雪立于牡丹丛中,如彩云之拥皎月。更看她或正面挑笑,或侧颜咬唇,或拢发,或弄肩,千娇百媚,金翰林暗暗赞赏。香腮雪又要金翰林把照片发给自己,二人自然加了好友,从此就联系起来。 香腮雪因有学术问题需要请教,请金翰林吃饭。在帝都的一家料理店,包厢里隐秘又温馨,香、金二人对坐。劝对方喝酒,劝自己喝酒,或者希望醉后发生点什么。香腮雪觉得金翰林的眼神令人捉摸不定,似有另类含义,脸上也浮了一层似是而非的暧昧,但她又不能确定。 要来翰林院自然要付出代价的,她想让对方喝得多一些,使其暴露真实想法。她有点紧张和惴惴不安,但并不逃避,观察着对方,等待着对方的试探。然而对方一出招,她却不由自主地退缩和避让,这让金翰林犹豫了,他看不到女方鼓励,起码是准许的暗示,亦不敢冒然出手。 一对中年男女,才貌出众,矜持有度,泛着热情的对视,捂着冲动的火苗,但有无形的阻隔,只得以酒为媒。酒精使二者的关系粘稠了,脸色和气氛有些氤氲。金翰林渐觉周身热腾,似火山下蠕动的岩浆。他平素理性而高冷的表情,如薄冰一样升华,恰似在春光下游动的野马。在微笑中,他的目光带有新的含意,粼粼如波;酒劲上来之后,眼睛的亮度也增加了,倒使香腮雪不敢对视,一触即避,好像怕被粘住撤不回来一般。 再看那酒后的香腮雪:面如初起之红月,温情朦胧;眼波灵动如芍药带露,妩媚莹润。──引得金翰林不住得盯着看。香腮雪用自己的筷子给金翰林夹菜,金翰林给香腮雪斟酒,清酒在杯里摇晃,清脆而细微的碰杯如吻,落珠般的声音,溅起心底的喜悦,迷艳而玄妙。 其间谈了如何把香腮雪的档案调到翰林院的问题,金翰林出了很多主意,但从没有说自己直接去办理,但这并不妨碍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美好的未来在向我招手。”香腮雪回到宾馆,兴奋得想。这是一个迷茫又美丽的开始,就像站在仙境的门口,看里面仙雾缭绕,期待着令人惊叹的奇观。香腮雪冲动的脚步要去探索,但尊严却老是要刹车。这体现在不久之后的二人再次相遇。 这年秋季,要在魏城召开‘新庄学’研讨会,第23代衍圣公也到会。朝廷重视,遣金翰林到会代宣贺诏。香腮雪自然也去参加。其间二人微信上来往,语带情愫,金翰林虽然用词客气又友好,但有时故意失误,冒出一些过火的词儿以试探对方。金翰林告诉了香腮雪自己住的房间号,香腮雪已明白他想要什么。她促使自己靠上去,鼓起勇气去他的房间,做贼一般,四顾无人,轻轻地敲了敲门。 ------------ 第二十八回(下) 利欲皆谋爱成长恨 第二十八回(下) 利欲皆谋爱成长恨 且说香腮雪敲开门,金翰林热情地让进房间,二人如师生一般客气几句,香腮雪被他端庄的表情和一本正经的话语所慑住,也谨肃恭敬起来。香腮雪甚至怀疑,微信上那些挑逗的信息和段子,是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发的,因为简直和他的形象判若两人,这使她产生了敬而远之的距离感。房间里略有些清冷,金翰林起身开了空调,道:“别冻着我们的美女!”香腮雪说:“我穿的不少,外套挺厚的。”金翰林说:“把外套挂起来吧?坐着不方便,坐出褶子来了。”就去伸手。香腮雪忙解开扣子,脱下外套递给金翰林,看他挂起来。 香腮雪解外套的时候,悄悄地解开了贴身衬衫的两颗扣子,下面的一颗扣子被胸绷得紧紧的,随时都要挣开。金翰林刚欲坐下,香腮雪说:“我给老师买了件衬衫,不知道合身吧?”就从手提袋里拿出来,拆开包裹,展开,踮起脚,贴在金翰林肩上比试一下,大小还可以,袖长也差不多,说:“还真巧了。”香腮雪又道:“我是比着模特买的,我看那模特穿得这衣服特好看,就买了这件。”金翰林不解道:“什么模特?衣展上的?”香腮雪笑道:“哪里呀!是超市里的模特,站在衣店里的塑料模特。”金翰林也笑了:“假的呀。”香腮雪说:“虽然是假的,但身材很标准,我看那个模特和老师的身材差不多,心想它穿了好看,老师也一定穿了好看,就买了它穿得那件。”说着弯腰叠好衬衫,交给金翰林。 香腮雪弯腰时,曼妙的身材显露出来,金翰林看她双腿绷直,并起无缝隙,tun部丰圆,而腰却细得窈窕有致。就想她个子虽不高,但比例协调,精致小巧,暗暗赞赏她身材美。又想起她刚才扭身时,扭出的弧度一闪,妙不可言。又回想起高中时,看一个女生侧抬脚跨过门槛时,胯部一张,有不可名状的神韵。不知这些感觉,是精神层面的欣赏,还是原始的生理反射? 香腮雪看金翰林一脸沉思,并没有高兴的神色,还以为他没相中衬衫,就说:“只是面料一般。”金翰林方醒过来,点头道:“很好,很好,谢谢。”他收下衬衫,却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条项链和一对耳坠递给香腮雪:“我送你一件小礼物,出国考察从免税店买的。”香腮雪看那项链,深蓝晶莹,美丽极了!香腮雪经常会给导师们送些礼物,可从来没有导师回赠。 原来,女人对送礼物极为看重,无论是过生日,或过节,及至于平时,若送她一件礼物,她必心花怒放,喜不自禁。自然是因其心小,易于情绪化,很少有分析大理、看重大情的。因而那些大大咧咧的男人,如劫侠之类,虽义薄云天,能为心爱的女人赴汤蹈火,即便身死魂灭也在所不惜,只因不屑于送些小礼物,更鄙视那些奴颜婢膝的行径,以致于无人青睐。 香腮雪惊喜地看着项链,就站在镜前,要金翰林给她帮忙戴上。金翰林站在她背后,闻到发领处幽幽的香气,不禁心旌摇荡,手抖了起来,眼又有点花,半天竟没戴上。香腮雪说:“先不戴了吧。”两手将项链按在肩上观看,蓝色的项链配着雪白的衬衣,确实漂亮,上面又一张皎月般的脸,恰似高月照着雪山,流淌着一条蓝滢滢的小溪,真如幻境。香腮雪想到这个景象,自赏自恋主导了感觉,上涨的情欲一下子消退下去,换了种玉洁冰清的气质,干脆爽利地一转身,金翰林退了一步。香腮雪将项链包装好,放到包里,说:“太感谢了,金老师眼光真好,我非常喜欢。” 金翰林并没有看到香腮雪像别的女人那样,收到礼物幸福地满脸绯红,激动地秋波闪闪,满目含情,一脸冲动,甚至**呢喃,将螓首偎到他胸前,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他突然感到香腮雪隐射出一种寒气,将自己的暧昧之花打蔫了,便郑重地坐在床沿上,一本正经地谈起学术问题和当前的国际大势,仿佛在作报告。 香腮雪也坐下,认真地听着。这时她的寒气早一闪而过,空调的温度也上来了,想着彼此互送礼物,幸福感又漾溢了,她弯腰弹了一下裤脚,胸部露出来。金翰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钻进去,推断着那里的情形,心中又蠢蠢欲动,遂话峰一转:“平时和你微信聊天,你怎么打字那么快啊?”香腮雪说:“我用的拼音输入法。金老师用的什么?”金翰林说:“我现在用的手写输入,以前也用拼音输入,因为一个笑话,就不敢再用了。没想到手写的更慢,写好几遍都写不准。”香腮雪感兴趣地笑问:“什么笑话,迫使金老师改了输入法?” 金翰林抚摸着手机,轻浮一笑,讲道:“一对年轻人谈朋友,见了一面之后,媒人在微信上问姑娘感觉怎么样。姑娘回信‘其他条件还可以,就是yinjing太小。’媒人遂将截屏内容发给男方。男方惊回道:‘隔着衣服她也能看到?’这时女方又发过来更正内容‘眼睛太小。这该死的输入法!’”香腮雪笑得俯仰,胸部也抖着,似欲挣脱跳出来。金翰林继续道:“我就请人给我改了输入法。因为打字慢,聊天慢半拍,往往答非所问,正想请别人帮忙再改回来呢。” 香腮雪笑道:“改个输入法还得请人帮忙?很简单的。”就伸过手去,金翰林递过手机来,香腮雪的手托住金翰林拿手机的半个手,金翰林慢慢抽出,顿觉她的小手温暖湿润,轻柔酥软,沾指含情,余温久久不散。金翰林真想让她握一下,再把她的手抚弄欣赏一番,看那手指细长,小指幼嫩,掌心红润,小丘绵厚起伏,纹若小溪,如春阳覆盖的草地,煦暖舒适。“以前握手时怎么没发现呢?”金翰林暗暗想到。 此时房间暖和,香腮雪颈间游出幽幽的香气,一室春光融融。金翰林情不自禁,拍了一下香腮雪的大腿。专心弄手机的香腮雪微微一惊,一时激动、恐惧,被定住一般,呆呆的竟没有反应,只有脸颈绯红。金翰林见对方没有迎合,有点尴尬了,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香腮雪仍坐在那里,低头看自己的鞋,前后打量,两侧看看,仿佛初试一般。见金翰林出来,方轻轻吐一口气息。恰巧这时金翰林的手机响了,香腮雪就递过去。金翰林接完电话,说单位有事,得走了。香腮雪心里又有点遗憾和不舍,作为知性女人,虽然已婚,情感也丰富,却不懂狐媚之道,甚至于略带呆板。香腮雪送到门口,金翰林拍拍她的肩,笑容里别具意味。 然而自己的档案却调不出来,工作关系也就到不了翰林院。一年已经过去,下一年再解决不了,学业即告终结,届时只能仍在魏国师范大学。自己没有别的关系,只能靠金翰林帮忙。大约一个月之后,香腮雪又来到帝都,办完了学业事务之后,又约了金翰林到宾馆见面。“这次必须把自己献出去!”她给自己定下任务,就像制作一个工作目标,下定决心完成。想着第一次吃饭时,双方都喝得半醉,内心的制约机制麻醉了,行为就要失控了,有气氛,有勇气,但可惜是在餐厅,场合不行。第二次是在宾馆,场合行了,但因无酒壮胆,畏畏缩缩,终成不了事。所以她就想:要在宾馆里喝酒。两人约好,香腮雪开好了房间,金翰林带了酒和小菜来。二人边喝边聊,二人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实现那个结果。 金翰林甚至有点焦虑,前番探索,都空手而归,心想若这次再不行,就要放弃了。他甚至觉得降低姿态,腆着脸,情欲浮在脸上,简直有损尊严。求爱与求官相似,但自己却从来不缺女人。自己喜欢女人,除了漂亮、高雅这些基本条件之外,还喜欢对方成熟、主动一点。就像喝茶,第一冲太浓烈,总是泡一会儿倒掉,再喝第二冲,尤其喜欢第三冲。而自己以前阅过的女人,往往年轻又成熟,并不是年轻就一定生涩。因自视甚高,对女人也缺乏耐心,让他死乞白赖地去追求一个女人,万万不能。 香腮雪呢,一边有功利目的,一边也着实欣赏这个男人,既能得到钟情的男人,又能助长自己的事业,岂不两全其美?自己还以为,对方想让这美丽又激动人心的过程长一些呢,心想还是省省程序吧,功利目的已经等不及了;一旦睡过,什么要求都好提了。 于是两人都喝了很多酒,起身时有意无意地歪斜,扶着对方或被对方扶着。金翰林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香腮雪已脱了衣服躺在被窝里,满面羞晕,波光闪烁地望着他。金翰林欣然神会,过去掀开被子,说:“你身材真好。”香腮雪的长发早已松开,覆在肩胸上,如春风拂柳,那风柳又拂肌肤,遮住了自己,也把金翰林的目光剪碎。金翰林看她眼神迷离,面如羞月,往下一览,丘起谷幽,曲线优美,笼了一层清芬薄霭,红月的羞光又将轻霭淡淡一妆,朦胧旖旎,搅合了情愫,愈酿愈醇,如梦如幻,极度的甘美让他语言乱溅。 幻境是暂时的,尘世人寰还是脱离不了,一些事情还得要办,不带功利的感情岂易得哉?人在幼时纯真,却不懂风月;懂风月时却又搭售各种代价、千百种算计。不一会儿,云消雨霁,香腮雪束了发丝,身上散了雾霭,淡了清芬,目中收了月光,起身整衣。金翰林也恢复了道貌。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金翰林说院里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此后两人又数番相会,那金翰林掌管一院的大小事务,又要出国开会,参加各种研讨活动,自己还要创作、统稿,十分地繁忙,所以平时对待女人并不细致,不能时常发个短信、打个电话,让心思只围着一个女人转。这让香腮雪渐生不满,是淡了?不在乎?还是有了别的女人?她的心时常悬着,空荡、落寞、凄惶、猜疑,渐渐怨气滋生。 原来,俗间风月之事,女人往往希望追求的过程漫长一些,美好一些,让一路芬芳的小径时常充满惊喜。待有了结果,便因过度依赖而求全责备,男方稍有不及,便心生怨气。怨而不解,则成恨矣,恨极则成仇。而男人得手,便不再殷勤,其不知加倍殷勤尚难塞怨,况大意乎?由是便生出爱怨情仇,人间之情事,大抵如此。香、金二人,虽为男女中的上品,毕竟皆为凡俗,也难逃风月之道。 金翰林约她总免不了肌肤之亲,香腮雪觉得他有生理需要才想起自己,难道只为此事?她心中充满疑虑。若果真如此倒也罢了,只要把自己调入翰林院,就算公平交易,自己就认账。但半年之后,下一届的博士生都来了,她们有的是金翰林的学生,年轻貌美。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却迟迟无果,想是被遗忘了。一个优品、自尊的女人,如何受得了这般境遇?顿感羞辱之极。一时盛怒,柔媚之下刚烈勃发,便将自己和金翰林交往的经过,公之于众,一时舆论哗然。金翰林因失大臣体,被朝庭免职。香腮雪自然也梦断魂消。 只见魏国大地上,一股怨气直冲云霄,看它在空中慢慢凝缩,成了一个气泡。早被一个人看见了,顿时大喜。 ------------ 第二十九回(上) 徂徕山上醉霞仙友 第二十九回(上) 徂徕山上醉霞仙友 且说因情事散发,金翰林被朝庭免职,香腮雪也黯然魂消。那怨气冲上云霄,凝缩成了一个气泡。情袤早在太行之巅等候,便将那气泡吸入口中,运功炼化。只见她体态颜色如云似霭,腹内之丹灼灼如红日,在云衣内忽明忽暗。 忽有一人在太行石壁间窜行,跳跃腾飞,如狐似鹰。此时情袤吸纳运化完毕,缓缓恢复原态,降在山巅。见那人近向窥探,遂将炼丹之余的水汽向他甩了一把。顿时山中大雨倾来,那人在柏丛略略一避,登岩蹭树,提腾攀登,一会儿竟到了山顶,大呼一声:“原来是情仙!”情袤一看是石老道,问道:“竟是道长!道长怎么在这里?” 石老道说:“我等来采集崖柏。”情袤说:“采了何用?”石老道说:“雕刻成佛道之像,很是值钱。”情袤不悦道:“我万毒宫长老们让你寻找桃婴,你却干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石老道慌忙道:“到此即为寻找桃婴,但只能以他事作托词。毕竟不是我一个人出行,还有徒弟们在山涧等候。” 情袤说:“这里怎能有桃婴?连桃树也少见。”石老道解释道:“不瞒情仙,刚才我看到山顶上有一云朵形状怪异,内藏日月,忽有雨露播撒,我倒以为桃婴在此僻处练功,所以上来察看。”情袤怒道:“你才形状怪异,刚才是我在练功呢。”石老道赔罪不迭:“老道有罪。因瞎了一目,所以看得不真切,情仙勿怪。”情袤说:“罢了。前几天长老们说和你有事商量,让我找你,今天正好碰见,咱们一块去吧。” 二人同至山下,石老道打发弟子自行返回,自己和情袤一起去长老洞府。很快即到,权、色、财、德、病五毒长老俱在,对二人道:“毒王近日发来指令,催得紧了。一则是寻找桃婴,二则伤风败月的普及,望二位抓紧去办,免得连累我等受责。” 情袤道:“我倒是未敢松懈,刚在魏国了结一桩风月孽案,功力大增。只是这样太慢,正想弄一处大的,猛增一些功力,届时别说竹、荷两个小鬼,连风月仙子也不惧了。”长老们颔首道:“等你功力大成,我万毒宫即有制胜的力量。我们已拟定方案,呈报毒王,待风月败坏、人心凶险、戾气丛生、山水脏污、雾霾笼罩,我们就冲出洞去,再将病毒一放,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那时请毒王来观赏,毒王必然高兴,重赏我们。”接着又叹道:“但桃婴未能找到,我们尚无胜算,石道长?”石老道恭谨答道:“小道也在加紧查寻,只是没有眉目,小道更急。”长老们不悦道:“此事不能再行延。毒王多次询问,已有责备之意。情袤也须协同寻找,此乃重中之重,切记!”二人唯唯应诺,出了洞府,分头行动去了。 石老道回到家中,闷闷不乐,躺在榻上,迷迷往窗外望去,远处的徂徕山隐约可见。那石老道本有修为,一目而视,更为专注,看着看着,徂徕山却清晰起来,只见一个年轻书生,身着青衫,头戴方巾,正在登山。他面目不甚清楚,举止文质彬彬。那书生抬头一望,好一座俊朗的山,岩谷险峭,角尖折冲,虽高不过岱岳,然四周平阔,足显耸拔,就激起他的好山之心,顺着山谷就往上攀登。 满谷绿松,风起时远音发发,近音啾啾,一谷啸吟,如仙人弄声。展目望去,似有鲲鹏挥翼,让那翠色如潮,从山谷上滑下来,撼山冲壑,直至于无。再看山谷两岸,白岩展露,或圆或尖,或危垒,或横列,虽一语不发,而豪气干云。 那些山头一层一层得高上去,直至太平顶。待登至山顶,竟风轻声细。原来长风顺着山谷而入,沿斜坡上冲,而山顶在风的腋下,风梢竟不能及。因宁静,就有了风光。书生坐下歇息,打量身边的短松,恣意生长,粗犷通直,自有野朴之趣。岩石也乱怪,更在险处举了一小松,斜探深谷,招云洒雨。 书生四处观看,叹赏不已。转身西望,不禁惊呆了:太阳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又大又红,浓艳欲滴,颤颤地要沉向地平线;一大摞橙红色云片,铺奠在天地之际,似要接住。仔细看那云,竟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檐角飞展,重门深掩,隐隐有仙童走动。从宫殿的大门,往东架出一道长长的飞云,一脉瓦蓝,横过苍穹,直搭在山巅,仿佛是度仙人的天桥。 果然有笑语喧喧,来了四位仙人,书生惊异而欣喜,与四仙一一见过。一位身材颀长,面带轻忧,如雨中之梧,叫薄暮愁;一位面貌清佼,举止超逸,似石挂流泉,叫揖清芬;第三位是个年轻女子,云体霜衣,如仙鹤亭立,是纤歌凝;这最后一位古貌凄容,残韵邈邈,正是残陵钟。 书生道:“不知四位仙乡何处?”薄暮愁道:“鄙居正在山中。樵者呼为‘徂徕四友’。”揖清芬道:“我观君子挥洒气度,非凡俗人也。”不待书生答话,残陵钟吟道:“落日如桃兮,灼灼其华。”声音宏阔稀疏,缓缓悠悠,有残钟之音。纤歌凝诵道:“汶水灿灿兮,欲燃其波。”如雏凤清声,高入云际。 书生往西望去,大野平荡辽远,伸向迷茫的暮色;村落间浮烟不长,阡陌如纹;犬吠牛哞,叟呼童应,皆琐细之景;汶水如虹,卧于大野之上,金芒银红,彩波晶晶,若夕曛下凡。书生呆迷之时,四个仙人吟着楚辞,早到了另一处山峰上。云霞渐渐灰冷,谷中暮色已起,书生寻觅着下山的路,突觉身后枯叶响动,回头一看,有山魈探头探脑,顿时惊叫一声。 石老道被尖叫声惊醒,刚才的仙境,原是一梦。回想着梦中之事,人物栩栩,情景宛然,虽忘了何人何姓,但徂徕夕照,却历历在目。遂心想,泰山日出,为岳中胜景;徂徕暮色,岂不相侔?何不去看一看?有胜景方存仙人,倘能遇到仙人,得到些指点,修成小仙,不胜凡间百倍? 至次日,看看天气晴朗,石老道就赶往徂徕山。但见满空湛蓝,不见一丝云缕,倒有些犹豫,没有云霞,怎能有好暮色?然而已行至半途,索性去看看。到了山顶,时候尚早,休息一阵。渐觉红光盈面,放眼西望,天地之际竟冒出一堆云来,空中也些云纹霞漪,由五彩七色调浸而成,难以名状。那夕阳缓缓矮下去,羽光渐弱,周边的云霞却最为热烈酣美。 石老道盯着观看,那竟是一座炼丹炉,火焰四燃,炉身黑重,夕阳是一枚仙丹,被炼得彤红夺目,汶水从炉中溢出,流淌着一河霞光。石老道暗暗赞赏,四周望望,哪里有仙人? 原来这石老道,修行多年,虽贪货好色,却一心成仙。至于道术魔法,不过是哄人的把戏;修武炼功,也聊作提升小径。他原低视灵类,认为灵类不过是物之幻化,只能称为妖;而人类修道,才能成仙。自己屈从于万毒宫,只是慑于其法力高强,为权宜之计。待自己成仙时,也不屑于与其为伍。可在这徂徕山巅,上哪里去寻找仙人呢?盘桓一阵,惟遇见一老叟背了一捆枯材而已,只得怏怏而归。一路寻思:那书生是谁呢? 原来,那日陈得自泰山儒城归来,途中见竹、荷二灵离去之后,自己便走向碣石州,过大汶河,徂徕山已在眼前。知那徂徕之松,早植于诗经,仰慕已久,何不一观?遂沿山谷攀登。山上遇到徂徕四仙,四仙见陈得举止不俗,便邀他到徂徕书院一叙,陈得方知这徂徕四仙,乃曝书客的师弟。茶叙不久,残陵钟道:“我们在此闲叙,山外有人惦记我们,待我惊他一惊。”