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第1章 重生 除夕夜,阖宫上下歌舞升平。 柳溪身上酒气未散,倒在软席上闭目养神。 房门出传来响动,柳溪没睁开眼,只是沙哑着嗓子道。 “放着吧。” 明晃晃的刀子直冲柳溪刺来,待她睁开眼之时,清醒比疼痛来的更快。 柳溪抬头,惊恐的双眸直对上面前的皇帝。 “阿彦?” “别叫我阿彦!” 皇帝表情狰狞,嘴角似笑非笑的上扬,眼中满是疯狂和决绝。 “本宫可是你的同胞姐姐!” 柳溪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这句话几乎是她嘶吼出口的。 只可惜,外头弦歌不绝,喧闹的笑声和爆竹声掩盖了她的痛苦。 “那又如何!” 柳彦突然笑了起来,令人胆寒。 “你只是母妃留给我的一枚棋子罢了!” “可你却没有身为棋子的觉悟,处处干涉我的人生!” “你明知我喜欢昭昭,却逼我娶什么御史大夫的女儿!” “你明知我们母妃死于贵妃之手,却要逼我认贼作母!” “萧娘说得对!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做弟弟!” 柳溪咳嗽了一声,从喉咙呛了口血出来。 “好啊,你还是听信了那贱妇的挑唆……” 疼痛后知后觉的从柳溪心口处开始蔓延,一时间,她难以分辨究竟是伤口处作痛,还是眼前这位白眼狼弟弟让她感到心痛。 她凄厉的大笑,猩红的双目滚出血泪。 这就是她拼尽一切保护的弟弟,这就是她倾尽所有扶持上位的皇帝! 如今新帝登基,她不求权利地位,只给自己某了个长公主的位子,闲居与后宫。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柳彦都是如此痛恨着她这位皇姐。 可悲,可叹啊! 柳溪痛到失语,眼前的世界逐渐猩红模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底迸发的执念让柳溪抬手抽出发簪,拼尽全力向皇帝刺去,可造化弄人,她的发簪只擦过柳彦脖颈,在上面留下一处不深的划痕。 柳彦掐住柳溪脖子,骨骼被暴力捏出声响,他用这种姿态逼迫柳溪与自己四目相对。 “你…会遭报应的…” “哈哈哈哈!” 皇帝狞笑起来,仿佛刚才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报应?下辈子吧。” 皇帝用力一甩,完全失去力气的柳溪扑倒在被鲜血浸透的软榻上,耳边尖锐刺耳的笑声距离她越来越远,直至世界陷入无尽黑暗。 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如此走向尽头的。 柳溪的灵魂似是在黑暗中挣扎,无声控诉着心中的不甘与憎恨。 为什么,凭什么! 自己整前半生呕心沥血,全心全意投注在弟弟身上。 她从未怪过母妃偏心,甚至自甘成为扶持柳彦上位的棋子。 如今,她被榨干了,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便被弟弟亲手杀死! 到头来,她没盼来柳彦的感恩,反而盼来了他的憎恶与背叛。 若能重走一遭,她柳溪,定要让柳彦这白眼狼惨痛千万倍的付出代价! 又一次的痛苦挣扎后,柳溪一下子挣脱了黑暗的束缚。 她猛地坐了起来,再睁眼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床素色被褥。 门外人听到房内传来声响,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 “公主,您醒了?” 柳溪面容上的惊惧和恨意犹在,婢女炙香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来。 “您是梦魇了吗,奴婢帮您顺顺。” 身边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柳溪抚上心口,那里皮肤光洁,哪有半点伤痕。 她连忙抓住炙香的手,一字一句的问道。 “皇帝现在何处。” “陛下,陛下大概正做狩猎前准备…” “公主,您别吓我呀,您这是怎么了?” 炙香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柳溪注意到,眼前的炙香穿着最普通的宫女服侍,顶着轻巧可爱的年轻发髻,脸上一条细纹都没有。 这是年轻时的炙香,此处也并非来凤殿,而是每年秋猎,皇帝带领众皇子大臣们一同前来的皇家别苑! 她这是,回来了? 柳溪难掩心中惊喜,甚至赤脚踩在地上,身着里衣披散着长发,一把将屋内窗户推开,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炙香,本宫今年几岁?” 炙香双手捧着衣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公主殿下三月前刚完成笄礼,待新年过后,便十六岁了。” “公主,快从窗户上下来吧,这样不成体统。” 十六岁,这是前世她与柳彦改变命运的开端! 就是这一年,柳彦重获皇帝赏识,从此迈上翻身之路! 弟弟啊弟弟,世事难料,谁又能算到我命不该绝,重生回到了故事最开篇之时! 柳溪抬起胳膊,用手托起天边那初生的太阳,她手指缓慢合拢,像是握住了决心。 有些话,她柳溪说到做到。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这辈子,她会赌上所有,让有负于她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柳溪在梳妆台前坐下,向炙香询问今日安排。 已经是第五日,临近秋猎末尾了。 柳彦可是做足了准备,不惜高价从宫外买来死士假扮刺客,就为了在皇帝面前英勇救驾。 柳溪忍不住发笑,连骑射都学不精通的米包弟弟,竟然会想到在父皇面前展现武力。 她拦住炙香,停住她正给自己梳理发髻的手。 “去帮本宫向贵妃告假,就说公主染了风寒,担心惊扰圣驾。” 炙香手中动作一顿。 “可公主,今天是您盼了许久能参与狩猎的机会,怎么就要告假了呢。” 柳溪难掩嘴角的笑意,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冷冽的杀意借着镜光闪烁。 “谁说的,这可是难得的‘狩猎机会’,本宫绝不会错过。” 炙香这下更听不明白了,但她八岁开始便跟着公主,对待公主的命令,向来只有绝对的执行。 所以她很快便从房间退出去,一溜烟跑远了。 柳溪没闲着,她依照着前世记忆,成功找到了正在后山偷偷与假刺客密谋的柳彦。 再次见到那副小人嘴脸,柳溪躲在树后,紧咬住牙根才克制住自己冲上去撕咬他喉咙的冲动。 柳彦该死,只是不该死在现在,更不该死得如此轻易,如此不解心头之恨。 柳溪耐心等待着,直到柳彦以为计划一切顺利,得意洋洋的离开后,她用石子代替弓箭,瞄准死士的侧颈用力打出,一击便让其陷入昏迷。 柳溪的箭术是自幼从霍老将军那学来的,虽说达不到百步穿杨,却也足够和军中将士媲美。 趁着假刺客昏迷的功夫,柳溪将他一身行头换好,并将他拖至方便下山的位置。 若此人有命醒来,便可趁乱逃出别苑,若醒不来或是被禁卫军抓住,那就是天意。 将一切完成后,柳溪背着箭,来到了秋猎队伍的必经之处。 从柳彦原计划让假刺客动手的位置,上行五十步,此处更隐蔽,也更容易撤离。 埋伏在草中,柳溪就像耐心等待猎物上钩的豹,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尽是前世柳彦那狰狞可憎的面容。 明明胸口处没有伤痕,可强烈的疼痛还在不停刺激着柳溪神经。 多重情愫交杂于心,柳溪拉弓的手都快不稳了。 终于,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皇帝的马昂首走在最前端,后面紧跟着二皇子柳承与五皇子柳彦。 瞧柳彦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四处张望,愚蠢至极。 柳溪在心中狂笑,暗暗说道。 “别急啊弟弟,比起假模假样的做戏,苦肉计,才更容易让人信服。” 第一柄箭矢瞄准了皇帝御马身披的甲胄上,铁与铁碰撞出一声闷响,惊扰了整个圣驾。 “有刺客!” “保护陛下!” 柳彦一愣,这怎么和事先商量好的不太一样。 可若是等禁卫军冲上前来将皇帝团团围住,他大展身手的机会就没了! 于是他驾马上前,信誓旦旦向皇帝说道。 “父皇别怕!有儿臣在,定叫那刺客无所遁逃!” 下一秒,另一柄箭矢破空而来。 柳溪避开要害,这一箭,要不了柳彦的命,却能让他好好体会一把濒死的痛与恐惧。 前世,柳溪的发簪偏离了半寸。 今生,她射出的箭矢正中柳彦左腹,将他直接射落马下。 柳彦,这辈子,我柳溪便是你的报应! 禁卫军此时已经围了上来,此地不宜久留,刚好北风骤起,柳溪从摇晃的树丛中悄然撤离,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 身后,是霍老将军的小儿子霍凛正目光灼灼,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柳溪绕后回到别苑寝殿,脱掉浑身装束泡入她让炙香提前准备好的冰水中。 在她离开的时间里,炙香一直听话得代替她躺在被窝中,忍着苦灌下一碗主治伤寒的汤药。 听到后门传来动静,她立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麻利的将柳溪脱下的衣服丢进屋内取暖的炭盆。 柳溪整个人沉入水中,就算是冰凉刺骨的水,都没能让她此时雀跃至极的心脏得以平复。 这只是她复仇的第一步。 她发誓,此后柳彦在宫中的每一日,都将会如履薄冰,痛不欲生。 “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第一卷 第2章 同盟 预料之中的搜查并没有出现,炙香打听到,刺杀陛下的刺客已经被逮住,刺客齿间藏毒,当场毙命。 柳溪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团成粽子。 “怎么会这样?” “带队抓捕刺客的是哪位侍卫?” “听说是霍小将军亲自带人搜捕,公主,这霍小将军来头可大了。” 柳溪双手托着药碗,盯着里头倒影若有所思。 不对劲。 被抓的摆明了不是先前和柳彦暗中谋划的死士,极大可能,是有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做出反应,选择利用这场刺杀将计就计。 霍小将军霍凛,此人柳溪前世并没有关注太多。 若论交集,更是屈指可数。 “不行,本宫得在回宫前单独和他见上一见。” 可刚起身,柳溪又缓缓坐了回去。 如果霍凛是个敏感多疑的,她主动约见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当柳溪犹豫不决时,门外突然有太监来传话。 “四公主,霍小将军给您送药来了。” 闻言,柳溪神经倏地绷紧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好啊,兴师问罪来了。 柳溪一边疯狂思考自己究竟是哪一步暴露了行踪,又或是何时忽略了身边有旁人眼线跟踪盯视。 今日的一切,她自认为滴水不漏,难不成是蠢笨的柳彦早在前几日便暴露了。 她几乎已经想好如何应对霍凛的盘问,结果小将军进门后第一句竟是。 “公主,臣给你带了点驱寒的药。” 柳溪一愣,攥着被角的手都松了。 而且说实话,柳溪不知道自己是否被迷住了。 作为男子,霍凛生的实在好看。 剑眉之下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上挑的眼尾泛着血气十足的红晕,显得目光格外深情。 他睫毛很长,却又与女子不同,根根分明的睫毛向下伸展,在眼尾投射出小片阴影。 霍凛注意到此时的公主并未穿戴整齐,耳根一红,当即就要转身离去。 “小将军等等。” 霍凛背过身,再开口时有些结巴。 “臣去院子里等。” 他快步出门的背影显得有些灰溜溜,柳溪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柳溪披上厚实的外袍便跟着走了出去,她示意炙香去院外盯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轮姿色容貌,柳溪完美继承了母妃那被冠以祸国妖妃的基因,现在她未施粉黛,可依旧修眉联娟,明眸善睐,脸上若有似无的病态衬得她格外惑人。 霍凛一时间自乱阵脚,险些失了分寸。 面对他的沉默,柳溪有些坐不住,只能率先发问。 “少将军今日前来,只是为探病这么简单?” 霍凛用手指挠了挠鼻尖,这才想起正事来。 “公主,可知今日秋猎,陛下遇刺,五皇子身受重伤的消息。” 柳溪掩面沉吟。 “听说了,只可惜本宫一身病气,无法前去探望父皇和皇弟。” 霍凛目光紧紧追随柳溪的双眸,也不知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臣今日来,是想和公主聊点有趣的。” 他将换了个轻松一些的姿势,似乎并不想给柳溪带来压力。 “今日陛下遇刺,刺客所射暗箭可谓甚妙。” “刺客的第一箭歪得令人发笑,只在陛下御马披带的甲胄上留下一处凹陷。” “可第二箭,却正中五殿下左腹,分毫未差。” 柳溪假装没听明白,用写满了“然后呢?”的表情回应着霍凛向她投射来的探究。 霍凛无奈的摇头,不动声色的轻笑了一声。 “公主可知,人身体上有穴位七百二十处。” 霍凛起身,缓步走到柳溪身侧。 “周身穴道各有不同效用,比如大力攻击这里,会置人昏迷,这里,会令人晕眩呕吐。” 霍凛指尖动作很轻,虽在柳溪身上游走却不会让她感到冒犯与不适。 随后,他在柳溪身边蹲下,拇指指腹按在她左侧肋骨下,刚好是她命中柳彦的部位。 “若重击此处,痛感将震动五脏六腑,让人痛不欲生。” “刺客好手段,好准头,若是箭矢偏离分毫,都会要了七殿下的命。” 柳溪表情严肃下来,冷静开口。 “公主,刺客并非冲着陛下而来,五殿下才是她的目标。” 柳溪知晓此事已经瞒不过霍凛,毕竟用箭矢瞄准人体穴位这狠招,是霍老将军的独学。 老将军门下弟子屈指可数,自己便是其一。 “小将军果然独具慧眼,本宫佩服。” “您也不必和我兜圈子,有话直说吧。” 霍凛保持着蹲在地上仰视公主的姿势,话里话外都没有敌意。 “公主瞒不过臣,猎场那两箭,是出自您之手吧。” 柳溪深吸口气,站起身与霍凛拉开了一个她认为安全的距离。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臣想知道为什么。” 柳溪侧过头,警惕的看向霍凛。 “小将军既不打算将真相告知陛下,又为何要追究本宫一句缘由。” 见柳溪心生抵触,霍凛有些急躁。 有些话他不知如何开口才不算冒犯,他总不能因为几场梦便来求公主给他个解释。 可刺客若不直言,柳溪便会下逐客令,霍凛再难有询问她的机会。 于是霍凛鼓足了勇气,伸长手臂将柳溪捞进到自己身边,低声在她耳边耳语。 “臣近日里,常做一场与公主殿下您有关的梦。” “梦中,五殿下登位称帝,赐您倾凰长公主名号。” “紧接着,五殿下亲手刺杀公主,毁尸灭迹…” 说到这,霍凛颤抖着捏紧拳头,眼中杀意迸现。 “是臣,亲手了结了他…” 柳溪忽得抬手捂住霍凛嘴唇,此时的她双目圆睁,心跳如鼓声回震脑海。 难道,前世在自己死后,是霍凛替她收尸,又手刃柳彦替她报仇吗。 霍凛轻轻推开柳溪那只手,跪在她面前。 “臣有罪,臣出言冲撞了公主和五殿下,请公主责罚。” 柳溪半晌没有说话,她身子被滞住一般动弹不得,地震般颤抖的眼神在霍凛身上晃动。 她无法开口将重生一事全盘托出,仅凭霍凛几句话,柳溪不敢轻易相信他的动机。 “本宫,与你做过相同的梦。” “将军说的没错,是本宫假冒刺客,刺伤五皇子。” “本宫所做一切,都只是为防止噩梦成真。” 柳溪双手将霍凛扶起,听到他低声喃喃,“竟是真的。” “若将军仔细调查,便能找到五皇子与刺客密谋,试图在陛下面前英勇救驾的证据。” “如今,五皇子身后有贵妃的支持,反观本宫,既不受宠,又无权势在手,想要自保谈何容易。” “本宫面对的,不只五弟一个威胁,身后还有贵妃,有整个定远将军府。” 柳溪语气柔软了许多,故意摆出柔弱姿态。 “霍小将军,梦中你替本宫手刃仇人,本宫实在感激。” “若将军愿意成为本宫助力,本宫保证,定会拼尽所有以保霍府世代荣华。” 突然,霍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臣今日前来,其实是有意向公主投诚,是臣有求于您,公主不必向微臣低头!” 这倒是柳溪意料之外的事。 “将军起来说话。” 霍凛姿态决绝,像头牛似得拦都拦不住。 “还望公主助臣重查当年家父暴毙真相,以慰霍老将军在天之灵!” 霍老将军曾是陛下最中意的一员老将,作为开国大将,霍家深受陛下重视。 可身子一向康健的老先生,却莫名其妙在边疆驻地犯了癔症,不仅口出狂言,还频频因神志不清出手伤人。 皇帝将他召回京城养伤,谁知霍老将军归京后,身体情况每况愈下,年过半载便撒手人寰。 前世,二殿下曾在前朝参定远将军涉嫌谋害霍老将军,柳溪只以为是二殿下为打压贵妃势力进行的构陷之举。 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本宫没猜错的话,将军已有怀疑对象了吧。” 霍凛目光坚定,“是。” “便是贵妃母家,定远将军府。” 柳溪没想到,重生归来,竟然如此快便找到了第一位盟友。 还是一位有能力在前朝搅弄风云的结实臂膀。 霍老先生虽死,可他唯二两个儿子扛起了霍家战旗。 长子霍崇代替父亲驻守边疆,次子霍凛留在宫中,统领禁卫军。 有前世经验的加持,柳溪有把握将他培养成权倾朝野的第二位“霍老将军”。 “将军信得过本宫,本宫自然也不会让将军失望。” 柳溪一句话,像一剂定心针打在霍凛身上。 “只是眼下,还要烦请将军替本宫处理好陛下遇刺之事,别留下把柄让有心之人利用便好。” “臣,遵旨。” 霍凛不方便在柳溪居住行宫待太久,他将一枚霍家纹印留给柳溪作为信物,随后离开了。 作为盟友,霍凛的诚意很足。 将军前脚刚走,后脚炙香便带着贵妃口信匆匆赶来。 “公主,贵妃娘娘让您去侍疾。” “贵妃真偏心,自随驾秋猎以来,她除了把公主您当做奴婢似得来回使唤,从没真心关心过公主您!” 前世,为讨贵妃欢心,让她能全心全意扶持柳彦上位,柳溪不惜自降身价,为贵妃当牛做马。 柳溪冷笑了一声,甩手走回屋内。 “想让本宫伏低做小,她不配。” “不必去回了贵妃,我们缩在寝宫装死,让贵妃干等着去吧。” “谁让本宫染上风寒,有心无力,折腾半天也没能穿戴整齐出门呢。” ------------ 第一卷 第3章 认贼作母 次日,圣驾浩荡返京。 重伤未愈的柳彦彻底失去意识,只能单独准备一辆马车载他回京。 何贵妃坐上凤鸾车驾,柳溪却只能跟在后面徒步而行。 “公主重病,若是将病气过给阿彦,耽误了他痊愈,公主担待不起。” 贵妃居高临下,不屑说道。 柳溪依旧在面上表演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听话模样。 “娘娘所言甚是。” 话虽这么说,柳溪却不准备就这样受累走回皇宫。 她让炙香小跑几步撵上了前面的霍凛,递了几句话给他。 紧接着,霍凛便驾马赶到皇帝身侧。 “陛下,四公主身子孱弱,若是就这样跟着队伍走回皇宫,怕是撑不住。” “四公主?” 皇帝疑惑的回头望去。 “是,四公主乃是五殿下的胞姐,她彻夜为五殿下侍疾,憔悴了不少。” 为掩盖自己对柳溪的轻视,皇帝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公主怎么不上马车。” 霍凛将柳溪提前想好的解释原封不动的念给皇帝。 “公主彻夜操劳感染了风寒,为不将病气过给五殿下或是贵妃娘娘,自请在后方步行跟随。” 皇帝忍不住点头,“公主孝心难得。” “只是公主千金之躯,怎可任由其强忍病痛长途跋涉。” 霍凛试探着引导皇帝,让他做出决定。 “临行在即,临时叫人准备马车也来不及。” “这样吧,让贵妃受累,挪到老五车内同乘,刚好,让她一路费心照看五皇子身子。” “臣领命。” 霍凛俯身一拜,随即马不停蹄来到贵妃车驾旁,将皇帝旨意原封不动告知于她。 贵妃猛地扯开帘子,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陛下让我让位给那小贱人!” “还请贵妃慎言。” 贵妃鲜红的长甲扣住马车窗框,她从未受到过如此耻辱。 霍凛见贵妃半晌没有挪动,有些幸灾乐祸的出言催促。 “娘娘,若是不麻利些,耽搁圣驾回京事小,错过五殿下最佳治疗时间事大。” 提及柳彦,贵妃只能强忍心中愤恨,提着裙摆走下马车。 车下,柳溪被炙香搀扶着,与贵妃刚好打了个照面。 贵妃眯起眼睛,开口时咬牙切齿。 “好,很好,等回宫后,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柳溪没有说话,她怕自己克制不住笑出声来。 霍凛将柳溪扶上马车后,翻身上马。 “继续前进!” 贵妃距离柳彦马车还有些距离,没成想队伍开始向前挪移,她只能一边叫唤一边小跑追逐。 柳溪挑开窗帘,从缝隙朝外看,将贵妃那狼狈模样尽收眼底。 面对公主的改变,炙香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 “公主终于不再甘心受人欺凌,真好。” 柳溪松了口气,回想前世,她做了太多糊涂事。 “放心吧炙香,这只是个开始。” “贵妃?本宫迟早剥去她那身骄傲。” 圣驾抵达皇城门口后各自分散,载着柳彦的马车直奔太医署,凤鸾车驾则直接将柳溪送回了忆怀阁。 声势之浩大,引宫中众人侧目。 霍凛打点了宫中太医来给柳溪瞧病,又承陛下口谕将流水般的补药送入柳溪宫中。 “他这是想把我喂成药罐子吗。” 柳溪哭笑不得,这霍凛也不知道添油加醋多少,才让太医署的太医们如此重视她这伤寒之症。 是夜,柳溪卧在床上,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再次回到了来凤殿,躺倒在血泊当中。 柳彦为毁尸灭迹,一把火点燃了宫殿。 一时间,皇宫上下乱了套,有一人不顾火焰舔舐肉身的痛苦只身闯入火场,找到了柳溪残破不堪的尸体。 眼前场景在火焰中变换,柳溪见那人着一身玄色华服,手持长剑,宛如杀神一般闯入皇帝寝殿,彼时,柳彦正在和徐昭昭苟合。 这次,柳溪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经历了风霜,尽染倦色的霍凛。 他一剑刺穿了徐昭昭的胸膛,又反手抓住柳彦长发,干脆利落的割下了他的头颅。 一时间,电闪雷鸣,霍凛拎着皇帝的头,走入雨中,站在皇城中央。 “溪儿,我来祭你了。” 柳溪倏然惊醒,梦中场景如此真实,险些让她沉浸其中,难辨虚实真假。 她扶额轻喘,汗水浸湿她的衣服,偶有秋夜冷风从窗内钻入,柳溪忍不住发抖。 霍凛的脸留在她大脑中挥散不去,尤其是他提剑割喉时,那视死如归的表情,让她一阵心悸。 “将军,大恩难报。” 柳溪合上眼,听胸腔中心跳如鼓。 再睁眼,她眼中只留下坚定。 定远将军府在前朝盘踞多年,树大根深,以现在霍家的势力,霍凛想从外向内查探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柳溪能撬开贵妃与定远将军之间的联系,便可从内瓦解何家势力。 此事,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既能还报前世霍凛为己收尸报仇之恩,又能让柳彦攀靠的大树倒塌。 借着月色,柳溪取来纸笔,开始在上面写画。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愿认贼作母,却又恨不得真的钻入贵妃肚子。” “弟弟,普天之下,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吗。” 前世,柳彦虽借秋猎在皇帝面前一展风采,却因曾失宠多年,未被其他皇子视为威胁。 贵妃利用这点,暗中相助柳彦。 他得益于此,借贵妃势力养精蓄锐,当众人终于将目光聚焦于他时,柳彦已然成为了一头实力强劲的猛兽。 重来一遭,柳溪绝不会将这么好的机会拱手相送。 如今前朝势力划分为四方,一份以定远将军府为首,二是如今朝中二皇子的支持者,三为前朝以及追随皇帝多年的肱股之臣。 而第四份,掌握在当今太后手中。 柳溪将这部分用赤色狠狠画了两个圈,此处,便是她落子的好去处。 想躲在暗处成长,先问过她柳溪答不答应。 次日一大早,柳溪来到寿安宫门口,意料之中的吃了太后闭门羹。 文姑姑站在院内高声向她传话,下达逐客令。 “公主殿下,还请回吧。” “太后忧思宁安公主,寝食难安,实在没心情见你。” 宁安公主,是当今陛下的皇妹,也是太后亲生女儿。 两年前,边关战事一触即发,为安抚北派三国,父皇只能安排宁安公主前去和亲。 太后心疼女儿,想让皇帝给柳溪的年纪填上两笔,让她替嫁。 彼时,柳溪为留在宫中照顾弟弟,硬是拼死抗命,甚至暗中命人将公主画像送去北派,这才扭转了自己的宿命。 也是从这时,柳溪与太后便结下了梁子。 今日前来,柳溪早已做好豁出一切的打算。 脸面,骄傲,她都可以不要,现在的忍让,是为日后更大的谋算。 柳溪深吸一口气,向殿内高声喊道。 “溪儿知晓自己无颜再求皇祖母疼爱,可五弟为救父皇,性命堪忧,太医署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 “可昨夜,孙儿梦一神佛提点,说是有法子救五弟。” “孙儿定睛一瞧,竟是皇祖母身披佛光,妙手回春。” “溪儿醒来后百感交集,终于鼓起勇气来跪谢皇祖母恩德。” 这些话并不全算是胡诌,柳溪可是知道,太后在太医署有不少得力心腹。 一番话后,她笃定太后会动容,这老太太信佛,每日供奉的佛像摆满了祠堂。 柳溪编纂梦境说她成佛,太后定然心中难耐。 果不其然,太后的声音悠悠从殿内传来,招呼她去正殿说话。 柳溪用衣袖拂面,看似实在擦拭眼泪,实则用阴影掩盖得逞的笑意。 正殿内,太后正堂高座。 她已年过半百,头上却无一根白发,平日养尊处优可想而知。 太后命人去请王太医,等候之时,柳溪便安静坐在一旁,默读佛经祈福。 看着柳溪认真虔诚的模样,太后略感意外。 她紧蹙的眉头有了松动迹象,忍不住微微点头。 这一切,都被柳溪的余光收进眼底。 柳溪没有趁热打铁,反而是见好就收,当王太医匆匆赶来,她便欣喜的跪谢太后恩典,小步退出了寿安宫。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想彻底用好太后这步棋,不能急于一时。 晚些时候,柳溪提前安排好的探子便传来消息,说王太医接手了五皇子医案,正竭尽全力医治他。 王太医向来只替太后搭脉,这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柳彦先是乘坐皇撵风光回宫,又破例得到太医亲信王太医亲自调理身子。 明眼人都能瞧出,这位五皇子的地位,已然是今非昔比。 柳溪找来些长相不起眼的宫人,开始在宫中宣扬贵妃有意将五皇子纳在自己名下,五殿下秋猎时舍命救驾的美谈。 短短几日,“贵妃教子有方,五皇子重获陛下青睐”的消息,便在宫里传开。 贵妃居住的锦乐宫门庭若市,明里暗里祝贺贵妃,这以后的日子啊,是越来越有指望了。 为避风头,贵妃只能对外称病,连皇帝都不敢见。 柳溪在屋里头笑的人仰马翻,再这样闹下去,贵妃怕是要被迫将柳彦收为义子才好收场。 弟弟啊弟弟,这认贼作母的罪名,你只能扣在自己头上了。 ------------ 第一卷 第4章 整顿 宫里头上下将五皇子名号吹得正盛,柳溪却占不到半点便宜。 陛下心中那份对柳溪的心疼只支撑了忆怀阁一时半会的热闹,几日后,一切便回归冷清。 