说罢,往山中一指,便有山魁木魈探出,将梦外之人石老道惊醒。 陈得并不明何事,和仙人交谈,其语如云里雾里,又似烟霞灼灼,却不宜多问。看那暮色遮途,便要告辞。四仙道:“天色将晚,我等指一捷径,助你出山。”按那仙人所指,陈得果然很快到了山下。一路上频频回首,见那残暮竟如此之美,不禁想起了令他铭刻在心的一种东西。 他边下山边回首,见那夕光微微,已弱的禁不住一缕风了。残晕一抹,浮在一道瓦蓝淡极的天际上,转瞬就要逸去。周云堆砌,愈往外愈凝重,似暗沉的眼睑上,渐渐就要闭合了。落寞的云片,在寂冷的高处,发着浅灰的光,恰似一枚枯叶。这暮色虽不乏仙气,但与荷灵的眼神中的枯荷相比,唯有形似,尚缺一种东西。他决定去小孤山一趟。 孤山寺北贾亭,一亭的清寒。陈得打量这亭子,檐角飞翘。荷灵不在,打听得去了二十四桥。第一次见面,荷灵眼神奇特,陈得稍感异惑。那次对坐长谈时,偶尔抬眼,见她眼神里无息地泻出枯荷的颜色;可是自己一抬眼,那目光便收回去,换成暖辉。枯荷经过寒波一衬,目光一含,偶尔泻露,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更胜徂徕之暮。 陈得乃想,既便找到荷灵,也未必能够看到。须在相对之时,沉息之间,蓦然抬眸,或能发现。幽幽下了亭子,慢慢走去。此时正值冬季,湖水沉静,一池寒碧。再瞧时,不禁心中一动:水中似有灰迷的眸子。 陈得近看,是一片枯黄淡褐的残荷,荷管参差疏离。皱缩蜷曲的叶子,低眉倾面,衰枯的样子留下瘦影。虽枯灰凄冷,但有了水的情韵。陈得方明白荷灵何以有那样的目光了。是了,她平时如荷箭亭亭,又如荷叶碧润,但在静迷之时,又怎能不泻出冬荷之韵呢? 呆呆看了很久,又觉比荷灵的目光差了一层。心想,荷既已成灵,幻化为人形,自然含了人类的情感了。那荷灵的目光偶泻之际,既具残暮之绝美,亦有水意雨韵,再带了女子的情思,岂不为世间至迷之光?自己纵有此奇缘,也罕能遇见,更遑论他人了。 想她既然去了二十四桥,自己北归也恰经彼处,何不顺便去见一面呢?想罢也不多留,便往扬州去了。到时已是傍晚,在瘦西湖附近找了一处餐馆用餐。正欲举手推门,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陈得大喜。 ------------ 第二十九回(下) 瘦西湖边冷月霜剑 第二十九回(下) 瘦西湖边冷月霜剑 且说陈得看见开门出来一人,彼此对视一怔,继而互喊道:“陈得!”“李微禹!”他乡遇熟友,自是大喜。 两人挽手进餐馆坐下,便问彼此由来。李微禹道:“我是随荆侠到这里来。他们三兄弟,要在二十四桥祭月修功。”又问陈得。陈得答道:“我是去附近办案,听说瘦西湖胜景,赶来一游。恰巧就碰见你了。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李微禹叹道:“说来话长。自缙云山碰到荆侠,我便跟着他到处游历。他练功时,我只远远地观看,和他在一起安心一些。”陈得看他,素日忧凄之色少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神采,甚感欣慰。 说话间,陈得用餐完毕,二人出了门,夜色已至。李微禹便邀陈得去水边,一同看荆侠兄弟月下练功。陈得说:“不知我去是否合适?”李微禹说:“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去都行!我们只远远地观看,并不妨碍。况且你和他们也熟悉,不会唐突。”陈得想想也是,自己正要去二十四桥,想必荷灵不在,看看他们练功也好。二人即往瘦西湖走去。 沿一带水缓行,路边寒树的疏枝零叶上,挂着一轮白月。那月越升越高,被树枝分隔,像满月的纹痕。此时正值腊月之望,寒气凛然,空中霜汽俱空,玉宇澄净。 原来这瘦西湖只是一条宽河,舒展而悠长。约摸走了两刻钟,河往左一折,一里许,即到了五亭桥。二人在桥上观赏。李微禹赞道:“这桥如宫殿一般,富丽之极。” 陈得道:“桥的富贵倒嫌炫目,似甘腻厚味,简约的倒更好。拱弧的小石桥很映水景;若是窄窄的木板桥,斗折矩拐,细桩斜立,下有白波蕴寒,衰苇倾颓,就更有寒枯的意味了。” 李微禹道:“那自是别具一格。想来桥和人一样的,风格各异。前番荆侠说要带我去江南,领略一下荒寒之景、浑涵之趣。我就想,那江南草木四季常绿,怎么有荒浑之象呢?” 陈得道:“他说让你见到,自然就能。”心中倒有些羡慕李微禹有眼福了。二人在五亭桥上坐着闲聊一会儿,又往前行去。一河的月光,冷波泛银,似明亮的大道,从富丽堂皇的五亭桥延出。走了不多时,远远看见前面一座白拱桥,只小小的一弧,又平平地折了两折,贴着水面伸去。细看那桥弧,恰似一轮圆月立于水中,大半浸在水下。 陈得赞赏不已,正要快步去看个究竟,早被李微禹一把拉住:“且站住!那里有人。我们还是在这里看罢。”陈得定睛一看,平桥上果然有人,看不真切。陈得和李微禹上了附近的一处高坡,坐在一个亭子里,往那边看去。 此时,朗月当空,地上如同白昼一般。陈得认出前边桥上的是钱侠、劫侠,二人都是缁衣;另一个身材高挑的着了素衣,想必就是荆侠了。那拱桥上早燃起三柱高香,顶了三点红星,荆侠在前,劫、贪二人在后,三叩九拜。起身后,钱侠诵读祭文,其大意言自汉以降,儒在朝美政,在野美俗,月入儒门,为书添韵,云云。读罢,三人起身。 钱侠抚桐琴一曲,只听古风振木,幽泉入谭,厚讷沉郁,有汉唐鸿儒之风。劫侠抽出宝剑,抛至空中,弹铗长啸,慷慨激越,声振云天,有古侠士之高格。 听那啸声如何?古人赋曰: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或澎濞而奔壮。横郁鸣而滔涸,冽飘眇而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列列飙扬,啾啾响作。 原来,士人之啸,非同凡响,乃魏晋之音。那仙人孙登一啸,声入万壑,气盘九幽,有穿云之逸响。其神游八极之表,于道最高。与严子垂钓、易水悲歌相侔。 劫侠以啸声内力,催动剑舞。只见那空中之剑,呼啸开阖,欲扫星月、断银河,直搅得满天白霜。突然古琴断响,铗弹陡歇,啸声戛然而止,那剑飘飘如叶而坠。 忽听得笛声升起,似春野游丝,袅袅而扬,那剑止住跌势,摇摇而上。陈得细看,竟是荆侠以笛声舞动宝剑。此时,剑舞风格一变,由刚才的刚猛变为清健。只见荆侠一飞而起,如孤鸿穿空,握住剑柄,人剑合一,矫若游龙,俊彩翩跹,好一幅月光剑舞游空图! 笛音高亢嘹亮,纤歌凝,白云遏,只振得月波鳞鳞,惊得星辰浮动。看那玉宇辽阔,周天寒彻,唯一人一剑,九天鹤舞。月阔人远,人如月璧之瑕;光寒剑细,剑似嫦娥之泪。格调之高绝,实为罕见! 陈得不禁叹道:“劫侠长啸,续魏晋之遗响;荆侠笛调,有姜词之高格!”李微禹道:“他人在地上,却能以笛声舞剑,确实了得。”陈得疑道:“他人在地上?”李微禹奇异地看陈得:“他不正站在桥上吹笛吗?”陈得晃晃头,定睛细看,荆侠果然站在地上吹笛!再看空中,哪有舞剑之人?唯有一剑矫健旋跃,缠几圈月辉,挂一缕清风,逍遥游弋。原来,荆侠人在吹笛,影已握剑。陈得因慧得真,故能看到其身影在舞。李微禹虽心思敏感,终是隔了一层,故不曾看到。 此时,笛声寂寥,似枯叶萧萧;剑式亦变瘦婉,凄神寒骨。笛声渐渐幽咽,令人怆然。一缕既尽,那剑悠悠落下,劫侠一伸铗,剑倏然而入。四周寂然,唯波心微荡,冷月无声。 过了少许,陈得只觉得月光陡然增亮。原来是笛声沉下,月波平滑,寒气无纹,故显得月光亮了。夜云既无笛声阻遏,也漂游过来。有几片云儿迅速移动,到了头顶,竟是人影。 只见几个人轻轻落在岸边,一个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扬州之月,自是与众不同。”另一个道:“二十四桥之月,最以笛下波中为妙。”又一个道:“情景之妙,无不为斯人所设。”众人呵呵而笑,均道:“极是!极是!”这几个人有两男三女,边谈笑边看那水中之月,旁若无人。 荆侠三兄弟早已凝神屏息以备,不知是敌是友,惟觉其怪异高绝,不类俗常。正欲询问,背后一个声音道:“诸仙谬奖我的徒儿了。”荆侠等回首,竟是师父曝书客到了,又惊又喜,忙上前参拜。曝书客向荆侠三人道:“徒儿们不认得这几位仙灵?是上界风采宫的景、义二位与风月仙子,另两位仙姑是竹灵与荷灵。”荆侠三兄弟早已闻得风采宫大名,齐齐地向诸灵一揖。诸灵亦答礼,赞道:“三位侠士清雅拨俗,世间罕有!方才之舞,甚为难得。儒学后继有人,人间有望矣!” 曝书客道:“刚才笛舞,前一节尚可……”荆侠便知师父责其后节凄清悲怆,低头道:“弟子一时失态……”曝书客只轻轻一叹。竹灵嘻嘻笑道:“三位高雅之至,要不别人怎么偷看呢。”陈得早已瞧见荷灵,正愁突然过去唐突,听见这话,借机现身,忙和李微禹走过去,道:“我们对三位大侠景仰得很,因怕打扰,才远远地观看。”和诸位一一相见。 劫侠道:“怪道我感觉远处有浊气,才发力驱赶。”李微禹说:“难道我们身上有浊气?”劫侠哈哈大笑:“不是说你俩。”荷灵见二人疑惑,说:“刚才我们来时,见情袤远远地偷看,她看我们到来,才逃跑了。”陈得看着她,她面容正侧着月光,神情清幽,不可捉摸,似有盈盈之气,就像月光斜照了深潭的半壁,有半影浮在潭面上。 陈得正在沉思,只听义灵道:“万毒宫的五毒长老虽不曾到地面上兴风作浪,但情袤这一阵却搅闹得不轻,需加防范。”风月仙子道:“这风月本是人性之弱处,最易蛊惑。我们追踪得知,近年来的风月孽案,多数与情袤有关。” 竹灵道:“那次我们跟她,到了泰山仙人峰就跟丢了,度其方向,应是去儒城。是吧荷灵儿?”荷灵儿说:“是的。”劫侠道:“也不知她去哪里想做什么坏事?”曝书客道:“那情袤为何又到此窥探?”竹灵说:“那自然是因为三位才俊表演得好了,谁不愿来看呢?”众人呵呵一笑。曝书客却摇头,对弟子们说:“多加防备。”荆侠等齐声答是。 夜已深,月已斜,众人各将散去。陈得对竹、荷二灵说,最近新得了一些风月故事,要给她们讲一讲,到一边去了。景、义及风月仙子早已离去。曝书客和三弟子到平山堂有事相商。荆侠让李微禹在吹箫亭里等着。李微禹究不知何事。 ------------ 第三十回(上) 游景成图心在笔下 第三十回(上) 游景成图心在笔下 且说李微禹见荆侠让他在亭子里等着,不知何事,正在亭子里着急,却见曝书客师徒议事完毕出来,各自散去。荆侠叫了李微禹往南方行进。 二人一路上浏览,见野涧人家,丛竹小瀑,李微禹不住的赞叹江南山水之秀。荆侠笑道:“这些还算不得性情之景。”李微禹讶异道:“哪里才是?”荆侠道:“很快你就会得知。” 荆侠挽起李微禹,驭风疾行,地面山川飞速而过,目不暇接。突然“铿”得一声,碰到一枚枯叶,那枯叶倏然变大,二人跌入一处洞天。只见天地间一片初光,山河微苍,神色冷冷。看那一片灰白的水面,平阔辽远,与天一体。远处有苍黑而狭长者,不知是沙洲,还是浮云。白水清寒纯净,如嵇康之白目。近处错落三两个荒丘,枯草蓬蓬,浑黄一色。有无叶之木,细枝招展如风缕。高丘之巅立了一座方亭,拄着干木,覆了黄草,粗拙简陋,宽敞四空。 李微禹心中顿感凄然,看脚下残苇,矗立水边,竟无倒影瑟瑟,禁不住凄凉一叹。荆侠道:“此荒寒之景,众物皆彼是彼、此是此,为天地本来之面目。”话音未落,只听天外有声音道:“既知彼此,又何必言语污了这景!”原来有人在援笔作画,正入清致,不想有二人如蚊作乱,遂挥笔去赶。荆侠顿觉有狂风袭来,忙挟了李微禹射出景外。 荆侠道:“方才是龚老夫子作画,我们恰巧撞入其景了。”李微禹道:“龚老夫子何人?这景也能入画?”荆侠道:“亦一高人。他专画荒寒之景,乃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意。此意贮于心境,为心境之初,一般人内视有限,更探及不到。”李微禹叹道:“怪道一看此景,虽感荒凉,却心神安定了。”转又问道:“这是实境,还是画境?”荆侠微摇头笑道:“还应加上一问‘还是心境?’” 李微禹沉思一会儿,又道:“这景致到底凄凉一些。可有一种不凄不绚,无挂无碍,自由自在之境?”荆侠道:“这个容易。我带你去体味一番。”言未毕,只觉天地一晃,空间略抖,早已进入另一番境界。 李微禹抬目观看,好一片干净的天地!大气清素,小山历历,形廓简约而险峻,山脚下墨石朴钝。山影推远水面,大片洁水静平无痕,如心之境。唯一小舟自往东西,荒滨寂湾处,渔夫醉仰待鱼;远渚孤岩边,又俯身收纶。岸边萧逸高木之下,有方阁轻舍。 李微禹点头道:“这简洁之境正合我意,渔夫自由自在,心无挂碍,只可惜不是我辈所能做得到的。”那边渔夫忽然歌道:“红叶村西夕照余,黄芦滩畔月痕初。轻拨棹,且归与,挂起鱼竿不钓鱼。”看他划着小舟,远远地去了。 李微禹正要叫着荆侠去看那木阁,忽然脚下抖动,天幕直卷下来,荆侠一把抓住李微禹凌空而去。只听有人呵呵笑道:“既已窥探我胸中丘壑,还不快跑!我图中唯渔夫而已,不需再添人物了。”二人奔了一阵,待景物已换,方驻下身形。李微禹道:“你听他说我们窥探,我们何曾窥探什么?”荆侠笑道:“我们确实偷看人家的渔夫图呢。”李微禹不解,荆侠道:“窥其岁月而已。” 二人往南缓行,边走边聊。李微禹道:“听说你常去山水秀美处修炼,不知还去过哪些好地方?”荆侠笑道:“你是觉得刚才的景调太过简易?”李微禹叹道:“正是如此。我们正值青年,怎能无挂无碍?那样的禅空,只适合残年余岁。”荆侠道:“那我们看的第一幅景呢?”李微禹略一思忖,道:“要让我说,第一幅景物,恰似说人在婴儿时,内心荒寒,为人心之初境。”荆侠点头不语。李微禹又道:“若将第一景比作人之初,第二景则为人之末。那么青年之景呢?”荆侠道:“这个不难。”言未毕,早又携了李微禹疾行。 二人在空中行进,下面的景物飞逝而过。忽见一佳处,李微禹说:“我们先停一下,看看这里。”二人遂驻下身,四望此景。好一幅松亭山色: 整幅以残暮作天光,一片平远恬静之水,淡雅明快,细痕几缕,若一纸笺,题了两行秋雁。那水面分开两岸,看远处,凸岩上弯出一松,杆势微弧,劲拔挺立,叶簇若洒墨,荣盛四展,小枝错落有致,潇潇如一丽人临风招展。又有一松相伴而立,梢细而矮,若其小婢。 松下一亭,亭柱之间的横板上坐了清风水色,唯亭盖稍墨,如带一方巾。松亭旁,一巨石若猿呼远山,粗憨笨拙,欲行时却被三五枝小竹拥劝。小竹清丽,细巧活泼,叶栩然似蜻。渡波而望彼岸,有大石堆成一孤山,凹凸杂沓,明暗交错;峥嵘之象,与静水相张驳。 李微禹本是郁结之人,看此景明丽雅致,心中欣喜,问荆侠:“此景可足修行?”荆侠道:“云林之幅耳。只有常人宜居之雅,尚不足以修行。”李微禹道:“要作青年之景,倒也不错。” 正说间,突然有雨点滴下。李微禹要往前跑,荆侠道:“此雨不过一阵,往雨前跑,怎能比得上雨快?应是往雨后去。”说罢和李微禹迎雨疾行,果然穿过了一道雨幕。 越过彼岸的孤山,竟是一处高耸的群山。沿山溪而上,至一处宽谷,正是雨后空林:山色清新,草木润碧,泉练脆响,石岩滋洇,已是云雨俱往,雾霭一收。 近处溪水歇作一池,池边几株俏树,树梢触一空阁。李微禹的目光沿了石板桥,跨过流湍,至空阁稍坐;往上一平湖,不知满湖是水是烟;再往上,崇峰洗后青黛,挡住山外之物。回望一谷,景物历历,凉息微微,清爽引灵思而来。 李微禹久立如画,如石不郁、木无思、泉无忧、气无尘。不知过了多久,树梢水滴落下,李微禹一惊,方醒过来,长出一口气息,回身刚想说话,哪里还有荆侠的影子? 原来荆侠见此处清幽空灵,怎能错过修炼的佳机?遂纵至一矮峰上,盘膝竖掌,吸纳山中灵气。不大会儿修毕,起身四望,见另有一山谷幽深,正想去呢,就听下面传来李微禹的呼声,忙凌空翔下。 李微禹说:“这会子你到哪里去了?”荆侠说:“在那山峰上坐了一会儿。”李微禹说:“刚才我在这里静修了。”荆侠笑道:“噢?怎么修炼的?”李微禹说:“就是什么也不想,站在这里。”荆侠点头道:“正是这样,心空了,灵气才能进去。灵气多了,才能抵御外面的浊气。就像那丛竹子一样。” 李微禹细想这话,心中豁然,心想自己要多赏美景,自然能洗去世间的污浊。抬眼见前面的古松,针叶虽苍翠,树干却是褐色。便问道:“这松树,也韧拔清高,只是树皮怎成褐色呢?”荆侠道:“其色浑,而有香。乃人中年之喻。”李微禹道:“这江南之景,可有中年之景?”荆侠道:“倒也不远,我们就去。” 李微禹素知江南山水秀丽,不想荆侠竟带其至一昏黄之景。狐疑道:“这是江南的景色?”荆侠道:“富春山。”李微禹展目一望,却是一幅浩渺的长卷。山走蛇象,烟气水天一色,满目苍黄欣喜。 看那山,粗鲁雄奇之余,迤逦纤婉;继之平沙岸上,墨树历历,高树冠色玄黑,枝干清晰,林边小树如童,安然野逸。李微禹盯着一处细看,石纹粗砺,山势狂放。浑黄之色,似是将暮色作颜料,往此界一倾。目光往上探游,丛林际处,似有隐微之物,不可测也。不觉身如狡兔,迷于其中。只听有声音远远传来:“浑而逸,人间之至景也。”李微禹神思从山间收回,方知是身边荆侠所言。 李微禹道:“此景最使人着迷,恰合中年之心境。可是早听富春山景色并不如此。”稍一停顿,继续道:“古人写到:‘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竟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荆侠道:“彼景是吴均之景。如严子陵的钓台,陶弘景的白云,各有所观耳。而此景已被黄子久功力所幻化,故与吴均之景不同。”李微禹问:“此是虚景?”荆侠道:“佳处方能生虚,子久令其返虚入浑。我们幸观其上乘之景耳。” 李微禹道:“黄子久可是住在这山上?”荆侠迷迷地望着山道:“正是在山上。”李微禹正想问他是住在实景里,还是住在虚景里?只听荆侠说话。 ------------ 第三十回(下) 看图入景身隐竹中 第三十回(下) 看图入景身隐竹中 原来荆侠道:“我们且去山中看看,拜会他老人家。”那李微禹心中迷惑,也正想一探究竟,二人便往山上行去。 那山渐行渐觉秀润。沿一小径爬上一山坡,翻过山坡,竟是峰颔下平坦的谷地。远看平谷深处,有溪水圈成一池,旁边有两三草舍,高木数株,顽石错落。仰望云天变窄,不见峰巅,旁侧唯陡坡悬萝,危壁苍苍。荆侠指那屋舍道:“那里就是子久仙翁的栖处,一切如故。” 往前走,尚距两三百步,二人正要跨过小溪,猛听“呜”地一声长啸,二人吓了一跳,见溪那边一只老虎站起来,冲着二人怒视。荆侠道:“倒把它忘了。它一叫就会有人来领我们进去。”果然有一小童往这边走来,冲着老虎一挥衣袖,那老虎方不情愿地卧下去,扭头不再理睬客人。小童一施礼:“荆大侠好久不见。”荆侠还礼道:“尊师黄仙翁可好?”小童道:“多谢挂念,家师还好。只是不巧,今儿个一早去孤山寺了。”荆侠道:“前番受教,一直未来致谢。既然不在,我们不必逗留,去孤山拜谒罢。”二人旋即转身下山。 原来,荆侠此番南下,并非仅为携李微禹一览诸幅山水,实有一惑不解,而曝书客亦不能使其开悟。曝书客虽称巨儒,然为实秀,在虚白上尚有不足。为师者自知修为有限,便介绍徒儿向黄子久求法。数年前荆侠曾来请益,子久先让荆侠到各处佳景,尽吸风花雪月之精华、霞曦烟岚之灵气。荆侠依训勤奋修炼,自以为已至虚白之境,便又来求教浑涵之境。 二人赶至孤山,入得寺来,从一沙弥处打听得黄子久刚出山门,往湖上去了,便问何时归寺。那沙弥说其行踪不定,回不回来两模棱。二人即往湖上追寻,正走上白堤,忽见前方一个人影掠过,且喊道:“师叔!师叔!都绕湖三圈了,你和侄儿说句话呀。”果见更前方又一个人影,点荷踏波,往湖心去了,且吟道:“水仙祠前湖水深,岳王坟上有猿吟。湖船女子唱歌去,月落沧波无处寻。”荆侠已知正是黄子久,也认出后面的那个是石老道,转瞬间两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荆侠明白,那黄子久释道双修,性情古怪,若不欲见人,谁也休想近他。黄子久本不喜师侄石老道,故不愿见他。想那黄子久心境既已被石老道破坏,荆侠再去请教,恐也无益了。不由得微微一叹,和李微禹往苏堤方向步去。 走了一段,孤山寺的那小沙弥迎面而来,对着二人道:“侠士可是荆侠?”荆侠答道:“正是。”那沙弥道:“方才一事忘了告知,黄师父道:‘今晚若有青年侠士来访,即说:若知烟波微妙处,且看潇湘卧游图。’师父将图交由小僧保管,侠士且随我回寺去取。”荆侠大喜,三人急忙往回赶去。 到了寺里,小沙弥开了僧房,向桌上看时,哪里还有画轴的影子?直急得大哭起来。荆侠不知原由,心中失望,刚步至房外,忽听见有女子嘻嘻道:“图在我这里,来追我呀!”辉煌艳丽一女子,正是情袤。情袤转身纵去,满以为荆侠会追来,从此钓得他如影随形,不想回头一看,根本没见荆侠的影子。 原来,石老道与情袤寻找桃婴心切,却无计可施。石老道便说,自己有一师叔黄子久,修为极高,知晓古时稀事,可以去他那里打听一番。两个便先荆侠一步,追踪而来,从富春山到了孤山寺,正好听见黄子久嘱咐小沙弥,将潇湘卧游图交给荆侠一事。石老道见了师叔黄子久,打听桃婴之事,黄子久一直对石老道鄙夷不屑,哼也懒得哼,掠空而去,石老道忙去追赶。倒是情袤听得荆侠要来拿图轴,喜不自胜,不再将桃婴之事放在心上,抽空将图轴偷出,只等荆侠来求自己。 孰料荆侠并未追来,情袤百无聊赖,闷闷地坐在南高峰上。那情袤在世间行走数年,干尽伤风败月之事,殊不知风月之毒无物不侵,情袤浸淫其中既久,遂有风月之感,渐至不能自拔,陷入爱怨凡心了。 情袤恨恨地想,荆侠因不想见她,竟连这图也不要了,自己有那么不堪吗?想起图,打开便看,无非是些山水。既然连荆侠也引不来,要它何用?随手往山峰下面丢去。越想越恼,寻思如何报复荆侠,让他来求自己。 忽然想到他师弟建立的儒城,仁德圣地,美俗典范,要是摧毁了它的名声,什么德必有邻、里仁为美,全都化作泡影,让那儒宗老少,只隐居山林罢了,别提什么美俗美政。转念又想:不可摧毁它,只牵着引线,去告诉荆侠,那荆侠必来苦苦哀求,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想到此,不禁嘎嘎大笑。又细想去,到那时,要好好地摆弄他……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甚至和那些坏男人一样……,不禁又羞涩起来,嘤咛一声,满面绯红。 这让躲在峰下的荆侠大惑不解,原来荆侠早已到来,那图关系到自己的修炼能否升至第三层境界,岂能不要?只是远远、悄悄地跟着。见情袤坐在峰顶上,便躲在岩下,伺机强攻,夺取图轴。不料一会儿那图竟飘飘地落下来,一时不解。因恐暴露被她纠缠,只等她离去,自己再下山。却听到情袤大笑,一会儿又听得嘤咛作态,正在迷惑,只听唰的一声,情袤腾空而去。 荆侠静一静,正待看那图轴,蓦得又合上,将图卷起。因想此时此境,不宜观看。若昏神浊目时初见佳图,一则污了这图,且所感不确;二则再看时,也无法感知其妙,终似有层隔膜。须得找一处清静之地,沉寂几日,方可拜观。小孤山之西泠印社,本是佳处,怎奈石老道等出没其侧,是去不得了。便悄悄回到孤山寺找到李微禹,让其先行返回,自己往远处行去了。 荆侠到了莫干山,见下面一处山岙,郁郁葱葱。便到谷口降下身形,顺一细径往里走去。前面一块卧石苍黛,刻了两个拙朴的字:竹坞。举目四望,果然都是竹林,有水泊平如镜面,饱含了周边的翠竹,恰似一块绿玉,浓碧清冷,浸人心魄。 荆侠喜其幽静,叹赏一阵,站一石上,往远处望去。此处是宽阔的平畦,只是略有起伏,四周镶了一圈远山,连来时的路,也有两三座小山把住。信步所至,一丛丛的修竹,喷冒绿色,雨露挂在叶上,只让纤腰不堪,垂首摇风。 只听“嘻嘻”一声,荆侠一惊,左右寻找,一支高竹摇摆,细看时,顶上站了一只绿色的小精灵,正歪头望着他,好奇又羞喜。正要上前打招呼,又听“咦”的一声脆鸣,那小精灵腾空离开,旁边也唰唰唰跟走几个,只余那竹梢摇晃。心想怪道那竹灵儿精致神品,有此佳景,怎育不出那样的仙灵? 前面地势略陡,远远的看见一个白衣裙的女孩,背倚着绿壑端坐,白裙角轻轻地拂动。荆侠乃想:这小灵儿怎又如此打扮?早闻灵类能变化形体,果然如此。渐行渐近,那女孩并未动,只裙裾摆动依旧。荆侠诧异,亦怕唐突,放慢了脚步,边行边看,待至近处,不禁哑然失笑:竟是一处白色的小瀑!它三面都是绿壁,中间一道水垂下,流雪泻云一般,折了两折,恰似一个白裙女孩了。观赏一阵,旁边一看,不禁大喜。 原来小瀑之侧,有一竹屋。那屋建于平台之上,宽斜的顶蓬,短短的竹墙,却又颜色暗旧,似老叟的脸面。正面有一门一窗,荆侠进去,室内有竹椅、竹桌,另三面皆有窗,雨后的阳光本就湿润,又经四面的竹梢细细筛过,清风嘘一嘘,正是浓淡适宜,温凉恰好。荆侠坐下,略略休息,待体若虚空,神思澄净时,慢慢地展开那图轴,目光往上一扫: 喜茫茫空旷无边!辽阔的大气,空茫的大气,掩去俗尘的大气。淡明的浑,稀润的浑,如白颊微晕,悠悠浮动;又似眸子之初开,日月之将萌,新喜隐现。那大气精微细迷,让万物变微,变逸,变在仙境,迷濛悠远。神秘柔和的大气,温感的大气,喜悦的大气,大气与云天、霭岚、水烟皆是一色,只有高低的微光使众景有别,山谷满怀的是霭岚,山下大片的留白即是水烟,皆蓄有神韵。 远处山脊成两三条墨线,仅露俏肩秀骨。山壑间不知是泉是云,似欲飘动。从这边树梢上看,近处的陡丘上,树梢墨迹簇簇。在水之远,一片浑茫的岸边,似有淡若指纹的芦苇。那图大气虚微,光影丰和,而景物疏约,不知何方高人绘制的何处妙境。 荆侠避开图轴,以免视疲感钝,静思一会儿。卷上图轴,乃觉浑涵之妙,欲修至此境,何其难也!须在本体的心境神感,山水的仙品逸气,双佳之时,方可修之。至于所得之效,则难期冀了。 正在沉思,忽听得外边有人说话,荆侠一惊。 ------------ 第三十一回(上) 竹城儒城绿水绿山 第三十一回(上) 竹城儒城绿水绿山 那荆侠正赏图轴,忽听外面有人说话。一个说:“道长怎么就判定桃婴在竹林中?”是情袤的声音。另一个答道:“依老道看来,那桃婴未必就不出碣石州。修行之人,必四处云游。”说话之人正是石老道。只听他继续说道:“既修行,必在极幽之处。岂不闻‘竹外桃花三两枝’?因此老道想,我们北归,顺道经过,不妨来一探究竟。” 情袤道:“这才刚刚初春,桃花还没绽开,上哪去找?那桃婴神异古怪,早已得道,也不见得四处修行,多半常在世俗间。听说他们新建了一个儒城,也许和桃婴有些关系,我们该去儒城寻找。”接着又说:“这里是竹灵的老巢,要是碰见了她,我们也占不得便宜。” 石老道说:“那就罢了。那边还有个小屋?”情袤道:“管那小屋作甚?走去。”就听竹叶飒然,两人掠空而去。荆侠松一口气,卷好图轴,放入背囊中,出了小屋。听情袤要去儒城为害,再无心赏幽景,也匆忙起身离去。 这竹海本人间至幽之境,凡人难以探至。纵樵采者,亦常迷于深处,荆侠等人来来往往,早有小灵报知竹灵。竹灵正与荷灵在幽篁阁玩儿,听见报告有异人出没,便与荷灵过去查看。果然看见一个人手搭额前,四处张望,近前一瞧,认得,是李微禹。 原来李微禹和荆侠从杭州分手后,自行北归,但他不走大道,竟专往山水秀美之处行走。因跟着荆侠看那些风景,如易醒之美梦,并未尽兴,所以他想再看一些。远远看见碧气葱郁,便往这里走了。一路跌跌撞撞,竟入了竹林。见那丛竹四开,细叶乱指,凉气沁眉,浑身说不出的舒爽。正看那深处不知有何妙景时,竹枝婆娑间,两个女子飘然落地,李微禹心中一惊,再细看时,方认出是竹灵、荷灵来。 竹灵与荷灵相视一笑,道:“原来你就是异人。”李微禹不解此语,只笑道:“两位仙姑是要往哪里去?”竹灵道:“我们也不是往哪里去。只听说有客来访,我们过来看看。”李微禹道:“有客来访?难道你们住在这里?”竹灵一歪头:“是的,这一片竹海,我的家。”说着往后一指。 李微禹赞叹道:“真是好地方,光色暖湿正相宜,世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荷灵一扬脸,下睨李微禹,道:“怎得找不出第二个?你见得少。”竹灵笑道:“你那里就是第二个。”荷灵道:“不。第一个!”李微禹道:“要是有个城市有这样的环境,街上有溪,花丛为篱,竹柳成林,馆阁疏落,无高楼之压、鸣笛之噪,每日只在鸟语花影间醒来,伸个懒腰……”竹灵道:“想得倒美。”荷灵道:“你们北方倒有个城市,叫儒城,是劫侠所建,颇具园林之美,且人人都有礼仪,像个君子国。”李微禹惊奇道:“我怎么没听说?”荷灵儿道:“陈得、劫侠都知道,你回去问问。”李微禹大喜,忙告别二灵,急忙返回碣石州。 李微禹到了家里,妻子欣喜欲泣,小秦也蹿到他身上。当初李微禹以治病的名义上都城,下缙云,去江南,半年之中,杳无音讯,妻子极为牵挂,还曾想到坏处,如今突然至家,岂有不喜之理?忙问去了哪里。李微禹讲了去拜会神医,吃了神医的药,并不见有甚成效,到缙云山被道士恶心一回,后被荆侠领引,欣赏了江南的风景。末了说道: “我又打听到一个极好的地方,叫儒城,离我们这里也不远,就在泰山之后,不过百十公里,我想我们要搬到那里去住最好。”妻子道:“搬家并不容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亲自去察看过?”李微禹道:“我是刚听说,那儒城是陈得的朋友劫侠所建,陈得应该知道。”妻子说:“你不如先打听清楚,亲自去看一看再说。”又埋怨道:“你一走半年多,生死不知,一回来就要搬家,还能有个安稳日子吗?”李微禹道:“我难道不为了全家能有一个好的地方?”小秦看着双方要吵起来,早急哭了。李微禹见状,只得忍气吞声,到自己房间里,躺在床上。小秦也跟进来,喊一声爸爸,大眼睛关切地看着李微禹,又用小手摸摸他的脸。李微禹心软下来,轻叹一声。 一宿无语。次日,李微禹和陈得打电话。陈得说:“这个儒城,我了解:山水小镇,儒雅民风,安逸富足。你想去的话,房租便宜,工作也好找,那里学校、医院一应俱全。一般人移居,须经过山口处的品德测试,你就不用了,我这就和劫侠说一声,你直接去就行,住处自有人给你安排。” 李微禹听了大喜,忙和妻儿说了,因早已和工作单位办好了长期病假的手续,就收拾好日常物品。陈得又来电话告知了住处地址,且劫侠已和山口关卡处说好,李微禹看个好日子,一家人租了辆客货两用的车,拉了细软家当,往儒城进发。 李微禹按陈得所说的途径,沿了泰山东侧的溪谷,一路曲折起伏,行了小半天的功夫,远远看见前边的山口关卡,一处山寨大门,门楣上写了“儒城”两个大字。到了关卡,报上姓名,被放了进去。盘旋翻过一山脉,从车窗往外一瞧,下面盆地里,果然有座城镇。 但见四周青山,白烟萦腰,高峰上墨云半遮,有白瀑穿云泻下,恰如仙界。盆地周边绿野广阔,水洼映烁,细流柔洄,牛羊缓移,好一派田园风光。再看那盆地中央,几点平丘,数丛小楼,错杂间隔,扶掖依偎,真是个美丽的小城。 又行了一会儿,进得城来,路边竟有浅溪低壑,城间也有小山景。李微禹赞叹不已,打听到了住所,便安顿下来。一面给小秦找了学校,夫妻两个也找好工作。从此后一家人便在这里放心吃粮,大胆吃菜,饮水喘气,皆无顾虑,浑身轻松自在了。 这一日休班,李微禹独自去城外溜达。那高峰之下深谷迷茫,懒得去探究,只登上了一个小山头,四面看看,小山圆耸,长了些矮草,正合闲心。春阳煦暖,轻风微温,便仰在一块石头上,看一片白云从山外游来,影子抚摸过山体的凹凸,渐渐要往这边,却又偏离而去。 仰视一阵,眼睛被阳光照得眩迷;低下头,眼前仍有一个明晃晃五彩的太阳。使劲揉眼,那五彩的圆圈还是能看到。便闭上眼,过一会儿,那太阳远了一些,竟慢慢落向心底。五彩的太阳愈沉愈深,愈远愈弱,在一个适宜的深度,就悬停在那里。哦,心底里那么浩瀚!似星空一般。 他不知往那里看才好,太阳突然成了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他被一块灿亮的碎片吸引,一团蜷缩的光,在一个角落里,光的纤羽柔软不堪,无力撑开周边的暗,中间却是一片暮色。这一簇鲜亮如晶石,那一片迷茫似眸子,还有几斑灰暗如心底。他竟被定住了,无法移开眼睛。 有白云过来,撞开他被粘住的目光,目光又弯到另一个角落里,那是一处山水,有人卧在山坡山上看白云,唱道:“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一个人用白眼看着下界,还有一个人牵了牛犊在溪水上游饮水。仔细一看呢,全是三四岁的幼童,好似神仙,但却不那么老,脸色如纱云,眼神如荷露。李微禹乐了,满面欢喜,去和他们玩,好不快乐。他想,他们自然是童仙了。有小松站在稻田边,有小山毛绒绒地蹒跚挪动,捉不住的小溪藏到谁身后了?他要去看小松,和童仙玩,和童山、童溪玩。 又看见另一角落里有一处山谷,那山竟是彩色的,山呀树呀,全都绚丽富贵,飞瀑也如云锦。山梁起伏如卧着的女人,柔媚有致,弯曲的身体围成谷地。谷中是一片楼阁,富丽堂皇,高高的红楼里,红烛高照,罗帐昏暗,内中有个女人,霞衣遮不住月肤,自己竟在旁边。 李微禹似感觉到滑腻的肌肤,柔挺的凸起,轻轻抚过,甚至会产生波纹,美妙地传向躯体。温润的波啊,产生于不密的接触,是的,不可用力挤它,就像不可把小鱼儿挤出水面,只让细鳞产生细纹。在若即若离间,竟有氤氲的霞光,迷艳的暮色,流不走的彩幻,纤浓相宜。春风吹得青丝迷乱,满颈满面。青丝如夜的触须,掩着月容,流星只一瞥即逃去。他看那眸子,像两条云带中间的夕阳,看得自己一脸霞光。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美妙无法再持续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绮丽而急切的灭失。有山岩挺拔起来,一股热泉从原始的时间,从无底的深处,远远地涌来,快乐地冲刷石壁。快要冲出山峰了,他使劲地压抑着;快要迸出满天的星月了,他努力的控制着。突然大叫一声,翻身醒来。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 第三十一回(下) 心中谷中红楼红月 第三十一回(下) 心中谷中红楼红月 且说李微禹醒来,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讨厌,吓死我了!”李微禹吓了一跳,见旁边站了一个女子,波目含烟,细眉平画,方颐嘟腮,肩端细腰,年纪二十多岁,亦端亦韵。正站在那里,轻怒薄嗔,看着李微禹。 李微禹道:“你是怎么来的?”那女子笑道:“我怎么不能上来?我从家里出来,看见一只金色的乌鸦从山下往这边低飞,就和芒果追来了。”回头娇斥道:“芒果,上来!”只见一个小狗,从草丛里钻出来,像小羊羔一般,棕毛蜷曲,正边走边嗅。 李微禹方回过神来,四周看看,才记起是坐在山坡上。身上凉汗津津,回想方才,原是一梦。再看这女子,竟和心底里那个一样,喃喃道:“奇了!怎么是你?”那女子笑道:“我不就是我嘛!有什么奇的?”见李微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便有些不自在,左顾右望一下,招呼芒果下山去了。 李微禹坐在石上,待了一会儿,怕跟了那女子被她误会,就从另一个方向下山。这里丛林茂盛,路不好走,越往下越陡,只得左折右拐,绕过荆棘丛,忽而到绝壁退回,或又到陡涧返路,逐渐偏离了方向。走到下面沟底,前方竟又是一座高高的山坡,一时踌躇,回头已不可能,只得往前走,费力爬上这山坡,站住稍稍休息,往那侧一瞧,山谷里竟有一丛红楼。 这山谷较为幽深,另三面皆有高岭陡壁,唯这山坡稍矮一些,然而从这边看去,却也下切较深。李微禹细看那红楼,竟和方才心里的红楼相似,大为诧异。心想这里的楼、谷和心底的相同,难道自己还在心底里?摇摇头,意识清醒;往远处看,城区繁华处楼宇俨然,确实是在现实世界里。心想既然在现实世界里,下山可得小心些了。 他扶着树,拽着藤,好不容易下到山底,却是一道深涧,涧水訇然,掬饮几口,甘冽异常。踩石拽藤过了山涧,爬山峭岸,一道竹篱挂在面前,从间隙处钻了过去,迎面一个透明的大窗,李微禹拨开窗上的竹叶往里一看,炕上卧着一个女子。 窗上竹叶异常拂动,那女子早已觉察,转首道:“芒果,又去窗外干嘛?”不料发现一张人脸,仔细瞧一阵,“噗嗤”一笑:“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李微禹也认出是刚才在山顶上遇到的姑娘,抱歉地笑道:“我不是有意窥探,只因迷了路……”那女子笑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坐吧……”李微禹大喜,往左走去,却是石壁,往右亦是陡峰,又回到原处,向那女子道:“哪里是门?我没找到。” 女子笑道:“这窗是水晶所制,只留一些孔隙通风,是进不来的。我让芒果去领你从正门里进来。”等了好大一会儿,芒果才到了脚边,冲他“汪”一声,转身就走,李微禹会意,忙跟上。只见芒果钻出竹篱,复又返身越过山涧,往南斜往上走。 芒果灵巧,钻草丛,过岩隙,李微禹气喘嘘嘘紧紧跟随。此时天色已暮,爬上一高坡,约摸到了正南方向,看远方的城区已是灯火一片。往西走了一段,又往北稍一折拐,芒果走进一个嘴巴状的山洞里。山洞有三间房屋大小,洞内泉液津津,有两道石桥,牙齿般排列,往里延伸,地势渐行渐低,约百余步,走到尽头,是斜斜的一道石梯,下了二三百级,即到了出口,豁然开朗,是一个院落,往上看星汉灿烂,四周危壁拱围,院中正是那簇红楼。 芒果欢快地往东边房阁跑去,女子已迎在门口,责芒果道:“你好磨蹭啊。”芒果摇摇耳朵进了屋里。女子请李微禹进屋坐下,李微禹道:“这就怪了,明明是你下山往反方向走,为何比我先到此处?”女子笑道:“我走的路虽远却平坦;你走的地方没路,稍近但陡折,纵然我走也难找到,你竟然来到这里,也算你与此楼有缘。” 李微禹打量这女子,形貌气度,简直和平日心中仰慕的一模一样,举止内敛柔媚,不经意间风情偶泻,惊慌时掩饰自羞,言语间面萦薄曦,目中似露闪朝暾,含笑而激情半抑。 李微禹素日不喜多谈,和她竟颇有谈缘。交谈间得知女子叫红月,系月照红楼时所诞,现只有老爹与芒果在此相陪。红月说自幼在山间玩耍,猎户樵者也曾遇到一些,却从未见过如此气重之人。李微禹自我省视一遍,不解道:“我哪儿气重?”红月笑而不语,起身往门外喊道:“爹爹,有客人到来,准备些菜蔬。”只听西楼那厢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吱呀门响,一老者用托盘端出几样菜蔬,进屋放至案上。李微禹见其皓发童颜,缁衣白履,行步轻健,尤若仙翁,忙起身致礼。老者呵呵一笑,亦颔首还礼。继而又端来一盘,摆齐碟箸,道声“慢用”,闭门退出。此时红烛高照,仙醪染杯,二人浅饮轻语,唯芒果卧在一隅,伏首掩耳,闭目似寐。 次日,李微禹正在熟睡,被枕间窸窣声惊醒,原来是芒果。只听阁外红月的声音:“公子请下山吧。久留恐家人挂念。让芒果送你。”李微禹起身舒展一下,道别一声,跟了芒果离去。 爬上石梯,出了山洞,前行里许,芒果往右拐去,李微禹纳闷,往前一探,竟是悬崖,深不见底,唯觉劲风冲面,心中惊悚,忙又退回,跟了芒果往右走。又走三里许,至两峰夹隙处,仅容一人通行,或侧身躲尖岩,或俯首避垂荆,约行了半个时辰,拐入一道深涧,渐行渐下,数涧合来,汇成大溪。 芒果立住,回头“汪汪”两声,往前一冲,回头又看看李微禹。李微禹方悟到:不再远送,往前直走就是了。李微禹一笑,和芒果挥挥手。芒果转身离去,拐弯处尚回头一望。 李微禹边走边赏,两侧松石苍苍。正喜溪水平缓,忽听前方轰然水响,往前探看,有一道瀑布深垂下去,不见水烟上腾,知道此瀑极深,左看右瞧,从一侧择路而下。这水又汇入更大的溪水,如此汇合几番,又有三五个瀑布。再走一个时辰,方到了平地。前方楼宇在望,已近城市了。度其方位,是在城西。李微禹往北面看,去时的那个小山坡,已被山峰遮挡,不知何处。 回到家里,妻子又数落一番,说手机也打不通,不知出了什么事故。李微禹只说爬山迷路,好在到了一户山上人家住下。此后,李微禹日日想着红月,三两天后,再也忍不住了。 这一天,早早地出了城,先至城西,顺着溪水,逆流而上。不远即遇数支溪水,犹豫一番,择一溪上溯。走了一会儿,又见歧路,选一股稍宽的山涧前行,见四面景状不似当日所见,并无飞瀑,只有急泉,便知错了。登上一侧高坡,只见四面峰涧重重,群山茫茫,上哪里寻找往时之路?只得原路返回。 因想当日是从城北山坡上过去的,又折向城北。那山坡好找,遂忙忙爬上坡顶,到那巨石处,四周打量,那日就是从巨石往西走的,就往西去。