柳溪身边,只有一个炙香是忠心于她的,其他婢女太监大多是贵妃以“心疼公主受冷落”的名义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贵妃仍记恨着归京途中之辱,即使称病躲在宫中,也不忘使唤下人给柳溪使绊子。 这天,柳溪正在院内听风品茗,老远便听见炙香怒气冲冲的在外头训斥他人。 “什么叫只有这两匹,还是最次的古香缎,这眼看着要入冬了,公主怎能用如此不堪的布料裁制新衣!” 柳溪耳朵高高竖起,仔细听着两人对话。 “都是内务府安排,姑姑何必为难奴婢一个跑腿的。” “别以为我不知你们平日里从公主库房捞走多少,我告诉你,若今日不将公主份例该有的那些尽数取来,我便…” “便要如何,姑姑可别忘了,奴婢原先,可是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 柳溪给自己添了碗茶,高声打断了外头的对话。 “炙香,将人带进来。” 柳溪认了下脸,隔得太久,她已经记不得前世这群腌臜人的名字。 “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冬春,见过公主。” 冬春昂着脑袋,显然是不把她这为公主放在眼里惯了。 “大胆贱婢,见了公主还不行大礼。” 炙香厉声训斥,可冬春依然无动于衷。 柳溪盯着冬春的双眼微眯,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看得人心中发毛。 她将茶碗甩出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崩了一地。 “怪本宫平日里疏于管教下人,让这忆怀阁里的宫人,一个个都忘了本。” 明明是平淡的一句话,冬春却从其中感受到了威严。 从前这四公主就是个任贵妃差遣的狗,怎么今日突然有了反咬的勇气。 冬春吓得腿脚一软,身后又被炙香推搡了一把,噗通一声跪在碎瓷片上。 “你倒是同本宫说说,你那前任主子,平素里如何惩罚以下犯上,不知好歹之人?” 都说杀一儆百,偷着杀,可没有当众杀威慑力来的强。 柳溪让炙香将忆怀阁所有宫人集中在院内,却没立刻发话,只让众人看着冬春血淋淋跪在地上,面面相觑。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柳溪才幽幽开口。 “你们当中,不乏从前在贵妃宫中伺候的老人。” “让你们挪到本宫这寒酸的忆怀阁,还真是苦了你们了。” 一老嬷没听出柳溪意有所指,反而骄傲的回应道。 “那是自然,公主要懂得承了贵妃恩情才好。” 柳溪提唇一笑,勾勾手示意她上前去说话。 “嬷嬷如此念着贵妃的好,即日起,便回锦乐宫伺候吧。” 老嬷意外的抬起头,哪个做奴才的不愿意跟个前途明朗的主子。 “在场的其他人也听见了,今日公主大发慈悲准你们离开,机会就这一次,你们可得把握住了。” 闻声,人群开始蠢蠢欲动,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先站了出来,陆续便有更多人嚷嚷要走。 柳溪站起身来从冬春身边走过,停在老嬷面前。 “嬷嬷还等什么呢?” 老嬷脸上的皱纹随笑容抖动,让柳溪感到一阵恶心。 “老奴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诶?” 炙香伸手拦在她身前,“公主说了,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溪眨了眨眼睛,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 “怎么,真当本宫慈悲为怀,愿意割肉喂鹰啊。” “在本宫身边三年,金银细软被你们挨个匿去瓜分,欠本宫的,将你拆了卖去黑市都还不回来!” 说罢,柳溪将老嬷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炙香,带几个人去把她所有物件给本宫翻来,细细清点,若是与本宫所失份例对不上号,便从她的手脚开始砍。” 忆怀阁内,顿时被一股肃杀之气弥漫。 柳溪颇有兴致的让人将躺椅搬来院内,靠在上面哼歌摇晃。 冬春没能撑住,昏死在原地,柳溪却只让人将她拖到一边,别碍了自己的眼。 求饶声,嚎哭声,在忆怀阁乱成一团。 柳溪并没打算做的太过,毕竟后宫中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若是她一口气发落了太多人,怕会落下个凶残的名声。 眼看着威慑力达到了,她便叫停了凌虐手段。 “这是本宫最后一次费心费力拷打你们。” “再有下次,直接杖杀。” 柳溪在炙香的搀扶下起身,在路过冬春和那老嬷时,嫌弃的捂了下鼻子。 “叫人处理干净,脏死了。” 柳溪既然敢这样做,就不怕这事传到贵妃耳朵里。 换句话说,她是特地做给贵妃看的。 此时的锦乐宫中,贵妃将一桌子丰盛晚膳砸了个粉碎,站在一片残羹中咬牙切齿。 “这小贱蹄子,真是长本事了。” “敢跟本宫拍案叫板,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贵妃贴身婢女香迎在旁边顺着话头安抚着贵妃情绪。 “娘娘,一个早被陛下厌弃的妖妃之女,您何苦与她一般见识。” 贵妃正在气头上,反手便赏了香迎清脆的一巴掌。 “一般见识?这贱丫头都妄图骑到本宫头顶上了!” “秋猎时本宫就觉得不对劲,好啊,像她贱人娘一样!凭着妖媚样儿勾着陛下垂怜!” 香迎捂着脸跪在地上。 “娘娘说的是,是奴婢愚笨,娘娘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贵妃气的浑身颤抖,头疼欲裂,只能扶着桌子坐下。 香迎见状,连忙起身托着贵妃手臂,招呼门外丫头去请太医来。 “若不是担心牵连了五皇子,本宫就算直接将那贱丫头除掉又有何妨。” 香迎稍作思索,轻声问道。 “若娘娘将五殿下记在自己名下,那五殿下便不再与那贱人有瓜葛,您下手,便没有顾虑了。” 这句话,一下点醒了贵妃。 “此言颇有几分道理。” “香迎,替本宫传话给父亲,就说本宫有意辅佐五殿下,让他想办法在皇帝耳边吹吹风。” 有趣的是,这消息没先一步传出皇宫,反而是落于纸上,规规矩矩呈给了柳溪。 柳溪看着纸条上的字句,轻描淡写道。 “鱼儿,咬钩了。” 与贵妃而言,将柳彦划到自己名下是早晚的事,只是她更希望等时机成熟,再低调行事。 而柳溪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事态逼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而让贵妃自乱阵脚,鲁莽行事。 先是柳彦救驾有功,后有贵妃明示有想扶持柳彦之意。 这不是上赶着让皇帝心生疑虑,怀疑几人初衷吗。 柳溪眉头轻挑,两指夹着字条置于烛火上烧灼。 “定远将军府势力权倾朝野多年,心中傲气早已让他忘记何为谨慎行事。” “炙香,传信给霍小将军,让他盯紧定国公府动向。” “待到何擎惹得陛下不快之时,便是将军动摇其在皇帝心中地位的好时机。” 次日,柳溪特地早起,格外郑重得梳妆打扮。 柳彦大难不死,已经悠悠转醒。 这种场面,柳溪怎可错过。 若陛下早朝后亲自前往太医署探望他,三言两语留下什么好印象,可就不好了。 陛下没见到,一位身份特殊的婢女倒是抢先在太医署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七殿下吧。” “哪怕众位太医不亲自去瞧,支几个药方让奴婢带回去也行啊。” 太医们面露难色,并非是他们不想去提七殿下诊治,而是如今,太医署内正供着一尊大佛。 柳彦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有些人天生就是命贱,即使投胎入了皇家,也只配做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 “你们想清楚了,为了条贱命怠慢本王,可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其中一位太医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在婢女耳边说道。 “五殿下的吩咐,你也听见了。” “真真是我们没办法去给七殿下探病,有这时间,姑娘不如回去打几桶井水让殿下泡着,说不定还有命熬过去。” “什么叫没办法。” 柳溪靠近二人,怒斥太医。 “同为父皇子嗣,轮得到你们划分三六九等?” “五殿下是皇子,七殿下也是皇子,你们凭何只听从五皇子命令,无视七殿下安危!” 太医们一阵支支吾吾。 “这,这五殿下,是陛下和太后命太医署倾全力为其调养,可七殿下……” 柳溪扬起手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扇在那太医脸上。 “真当这宫中已无王法,趋炎附势之人都能如此理直气壮。” “若七殿下身子有恙,你们难不成也将一切缘由推至陛下和太后头上!” “说得好!” 柳溪身后突然响起皇帝的声音,众人应声跪拜在地,高呼陛下万岁。 和皇帝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后。 没成想,柳溪无意间几句话,竟让陛下太后对她青眼相加。 只是不知,陛下太后来了多久,是否有听到先前柳彦那几句疯言疯语。 “都说医者仁心,可朕,只在你们身上看见了利欲熏心!” “偌大一个太医署,怎么养了你们这样一群不配为医的货色!” ------------ 第一卷 第5章 来客 太医们跪了一片,殿内的柳彦八成是听见了外头动静,也没了方才中气十足的势头,大气都不敢出。 “太医署,怠慢皇子,顶撞公主,所犯皆为诛九族之重罪。” “念你们医治五皇子有功,朕不杀你们,可今儿个朕瞧见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扒了这身衣服,逐出宫去!” 太后走上前,双手将柳溪扶起,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溪儿识大体,明事理,哀家很是满意。” 一行人浩荡的走近殿内,柳彦此时,正躺在床上装睡。 皇帝生了一肚子火气,进屋见人睡着,更是没了兴致,转身便要走。 他的视线在柳溪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眼中莫名闪起复杂的情绪。 “哎…” “既然如此,哀家也回宫礼佛了,溪儿,辛苦你了。” 太医署突然有了种人去楼空的凄凉感,但此时柳溪的心情却是一片大好。 不仅搅乱了陛下太后关心柳彦的机会,更是阴差阳错,给柳溪带来了意料之外收获。 趁着眼下机会,柳溪有充足时间挑选好合适的人,安排进太医署替自己做事。 柳溪本想直接离开,柳彦那家伙却不合时宜的叫唤起来。 “来人啊,本王要喝水!” 这太医署里,哪还有旁人,柳彦无非是想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去到跟前,接受他吆五喝六。 柳溪冷笑了一声,走入殿内。 “皇弟醒了?方才父皇在时,怎么不起来说说话?” “错过了讨赏的好时机,真是可惜。” 听到柳溪这样说,柳彦气不打一处来,可却无从争辩。 他将床头的药碗挥到地上,碎片崩到柳溪脚边。 “若不是你今日多嘴多舌,父皇至于将当值太医全部革职吗!” “你倒是在父皇面前表现了,却害得本王身边无人伺候!” “若是母妃知道你如此自私,九泉之下怎会瞑目!” 母妃母妃,又是母妃。 前世,柳彦便是如此绑架自己,为他倾尽所有。 可母妃也好,弟弟也罢,所有人都打着亲情的名义压榨她,利用她,甚至是威胁她! “弟弟,你这话,可太让姐姐伤心了。” “你可知,是谁求着皇祖母让王太医亲自替你诊治,又是谁在父皇面前诉说你的辛苦,让他亲自来探望你。” “若这也是自私,那姐姐从今往后,便再不去做这费力不讨好之事了!” 柳溪假意哽咽,拂袖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闻言,柳彦略显慌乱。 他可不想失去柳溪在背后给予自己的助力。 换做往常,柳溪一定殷勤的给自己端茶送水,哀求在自己原谅她的考虑不周。 怎么今日,他柳彦反而成了被动那一方。 “本王,本王可不是那个意思。” “你只不过是区区公主,就算讨到父皇喜欢又能怎样,将来还不是得借我之势得富贵荣华。” 我呸,柳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你这没二两的脑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块料。 “算了,本王不与你计较,去给我弄点吃的来,饿死我了。” 说罢,柳彦便躺回床榻上,悠哉悠哉闭目养神去了。 太医署,御膳房送吃食的太监在门口跪着,柳溪揭开食盒瞅了瞅,里面虽不说有多么丰盛,却是色香味俱全,专为大病初愈之人准备的进补食材。 “五皇子殿下一连昏睡了多日,哪有胃口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菜肴。” “去,给殿下准备点清粥,米汤稀一些,方便入口。” “对了,殿下不喜被人打扰,等下你们将食盒放在桌上便可离开。” 安排好一切,柳溪甩手离开。 吃吃吃,本宫让你吃西北风去。 一连几天,柳溪都以“清淡饮食有益于身体恢复”让御膳房一日三餐只给柳彦送米粥。 他在太医署大吵大闹,跟生怕难听的话传不到陛下和太后耳中似得。 贵妃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柳彦如此没轻重,若在皇帝心中留下的救驾之功被磋磨干净,她可就白忙活了。 “快,找个借口把五皇子接进锦乐宫来。” “真是麻烦,本宫连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上!” 香迎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替贵妃打抱不平。 “这五殿下也真是的,丝毫不顾忌贵妃筹谋辛苦,真当贵妃您没办法拿捏他吗。” 听到拿捏二字,贵妃攥紧拳头在桌面上狠狠一敲。 “小贱人不服管教也就算了,没成想五皇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没个把柄在手中捏着,他怕是不会老老实实听本宫安排。” 贵妃思索片刻,突然灵机一动。 “本宫听说,负责哺育五殿下的乳母,如今已不在宫中了?” “刚好,五殿下身边需要一个能尽心伺候他的人,着人将乳母一并接进宫中吧。” 另一处,柳溪差点没绷住,一口茶水喷出来。 “乳母?贵妃要接柳彦乳母入宫?” 柳溪有些头疼,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那疯妇这辈子会以这种方式重回宫中。 “贵妃还真是,喜欢剑走偏锋啊……” 虽然在柳溪意料之外,但这种棋子的加入只会给战局添些乱,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罢了,且先让她们折腾去,见招拆招可比主动出击有意思得多。” 晚些时候,忆怀阁突然有客来访。 柳溪一眼便认出来,人是那日太医署哭求太医为七殿下医治的婢女。 见柳溪从屋内走出,她突然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奴婢今日前来,只为谢过公主那日仗义执言,您是我们七殿下的救命恩人!” 在前世的太子之争中,柳溪没见七皇子柳余有所参与。 他这人同他的名字一样,被皇帝视为这宫中多余的存在。 柳余身世似乎是这宫中禁忌,皇帝不许人提起,也不许任何流言蜚语在宫内流传。 “七殿下身子可大好了?” 婢女双目含泪,抬头回话。 “虽未痊愈,但殿下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殿下说,待他身子再好些,一定亲自来向公主致谢!” 说着,婢女双手托着一个木匣,高高举起。 “公主,我们殿下身份低微,平素里吃穿用度寒酸惯了,所以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殿下说,这匣子里装的,是先帝御赐之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殿下只能借先帝心意还公主之恩。” 柳溪难掩心中惊讶,郑重从婢女那接过木匣。 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太医几句话,哪里配得上这么贵重的回报。 这难道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的人只当你的付出是理所应当,有的人却恨不得倾尽所有,报答即使微不足道的恩情。 “替本宫给你们七殿下带句话。”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想改变现状,本宫或许能帮他试上一试。” 婢女恨不得以头抢地磕上个血肉模糊。 “奴婢明白了,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 等人走后,炙香忍不住开口询问。 “公主,奴婢有几句冒犯的话想问。” “七皇子在宫中人微言轻,身世复杂,身后又无能拉拢的势力,您为何要帮他。” 柳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人活一世,并非每走一步都要有所求。” “谁不愿意做个性情中人,对谁好,只单纯因为觉得他配得上这般好。” 炙香轻轻捏了下柳溪的手,“公主这是被五皇子伤了心了。” 伤心?柳溪猛地摇起了头。 应该是恨才对,因为白眼狼的背叛感到心痛,是比对牛弹琴更愚蠢无用的事。 “不想这些了,炙香,霍小将军有传信来吗。” 为了更快将柳彦划到贵妃名下,何擎可谓是费尽口舌。 说贵妃入宫多年,伺候圣驾不易。 又说自己多么忠心耿耿,替陛下达成了多少功绩。 吵得皇帝耳根子起了茧,才松口说,会挑个合适的日子办。 何擎没给陛下画大饼的机会,直言提出等贵妃生辰时,宣布过继一事。 霍凛信中写道,前朝已有心腹上奏陛下,说飞虎军虚兵冒饷,侵吞军费。 飞虎军是定远军的旁支,领将还是何擎侄子。 “本宫都等不及看贵妃畏首畏尾的模样了。” “除了这信,将军还留了别的东西给您。” “将军惦记着公主身子,却又没办法亲自来探望,便着人送了好些东西来,给库房都堆满了。” 说着,炙香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如今这宫中,也有真心待公主之人了。” “去去去,就你嘴贫。” 柳溪食指在信件末尾,那‘公主勿恙’的字眼上摩挲了片刻。 霍凛这家伙,倒是个会哄人开心的。 柳溪照旧将信件点燃,像是被老天窥探了心事,那四个字竟然最后才被火苗吞噬。 隔了约么三五天的功夫,太医署便又满员了。 新太医朱正照例来给公主请平安脉,关起门来,柳溪便同他聊起柳彦的医案来。 “微臣瞧过,五皇子内里的虚空一时半会难以填补,就算进大补之物也只能营造出生龙活虎的假象。”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微臣定当尽力而为。” ------------ 第一卷 第6章 热闹 “你说给本宫听得这些,没必要写进医案。” “既然五殿下急着痊愈,你们顺他心意开药即可。” “可若以这速度进补下去,不仅不能填补内里亏空,更会伤及肝脏啊。” 柳溪用茶碗盖子刮蹭水面上漂浮的茶叶,笑的坦然。 “这样更好,免得本宫还要让你费心,不动声色的在他汤药中加些相克之物。” 朱正神色一怔,却不敢多问,只能低头称是。 柳溪很满意这种少问多做之人,有霍凛作保,她用着也安心。 “如今太医署变了天,暂时也没谁能被陛下瞧上眼。” “朱太医常去御书房走走,太医署需要一个能担起大梁的人。” 朱正郑重一拜,“谢公主提点。” 宫道上,香迎身后跟着一个探头探脑的老妇,她脚步凌乱,举手投足间满是粗鲁,全然不像一个曾在宫中久居之人。 鱼目混珠之人,她骨子里的卑贱是藏不起来的。 “等进了锦乐宫,在贵妃娘娘面前切记慎言慎行。” “是是是,小姑姑放心。” 老妇满口答应,可脑袋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 香迎瞧她这副德行,忍不住在心中偷笑。 秉着凑热闹的态度,柳溪特地赶在今天来给贵妃请安,就为亲眼见证锦乐宫鸡飞狗跳一刻。 她特地从库房挪了几棵雪参,让炙香带上,两人便朝着贵妃那去了。 殿内,贵妃扶着额,脸上倦容堪比花甲老太。 “去,带乳母去见见殿下。” 她伸出手在眼前挥赶,恨不得眼前这些人全都烟消云散才好。 谁知此时,柳溪突然出现,幸灾乐祸的将人给拦了下来。 老妇一张嘴,洪钟般的声音便开始在殿内震动。 “公主!哎呦公主啊!都长这么大了!” “真不是我胡夸自己,我奶大的孩子,真是养得个顶个健壮!” 香迎站在旁边,幽幽开口。 “入了宫,要改口自称是奴婢。”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重复这句话了。 萧至文喋喋不休,吵得柳溪耳膜嗡嗡作痛。 她连忙出言打断,示意炙香跟上前来。 “年幼时无法报答萧娘哺育之恩,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之日。” 果然如柳溪所料,萧至文一眼便盯上了炙香手中那几棵雪参,她两眼放光,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来。 “公主太客气了!准备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那我就,不,客,气,呃……” 萧至文拽了几下没能得手,执着的继续用力。 炙香只能全力攥住手中托盘,面露惊恐。 “公主,这,这。” “嘿?你这丫头怎么不开窍呢,赶紧拿来。” “不行,不行…” “这是我们公主特地为五殿下准备,调理身子的补药,嬷嬷怎么能抢呢。” 柳溪也面露难色。 “难不成,萧娘是想张口向贵妃娘娘讨要赏赐?” 闻言,萧至文结结巴巴的大声为自己辩驳,那模样,和市井上叉着腰在菜摊前砍价的泼妇毫无区别。 “够了!” 贵妃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把本宫这锦乐宫当成什么了!市集吗!” “来人!把萧乳娘待下去,好好改改她这满身的市井气!” 即使萧至文被几个人架着胳膊拖下去,她嘴里还叨念不停。 声音一直随着她身影传至远处,空气中回荡不绝。 柳溪揉了揉耳朵,这日后,可有贵妃好受得了。 贵妃胸脯大幅度的起伏,显然是被气了个不轻。 她抬头,面对柳溪时全然没了好脸色。 “先前本宫请你不来,偏选今日来锦乐宫,特地来瞧本宫笑话!” 柳溪面露无辜,“娘娘这是哪的话。” “先不说儿臣是刚知晓乳母被接进宫中,萧娘离宫几年便将宫中规矩忘了个一干二净,此事儿臣何以未卜先知。” 贵妃冷哼一声,“公主现在牙尖嘴利,全然不似从前有求于本宫时,那副温顺模样。” 柳溪对此不置可否,今时不同往日,她承认自己态度确实有些目中无人了。 可那又怎样,有求于贵妃那已经是前世的事儿了。 “儿臣长大了,娘娘该高兴才是。” 柳溪对炙香使了个颜色,她立刻上前将手中雪参摆上台面。 “既然贵妃娘娘今日心情不佳,儿臣便不留在这碍眼了,先行告退。” 身后,贵妃表情狰狞,有些嘶声力竭。 “没有本宫,你和五皇子做梦也别想有翻身的机会!” 柳溪脚步一顿,回头时,眼神锐利又冰冷。 “娘娘这话可以说给五皇子听。” “您在儿臣身上付出的心思,不及儿臣卑躬屈膝,当牛做马来的辛苦。” 说到这里,柳溪眯起双眼,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贵妃,要懂得知足。” “你敢威胁本宫,你疯了?” 呵呵。 柳溪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贵妃后颈一凉。 四公主今年甚至未满十六岁。 她身上那股突然出现的威压,与她稚嫩的脸庞并不相称。 贵妃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此时她的大脑中,只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此人留不得。” 柳溪从锦乐宫出来,因彻底与贵妃撕破脸而感到些爽快。 她厌倦了那些虚与委蛇的日子,若重活一世仍不得痛快,要这重生又有何意义。 “公主,小夏子已经打点好厨房,以后五殿下日常饮食有他暗中盯着,公主尽可放心。” 争口头一时之爽无伤大雅,别耽误办了正事就好。 柳溪在炙香脸上掐了一把,语气轻快。 “做得好,等回宫后好好奖励你。” 她们一路调笑打闹回到忆怀阁,宫门口处,七皇子柳余不知在那等候了多久。 柳溪有些意外,没几天的功夫,七皇子怕不是没痊愈就从宫里跑出来了。 “七弟,怎么在门口站着。” 在见到柳溪的一瞬见,柳余双眼唰的一下亮了起来。 “皇姐!” 他强忍着心中激动,才没失态的向柳溪扑来。 “还以为皇姐不会见我。” 柳溪触碰到他骨节分明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弟弟大病初愈,怎好在风口处久站,快,随我进屋来。” 柳余动作有些局促,尤其是身边有婢女或是太监经过,为他添茶送点心时。 想来是他冷清惯了,都快忘记身边有人伺候是什么感觉。 柳溪屏退众人,耐心询问起柳余今日登门的目的。 “皇姐别误会,我并不想让皇姐你帮我做什么,只是想同姐姐说几句话。” 柳余毫无保留向柳溪投射眼底的诚恳,他年纪要小些,身上那份天真还未被皇权争斗吞噬殆尽。 柳溪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说句实话,面对柳余这份傻劲,她有点恨铁不成钢。 “七弟才是不要误会,想在宫中立足,给自己搏一个出头之日,并不是坏事。” “在这宫中,不争不抢并非善良,而是无能。” 柳余低下头,略显不安得扣着手指头。 柳溪突然恍神,连连摆手。 “姐姐没有逼你的意思。” 有前世柳彦这个前车之鉴,柳溪可不想再被误解,说她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柳余爽朗的笑了几声,“姐姐对我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余笑得有些多,连着咳嗽了几声,他抬起手捂住嘴唇,露出瘦到骨骼分明的手腕与小臂,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七弟若是晚些时候没有安排,不如留在姐姐这一起用膳。” 柳溪收起心中的心疼,端出得体的微笑来。 她不想让柳余觉得,自己其实是在可怜他。 柳余身边那个叫瑶儿的婢女规矩的开口。 “回禀公主,我们殿下已经没有……” “咳咳咳!” 柳余将瑶儿没说出口的半句话给打断吞进了肚子。 “好啊好啊,这么好的机会我可是求之不得。” 瑶儿愣了愣,“可是殿下……”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在皇姐面前,不许多嘴。” 看来,是柳余刻意隐瞒了什么要紧事。 柳溪也不好直言询问,她给炙香使了个颜色,她很快便心领神会。 “瑶儿姑娘,随我一起去小厨房吧。” 在柳余的默许下,炙香将瑶儿带离了内殿。 屋内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让柳溪感到些尴尬。 