前面乱石参差,荆棘遮途,直弄得衣衫褴褛,不是悬崖断道,就是巨石横堵,左拐右折,上攀下坠,试了三番五次,却怎么也下不去了。无奈返回坡顶,满身疲惫,坐在巨石上歇息。西望山峰云来,谷涧霭深,唯失望叹息。 歇了一会儿,忽又想到:实去红楼难,何不返入心底看看,聊以慰怀?便像前次那样,直望太阳一阵,低下头,揉几下眼复又闭上,往内看去。待太阳渐渐缩小,方看到下面的景象。远远看到有红楼,便急急走去。 近前一看,却并非红楼,是一座小红山,天烛峰的样子,只是浑身火红,似在燃烧,又无火苗。红山一鼓一鼓地跳动,下面流出鲜红的岩浆来。一名老者正持了铁锹,修堵岩浆的流道。 李微禹惊异:这不是那红楼中红月的爹爹吗?为何在这里呢?正要上前搭话,一只老虎过来偷喝岩浆,那老者跑去赶老虎,老虎吓得扭头就跑,直跳下一个黑窟里。李微禹过去看那黑窟,里面净些狼虫虎豹。 这时老者搬来一块火红的方砖,要将黑窟的上口封住。李微禹也跟过去搬砖,那砖是岩浆凝成,岩浆流入一个池子里,池中有一个个的方格,老者就从方格里掀起一块块砖。不一会儿,二人就用方砖在黑窟上面拼成一个盖,快要把它封住了。 李微禹热得浑身冒汗,见旁边有个水池,就走过去弯腰洗脸,只见池水污浊,连人影也照不出来,飘着些腐草烂柯;水面上黑风拧起,像滚动的蛇。一枚失色的月斜靠在池边,惨白如鬼的脸。李微禹吓得转身就跑,前面却是深渊,心中一惊,收住脚步,深渊正往上凝视,李微禹被它的目光冲击地仰面倒下,“咚”的一声,头击在石头上,疼得呲牙咧嘴,倒吸凉气。睁开眼,自己正躺在石头上。抚摸着枕骨,果真起了个包。坐起来,眼前有两个人,正诧异地望着他。李微禹怔怔得看了一会,方回过神来。 ------------ 第三十二回(上) 内感外伤病入膏肓 第三十二回(上) 内感外伤病入膏肓 李微禹一梦醒来,见面前有人正望着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是荆侠和劫侠,便问二人怎么到了这里。 劫侠道:“我们追赶情袤,到了这里忽然不见。就见你睡在石头上往后摔头。”李微禹叹了一声,转头问荆侠:“情袤又到了这里?”荆侠道:“我早听得那情袤要来儒城捣乱,所以和劫弟过来看看。查了几日,果然发现了她,她不知羞耻,反而对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要挟我若不答应,就在儒城捣乱。劫弟就和她动手,我也想捉住她,不料又被她逃脱了。”说罢荆侠注视着李微禹。 李微禹内心仿佛被看穿,只道:“荆兄,我这几天离不开这块石头了。”便把坐在石头上在内心看到的东西,和山中偶遇的情景讲了一遍。劫侠道:“都是坐在这石头上发生的?别处不能?”李微禹点点头。劫侠绕着石头看,又敲了敲,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满脸疑惑。 荆侠道:“石头我一时参详不透。不过,你能看到内心的东西,我倒了解一二。”李微禹盘膝坐在石头上,只听荆侠说道:“千万年前,人的先祖有直通自然的功能,这在当时并不算特异,人人皆能如此。后来理性愈来愈强大,感性便萎缩滞钝了。但仍有一些原始功能在某些人身上留下来。” 李微禹道:“我能看到心底的东西,就是这种原始功能?”荆侠道:“或许如此。据我以前所知,有这种能力的也有一个人——陈得。”劫侠道:“就是钱侠的那位同学?”荆侠颔首道:“正是。我之所以发现了他,是因为我看过他写的文章,描写景物有直通自然的感觉。其实写景之文,精彩者无非两类:一是直描,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只是堆列景物,但因景物本身含意表情,所以境界自然而出,但这种简约又富蕴的方式,并不容易做到,且需提炼意象,看似省力,实则极难,自古以来不过几人几句而已。” 李微禹道:“陈得就是这一类了?”荆侠道:“不。他是第二类:通感。通感又分为外通与内通,陈得当属外通类。景物本身有情,悲喜伤思,忧郁怨恨,一般人往往有浅感,但陈得却能深通其中,得其奥秘,并能形诸笔端。常人看其文章,不得其解,是因为不能通其所感之故。” 劫侠忽然道:“照此说来,我看那鹰展翅,鱼击水,松根盘坐,泉涌旋轮,也似武功招式,很有感觉,是不是也是通感?”荆侠笑而不语。李微禹喃喃道:“可是我这种情形呢?” 荆侠道:“你应为内通类,之所以能看到内心,皆因你思虑极深,长期如此,又有先天禀赋,便能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内视中看到的,是精神世界的东西,或是客观世界的影像,或是幻体虚事,其在精神世界的存在仅是一瞬,随时都有变化消长。以后切不可再如此了,否则……” 李微禹问道:“否则会怎么样?”荆侠道:“若是精神世界与客观世界难以区别时,就是精神病了。”李微禹点点头,道:“第一次内视还好。这回就无趣了。”二人见李微禹又现抑郁之状,忙抚慰一番,方起身离去。 李微禹眼看荆、劫二人消失在群山之中,又低头看那石头,也敲了敲,铿铿然似是中空,也看不出有何神奇,叹息一声,怏怏下山去。一路无精打采,进了城区,路过一家足浴店时,一个姑娘正含笑外望。李微禹直直地盯着她:这不是红月吗!李微禹大喜,只顾盯着那姑娘看,已不由自主地到了店中。 那姑娘确似红月,只是脸上粉尘太浓。姑娘满脸堆笑道:“楼上还有洗浴,套餐299,哥哥想不想试试?”李微禹理智全无,只跟着姑娘上了楼,被带到昏暗的走廊里,两边房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脚踏板啪啪拍地声,喘息声、邪吟声。二人进了一个房间,那姑娘打开灯,把门关上,房间较长,靠门一张小床,床上铺着防水蓝塑布,房间里面被一道玻璃推拉门隔成一个浴室。 姑娘说:“你先冲一下,几分钟我就过来。”李微禹脱了衣服,搭在床边,走近浴室,一踩的脚踏,水喷下来,有点凉,调好了水温,方站过身去。这时门开了,李微禹惊看,是那姑娘进来,只裹了一件外套,裸着腿,她反锁了门,冲李微禹道:“快过来办吧!”李微禹说:“我还没洗好,再冲一会儿。”那姑娘大声说:“你是来洗澡的,还是来做的?”又嚷道:“别磨蹭!我还有别的客人呢!”前面一句倒还罢了,后面听到打发了他后,还要接别的客人,一膛反感冲上喉咙:“那你去接别的客人!我不办!”姑娘冷笑道:“我们已到了一个房间,都光着身子,不办也等于办了,钱一分也不少!”李微禹怒道:“不少就不少!”光着身子出了浴室,从衣服里掏钱夹,那女人斜眼看他的下体。李微禹道:“别看我!拿着钱,滚出去!”女人摔门而出,李微禹关上门,找了条毛巾,嫌脏,只得用自己的背心擦干身体,匆匆套上衣服,下了楼。 刚至店门,一个女人拿相机对着他拍了两下,又后退两步说:“再拍个远景。”咯咯笑道:“这个拍得最好。交给情袤姐姐,又有奖赏了。”李微禹回过神来时,那女人已远去了。心想那情袤到这里原来是收集这些东西,想是要散发出去。在懊恼之上,又添了恐惧。 李微禹心中烦虑。那红月,心中的,山中的,城中的,是一个人吗?难道不是一个人吗?仙子般的姑娘,为何到了城中就污秽不堪?看这儒城,街景优美,水食洁净,可仍免不了风月之污。水食之害在于人体;风月之害,在于人心;后者之弊更甚于前者。走在街上,便觉满目凄凉,心绪暗淡。 他想着,情节应该止于山中相会之时。初次相会之后的几天里,他的心总是热热的,心里装着山,山里装着人,时时想起,暖流遍及周身。心里有欣喜,就暗暗激动,甚至气息微颤。心就像那内视中的火炉,炼出五颜六色的颜料,涂晨曦晚霞,绘轻风几缕,留明月之白。内心的空中,有激情缭绕,若烟若霭,若韶乐悠悠。从那时起,自己或许不该再深究下去,应止于当止。 之后的时间里,李微禹终日无精打采,吃了饭就躺在床上睡。两个月之后,饭也少吃了,一日只一餐,日渐消瘦。常睡中惊醒,满额虚汗。他的妻子又担心起来,问他缘故,他只闭目不语,惟叹息而已。 这一日气温骤升,庭院温暖,风和日丽,正是仲春景象。李微禹略有精神,起床在庭中散步。他的妻子趁机说,今日天气好,不如到郊外走走,也能多吃些饭食。李微禹点头应了。妻子大喜,忙给他灌了一瓶热水,又备些烧饼,装在袋中交他手里,嘱咐不要走远,逛逛就回。 李微禹轻轻走去,身子若冻土初融,似一使劲就散了架。出了东城,慢慢向野外走。走走停停,出去五里多路,前面有一山峰,展眼望去,只见一株迎春花,嫩黄娇翠,横崖而生,在衰草枯枝间,格外鲜艳。崖上的短松,已现新青。石窝间,松影下,还有点点残雪。见此情景,李微禹顿时有了精神,便往那迎春花方向走。接近峰脚,已气喘嘘嘘。喝了两口水,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抬目天地晴明,头脑清澈,精神倍增,便往峰下的陡坡上攀登。 爬了一会儿,李微禹停下歇息,抹把汗水,抬头看那崖壁上的迎春花,那花竟往一边移动,吃了一惊。仔细再看时,更加惊讶。 ------------ 第三十二回(下) 男扮女装喜看百脉 第三十二回(下) 男扮女装喜看百脉 且说李微禹看那崖壁上,竟是有人和花枝一块行动,遂大叫:“喂!我的花!” 听见喊声,那人停下来,转身看一会儿,持了花飘然往下面降落:“你的花?我刚从后山采来的。”后面跟了一个人。待至跟前,认出来,是竹、荷二灵。 二灵见是李微禹,道:“我们来采花也能被你发现?你在这里怪悠闲的。”李微禹笑道:“不知是二位仙姑,我还道是悬崖上生出来的花,所以过来看看。二位是要往哪里去?”竹灵说:“我们奉风月仙子之令,通知各处女子到百脉泉开风月大会,刚从山谷出来,正在这里歇息,看儒城风景呢,不想这花把你招来了。” 李微禹道:“那风月大会,不知是做什么的?”竹灵说:“是讨论风月变化和对人性影响的。”李微禹叹道:“风月对人性的影响可是很大。近来我深有感触,也能表一家之言。不知大会何时召开,我也想去看看。” 荷灵笑道:“风月大会历来只有女子参加,你怎么能去得?”接着又说:“再者,若你去了,她们怎么敢畅所欲言?”李微禹惨然道:“二位想想可有什么法子?若能让我去,我感激不尽,也算治了我的心病。”遂将红月之事细细说了,又道:“后来我想,难道是遭了狐魇?” 竹灵见他可怜,思索一会儿道:“要是依我的谋划,倒是也能去试试。”李微禹便问如何。竹灵道:“你可装扮成女子,我看你长相并不粗鲁,细细打扮,也能以假乱真。但你去后,却不能说话,以免露了原形,只在角落里听就是了,否则被我姐姐发现,真让你变成女人,嘻嘻。”接着告诉他时间和入门密语。李微禹满口答应,一一记下。 荷灵对竹灵道:“你怎么轻易答应他?万一姐姐发现,我们免不了一顿责骂。”竹灵道:“万一被发现,就说是你的凡友。”荷灵举手要打,竹灵回头一笑,早扛着迎春花悠悠逃去了。 时间好不难挨,竹灵说的那一日终于要到来。李微禹借故辞别了妻儿,提前到百脉泉附近的芙蓉街住下,买了一身女子衣服,对镜打扮。别的倒还像,只是脸稍黑一些,就去洗面敷粉;又觉得走路风火,不像女子,只时时记着碎步扭腰。经过一番收拾,乍看果然是一少妇。李微禹到了百脉泉公园入口,正有不少女子络绎而入,自己尖声报了入门密语,混了进去。 原来这百脉泉,坐于泰岱东北,岱骨含英咀华,集露汇汁,伏脉无数。其中一脉,暗行数十里,到此处一泄天真,便有诸多泉朵绽放地面。 李微禹放眼一望,园林广阔,林木幽深,心想不知此地有何妙处,能承办风月大会?便探步观看。前边一面湖水清澈见底,有白色水线,从水底伸出,恰似春蚕卧于湖底往上吐丝,仔细倾听,似有吱吱声。看那水线长短不一,便知湖水深深浅浅。有几个女子指指点点:“这里冒出一条线。”“你看那条线好长!”“怪不得叫金线泉呢,湖底到处冒金线!” 忽又听得前方有人喊:“快来看呐,都是珍珠!”众人裹挟着李微禹上前,进了一个庭院,只见一个方形水池内,有水泡生出,状如珍珠上涌,急则连续几串,缓则半天无息,多时忽地一撒,少时一二三个。更有一颗大珍珠,带了一群小珍珠游上来,若母子一般。众人围着井栏,看它们时而在此处,时而在彼处,如无尽的珠玑、游动的星斗,眼睛捕捉不尽。 一个女子叹道:“只可惜上来就没了!真是:一池玉珠难捧起,圆润玲珑终成空。”另一个女子笑道:“难道你要这珍珠泉真生出珍珠不成?要真那样,不见得像现在这样有趣。”李微禹暗暗想道:“前一个女子伤感多情,后一个空明悟真。这些女子果然出类拔萃。” 正在此处观赏,只见众人忽喇喇往外跑去,李微禹忙跟上前,出了庭院,是一面水泊,水上一人,踏波微步,正是荷灵。水面有五处水花绽出,手掌大小,旋纹卷弧,宛如花朵。荷灵一袭云纱白衣,正站立于水花之蕊,从这一朵,轻轻地飘向那一朵,水花一颤,人也袅袅。众女子惊喜轻叹,赞羡不已。 突然一串水珠洒来,众人惊叫,尖声一片,回头看时,有柳梢回荡。荷灵笑道:“我看是谁捣鬼!”纵身往前,众人也都跟去。前面柳树环绕处,一面水池,湖石驳岸,池中一泉涌冒,大小如轮,层层耸出,又瓣瓣退下,不停地绽放,却又盛开常在,直如一朵巨大的墨色牡丹,众人看得目眩神驰。 正在凝望,柳梢间一声鹦鹉叫,荷灵笑一声,拣了个小树枝掷去,柳丛中一动,一个身影溢出,亭亭地站在枝头上,正是竹灵。她摇了两下柳枝,又凌空而下,站在泉芯上,单掌竖立,装成观音菩萨模样,不料那墨泉冲力极大,一时站立不稳,前俯后仰,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游赏一圈,看诸泉各有妙处。正在此时,忽听得雷声隐隐,以为要下雨,都仰头观看。 只见一轮明月,缓步上行,已迈过柳梢了。不知何时暮色已卷走,天上的云堤也往四周退去。众人诧异道:“月亮走步竟有雷声?”“是云岸退步的声音呢?”正莫名其妙,忽见月中有暗影,那月儿轻轻一抖,暗影悄然脱落,宛若一只花瓣,摇摇悠悠飘下,众人更加惊异。直看着那影儿着地,站定身形,端容相望,方认出来:是风月仙子。 竹、荷二灵早过去相见,众女子屈膝行礼。但见这风月仙子,形姿若月影娟娟,举动如熙风和和,顾盼有致,端韵素雅,若月娥下凡,直让满院生辉,无不啧啧赞叹。 凡与此会者,皆是天下奇色女子,有姿有韵,有色有情,今见到风月仙子,方知山外有山。众人正窃语评论,只听“扑通”一声,回头看时,只见一人跌入水中。竹灵眼疾手快,过去一把提出水,将那人放在岸上。那人假发脱落,衣服尽湿,露出男子形状来,——正是李微禹。 原来,李微禹因众女子往前围拢,怕被女子挨身,便往外躲闪,不料又来了一波推拥,避让不及,只掉进水里。众女子见有男人混入,都尖声惊叫。风月仙子怒道:“哪里来的野男人,敢擅入闺地?” 李微禹又冷又怕,瑟瑟发抖:“在下李微禹,因被情思所伤,痛不欲生。后闻此处有风月大会,或能疗我之伤,所以易容前来,并不敢有非份之想。” 风月仙子看了他一眼,记起在扬州二十四桥见过,略一沉吟,缓缓道:“历届风月大会,均无男子参加。目今风月界妖气憧憧,你既到来,或是天数。先请起来,站在这里,不可妄念妄为。” 李微禹答一声“是”,满心欢喜,爬起来。风月仙子见他冷得发抖,轻轻一弹指,李微禹衣上水湿尽去。风月仙子道:“你脸上铅华半洗, 什么古怪样子!”众人都笑起来。 这时突然一个女子说了一句话,李微禹愈加尴尬。 ------------ 第三十三回(上) 风月大会形神万种 第三十三回(上) 风月大会形神万种 众人正嘲笑李微禹,这时一个女子上前道:“仙子姐姐,怎能让一个男子参加?怪不好意思的!”李微禹看她,脸上笼一层淡淡的红晕,如梨花溅上了杏花雨,洇染了轻粉。那女子见有男人看她,便有那一低头的温柔,青丝若纱,遮掩颊前,春目浅绯,凝涩微转,羞不可抑,不敢抬目。 那女子又说:“况且现在月光如昼,我等窘态难藏呢。”李微禹抬头看,果然明亮了许多。原来,在风月大会之时,为映衬各部女子,月光才忽明忽暗。风月仙子道:“你这一阁,本是女子质性所在,若直露嚣张,则女其不女矣。” 李微禹见这女子羞涩之美,其间意味妙不可言,目光直直地盯着,尽情攫取。风月仙子道:“公子不可这般目光灼灼似贼,这些女子各有佳处,若直顾死看,只怕把眼睛看没了光也看不完呢。”众人都笑起来。 李微禹为掩饰窘态,遂问道:“请问仙子,你方才说‘你这一阁’,天下女子可分几阁?” 风月仙子道:“天下女子多矣,只选佳者入阁,低劣不入流者,不在管理册籍。按品藻而分,凡四门:神态门、气韵门、骨相门、意趣门,其下又分八纲、十六目、六十四科、二百四十八属、三千六百五十种,其间细琐,一言难尽。”风月仙子又问那女子:“你们神态门掌门可到了?” 语音未落,却见一个女子上前:“属下神女到了。”看她大大的眼睛,波光潋滟,顾盼间似晨露流转,晶莹有彩。如其用情,墨云欲滴;若其含忧,幽谷雾凄。美目神波,直泻心语。李微禹魂游其间,痴醉迷恋。 正迷迷濛濛,忽见风月仙子衣袖一挥,平地生出许多亭阁来,有众女子出入阁中。那些亭阁,皆薄幔软垂,幔帘有千百种颜色,似裁自晚霞夕曛,。李微禹遂一一游去。 这神态门果然为风月中第一大门,除方才所述之羞涩科、目景科外,还有娇、糯、幼、憨、哭、忧、思、笑等诸科,千娇百媚,难以尽数。单看笑这一科,又有春风明媚笑,丹唇一弧笑,贝齿微启笑,红霞满面笑,掩面笑,俯首笑,木鱼笑,玉磐笑,羞笑,巧笑,莹莹笑等等,不胜枚举。 李微禹游了半日,览毕湖东诸阁,向北又进入稀疏的柳林。方才看神态诸阁时,月光明亮,纤毫毕现,而柳林中光线略略暗了些。这柳林中亭阁林立,李微禹先看眼前一阁,阁旁边两三株小柳,月正站在柳梢头上,睛光撒向玉阁。 只见阁中走出一女子,衣裙略略束体,碎步慢移,腰胯间体线浮动,绘出平腹凹纹,颇现春意氤氲。只见她登台阶,肩项微微一挺,下巴略略一翘,稍稍站定,见到有男人看她,又转身向一柳阁行去,至门槛前,侧抬足跨过,一瞬间腿际线折出,态韵流淌。看她体态扭动,又娇又柔,且婉转成趣,生动甘美,意味可啜,不禁心荡神驰,遂想:若其卧于榻上,柳丝一撩,不知如何婉娈万态呢。正心猿意马,不着边际,突然一片柳叶飞来,直打得李微禹脸上生疼。 只听风月仙子的声音:“各处只可略略观赏,切不可多想,否则病体难愈矣。”李微禹忙应了,答道:“多谢。若非仙子提醒,我几乎将她引入我心中了。”又问:“刚才这一阁是什么阁?”风月仙子道:“她是气韵门的掌门韶女。方才所见,不过是窥其大略而已,其门下千百种风韵,各各不同。公子又善思,不可久览此处。还是向西边骨相门看看。”言毕只轻轻一挥袖,诸阁竟荡然无存。 李微禹截住神思,睁亮眼睛,见群钗环绕。东面、北面为神态门、气韵门,西、南两处亦有奇异女子,一时眼花缭乱,难以细看。只听风月仙子道:“天地风月,非仅为一人设。今李公子既与会,代天下男子之耳目,亦不应枉此一行。方才公子已赏了神态、气韵二门,而意趣门只有接谈方能体会其中趣味,唯余骨相门尚可一观,且此门也最擅长形体功夫,将一一展示,使公子体察造物赋形之妙。” 话音甫落,款款走来一队女子,第一个两肩平端,方额丰颐,端庄贤淑,仪态大方,有方正之美,此为端肩科也;第二个削肩细腰,骨相妖娆,长项清挺,尽显灵动,为削肩科;第三个体态略丰,柔若无骨,走路时tun部滚动,为柔骨科;又一个无胯无臀,腰接修腿,别俱一格,为无腰科;再一个背翘肩薄,小巧俏拔,是为俏背科;又一个两腿修长笔直,亭亭若鹤足,为美腿科。原来美人之姿,在于骨相,故单设一门。 李微禹正自赞叹,却见月光陡亮,走来一个女子,裤脚高吊,不着丝袜,凉鞋简洁,露出双脚,五趾斜齐,如半开之扇;趾肚柔圆,若欲滴之露。趾如卧蚕,椭圆小甲抹了红漆一点,衬了白皙的脚面,似梅花俯雪。——正是美足科。李微禹从未见过脚有如此之美者,心想女色之美,到此止矣! 一念未了,只见又一女子走来,双掌竖于胸前,一个手心向前,一个手背向前,缓缓向两侧拉开距离,想是展示手形之美。李微禹仔细观看,十指纤长,手背洁白细腻如脂玉,指心含绯,似是玉指着了玛瑙之色;更看那小指幼萌,似小竹半长,附于玉兰之树;一掌之间,有玉树琼林之色,柔荑兰叶之形,若无神力,雕塑难成!李微禹目不转睛地看一会儿,因想这必是美手科了,又赞叹一番。 此时只听风月仙子道:“女色之美,已略略呈现。万类万物都是凡者多,佳者少,能入此会者,无不是万里挑一。此皆天地之巧工,日月之精华。其赋予地,则为风景;其赋予人,则为美色。