虽然面前坐着的是弟弟,却是一位十年来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弟弟,两人能自来熟的搭上话,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自出生以来便备受冷落的柳余,对柳溪宫中的一切都抱有一股浓烈兴趣。 干脆,柳溪招呼了他一声。 “姐姐带你去花园里转一圈?” 柳余立刻快速地点起头,眼睛里好像有星星掉进去那般闪亮。 天色渐晚,外头的温度已经有些冻人了。 柳溪把柜子里粉嫩的外袍拿来给柳余穿,好好地男孩活脱脱成了个洋娃娃模样,真是又好笑又可爱。 “这远远望着,还以为宫里什么时候又新添了一位小公主呢。” 柳余虽然不好意思,说笑起来却还是大大方方,讨人喜欢。 “姐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前世一遭,柳溪本不该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真诚无暇之人。 她努力想将柳余表现出的一切当做伪装,试图撕开伪装看清真相。 柳溪却只看到了一个人明堂堂站在他眼底。 那便是柳溪她自己。 ------------ 第一卷 第7章 妖妃 在御花园小径上行走时,柳溪总在一旁偷偷盯着柳余单薄的身影。 炙香从瑶儿那打听到了被柳余刻意隐瞒的真相。 因被宫人克扣餐食,发霉发馊的菜肴吃伤了柳余的肠胃,于是他干脆饿着自己,硬生生改了用晚膳的习惯。 柳溪听得一阵心疼,难怪他这样清瘦。 她出声叫住柳余,几乎是立刻便听到了他的回应。 “先前姐姐说的那些话,阿余考虑的怎么样了?” 一声阿余,叫的柳余身子猛然一滞。 “姐姐叫我什么?” “阿余呀,总是七弟七弟的唤你,显得好不亲近。” 柳余腼腆的挠了挠头,憨笑了两声。 “阿余好,阿余好呀。” “只要姐姐叫得开心,给阿余改个名字都行。” 柳溪被他这啥样逗得忍不住发笑,可笑着笑着,一股心酸弥漫心头。 宫中尽是拜高踩低之辈,柳余的十年时光该是何其凄惨,柳溪不难想象。 她更加坚定了想帮助柳余改变现状的决心,最起码,要对得起他唤自己这声姐姐。 眼下,重要的是要弄清楚陛下对柳余是什么态度。 柳溪叫人打听过,陛下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七皇子,那些皇子公主必须出席的宫宴,柳余总是被用各种借口阻拦他露面。 有时是说他一身病气,恐惊扰圣驾。 有时说他穿戴寒酸,丢了皇家脸面。 只要这一切不是陛下所默许,便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几人沉默的绕过花坛,被深处传来的讨论声吸引了注意力。 “你也这么觉得吗!” “当然了,你说陛下膝下皇子众多,唯一一个女儿偏偏是妖妃所生。” 原本只当是园内当值婢女凑在一起闲聊,却没想到自己是话题中的主角。 柳溪扯住一旁要开口训斥她们的炙香,示意自己想继续听下去。 “反正我觉得公主和陛下长得一点都不像,她那张脸,和死了的妖妃如出一辙,盯着看久了呐,真是让人心生恶寒。” 面对流言蜚语,柳溪并未怒上心头。 宫中婢女如何敢随意嚼皇子舌根,她深知其中道理,这背后定然有旁人指使。 几句话中里外提到妖妃数次,意图倒是明确。 妖妃惑世,社稷不保,江山易主,祸毁天下。 钦天监只用这十六个字,便要了母妃江氏性命,累的柳溪与柳彦两人备受冷眼。 这是贵妃当年的手段,轻而易举便除去了对她地位威胁最大的江氏。 眼下,贵妃又要用同样的方式,除去她柳溪这个碍眼又不听使唤的棋子。 这么多年过去却毫无进步,柳溪真有些瞧不起贵妃了。 柳溪不语,只是在思索下一步对策,却不料被柳余误会成了心碎失语。 他悄悄抬手,捂住了柳溪的两只耳朵,又轻轻将她的视线挪向自己。 等远处婢女走远,柳余才将双手放下。 “姐姐不必听那些污言秽语,你瞧,瞧弟弟我长得与父皇像吗?” 柳溪哭笑不得,只是真仔细瞧起来,柳余那眉眼唇齿,真就与陛下截然相反。 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明明有一双杏眼,却因为露三白而在放松神情后显得有些清冷疏离。 柳溪对此并没多想,只当他和柳彦一样,有个长相突出的生母。 “阿余还小,脸上稚气未脱,当然和父皇不像啦。” “多亏有阿余在,才让姐姐即使听到了恶言恶语也不觉伤心。” 柳溪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轻声说着,顺便在柳余脑袋上揉了一把。 她得给柳余找个合适的老师,培养他成为一个在其他皇子面前有能力更胜一筹的人,才能让皇帝重新重视他。 这会是个艰难地开端,柳余的身后空无一人,想要成长,只能靠他自己。 几人逛到晚膳时间,柳余重新认识了几条宫道,有平日陛下会频繁经过的,还有通向太后寝宫的。 餐桌上,柳溪难得热闹了一会。 她和柳余聊了许多小孩子才会关注的话题,比如为什么没人将花园池塘中的莲蓬收割起来熬成糖水,反而任由他们枯萎在寒冷的秋天。 柳溪在柳余的身上找回了童真,再看汤水中倒映得自己,真像年轻了好几岁。 折腾到很晚,柳余才依依不舍的从忆怀阁离开。 柳溪放心不下,特意让身边的小夏跟着一路护送七皇子回寝宫。 小夏是霍凛特地派给柳溪使唤的侍卫,可怜他一个八尺男儿,需得弯着腰在柳溪身边假扮太监,才好方便他在后宫行走。 小夏回到忆怀阁时,柳溪仍然在殿内等候,此时已经很晚,屋外只剩草丛中的虫子还清醒着。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泥于礼数。” 小夏拱手一拜,“多谢公主。” 他向柳溪汇报起在贵妃小厨房安插眼线一事的进展,并说起了柳彦的身体状况。 “朱正已经获取了贵妃信任,他给五皇子开的方子,也都是些活血增气的进补之物。” “贵妃为了让柳彦更加听话,凡事也都尽可能顺他心意去做,小厨房几乎每日大鱼大肉不断。” 柳溪满意的点头,“不必操之过急,且先让他威风些时日。” 按照她对柳彦的了解,眼下他这般着急痊愈,定是为了能在岁末大朝会上再次一展风采,好巩固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有这上进心,贵妃当然好吃好喝供着他。 只可惜,空有一副野心却没长脑子,注定了柳彦这辈子都不会成功。 “若能让他在大朝会前一口气发作,不知我这弟弟到时,会露出怎样绝望的神情呢。” “对了,既然朱正现在颇得贵妃赏识,不如让他也多关注关注贵妃的身子。” “贵妃得宠多年却从未孕育过皇子,前些年里,她可急坏了。” 都说病急乱投医,纵使身边有了能依靠的皇子,也终比不过自己十月怀胎亲生的孩子来的妙。 柳溪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思索着能够将贵妃和柳彦玩弄在手掌的有趣法子。 “过几日,叫朱正悄悄来见我。” 在你将我污蔑成转世妖妃前,先自己感受一下流言蜚语所带来的痛苦吧,贵妃。 柳溪挥挥手,小夏从殿内退了出去,换炙香进来扶她回寝殿更衣洗漱。 几日后,柳溪重新再贵妃身边见到了乳母萧氏。 萧氏也算是改头换面了,如今的她不论举止还是言辞都要规矩许多。 只可惜,人身上的劣根是极为顽固的,后天的暴力只会让她学会如何掩藏,而不是怎样改正。 贵妃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萧氏和香迎,风光出席王昭仪举办的小型茗茶宴。 这种宴会通常是后宫娘娘们闲来无聊,为聚在一起聊天吃茶随便找的由头。 但今日这场宴会,显然是冲着柳溪来的。 “一晃多年,真没想到那妖妃生下的祸种,也能被贵妃娘娘感化调教。” “臣妾可都听说了,五殿下猎场以身犯险,救陛下与水火,若非娘娘悉心教诲,五殿下哪能有如此胆识和魄力。” 柳溪在一旁听着,差点笑出声。 瞧瞧今日到场的,一部分位分极低,几乎没有能面见陛下的可能,还有一些是后宫中还算有头有脸的妃嫔,她们共同的作用,便是游走于后宫各处交流些杂七杂八的闲话。 其他几位,王昭仪,萧修媛,徐婕妤,这就都是贵妃手下的爪牙了。 若追究当年江氏被污蔑成妖妃的凶手,这几位首当其冲。 她们没给柳溪多少胡思乱想的机会,很快的,话题便引到了她的身上。 “都说女孩要随娘多些,也不知四公主以后,唉……” “姐姐慎言,可别让多嘴之人听了去,再拿娘娘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 贵妃假装心疼的摇摇头。 “本宫从不担心什么闲话,当初本宫接纳五皇子,宫中传出多少流言蜚语,你们说,本宫何曾有过一次在意。” “能替陛下教育好皇子,阻止灾祸,便是本宫最大的心愿。” 说着,贵妃便意有所指的看向柳溪。 “瞧着四公主一点点长大,不知为何,本宫总能在她身上,看到江氏的影子。” “也许是本宫多心了罢……” 此言一出,便有更多视线向柳溪投来,众人压低声音相互耳语。 徐婕妤立刻奉承道。 “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当年钦天监算出的谶言,臣妾就算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怕。” “为保陛下安危,保江山社稷安定,即使是一点苗头,都应该掐灭才是!” 柳溪眉头一挑,有贵妃撑腰就是底气十足,竟然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直说。 听到这话,贵妃也有点变了脸色。 她瞪了徐婕妤一眼,又连忙朝着四周环顾,确认大部分人仍然将注意力放在柳溪身上后,才勉强松口气。 “不管怎样,四公主都是皇嗣,是陛下的女儿,只有陛下能够决定她的人生。” 徐婕妤点头称是,不停地用袖口擦拭额头上突然冒出的冷汗。 贵妃还算头脑清醒,直到柳溪和江氏最大的区别在哪。 也许预言能杀死一个倍受皇帝宠爱的女人,但却杀不死身体里流有皇帝血脉的孩子。 不过,有一种情况下除外。 柳溪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坏笑。 贵妃,你猜如若灾祸之名落在一个未成形的胎儿身上,陛下会心软吗。 ------------ 第一卷 第8章 顾虑 经过一周的调养,柳彦的身体看着已经大好了。 大朝会作为每年固定的大型朝仪,皇帝十分重视。 在朝会上,包含北派三国在内的相邻国家都会派使者来献礼,同时,邻国王子公主们也会前来参加这场盛会。 每年朝会都会举行各类比赛,马球,骑射,应有尽有。 今年,皇帝也早早地传旨命何擎入宫,好让他指点各位皇子们在朝会比赛上拔得头筹。 何擎难得肯屈尊亲自来教导柳彦,看来是铆足了劲想让五皇子借此机会乘胜追击,在皇帝面前立稳脚跟。 皇城内一时间多了不少碍陛下眼的“闲杂人”,就连霍凛都被扣在宫中,带领禁卫军日日巡逻。 忆怀阁院墙边上有颗枣树,如今季节到了,硕果累累。 炙香带着宫人打了几次,柳溪看着觉得无聊,便叫人散了,自己撑着杆子在下面玩了一会。 见四下无人,柳溪犹豫了一会,干脆爬上了枣树,挑了一根粗壮的枝干坐在上面。 歪起的枝杈勾住了她裙摆,抬脚用力,却没能挣脱它的束缚。 柳溪有些急了,上手去扯拽,只听划拉一声,荷粉色的一角薄纱被从衣上扯落。 秋风骤起,薄纱被吹上半空,又徐徐落下。 柳溪目光循着薄纱飘去的方向,在粉红色褪去后,眼前出现的,是霍凛那一张美得魄人心弦的脸。 霍凛伸出手,那抹荷粉刚好落在他的掌心。 “公主,上面危险,快下来。” 一声呼唤将柳溪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怎么想的,随手摘了颗枣朝着霍凛的方向丢去。 咚的一声,精准命中了霍凛额头。 “你倒是躲呀。” 眼瞧着他白净的脑门上留下一个红印,柳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霍凛蹲下身子,将地上咕噜噜滚着的枣子捡了起来,用袖口擦拭外头沾染的灰尘。 “臣,多谢公主赏赐。” 柳溪支起手臂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盯着霍凛。 “小将军,枣子甜吗?” 霍凛点了点头,却将枣揣进了怀里。 柳溪轻快的从树上跃下,枣树摇曳,几颗圆滚滚的枣子落到草地上。 隔着一道宫墙,柳溪的声音悠悠传来。 “霍将军进来说话吧。” 柳溪特地在花园中央的小亭中招待霍凛,石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和一壶清茶。 “霍将军约莫得在宫内待上一整月?” 原本柳溪还有所顾虑,不知该请何人入宫来教授柳余骑射。 天知道谁将霍凛这么个大宝贝送到了柳溪跟前,帮她解决了心头一大烦事。 霍凛倒也乐意,他根本没准备细问。 毕竟他这个外姓男能入宫见到公主的机会少之又少,他巴不得找各种借口留在柳溪身边。 柳溪可没想到霍凛能答应的这么果断,原本准备用来游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清茶。 “听说前日,飞虎军一位副官被押解回京了。” 虽说这冒领军饷的贪污大罪就这样被替罪羊背下,不代表陛下心中没产生隔阂。 “何光这领将的位子,估计坐不久了。” “陛下早就忌惮何擎手下兵权,经此一事,飞虎军怕不是会易主。” 柳溪抬眼看向霍凛,“又有能力,又得陛下信任的,霍小将军是最佳人选。” 可若让霍凛接管飞虎军,柳溪便失去了一个能在前朝助她搅弄风云的帮手。 霍凛看出了柳溪的顾虑。 “霍家需要有人守在京都,只要兄长还带着霍家军驻守边疆,我便不会离开霍家。” 柳溪下意识松了口气。 “臣会想办法说服陛下将飞虎军解散,既能缓解前线粮草压力,又能削减何擎手中兵权。” 一举两得,确实是个好主意,皇帝没理由不答应。 何擎前朝失势,贵妃肚子若在此时传出动静,柳溪不信他还坐得住。 那些表面被解散的飞虎军,会以什么方式重新被何擎秘密招揽,可就不好说了。 “眼下大朝会在即,陛下应当不会选这个时间开刀,姑且等到年后吧。” 霍凛嗯了一声,低下头,捡起盘中那枚被咬成月牙形状的鲜花饼,忍俊不禁。 两人闲坐了一会,炙香突然急匆匆的跑进来,凑在柳溪身边低声耳语。 “不好了公主,太后今日无故晕厥,醒来后突然谰语,念叨着祸女重现。” 柳溪很快反应了过来。 贵妃也算是有所进步,这次学会从太后那下手了。 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若太后知晓自己被有心之人利用,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柳溪侧目看了霍凛几眼,他立刻会意了公主想送客的意思,起身告辞。 “小将军,明日再来啊。” 霍凛嘴角微提,笑意难掩。 霍凛离开,也带走了柳溪的笑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在椅凳上。 “贵妃这样迫不及待,真当我是个毫无手段的黄毛丫头。” “先前本宫安排给朱正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炙香将一份药方摆在柳溪面前。 “朱太医说,这副药方贵妃已经连服数日,现只需添上一味五行草,便能捏造有孕脉象。” 贵妃多年求子不得,一朝有孕,哪还有闲心再盯着污蔑柳溪那些事上。 “让他做吧,有本宫兜底,他不必有所顾虑。” 仅仅几句谰语不足为据,贵妃定留有后手。 柳溪忙让炙香替自己梳妆更衣,动身前往寿安宫。 寿安宫门口人来人往,多是各宫派来问安的婢女太监,一个个都被文姑姑拦了下来。 柳溪没有凑上前去,她绕到偏门,等着炙香混入院内打探情况。 炙香很快便带回一捧药渣,身后还跟着早已乔装打扮好的小夏。 “回禀公主,瞧太后症状,应当是中毒所致。” “只是,药物相克也会造成此等毒症,仅凭眼下的线索,还无法判断背后手段。” 柳溪冷笑道。 “太后身边有王太医坐镇,说是药物相克,你信吗?” 太后昏睡着,陛下被前朝政事缠身,眼下还真有点要不了了之的意思。 这只是贵妃的第一步,无人约束,她便会更加肆无忌惮。 果不其然,只过了半日,宫内有妖邪作祟,致使太后无故昏厥的事,便在宫中传遍了。 这背后,不缺柳溪暗地里的助力。 事情当然要闹大才好,否则如何能逼得贵妃收敛,给柳溪设计她假孕争取时间。 消息传入皇帝耳中,陛下震怒,命人严查这荒谬之言的出处。 贵妃手下之人马脚频露,一连串的将萧修媛和王昭仪给牵扯了出来。 只是几个嚼舌根的女人,惹得陛下头疼,便罚两人一个降位,一个禁足。 柳溪在忆怀阁乐此不疲的听着宫人来回传信,眼前是霍凛站在院内,手把手指导柳余射箭。 “去,给香迎传信,是时候让贵妃听到点好消息了。” 院里一个两个都不够用心,尤其是霍凛,柳余连弓都没拉满,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管教,反而一个劲的往柳溪身边看。 柳溪品口茶的功夫,就听远处传来一声轻呼。 柳余拉弓姿势不当,将手指切了个不浅的豁口。 他软声软气叫了两声姐姐,给一边霍凛听得一阵寒颤。 “炙香,快去取金疮药来。” 柳余抿着嘴,满眼欣喜地看着柳溪亲手替他上药。 “怪我怪我,我太急于求成,才弄巧成拙了。” 他眼神若有似无的瞟向霍凛,嘟囔着补了一句。 “想来是我天赋不佳,还希望霍将军能多些耐心,不要嫌弃我。” 霍凛哑然,原本准备说出口的一句“是臣疏忽”都被哽在嘴边。 柳溪无奈的看了霍凛一眼,轻轻摇头。 “他不会,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说罢,她还特地走到霍凛身边,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他。 “儿时在霍府,有幸见识过小将军那非人般的耐心。” “整整三个时辰,霍将军藏在柴火堆里一动不动,知道的是孩子们在玩鬼抓人游戏,不知道的,还以为人贩子摸进霍府,将小少爷抱走了。” 霍凛耳根有点红。 “公主,还记得小时候那些事。” “当然,因为那一轮次刚好是本宫扮鬼!” 柳溪拔高了声音,差点跳脚。 “我找了你两个时辰!两个啊!最后跑到霍老将军怀里哭,还以为你真的被鬼抓走了。” 最后,全府家丁都出动了,将霍府翻了个底朝天。 霍凛为了藏得更深,甚至中途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迷迷糊糊在柴堆里睡着了。 这都是幼时发生的事,柳溪原本都忘得差不多了。 柳余在一旁,听着两人之间早已建立的连系,有些眼红。 他默默将头低下,盯着那被绷带缠绕成粗壮一根的手指,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今日先练到这吧,小夏送七殿下回宫,霍将军,本宫有话同你说。” 尽管柳余恋恋不舍,但他还是表现出极致的听话与乖巧,和柳溪道别后便离开了。 为防止隔墙有耳,柳溪示意霍凛跟随自己进到殿内说话。 “不知当年霍老将军的医案还有药方,可还有留存?” “且将军能否保证,医案未经旁人之手篡改,药方是否完整可信?” ------------ 第一卷 第9章 挑唆 霍凛怀疑父亲真实死因,老早便让人将医案和全部药方扣留保存了。 但若说有没有把握未经他人之手篡改,霍凛还真没了主意。 “没有归京前,父亲的身体都是军医在料理。” “军医跟随父亲多年,该是信得过的。” “只是……归京后,臣就不知道了。” 若真是如此,反而还好办了。 只需将两份医案和药方进行比对,便能轻易找出区别和被篡改的痕迹。 柳溪摇着头,“估计是没有这么简单。” “将军可知,太后病倒一事背后另有原委。” “虽然症状较轻,但确实和将军口中描述的,当年您父亲病发初期的症状一致。” “本宫暂时拿不出证据,却敢打包票,这诡异的毒绝对出自贵妃之手。” 霍凛眉头骤然紧蹙。 “贵妃竟然敢对太后下毒?” “她并不想残害太后康健,只是想通过这个手段吓唬宫中众人,好让大家以为那被处死的妖妃又回来了。” 听到这里,霍凛心中的疑惑算是被解开了。 他面露担忧之色,柳溪伸出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不必担心,本宫不会遂她心愿的。” “对我们来说,这其实是极好的机会,我让小夏从王太医那誊抄了医案取了药渣,若将军有信得过之人,便拿去让他瞧瞧其中端倪。” 霍凛看着眼前这半大点的女孩,心中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还没有十六岁,眉眼间的稚嫩都没长开,却能如此从容不迫,临危不惧。 面对宫中这些明枪暗箭,她是如何做到步履稳健,坚定向前的。 想到这,霍凛甚至感到些惭愧。 而今他已经年过二十,却无力仅靠自己替父亲查清真相,以慰他在天之灵。 带着感慨的语气,霍凛声音微微颤抖。 “公主胆识过人,思虑周全,臣望尘莫及。”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本宫深居后宫,又是个女子,前朝诸事只能靠将军出手干涉,若无将军在,本宫就算思虑再周全,也无力施展拳脚。” 柳溪将信封放在霍凛手中,“我会让小夏将医案和药渣送去此处,本宫坐等将军的好消息。” 将这事情安顿好,柳溪终于能全身心投注在贵妃和她腹中那“婴孩”的身上。 三日后,锦乐宫便传出喜讯。 贵妃,有喜了! 后宫嫔妃齐聚锦乐宫庆贺贵妃有孕,就连在前朝忙得不可开交的陛下,都一连三日前往锦乐宫探望贵妃。 瞧着她那喜出望外又得意洋洋的表情,柳溪走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柳彦,假装关心道。 “阿彦,近日研修骑射可还好吗?” 柳彦两只眼紧紧盯着贵妃的肚子,语气很差。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借我在父皇面前表现。” 看来柳溪近日里偷偷将柳余接进自己宫中的事情,还并未被有心之人察觉。 回去该多犒劳犒劳小夏了。 柳溪没接着柳彦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 “阿彦不必伤心,贵妃腹中孩儿还小,就算是个皇子,也不会撼动你在贵妃心中的地位。” 柳彦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贵妃只是初次有孕太过欣喜,才会冷落了阿彦,兴许过些时间,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这下,柳溪甚至能听见柳彦牙齿死死咬住又摩擦的声音。 她忍住心底得意,伸手在柳彦脑袋上揉了一把,意料之中的被他猛地挥臂拨开。 紧接着,柳彦跨步离开,为发泄心中怒火,甚至将一旁桌面上摆着的琉璃花樽推翻在地。 刺耳的声响传至殿内,里头原本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一下子被止息。 娘娘们被吓坏了,尤其是贵妃,下意识便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徐婕妤望向柳彦的背影,不满说道。 “这五皇子,到底是妖妃所生,品行不端,都这么大了,还如此不懂礼数。” 有旁人跟着应和。 “是啊,不是贵妃娘娘亲生,怎能遗传了娘娘高贵品质。” 柳溪不动声色的站在树荫下,即使是刚好对上贵妃的视线,也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她甚至对着贵妃挑衅一笑,就好像在说。 呵,这就是你费心扶持的家伙。 贵妃也不是个傻的,一下子便知是柳溪背地里挑拨了什么,才让柳彦在众人面前失态。 她虽有了身孕,却不知是男是女,柳彦这个皇子,她还是得好好把握住的。 柳溪耸耸肩,转身离开。 就怕贵妃不生气,怕她甘心息事宁人安心养胎。 “可别让我失望哦,贵妃娘娘。” 次日,钦天监监证御书房外跪请陛下容许他闭关,声称是荧惑守心重现,他需要时间算出拥有对应命格之人。 真是好一番表演,足以蛊惑人心。 柳溪在宫内行走,听着耳边越来越多的怀疑声,心中愈感满意。 她喊来朱正,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交到他手中。 “几日后,钦天监便会用本宫的生辰八字做文章,本宫要你,以这个时间作为推算,将贵妃预产期与本宫八字算个大致重合。” “届时,你就以贵妃腹中孩儿有恙为由,前往御书房觐见陛下。” 朱正领命后,小心的询问道。 “假孕一事本就冒险,若陛下察觉,便是欺君重罪。” “公主何不直接挑明贵妃假孕,便无需费心周旋了。” 柳溪将染了墨的毛笔投入水碗,几下搅弄后,碗中浑浊一片。 “真正的痛苦,是得到后的被迫失去,是她满心欢喜最终却亲手毁掉一切。” “我要让她体会到什么叫做,害人终害己。” 是了,柳溪本可以用更简单快捷的方式,避免自己被贵妃诬陷成妖妃转世。 可这样,就太便宜作恶之人了。 而后的几天,柳溪难得清闲。 她每日坐在忆怀阁的小院里,靠监督柳余练习射箭打发时间。 午膳时分,柳余试探般询问起柳溪的打算。 “父皇膝下不缺骑射技艺精湛的皇子,我这临时抱佛脚的半吊子,如何才能拔得头筹呢。” 真是个好问题,恍惚间,柳溪甚至产生了重回前世的错觉。 曾经的柳彦,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不同的地方在于,柳彦只会用质问的语气命令她,而眼前的柳余,眼中只有诚恳和探究。 “咱们胜,就胜在一个巧字之上。” 有了前世经验,柳溪知晓在朝会的骑射比赛上,北派三王子会想出一个十足刁难的无解难题。 他让人将上贡的马鹿羚羊尽数抬上来,并声称若是有人能挑选出其中最金贵的那只,他便自认失败,反之,他便要带回所有贡礼。 前世,柳彦在柳溪的提点下,随意挑选了一头雄壮的马鹿,又命下人将其余马鹿羚羊诛杀,巧妙地赢下了这场比试。 这次,柳溪决定让这场戏更好看些。 她让霍凛教授柳余一弓发三箭的招数,为的就是让他能够在众人举棋不定之时,杀个措手不及。 “姐姐向你保证,只要阿余将连环箭掌握好,朝会上的风采,阿余定能占去七成。” 柳余拿出一副信心十足的姿态,“阿姐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领悟能力极强,就算用天才称呼也毫不为过。 柳余故意藏锋,只是为了让柳溪在他身上多付出些注意力。 像是突然想起,他往柳溪碗中夹了块酿肉,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霍将军近日怎么没来。” 柳溪无奈,“宫里事务繁杂,他又要带着禁卫军四处巡逻,许是抽不开身吧。” 对此,柳余十分满意。 “没关系,有阿姐在,我也能练习得很好。” 谁料还没等他高兴多久,晚间时候,霍凛这人便匆匆赶来了。 柳余三支箭齐齐射中靶心,想用行动证明他已经不需要师父,结果却换来霍凛一句。 “准头不错,力度差点,向后退十五步再练。” 说罢,他便晃去柳溪身边,不知道和她聊什么去了。 柳余冷下脸,那双亮晶晶的小狗眼不再可爱无邪,而是流露出满是悲伤的冷冽。 甚至说,有些锐利的凶狠在里面。 他取来一柄箭,趁无人注意的时候狠狠射出,将先前插在靶中央的箭一劈两半。 霍凛将从宫外带来的糖瓜交给炙香,小心叮嘱。 “公主嗜甜,吃多了糖又要牙痛,劳烦炙香姑娘瞧着点,别让公主贪食。” 柳溪高声道,“我都听到了!” 霍凛走来她面前行礼,膝盖却被柳溪抬脚轻轻一踢。 “给本公主带糖的人是你,不让我吃糖的也是你,好人坏人都让你当了。” “能搏公主一笑是臣的荣幸,护公主贵体安康是臣的本分,这不冲突。” 花言巧语,柳溪心底嗔笑。 “七殿下箭术颇有长进,想来是公主平日里费神提点了。” 柳溪摆手,“阿余聪慧,让我这个做姐姐的省了不少心。” “不过将军别因为他天赋不错便不对他上心了,今日阿余还问起你怎么一连几日都没来忆怀阁。” 霍凛结巴了一下,正剥橘子的那只手连着停顿。 “公主是希望臣日日来吗?” ------------ 第一卷 第10章 报应 柳溪突然察觉到空气中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明明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她却觉得觉得莫名别扭了起来。 “将军,嗯,你若是空闲,来便来呗。” 一句话让霍凛忘记了尊卑有别,手里原是剥给公主的橘子被一口塞进自己嘴里。 柳溪清了清嗓子,将这份尴尬一口气赶走了。 “大朝会将近,霍将军兄长今年会归京同乐吗?” 提起霍家长子霍崇,霍凛的表情有些落寞。 “兄长他已经两年多未曾归京了。” “近年来边关频有战事,霍崇将军忠心为国,其举可歌可泣。” 只是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安危话语,却让霍凛心中好受了许多。 他趁着天色还亮,先一步离宫了。 剩下柳余一个人在院里不知疲倦的拉弓射箭,直到天色完全昏暗下来。 柳溪让小厨房准备了一碗糖水,亲自给柳余端了过去。 她察觉到了柳余低迷的情绪,还以为他是最近练习太过辛苦,有些累坏了。 柳余闷头喝着碗中糖水,时不时偷偷抬眼观察柳溪的一举一动,这小动作刚好被柳溪抓了个正着。 “阿余?” 柳余发出了闷闷一声“嗯”,却没将埋在碗中的脑袋抬起来。 “你不开心,是因为姐姐逼你练习射箭吗?” “怎么会,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柳余搁下手中的碗,抬头正对上柳溪满面笑意。 “阿余这下愿意和姐姐说话了?” 柳溪挪到柳余身旁坐着,“阿余要是累了,我们就休息几天。” “休息也能来阿姐身边玩吗?” 柳溪挠头,“这有什么为难的,姐姐这里,阿余想来便来。” 现在悄悄摸摸,只是不想让宫里其他皇子对柳余生出防备心来,等大朝会结束后,再没有人能够限制柳余在宫中的自由。 柳余猛地扑进柳溪怀中,“阿姐最好了!” 柳溪有些感慨,前世在柳彦身上没能得到的情感,今生在柳余这加倍得到了。 人生还真是,世事无常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贵妃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柳溪百无聊赖,没成想自己还是低估了她对这一胎的重视程度。 先前特地激怒挑衅,结果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让柳溪难受极了。 她想找些理由到锦乐宫探望一圈,都被贵妃用各种借口回绝,将她这份不安好心拒之门外。 毕竟也是在后宫能久居高位的女人,她的手段和脾性远比柳溪想象中高一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柳溪琢磨着,就这样安静等到大朝会结束后再一并发动也是好的。 只可惜,这宫中,还有其他人不想过安生日子。 “老奴是奶公主长大的乳娘,是你一个腌臜太监能拦的?” 大清早的,忆怀阁门口便吵吵嚷嚷。 柳溪顶着满腔起床气,一路风风火火快步疾行赶到现场,听见了萧氏辱骂小夏的那一句。 “何人在此喧嚣,惊扰了公主休息,该打!” 柳溪一个眼神,炙香立刻厉声开口。 见是公主来了,萧氏脸上堆叠起谄媚的笑容。 “公主,可还记得老奴啊。” 当然,化成灰都不会忘记你这张脸。 前世,这刁奴没少在柳彦身边挑唆他与柳溪之间的关系。 为了将自己宫外一双儿女接进宫,萧氏在宫中恶事做尽,奈何柳彦那个耳聋眼瞎的蠢货被她骗的团团转,还要将一切错处归结在柳溪身上。 “当然,乳母如今留在阿彦身边伺候,应是得到了贵妃的重用吧。” 萧氏并没听出柳溪话语中的阴阳怪气,反而愤愤起来。 “贵妃嫌弃老奴出身乡野,自然不会重用老奴。” “可不管怎么样,老奴都是费心费力将皇子公主奶大的乳娘,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柳溪哼笑一声。 “哪有,如今阿彦是陛下最重视的皇子,您的功劳可大着呢。” 闻言,萧氏更加猖狂。 “贵妃仗着五皇子叫她一声母妃,便处处欺压老奴,这日子,可真是一天都过不了了。” 柳溪无意再听萧氏吐苦水,没什么耐心的打断了她。 “乳母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萧氏这才想起正事,赶忙说道。 “老奴瞧着五皇子身边,也没个可心人贴身伺候着,着实寒酸,便想起自己那心灵手巧的女儿,也到了能入宫的年纪,不知……” “此事乳母怎么不同贵妃商议,贵妃现在名义上已经是阿彦的母亲,这些事当然是做母亲的做主。” 萧氏面露难色。 “这……公主,你也知道贵妃瞧不上老奴这低贱身份,老奴的女儿自然也……” 说到这,萧氏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公主,算老奴求您了,若您能将我女儿接进宫来,老奴定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儿。 柳溪险些又一次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差点忘了,前世那个用迷情香妄图勾引陛下,屋内却阴差阳错进了几个巡逻侍卫,夜驭三男这一奇举被传喻整个京都的,不正是萧氏那个“心灵手巧”的女儿吗。 若是将此人接入后宫,还不得将锦乐宫折腾的鸡犬不宁。 柳溪大喜,竟有如此好事。 “乳母快起来,您的心意我还能不明白吗。” “这事说来也容易,只不过是多一个婢女,贵妃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萧氏眼神闪了闪,看来她的野心这么早便不止于此了。 不过,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只要能入宫,后面的事情,都好说。 “老奴多谢公主!” 好巧不巧的,和柳溪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管她是能恶心到贵妃还是柳彦,先接进宫再说嘛。 锦乐宫,贵妃处,柳彦正愤怒的在屋里打砸发泄。 “他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训斥本王!” “待到日后本王大权在握,第一个便砍了那老贼的头!” 身边的太监吓坏了,想提醒柳彦隔墙有耳切莫胡言乱语,却被不停崩飞的瓷片吓得不敢靠近。 如今的柳彦是愈发易怒了,多是药物所致,那些进补之物让他体内火气倍增,无处宣泄。 “还有贵妃,呵呵,贵妃?若不是本王需要借助她的势力在父皇面前站稳脚跟,早就一剑将她刺杀,替母妃报仇了!” 柳彦声音越来越大,话中含义也越来越直白。 “哎呦五殿下呀,您可别再说了,这若是被旁人听去,您怕是要大祸临头啊!” “我呸!” 柳彦抄起一个花瓶,猛地朝那开口的小太监砸去。 只听一声哀嚎伴随着闷响,小太监直挺挺的倒下,额头冒出汩汩鲜血,很快便咽气了。 柳彦猛地清醒过来,与此同时,屋外守着的宫人们吓破了胆,终于有人忍不住冲到锦乐宫正殿,彼时,皇帝刚好前来探望贵妃,正与她用膳呢。 贵妃意识到不对劲,可却已经来不及阻拦,只能任由那宫人一边哭一边向陛下说道。 “五殿下,五殿下他疯魔了,他把小庆子杀了,还要杀其他人呐!” 众人赶到柳彦寝宫处时,他呆呆坐在地上,盯着眼前猩红的尸体一动不动,像是听不见,也看不到了。 贵妃见眼前这情况,干脆眼皮一翻,假装昏死了过去。 “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把这个竖子给朕绑起来!关到慎刑司去!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快传太医来替贵妃诊治!若朕的皇子有什么闪失,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朱正刚好在忆怀阁给柳溪请平安脉,听到消息后,柳溪震惊的嘴巴都张大了。 这可不在她的计划当中。 “五皇子如今身子内虚外燥,若长期处于压力中,或者是郁结于心,便会日渐暴躁易怒,甚至可能丧失理智。” 朱正很耐心的解释道。 “本宫明白了,你先赶快去锦乐宫照顾贵妃的肚子吧,定要保证她胎象无恙。” 朱正匆匆离去,柳溪也有些坐立难安。 她十分想去见见柳彦那失魂落魄的惨状,却又怕自己难掩心中恶意,提前暴露了自己。 “报应啊报应,柳彦,你也有今天。” 柳溪爽朗的大笑了两声,一瞬间神清气爽。 努力冷静了几次,柳溪终于能理智的思考。 陛下正在气头上,现在就算是冲去慎刑司也很难见得到柳彦。 不如到太后面前卖弄乖巧,与柳彦这个不孝子形成鲜明对比,才更容易被陛下赞赏。 第二日一早,柳溪便梳妆打扮,前去寿安宫给太后请安。 经过王太医几日调养,太后已经醒来。 柳溪只在殿外叫住文姑姑,并没有跟进殿内。 “姑姑,太后大病初愈,此时正是需要静养之时,我知不该叨扰太后休息,今日前来,只为向太后讨要一贴身之物。” “听闻,若将贴身之物送至佛前供奉,并守在香案前整三日,诵念佛经,便可以求得佛祖保佑无病无痛,福泽万年。” “如今太后身子有恙,孙女愿意替祖母前去灵山寺,为皇祖母祈福。” 柳溪的声音传入屋内,刚好能被太后听见。 她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招呼柳溪进去。 ------------ 第一卷 第11章 遇刺 太后的脸色很差,她侧卧在床榻上,眼神中那股锐利和探究却丝毫未曾减少。 面对宫中的流言蜚语,她仍然心有顾忌。 “公主能有如此孝心,是哀家之福。” 话虽这么说,但柳溪还是从太后身上感觉到了距离感。 “皇帝下令,严禁宫中再传妖妃流言,公主不必忧虑。” 太后出言试探柳溪的反应,却被柳溪灵活的圆了过去。 “孙儿只忧虑太后何时能痊愈,年末将至,若无皇祖母与孙儿同乐,孙儿真的会难过至极。” 太后紧绷的心弦被柳溪三言两语拨松了,看向柳溪的眼波中多了些许慈爱。 她取下自己贴身的双鱼玉佩,轻放在柳溪手心。 “去吧,好孩子。” 皇帝很快便知道了四公主要启程前往灵山寺为太后祈福一事,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驾临忆怀阁探望柳溪。 霍凛一改往常模样,他着一身玄衣,长发绑成高马尾,衣料包裹住劲瘦的身子,腰间配了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 “朕让霍凛将军护送你离宫,灵山寺山高路远,公主千万小心。” 皇城门口,车驾浩浩荡荡。 没用的排场整了不少,柳溪只是去寺庙祈福三天,又不是出征打仗去了。 皇城门口的城墙上,贵妃身披大氅站在背风处。 “小贱人,卖弄乖巧还真有一套。” “娘娘,我们为何不趁着太后重病时乘胜追击,一举将她赶出宫去?” “蠢货!想咒本宫和王昭仪一样,落得一个降位禁足的下场吗!” 贵妃呵斥道,香迎立刻跪倒在地。 “哼,现在该说是王婕妤了。” 她甩了甩手,愤恨说道。 “陛下只是不想影响了大朝会的顺利进行,等除夕一过,那小贱人可就不会再这么好运了。” 马车上,柳溪打了两个喷嚏。 没等炙香反应,霍凛抢先在马车窗口外焦急询问。 “公主可是着凉了?” 无奈,炙香只能沉默的将取暖的碳炉靠近柳溪推了推。 柳溪拢了拢肩膀上的外袍。 “只是突然感觉到一股恶寒……” 霍凛叫停了前行的队伍,翻身跃上了马车。 他挑起门帘,带入一阵寒风。 “若公主身子不适,我们可以先找一处合适的地方落脚修整。” 柳溪朝外头张望了几圈,“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方便歇脚,等下天色暗下来,路便更不好走了。” “多谢小将军关心,本宫身体无碍,继续前进吧。” 炙香瞧霍凛的眼神有些奇怪,马车重新晃动起来后,柳溪忍不住开口问道。 “炙香,有什么不对吗?” 她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失礼,就连公主都察觉到了端倪。 “奴婢失礼了,求公主责罚。” 柳溪冲她眨眨眼,暗示她赶快从实招来。 炙香压低了声音,“呃,奴婢就是觉得,霍将军对公主您实在是殷勤。” “而且将军看您的眼神,嗯,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对此,柳溪有些后知后觉。 “……有吗?” 炙香猛猛点头,“公主您小心点,奴婢觉着这霍将军接近您的目的可不单纯。” 柳溪偷偷用手指挑起窗帘,从缝隙往外看。 霍凛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跟在柳溪的马车旁侧。 迎着光线照来的方向,他五官骨骼显得格外分明,柳溪的目光忍不住顺着他的下颚滑向喉结,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真是好一副美色啊。 霍凛偏过头,精准捕捉到了柳溪的目光。 “公主?” “无事!” 柳溪猛地撤回手指,挑起的缝隙忽得消失了。 隔着窗帘,她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霍凛的轻笑。 天色逐渐昏暗,周遭环境却愈发安静。 这诡异的安静让柳溪有些心慌,她下意识数着耳边杂乱的马蹄声,试图搞清楚这份不安的来源。 霍凛突然抬起手,车队急刹停住,柳溪的心脏也跟着一起猛然停滞了一下。 一阵风吹起马车的窗帘,箭矢破空飞来的声音划破夜空。 霍凛抽出佩剑,金属与金属碰撞迸出火花,在柳溪眼前闪过。 周遭的安静瞬间被打破,一群蒙面的刺客从四面八方涌现,将马车团团围住。 来不及做反应,霍凛立刻将靠近的刺客斩杀,鲜红的血迹染红他半张脸。 浓郁的血腥气唤醒了柳溪心底残留的,对于前世惨死在柳彦匕首之下的恐惧。 她浑身战栗起来,好像跌入了冰窖一样无法动弹。 霍凛一口气解决了三人,回身跃入马车,单膝跪在柳溪身前。 “公主,臣先带你离开。” 柳溪如受惊的小鹿,双眼瞪得很大,明明听见了霍凛的话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袖子下的手用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让双腿动起来。 “炙香,炙香怎么办。” 炙香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坏了,可她却鼓足勇气,结结巴巴的说道。 “公主别管我,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霍凛将自己的袖箭解下来,三下五除二替炙香戴上。 “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你,等我带公主离开后,他们一定会选择追赶我们。” “炙香姑娘在车内躲好,我的随行侍卫会保护你的安全。” 炙香慌张询问,“那公主怎么办,不能让公主涉险的!” 霍凛抓住柳溪的手,将她身子带向自己。 “公主,您相信臣吗。” 柳溪飞速反应,“与其留在这被人瓮中捉鳖,不如冲出去。” “好!搂紧我的脖子!” 霍凛单手便将柳溪打横抱起,借助马车跃上马背,另一只手则用长剑砍断连接绳。 “驾!” 他们并没沿着山路逃离,反而是钻入了两侧的密林中。 树枝从两人身侧飞速刮过,霍凛用臂弯护住柳溪的头,可锋利的枝杈还是在柳溪的身上留下或轻或重的伤痕。 她紧咬着牙,忍着身上的剧痛。 这种情况下,她不想成为霍凛的拖油瓶。 两人驾马疾行了不知多远,将身后刺客甩开了一些距离。 霍凛在一处山涧停下,此处地势平坦,四面八方都有可以行进的小径。 他一边将柳溪抱下马,一边解释道。 “刺客很快便会追上来,这匹马还能拖延些时间,我们得先想办法找个庇身之所。” 柳溪扶着霍凛的双臂,滚烫湿润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她低下头,盯着被鲜血染红的掌心。 “你伤的很重。” 霍凛没有回答,他自然地牵起柳溪那只手,挑选了一条看着显眼的路。 反其道而行,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没走多久,天色黑了个彻底。 借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月光,霍凛找到了一处狭窄的山洞。 洞内潮湿,但却避风,不至于让两人冻死在深秋夜晚的寒风中。 柳溪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疲惫和病痛交织袭来,让她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霍凛怀中。 她额头很烫,身上的伤口也有恶化的倾向。 霍凛毕竟是军营中历练长大的,即使他身上的伤痕远比柳溪深得多,却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多负面影响。 此处距离灵山寺还有将近十余里,若强行顶着寒风步行,公主的身子定然吃不消。 霍凛担忧的抚上柳溪额头,眼下只能先在洞内生火,尽量让公主暖和些。 为了不让火光暴露他们藏身的位置,霍凛砍倒几棵矮树,遮掩在洞口处,这才回到洞内将火堆点燃。 洞内石壁上渗出干净的溪水,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霍凛扯断衣摆,借溪水清洗干净,敷在柳溪滚烫的额头上。 柳溪烧得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喃喃哭诉了几声。 “凭什么……我还不想死……” “是臣疏忽,让公主受苦了。” 霍凛心疼的重复着,小心翼翼将柳溪搂进怀中。 就这样,柳溪依偎在霍凛怀中沉沉睡去,直到次日清晨,天空重新亮起。 柳溪动了动身子,身下热乎乎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趴在了霍凛身上。 霍凛胸膛平稳的起伏,紧闭的双眼上睫毛微颤,大概是还睡着。 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外袍紧紧裹在柳溪的身上。 柳溪赶忙起身,往旁边的火堆中添了些木条树叶,又将衣物盖在霍凛身上,以免他冻坏了。 她挽起袖子瞧了瞧伤口,惊讶地发现上头敷着碾成泥的草药。 这一晚上,也不知道霍凛独自折腾了多少事。 柳溪在霍凛身侧趴下,小心的拉扯着他的里衣。 “明明摘了草药,怎么不顺便给自己也敷上些。” 刚小声嘟囔了一句,霍凛便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时,柳溪两根手指捏着霍凛的衣襟,他洁白的胸膛刚好袒露无疑。 下一秒,柳溪原地弹了起来,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霍凛,语无伦次。 “我是想看看你的身子,不是身子,是伤子,什么伤子……” 看着柳溪脸上那少女无措的神情,霍凛忍俊不禁。 “多谢公主关心,臣无碍,反而是公主,觉着好些了吗?” 他站起身来,将衣袍重新穿回身上,柳溪脸蛋烫的厉害,干脆背过了身去。 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息,柳溪才小声开口。 “有将军这个人肉暖炉在,想不好都难呢。” ------------ 第一卷 第12章 阿兄 霍凛假装没听清柳溪这句话,只可惜疯狂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自己。 虽然过去一夜,但难说刺客有没有放弃对柳溪的追杀。 柳溪想不通,现如今的自己何德何能拥有一个肯派遣一队刺客刺杀她的仇家,只因为她如此风光的离宫祈福吗。 不会是贵妃,妖妃转世之名还没扣在她头上,贵妃怎会甘心柳溪就这样草率死去。 更不可能是柳彦,那蠢货现在还在慎刑司关着呢。 柳溪怀疑的看向身侧的霍凛。 这刺客,该不会是冲着他来的吧。 “霍将军……” “臣在。” “若本宫被刺客杀害或者重伤,你这个陛下钦点护驾之人会被冠以失职之名,轻则革职重则处死。” 霍凛神色一紧,“臣不会让公主您……” “哎我知道!” 柳溪猛地用巴掌抽了霍凛手臂一下,“将军脑子不转弯了?” 沉思了一会,霍凛明白了柳溪的意思。 “公主是想说,刺客的目标其实是我,那臣岂不是连累了公主。” “现如今纠结这些也没用,你我同乘一条船,谈不上连累不连累。” 柳溪看的很开,着眼于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脱困。 “我们就这样顺着山路朝灵山寺而去怕是不妥,不如先在山脚处找个村落换件干净衣裳。” “也不知道炙香那边情况如何了……” 霍凛立刻安抚道。 “公主放心,有我亲兵护送,炙香姑娘一定能安然无恙。” “况且,刺客没有第一时间灭口,背后之人一定希望公主遇刺一事能飞快的传入陛下耳朵,若臣推测无误,炙香姑娘现在应当已经返回皇城了。” 言之有理,柳溪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要不了多久,宫里便会派出禁卫军寻觅公主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嘛。 柳溪只要再同霍凛一起支撑片刻,防止刺客先禁卫军一步找到他们,就万事大吉了。 思来想去,两人决定先下山,在山脚下的村庄落脚。 此地地处偏僻,又四面环山,不少贼寇占山为王,百姓过得大多是水深火热的日子。 柳溪有些后怕,她和霍凛算是运气好的,昨夜才没让山中贼人掳走。 他们站在村口,里头住户见两人狼狈不堪身染血迹,还以为他们是从贼窝中逃出来的,一个个怕惹祸上身,不敢同二人搭话。 霍凛悄声叮嘱柳溪不要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柳溪朝他丢去一个了然的目光,随后从头上摘下一枚玉簪快步追上了一位妇人。 “恩人,求您帮帮我们吧。” “我与阿兄进京行商途径此处,却没想到被一伙劫匪截杀,只有我们二人侥幸逃脱。” “如今我们只想求一口饭吃,一身暖和的衣服穿,不知恩人能否看在这玉簪珍贵的份上,暂且收留我们。” 都是苦命人,一根玉簪的价值,足够她一家人吃上三四个月。 见妇人的脸上满是挣扎,柳溪连忙又将腕子上带着的银臂钏一同脱了下来。 “玉石不易变卖,恩人大可将这银饰融了制成碎银,求您了,我阿兄身上满是伤痕,就快撑不住了。” 万般无奈之下,妇人还是松了口。 “你们跟我来。” 进了村庄,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远远比她想象中更苦寒。 破旧的房屋墙壁上被一层又一层钉上木板防风,屋内陈设老旧残破,就连床上铺着的席子里头塞着的都是茅草。 妇人取来两件麻布缝制的衣服,端到柳溪面前。 “这是我亲手做的,若姑娘不嫌弃,便换上吧。” 眼前衣物明显是崭新的,可妇人身上穿着的却是打了许多补丁的旧衣。 她让柳溪二人暂住主屋,自己却挪了东西到存储东西的杂物间去,这让柳溪感到一阵过意不去。 “等我们顺利归京,还望小将军能带着本公主心意再跑一趟,接这位姐姐到京都生活吧。” 霍凛点点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很快,这“滴水”逐渐朝着“涌泉”发展了起来。 妇人拿着柳溪的玉簪出了门,直到夜深了才匆匆赶回。 她将身后背着的布包解开,里头滚出好些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上好的创药,还有这些,这是集市上现烤的饼子,里头夹着肉呢。” 妇人风尘仆仆,就连原本梳得板正的发髻都散乱了。 柳溪仔细观察了她一阵子,发现这妇人虽说是上了些年纪,但眉眼处皱纹遮不住的,是岁月夺不走的华貌。 不仅如此,她显然是知晓那玉簪品质所值几金,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山野妇人所能及。 但柳溪没有立刻表现出自己的怀疑。 “多谢恩人,此等大恩大德,来日小女必定十倍奉还。” “你们慢慢吃,早些休息,明日天亮了,便快些离开吧。” 柳溪应声后,妇人便推门离去。 “溪儿这是注意到了什么?” 霍凛开口,一声溪儿呛的柳溪原地踉跄。 “还望公主原谅微臣失礼,只是在此地称呼您公主,怕会引来众多不便。” 霍凛压低声音,一脸坏笑的凑近柳溪。 柳溪眉头微蹙。 “那,那我该唤将军一声,阿兄?” “溪儿为何不大方叫我一声阿凛,就像小时候那样。” 叫就叫,柳溪一甩衣袖,高声招呼。 “阿凛!” 胡闹了一会,柳溪板起严肃的神色。 “我觉得这妇人不太对劲。” “她和这里的一切比起来都显得格格不入,我问你,怎样一个女子才会对首饰品质有所了解。” “贩卖金银玉器的商人?或是名门贵女?” 说罢,霍凛也跟着沉思起来。 “今日她带回的创药,都带有消炎镇痛之效,此类创药并非普通百姓花费高价便能买到。” “这样看来,确实不太对劲。” 柳溪原地踱步,“不过,她对我们并无敌意,我们见机行事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柳溪早已饥肠辘辘,三口两口便囫囵吃下了一个肉饼。 霍凛本想将自己那份分给柳溪,转个头的功夫,柳溪已经扑到床上睡着了。 身为公主,虽因为不受皇帝重视算不上娇生惯养,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女孩。 “这样艰苦的条件,真是辛苦您了。” 霍凛轻声说道。 次日清晨,霍凛被门外传来的异响惊醒。 他轻手轻脚翻身下床,靠在门边仔细辨认外头的声音。 好像是几个女人的交谈声。 声音逐渐靠近,霍凛重新躺回床上,靠近柳溪将她护在怀中,合上双目假寐。 门被从外推开,不知是谁正蹑手蹑脚的朝着床边靠近。 感受到那人的手正伸向柳溪,霍凛抬手从柳溪发间抽出银簪捏在手中,干脆利落的将锋利那头抵上来人的脖颈。 “啊啊啊啊大人饶命,饶命啊!” 女人,还是年轻女子。 霍凛警惕的质问,“你是何人。” 这大动静把柳溪也吓醒了,她窝在霍凛身下,目光炯炯盯着眼前的女子。 “我我我是这家人的女儿,我娘和我说,宿在这屋的女孩身上有伤,让我来看看发炎了没有。” 柳溪和霍凛对视一眼,他缓缓收了手,顺手将那根簪子藏进了自己袖口。 “我和我阿兄被劫匪吓坏了,才会多疑敏感了些,吓到姐姐了吧。” 柳溪起身扶住女孩坐在床边,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打量。 双手皮肤细嫩,该是没做过什么粗活重活。 身上穿着的衣服布料细腻,和老妇所制粗麻全然不同。 女孩身上甚至撒了香粉,问着像是近几年京都盛行的款式。 “姐姐看着有些面熟,不知是否是从前在铺子里见过?” 柳溪试探着询问,“忘了介绍自己,我是京都淮乡之间往返的香料商人,在京都还有几间铺面呢。” 女孩名叫王织梦,外屋那老妇是她的母亲。 从她话中了解到,王织梦自幼没有跟随母亲身边生活,反而是养在京都的红香苑,那可是全京都有名的青楼。 几人并没聊太多,柳溪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追问王织梦的身世。 她母亲急着将她赶出家门,嘴里念叨着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让霍凛疑心难消,桌上摆着王氏准备的早饭,他和柳溪谁都不敢动筷。 此地不宜久留,开始尽快离开的好。 柳溪起身,刚想开口向王氏告辞,突然传来马蹄杂乱的声响停住了她的动作。 “禁卫军奉旨搜查要犯,抗命者杀!” 