是以山水之美与女色之佳,并无二致,只是承载不同,故为风月之二域,即自然之风月与人性之风月。而风月大会却不仅展示女色之美,前番所示,仅餍公子窥探之欲。稍候风月大会将入正题,公子只可远远地听着,不可妄语。”李微禹喏喏,另到一边去了。 风月仙子道:“我风月会原有四阁,今从东而西,按序排列。”众女子闻言而动,衣裙窸窸,环佩叮咚,顷刻已定。依次为正心阁、贤行阁、孤情阁、风尘阁。 原来,上等品色女子,按德、仪、情、欲为度分作四类。正心阁这一派女子心思纯正,思无邪,情不逸,秀丽而端庄,即便夫妇之间,亦难狎乱,该类人数较少,自古烈女贞妇,皆为此品。 贤行阁,言行贤淑,思或逸如猿马,但言行绝不逾矩,能止乎礼,是为名门正派,惠泽后世;在朝则为贤德之后,能母仪天下,佐帝持国,为社稷之福;在野则相夫教子,贤孝养家,传家风之正。——这一阁正是家国的根基。 孤情阁,这类女子孤绝高冷,情至一点,而无视礼教,若不遂愿,绝不屈就,或早夭,或出家,难入俗世。至于风尘阁,则神洲自古不绝,不必再言。 风月仙子看各阁已经排定,便道:“我司人间风月之事,今集会之地,有池溪清照,朗月梳柳,亦为胜景。而人间之风月,氤氲暧昧,其韶韵甚于自然之风月。只是近来自然之风月有污,人间之风月亦染,不可不察。此盛会除原有四阁之外,虑及世间风月之分脉变流,新类已轰然成势,故另设一阁,为散情阁。” 众人早已看那新设一派,一群年轻女子,衣着多漏,情欲不掩,面若清纯,神似不屑。只听最前一个女子道:“我是散情阁阁主吕散情。今承蒙风月仙子恩准,我等新设一阁。我们顺应天性人欲,发乎情而不止于礼,但绝非那皮肤滥淫之物。” 一语未了,只听风尘阁阁主花染尘说:“莫说我们是皮肤滥淫之物。自古有需有给,饿则食,渴则饮。男人求新乃其本性。妻妾不足,我等补之,非抢非盗,何害于人间?且夫我辈存于数千年,从未断绝,自有其理。”略略停顿,又道:“若无风尘阁,则诗词失色,音律乏彩。岂不闻‘宁失之娼妓,不失之俗子’乎?柳三变之词十之八九为娼妓而作,故有‘奶奶,兰心蕙性’之语。”言及此俯首一笑,继而道:“若依王国维所言,凭此认定柳三为轻薄子,那么白司马叹琵琶女之诗,苏东坡吟‘燕子楼空,佳人何在’之词,难道均为轻薄子?倘真如此,无轻薄子则无文学了。”忽又慷慨陈词:“且夫国难当头,他人狼狈逃窜,挺身而出者,岂非秦淮八艳乎?”众人一时寂然。 风月仙子道:“凡得以与会者,并无他害,自不待言。或助益家国,或顺应天理人性。”话音未落,吕散情道:“我派正是顺应天理人性。若论风月,我派堪称最知。我等敢爱敢恨,敢追求敢享受,不为道所缚,不为情所困,不为家所固,更不听那些流言蜚语。美姿倩影,天地赋我,人生皆老,青春短暂,又何必坠入俗世?不瞒众位,我们已建了一座‘风月城堡’作先行先试之区。” 其他各派正欲反驳,风月仙子道:“细事稍候再议,今有外客在此。传李公子近前。”李微禹应声前来。风月仙子道:“李公子被风月伤及心神,气血凝滞,世间难以医治,今可带其至风月城堡走一遭。”吕散情嘻嘻笑道:“去风月城堡住,可是要花大钱的。”风月仙子道:“这个容易。”又唤竹灵、荷灵,嘱咐二灵护送李微禹去风月城堡,沿途劫些不义之财以作盘费。当下二灵带了李微禹离去,风月大会又议他事,不必一一叙述。 ------------ 第三十三回(下) 情欲城堡幻虚百态 第三十三回(下) 情欲城堡幻虚百态 且说竹、荷二灵途中劫了几个财主的金银,三人一路往东去。到了蓬莱,远望海上一岛,虚无缥缈间,有宫阙隐隐。竹、荷二灵施展法术,携李微禹,凌波御风,穿过海烟雾帷,很快到了岛上。空中左看右看,直往那最高宫殿落下。早有人报了进去,殿内的太真公主慌得花冠不整,云髻半偏,忙出来迎接。原来风月城堡筹建之时,竹荷二灵已来过几次,故太真公主熟识。今见仙灵驾到,急忙忙下了台阶,迎风一吹,仙袂飘举,宛若梨花盛开。拜见礼毕,请入殿内。竹荷二灵说明来意,将李微禹交下,起身去了。 太真公主送走二灵,方对李微禹说道:“李公子既是仙灵送来,我们定会安排妥当,但也须遵守本处的规则。在此地情欲自由,不需负责,属于风月自由免责区,只是要投入精力和财物。此间没有婚姻家庭,女人不再要名份,因无名份可要。男子不会被情德所缚,想和谁就和谁,只要对方愿意。女子可以吃醋,但不会泼闹。若有人愿意为你生子,可交由托幼机构抚养。男人到此游玩,只须具备三个条件:财力充足,身体健硕,激情饱满。李公子可听明白了?” 李微禹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么我从哪里开始?一个人也不认识。”太真公主笑道:“这有何难?你肯花钱请一位女士品一杯仙醪,自然就认识了。另外,你要把金银换成风月币,或手持现币,或充到消费卡里,这卡在本城内通用。本城内分为四区:新欢区、旧知区、暴情区、偷情区,专对男人基本嗜好所设。每区最长半年时间。前两区不要门票,你只付给女方本人即可。后两区则应购买门票,按月结算,进去后仅自行消费,无须付给女人款项。” 李微禹犹豫问道:“这里的女子可干净吗?”太真公主道“公子请放心,凡城内女子,入城时均经体检,须无病无疫,方得入城。且男女亲密之际,亦有防护,自不待言。本城合法经营,无论个人还是城堡,均向朝廷缴纳税款。另有,男人进城前也须体检,有传染之病,拒不接纳。稍候即有人带公子办理入城事宜。” 那李微禹经过体检,又换了些风月币,领了一张消费卡。那卡为城内一卡通,只有编号,并无姓名。李微禹先去了新欢区,里面风景秀丽,白天亭阁园林,清幽闲适;夜间光彩辉煌,灯红酒绿。又有许多游玩的设施,美食小店,歌厅舞场,花船彩马,一应俱全。那里美女纷纷,而男的又少,一到街上,美女三五成群,常有女子回眸一笑,更有抛媚眼、遗手帕、赠小扇者,真是人间乐境。 李微禹喝过一杯酒,壮了胆子,先是骚扰一女子,那女子不但不恼,倒盛赞李微禹一表人才,风度学识,罕有相侔者。李微禹本是平庸之人,从未听得有女人如此赏识他,如何不喜?二人很快打得火热,几日之后,女子道:“未想公子如此情深意浓。只可惜这里有法规,每一对交往不得超过七日,违者重罚。今七日期限已满,与公子不得不分。我介绍我妹平阳公主与公子接交,其相貌风情胜我数倍。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李微禹颇有不舍之意,但见了平阳公主,另具一番风味,又和平阳公主如胶似漆。平阳公主又介绍了山阴公主,更让李微禹荡气回肠。如此常常更新,周周换味,人间之福,无过于此;逍遥之乐,胜过神仙。 半年很快过去,李微禹又到了旧知区。这一日沿一小溪,正看两岸的古街老院,却见旧门里闪出一个女子,着了蓝底素花布衫,粗粗的一条辫子,端着木盆,似是去河边浣洗。那女子转脸一看李微禹,李微禹不由得呆了:这不是小芹吗?遂失声叫了一句:“小芹!”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公子好面熟哦,在哪里见过?”李微禹道:“在老家,小芹!那时候你才上初中,你也是端了盆去河边洗衣服。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没变呢?还是那时的小姑娘?”女子脸色微绯,道:“是的,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净直勾勾得看人,连笑也不笑,看得人心里发毛,我就慌慌地走。”李微禹尬笑道:“我现在也是这样的表情吗?”便往水里照影,一只荷花突然从水里伸出,打开笑靥。那女子笑道:“你现在是这个表情,青年男人,水里的荷花。”说着坐在水沿的石阶上,脱了布鞋,卷起裤腿,推搓起衣服来。两只漂亮的白脚丫,推得水一漾一漾,像桨一般。李微禹便坐在旁边看她洗衣。 当年上学时,自己暗暗地喜欢小芹,一有她的身影,便紧紧地盯着,她察觉了,将辫子往肩后一摔,快步就走,也不知道她是生气了?有时候看她远远地迎面而来,自己的心先“通通”得跳,紧张地约摸多近的距离时,再抬头弄出表情和她说话。那时正值青春期,喜欢小芹倒让他拘谨自闭,不知所措,却又内心魔幻,释放出视线去触摸她。自己明明喜欢她,靠近时为啥又紧张?看她远去时,却又有失落感呢?而所谓表白,从未有这一说,是万万不敢的。若是她丢了东西,自己会高兴地追着还给她。要是她能请自己帮忙,那就再好没有了。 这时,女子已洗完衣服,整理好衣履,甩了甩手上的水,抿一下额前的头发,一端竹盆,竟没端起来。李微禹听见竹盆“咚”的一声挫在地上,方回过神来,道:“我帮你。”便端起竹盆,与女子回到她家。一处老宅,低矮古旧,门窗的木头变成黑褐,砖雕图案已被时间的烟尘几近填平。进得屋来,光线灰暗,梁木似已朽枯,让人不敢大声说话。古老的高背椅子,靠背上雕了两只小鹿,曲肢昂首在嗅梅花,两个扶手末端刻成如意的模样。还有桌子,小杌子,全部和自己幼时用的一样。 于是就在这里住下来,那女子拿来烧饼招待他,他接过来,看那烧饼,盘子那么大,一圈边缘厚厚的,中间又薄又脆,有凹进的面泡,能放进指肚;有糊的地方,变成深褐色,味道最香,远远地就能闻到。这烧饼当年把他馋坏了,他终于拥有了旧时渴望的东西,包括小芹,像捡回丢失的贵重东西一样欣喜。在这里,他将回味与品尝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大约住了一个月,小芹告诉他,他得走了。李微禹道:“上哪里去呢?”意犹未尽。小芹说:“你往前走,沿着这条时间的河流,逆流而上,自有别人等你。” 李微禹沿河而行,不甚远即见一处学校,看那大门陈旧,校舍俨然,却是似曾相识。走进去,校院空寂,慢慢的上教学楼,足音如风,满楼窜去。沿走廊轻步,到了熟悉的教室,蒙尘的粉墙,暗绿的墙裙,往锈窗里看,他心中一惊,一个女子坐在那里读书,齐耳短发,冷色的衣服,像一颗小柏,一切都是当初的样子。她的表情清冷,让人心中一抖,有“关关”的鸟鸣声从书中飞出。 他过去站在桌边,那女子蓦然不见,四处搜寻,只有黑色的窗帘摇曳,和她的裙摆并无二致,和风也并无二致,那体态、步韵皆无二致。难道她只是黄昏的风?一束最凄怆的冷色,瞬间就逸去? 往南窗外望去,远方山色如墨,应是挨挤的松柏,模糊一片,躲在高岸山脉。下面是荒原,泛起苍黄的泡沫。大片的荒原,一直连接到黄尘滚滚的操场,和窗下的枯草。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在那个季节,无论如何,也难以逾越荒原。教室里,隔着两排座位,就是荒原,就是迷茫。咫尺天涯。而今苍天已老,星月已荒,满空的阳光如中年的须发疯长。 她在荒原的彼岸,美目一盼,三十年就过去了。西风老绿芜,衰草连天,“关关”难道是巧笑的声音?他跟着足迹往前走,如浪花般的足迹,哗哗地领着他往前走。在这里,他也只能看到影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本是魂灵之恋,他也只能得到影子。 整个校园就一个影子,就看了一眼,瞬间逝去。其景过清,不可久居。心中的寒气泛出,让他发抖,凉凉的影子,寒气幻化,寒气吞噬的影子,随着心中的冷泉流去吧,和无法忘记的“关关”声。 李微禹出了校园,听到有人也跟出来,回头看时,那人“扑通”一声扎进时间的河流,连浪花也不曾泛出。时间无情至此!他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影子,他也不确定影子跳进河流中能不能发出声音。其实影子的本体是客观存在的,生活在另一个城市里,感谢风月城堡复制了幻象。他想若真是见到本体,那沧桑迟暮也是一片难以逾越的荒原,即便在四月。感觉啊感觉,一生的供养难道只是为了你的存在?在某一个场景,在一瞬。 李微禹觉得飘飘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确实还在。往前走,路略曲折,路侧是一处广阔的山水。他坐在小山上,北望山脉苍黑,谷地里红陵点点。十三陵的水泊正静候皓月东出,西边南口的火车古旧地很,穿过他脚下的山体,它古旧的内心。 往南看,小城的身旁坐着一片红楼,图书馆、F形宿舍楼、ABC段、食堂……呵,那些是第十四座陵墓!殿堂巍峨,林园萋萋。他走进去,二十余年,宛在昨日。这里不会是聊斋胜境吧,忽入红楼宝宅,一夜笙歌欢宴,晨醒时却飒然一空,身在荒垅之中?这里不会是“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吧,而一夜北风紧已在环伺?心中惴惴,进去看时,空无一人,唯有旧物尚在。入门即幻,此番只为一人去。那个人是谁?故人?故我?可笑可笑。看到故我,总是让人悔恨,瞧瞧你走的路吧,跌跌撞撞。他的隐晦即便狐女也难以破解,就像他沉迷的艾略特的语式: “那时候他送她花瓣,便暗称她为花瓣女郎。 风吹得很快,要他回家; 山中的小孩,你在哪里逗留? 在那里,他既不是活,也未曾死。” 在花园里枯坐,看夕阳枯落;在自习室里,桌面枯黄,是一片枯暮。“咱们去十三陵看月吧?”火星一样热切的目光,就在那时。他发现的不是另一半,是另一个,阴阳相对。若非造物神奇,也只能在聊斋胜境里出现。 果然是了,那人侧躺在岩石上,枕着叠起的双手,宛若石中捧出的玉雕,探询的目光,只若朝曦。他明白那话语,激情的语气,热切的目光,就要扑面而来。 神呵神,只有掰开石头,才能看出那幅尊容,这就是了,那人倚着崖壁。苍灰的岩壁,就像他的脸。他的脸就像另一半岩石。他的脸撤出来,远一点,再远一点,才能看清那人:可不就是一株玉兰花嘛,连那嘟嘟的两腮也像玉兰花瓣,似要滴出琼露般的话语。怎么这么好呢? 在李微禹的心中,那是神品仙类,只可远远地观看。就像观赏玉兰花,只能在跬步之外敬赏,你敢凑近吗?你不怕那黑脸玷污了她?你敢用手摸吗?你不怕手指伤了瓣上绒绒的玉色?风都是那样的轻,云都是那样的远,曦光都是那样的薄,岩石都宁愿变成灰色来映衬。自己就是岩石,一点也不错。十四座红陵,都是为了映衬玉兰花,一点也不错。 在傍晚,西北方向,八达岭是灰色的岩石,上方厚重的暮霭是一段灰色的岩石。惊回首,校园里蓄满了暮色,松影憧憧,在园里踱步。李微禹欣喜地松了一口气,挥一挥手,暮色从指间漏过,凉凉的,滑腻的,真是神奇的稀有的东西。 光撤走之后,夜色就是一种物质。在A段楼与礼堂之间,是一块空场。只见一棵树影在移动,李微禹站住细看,确实在动。那颗松树也走得太快了吧?竟然无视真正会散步的人,露了破绽。便走过去看个究竟,那影子察觉了,往远处移去,消失在树林里。李微禹返身观照,自己是暮色中最浓的一块,确实有些唐突了,应该再淡一些,与暮色浑然一体,才不会惊到别人。 在此时,那些花草树木,红楼玉砌,收敛了身姿和颜色。校园里平铺了暗暮,只是为了烘托那一抹夕光。其实何止校园内呢,远远的,大地抽去颜色,十三陵闭合了花朵,四方的云霞撤去,万里长的厚幕遮住星月,太行和燕山联袂屏住外界的干扰。——这一切都是为了圈住你。层层暗暮包裹,上下的云框挡住涌动的夜色,一段细长的彩光,是她微笑的眸子,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衬出她的眼神。 李微禹出了校园,看着身边的时间河流,心中想到:那人的样子早已离去,在时间的某一个点;自己未死,一直在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但是离去为什么还能看到呢?原来是被神秘的彩笔一遍遍地涂绘,栩栩如生,越来越让人隐隐心痛。“是了,我的心中已没有了时间,我强大的想象力掐死了时间——那条恐惧的蛇,而那个人,就活在我的想象力里。”李微禹这样想。那个人已经封神了!李微禹终于开悟:在某一个时间点,那个人死了,死了之后即封神,封神之后即不死,移居到心中的陵墓,就像十三陵一般。 自旧知区出来,便进入暴情区。人如野兽,斯文尽除,李微禹经过一个后,顿感耻辱,自觉与畜牲无异,遂早早离去。到了最后一区的偷情区,又被一关一关地诱惑,吊尽胃口,体验了“偷着不如偷不着”的至高境界,带着压抑的欲望和遗憾,结束了风月城堡的生活。 这一日,李微禹向太真公主辞行。太真公主道:“公子此行可还满意?”李微禹道:“还好!”太真公主笑着说了一事,李微禹听了恐惧异常。 ------------ 第三十四回(上) 浴寒早开杏灵泄机 第三十四回(上) 浴寒早开杏灵泄机 且说李微禹结束了风月城堡的经历,向太真公主辞行,太真公主道:“这里虽好,倒是折寿的。” 李微禹大惊:“怎得折寿?”太真公主笑道:“既能享乐,又可长寿,哪有这等好事?里面的尹老板,已经玩了第二期,每玩一期,折寿八年。他的寿命已不足第三期了。”李微禹恐惧道:“那么我玩的这一期也折寿?”太真公主道:“公子勿忧。因仙灵有交待,公子到此处是为治养,所以我早吩咐里面的女子有所节制,旧知区里幻思也浅,所以对公子损害极小。”李微禹方舒了一口气。太真公主唤来仙婢小玉、双成,嘱咐她们送李微禹过海。那小玉、双成带领李微禹,驾起海云,往陆上飘去。 李微禹坐在云席上,下方碧海澄波,无边无际,正自惬意,忽有一阵横风,让云席一扬,李微禹左摇右晃,小玉慌忙稳住云席,向双成说:“你倒是压住呀。”双成用尽全力方按住云角。小玉道:“我看你这么费力,是病了吗?”双成道:“不瞒姐姐,我见城堡里的人们吃的转基因大米又美又香,忍不住偷吃了一碗,不料功力下降。”小玉嗔责道:“真是作死!你不见希腊诸神,吃了转基因食品,都飞不动了?” 一语未了,李微禹插话问道:“城堡里的大米是转基因的?”双成点头道:“是的。”李微禹怒道:“你们怎么能让人吃转基因食品?那些东西害虫都不吃!”双成呛道:“我们城堡里衣食住行,只为享受快乐,不问益害。若只为有益,就不要到这里来!” 李微禹怒极,心想若是吃了那些东西中毒,纵然治好了风月之痛,又有何用?回去等死,日日煎熬,不如就此了结,一时万念俱灰,便纵身往下跳去。小玉和双成大惊,眼看李微禹直往下坠,慌忙撕下一条云缕,射向李微禹,缠绕在他腰间,绽开了像一朵百合,飘飘摇摇往下落去。两位仙童遂想,李微禹有仙云护体,不会沉入水中,且附近是航道,有些船舶航行,足可救他性命,这般也算完成使命,遂返身而回。 那李微禹跳下之后,正呼呼直坠,忽觉体态轻盈,悠悠而下,身边竟有白鸟掠过,低头下视,海波澹澹。正惊幻迷乱,扑得一下,落在一个小岛上。只听“哞”得一声,汽笛鸣响,身下还在移动,原来是一条大船。 李微禹惊魂未定,四下打量,自己坐在集装箱顶上。正思量如何下去,听见下面有人说话,一个说道:“我们只要运了这一船转基因大米,投到碣石州,而那里已提前把当地的粮食买空,到时就不怕那桃婴不吃。待他吃了,万年的功力就会毁于一旦!呵呵!”这是个男的声音。 另一个女的声音接道:“道长,你是怎么打听到转基因食品能破坏桃婴功力的?”男的说:“我奉万毒宫诏令,奔波数年,虽然未打听到桃婴的体貌特征,来路轨迹,落户哪家,姓甚名谁,但却得知一件事:他不怕水污药害,却害怕转基因食品!”李微禹伸头偷看,认出是石老道和情袤。情袤说:“道长说来听听。” 石老道说:“前番在尼山举办诸子百家大会,因老道捐助了款项,故能得以与会。会上遇见一个叫韩玄子的,与老道颇为投缘。这个韩玄子声名颇盛,我早已听说过。他惯看风水,能知山川形势之妙。他的修行和别人不同。”情袤道:“怎个不同法?”石老道说:“其他门派修行,皆以素洁虚空为范。而他酒色财气,均能沾染;下作之处,甚于俗人。”情袤道:“想必是个骗子?” 石老道说:“非也!他才是天地第一高士。每次临地,必戒十日,沐浴素衣,飘然而至,如仙人下临。至地,则寂静无思,如木接土,石扎根,身与地一体,乃感山川之气,所以相得极准。得酬银之后,则酒色抽赌,放浪形骸,庸俗之极。老道问他何以如此,他说戒为养神,不戒为养生,二者如太极双鱼,素为白鱼,荤为黑鱼,共存互逐。这真让我受益匪浅。” 情袤冷笑道:“那是自然,正合你的口味。不过道长只见黑鱼,不见白鱼。”石老道说:“情仙身上又见何鱼?”情袤不悦道:“我只一鱼,黑鱼即白鱼,荤中有素,黑中有白,岂是你凡人所知!”忽又怒道:“你唠叨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道说:“我正想转入正题。