霍凛带柳溪迅速躲入屋内,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不是我手下的人,当心有诈。” 这屋子只有一扇门窗,又正对院落,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屋内翻出简直是天方夜谭。 “该死,被困在这了。” 柳溪原以为是那妇人向外告密暴露了他们行踪,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些号称禁卫军的人并没有闯入王氏的院落,而是在门口毕恭毕敬的和她说着话。 王氏下意识瞥向里屋,透过窗户和柳溪对上了视线。 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随后背过身将门口挡住。 这个眼神,让柳溪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这女人,可能大有来头。 ------------ 第一卷 第13章 清吟 因为王氏的缘故,士兵没有进屋进行搜查。 等人走远后,她缓缓步入院内,在门口处停下。 “姑娘,我要进来了。” 柳溪按住霍凛想拔剑的手,缓缓摇头。 她将门拉开,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端倪。 王氏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带了些妥协。 “姑娘应该是皇宫中的贵人吧。” 柳溪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 王氏的身世似乎难以启齿,但面对柳溪和霍凛,她知道如若自己不全盘托出,很有可能会被两人当做威胁除去。 她双手攥成拳又松开,连续几次,声音才从她口中传出。 “我原本是红香苑的清吟,卖艺不卖身。” “可有一次陪酒,客人酒醉将我强行掳去房间行了那事,事后才知,那人竟是京都知府,我一飘零女子,如何能与堂堂知府作对。” “从那之后,他次次要我作陪,还不许我去见其他客人,我让他替我赎身,接回家做妾,他不同意,说与青楼女子有染会让他名誉有损。” “直到一日,我发觉自己有孕。” “大人的妻子没能给他生个儿子,他便期待着我的肚子,他以自己一亲信张丰的名义将我赎了出去,金屋藏娇,那时候他总来看我,几个月荣华富贵的日子,养出了我对大人的爱慕之情。” “可惜,我生了个女儿。” “他再也不会对我小意温柔,甚至动辄打骂,我们的事不知怎得被他夫人知晓了,大人将我推脱给张丰,说从今往后我这人,我这身子,都任由他处置。” “在旁人眼中,我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张丰将我收走,当做拉拢或是讨好其他同僚的礼物,我在男人们之间周旋,逐渐有了不光彩但却有用的名气。” 说到这,王氏身子摇摇欲坠,只能双手撑着桌子缓缓坐下。 “但我的孩子不能跟着我这样荒唐的长大,我抱着她去寻知府大人,他不认那是他的孩子,我想带着女儿离开,张丰又不舍得我这个听话好用的棋子。” “我没有办法,没有选择了。” 王氏抹了把眼泪,颤抖着声音说道。 “我把女儿送去了红香苑,并和张丰做了约定,只要他抚养我女儿长大,将她当做花魁一样耐心培养,我便保证女儿能替他继续笼络同僚。” “除此之外,还要放我离开,张丰这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甚至不愿意给我傍身的钱财。” 王氏的故事讲完后,柳溪沉默着没有说话。 “想必姑娘能猜到,我今日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王氏跪在地上,用膝盖挪步,靠到柳溪脚下。 “求姑娘给我女儿寻条出路吧,只要她不走上我那条老路,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您先起来说话。” 柳溪伸手去扶王氏,却被她反手握住手腕。 “贵人,虽然我不知道京都知府为何要抓你,但我有法子能让你们顺利回京。” 对于柳溪来说,保下一个身在青楼的女子,并不算什么难事。 让她感觉到忧虑的是,王氏身后牵扯到的,可能不止京都知府一人。 张丰这人柳溪前世便认识了,但一直以来,柳溪都以为他是站队二皇子之人。 直到今日听闻王氏所述,才知他竟然是何家手下那曲意逢迎的墙头草。 在没搞清这背后关系的复杂程度之前,贸然介入,很容易被困在其中。 看着王氏那满眼期待的目光,柳溪不忍心一口拒绝。 “此事,我会考虑。” 王氏连连扣头谢恩,“这附近的山路都被官兵守住了,若贵人信得过我,我就去安排人手,送二位回京。” 柳溪和霍凛对视一眼,随后点头。 此处消息闭塞,四周又有何家人把守,留在这于霍凛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王氏离开时,因苍老而开始佝偻的身躯突然好像挺直了,她步履轻快,阳光下的背影,像极了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 “公主真的打算帮助王氏吗?” 到了该认真的时刻,霍凛不再轻浮的称呼公主一声溪儿,前朝势力盘根错节,他远比公主一个后宫中长大的女儿家更加明白。 他看出柳溪有所动摇,女儿家的善良,有时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但柳溪的冷静和理智超出了他的想象。 “都是稳住王氏的缓兵之计,其他的,等本宫回宫后再考虑吧。” 只不过,此时的柳溪正背对这霍凛。 她眼中那抹随着王氏身影晃动的不忍,没有被霍凛察觉。 正午时分,王氏回来了。 她是被马车接回来的,随行的车夫有两三个。 她换掉了身上那粗陋的麻布衣服,平日里草率挽在一起的长发也梳成了贵女模样。 车夫将她扶下马车,她温声叮嘱了一句。 “我收拾一下便来。” 王氏快步走入屋内,从柜子中翻出两个带了长纱的笠帽,递到柳溪和霍凛手中。 “我和张丰说,今日要将织梦从红香苑接出来送去他府上,贵人们可以跟随我的马车一同入京。” “马车上有我在,我手中又有张府腰牌在,官兵不会阻拦马车前进。” 这法子听着还算万无一失,霍凛扮做马夫之一,握着马鞭坐在马车前头,而柳溪则扮做随行侍女,与王氏同坐在车内,其余两位马夫则是守在马车一前一后。 在马车行进过程中,柳溪面对王氏有些局促。 “你真的打算把织梦接出来吗?” “若现在将她送去张府,再想见她可就难了。” 王氏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我没打算让织梦离开红香苑。” 柳溪心中一惊,“你就不怕张丰察觉到你在耍他,重新拉你回地狱吗?” “怕啊,不过一想到我的女儿,我就又不怕了。” “贵人,我的织梦再过一年便及笄了,到那时,就算我不亲自将她送去张府,张丰也一定会去红香苑抢人。” “一年的时间,还望您能看在我曾帮过您的份上,救救织梦,救救我的女儿。” 王氏没能等来柳溪的回答,马车缓缓停下,门外传来霍凛低沉的声音。 “姑娘,官兵把路挡住了。” 王氏挑开窗帘朝外看去,前路聚集了少说有几十名官兵,人群中央,张丰满脸坏笑的站在那。 “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开窍,眼巴巴要将自己那宝贝闺女送到我手里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捞了条大鱼上来。” “大人,我正要往红香苑去呢,您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地来了。” 张丰狂傲的大笑了几声。 “你以为,这山中劫匪是我白养的吗?” “你几时出门几时回房,从外头带回了什么东西,这些都有一双双眼睛帮我盯着呢。” “包括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今早什么时候被你赶出家门,我全都无所不知啊。” 王氏脸上体面的笑容在慢慢龟裂,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柳溪轻轻握上她的手,试图安抚她心中的惶恐。 “王伊霜,你一介青楼出身的妓女,扪心自问,我可待你不薄啊。” “你怎么能干出,啊,在屋内藏野男人的事情来呢?” “你若真是寂寞难耐了,大可来张府替我暖床,我一个不够,我还能叫些同僚来直到你满意为止啊。” 刺耳的话听得柳溪怒火中烧,但王氏却能隐忍不发。 多少年过去,也许她早已不在乎礼仪廉耻,只知道她此时的忍耐,是为了向贵人换取自己女儿安稳的未来。 “大人胡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正准备带着织梦往张府去呢嘛。” 张丰见王氏敬酒不吃吃罚酒,便不再兜圈子。 “别装了,你私藏杀害公主的要犯,该当何罪!” 几位马夫听见这话,一个个都吓得跳下车跪在地上,唯独霍凛没有动。 这下,张丰的注意力便尽数转移到马车前那带着黑色长纱看不清面容的霍凛身上。 “你!把帽子摘下来!” 霍凛还是没有动。 “大人和你说话呢!你聋吗!”张丰身边一个卫兵高声叫道。 王氏见如此情形,只能从车上走了下来。 “大人,您真误会了,这位是我在京都高价招来的护卫,您也知道最近山中不太平。” 她站在马侧,用身子遮挡住霍凛。 “放屁!我看他就是你私藏的要犯吧!” “来人!给我把人抓起来!” 王氏按住霍凛要拔剑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再忍忍。 紧接着,她坦然的站在马车前,不停摆着手。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大人,您这样胡闹下去,怕是要耽误回京接织梦的脚程了。” 谁成想,张丰却突然狞笑。 “织梦?用不着你帮我接了!” 他突然挥手,山中埋伏的暗箭猛地射出,刺穿了王氏的胸口。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就连霍凛这身经百战之人都没能察觉到暗处的埋伏。 马车中的柳溪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箭矢穿过皮肉的声音,心中暗叫不好。 “原本还担心你们有后手,没想到真是穷弩之末,你说是吧,霍小将军?” ------------ 第一卷 第14章 对峙 张丰边笑边靠近马车,盯着黑色长纱看了一会。 他确认霍凛如今单枪匹马,即使他有天大的能耐,也难以少敌多,于是张丰这厮便得意起来。 马车中,柳溪将窗帘掀起一角,眼前骤然出现的一抹血色,刺得她双目生疼。 王伊霜倒在地上,一双美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定格住那份对美好未来的期望。 是啊,如果她的死亡能捆绑住柳溪心中的愧疚,那她的女儿,便能活下去。 精明的女人,可恶的女人。 柳溪捏紧了拳头,眼眶中滚出热泪。 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将自己打扮得如此美丽,难道是早就做好体面上路的打算了吗。 柳溪将黑纱笠帽整理了一下,不顾霍凛口头上的阻挠,挑开门帘下了马车。 张丰警惕的后退了半步,当他从柳溪身形判断出是个女人后,便又大胆起来。 “何人在此,阻碍禁卫军抓捕要犯,可是一等大罪。” 张丰径直朝着柳溪走来,甚至伸出手想将她脑袋上的长纱扯下。 色壮人胆,柳溪不知是否该庆幸张丰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才让她有了能下手的机会。 霍凛已经拔出佩剑,那句“别碰她”还没等说出口,柳溪手中的短刀便已经扎进张丰的左肩。 她的力道不足以将刀刃扎进他的身体,但猛然袭来的疼痛还是让张丰尖叫起来。 “都愣着干什么,上啊,给我杀了这个贱人!” “谁敢!” 柳溪怒喝一声,用力将短刀绞在张丰皮肉中扭转方向。 张丰尖锐的叫喊声惊起山中飞鸟,他泪流满面,用尽力气威胁道。 “大胆刁民,你敢伤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柳溪一把掀起长纱,被掩盖的容颜在张丰面前显露。 “公……公主?!” “你不是死了吗!” 柳溪笑道,“像你这样的人都活着,黑白无常怎么舍得先来收我?” 张丰眼珠转了几圈,很快的做出反应。 “四公主已经被刺客杀害了!眼前这个只是想霍凛找来给自己脱罪的冒牌货!” “若无法活捉要犯,即使是几具尸体抬到陛下面前,也能邀功求赏!” “杀!给我……呃!……” 柳溪干脆利落的拔出短刀,朝着张丰的颈肩刺去。 “即使是…公主…无辜滥杀…咳咳,当朝四品官…员,也是重…罪……” 鲜血随着张丰嘴巴一张一合,汩汩涌了出来。 他有命向柳溪提出疑问,却没命听到这问题的回答。 噗通一声,张丰栽倒在地上,咽了气。 “霍将军听命!” 霍凛摘去笠帽,在柳溪身前单膝跪下。 “张丰惊扰本宫车驾,对陛下出言不逊,已被就地格杀。” “若再有任何人冲撞本宫,一律和张丰下场一样,就地处死!” 说罢,柳溪将手中短刀朝前丢去,士兵们慌张后退,生怕那短刀上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随后,她从容的踏上马车。 “霍将军,我们继续出发吧。” 车夫颤巍巍的爬上马车,从霍凛手中接过马鞭。 车内,柳溪低下身子,双手交握抵在额前。 “我该将王氏的尸身带回京都厚葬的。” 霍凛宽大的手掌抚在柳溪背上,轻轻拍着。 “公主千金之躯,怎好与亡者同乘。” “您放心,臣已经命那群卫兵将王氏的遗体带回张府,不会任由她曝尸荒野。” 柳溪沉下心,分析起眼下的情况。 “张丰竟然有胆杀害皇嗣,本宫再不受宠,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 “可见此人背后势力强劲,才让他这般胆大包天。” 如今的柳溪并没有暴露自己真正的意图,她会被追杀的唯一理由,只有构陷霍家有不臣之心。 “臣从今往后,还是与公主保持些距离。” “不,不必如此。” 知难而退并非柳溪的风格,“难不成本宫要一辈子任人鱼肉,被人当做可牺牲的棋子玩弄。” 霍凛低下头,“臣不是那个意思。” 皇祖母的宠爱,父皇的重视,前世的柳溪早已得到过。 如今的她再想重现这些,只会更加游刃有余,易如反掌。 “霍将军不必担心我,还是先考虑等回京后,如何面对那些弹劾你的折子吧。” 护驾不力的失职之罪,杀害四品官员之罪,甚至是与山匪勾结,刺杀公主的罪名。 这将会是一场硬仗。 “大朝会将近,陛下定然选择暂时压下此事,等朝会结束后再议。” “臣还有足够长的时间,调查张丰以及京都知府和刺客之间的关系。” 柳溪点了点头,“你有主意便好。” 她疲倦的合上眼,霍凛拿着布帕擦拭她手上沾染的血迹,两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马车在京都关口停下,把守的侍卫例行巡查。 “车上乃是四公主殿下。” 霍凛将自己的腰牌出示给侍卫,那人伸长脖子往马车内扫了几眼。 近两日确实听说四公主离宫为太后祈福,只是四公主从未在百姓眼前露面,没人能一眼认出她来。 更何况有消息说,公主遇刺,下落不明,万一此时霍将军假借公主之名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入京都,他们这群侍卫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最近京都戒严,不论是谁都得例行检查,麻烦霍将军移步下车。” 柳溪原本正闭目养神,没想到在京都门口又遇麻烦。 “怎么如今,一个守门侍卫都敢对本公主吆五喝六了。” 见柳溪如此姿态,带头的侍卫长有些退缩。 这时,有传话小兵小跑过来,在侍卫长耳边低语。 紧接着,他突然一抬手,卫兵们即刻戒严,将霍凛团团围住。 “霍将军,你无故杀害朝中重臣,按律要将您暂时扣押,等待审问调查。” “这是谁的命令。” “自然是知府大人的命令。” 天子脚下,京都知府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了。 霍凛身为宫中禁卫军统领,明明官位品级远高于他,却又不得不受制于他。 柳溪眉头紧蹙,在卫兵欲将霍凛按住前厉呵。 “知府可知,污蔑朝中重臣也是大罪。” 她迈下马车,在侍卫长身前站定。 在侍卫长眼中,一个面容陌生,穿着寒酸的黄毛丫头,怎么看也不像是宫中那锦衣玉食的公主,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恭敬的姿态。 “霍将军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如果知府执意要将污名扣在霍将军头上,就叫他亲自来和本公主对峙。” “在此之前,霍将军得跟本公主回宫领赏,请你转告知府,恕不奉陪。” 柳溪拉起霍凛的手便要将他带上马车,没想到,侍卫长竟然直接抽出佩剑,横在柳溪的面前。 霍凛这家伙也是手脚比脑子快,他将柳溪拉至身后,抬手击打在侍卫长的手肘,提膝上踢,正中他的胸口,将他向后逼退,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竟敢用剑指着公主千金贵体,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侍卫长在这么多手下面前丢了面子,有些恼羞成怒。 “公主,有什么信物能证明她是公主,据我所知,公主可是在祈福路上遇刺后下落不明。” 柳溪话中似乎带着嘲笑的意味,“你知道说出这句话的后果吗。” “或者说,你能承担的起质疑本公主的后果吗?” 侍卫长欲言又止,半晌没说出话来。 “怕了?可惜晚了。” 柳溪从腰封中取出那枚太后亲赐的双鱼玉佩,玉佩下与流苏悬挂于一处的,正是太后腰牌。 “见此物如同见太后,还不快跪下。” 一瞬间,周围的侍卫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齐声呼喊。 “太后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侍卫长瘫软的跪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今日在场所有人都要领罚,罚你们的侍卫长不识好歹,不辨是非,狗仗人势。” 柳溪冲着霍凛抬手,用眼神示意他将自己扶上马车。 两人身子贴近,霍凛的声音悠悠传来柳溪耳畔。 “今日过后,全京都怕会无人不知您这位四公主殿下了。” 柳溪哼笑一声,“当然,而且霍将军深得本公主喜爱这事,也会在京都传开吧。” 喜爱两个字像有某种魔力,钻进霍凛心间挠他痒痒。 没一会,他的耳根便又红的跟发烧了似的。 马车重新行进,两侧侍卫却迟迟不敢起身,柳溪没再看他们,伸手将马车的窗帘拉下了。 京都知府何府,何正眉很快便听到了公主携霍凛归京的消息。 他十分惊讶,尤其在听到手下讲述公主手持太后腰牌与侍卫长对峙一事后,何正眉手中的茶杯差点倾洒在身上。 “四公主,竟有如此胆识。” 何正眉让小厮取来纸笔,将今日京都发生的事情大致写下,准备将消息送去给何擎。 “对了大人,四公主似乎和张丰府中养着的那个王氏妓女关系匪浅,她特地将王氏尸身送回张府,下令厚葬。” “大人,若公主从王氏那听到了有关于您的消息……” “什么消息,一个妓女胡乱攀扯的狂言,如何作数。”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何正眉眸色一深,“这位四公主,还真是不可小觑,叮嘱贵妃多留意她些。” “若拉拢不得,又生敌对念头,便尽早处理吧。” ------------ 第一卷 第15章 小人 马车抵达皇城门口时,柳溪被眼前的阵仗再次吓到了。 原本以为启程时的浩荡送离是陛下一时兴起,没成想迎接她回宫时,也是如此高调的情景。 柳溪扶着霍凛手臂走下马车,太后立刻伸出手将柳溪握住。 “好孩子,吓坏了吧,瞧这小手,冻得冰凉冰凉的。” 闻言,皇帝立刻让婢女送上狐裘,将柳溪严严实实的裹住。 “朕一定会着人严查此次行刺之事,给溪儿一个交代。” 柳溪听着耳边不停的叨念,抬头对上城墙上头几位穿着打扮充满异色的陌生面孔,一下子明白了个中缘由。 原来是大朝会外邦使者已经抵达皇城,特地借此机会做戏以彰显皇帝是如此性情之人。 柳溪心中一片了然,拉着父皇祖母哭诉了一番。 演都演了,不如让自己看起来痛的更真实些,好让太后皇帝心下一软,多给自己些补偿赏赐。 “若无霍将军舍命相护,皇祖母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孙儿了!” 柳溪不忘拉扯霍凛一把,免得他当下就被皇帝问罪。 见状,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 “霍凛啊,虽说你护驾不力实乃大罪,但念在你将公主安然无恙护送回京,也算功过相抵,朕便不再追究你的错处了。” 太后也连忙招呼道。 “快别在这站着了,来人,将公主送回寝宫好生休息,传王太医给公主诊脉。” 柳溪又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轿撵,朝着忆怀阁远去。 忆怀阁内焕然一新,炙香正在门口翘首以盼。 在看见柳溪的那一刹,炙香顾不得礼法,呼喊着扑进柳溪怀中,哭着嚷嚷她是如何如何吓坏了的。 柳溪一边耐心哄着她,一边挪着步子往宫门里迈。 还没等柳溪挪到殿内,炙香突然一抹鼻子,在柳溪面前跪下。 “还请公主赐奴婢死罪,昨日,七殿下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您在宫外遇刺的消息,说什么都要去找五殿下,求他在陛下面前陈情,好能亲自出宫寻找公主。” “可不知怎得,七殿下去了锦乐宫就再也没回来。” “什么?” 柳溪脚步一顿,手忙脚乱将炙香从地上捞起来。 “柳彦不是在禁足吗,怎么这么快就从慎刑司放出来了。” “奴婢不知,许是贵妃在陛下耳边吹了什么风,只关了五殿下一个晚上,便把人放出来了。” “阿余也真是的,大脑一蒙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也怪本宫离开前没多嘱咐他一句。” 柳溪脚底板甚至没在忆怀阁站热乎,便又急匆匆的迈出拱门,身后还跟着一个踉跄小跑的炙香。 陛下有旨,命贵妃主持本届大朝会,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她并不在锦乐宫内。 柳溪不顾婢女阻拦,强硬闯入内殿,彼时,柳彦正在花园里练箭。 见到柳溪,柳彦稍显意外。 他一张嘴,刺耳难听的话脱口而出。 “你竟然活着回来了。” 既然如此,柳溪也没必要继续摆着虚假的好脸色。 她开门见山问道,“柳余呢。” “宫中还有这号人呢?” 柳溪一把将柳余手中弓箭夺过。 “别装傻,我知道柳余来找过你。” 柳彦脸色彻底难看起来,居高临下对着柳溪露出挑衅的恶笑。 “哦,你说那个小杂种,他假扮侍卫妄图偷溜出宫,已经被禁卫军抓进大狱了吧。” “大朝会在即,这种皇宫内乱窜的老鼠就该被关起来才对。” 柳溪愤怒的瞪大了眼睛。 “柳余他是皇子!是你的弟弟!” “狗屁的皇子!你看宫里谁认得他,谁将他当做主子。” 柳彦突然向前一步,逼进柳溪。 “有这功夫,阿姐不如同情同情自己,如今我得了父皇赏识,前路光明坦途,反观你,啧啧啧。” “我知晓忆怀阁冷清,恕我直言,阿姐还不至于自降身价与那贱种混在一块。” “你毕竟与我一母同胞,就算不顾自己的脸面,也要照顾我的脸面吧。” 忍无可忍之下,柳溪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柳彦脸颊上。 柳彦错愕的愣住了,“你敢打我!” “我告诉你,我打你,那是对你客气!” 柳溪指着柳彦的鼻子,“你如此不知轻重,竟然还妄想自己能站在多高的位置吗!” “柳余身体里留着天家血,你折辱他,和折辱你自己有何区别!” “你忘了母妃被诬陷成妖妃处死后的那段日子,白眼冷饭你我吃了多少,那时候的你又与柳余有何区别!” 柳溪眯起眼睛,不屑和嘲弄写了满脸。 “你一朝攀上贵妃,就忘了自己的来时路,心甘情愿认贼作母,母妃当真是生了个白眼狼。” 前世,柳彦总说是她逼着自己攀附贵妃势力,柳溪心生愧疚,日夜被认贼作母之名压得喘不过气。 若苍天没有给她重生的机会,她竟不知就算没有自己的谋算,柳彦也会牢牢抓住贵妃不放。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柳溪几句话,将柳彦怼的哑口无言。 他只能咬紧牙瞪着柳溪,目眦欲裂。 “我再问最后一次,柳余在哪!” 狱中,柳余靠着草垛,抬头望向天窗投射进来的丁点光亮。 在这宫中,坏事传的向来比好事快。 四公主遇刺,生死不明,柳余听闻此讯,也不再吵闹,整个人变得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即使外头响起步履匆匆的声音,他也无心转头去看来者何人。 隔着远远地,柳溪高声呼喊道。 “阿余,阿余!” 柳余猛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柳溪双手抓着牢门,怒骂一旁的狱卒将门锁打开。 直到柳溪冲入牢房,双手在柳余肩膀和双臂上捏来捏去,他的神色才有了些许变化。 “阿姐?” “是姐姐来晚,让阿余受苦了。” 天冷了,大牢中阴冷潮湿,柳余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差点冻得没了知觉。 “真的是阿姐吗,还是我快死了,阿姐特地来接我一起走?” 柳溪张嘴一阵呸呸呸,想要在柳余脑门上狠狠敲两下又于心不忍。 “阿余还活着,得和姐姐一起好好活着。” 柳余身子一软,双手搭在柳溪肩膀上,亲昵的将脑袋搁在她的颈窝。 “阿姐……” 只是几日不见,柳余就窜了个头,已经同柳溪齐肩了。 此行,柳溪并非贸然前来。 她耽搁了些时间,从太后那求了口谕,才匆匆赶来营救柳余。 因对皇子不敬,与此时有关联的所有宫内侍从都被施以重刑后逐出宫去,这也算是太后给柳余这个不受宠皇子最有诚意的交代。 柳溪揉了揉柳余的脑袋,“我让炙香去寻瑶儿了。” “她不在了。” 柳余的声音谈谈,听不出情绪,只能从说话的力道上听出他难以掩饰的疲倦。 “瑶儿她跟着我只尝到一辈子的苦,是我对不住她。” 其实,在柳溪说出那句话时,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真相往往比她想象中更残酷,那姑娘,是被慎刑司嬷嬷活活凌虐致死的。 “阿姐,时至今日我才明白,那日你所说的‘不争不抢,是为无能’究竟是何含义。” “权利,地位,这是身在皇家之人仅有的生存之道。” 空气安静了小片刻,柳溪从柳余那听到了一声坚定的回应。 “阿姐,助我去争吧。” “当然。” 柳溪搀着柳余,牢内墙壁悬着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柳余下定决心固然是好事,柳溪心中,还留有其他打算。 她绝不会让瑶儿这条命,无故被夺去。 不仅如此,还有凄惨离去的王氏,这些无辜枉死之人的公道,柳溪定会亲手向恶人加倍讨要回来。 半月后,大朝会正式开幕了。 今日午时,陛下将带领一众皇子在隆鼎阶前,迎接使者入太平殿。 一大早,柳余穿戴上柳溪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华服,跟随柳溪前往寿安宫给太后请安。 有言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崭新的柳余让柳溪眼前一亮,差点没认出来。 柳溪露出骄傲的表情,忍不住赞叹。 “我们阿余这么好的底子,长大之后,还不知道会俊俏成什么模样呢。” “我现在可是阿姐喜欢的模样?” 柳溪点点头,“是呀。” “那就好,不枉我早起好好打扮了一番。” 说这话时,柳余语气轻挑,嘚瑟得很。 前往寿安宫的宫道上,柳溪意料之外的撞见了灰溜溜的柳彦。 看样子,他应当是在太后那吃了闭门羹。 前世,贵妃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这次大朝会外邦使者之一,曾与太后有过命的交情。 所以她让柳彦来太后面前卖乖,希望能获得与太后一同出席大朝会的机会。 没有柳溪,柳彦想拿下太后这难啃的骨头,做梦吧。 柳彦显然并不知晓柳溪二人的目的,路上遇见后,甚至还有心情嘲讽几句。 “呦,你该不会以为打扮的人模狗样,就有机会在大朝会露面吧。” 面对柳彦,心中有很重的怨气。 说实话,他很嫉妒柳彦能拥有柳溪这样一个姐姐。 柳溪懒得和柳彦整个口舌之争,她知道,柳彦得意不久,从今日起,他会不停地出丑,丢脸,直到陛下彻底厌弃他。 不过,柳溪还是出于好意的提醒了一句。 “看来,阿彦之前在猎场受的伤,已经好利索了?” “可别影响了接下来几日的比赛,适当的,让太医多开几服药补补身子。” ------------ 第一卷 第16章 身世 说罢,柳溪便拉着柳余径直向前走开,留下柳彦一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他心中大概还想着自己的姐姐,如何如何盼着他出人头地,好与他一同享用荣华富贵。 柳彦鄙夷的对着柳溪的背影狠狠嘲笑了一番。 寿安宫门口,文姑姑有些为难的在柳溪和柳余之间来回打量。 柳溪连忙开口,“姑姑,七弟先前被宫人囚入大牢,出来就病倒了,若不是我强行将他送回宫内休息,七弟怕是当日就要跪在皇祖母殿前谢恩。” 仗着太后心中那点对柳余的愧疚,她如愿听见了殿内,太后妥协的声音。 “外头冷,都进来吧。” 柳溪给柳余使了个颜色,若这小子头脑灵光些,便该领会柳溪的暗示。 一入殿内,柳溪立刻小跑到太后跟前,在她膝前跪下。 “七弟求了孙儿整整半月,孙儿实在没办法,才硬着头皮带他来的。” 太后用手指在柳溪鼻梁上刮了一下。 “哀家可不信你这鬼机灵嘴里那些哄人的话。” 话虽这样说,但太后还是冲着柳余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柳余的身世,是宫内不被允许讨论的秘密,但背后实情,太后却是知道的。 她盯着柳余那越发酷似宁安公主的眉眼,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眉骨上摩挲。 没人知晓宁安公主和亲前曾诞下一子,更无人知道,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柳余身上背负着皇家丑闻,能被留在宫中养大到现在,已经是皇帝看在太后面子上,给予莫大的宽容了。 随着柳余年纪越来越大,他的存在愈发不可被忽视,多年来太后心中积攒的愧疚,足以让她在面对柳余时,晶莹了眼眶。 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诞下的孩子啊。 这一切,柳溪并不知晓。 她完全没想到为什么会进展的如此顺利,只是相看了几眼,太后竟然就忍不住流露出对柳余的怜爱。 柳溪不免盯着柳余多看了几次。 难不成,柳余天生就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脸蛋? 怪不得自己见他第一面,就生出想助他摆脱困境的想法。 柳溪心中感慨,原来是自己小瞧了皮相的重要性。 “皇祖母,七弟说他从未参加过宫宴,今日朝会盛宴,七弟能和孙儿一同出席吗?” 太后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 若是柳余长得不那么像她的宁安,又或者,柳余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那她一定能毫不犹豫的狠下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皇帝,应该没宣七皇子前去隆鼎阶接见使者吧。” 柳余点点头,学着柳溪描述的模样乖巧开口道。 “也许是因为孙儿不讨喜,父皇担心我会给他丢脸。” 顶着天真无邪的脸庞,这一句成为了动摇太后最后的绝杀。 “那你便跟着哀家,一同出席朝会吧。” 说罢,太后不忘转过身拍拍柳溪的手心。 “你这丫头,也跟着一块坐。” 柳溪连忙用调皮的声音,在太后怀中耍赖,一时间,寿安宫热闹非常。 太后让文姑姑从库房取来一柄她珍藏多年的带钩,亲手给柳余佩戴上了。 有些情感,压抑久了,稍微有一丁点松动的苗头,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太平殿内,一众使者宾客都在席位上坐好了,贵妃穿戴华丽,整身规制堪比一国皇后,居于主位旁侧。 在入座前,她将柳彦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 自己为给柳彦铺路,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可柳彦这蠢货,竟然连自己一丁点的期望都达不成。 这可给柳彦憋屈坏了,他一整天都没见到什么好脸色,心中窝火,无处宣泄。 当然,贵妃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去。 在她眼中,柳彦文不如三皇子腹有诗书气自华,武不如二皇子力拔山兮气盖世,她甚至开始自我检讨,当初她是因何看上这样一个废物,觉得他能成为自己的指望。 贵妃不知,最初吸引住她的,其实是独属于柳溪的机敏与大胆。 皇帝落座,宴席正式开场。 乐者和舞者接连开始表演,席间觥筹交错,喜乐融融。 一曲结束,门口太监高呼。 “太后驾到!四公主七皇子到!” 众目睽睽之下,太后一手牵着柳溪,身侧跟着柳余,三人两前一后的走到殿中央。 四周众人朝太后跪拜,也就不得不跪在柳溪和柳余面前。 柳溪朝着柳彦的方向看去,刚好看到他满眼的嫉妒与憎恨。 她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好巧不巧又对上了贵妃的视线。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柳溪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便会被贵妃读作是挑衅,当真是无奈呀。 这样想着,柳溪差点笑出声。 皇帝在瞧见柳余之时,脸色微变。 碍于在场多是外国使者,他不好叫多心之人瞧出端倪,只能强撑着假面。 贵妃呈上的名单中,并无柳余这个名字,宫人自然不会给他准备席位。 柳溪低声在柳余耳边嘱咐道。 “瞧见皇子席位末端那个空位了吗,过去和你的皇兄们坐在一起吧。” “那阿姐怎么办?” 柳溪冲他眨眨眼睛,“我自有办法。” 新一批舞娘踩着乐声进入殿内,众人的目光重新被中央的热闹所吸引。 柳溪走到太后身边从婢女手中接过酒壶,文姑姑心领神会,退到一旁站着。 太后见柳溪跟在自己身边忙活,抬眼扫视皇子坐席,那边满满当当,哪还有柳溪的位置。 她叹了口气,很快便知道是柳溪这丫头,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席位让给了柳余。 “皇帝,在哀家身边添个位置吧,总不能难为公主一直站着在哀家身边伺候。” 皇帝闻言,不免瞥了贵妃一眼。 “怎么连个座位都准备不明白,叫外邦人看笑话。” 贵妃低声认罪,生怕声音太大,无法被歌舞掩盖。 宫人们连忙将椅子抬上来,放在太后席位旁边。 柳溪能与太后同席吃肉品酒,难免会引得席中使者们和后宫女人好奇的审视。 她在各种目光的聚焦下,仍然能从容不迫,着实让太后心生喜欢。 再看柳余那边,他的突然出现,让几位皇子都感到些不自在。 说实话,他们差点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皇弟,更没想到的是,向来不与皇子亲近的太后,居然会携他一同入殿。 三皇子柳承是个圆滑且狡猾的家伙,思虑一二后,他端着酒杯,主动和柳余搭起话来。 “久不见七弟,一见便一鸣惊人,七弟真令为兄惊叹呐。” 柳余几乎没和除柳溪以外的人有过多交流,但有些能力就好像与生俱来一般,他笑着和柳承假意寒暄,神态自然。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柳彦,气的差点捏碎酒杯。 他胸口剧烈起伏,心底强压着的怒火,已经临在要爆发的边缘了。 幸好,柳彦的理智还在,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席,不顾贵妃眼神里的警告,跨步离开了内殿。 柳溪不动声色对身后的炙香使了个颜色,让她悄悄跟上去。 于此同时,柳溪发现后宫妃嫔那边的席位上,也有几个坐不住,正蠢蠢欲动的女人。 柳溪差点忘了,自己父皇的后宫,向来不缺那不安生的家伙。 表面看来一个个都是自顾清高的大家闺秀,实际背地里使得手段一个比一个低俗下贱。 虽说前世,柳溪很少参与进后宫这些女人之间的斗争,但热闹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 若柳溪没记错,等下就会出现某位妃嫔酒醉,要去花园吹风醒酒,结果转头就被迷晕后关入房间,与外臣行不轨之事。 柳溪心道,看来今日就算没有她,等下宫宴结束,也不会少了热闹看。 没过一会,炙香悄悄回到了柳溪身边。 “回禀公主,五皇子一个人跑到花园湖边买醉去了。” “只是买醉?” 这么简单? 以柳溪对她这位弟弟的了解,他定然会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贬低讥讽柳余才是。 “派小夏盯紧点他的动向,一有异样立刻告诉我。” 太后用余光观察着柳溪的一举一动,嘴角笑意愈发明显。 宴席过去半程,太后招呼文姑姑来扶她起身。 “哀家有些累了,先行离席,皇帝,不必起身相送。” 离开前,她还特意提到,可以让柳溪继续留在她的位置上。 文姑姑搀着太后,忍不住询问道。 “太后,这是很满意四公主了。” 太后一个劲摇头,脸上笑意却分毫未减。 “这丫头,实在是鬼灵精怪的,眼珠一转,脑袋里就有了主意。” “等着瞧吧,这丫头,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柳溪在席位上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原本正在给她夹菜的炙香,眼尖的看见小夏在外头招手,连忙放下手中碗筷。 她将小夏探查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转述给柳溪,听得柳溪是又想笑又生气。 “要么说我这弟弟他蠢呢。” “说不定啊,他还以为自己这将计就计借刀杀人的法子,聪明坏了呢。” 柳溪伸出手支着脑袋,很快便想出了对策。 “让小夏偷偷去办,直接将人打晕,塞到屋里去。” “借刀杀人?我来教教他什么叫,作,法,自,毙。” ------------ 第一卷 第17章 活春宫 趁着得了柳彦命令的太监还没来柳余身边叫他离席,柳溪先一步挪到了他身边。 柳余一改之前处之泰然的姿态,眼睛睁得圆圆的,那副天真的小狗姿态重现在他脸上。 “阿姐,你怎么过来了。” 柳溪低身在他耳边温声。 “若等下有宫人叫你跟他离开,你就偷偷在半路把人甩了,溜到静心湖边寻我。” 在柳余懵懂点头后,她鬼祟的从太平殿侧门溜了出去。 若小夏手脚麻利,此时点燃迷情香的小厨房柴屋内,已经躺着神志不清的柳彦了。 柳溪偷偷蹲在草丛中,等着这场戏的女主角登场。 等来等去,视野范围中出现了一个柳溪说什么也想不到的人。 徐昭昭?! 她捂住嘴,免得自己惊呼出声。 怎么会是她! 前世,柳溪并没一早注意到徐昭昭这个人。 她是宫中徐婕妤的侄女,是个和柳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家伙,要不是这女人看重柳彦是个能登位储君的皇子,各种算计表演对柳彦的一往情深,柳溪甚至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徐昭昭目标明确,毫不犹豫便钻入了柴屋,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早就知道今日来此会发生何事。 阴差阳错,今生竟让柳彦这家伙抢先得了“佳人”,真是可喜可贺。 没一会,乌漆嘛黑的屋里便响起了令人想入非非的声音,柳溪甚至还能听见,徐昭昭正娇声娇气地唤着陛下。 这下,柳溪更加震惊了。 这里头乱糟糟,到底是谁在算计谁啊。 正凑热闹,柳溪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吓得她浑身哆嗦,一屁股墩坐进了草丛。 “公主,您在这干嘛呢?” 抬头撞见霍凛那张脸,柳溪连忙立起手指在嘴前,示意他噤声。 她摆摆手,让霍凛跟她蹲在一块。 “将军一直守在陛下身边,可有见到可疑之人,听说可疑之事吗?” 霍凛摇头,屋里头那露骨的暧昧声,让他这个成年男子在面对心爱之人时一阵难堪。 柳溪指着窗户,“本宫可都听见了,那姑娘嘴里喊的可是陛下,而且她避开宫人小心走来又果断推门而入,一气呵成,这是有备而来啊。” 柳溪话还没说完,屋里动静先消停了。 “这么不中用?” 柳溪下意识吐槽了一句,忘记现在的自己仍然是个未出阁的黄毛丫头,一句话给身边的霍凛惊着了,眼神地震般盯着柳溪。 柳溪尴尬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站起来。 “朝会宴席就要散场,若此时传出丑闻,陛下还不得把屋里这两人绑起来剐了。” 霍凛沉默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想问什么。 “屋里的男子是?” “五皇子。”柳溪秒答。 “女子是?” 犹豫了一下,她结巴说道,“不认识。” 现在的她确实也不该认识徐昭昭,这可不算谎话。 “臣明白了。” 霍凛起身,“臣会将此事一五一十禀告陛下,陛下下令前,公主快些回宫宴吧,免得惹来不必要的怀疑。” 听到怀疑两个字,柳溪突然原地一蹦。 “我把阿余给忘了,我让他在静心湖边寻我来着!” 柳溪小跑的姿势略显仓皇,但每一步都好像踏在霍凛的心坎上,让他心跳如鼓。 夜色昏暗,柳余担忧地绕着静心湖走了几圈,四周偶尔有成群结队的宫人经过,柳余也不敢大声呼唤柳溪的名字。 好在,柳溪一路小跑,在他彻底心慌意乱之前赶到了他的身边。 “阿姐怎么气喘吁吁的,发生什么事了?” 柳溪简练地总结了一下,将柳彦算计不成自食恶果的故事讲给柳余听。 “放心,姐姐都帮你摆平了。” 让柳溪有些意外的是,柳余很少见地露出凝重表情。 “阿姐,这种事情我有能力自己处理好,我不想什么事都惹得阿姐烦心。” 柳溪一愣,连忙解释。 “姐姐并非不相信阿余的能力,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方面给阿余最好的保护。” 一半一半吧,还有一方面是柳溪不愿错过能逐渐摧毁柳彦人生的每一幕。 柳溪替柳余整理了衣冠,随后便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好啦,姐姐保证,以后都不把阿余当小孩照顾。” “走,跟姐姐回去,宫宴快结束了,我们缺席太久会引人怀疑。” 柳余低头盯着自己与柳溪交握的那只手,不免得意地露出笑意。 太平殿内,贵妃望着柳彦空了许久的位置,略感不安。 “还没找到五殿下吗?” 香迎摇头,“到处都找了,宫人们都说没见过五殿下。” 话音刚落,柳溪喜滋滋地回到自己席位,不知为何,贵妃心中那份不安一下被加重了。 贵妃在位子上坐立难安,“继续找,务必在宫宴结束前把五殿下给本宫带回来!” 只可惜,宫人出了太平殿就会被霍凛扣下,贵妃被困在焦虑中,度秒如年。 随着最后一曲结束,宫宴落下帷幕,贵妃的心也彻底凉了。 她看见霍凛在陛下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随后陛下的脸便黑得难看。 第六感告诉贵妃,这祸事绝对和柳彦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在皇帝强撑着笑意,目视在场宾客乘马车接连离开皇宫后,他愤怒地将手中珠串甩到地上。 “贵妃!你教养的好儿子!” 紧接着,皇帝指着徐婕妤的鼻子怒骂。 “还有你!朕这后宫中,怎么就有这么多心术不正之人!” 贵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妾不知发生何事,还请陛下明示。” “霍凛!去把那竖子给朕绑来!” 眼下,只有柳彦一位皇子不在现场,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惹陛下震怒。 皇帝没开口,其余几位皇子便都乐意留在原地,等着瞧柳彦的笑话。 霍凛办事麻利,很快,柳彦便衣衫不整地被推到皇帝跟前,他身后的徐昭昭好歹还能体面些,身上用个棉被裹住。 “朕的脸面,真要被你丢尽了!” 皇帝气坏了,一狠心抬脚将柳彦踹翻在地。 柳彦一直嚷嚷自己是遭到了陷害,闻言,一旁的徐昭昭也慌得口不择言起来。 “臣女才是被人陷害,被夺走了清白不说,还要遭此羞辱。” 徐昭昭双眼哭肿成了桃子,头发凌乱地被眼泪鼻涕粘在脸上,丑陋急了。 “闭嘴!本王中了迷药根本动弹不得,都是你这个贱人主动投怀送抱,否则如何能失了清白!” 两人就这样在陛下面前毫无体面地争执起来,柳彦一口一个贱人,很难想象前世的他对徐昭昭是如何痴心一片。 柳溪不免冷笑了两声。 “我知道了,是你这个小杂种算计我!” 柳彦突然指向柳余,“父皇,定然是这个小杂种有所察觉,趁儿臣不注意反将一军,才害了儿臣啊!” “你闭嘴!” 伴随皇帝怒吼一同降临的,还有一声清脆的耳光。 柳彦被狠厉的力道打蒙了,瘫倒在地上一声不吭。 “听五殿下的意思,原本该被算计的人其实是七殿下?” 霍凛悠悠开口,给燃起的怒火猛添了一把油。 这下,贵妃就算昏倒一万次也没用了。 皇帝趁自己还没被气得昏过去,沙哑着声音让霍凛即刻将柳彦关入慎刑司,并将徐昭昭遣送回徐府,非召不得离开家门半步。 明明再过三日便会举行大朝会的第一场马球比赛,看样子,柳彦是没机会在赛场上大显身手了。 皇帝甩手离去,留下众嫔妃和皇子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只过去几秒,原本失去斗志的贵妃立刻站起身,冲到徐婕妤面前狠厉地赏了她几巴掌。 “本宫待你不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侄女送上龙床吗!” 徐婕妤没有了争辩的力气,今日陛下震怒,没将她一并问罪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如今,再想让徐昭昭入宫为妃已经不可能了,而经此一事,贵妃身边也绝对不会再有她的位置。 徐婕妤这次,没捡到芝麻,也丢了西瓜。 像是疯魔了似的,她突然抬头看向贵妃,大笑起来。 “贵妃当真养了个好儿子,好好的宫宴,偏偏就他跑出来,爬上臣妾侄女的床。” “娘娘回头记得多喝几服偏方,确保肚子里怀的是个皇子,依我看,这五殿下算是没用了。” 贵妃被她几句话刺激得浑身发抖,“你,你疯了,敢这么和本宫说话!” 徐婕妤晃悠悠地站起身,伸出手打理了几下裙摆。 “姐姐,这是臣妾最后一次这样叫您。” “从今往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吧。” 通过眼前这混乱的情况,柳溪终于将这背后的算计给理明白了。 为让自己母家的势力在宫中站稳脚跟,徐家将徐昭昭送到徐婕妤手中,让她想办法把人塞进后宫来。 徐昭昭毕竟是有几分姿色的大家族嫡女,这对于贵妃来说,总归算个潜在的威胁。 于是徐婕妤便想到了这样一个先斩后奏的法子,赌上陛下在大朝会期间的容忍,和徐昭昭的美色。 事情发展成这样,柳溪几乎没有出手,只是碰巧捡了个便宜。 且让贵妃与徐婕妤相互怀疑去罢,谁又能猜到柳溪曾参与其中呢。 ------------ 第一卷 第18章 妙人 柳彦被关禁闭,意味着几日后的马球赛,皇子们组成的队伍将会少一人。 毕竟是意料之外发生的事,柳溪没打算让柳余上场打马球,自然也就没让霍凛教他马球之术。 柳溪特地到马场看了几次练习,二皇子从入宫参加朝会的大臣之子里选了几个顶数的,一个个拉到场上试着打配合,结果却都不尽人意。 这天,一局练习赛结束后,二皇子柳冀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柳溪。 “四妹妹。” 柳溪应声转身,这还是她这位二哥第一次主动和她搭话。 “二皇兄。” “不知四妹对七皇弟了解多少?” 柳溪摇了摇头,“皇兄问这做什么?” “从前疏于对七弟的关心,做兄长的,想尽可能弥补些。” 这话说得真不老实,但柳溪又不好戳破他。 “皇兄为何不亲自问问七弟,远好过在妹妹这瞎打听。” 柳溪耸了耸肩膀,“不过,若皇兄想让他上场打马球,估计是行不通。” 闻言,柳冀明亮的眼神倏忽暗淡下来。 他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更加低迷了。 “虽说五弟并不算是马球高手,但毕竟练习久了,与我们之间有配合在。” 你该庆幸柳彦没办法上场,柳溪心中暗道。 不然你以为的配合,会变成一场让人笑掉大牙的好戏。 “听说霍将军也会打马球,皇兄不考虑一下吗?” “你说霍凛将军?他要上场的,只不过职责在身,他没办法时常来陪我们练习。” 听柳冀话里话外的意思,霍凛还是个高手呢。 想来也是,儿时待在霍府那段日子里,孩子们最常玩的就是马球。 “不然,我来配合你们试试?” 柳冀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上下打量柳溪一番,诧异地问道。 “四妹会打马球?” 其实他真心想问的是,四公主竟然会骑马? “不过我没有合适的骑服,皇兄能否替我找件合适的?” 很快,柳溪换上了还算合身的骑服,牵着柳彦的马走入马场。 她长发高高梳起,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两鬓碎发显得她巴掌大的瓜子脸格外小巧精致。 那身最普通不过的骑服在她身上,都好像变得贵重了不少。 场上的其他人显然没想到,二皇子找来的帮手竟然是个女儿家。 柳溪攥着缰绳,翻身上马后踏镫疾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瞠目。 包括三皇子柳承在内,众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柳溪绕着马场跑了两圈,算是热身,她从场边小太监的手中接过球杖,长棍那端在她手中花样似的转了三圈。 “来吧。” 马场上,男子们有些束手束脚,毕竟场上多了个女孩。 可随着比分逐渐拉开,柳溪在众人眼中的形象逐渐从一个需要被小心保护的姑娘,转变为驰骋马球场的一位得分杀神。 马蹄声,呼喊声,以及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柳溪在马背上肆意大笑,梳成马尾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飘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她的身影,看呆了在场不少世家子弟,从前,他们从未有过和四公主接触的机会,更未想象过她会是这样一位妙人。 同样,场上的风光也看呆了霍凛。 他刚同陛下议事毕,离宫途中,隔着很远便听见了马场的热闹。 霍凛站在马场旁边,听着柳溪银铃般的笑声,目光痴痴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半场球赛结束,比分已经被拉得很大,胜利已经没有悬念了。 柳溪跳下马,顺手将球杖丢给随行的太监。 “真没想到四妹深藏不露啊。” 柳冀连忙追赶上柳溪,殷切地夸赞起柳溪的球技。 “四妹打球的风格,倒是和霍将军路数相同呢?” 柳承从柳溪身后递来一匹不属于她的狐裘,“天冷了,流汗后要避着点风,当心着凉。” 面对两人一左一右的殷勤,柳溪心中爽得不行。 “看来,我这是有机会和哥哥们一起上场了?” “当然,这位置非四妹莫属!” 见几人聊得起劲,霍凛便默默迈步离开了,当柳溪注意到他时,只看见霍凛的背影。 马场惊鸿一战,柳溪是个打马球好手一事很快便在宫里传开了。 就连太后听闻此事,都忍不住多打听了些。 若说谁最不高兴,锦乐宫那位首当其冲。 贵妃本来还苦恼于如何将柳彦从慎刑司捞出来,这下可好,唯一能用的理由被柳溪用实力驳回了。 她一把将香迎递上来的炖血燕打碎到地上。 “滚!没用的东西,都给本宫滚!” “娘娘息怒,就算不为了您自己的身体,也要为腹中龙子着想啊。” 香迎跪在地上,赤手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奴婢让小厨房重新熬一碗,朱太医说了,这养胎安神汤是特地为娘娘您准备的秘方,只要每日按时服用,定能生个健康聪慧的小皇子。” 在听到香迎提起皇子,贵妃的心情才勉强好了些。 她将手抚在小腹上,露出慈爱的表情。 “有件事,徐婕妤说得确实没错。” “只要本宫顺利生个皇子,即便是五皇子不中用,未来这后宫也是本宫的天下。” 香迎面无表情地从房间内退出去,在无人瞧见的地方,她摊开掌心,那里有一枚瓷片插入了皮肉。 可她却只是木讷地用指尖捏住瓷片,一口气将其拔出,像个没有痛觉的木偶。 傍晚时分,柳溪正用着晚膳,便有太监跑来传话,说七殿下到了。 柳余手中提了个食盒,一路小跑进到柳溪屋中。 “我刚从皇祖母那回来。” 还没等柳溪反应过来,柳余便抢先开了口。 “皇祖母说,阿姐的马球打得甚好,让我一定抽空和你好好学习一下。” 柳溪惊讶地看着桌面上那些被柳余一个个从食盒中摆出来的精致点心。 “太后肯单独见你了?” “嗯。”柳余语气有些小傲娇,“阿姐忘了,我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呢。” 柳溪虽然表面随着柳余嬉笑打闹,心底却直打岔。 按照柳溪对太后的了解,想让柳余在她心底扎根,还应再多费些功夫才是。 眼下这顺利程度,不免让柳溪正式对柳余的身世产生怀疑。 餐桌上,柳余又聊了些其他有趣的,看着他性格愈发开朗,柳溪心中也高兴。 “阿余可不要荒废了箭术,姐姐还等着过些天看阿余惊艳全场呢。” “阿姐放心吧。”柳余摆出一个拉弓的姿势,“绝对一击必中。” 闹到晚些,柳余拖拖拉拉地不肯走,犹豫了好一会才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匣。 “其实,其实我今天过来,还有别的事。” “阿姐,这是我亲手为你打的长簪,原本还愁没机会给阿姐亲自戴上,现在当做提前祝贺阿姐拿下马球赛胜利的贺礼,想来是再好不过。” 说着,柳余将小匣打开,里面躺着一根看着简单素雅的金簪。 柳余没说,这跟簪是他融了自己的金锁片,亲手敲打制成的。 随着年岁渐长,那些零碎的童年记忆愈发模糊,他早就忘记那金锁片是母亲唯一留给自己的物件。 柳余只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柳溪一个人对他好,柳余也甘愿付出一切回报于她。 “阿余的心意,当然要由阿余亲手给姐姐戴上。” 柳余小心地将金簪取出,顺着柳溪的发髻为她插戴上。 “阿姐,谢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柳余的声音很小,小到他自己都听不清。 柳溪扶了扶那根簪,很兴奋地跑到铜镜前来回端详。 身后的柳余目光灼灼,那些深藏在眼底的复杂情愫,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 或许是自己贪婪吧,他竟然会希望,柳溪从今往后就只是自己的姐姐。 这还不够,他还想成为柳溪眼中唯一的存在,想让柳溪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 只可惜,皇宫太大,人太多,她的心里有太多放不下的事。 柳余抿了抿嘴,指尖从柳溪的发丝间擦过。 “那,我就先回去了,阿姐早些休息。” 柳溪从没见柳余这么行色匆匆过,还没等她开口,人影就挪远了。 她并没在意这细微的变化,今日发生了太多让她高兴的事,无法消退的兴奋劲让她对异常的感知弱了些。 入夜,又是一晚安眠,柳溪甚至做了场美梦。 有人安睡,就有人彻夜难眠。 有霍凛的“打点”,柳彦在慎刑司吃尽了苦头。 慎刑司内,罪人平等,所以柳彦的吃住都与其他被关押在此的罪人规制相同。 柳彦眼巴巴等着贵妃将他接回锦乐宫,结果只等来一顿又一顿残羹冷饭。 他只能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被冻得缩成一团,然后在心中将所有能想到的人纷纷辱骂一通。 这不,他还痴心妄想着等朝会马球赛开始,他能在陛下面前大展身手,一雪前耻呢。 可惜,他实在睡不着,也没办法做这样一场美梦了。 翻个身的功夫,柳溪喃喃了句呓语。 “报应,嗯,本宫赏你们的报应。” ------------ 第一卷 第19章 惊马 两日后,朝会的马球赛如约而至。 忆怀阁一大早便有几位几位客人上门,炙香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柳溪就得被迫出面见客。 来着多是些球场上见过几面的世家子弟,也不知是提前商量好还是怎么,竟然齐齐带着礼物来了。 贵重的礼箱堆满了柳溪的院子,衣裙首饰啊,东珠琉璃啊,各式各样的玩意都齐全了。 大家无一不在提前祝贺她能助力队伍拿下马球比赛的胜利,夸赞多得连柳溪自己心中都差点发毛。 就在柳溪感觉到头疼,准备让炙香下逐客令时,门口的小太监跑来报信。 “公主,霍将军求见。” 其实霍凛本没打算这么早来打扰柳溪休息,只是小夏不厌其烦地将各位公子送上的礼物念给他听,又说公主是如何开心,如何嬉笑的。 霍凛终于听不下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进了院内,他先是板着脸冷冷地对着人群扫视了几眼。 “朝会期间,陛下特赦各位公子能跟随父亲出入皇宫,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天天往后宫女眷处跑的。” 柳溪躲在人群后,坐在椅子上猛猛点了两下头。 “霍将军,我等只是来为公主送上贺礼,并无冒犯之意。” 这胆子大些,第一个张嘴的是户部尚书之子李恒,也是诸位公子中最得陛下欣赏的一位。 霍凛下意识对他生出了些敌意,锐利冰冷的眼神把场上的气氛降到了零点。 “呃,公主礼也收下了,我们还得做马球赛前准备,就先告退了。” 一旁给事中之子轻轻推搡了李恒一下,试图调节一下眼下这诡异的气氛。 李恒当然不会选择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和霍将军闹出不愉快,尤其还是在公主的面前。 他转过身,朝着柳溪郑重行礼。 “那在下便不打扰了,期待赛场上能和公主打出出色的配合。” 人群一下子散开,公子们隔着很远的距离从霍凛身边绕行,显然是怕了他周身散发的冷峻气息。 “将军怎么一早便这么大火气,骇死人啦。” 霍凛目送众公子们离开忆怀阁,听到柳溪声音后,再转过身的霍凛已经完全变了另一副姿态。 柳溪对上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被眼底盛满的柔情猝不及防地猛撞了一击。 这人,变脸的速度可是够快的。 霍凛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退去太监装束的小夏。 “公主准备好上场比赛了吗?” 炙香刚好取来改好的骑服,摆在柳溪面前。 “虽说时间紧迫,但幸好二皇兄着人替我改了件合适的骑服。” “其他就没什么好准备的了,不说别人,将军最应该对本公主有信心才对。” 霍凛轻笑,“那是自然,公主是臣见过最厉害的女子。” 趁着柳溪不注意,小夏突然将一个木盒搁在桌面上。 “殿下,这是我们将军为您准备的。” 霍凛回过身瞪了他一眼,小夏还委屈得不得了。 “将军,不是我说,您也太不直率了。” “我要是不把礼物呈上来,您说不定要在这和公主掰扯到下午。” 闻言,霍凛的脸蛋又红又白,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憋出来半句。 “回去领板子。” 柳溪将木盒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宛如落日般夺目的火红。 “这是华服吗?” 她双手捏住领口布料,将那涌动的红从木盒中解放出来。 “是骑服。” 霍凛语气淡淡,全然没将这当做是一个多么不得了的惊喜。 时间紧迫只是借口,对一个真正想费心思的人来说,两天的时间,足够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更何况只是一件骑服。 柳溪半晌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手中这件漂亮至极的骑服。 几番欲言又止,柳溪颤抖着说道。 “它好美。” “不敌公主姿色万分之一。” 柳溪激动地蹦跳起来,举手投足间多了些活泼的孩子气。 “今日马球赛,公主定会让所有观赛者过目难忘。” 柳溪已经听不进霍凛在说什么,她突然跑到霍凛的身边,小跳起身搂住他的脖子。 “这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阿凛,谢谢你!” 霍凛身子猛然一滞,两只手下意识环起,又在即将触碰到柳溪腰肢时突然停住,仓皇的保持着一个若近若离的距离。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柳溪便带着骑服蹦蹦跳跳进屋去更衣了。 霍凛望着空了的怀抱,神色复杂地苦笑了一声。 令柳溪更加诧异的是,这件赶制出来的骑服可以说是十分合身了。 也许是他特意找尚衣局询问了自己的尺寸,柳溪心中猜想。 当然,就算她亲口询问霍凛,得到的也会是类似的答案。 有些事霍凛可没办法实话实说,比如先前在山洞,柳溪是如何依偎在他怀里取暖,怎样给霍凛留下了肉体上模糊的记忆。 马场上,柳溪的到来再次惊艳了众人,就连同样参加马球赛担任领队的北派三王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一身红衣衬得柳溪英姿飒爽,她没有忘记带着柳余那枚金簪,耀眼的金色与她今日的打扮相得益彰。 李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上前搭话,却被此时驾马入场的霍凛给打断了动作。 柳溪循声回望,只见霍凛身着劲装,英气十足,场上皇子和他相较起来都逊色了不少。 片刻过后,外邦使者们和宫中妃嫔连续到场,等陛下驾临,比赛就正式开始。 几日不见,贵妃神色憔悴了不少,脸上的脂粉再厚也没能遮住她眼底的乌青。 她眼睛被场上那抹红色刺得生疼。 “果然和她那狐媚子娘一个德行,令人讨厌的小贱货。” 贵妃对着旁侧侍候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马球比赛本就存在潜在危险,马匹受惊,或是几个人在争抢过程中误伤对方,在所难免的事。 要怪就怪公主自己逞能,学艺不精,却非要顶替五皇子上场。 想到这,贵妃嘴角扬起,眼底尽是算计。 战鼓雷动,号角声响起。 两侧观赛席坐满了人,欢呼声振聋发聩。 二皇子柳承骑着高头大马引领马队入场,他身后先是跟着柳冀,再便是一身红衣的柳溪。 北派的队伍与他们并肩而行,为首的三王子身着彩衣,头戴银铃抹额,就连他的坐骑也披着彩缎。 当比赛正式开始后,柳承纵马前冲,与三王子抢夺球权,柳溪则留在外围接应。 几球下来,柳溪能感觉到对面球队能力上的强劲,两队打得水深火热,比分却一直保持着持平的状态。 对方色彩斑斓的衣服很容易造成迷惑,马蹄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吵得柳溪脑袋生疼。 一连几次,柳溪都没能顺利找到合适的队友,将球传出包围圈。 半场结束,号角声叫停了比赛。 柳溪翻身下马的时候,脾气有些恼。 她将自己骑服腰带上悬挂的红色装饰拆下,径直朝着霍凛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柳溪踮起脚尖,将那红色长绸绑在霍凛的发冠上,风吹过他发间,墨色的发丝与红绸在空中交错飞舞。 霍凛的身子是下意识伏低,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正和柳溪保持着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 “公……公主?” “这样的话,我就能找到你了。” 柳溪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全然没注意身后那个正在为自己打理马匹的小太监,正偷摸在柳溪的马镫上做手脚。 战鼓再擂,下半场的战况相比上半场更显激烈。 为尽快拉开比分差距,柳溪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她提快马速,场下观众只能看到赛场上一抹火红色倩影。 霍凛紧紧追随在她身后,守在她能将球传递出来的位置,他们成为了这场球赛的主角,紧紧抓住了观众们的注意力。 欢呼声中,柳溪打入三球,又助力霍凛打入两球,成功拉开了比分。 可不知为何,柳溪身下的坐骑好像逐渐不再受她掌控。 御马训练有素,并不会轻易受惊。 但马镫内侧的长针不停扎入它的皮肤,加剧的疼痛让它难以忍受。 终于,御马长啸一声,前蹄高高跃起,险些直接将柳溪掀翻到地上。 柳溪将缰绳紧紧缠绕在掌心,想依靠经验努力将马匹稳下来。 只是,她每踩下一次马镫,御马的挣扎就会愈剧烈,当柳溪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受惊的御马冲撞了其他马匹,场上顿时混乱一片。 有几人反应较慢,无法从混乱脱身,糟糕的从马背上摔下,险些被马蹄踩踏,命丧当场。 为了不伤及无辜,柳溪只能强行勒住缰绳,狠踩马镫刺激御马朝着无人的方向冲去。 发疯的御马带着柳溪猛地撞翻了马场边缘的围栏,不着边际地狂奔而去。 惊慌失措间,柳溪的大脑放弃了思考。 耳边呼啸而过的只剩风声,寒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直到御马冲入一片花园,假山和池塘在身侧飞速移动。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柳溪是个果决的,一秒钟的反应时间过后,她抬手拔下发间金簪,朝着御马的脖子狠狠刺入。 下一秒,御马嘶嚎一声后向前栽倒,她也因无力支撑一齐滚落马背,身子在地面上被狠狠撞击了几下,随后被甩入湖中。 ------------ 第一卷 第20章 红绸 如今已是冬季,湖水冰冷刺骨。 柳溪甚至没剩下多少可以用来屏气的力气,她看着水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意识也愈发模糊。 她并没有挣扎,湖面逐渐归于平静。 火红色的骑服在水中飘散开,朦胧了视线。 眼前究竟是水波悠悠,还是天地悠悠。 柳溪有些感慨,没想到一连两次经历生死,她的心境已然这般平静。 可突然间这份平静被一个猛子打破了。 霍凛扎入水中,双臂将柳溪缓慢下沉的身子环抱住。 柳溪一下子看到了他脸上的恐惧,担忧,还有些许庆幸。 他发间的那段红绸绕在两人身侧,水波浮动,两人的长发随水流纠缠。 柳溪安静地望向霍凛,鬼使神差的,她伸长手臂,环住了霍凛的脖颈。 明明可以就这样将柳溪从水中捞出,可霍凛却没有动。 他低下头,轻轻贴上柳溪的唇瓣。 尽管他知道水下渡气是件没什么意义的蠢事,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霍凛在心中暗骂,骂自己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骂自己将公主的安危抛之脑后,只顾自私的眷恋和沉溺。 柳溪慢慢合上双眼,卸掉了浑身力气,将自己全权交给了霍凛。 终于,霍凛的理智战胜了肉体上的沉沦,他紧紧搂住柳溪,带着她向水面浮去。 上岸时,宫里其他人也追了上来。 霍凛担心若自己靠公主太近,会对她的声誉有所影响,本想立刻起身挪得远些。 谁成想,两个人的头发被那红绸紧紧缠绕住,解也解不开。 炙香带着厚实的狐裘扑上前来,想将浑身湿透的公主裹住,却无意间弄疼了柳溪。 她呲牙咧嘴地倒吸了几口冷气,还要安慰炙香道。 “没关系,不怪你。” 好好一场马球赛,竟然是这样的收场,皇帝站在一旁,一时间都不知该开口关怀公主,还是问罪训练御马之人。 还是北派的三王子先开口道。 “公主当真是胆识惊人,令小王佩服。” 柳溪看了一眼倒在湖边已经咽气了的御马,不动声色地递给霍凛一个眼神。 这事得查,还得藏着查,尤其不能当着外邦使者的面查。 虽然柳溪第一时间便怀疑到贵妃头上,却不能保证这背后,全然没有北派人的阴谋。 皇帝终于下令,“快送公主回宫,着太医好生照看。” “霍凛,你又一次救驾有功,可有想要的赏赐?” 霍凛刚想开口拒绝,身边柳溪被婢女扶起来,两人头发半空中一扯,让原本跪在地上的霍凛不得不挺直身子,抬头正面皇帝。 四周安静了一瞬,柳溪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 “父皇,还是让霍将军先随儿臣一同回宫吧。” 这场面多少有些诙谐,轻笑声从四面接连响起,皇帝也是无奈,只能摆手道。 “罢了,今日便都散了吧。” 人群中,唯有一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柳余目光阴沉,紧紧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明明是该庆幸姐姐劫后余生,可此刻在他心中,竟然只有滔天的恨与嫉妒。 不能言说的爱意在阴暗的角落里肆意疯长,就连柳余自己都意识不到,他心中那份对姐姐的喜爱,已经逐渐朝着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 他回到寝宫,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忆怀阁内,柳溪已经将霍凛从自己长发的禁锢中解救了出来。 霍凛守在院内没有离开,直到太医替柳溪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一个绑带扎成的玩偶端坐在屋内床榻上,高声招呼他进屋里说话。 柳溪屏退了宫人,又叫霍凛坐到自己床边,好方便自己和他说点悄悄话。 “今日事发突然,来不及等我们前去调查,受惊御马身上留下的证据也一定早早被处理掉。” “将军,依你之见,此事会和北派三国有干系吗?” 面对这个问题,霍凛的回答很犹豫,也很保守。 “近些年来,边疆一直太平,北派三国从未有过僭越之举。” “冒如此风险残害我朝皇子,他们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柳溪点了点头,“我懂了,得不偿失。” 既然这样,柳溪便不必再怀疑除贵妃以外的任何人,毕竟目前这个世界上,想让她柳溪遭罪受苦的,只有贵妃一个人。 “公主作何打算?” “暂时没有打算,贵妃有一棋还未落子,本宫在等她先行。” 霍凛几乎是立刻便有了猜测,“她腹中的孩子?” 柳溪向霍凛投去一个充满欣赏的目光,“将军会读心?” “只是碰巧罢了。”霍凛轻笑。 “若本宫真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将军会觉得本公主是个凶残无道之人吗?” 柳溪想委婉地找个机会,向霍凛解释一下自己的计划,可没想到的是,霍凛竟然毫不犹豫的一口答道。 “不会,若公主不愿背负孽债,微臣愿意代劳。” 柳溪提前想好的话术被一口气噎至喉咙,她怔怔看着霍凛,他那表情极为认真,想来是早就下定好决心。 心中莫名的抽动让柳溪感觉到莫名的慌乱和无措,她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随后结结巴巴的说道。 “本公主打算休息了,霍将军请回吧。” 她又叫来炙香,自己扑通一声直挺挺躺在床上,扭过头去不再看霍凛。 柳溪在心中默默数着数,从十数到九十,屋里院内都听不见霍凛的脚步声,她才勉强停下。 明明四周安静了,她的心却没有安静,闭上眼时,眼前浮现的全然是静心湖底,霍凛为己渡气的画面。 扑通,扑通,入鼓般的心跳声不知疲倦地在耳畔回荡。 柳溪甩了甩头,猛地深呼吸几次后再度闭眼,这次脑海中出现的,竟是前世霍凛提剑弑君,暴雨中哭喊自己名字的情景。 这下,柳溪彻底地蒙了。 她坐起身,转头看向自己的梳妆台。 台面上,红绸缠着一小段霍凛乌黑的长发。 锦乐宫,贵妃倒是享受了少有的爽快。 “只可惜,那小贱人没被御马一脚踩死。” 她靠在软席上,玩弄着手中的珠串。 “不过无所谓,若她就这么轻易死了,本宫还觉得不解气呢。” “本宫悉心经营,为那小贱人造了好大一台戏,等她上台唱完,才好在痛苦中结束余生。” 说到这,贵妃疯狂地大笑起来,情绪波动得太激烈,惹得她小腹一痛。 贵妃立刻紧张起来,“香迎!香迎!快叫朱太医来!” 朱太医赶到时,贵妃已经给自己灌了两大碗安胎药。 “娘娘无需紧张,娘娘脉象强劲有力,说明腹中皇子生得健壮,此乃喜事。” 贵妃大喜过望,立刻命人端来赏赐。 “本宫这一胎,有劳朱太医多加费心,若来日本宫腹中皇子落地,本宫更有嘉赏。” 朝会的球赛不止一场,柳溪重伤,也没办法再参赛,为补齐这位置,皇帝还是将柳彦从慎刑司放了出来。 也不知他心中哪里来的得意,开场前,柳彦还特地到柳溪眼前嘚瑟了一番。 只可惜,他心比天高却没那个实力,半场下来,柳承和他说话时的语气都难听了起来。 不过柳溪并不担心会输掉比赛,毕竟有霍凛在场。 她坐在看台,身边的柳余像个争宠献媚的宠妃,一会喂她一颗葡萄,一会剥她一个橘子。 霍凛骑着马在场边溜达,眼神像是绑在柳溪身上似的挪不开。 这一切都被柳余看在眼里,所以他总是和柳溪搭话,聊些有的没的,好让柳溪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比赛的结果倒是如柳溪所料,霍凛将几发好球送给柳承,不仅没夺走二皇子的风头,而且还助二皇子拿下了马球赛的魁首。 三王子道,“天朝人才辈出,小王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可惜,没能在最后与四公主殿下同场较量。” 他望向坐在一旁的柳溪,对于眼中的欲望倒是毫不掩饰。 柳溪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只能讪讪笑笑。 “王子忘了,之前已经输给公主一局,即便再输一局,又有什么意义呢?” 霍凛突然直言,就连皇帝都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闻言,三皇子不怒反笑,甚至可以说,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玩味。 “硬要说个意义,也许是佳人作陪,本王会输得更开心些。” 霍凛又挂上他那张冷脸,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三王子,慎言,公主殿下并非你能出言打趣的。” 皇帝看了个乐呵,也将霍凛对柳溪的态度看明白了。 他打断了眼前无意义的对话,“好了,马球赛虽然结束,其他有意思的节目可还没进行。” 贵妃拍了拍手,使者们带来的贡品便被抬了上来。 其中有活着的马鹿和羚羊,与前世柳溪所见无有不同。 柳溪轻轻拍了下身边的柳余,压低声音说道。 “终于要轮到阿余上场了。” 柳余却在发呆,他眉头紧蹙,两眼视线不知聚焦在何处,即使柳溪在他耳边耳语,他也无动于衷。 没办法,柳溪只能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的腰窝,这才得到了回应。 ------------ 第一卷 第21章 风头 柳余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阿姐方才说什么?” “阿余有心事?” 当然。 柳余几乎是突然意识到,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他都是一个没有立场站出来替柳溪说话的人。 与她一母同胞的是柳彦,和她惺惺相惜的是霍凛,有权利地位与柳溪谈婚论嫁的是外邦王子。 他,什么都没有。 但柳余还是立刻调整了一下情绪,露出看起来毫无漏洞的笑容。 “阿姐多虑了。” 柳溪又不是傻子,她看出柳余情绪低迷,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这是柳余第一次在她面前含糊其辞,看着他端起的假面,柳溪突然有些失语。 她当然知道柳余会长大,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样快。 与其说柳溪是憎恨背叛,不如用害怕一词形容来得更为贴切。 一瞬间,她心中百感交集,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被柳余尽数捕捉。 柳余不想做让柳溪失望的弟弟,他着急地想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富有实力。 他视线在贡品间来回扫视,语气格外兴致勃勃。 “阿姐,这就是你说的考题吗?” 见状,柳溪在心中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胡思乱想什么,现在的柳余明明最可爱最乖巧了。 她重新找回兴致,轻快地说道。 “阿余仔细听好了,若一会有人起身,问谁能从这群马鹿羚羊中选出最健壮的那只,你便……” “将它们全猎杀掉?” 柳余眨了眨眼,“阿姐让我练了那么久连环箭,总不能是练着玩的吧。” “是那么一个道理,但不能全杀。” “父皇不一定会直接选你来解题,我想了想,由姐姐我来冒头最稳妥。” “所以等下,阿余便退到场外去,就那,插旗的位置。” “等我做出选择,出题的使者必定出言反驳,届时,便是阿余动手的时机。” 柳余很快便理解了柳溪的意思,相比死去的猎物,活物才是更健壮的那个。 一切都与前世如出一辙,使者们依次介绍贡品,三王子拍手叫好,起身提出想和皇帝以贡品为赌注玩个有趣的游戏。 “如果陛下一眼便能从这群马鹿中挑选出最健壮的那只,小王承诺,不日再带五十车贡礼,进献天朝。” “当然,若挑不出,便算小王更胜一筹,眼前这些贡品就要作为赌注随小王回北派。” 皇帝笑声洪亮,却没开口回应,贵妃收到陛下递过去的眼神,思索片刻后聪明地接过了话茬。 “不管怎么说,三王子都是小辈,陛下这个做长辈的,哪有在游戏上与小辈争高低的道理。” “本宫自然知道,王子无意争抢贡礼,只是想讨个有趣的彩头,不如就让几位皇子陪三王子乐上一乐,如何?” 贵妃这话说得太聪明,连一点拒绝的借口都没给三王子留。 不论皇帝还是贵妃,都知道三王子提出的考题无解,关键在于,是否有人能在做出选择后,圆滑应对三王子的反驳,且让对方心服口服。 贵妃瞥了一眼坐在一旁无能狂怒的柳彦,此时的他正气愤于方才球赛,自己风头被二皇子柳承尽数抢走的事。 真是无用的阿斗,贵妃心生嫌恶,心中暗道。 罢了,他只要能安生点,别给自己添麻烦就行。 紧接着,她便看向坐在另一侧的三皇子柳冀,他算是最有慧根的一位皇子,想必他一定有办法替陛下解决这一难题。 三皇子聪慧,可惜母妃身份低微,身后并无可用势力支撑,所以贵妃从未将其视为威胁。 这出头的机会,留给三皇子也罢。 谁成想,三皇子并无毛遂自荐之意,他平静地坐在席位上,有意无意间将目光投向柳溪。 这三王子摆明是对柳溪产生了兴趣,若此时柳溪开口,他哪有不放水的道理。 “父皇,不如让儿臣来试试?” 柳溪站起身,朝着皇帝盈盈一拜。 贵妃脸色骤变,“公主,不是你胡闹的时候,快坐下。” “有何不可,小四,即便是输,父皇也不会责怪你的,大胆去尝试吧。” 皇帝显然和三皇子柳冀想到一块去了,有了他的授意,贵妃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忍着。 在三王子的注视下,柳溪走到场下,她伸手摸了摸身边马鹿的头,又逗了逗一旁正摇头晃脑的羚羊,认真选了一头体型较大,精神气十足的公鹿。 “公主这就选好了?不再多比较一下?” 三王子姿势有些痞气,双臂抱胸,歪着头朝柳溪挑眉。 看台上,柳彦坐不住了。 “让王子见笑了,我这位皇姐实在没什么见识,分不清好赖。” “柳溪,你没本事就别逞能,平白无故叫人看笑话。” 柳溪耸了耸肩,“三王子也是这么觉得吗?” 皇帝虽然对柳彦口无遮拦的行为感到厌烦,却不好在众位使者面前公然发怒。 “小四,可别太草率了。” 话音刚落,柳余便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射出连环箭。 一弓三箭,箭箭一击即中,甚至命中的位置皆是眼珠。 在众人的惊呼中,又三箭射出,其余几只羚羊也倒下了,柳溪站在中央,气定神闲地牵着她提前挑选好的马鹿。 那匹马鹿没有因为受惊四处乱窜,反而坚定地站在原地,高仰着头颅,还真展现了几分魄力。 柳彦像突然抓住什么不得了的把柄似的大叫道。 “七皇子竟敢滥杀贡礼!他疯了!” 在场无其他人敢乱说乱动,众人只是面面相觑,又小心地抬头观察皇帝的神色。 皇帝眉头紧蹙,神情凝重,可下一秒,他却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啊!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皇帝站起身,朝着柳余招手。 在和柳溪确认过眼神后,他将手中弓箭放下,缓步朝着皇帝面前走来。 “没想到,朕的孩子们一个比一个让朕感觉到惊喜。” 在场还有不少人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缘由,还是柳溪亲自解释了一番,大家才恍然大悟。 “父皇,儿臣不愿冒领功劳,这法子是七弟想到后偷偷告诉儿臣的。” 柳溪跪在地上,为柳余讨赏。 皇帝正在兴头上,一时间将自己对柳余身份的忌惮抛之脑后。 “好,都有赏!朕要将场下这些贡礼尽数赏给皇儿,赏你杀伐果决,有勇有谋。” 柳溪连忙与柳余一同叩谢隆恩,起身时,余光瞥到身边的三王子,他笑意盈盈,仿佛早就看透了柳溪的小心思。 柳溪不太敢正面迎上他的眼神,大概和他那双宛如狐狸一般的双眸有关。 柳余开口问道,“三王子,可输得心服口服啊?” 回答当然是肯定的,只是三王子从未将目光从柳溪身上挪开,这让柳余原本大好的心情重新烦闷起来。 朝会今日的安排已经结束,皇帝也该移驾明政殿处理政务。 