那韩玄子到处去看风水,东胜神洲几乎走遍,因而那次见面之后,我就向他打听桃婴的事情。他说这个桃婴他是知道的,桃婴本是桃灵儿,乃灵王秘史,灵王赋予桃婴万年仙功,令其稳定世间公序良俗。其隐没于下界,灵类亦无从知其踪迹。 那桃灵有一个伙伴杏灵,当初灵王要在她两个之间选一个承担使命,杏灵没能入选,心怀嫉恨。桃灵入世之时,灵王告诫其在世间勿食转基因食品,否则神与体俱损,再难复身。杏灵听到此言,便从海外弄来些转基因食品要喂桃灵,意想废了桃灵,自己取而代之。 灵王早知有此一劫,极时出手阻止,并重责了杏灵,罚杏灵在早春之时浴寒绽放,以醒懒惰之花。一日杏花初蕾,而天雨雪,韩玄子去野外勘察,同体于山土之时,闻得杏蕾嘤嘤泣声,便用意念询问何故,方知其中缘由。再行详问时,那杏灵方悔一时失言,恐泄露天机遭罚,夭夭逃去。此皆韩玄子所言。上次百家大会,若不是韩玄子大醉,也不会将此事泄露于我。” 李微禹正听得入迷,只听又“哞”的一声,货船已靠近一个小岛,那小岛笼罩在黑瘴之中,怪味刺鼻。李微禹正待起身四顾,寻思下船,忽然一团黑雾迷来,接着一个更浓的黑影飘向船上,李微禹怕被发现,赶紧又俯下身去。只听情袤与石老道说到:“参见财毒长老!”李微禹伸头偷瞧,那个叫财毒长老的是一个黑衣人,面目模糊。 财毒长老说:“这一船货,怎么没装满?难道麦克国的产量不够?”石老道说:“不是麦克国的产量不够,那里有的是转基因粮食,本来船是满的,到风月城堡卸了几箱,所以少了些。”财毒长老哈哈笑道:“和风月仙子合作地很好嘛。”情袤问道:“那风月城堡要我们长期供货,风月仙子若知道我们这般作为,会不会出手阻止?”财毒长老道:“她哪里知道我们会将这些东西运到陆地上?我们要悄悄得做,先到这荒岛卸货,再用小船偷运至陆上。”石老道说:“长老来的正好,老道刚才还说您何时会到呢。”财毒长老说:“罢了,来这里并不容易。好在找到了一条地下污河,通到海边,我便顺着污河穿行。那污河之水极浓重,到了海里竟然散不开,一股冲向这海岛,才选了这岛作为卸货转运之地。” 财毒长老又对石老道说:“关于转基因食品的宣传,我们已拨付你巨额款项,可都付给了媒体和网络大V?”石老道说:“款项倒是都花上了。官方媒体不好办,因为朝廷审查较严。只能找一些自媒体和网络大V。我找了当今最出名的三个大V,网络声量排名前三,粉丝均在千万以上。”财毒长老大喜道:“那么说,大V收了我们的钱,就能按我们的意思宣传了?”石老道说:“我本来搞定了两个,排名第二的最可惜,前几天因为在寓所招了两个女人同乐,被官府拿住,他在官方媒体上表示悔过,称以前不该挑拨社会舆论,要痛改前非。” 财毒长老沉思道:“看来朝廷是盯了他很久,终于抓住机会出手。那两个如何?”石老道说:“排名第三的,我们已经搞定,享有极高的声望。收了我们的巨款,已经替我们说话,宣扬转基因食品的益处,而且正和排名第一的袁教授笔战。”财毒长老疑问:“怎么他们还笔战?”石老道说:“长老不知,这个袁教授,我们并未办妥。对于正常人而言,只要利益足够大,什么都可以交换,但这个人不行,因为他不是正常人,他有病。我曾给他数亿巨款,但他不为所动。”财毒长老道:“其虽可恶,却也难得。那些矢志不改的人,都是有病的人,我们万毒宫也是有病的,哈哈……” 财毒灵纵声狂笑,直让石岛悚慄,鸥鸟惊飞。突然海水猛得长出一截,如一堵危墙,倾斜着压来,冲到岛上,“嘭”一声摔得粉碎。后面紧接着又是一道,巨浪一冲一退,将货船揉来揉去,已经变了形状。船上诸人大惊,石老道、情袤与财毒灵纵身跃至空中,以免与船同覆。 只苦了李微禹,紧紧抓住船上的东西,被冲得如一叶水草,前溜后甩,左躺右斜,正要支撑不住,身体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扯,双手被迫松开,接着进入一个黑窟窿里。难道进入漩涡里?他拼命地向上浮。突然从深处冲出一股腥腥的气流,将水排出,李微禹被一排栅栏挡住,撞得身体生疼。扶着栅栏想站起,脚下滑腻,站立不稳。仔细看,四周黑黢黢的像是一个山洞,洞口一列柱子排成栅栏,有一人多高,顶部尖利,黑暗中发着微弱的萤光;抬头往上看,上面也有一排垂下,和下面的扣在一起。思忖半晌,恍然大悟:原来是大鱼的牙齿!——自己进了大鱼的嘴里。 ------------ 第三十四回(下) 拍浪相攻海神断案 第三十四回(下) 拍浪相攻海神断案 那大鱼疾冲猛潜,摇头摆尾,李微禹惊恐万分,只得紧紧抱住大鱼的一枚牙齿,以免滑入鱼腹,不知它要把自己带去何方。 且说石老道、情袤与财毒灵在空中见那货船已撕裂,一道巨浪抓起船底一抖,货物纷纷落入水中。三个跃至更高处,发现两个人在恶斗。一个人手持巨笔如龙,喷射出水柱,激起巨浪冲向货船的方向。石老道认得,此人正是袁教授。再看另一个,双目占据半张脸,凶神恶煞一般,正拿着一把船桨,用力搅动海水,挑起一个个小丘般的波涛,意图阻止对面的巨浪。两道浪涛相激,直冲天空,发出轰然巨响。石老道方才明白,原来是网络声量排名第三的岳老三在阻挠袁教授。 那岳老三本是南海鳄神,乃鳄鱼所化,善于兴风作浪;到人间后,将水中之技用于网上,常带动网民的情绪,积累了巨大的网络声量,因收得万毒宫巨额资本,便推销起转基因食品来。而袁教授因为有病,反而护住良心,不管威逼利诱,总是针锋相对。彼此是对方绕不过去的槛,因而不可避免的相搏。素日在媒体上便斗得不可开交,由观念之争直至人身攻击,终成仇雠。双方各有千万“粉丝”呐喊助威,直搅动得舆论如恶浪滔天。 此番双方在海上恶斗,财毒灵眼看自己的计划落空,不由得大怒,正要攻击袁教授,突觉浑身无力,功力尽失。原来,经海水激荡,财毒灵赖以护体的污水浊气被冲去大半,再难立身。来不及多言,忙返落小岛,寻到水下潜伏的污流钻进去。那股污流也被海浪摇碎稀释,财毒灵不敢怠慢,迅速顺着污流逃走了。 石老道和情袤见财毒灵一言不发慌忙离去,心中纳罕。石老道的功力不足以空中久立,也随即降落小岛。情袤素来不喜丑陋的男人,看那南海鳄神的样子就恶心,虽是同伙,也不愿并肩为伍,跟着石老道落到岛上。刚一落地,突见一条大鲨鱼从水中冒出,猛地张开大嘴,向二人当头罩下,二人大惊,纵身逃往海岸。大鲨鱼合拢嘴,巨尾一摆,返回海宫,向海神判官报告。 原来,陆、海、空三处仙灵,各成一系。因陆空生物亦源于水中,至今胎生之物须育于羊水之内,卵生则自有一体之液,故海神为各神系之始祖。这一日,海神判官正沿岸巡逻,见北极冰川的边缘又开了一条长缝,不久就要崩落水中;福岛核电站泄露的废水已沿洋流漂至北太,而各国仍在海岸增建核电站;多处污水直排入海还未禁绝,近海鱼虾几近绝迹,大批鲸鱼的尸体又漂浮上来;南太之中塑料垃圾竟聚成一个小岛……他沿着太平洋巡视一圈,恼人的事儿一再出现,返回海宫正生闷气,忽然波浪翻涌,海宫震撼,遂唤宰相大鲨鱼查看。 大鲨鱼出海恰看见一只大船,船上一人扯着船儿左右摇晃,以为是他捣乱,遂张嘴把他撕下来,衔回海宫交差。李微禹在大鱼嘴中能呼吸里面的空气,到了海宫,便被淹得乱动,海神唤了两条大鱼,吐出大量的气泡,驱出宫中的水,李微禹方缓过劲来。海神判官问道:“我看你没有悟空的本领,也无哪吒的能力,为何搅我海国?” 李微禹被大鱼衔了一阵,到了海宫又被淹了一回,此时见判官相貌威严,两边虾兵长钳尖利,蟹将巨螯森森,连惊带吓,魂不附体,半晌方颤声道:“大王,不是我捣乱。小的既无胆量,也无能力。刚才在船上,见石老道和情袤,还有一个万毒宫的妖怪财毒长老,在商量运货的事,想必是他们干的。” 海神判官怒道:“净是胡扯!你说的这些怪物,本尊一个都不认识,如何查证?”李微禹道:“大王你看,我都到了这里,海水不是仍在摇荡?”海神抬头一看,果然如此。遂令大鲨鱼:“再去把那几个闹海的妖怪拿来!”大鲨鱼得令,巨尾一摆,冲出海宫,到了海水最激处,果见有两个人,在搅水闹海。大鲨鱼巨尾猛拍海面,一跃而起,张开大嘴一口含住岳老三,不想用力过猛,那岳老三顺着喉咙滑入鱼腹,大鲨鱼怕消化了他无法交差,忙吐回嘴里,此时岳老三已被胃酸溶掉了耳朵和鼻子,疼得哇哇大叫。 大鲨鱼又向袁教授冲去,这次不敢太猛,直如一片乌云漂去,轻轻含住了他,大鲨鱼看岛上另有三个,正要一起缉拿,不料他们迅速逃走,遂返回海宫去了。那二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被大鲨鱼带回海宫,吐在地上。早有虾兵过去,将二人揪起来。 海神判官看了看二人,拍案喝道:“何方妖怪,敢闹得我海国鱼虾不宁?”袁教授四面打量一番,知是到了水下海宫,上面坐的难道就是龙王?两边列虾兵蟹将,旁侧有螺嫔蚌妃,海草如兰,珊瑚银树,自有一番景象。忽又看见李微禹,惊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那海神见袁教授不回答自己,却和别人聊天,怒道:“不得串供!你是何方妖怪?为何闹我海国?”就有两个虾兵,用钳子夹住他的双耳,把他的脑袋转向正面。 袁教授疼得呲牙咧嘴,挣脱了虾钳,回答道:“龙王,我不是妖怪,是京师大学堂的袁教授。妖怪倒有四个,这一个是南海鳄神岳老三,原是水中之怪,得道后去陆上为非作歹,你龙王也不管束。另外三个妖怪,刚才还在岛上。” 李微禹插言道:“那三个就是我刚才说的。”海神转头看着大鲨鱼宰相。大鲨鱼忙回禀:“陛下,方才我去捉那三个妖怪,不料他们妖法高强,被他们逃脱了。” 海神又问岳老三:“你这妖怪,既为我水族一类,为何兴风作浪?你那三个同伙又是哪里的怪物?快如实招来!”一个蟹将军举起巨螯就要夹他的脖子,吓得岳老三一缩头,急道:“我招我招!我本是海中巨鳄,千年修炼,变成人形。因水中清苦,羡慕人间资本巨鳄的富贵,才转行做了资本经营,却也不是妖怪,可以称作仙灵,鳄仙!” 海神怒道:“放屁!我在这咸涩苦寒的海底修炼万载,方称神仙;你不过是略有法术的小妖,也妄称神仙?可有仙灵凭证?”岳老三忙道:“有!有!”掏出一证件奉上。海神接过来一看,是济水传媒修道大学所颁,加盖有济水龙王的玉玺,遂扬手扔至一旁,道:“什么野鸡大学发的假文凭?那济水早已绝迹,修道大学、龙王云云,又在哪里?一派胡言!来人,把他的鳄牙拔了!”两个虾兵齐应一声,摁住岳老三,掰开他的长嘴,用螺锤敲他的獠牙,一阵乒乒乓乓,全都敲掉,直疼得岳老三大声哀嚎。 海神对三人道:“你们的身份已经查明。现在调查一下,为何在海上打闹?”袁教授道:“大王,此事说来话长,请容我详禀。逃跑的那三个妖怪,从海外运来转基因食品来坑害生物,我得悉后过来阻拦,而岳老三又过来阻拦我,才发生了打斗。” 海神一瞪眼,问岳老三:“是不是这样,被告?”岳老三道:“这……大王,我咋又成了被告?”海神喝道:“你是妖怪,天然是被告。还冒充仙灵,多亏本尊清明,一番打假,认清你的本色。如再狡辩,我就抠出你的变化内丹,把你打回鱼形。”岳老三唯唯诺诺,不敢多言。海神又问袁教授:“那转基因食品又为何物?” 袁教授道:“大王,那转基因作物不生病、不招虫,所以外国生产。但是它有多毒?病菌不侵,害虫不吃!现在普通农药还治不了病虫害,可见比农药还毒。”岳老三道:“不对不对!早已有人吃过,并无不良反应。再者,当今粮食种植均用农药,难道不用农药的转基因粮食,不比用农药的粮食好吗?”袁教授道:“吃了转基因粮食当时是没事,但以后、乃至下一代,难保无事。”岳老三道:“当代人就没事,下一代人就有事儿?” 那海神听得头大,喝断二人道:“你这鳄妖,自己吃转基因食品吗?”岳老三嗫嚅道:“这……我只吃当地的食品,外地的东西我不习惯。”判官冷笑道:“你不习惯,却让别人吃?是何居心?”袁教授道:“大王,他自有一套说辞,蛊惑人心。大王若看一看他以往的言论,就知道他是如何煽动民众盲从的。”海神道:“怎么能看到他煽动言论?” 袁教授道:“这倒不难。他的住所地所对应的星宿,上方有一格,贮存了对应分野的信息,极为奇幻,大王可以上去一看。”那海神一听“奇幻”二字,顿时来了兴趣,忙道:“如何上得去?你可知道路径么?”袁教授道:“路径倒是知道。早年我曾跟随曝书客去过,大体还能记得。只是我法力不够,不能上去。” 海神道:“法力俺倒是无穷无尽,不必担心。”大鲨鱼宰相劝道:“陛下,天界难测,不可涉险,宜保重龙体。”海神道:“我能腾云驾雾,法力不逊于陆上仙灵,那曝书老儿一介山人都能去得,我又如何去不得?宰相留守海宫,莫要荒废了政务,俺去去就回。”大鲨鱼宰相连声称是,退到一旁。 海神判官嘱咐宰相把李微禹送回陆岸,又唤了鲸鱼大将军当作座驾,载了袁教授和岳老三便出发。鲸鱼大将军一离海面,竟化作一物,让袁教授大惊。 ------------ 第三十五回(上) 探信息海神游星空 第三十五回(上) 探信息海神游星空 那海神判官驾着鲸鱼大将军,载了袁教授和岳老三,冲出海面。鲸鱼大将军一离海面便化作鲲鹏,扶摇直上。 袁教授辨认星标,左拐右折,星月从耳边呼啸而过。沿银河前行,只见银河璀璨夺目,五彩的星子交相辉映,如宝石一般明灭闪烁。海神大为羡慕,自认胜海宫百倍,便想若在此河内做一巡河虾兵,也强过大海为王。 一路上有金灿的星球,有喷火的星球,有闪着蓝荧荧寒芒的冰球,有美人之目一般漾水的星球,目不暇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气体星球,袁教授便指着它道:“这个就是储存天地信息的星球。找到东经160°,北纬35°地域分格这一格,进去即能查看。”顺着袁教授的指示,大鹏降落在球面,三人走下来,地面上都是云絮,踏上去软绵绵的。 眼前广袤的平野上,一大片白云悠悠,纤薄的云儿在地上漫步,底儿是碧绿的草原,分不清是绿纹儿镶在白纱上,还是白花儿绣在绿锦上。袁教授道:“大王,这一片情绪是悠闲区,是人们无忧无虑之时的心态。常言道,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海神点头道:“正是这话。” 海神又道:“原来地面上的情绪信息,都汇集到这里来了。俺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不知可否在这里找到?”袁教授道:“当然能够。按主体检索,点水族类、大王的姓名,再按情绪类别,或日期顺序,都能查看。”海神道:“罢了罢了。过去烦躁的情绪,再看还是烦躁,不看也罢。” 袁教授道:“我们现在看的是群体情绪,分为悠闲类、烦躁类、恼怒类、悲伤类、忧郁类、悔恨类等等,每一类再按时间排列。我们再往前去看看。” 三人乘上一块白云,滑行到绿野的尽头,只见一座云峰尖耸,峰顶雪白,峰腋下有暗云,闪电偶尔一闪,便把暗云照得明亮一些。袁教授对海神道:“这一闪是公众情绪里有个别烦怒的成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其实这是生活的常态,所以叫常态区。”海神往山峰四周看,有很多星火闪动。 袁教授带领二人登上另一座云峰,四面打量,重峦叠嶂间有许多窄窄宽宽的山峪,幽暗深邃,万千星火闪烁。近处更有一座高耸的雪峰,似有雷电闪耀,照得峰尖忽得一亮,忽又暗了。袁教授对海神道:“若是我们到那座更高的山峰,往后看是愤怒区,就能看清公众情绪的变化,欲要快速到达,须得借大王的法力。”那海神道:“这个不难。”遂携了袁教授与岳老三,施展法术,登上了那座高峰。 往峰后看,一大片谷地黑暗如夜,星火繁密,有两三点星火被风吹得靠近,聚成一个较大的星火,几处较大的星火吞并周边的亮点,越聚越大,愈来愈亮,渐渐烧得旺了起来,成为一片火海,烈焰舔空,烟灰升腾。 袁教授对海神道:“大王,你看那些点点星火,本来彼此并不相干,各人生活中有忧有怨乃是常事,但有人用一道道妖风让火点勾连并合,成为一片火海,并向外蔓延,终成恶势。这吹妖风的就是岳老三之流,他们鼓唇弄舌,连猜带造,把小事夸大描黑,诱发众人积攒的不满情绪,渐渐汇集成势,越烧越旺,奔腾难抑,搅动的舆论如洪水猛兽,自己则如领袖一般,统率着千万追随者,获得支配力欲望的满足。” 海神怒目岳老三,岳老三恐惧道:“不是,不是。”海神怒哼了一声,岳老三又道:“不全是!不全是!”海神道:“这厮令人恶心,我让你尝尝被舆论怒火烧烤的滋味。”将手一指,空中抛出一道绳索,将岳老三吊下山峰去。只见有横躺的火焰如毒蛇一般蜿蜒游动,狰狞可怖;站着的火苗烧破空中,喷出焦黑的毒烟。火焰只烤得岳老三嗷嗷直叫,皮焦流油。 海神道:“未想到人类如此杂乱,这情绪又是何物?”袁教授道:“情绪是纯感性的东西,是人的自然发泄。人人心中皆有恶念,是人动物性的表现,直如天敌见了动物就想吃掉它,至于怜悯、善念、理智等等全无;又如两头动物争夺配偶,哪有道理可讲?趋利避害、自私自利,皆是生命的本性使然,既表现为行为,亦附随了情绪。只是人类还应被德、法、理、智、责、名等理性因素所约束,不能随心所欲。” 海神点头道:“这就是了,就像我海宫,要是没有海纪水法,那些虾兵蟹将早被将军和宰相吞掉了,焉能共处一宫?”袁教授道:“正是这理。因而个体情绪,难免带有邪恶性、发泄性,易于诱导,时常是有害的。一般而言,情绪经常发生,倒也没什么;但若有人把它们聚集起来,尤其是以互联网的超空间、高效率的方式聚集,使个体情绪交互感染,酝酿发酵,累积叠加,就成了舆论风暴。其实忧虑焦灼,多数人、多时期均有,一经诱导暗示即溃发,连往日因他事沉积的不满皆倾囊而出,势不可挡,危害不小。此外,个人情绪还具有从众性,使个体情绪容易汇集成群体情绪,这又往往被岳老三之流利用。” 海神沉思道:“所谓人类文明不过如此,还需再行进化。倒不如我水族类,从动物不经人道直接修成神灵,省了不少弊端。”袁教授道:“若说进化,非自身所能左右,亦不知好环境有利于进化,还是糟环境。”海神笑道:“罢了罢了,你们圣人两千年前就倡导德仁,半部论语治天下,现在又如何?还不是资本的力量更加强大,哪里是德仁了?” 袁教授道:“人之所以为人,在于有德仁。否则与动物无异。而资本则有邪恶之惯性。就方才所言操控情绪,即因资本介入。”海神道:“这个我懂得,资本购买话语权,决定媒体如何发声。”袁教授道:“不仅如此,情绪也有消费市场,在东海上有人建了一座情绪岛,只要花钱买票,可去任意发泄。”海神道:“我也曾听说此事,恰巧我近来心情烦恼,得去情绪岛发泄一番。”袁教授道:“大王法力无边,有何烦恼?” 海神道:“你有所不知,那日我沿大洋看了一圈,冰山消减,污染严重,皆人性恶劣,资本作祟所致。要不是怕灵王恼怒,我早放出飓风海啸,水漫四大部洲,把人类全冲到海里喂鱼喂鳖。”袁教授苦笑道:“大王是该去情绪岛了。” 海神看那岳老三也受够了,遂收起绳索,把他提起来。岳老三磕头认罪,再三求饶。海神便带了二人上了鲲鹏,展翅万里,返回地球去。到了半岛,海神将二人卸至陆上,自往情绪岛去了。 岳老三逃去不提。且说袁教授独自西行,走了百余步,前面有芦草晃动,探出一个头来,仔细看是李微禹,便喊他一声,问他怎么在这里。李微禹道:“是袁教授?那天大鱼把我送到岸边,我走了几天,才到了这里。刚才正在赶路,抬头看时,一只大鸟俯冲下来,吓得我赶紧藏在这草丛里。”袁教授道:“倒不用怕,大鸟是大王的坐骑,已驮着大王去情绪岛了,不知你近来如何?” 李微禹道:“袁兄,我们同学三人,皆近中年,荆侠已成世外高人,几近成仙;你则学问满腹,誉满神洲;只有我三观未立,一事无成。荆侠曾带我历练了山水风月,不曾有效;前番又去了风月岛,尽享人间风月,初时还好,不料等到末了,这抑郁病不但没轻,反而更厉害了。” 袁教授叹道:“你去风月岛,那风月情思本是损人身心的事,岂能治病?还是干些正事才是。我近来天天忙,把自己的病都忘了。而荆侠更没功夫生病。”李微禹掐了一根草含在嘴里,低头道:“我连病都治不好,哪有心思去干正事?这么多年,也未见轻……”袁教授叹息一声,注视着他道:“我倒有一法,能除掉你这病症。只是病一治好,人就成废物。以前见你尚可自愈,未曾提起。”李微禹道:“你说。” 袁教授道:“人的面部有两条神经线,其中一条是情绪线,一条是智慧线。若挑断它们,就无情绪与智慧,当然也就没了抑郁。”李微禹喜道:“哥哥为何不早说?给小弟解了这难挨的苦恼!”袁教授道:“你再听好:既然没了情绪与智慧,就无喜怒哀乐,也无思虑,直如傻子一般。”李微禹仰天叹道:“像菜园的傻子,似也不错。求哥哥给我除了这两条孽线罢。”袁教授道:“既然如此,你随我来。” 那袁教授带了李微禹到了京师大学堂的一处试验室,将李微禹的情绪线与智慧线挑断,即送其回家。自此李微禹果然成了傻子,不知忧虑,只会吃玩,平日嘻嘻傻笑,倒也能听话干活,不到一年功夫,就养得白白胖胖,他的妻儿好不高兴。李微禹遂有善终,不再提他。 且说袁教授了结了李微禹,又虑及自身。自己矢志不渝,与知识界中恶贪伪诈搏斗,越斗越险,惊世骇俗,几近绝望,不知何时也断了情绪与智慧,只做一个傻子,到儒城耕田去。还真想看看那里的田地与庄稼,让心里踏实一些。一想到此,就往儒城行去。 ------------ 第三十五回(下) 挟阴私情袤迫双侠 第三十五回(下) 挟阴私情袤迫双侠 袁教授到达了儒城,看那山川形势,暗暗叫绝。入得城来,水街板桥,粉墙黛瓦,皆如江南一般。家家有庭有园,有楼阁池沼,精巧别致,自成一处园林。再看市井中人物,或谦谦有礼,有君子之仪;或谈吐慷慨,挥洒自如,具侠士之风。衣短褐之农夫,亦朴拙厚道,令人心安。想起荆侠说的此城“以德齐之,以礼约之,以仪导之,以仁容之,遂为儒城。”赞叹不已。想那劫侠,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方建成此城,街巷房舍倒也罢了,那民风培植尤为难得。 边思边看,沿一悠长的小巷走,转过拐角,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那人后退半步,定睛一看,哈哈大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我还和师兄还谈起你来,恰巧就碰上了!”正是劫侠。袁教授也笑了,后面荆侠也上来相见,道:“袁弟竟到了这里?前番说的那件事情办妥了吗?”袁教授未及答言,劫侠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详谈,不远处即是含珠湖,湖心岛上有一亭阁,我们且去那里。”三人便一同行去。 到了湖边,袁教授四处打量,原来这城市处在略略倾斜的盆地之中,周边很多山溪汇集,在南部便成一湖,城市的建筑便三面绕湖层层展开,形状如扇贝一般。城山之间是大面积的稻田,湖水最终从西南角山脉缝隙处奔出。湖心矗立一座小山,极为陡峭,山上一阁,并无栈桥连通,原是劫侠静居之所,不欲让凡人打扰,故未曾修桥。劫侠带二人腾空凌波,落至山上,邀入阁中,倒了三杯竹露,放在桌上。 刚要坐下,只听一女人娇声道:“还差一杯哟。”三人吃了一惊,腾地跳将起来,转头看时,缓缓走出一个女人,盛妆绮丽,青丝半偏,一身慵懒,正是情袤。只见她娇弱无力,捱到桌前坐下道:“我等候多时了。”劫侠道:“我们也找你多时了!今天你竟送上门来,正好做个了断!” 情袤媚笑道:“我今日既敢找来,就是不怕了断。各位都请坐,先听我说几句。”荆侠招手让袁教授和劫侠坐下。只听情袤说道:“我就直说了,我已相中荆哥多时,今天我俩就定下来,正好有二位做个媒人。”荆侠冷笑一声,扭头看着旁处。 劫侠道:“我荆哥是何等人物,怎能与你定下来?”袁教授也道:“不错。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那情袤并不恼,只浅浅一笑道:“正是你荆哥出众,我也厚颜,才能成就此事。”劫侠道:“还啰嗦什么?我们三个正好灭了你!” 情袤并不畏惧,道:“要论武功,我并不是荆哥的对手,休说另加两个。但是我虽打不过,却能跑得了,甭说三个,就是你的师父在此,我也能全身而退,来去自如。你们可是想好了,今日若不欢而别,我就将儒城的私密信息公之于众,届时这儒城必将会家家打,户户骂,满城风雨,无处安宁。” 荆侠道:“什么私密信息,能换得了在下?”情袤道:“偷香窃玉的信息,几千对呢。这儒城虽好,却风月满城。因你儒派自古是不禁风月的,夫子撰诗,关雎为首。你们二位,当然也应秉承圣人遗训。”至此二侠才明白,情袤在儒城原来是做了这些功夫。 劫侠怒极,一拳击下,石凳已飞去一角。情袤软语笑道:“小叔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劫侠怒目而视。荆侠慢慢站起,凭栏看那荡漾的湖面,满腹凄凉,竟无语凝噎。沉思半晌,道:“罢了。我答应你,不过你须得答应我的要求。” 那情袤闻言,既惊又喜,竟至啼泣,早已跳至荆侠身边,依偎肩旁,抹了眼泪,抖声道:“哥哥,只要你应了我,什么事我都能做到!” 荆侠并不看她,望着远方,正色道:“除刚才所言之事保密之外,第一,此后不得为非作歹,再做万毒宫帮凶;第二,必须相助风采宫,弥补你的罪过。”情袤踌躇道:“若说不为万毒宫做事,这个我能做到;若说和风采宫在一起,那万毒宫一但知道,会让我形神俱灭……”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皱眉望着荆侠。 荆侠道:“并非要你公开投诚,你名义上还在万毒宫,只是秘密行事。”情袤道:“这倒也可,只是得为我保密。”荆侠道:“这个自然,你放心。”情袤欣喜雀跃,拉荆侠坐到石桌前,道:“今日你们收一员大将,我拾得夫君一枚,皆大欢喜。”向劫侠、袁教授一挥手:“来来,给嫂嫂倒一杯水!”劫侠浩叹一声,扭头不理。倒是袁教授给情袤递上一杯露水。 劫侠道:“此事重大,大师兄须得亲自向师父禀明。”荆侠道:“这是自然。不日我即起身。劫弟,为兄我品行既亏,便不能继承师父衣钵,以后咱们这一派,就全仰仗你了!”劫侠一听此语,胸中愤懑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只惊得阁上之鸟扑棱棱飞起,向湖面投去。 原来那劫侠冲直刚烈,如今仇敌做嫂,手足被污,如何不气?怒气炸裂,须发冲射,五脏激荡,喷出一口鲜血来!但见他面色苍白,双目一闭,仰面倒下。众人慌忙去扶,早被情袤一把揽在怀里,伸指欲以灵类之气输灌,荆侠忙阻止道:“且住手!你那灵类之气会栓塞了他的经脉。我须以风月精华救治。”言罢以掌心扣其头心,将素日所蓄精华之气缓缓输入。 不一会儿劫侠睁开双目醒来,见躺在情袤怀里,倚着她的胸腹,微微起伏,冲鼻的女人香气,再也经受不住,挣扎着要坐起。情袤倒是关心:“弟弟小心。”扶劫侠坐直了,方把手拿开。原来情袤乃女人骚媚香软之集大成者,阳刚雄烈之人,谁也抵挡不住,唯荆侠蕴集了精真纯秀自然之气,不为所蚀。 且说劫侠得了真气,静养一阵,功力已恢复,便要和荆侠去曝书山找师父报告。袁教授见事已至此,亦不好多言,自行离去不提。情袤非要跟着荆侠同去,荆侠不同意,道:“不是我不欲与你同行。一则没有师命,不敢带外人擅入圣地;二者那曝书山非同寻常,虽山水明丽,却处处皆兵,你去恐伤了你。”劫侠也劝道:“要是同去,若被石老道等人看到,也是不好。”情袤想一想,二人说的在理,只得作罢,又问在哪里等荆侠。荆侠略一思忖,道:“近来事多,我也无心远行。你只到荆坡等我即可。”情袤高兴道:“我先到你窝里收拾一番,看看用什么花儿妆扮新房。” 情袤恋恋不舍,看两个身影如鸟儿一般没入天际,渐渐成了两个小黑点,眨一下眼再看,连小黑点也看不到了。便倚栏叹息,空虚落寞,离愁别恨,思念幽怨,一起涌上心头。正在无聊,忽然心中一震,接到万毒宫传来的信息,在心中打开细读,是召她到洞府议事。本来不想去,又想去打听一些消息回来,夫君必然高兴,便往洞府去了。 情袤很快就到了万毒宫地下洞府。只见毒王驾到来了。毒王对情袤夸赞一番,又道:“如今形势紧迫:灵王那边传来讯息,因知下界纷扰,灵王即将返回。届时若我们以硕果呈给灵王,不仅可免去我们叛乱之罪,还能有奖赏。自身得失倒也罢了,那天下大道将掌握在我们掌中,尤为重要。我们要讨论一下如何进行最后一击,消灭抵抗,覆盖人间。德长老,你讲一下当前局势。” 德毒灵接下来道:“权、财、色之毒,无非是德毒之分流。就权、财二事看,君子受逐,劣者驱离良者,为民者又相互毒害,故下界传言:为官应警价格司,为民应戒万毒宴。当今人心流毒,德仁已稀,见利忘义者比比皆是。是以权、财之毒,已初具基础。色毒的情状,我不甚明了。由情袤一叙。” 情袤道:“近来我行遍神洲内外,广撒邪风黑月,又找了些不良男女,做一些伤风败俗之事,已颇具规模。要说权、财二毒,那是教化之事,尚可剔除,而风月之毒是人类与生俱来,附着于根性之上,不可尽除,又极易传播,稍加渲染,便蔚然成风。现在人间和风佳月已是稀少,只是风采宫那边和世间一干人等,尚有些侠义。” 毒王道:“这个我正要说。一则是风采宫维护风月之佳;二则世间高人也传播古典义理,更有侠义之士作些抗击。但以本宫的法力,这些都不足为道。只是那桃婴却有些麻烦,还未找到吗?”转问情袤。情袤道:“属下与石道长多方寻找,始终未能找到下落,但似乎就在碣石州,离曝书山不远。”毒王沉吟道:“只是曝书山我们近不得……” 那病毒灵听别人高论,早已按捺不住,见毒王为难,出来高声说了一番话,毒王听了大喜。 ------------ 第三十六回(上) 玫瑰灵循情播病毒 第三十六回(上) 玫瑰灵循情播病毒 话说病毒灵向毒王献计道:“属下有一言,大王肯听否?”毒王道:“请讲。” 那病毒灵道:“适才诸位所言甚是在理,但权、财、色、德之类,高人侠士不绝,更有风采宫和我们分庭抗礼,本宫不能尽除。且世人虽相互倾轧,但家庭伦理,尊尊亲亲,老老幼幼,不能撼动。更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生命相依相存,亦不愿同类灭绝。看我们奋斗数载,只能屈居一洞,便是例证。” 众长老皆问道:“依你之计如何?”那病毒灵见问,更有得意之色,左顾右盼,摇头晃脑,献出一计:“精神之毒,效能有限,且推行缓慢,皆不如病毒迅疾难防。”众长老道:“病毒虽快,但人类已有医疗之术,如何施展?”病毒灵道:“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有易感难治之病毒突然袭击,如洪水淹城,纵有医院,也无可奈何。”众长老道:“只是这病毒难找。”病毒灵道:“不瞒众位,我早已研制出来,一旦传播,世人难以防范,那桃婴既在人间,当然也不例外。即便有高人侥幸逃脱,因世间根基已无,也不足为患了。” 毒王沉吟道:“此法固然迅速,但若下界鸡犬不留,也非我宫本意。”病毒灵道:“大王勿忧,此毒虽然厉害,但身体康健者,能不治而愈。一经此毒,幸存之后,反而百病不侵了。以毒改造人类,不正合本宫宗旨?”毒王点头道:“这还使得。要如何散播这病毒?” 病毒灵道:“属下把病毒已经带来,只交由情袤带到世间,今杏花初绽,桃花未开,等桃花初开之时,往那人口拥挤的集市上撒出,一传十,十传百,直到千万。”情袤问道:“为何要在桃花初开之时?之前散播又会如何?”病毒灵道:“此毒为春毒,在于引发旧疾,催生新病。桃花绽开之前,春意始萌而未显,此前传播,毒性较弱。但若晚了时辰,毒性亦弱。” 毒王闻言大喜,道:“就将此毒交给情袤依计散播。”那病毒灵便将一个小葫芦递给情袤道:“散布之后,人间必浊气横生,我自出去观察功效。”情袤拿了葫芦,辞了众长老,出了洞来。心中惴惴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那情袤一时左右为难:若不执行本宫的命令,一旦被毒王发觉,必遭其毒手,须知毒王法力高强,来去自如,无须借助雾霾浊流行动;如要遵命而行,那荆侠知道后,岂能原谅自己?一边想,一边不自觉地往荆坡方向行去。 将近山坡,果见杏花初开,看这一树,有几朵已完全张开,淡粉星瓣,黄蕊如婴儿初醒之睫,闪闪视人。而多数尚在含苞之中,满树红粒簇簇。在山窝里,却有一株红艳醒目,因背风向阳,一树已开了大半,情袤便走过去看。似有一截枯木立在杏前,走进看时,却是一黑衣人,情袤一惊,暗暗戒备,轻步绕至侧面看时,竟是石老道! 那石老道也陡觉异常,骇然转身,见是情袤,方道:“原是情仙在此?”情袤道:“你站在这里干啥?木头橛子似的,吓人一跳!”石老道放松身形道:“我见杏花已开,想谛听杏花消息,若能通神接语,就不难打听桃婴之事。”情袤问道:“接通未?打听的如何?”石老道说:“我静立半晌,听到杏灵的一声叹息,悠悠飘落一瓣,传语与她,半日没有动静,方才似有嘤嘤啼泣,正要通语,不想情仙来了。” 情袤笑道:“哪有的事?我刚才看见一只蜜蜂在你头顶盘旋,我过来它就飞走了。恐怕那叹息也是幻的,空谷中枯叶飘落,细风穿行,虫儿萌动,皆有动静。还是别做春梦了,到别处打听为好。省得被荆侠发现,要了你的老命!” 石老道说:“谢谢情仙提醒,也是老道心急,顾不得危险了。情仙到这里做什么?”情袤吱唔道:“我本是到曝书山周边侦测,经过这里。”石老道说:“若要被曝书客发现,也很危险。”情袤道:“我也是顾不得了。荆坡这边,也要侦测,都是本宫的命令。”石老道说:“可需要老道相助?”情袤道:“不必让道长冒险。对方武功了得,一旦遭遇,我还能全身而退,道长就难以脱身了。你还是快快离开为妙!”那石老道迭声感谢,迅疾逃去了。 情袤略略松一口气,环视山谷,枯林中只有几树迎春和红杏,心想不知桃花何时开呢?就在暖和的谷底寻到一株桃树,枝尖已鼓出细粒,这样阳光煦暖的天气,应是用不了几日了。按着腰间的小葫芦,思忖道,若要在桃花初开之时散播毒气,日后暴露必会失去荆侠,此事万万不可。那荆侠在灵界人间,绝无仅有,我岂能冒此大险?还是在桃花首开之前散出,一则减轻病毒,局面或可控制,不会酿出大祸;二则与花开的间隔不会太长,病毒长老那边也能糊弄过去。想到难题有解,不禁笑起来。一抬头,一个男人正看着她。心里一惊,赶紧撤下笑容,正色道:“什么人?敢在此偷窥?” 那男人道:“在下陈得,到此来游玩。”情袤道:“你是不是见我一个人,想心怀不轨?”陈得已认出她是情袤,那日她曾在油菜花田里与荆侠相斗,笑道:“不敢。因我看这山谷中有一树杏花开得最艳,甚感奇异,过来一瞧,原来是一位姑娘。正想搭讪,姑娘对着桃树笑了起来。” 情袤略感尴尬,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下着黑裙,上衣艳丽,确像一树鲜花。听见被人夸赞,心中又乐,柔声道:“公子好眼光。方才我是笑这桃树懒呢,人家杏花、迎春都开了,它还无动于衷。”陈得道:“姑娘在前,哪个敢开?不过这谷里暖和,花开都早,想是这桃树也快了。” 情袤笑道:“公子可知桃花哪一日开?”陈得不知其用意,只笑道:“我哪里能知?不过我有一位朋友能知道,他乃世外高人,能与草木通息,与风月通情。若能看着花儿初开,自是乐事,姑娘真乃至性之人。”情袤道:“你那位朋友是哪里人?”陈得道:“他是荆侠,就在这坡上住。我正想去拜访他。” 原来陈得见那日情袤不是荆侠的对手,便有意逗她,不过说荆侠能知其事,却并非虚言。情袤道:“那可真巧了。刚才我见一人从坡后掠出,往南去了,想必是那人出了门。”因刚才石老道离去,陈得确曾远远地瞥见,遂道:“稍前我也看到一个身影出谷,身形极快,远远地不甚清楚,难道是他?访隐者不遇,偶遇一姑娘,奇异,奇异!”呵呵一笑,转身往别处去了。 情袤得知荆侠能知桃花首开之时,心里高兴,也正想去找他,遂轻轻一跃,出了山谷,往荆坡行去。原来那荆坡极大,连绵一片,坡谷相间,虽不险峻,却也苍茫。在上空盘旋一会儿,见一处有草堂数间,便落下身来。草堂前,一个人凝神静立,正是荆侠。叫了一声“荆哥”。 荆侠收回忧悒的目光,面色平静,“嗯”了一声,道:“你不是早往这里来了?才找到?”情袤心里略慌,辩解道:“我是想从集市上买些新鲜物品带过来,但到了那里又不知道买多大的床单、被子,就先过来看看。” 荆侠道:“你进屋看看,我睡的是松木床,用的是荆枝器具,柏子为枕,艾叶作香,食花瓣,饮甘露,平日风梳月洗,霭浴霞帔,皆自然之精华,也不需要打扮。”情袤道:“荆哥高雅,小妹自然知道。只是我们的喜事,不应像人间一样贴红戴绿的?”荆侠道:“昨日我去禀报师父……”情袤忙问:“他老人家答应了吗?” 荆侠点头道:“师父倒是应允了,但是要等到他找了风月仙子共同主婚,而且还要让风月仙子拔掉你屁股上的毒刺……”情袤脸一红:“讨厌!他怎知道我那里有毒刺?”荆侠道:“我师父不知道的事不多。”情袤道:“我是不会让他们拔的,一则会疼死人,二则会让我法力尽失。”荆侠道:“你身上有刺,谁敢靠近?”情袤道:“我的刺又不对你用……”荆侠道:“这谁知道?师父说你本是玫瑰之灵,身上的刺本来无毒,但被万毒宫淬了剧毒,就成了害人精。当今人间风月污浊不堪,都是拜你所赐呢。”情袤低头道:“人家不都改了嘛。” 其实情袤虽答应改过自新,但因毒刺在身,却身不由己。突然想起还有重任,就问荆侠:“荆哥,你这里虽起居高雅,但你这草堂,枯草飘飘,算得什么新房?小妹的意思是采一些花瓣来装饰一番。”荆侠道:“随你。” 情袤道:“如今这山坡上,只杏花与迎春开放,单调了些。不知桃花何时开放?”荆侠道:“这几天吧。”情袤道:“这几天是几天?真是急死人!你算算,哪一天哪一时桃花初开呢?”荆侠不知其计,遂走至院子南端的一株桃树前,细细听了听,道:“明日的午时一刻,本州桃花第一蕾第一瓣始开。”情袤暗暗记下了,道:“要等到桃花盛开还得一天功夫,我先去采些杏花来。”言罢便要走。荆侠道:“你少采一些,不要多伤了杏树。”情袤回头道:“我不在你这里采,到其他地方采一些。”荆侠道:“其他地方也不要弄太多。”情袤说一句:“知道了……”便离了荆坡。 ------------ 第三十六回(下) 曝书客集众传号令 第三十六回(下) 曝书客集众传号令 那情袤等到第二天,到了一处最大的集市上,在巳时之中,将小葫芦打开塞儿,往人头攒动处只一撒,迅疾离去,那病毒在人群中纷纷扬扬散发开了。有几个人率先吸入病毒,打了几个喷嚏,飞沫又传给其他人。他们回到家,当晚就发烧、咳嗽,到了医院,只当作普通感冒,而一般药物却不见效,只能对症治疗,却迟迟不见好转。有些体弱的,竟不治而亡。那病毒又极易传播,呼吸之间就能传给别人,在空中游曳滋生,恰借了万物萌发之际,传染变异,凶悍异常。 一时人们惊慌起来,地方官府上报朝廷,朝廷医部尚书只以为是地方瘟疫,为免人们恐惶扰乱,仅安慰一番,哪曾想病毒随着人群流动,传向外地州郡,直至京师。朝廷方紧张起来,忙免了两个两千石官员,下令全国倾力抗击病毒。 且说碣石州病毒腾腾,疫情汹汹,早惊动了曝书客。他瞧出这病毒不同寻常,非自然滋生,知是万毒宫作祟,遂召集徂徕四友、斗姆神妮、大鞋僧、阴阳子,及门下弟子等人商议对策。 阴阳子道:“以老朽看来,这病毒乃阴毒过盛所致。其孕于寒时,已成毒核,今地温回暖,万物萌发,阳气充盈,病毒附于阳气之上,借阳气冲发之力,飞舞附着,活跃异常,又因人体旧疾发于春时,两相助长,愈难防治。况今已四散开来,神仙无策。” 斗姆神妮道:“世间本空,因念生象,有生有灭,本空还空……”劫侠听她这一套,急得汗都出来了,问道:“师太,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神妮方道:“我宫藏有八功德水一瓶,此瓶乃当年碧霞元君赐予本宫先师,净瓶中插一株仙芝,仙芝吸日月精华,吐出仙液,为八功德水,已集一瓶。此水点洒,能化掉世间毒气。本宫宝藏多年,未曾动用,今天下大难,正当顺应元君旨意,捧出净瓶,救苦救难。” 曝书客道:“神妮慈悲。八功水不可单用,宜同我山中诗文书画之佳气,再加荆徒风景之精秀,合力并击,方为上策。”众人皆称善。曝书客又道:“我等对付一州之毒尚可,若他州疫情也哄然而起,则力不可及。好在溢出人数不过十数个,也被官府追及并隔离医治。故于下界应另行施策,防控本州人士外出。” 劫侠道:“师父,这可就难了,车站、码头,人来人往,怎能防控得住?”曝书客道:“为师早有计策。本派至圣先师—传有贤者七十二弟子,此为众所周知。后七十二贤者各传一派,如颜回一派,均住陋巷,箪食瓢饮,世世传承;曾参一派,孝恕忠信,修齐治平,多为儒吏;子路勇武,其派多为侠士;子贡巧辞善辩,该派常做言官、律师。如此等等,各有其业,代代相传,遍及三教九流。本派有门规,此七十二门徒,非至家国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召集使用。而今情势凶险,正是动用之时。” 劫侠道:“怎么召集使用?”曝书客道:“为师存有召集令牌和名册,而今交付你们,下山赴各派帮主,传达号令。”当下谋划已定,劫侠、钱侠各自接了令牌和名册,下山去了。留荆侠等众人守山。 劫侠去找了子路一派,帮主姓陆,以开武馆为业。劫侠认得,曾与其切磋过拳脚。当下出示令牌,言明来意。陆武师道:“劫侠大哥竟是圣使,一向失敬。圣使至此,所令无不遵从。本派弟子七十二人,随时听候圣使调遣。” 劫侠道:“你我兄弟,又是同宗,就不必客气了。如今形势危急,师父派我至此宣令。你派分管石城镇,凡区内人员,有发烧、咳嗽者,立即隔离送医,不得与他人接触,亦不得外出;外出者一定要派人追及,就地医治。有与病患密切接触者也要居家隔离。家家户户要消毒,垃圾要焚烧掩埋。”又嘱咐道:“要保护好自身安全。” 陆武师道:“大哥放心。我们武馆早抢购了板蓝根,让弟子每人饮用。本镇有三十六村,一处车站,马上行动。”劫侠道:“此病毒极易传染,让你的弟子戴上口罩和眼镜。”又交代了其他事项。陆武师立即召集弟子行动,各弟子领命,分赴乡村去了。劫侠又找了其他帮派。不出三日,劫侠与钱侠已找齐了七十二帮派,各派迅速行动,协助官府捕快至各处布控。 这一日,劫侠与陆武师正在武馆商议救灾之事,武馆弟子来报:说在镇上拦住了石老道的徒弟黑腮,但拿他不下,已有弟子受伤。二人听罢急忙赶去,果见陆家弟子五六人,正围住黑腮厮打。 劫侠道:“黑腮,你又在这里作恶?”黑腮见劫侠等人到来,收手防住门户,心中虽怯,语气不输:“劫侠,你来评评理:我从医院看病人出来,非拦住我不让我走,这是什么规矩?”一个弟子边喘息边怒视,道:“这医院是专门收治非典病人的,不让你进,你非进;你进去,不让你出来,你又非出来。岂能容你来去自由? ” 黑腮辩道:“我哪里自由嘞?这不刚出了医院门就被你们拦住!”劫侠双目一瞪:“黑腮,你要寻死,我们不管,但你不能传染别人。”黑腮道:“我哪里有功夫再传染别人?我老母在院里,难道我不能进去看看?这医院里治不了她,我就不能出去找我师父要个偏方?” 劫侠道:“你要救你老母,我们不拦你。但你要答应一事,才放你走;不然打残你,让你进去住院!”黑腮知道劫侠的厉害,点头道:“你说!”劫侠道:“你出行时必须带上口罩,不许与他人对面交涉,不许到人多的地方去,直奔石老道家,取了药后交到医院门卫带入,不准再进去!”黑腮一拧脖子:“好嘞!谁愿意再进去?”早有弟子将一只厚厚的口罩扔给了黑腮,黑腮戴上,众人解围,放他去了。 黑腮走出没多远,见劫侠等人已看不到他,便将口罩摘下装在兜里。倒也没去他处,心里挂着老母,直奔石老道家。那石老道听他说罢,对黑腮道:“这是瘟疫。现在市面上都抢购板蓝根,其实板蓝根也无效用。倒是有几味草药,自古以来就能防治瘟疫,我开个方子,你去中药店里多买一些,放在这里备用。”转念一想,又道:“罢了,你去也不识得孬好,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师徒二人遂到了一家中药店,里面的人已排起了长队,在抢购板蓝根。还有几个咳嗽的,其他人都用袖子掩了口鼻。黑腮见状,便从兜里掏出口罩递给石老道,谄笑道:“师父,你带上口罩,别被传染了病毒。”石老道因担心被传染正想退出,见有口罩,心中大喜,忙接过来戴上。二人买了两大包中草药带了回去。 孰料当天夜里,石老道就咳嗽起来。他明白自己已感染病毒,一夜思虑道:去医院是不行的,自己得罪人太多,恐遭人暗算;若待在家里,患病的消息一旦传出,仇家找上门来,也难逃一死。思来想去,决定到城外深山中,煎药疗病。但须有人侍候。 石老道正想对策,黑腮来了,他戴了口罩,不住地咳嗽,鼓得口罩一涨一涨的,进门道:“师父,我咳嗽了一夜,不敢再睡。是不是被传染了瘟疫?昨日拿的中草药给我一些。”石老道说:“是了是了,你既然感染病毒,又将戴过的口罩给了为师!你师父我也咳了一夜,想是被传上了。”黑腮惊恐道:“徒儿不知道,该死,该死!” 石老道说:“罢了。我正想治病的法子,我们师徒得罪人多,去不得医院,在家也不妥,只能带了这些中草药,去山上煎药治疗。”黑腮道:“我听师父的。咱们去哪里的山?”石老道说:“城南四十里新甫山,高山深谷,道路不通,人踪罕至,又安全又僻静,我们且去那里。”黑腮说:“现在起身?”石老道说:“白天不能出门,一出去行踪就暴露。我们只收拾好,到天黑时起身。”师徒二人商量已定,天一入夜,即带了衣被钱粮、锅盆用具和中草药,往新甫山赶去。 这新甫山虽然荒凉,但石老道曾来此采石盗松,知道些路径,就往山上走去。行至半山腰,但见月黑山幽,狼声从谷底传来,树木战栗,二人虽为恶人,亦不免心惊肉跳。正走着,黑腮往高处看,惊恐地叫了一声。 ------------ 三十七回 斯人已去彩衣挂枝  信使偶逢蓝花待艾 第三十七回 斯人已去彩衣挂枝信使偶逢蓝花待艾 且说师徒二人正爬山,突然黑腮失声道:“师父,有人!”石老道抬头看,左上方崖上果然立了一个人,石老道屏住喘息,卯足内力,朗声道:“足下何方高人?”那人并不答话。石老道思忖:难道是树?一阵山风吹来,树木皆摇,唯其不动,想必不是树木。又提高了声音:“请问何方神圣?”一串枭声响起,二人惊得心欲漏出胸外。 黑腮拿了一块石头,用力向那人掷去,竟然没有坠地的声音。黑腮道:“师父,不像是人。我们各拿石头护身,登上去看看。”石老道说:“也罢,祸福由天命,这路也绕不过去。”师徒边盯着那人,边往上攀登,终于至顶,怯怯走去,近前细瞧,竟然是一块石头。 黑腮一扭头:“呸!原是一块破石头,吓死老子了!”说着一脚踹去,竟踹了个空,身体往崖下扑去。石老道急忙前冲,一把提住,精凝真气,猛得上浮,方挽至悬崖上,一时气喘吁吁,瘫倒在地。 那石老道病重之人,岂容得如此折腾?歇息半日方道:“不可再造次,徒儿!我想起来,这石头叫‘天成观音’,十年前我来这里,听樵夫说起过。当时是白日,从下往上看,确像一尊观音。也曾想将它采了卖掉,但爬上山来近看,却又不像,也就作罢。” 黑腮道:“叫我说,砸了它完事。”石老道呵斥道:“不要作死。快将我这些东西都背上,往前走!”说罢将自己的行李都递给黑腮。黑腮两肩挂满袋子,双手提了包裹,窸窣叮,连拖带拽,一步一挪,石老道则折了一条树枝拄着,二人继续往上走去。 又走了一个时辰,东方微明,群峰渐露。石老道边走边寻,只见前方山峰的胸前,平凹一隅,有一些建筑,似是一处寺庙,便往那里走去。此时已登上了两处高坡,往里路途略平,沿途石上刻了“快活三里”,那路径通向深处。有溪流下来,忽左忽右,想是上方有泉源了。 二人到了建筑物前,正是一座荒寺,四处颓壁残垣,中间大殿已倾,唯东面僧房尚有一顶,遂将行李安顿在僧房内。四处查看,僧房后一片平地,平地角上有一方水池,虽不堪广,却也幽深。二人便生火烧水,煎药自疗。 一晃几天过去,这一日石老道忽觉轻松,便和黑腮登上寺后的山峰,往下观看。只见城市上空乌烟瘴气,黑流涌动。中间却有一个小漩涡,有五彩的气流旋转,让附近的黑气暗淡稀薄,那旋涡似还在移动。石老道不解,对黑腮道:“徒儿,咱们上山已有五六日,带来药粮即将用尽。你下山去,带些回来,千万要保密!”又指着那彩色旋涡道:“你看看那彩色一小片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在那里,打听准了,回来报我。”黑腮领命下山去了。 石老道年迈病残之躯,经登峰劳累,峰顶又受了风寒,到晚上病情便突然加重,猛咳不止,又高烧起来。一时饥渴难耐,身旁无水可饮,就去水池寻水喝。趴在池边,持瓢下探,突然来了一阵咳嗽,四肢无力,身体“嘭”得掉了下去。冰泉刺骨,挣扎欲起,但水池四壁深砌光滑,他重病之躯,功力尽失,如何上得来?渐渐沉入水下,一命呜呼了。 黑腮年轻体壮,虽有病却能扛得住,一路下山,朝着那彩色旋涡的方向行去。到了山下,不再俯视,竟看不到旋涡。刚进城不远,见陆武师带了弟子正在洒药消毒。黑腮有病在身,自忖不敌,不敢露面,只得藏在路旁塔松下,等他们过去再走。忽听一阵“突突”摩托车响,一个人骑车过来,“咔”的一声将车支住,那人摘了头盔,黑腮认识:是陈得。 只听陈得道:“药水用没了吗?我又带来两桶。”陆武师道:“陈律师,你来得正好,差不多用完了。”陈得从一个人手中接过喷药器,道:“你喷得太少,路边绿化带里多藏些垃圾,该多喷一些。”说着便对着这边一阵猛喷,黑腮被喷了一头,一时呛入大量的药雾,竟晕了过去。陈得见白雾升腾,方将喷雾器还给那个人,道:“就这个喷法,一遍就行。”又转身对陆武师道:“明天上午,元首亲自来视察,要经过这路段,到前面的集市上和群众会面。因而我们今天得加快进度,从这里一直到集市上要喷洒完毕。”陆武师道:“时间太紧,我得再调几个人来,分段喷药。陈律师,你卸下药水后,再去运些。”众人忙着喷洒消毒,干了一夜,方喷洒一遍。陈得和陆武师不敢大意,将市场一些角落里又着重喷了一回,天已亮了。 商贩们已陆续到来,摆开货摊,支起布棚,挂上衣服,生起灶火,油锅嘶嘶,油条的香味弥漫开来。陈得等人又饥又饿,过去买了些油条,要了碗豆浆,边吃边观察。 这集市建在河滩上,临水且广阔,分区摆货:这一行卖蔬菜,那一行卖水果,东一角是肉市,西一隅是百货;更大的一片是衣市,木柜上摊开宽阔齐整的布匝,一排排衣架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农民从四面八方赶来,待日上三杆,集市上已满了人。赶早集的已经买完了东西要走,自行车前筐里斜站着几棵芹菜,车把上挂了一袋肥肉,后座上绑了两颗白菜,碰见熟人招呼一声,寒暄两句,喜气洋洋地推着车子,骑两步又下来,在人流里穿行。 更多的人汇入进来,蹲在菜摊前,说这藕不脆,那瓜不鲜,往下讲价,小贩儿并不恼,只笑眯眯地自卖自夸。衣市上,有女娃娃在试衣服,上下打量长短肥瘦,在镜子面前正照侧照,又问大人好不好看,商贩直夸道:“穿上这衣服真俊!”集市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里是城郊的集市,来的多是农民,都戴了口罩。陈得和陆武师等人吃完早餐,看这集市繁华,民众安乐,心中喜悦。又想若是病毒蔓延,在人群中爆发,必是灭顶之灾,又如何医治?因而不可大意,要不断洒药消杀。 正在思虑,南边入口处人声喧哗,周边的人都引颈观望,只见涌进一群人来,想是元首到了。那中间环拥着的一位,耿拔于人群之间,看他体态端严,行止穆穆,面若秋湖,眉似岩松,抬目如**掠空,微笑似春光洒地,面带慈悯,神气浩然。他挥一挥手,人群沸腾,高呼道:“元首起哉!股肱喜哉!百工熙哉!”陈得暗想:元首不计个人安危,于病毒肆虐之时深入集市,遂令万民之惊惧,风消云散;一国之行止,遽如磐石;其大智大勇,世所罕见。——真乃一代贤主也! 从此之后,举国上下,万众一心,全力抗击病毒,局势渐渐稳定下来。 且说那病毒灵掐算日子,觉得病毒应该成了气候,便到地面上观察,却见街上行人冷落,遂拦住一个老者打听疫情轻重。那老者见他模样,先吃了一惊,退却两步,道:“老哥,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打听别人?”病毒灵道:“我没病。只是想问一下,这阵病毒如何?死了几人?”老者从口罩里说:“这瘟疫真是厉害,都不敢对面说话。要说病死的人,没有几个,很多已经治好了。”言罢匆匆便走。 病毒灵心存疑虑,跃至空中观察,只见大气污浊,有几缕黑色的毒气如条条毒龙在游移,但似乎后劲不足,懒懒弱弱,不能矫挺窜动。便双掌发力,十指吐出毒烟,催动空中的毒气,由烟缕编织成乌云,欲使那乌云再拼成黑盖。黑盖若成,则此地成一大毒气室矣,人们无处可匿,必将陷于暗无天日之境。 病毒灵发了一会儿功,稍稍歇息,往远处观看,却见有阵阵佳气,从曝书山洒下,点断了游动的黑龙,稀释了毒云。病毒灵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病毒孱弱,没死多少凡人,竟是曝书客捣鬼!心想以一己之力讨不得便宜,便返回洞中向毒王报告:“病毒本待成势,眼看将覆盖此地,不料曝书客来破坏了。不如趁我们尚能在地面行走之机,举本宫之力,一并攻下曝书山,方成大计。”毒王赞同,遂招五部长老和情袤,一起攻向曝书山。 万毒宫诸灵到了山前,有山气溢下,毒王等众被冲得一荡。毒王和众长老每个都吐出一条毒龙,节节向前。曝书客与神妮等仙人正守在山上,见黑雾浓烈,股股逼至,遂至高处观看,知是万毒宫攻山了。曝书客让徂徕四友之中的二人以“泰山日出”之佳气挡在东边,另二人以“徂徕夕照”抵住西边,大鞋僧手持“汶水波光”如弓正面抗击。 那大鞋僧脚凳石壁,死死地抵抗黑龙的冲击;毒龙增强,大鞋僧的脚嵌入岩石,崖壁裂开,力战不屈。曝书客对余下众人道:“我以唐诗、晋帖、汉赋等秀气遮其身后,荆儿以风景精气进攻,神妮相机以八功德水泼向黑龙,全力逆击!”众人听命。 荆侠跃至前方,连连使出“竹外桃花”“春雨红杏”“清水芙蓉”“池塘春草”,看似温婉,却正能克制毒气,黑龙便游动得慢了,失去了强劲的势头。 荆侠于各处积纳的精华之气,源源射出。随即以“壶口烈瀑”浑宏之气暴击黑龙头部。谁知那黑龙正是不怕猛力的,张口吞下力道,昂首拧躯,呲牙睁目,更加强悍,咆哮着向前钻动。 曝书客急道:“荆儿,不可用暴烈之景!”荆侠下招“莽昆仑”正待吐势,慌忙止下,但力道太过宏大,如何收得住?一个趔趄,攻力顿失。 那毒王瞅准时机,用尽毕生之力,从身上胀出一个黑圈,那圈中黑白两鱼旋绕追逐,愈旋愈快,黑鱼突然破壁而出,向前射去。 阴阳子惊道:“太极黑鱼!阴毒之极!如之奈何?”众皆惊惧,荆侠尚未稳住身形,黑鱼已急速袭来,鱼嘴咬中荆侠的肩部,荆侠踉跄一跌。 曝书客忙撤回远击毒龙后身的攻势,来顾荆侠,发力止住他身形。孰料那黑鱼毒性极强,顺势一绕,直奔神妮而去。神妮年迈身迟,被鱼尾一摆,正中后背,往前欲扑,大鞋僧忙将“汶河波光”往回一带,将其接住。 曝书山这厢阵势大乱,毒龙暴进,形势逆转。曝书客等人只能死死抵挡,无力还击。毒王见黑鱼力道衰竭,摔死在崖壁之上,遂又一抖身形胀出太极圈,再生一黑鱼,又向荆侠飞去。眼看荆侠将被击中,众人大惊失色。 别人着急且待不说,那情袤眼看荆侠性命难保,如何能让情郎死去?迅疾出列,抢过那个只剩白鱼的太极圈,以灵类之速,追上黑鱼,将太极圈往其上一扔,恰好扣住黑鱼。黑鱼在圈内被白鱼追咬,太极圈逸向太空去了。 毒王大怒,本想乘此一击,毁灭曝书山,不料情袤有此举动,盛怒之下,不问缘由,往其后背拍出一记“魂飞魄散灭灵掌”。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众皆愕然,双方对攻之力稍懈。荆侠反应快,呼道:“师太,更待何时!”神妮闻声,忙用尽全身之力,拼命一挥净瓶,将八功德水向对面洒去。几条黑龙被净水淋上,似浑身不适,抓耳挠腮,拂须蹭尾,游而不进。毒王又怒又急,斥令众长老吐尽内力。长老们毒力尽皆逼出,身形瘦成几条黑烟,无奈并不济事。 荆侠看准时机,忍住伤痛,急忙搜出绝佳山水之气,先以“幺妹峰雪巾”往前一拂,黑龙的颜色顿时变淡;继而以“二十四桥明月”照去,黑龙分崩离析,只剩下碎片;再以“西湖十顷秋”送上,只见他两掌颤微微推开,一派湖光秋色,晴晴朗朗,覆盖上去,那些污浊的碎片全部溶尽,五毒长老的黑线身形渐细渐淡,乃至于无,随一阵清风而去,形神俱灭。毒王亦身受重创,只身逃走了。 众人收住功法,荆侠发出的佳气正向下界蔓延,推出一弧明亮的气波,涟漪一般向远方扩伸。不久之后,经仙俗两界的共同努力,那病毒被消灭殆尽。 且说斗姆神妮用力抛出净瓶后,仰面倒下,昏死过去,嘴角汨汨流出血来,大鞋僧忙去抢救。荆侠身受重伤,站立不稳,颓然扶住一棵桑树,那树上挂着的一袭彩色的绸衣,飘落下来,搭在他的肩上。 荆侠心中一惊,方想起这是情袤的衣服。原来,情袤被毒王以“灭灵掌”击中后,魂飞魄散,消弭于空中,失去躯体的彩衣,空空荡荡,飘挂在桑枝上。徂徕四友早已过来扶住荆侠,曝书客令众人带了伤者去诗根洞疗伤。荆侠走了几步,扑地倒下,昏了过去。那彩衣他从肩上滑落,山风吹来,虚虚悠悠,飘向深谷中去了。 荆侠伤势极重,虽经曝书客倾力抢救,竟数日不醒,生死未卜。斗姆神妮保住了性命,却终身残疾,不能起身行走,只得送回斗姆宫休养去了。 一月之后,斗姆宫里,经艾姑等众弟子悉心照料,神妮稍稍恢复。这一日,斗姆神妮神志稍清,向众弟子断断续续讲了曝书山大战的经过。待讲到荆侠受致命一击,昏死不醒时,艾姑又惊又痛,抹着眼泪悄悄出去。 自当年初遇荆侠,至今已十余年矣。其间苦等,苦寻,苦练剑法,心中虽焦苦,但尚有希望。如今荆侠性命不保,此情何以托付?慢慢踱出院门,看见石壁上那“虫二”两字,顿时悲从中来。伸指一划,电石火花,给二字加了边框。看那指痕凹入半寸许,石痕上竟滋出水珠,似有感垂泪。遂想这天地间,知我者,惟一顽石耳,不禁扶壁失声。 郁郁登阶,至一山坡,俯视斗姆宫红墙碧瓦,檐角峥嵘。想到师父欲传位于己,而自己情缘未了,何以当此重任?此生已负释家,何苦再误了斗姆?还是由师妹等人发扬广大罢了。东望荆坡如云海礁屿,想那荆花正盛,而斯人已逝,空余葳蕤。站了半日,临风洒泪,柔肠百结。 心想空门之后必是空寂,须至后山,寻一空寂处,将此身归了。前番月夜寻笛,急情攻心,跃入山谷,想了此一生,不料惊了仙人而被救出。须寻一处草木荒疏,山势恶劣,仙人不到的地方,纵身一跃,一了皆了矣。远远看见了一座白石秃峰,便往那里走去。 这山峰怪岩突兀,并无树木,虽不甚高,却也险峻。艾姑登上去,展目一望,原来这里地处泰山东后边缘,四周荒无人烟,泰山诸峰已被山脊遮挡,东面远处也有大岭横亘,山脚下是一片广阔的乱石滩,唯一小溪在石滩间忽隐忽现。 艾姑心想:“这里正好。这荒野岩石狰狞,鸟兽不至,正是栖身的好去处。”就往最险处的一尖岩上攀去。到了半腰,抬头找搁脚处,忽见那岩上立了一人,心中一惊,止住脚步,运气戒备。 那人手搭额前,正往南方张望。看其衣饰也是僧人打扮,艾姑心中略略松缓,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那人直吓得身子一抖,瘫坐在岩石上,四处惊看。艾姑又唱了一声佛号,那人才看过来,见一尼姑,方壮起胆子,抖抖索索站起身,也念道:“阿,阿弥陀佛。” 艾姑道:“师傅怎么在这里?”那僧人说:“我从山里出来,迷了路。”那僧人仔细观察艾姑,见她一身出家人打扮,面目俊俏,声音清亮,才放了心,从岩上蹲曲着滑嘟下来,肩上背着个褡裢,至艾姑面前,说:“原来是一小师傅。正好打听路:往斗姆宫怎么走?” 艾姑看他年龄较大,僧衣已被划得褴褛,答道:“也不近。绕过南面的那座山峰,再往西走,见一山谷,沿着山谷往下走,就到了。” 又问僧人去斗姆宫做什么。那僧人说:“去找一位叫艾姑的小师傅,捎个口信。”艾姑惊问道:“请问师傅给她捎什么口信?师傅又是从哪里来?” 那僧人道:“要说到我的来处,那得好说一阵:我俗姓栾,是石城寺大鞋法师的弟子,一天我让师父赐法号,师父随口道:无号。我就叫无号。我师傅因伤病,派我到泰山后面的儒城集市上找几味草药,恰巧碰见一个熟人荆侠。他曾救过我,所以认得。” 艾姑惊道:“荆侠他,他还没死吗?”那老栾不悦道:“小师傅怎么咒人家?他还在那里编草鞋呢,怎么会死?”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看上去倒像有病的样子。”艾姑急问道:“那个荆侠,是不是曝书客的大弟子?”老栾说:“怎得不是他?以前我还帮他给斗姆宫的艾姑捎去一双草鞋。”艾姑方明白,当初门口那双草鞋原来是这老师傅送去的。忙又问:“师傅要给艾姑捎什么口信?我倒认识她,可以帮你捎给她。” 老栾喜道:“正好。我说给你,你再告诉她,省得我劳顿。荆侠的口信是: 要是她到山后的集市,那里有蒲公英、绞股蓝和活血草; 那里有个荆侠,坐在集市的东南角,戴着荆棵编成的草帽,上面有细小的蓝花; 那荆侠会编好看的草鞋,卖给集市上的人们; 她去时请带上一束艾蒿,编在草帽上有一种清香;荆侠想用一些艾蒿,正在集市上等待。” 艾姑听罢,泪如雨下,说一句“我去找他”,掠石越涧,惊鸿一般,翩然而去。 (全书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