趁着柳溪还未离开,三王子出言将她叫住。 “四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柳溪强忍着心底那份没来由的抗拒,努力保持大方得体的微笑。 “不知三王子有何见教?” 见柳溪没有移步的想法,他没再纠缠。 “想必公主还不知在下名讳,小王慕容肖何。” 明明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柳溪却从他身上看到了若有似无的侵略性。 这个慕容肖何,简直和他的长相一样,是只让人难以捉摸的狐狸。 没等柳溪回答,肖何转身离去,只留下一抹绚丽的身姿,像秋末火红的枫叶。 “阿姐?” 柳余的声音打断了柳溪追着肖何飘远的思绪。 “我们回宫吧?” 柳溪笑着点点头,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轿撵托着贵妃走在回宫的路上,期间,贵妃一直疲惫地用手撑着头,眉头紧蹙在一块。 “柳溪那小贱人,当真是留不得了。” 先前她只当柳余是个被皇帝养在宫中的废人,没曾想这废人也有突然冒头的一天。 “那小贱人究竟使了什么招数,竟然能说服太后那老东西亲自调教七皇子。” 贵妃认定柳余突然成功的背后是太后的教导,却不知柳溪才是最厉害的那位军师。 “娘娘不必忧心,待朝会结束,钦天监的监证大人便会禀明圣上,以妖妃转世之名恳请陛下将四公主驱逐出宫。” “届时,娘娘便可除去心头一大患。” 贵妃缓缓睁开双眼,眼底的阴鸷暴露无遗。 “本宫再也不想见到那小贱人得意的表情,派人告知监证,本宫等不了了。” 香迎应声说是,在贵妃看不见的地方,这是她第一次露出会心的笑容。 忆怀阁内,朱太医将贵妃腹中假胎儿的近况尽数汇报给柳溪。 “公主,贵妃肚里空空,可月份却逐渐大了,显怀不明显,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公主要尽早做打算啊。” “放心,贵妃忍不了多久。” 柳溪轻轻挑眉,“先前本宫托付给你的事,可都办妥了?” “早在几日前便已上呈陛下,公主的生辰八字乃是大吉,陛下定然会留有印象。” “那本宫便没什么好准备的了。” 柳溪身子向后靠,倚在软席上。 “贵妃,作茧自缚这个词的含义,你该懂的。” ------------ 第一卷 第22章 旧恨 几日后,大朝会顺利结束,新年即将来临。 这次的除夕宴,陛下并未交给贵妃主理,而是交给了二皇子的生母,贤妃。 若不是看在贵妃腹中皇子的份上,皇帝一定会追究贵妃大朝会办事不力的罪名。 因为这事,贵妃整日里心焦气躁,郁郁寡欢,即将大难临头的柳溪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心理安慰。 钦天监的监证天天往明政殿跑,张口闭口就是那几句。 “陛下,妖祸一日不除,江山社稷安稳难保啊。” “宁北暴雪,皖南饥荒,皆因妖祸居于九龙真君身侧,才会导致天灾降临。” “还请陛下早做定夺,不可任由妖祸继续留在宫中吸食我国运啊!” 自古帝王多薄情,曾经的皇帝有多宠爱柳溪的母妃,以妖妃祸国之名将她处死时便有多冷血。 所以当他再次听到妖祸之说,心中只有忧虑没有不忍。 “宫中是何人承载妖祸?” 监证立刻将手中写着生辰八字的黄卷承了上去。 “具微臣推算,妖祸便是八字所对应之人。” 虽说贵妃的明确的目标便是柳溪,但若一切做的太过有针对性,定会引起非议。 所以黄卷上的生辰八字,只对应了大致的出生月份和日期。 “陛下,臣说句冒犯的话,已除的妖妃江氏曾留有一女,此女八字大吉但命格属极阴,两者相冲,极易承载妖祸。” 可皇帝看着眼前八字,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前日里朱太医呈上来的,贵妃腹中皇子降生之日。 监证好半天没等到陛下的回应,不敢再继续妄言。 “你先下去吧,传朱太医来见朕。” 监证从明政殿退出去,转身便进了锦乐宫。 贵妃猛地抓住桌角,指甲用力扣住桌面。 “你说陛下要见朱太医?”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她不明白,柳溪的生辰八字为何会让陛下联想到朱太医,要知道,自从贵妃有孕以来,朱太医便被陛下指来给贵妃一人诊脉。 “不行,夜长梦多,必须尽快将那小贱人处置了本宫才能心安。” “明日你再去明政殿上奏,就说妖祸藏于宫中会动摇皇族命脉,本宫会让五皇子称病,又有太后先前莫名昏厥一事,本宫不信陛下不会下狠手。” 贵妃不知,这样只会加速不幸降临在她自己的头上。 明政殿内,朱太医“如实”将贵妃腹中胎儿的情况禀明圣上。 “臣从娘娘的脉搏来判断,娘娘腹中胎儿应是位公主,但娘娘一心求子,每日向臣讨要民间秘方,足足饮了两月。” “臣不敢有半句虚言,娘娘安胎药的药方医案皆有记档,做不得假。” 仔细想来,所谓突发的天灾人祸都是从贵妃有孕开始陆续发生的。 皇帝光记得钦天监监证那句,女子更容易承载妖祸,朱太医又说贵妃腹中是女非男,他心中那份怀疑逐渐根深蒂固。 另一边,贵妃仍在想方设法,命监证明里暗里给皇帝灌输柳溪才是妖祸根源的想法。 一连几天,皇帝不仅对贵妃避而不见,同样也不再出入寿安宫。 自大朝会结束后,太后对柳溪的欣赏与日俱增。 在太后的默许下,柳溪几乎天天都会来寿安宫,陪着太后一同礼佛祈福。 自从柳余大朝会一鸣惊人,曾经因他身世不待见他的皇帝也一反常态,不仅为他重新安排了寝宫,还让他跟其他皇子一块入上书房学习。 太后时不时会向柳溪打听柳余的近况,面对太后的殷切,柳溪格外想不明白。 她从未从太后口中听到丁点对柳彦的关心,或者干脆一些,太后好像对除了柳余以外的所有皇子都不感兴趣,唯独对柳余不同。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皇子,会被冷落在宫中十多年。 随着柳彦突然重病的消息传出,柳溪知道,以退为进的时机到了。 不过在她亲自向皇帝请辞之前,她必须亲自去慰问一下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弟弟。 柳彦孤零零躺在床上,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实在寒酸。 听到有人进来,柳彦愣是撑着身子坐起身,又在看到是柳溪的一瞬间垮了表情,重新躺了回去。 “你来做什么。” “听说你病得不轻,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来探望一下。” 柳彦很少能做到像现在这样安静镇定,但这次,他知道自己为何会病倒,也知道贵妃为什么要这样做。 毕竟是自己血缘关系最亲密的姐姐,他多少有些不忍心。 但这份不忍,也就止步于此了。 “都是因为你,我才要忍受这些。” “是吗?” 柳溪耸了耸肩膀,“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被贵妃拿捏。” “阿彦就没想过,你在太医署待得好好的,贵妃为何非要将你接进锦乐宫?” “你原本那套药方很快便被贵妃换掉了,目的就是为了透支你的身体,外强中干。” “别忘了,贵妃可是杀害我们母妃的幕后真凶,你凭什么认为她会真心实意待你。” 只需几句话,柳溪便可轻易摧毁贵妃在柳彦心中搭建的信任。 前世,柳溪没少见识挑拨离间这招数的狠辣。 学以致用,不得不说,这招确实事半功倍。 “不过阿彦不必难过,只要你是贵妃唯一的指望,迟早有一天,她会对你唯命是从。” 这么明显的暗示,柳彦不可能听不懂。 柳溪并没在柳彦身上寄多大希望,只是单纯给这局棋多增添些可能性。 言毕,柳溪屑笑了一声,果断地转身离去。 明政殿前,柳溪恭敬地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自请到灵山寺别居,直至宁北雪灾停歇。” 皇帝立刻摆出做父亲的姿态,“朕知皇儿心意难得,快过年了,留到年后再去吧。” “多谢父皇,可如今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就连五弟也莫名病倒了,儿臣身为公主,能做的便只有替父皇前去灵山寺祈福,保江山社稷安康。” 皇帝对此十分满意,但太后知道此事后,却有些恼怒。 她把柳溪叫到寿安宫,开口训斥柳溪时,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柳溪有些意外,一向信佛的太后,却完全没将钦天监那些惑众妖言放在眼里。 “当年天象局困死了你的母妃,如今又要将你逼得独自前往灵山寺。” “哀家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怎么连这种算计都看不出。” 原来太后早就知道妖妃之名是欲加之罪,只是她不曾干涉后宫纷争,也不会管顾皇帝做的任何决定。 “太后,您说的这些孙儿都明白。” “孙儿在这宫中并无依靠,若强行留在宫中,只怕沦落和母妃同样的下场。” 太后将手中茶杯重重搁在桌面。 “哀家还不至于,连自己的皇孙都保不住!” 柳溪连忙压下心中惊喜之色,装作担忧地跪在太后跟前。 “皇祖母,溪儿能得到您的疼爱,已经是三生有幸。” “可溪儿不愿给皇祖母添麻烦,早在皇祖母生病时,溪儿便打算去灵山寺为祖母祈福,这次,您就当孙儿是为了弥补先前的遗憾吧。” 柳溪不经意间提起太后之前莫名晕厥的事,一下便引起了太后的怀疑。 随后,太后便陷入了沉思。 虽说她也曾怀疑过自己当时病倒的缘由,却没想到,那只是贵妃布棋时走的其中一步。 想到这,太后气极反笑。 “好一个贵妃,竟然都算计到哀家头上了。” 太后拍了拍柳溪的手,“好孩子,你先在灵山寺安心住一段时间,哀家会帮你将此事摆平。” 柳溪挤出几滴眼泪,扑进太后怀中连连叫着祖母。 这下,柳溪的局彻底成了。 她已经没有其他需要准备的事,就如太后所言,只需要安心在灵山寺住着便可。 柳溪离宫那天,正赶上贵妃在明政殿外跪求皇帝。 皇帝要亲自将柳溪送出宫,明明听见看见了贵妃的哭诉,却没有丝毫动容。 “陛下,臣妾腹中皇儿还未降生,怎能因一个无法确定的生辰八字便给他扣上妖祸之名。” “朱太医也许会错算,又或者,意外,早产,臣妾腹中的皇儿绝不会在八月降生,皇儿绝不会是钦天监所认定的妖祸啊!” 贵妃声声泣血,皇帝却居高临下,用极为冷淡的语气说道。 “来人,将贵妃送回宫去。” 说罢,皇帝便径直走开了。 他走得很快,贵妃伸手想拉住皇帝的衣袍却扑了个空,再抬头时,刚好对上柳溪的双眸。 看着眼前这一切,柳溪有些幸灾乐祸。 即便她嘴角无笑,眼底却尽是喜色。 贵妃先是愤恨,再是疑惑,最后,她像是突然清明起来,猛地揪住柳溪的裙摆,恶狠狠地说道。 “原来是你。” 贵妃的反应得很快,不愧是在后宫中生存多年的女子。 柳溪低下身,用手指替贵妃整理了一下鬓角凌乱的碎发。 “妖祸降世,民不聊生,贵妃与本宫虽为女子,但也该有为江山社稷付出一切的勇气,不是吗?” 贵妃双眼猛地瞪大,瞳孔地震般摇晃着。 在柳溪生母江氏死前,她亲口说过同样一句话。 “新仇旧恨,一同清算。” “贵妃,我们来日方长。” ------------ 第一卷 第23章 除夕 虽然也是浩荡出行,但这次,柳溪的身边没有霍凛随行。 霍凛毕竟是禁卫军统领,留在皇宫保证皇帝安危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灵山寺坐于高山之巅,被大雪覆盖了它的身姿,隔着远了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红色的瓦砖,就像雪地里的红梅。 寺中清贫,幸好有太后提前着人打点,才让柳溪的住处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闲来无事,柳溪还真就每天跟着灵山寺其他僧人一块课诵跑香,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日子却充实忙碌了不少。 小夏按照提前约定好的时间,每隔三日将宫内消息传递给柳溪一次。 柳溪读着密信,忍不住喋喋不休向炙香分享。 “贵妃为了保住腹中皇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竟然向太医讨要能提前两月产子的药方,只为强行更改她孩子的生辰八字。” 炙香盘腿坐在旁边,守着竹篓剥栗子。 “难不成陛下同意了?” 虽然信中没提,但柳溪还是很坚定地认为此事成不了。 “贵妃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困在一个死局,她想保下孩子就只能推钦天监监证出去顶欺君之罪,那可是会诛九族的重罪,监证一定会豁出一切将真相供出,到头来,你猜陛下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贵妃这次,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炙香欣喜了一瞬,忧虑立刻又袭上心头。 “贵妃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岂不是会加倍报复到公主身上。” “怕什么,本公主的身后还有太后这尊大佛撑腰呢。” 一切皆如柳溪所料,三日后的来信中写道,陛下亲赐贵妃滑胎药,并承诺除夕后另择吉日,正式将柳彦封王,过继到贵妃名下,算是对她失去孩子的补偿。 “可惜了,若本宫能亲眼见到贵妃服药后绝望的模样,心中不知该会多么畅快。” 柳溪将信纸搁在蜡烛上点燃,目光略显落寞。 “已经二十八了,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除夕这个日子对于柳溪来说,是剜心之痛,也是涅槃重生。 所以柳溪心中情愫复杂,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欣喜更多,还是伤痛更多。 她盯着院子里的一如往常的小僧,轻声叹了口气。 “公主,不然奴婢想办法下山,买些喜庆的红绸来吧。” “有了红绸又能如何,刻意装点喜庆,反而显得我们和整个灵山寺格格不入。” 柳溪双手托着腮,对着乌云密布的天叹了口气。 “估计又要下雪了。” 大雪接连下了两日,一直到除夕这天,整个上山下山的路都被厚厚一层雪所掩盖,炙香就算想下山采买都没有机会了。 在除夕这个特殊的日子,柳溪在佛前为自己上了三炷香,求了一句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合十的手刚放下,柳溪就有些后悔。 好不容易求了一次,偏偏挑了一句最难即刻实现的,要是她方才心中默念,希望这个除夕能有场惊喜出现该有多好。 就这样,柳溪逐渐消沉低迷,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在院子里晃啊晃,晃悠到天都黑了。 炙香在屋内点起灯,轻声呼唤道。 “公主,天黑了,外头冷,还是进屋来吧。” 柳溪在屋檐下坐着,大雪停歇,天空久违地露出它原本的面貌。 她正耐心数着天上亮灿灿的星,突然间,天空的正中央炸开一朵硕大的烟花。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焰火窜上夜空又绚丽炸开,五彩斑斓的颜色填满了天空这张漆黑的幕布。 柳溪惊讶地站起来,缓步走到院中央,双眼不敢从那些烟花上挪开半秒,生怕它们像梦一样消散了。 在柳溪没注意到的地方,炙香悄声挪出房间,又从院子侧门钻了出去,给柳溪和那不请自来的客人留下了足够大的独处空间。 柳溪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意,她借烟花的光芒在院中转圈起舞,三两步转进了那人温暖的怀抱。 柳溪吓了一跳,仓皇回头,才发现身边站着的竟然是霍凛。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本宫做梦呢?” 霍凛没再像他平时那样一身玄色,反而着了一件暗红色的华服,袖口领口绣着金色纹样,就连头上戴的发冠,也要隆重许多。 天寒地冻,霍凛不知在路上行进了多久,鼻尖和耳朵都被冻得通红。 他扶稳柳溪,随她一起抬头望向天空。 “公主可喜欢?” 柳溪愣了片刻,随后嗤嗤地笑了起来。 “这么漂亮的烟花,谁会不喜欢?” “我早该想到是你,会为我准备这些的,就只有将军一个。” 突然间,柳溪回过头惊讶地望向霍凛。 “大雪掩埋了山路,将军是如何上来的?” 霍凛没有回答,一直到空中再无烟花绽放,他才轻声说了句。 “公主,臣给殿下带了些好吃的。” 柳溪迈入屋内,眼前早没了炙香那丫头的影子,桌面也不知何时被摆上了精致的食盒。 在灵山寺几日,毫无油水的素菜给柳溪的胃肠都吃干净了,这下突然闻到香气扑鼻的荤腥,柳溪差点将口水掉在地上。 “这么丰盛,将军该不会是把陛下的膳房打劫了才来吧。” 眼前山珍海味,酸甜辣咸样样俱全,柳溪夹起一块小排送入口中,来不及细细咀嚼,三两口便下肚了。 霍凛拉开椅子,好让公主能坐下吃饭,自己则做到柳溪对面,时不时替她夹菜。 上山前,霍凛费尽心思提前预想了许多话题。 可真当他与柳溪面对面时,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霍凛安静地注视着柳溪的一举一动,好像只要这样,他就能得到满足。 柳溪一口气吃了个半饱,这才注意到面前的霍凛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她有些尴尬和不自在,犹豫了一会,选择了一种极为保守的开口方式。 “将军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灵山寺这地孤僻枯燥,臣是想让公主过个好年。” 柳溪夹菜的筷子一抖,一块蟹肉掉到桌面上。 霍凛立刻又动手开始剥新的,丝毫没有察觉他方才一句话让柳溪整个人像只熟透的虾仁。 “陛下那边……”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霍凛和柳溪同时开口,但霍凛的语气明显更急切些。 “这就要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了。” “先前在陛下跟前夸下海口,非要等宁北暴雪停歇才肯回京,就算天公不作美,等到开春了,雪总会消融。” “开春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霍凛再度开口。 “虽然贵妃腹中孩子没了,但陛下仍没放下对妖祸的疑心。” “钦天监每日更卖力地奏请圣上,恳请陛下一视同仁,以绝后患。” “一视同仁,这话是贵妃教他的吧。” 柳溪放下筷子,没有了食欲。 “太后会出手的,在本宫离开前,太后已经知晓贵妃暗害于她,不会再放任她对我赶尽杀绝。” “可……” 霍凛有些犹豫,柳溪连忙道,“将军但说无妨。” “此事拖不得,在陛下心中疑虑未解开前,陛下表面不语,背地里却会默许一切人暗害公主您的行径。” “陛下是您的父皇,亲手赐死自己的孩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能等旁人来替他动手。” “臣说的这些,您可明白?” 柳溪当然明白。 “其实这也是将军今日前来的目的吧,除夕夜,梦中本宫死去的日子。” 对此,霍凛不置可否,默默得低下了头。 “放心吧。” 柳溪突然轻快的一句话,让霍凛好奇地抬眼看向她,就见柳溪神秘地冲他眨眨眼。 “本公主早有准备。” 两人在灯前对坐到夜半,炙香在外轻敲房门。 “公主,时候快到了。” 离宫前,太后秘密交给她一队亲兵。 太后的本意是想让柳溪孤身在外也能有自保的能力,但柳溪却不想白白浪费这个好机会。 贵妃丢了孩子,气急败坏下必然会对自己起杀心,而怀疑自己身负妖祸的皇帝也会默许贵妃的作为。 既然这场刺杀不可避免,倒不如让它发生得更快更突然些。 也更有破绽些。 一次不成,再想有第二次,便是公然挑衅皇家尊严,届时,即便皇帝再想柳溪死,也无法动手了。 自从上次柳溪遇刺回宫后,她便派人开始调查张丰与山中贼匪的关联,利用王氏留下的情报,成功以京都知府的名义暗中联络上了其中一伙贼匪。 在柳溪的安排下,今夜的灵山寺便会上演一场浩浩荡荡的“刺杀”。 柳溪饮下碗中最后一口清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 “霍将军,若你今夜再次出现在本宫身前,那便是向陛下明示,将军是站在本宫这边的。” 霍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柳溪身前屈膝半跪,那份虔诚就好像是在跪拜自己信奉的神明。 “臣不仅要站在殿下这边,还要光明正大地追随殿下。” 屋外火光骤起,那是贼匪进攻的信号。 柳溪双手将霍凛从地上扶起,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 “那本宫便提前谢过将军,承蒙关照,不胜感激。” ------------ 第一卷 第24章 搜宫 灵山寺被贼匪层层包围,可他们却没有想对僧人动手的想法。 领头之人带着小队人马直奔柳溪的住处,空旷的院子内,柳溪站在正中央,霍凛则持佩剑立于她斜前方,宛如一尊杀神。 明明该是处于被动的一方,怎么却让人觉得像是准备动身狩猎的一方。 匪头一挥手,三五个持刀的贼匪张牙舞爪地一边叫喊一边朝柳溪冲去。 利剑出鞘,霍凛握剑那只手的手腕灵活地转动,他脚下生风,只用了几式便将狂奔而来的贼匪击杀。 他将剑从右手抛至左手,撑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凌空翻起,剑光一闪,那人的喉咙便被割断了。 柳溪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即使眼前血光频现,白皑皑的雪地被血逐渐染成殷红,她的眼神也始终漠然。 霍凛割断衣袍,缠绕在自己掌心,剑刃在其上擦过,被血迹遮掩的剑光重新亮起。 匪头懵了,明明主子给的情报里写着四公主孤身一人,乃是一瓮中之鳖。 结果鳖没见到,反而被蛇缠上了。 “头儿,这,这,我们还上吗。” 霍凛提剑将劫匪们步步逼退,没主见的喽啰只能颤抖着身子不停询问匪头能否就此撤退。 在霍凛又斩两人后,匪头一声令下。 “撤!” “撤?往哪撤?” 一直沉默的柳溪突然出声,那副漠然的神情转变为一种兴奋。 四周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群僧人打扮的亲卫将院子连同那伙贼匪团团围住。 自柳溪住进灵山寺那日起,柳溪便让太后指来保护她的那些亲卫扮做小僧,暗中潜伏,只为今日。 这些贼人都贪生怕死,见没了胜算,都齐齐丢下手中刀具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霍凛将手中长剑一甩,插回剑鞘。 柳溪将太后亲卫符印交给霍凛,这是他最好的退路。 柳溪丝毫不在意霍凛身上沾染的血迹,还贴心地取出手绢替他擦拭脸颊。 “劳烦将军将这伙贼匪押解回京,审出幕后主使,有此符印在手,便可同陛下说一切皆是太后旨意,陛下也就没有怀疑将军动机的理由了。” 天空不知何时被乌云悄悄遮掩,雪又下了起来。 灵山寺的“热闹”很快便传入宫中,本是夜深人静之时,突然的消息打散了不少人的困意。 尤其是贵妃,她将手边的东西挥至地下,破碎的瓷片,洒落的汤药,寝殿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自滑胎后,她的身子便日渐虚弱,这大幅度的动作让她不停地扶着胸口喘息。 “本宫从未叫人去灵山寺刺杀公主!” “一定是那小贱人,是她的苦肉计!好拖本宫一同下水!” 香迎一边收拾着床边的凌乱,一边尽可能耐心地安抚着贵妃。 “娘娘您先别急,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如何不急!本宫的身子就是被那小贱人害惨的!” “可怜本宫那就快成型的皇儿,连睁开眼见着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贵妃胸口剧烈起伏,通红的眼眶滚出两行热泪。 “本宫要她死!” 香迎提醒道,“不如娘娘写信给定远将军,想必将军为保全娘娘,一定会想尽办法替娘娘处理好刺杀一事。” “对,本宫还有父亲,本宫还有机会。” “快,替本宫取纸笔来!” 此事牵扯重大,张丰养着的那伙劫匪明面上是京都知府的人,实际背后真正的主子却是何家。 何擎收到贵妃来信时,京都知府手底下传话的下人刚好抵达定远将军府。 皇帝本就因飞虎军一事对他有所不满,如今这个节骨眼,偏偏又闹出这样不好收场的刺杀,何擎一怒之下抽出展架上的长剑,将传话之人捅了个对穿。 他捏着贵妃的信,气得手直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短短几个月,贵妃在后宫惹出了多少事!” “不仅五皇子没出息也就算了!算计来算计去还把肚子里的皇子算计没了!” 何擎此时动不得,否则便会被皇帝连着查出他与京都知府,与死了的张丰,以及刺杀公主的贼匪之间不得了的关联。 他告诉下人,即日起紧闭府门,任何人都不见,包括贵妃在内。 趁着夜色,霍凛将匪头绑进麻袋,连夜奔袭将人送回宫中。 太后身边的暗卫提前等候在宫门口,在霍凛进宫面圣前,带了句口谕给他。 “太后有旨,命霍凛将军即刻带领禁卫军搜宫。” “搜宫?” 霍凛从马上跃下,一群身着夜行衣的侍卫出现,将装着匪头的麻布袋抬走了。 “将军记着,今夜将军从未离开过皇宫,将灵山寺刺客带回宫地,是太后派去暗中保护公主的亲卫军。” 那人压低声音,对着霍凛耳语。 “若将军不想让公主被圣上怀疑与前朝重臣私联,这是唯一的办法。” “臣明白了,多谢太后指点。” “太后茶水中被人下了毒,将军务必仔细搜查,捕获真凶。” 后宫搜查,向来都是太监们出动,需要动用禁卫军还是第一次。 深更半夜,马蹄声惊醒了各宫女眷。 “禁卫军奉旨搜宫!” 搜查顺序由南向北,最先几个宫殿分别是贤妃,宋昭仪,徐婕妤的住处。 婢女匆忙敲响香迎的房门,“不好了姑姑,禁卫军领了太后懿旨,正满后宫搜查毒物呢!” 香迎神色冷淡,“慌什么,难不成我们锦乐宫藏毒了吗,禁卫军要搜,便大方的让人进来搜就是了。” “我这就去叫贵妃慢慢起身,贵妃身子本就虚弱,你们吵吵嚷嚷打扰贵妃休息,小心掉了脑袋。” 小丫头只能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殊不知香迎早已将毒放置在贵妃寝宫内,就等禁卫军来了。 等到霍凛带着人停在锦乐宫门口时,贵妃才刚悠悠转醒,迷糊间也不知外面闹哄哄的发生了什么事。 香迎取来大氅替贵妃披上,扶着贵妃缓步走到正殿。 “霍将军夜闯后宫,陛下知道此事吗?” “臣奉太后懿旨搜宫,贵妃有何异议。” “太后?” 贵妃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就连眼神都清明了不少。 “看来贵妃还不知情,太后茶水被歹人下毒,奉旨搜宫正是为了搜查毒物藏匿之处。” 闻言,贵妃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 太后那老东西,怎会在此时提起下毒一事。 不过此事过去足有两月,贵妃并不担心太后会在后宫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报告将军!找到了!” 原本已经放松姿态坐在椅子上的贵妃惊恐地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盯着禁卫军送到霍凛手中的木匣。 “本宫从未见过此物!” 霍凛冷言,“这事微臣说的不算,贵妃还是去太后跟前解释吧。” 说罢,几个禁卫军便不顾贵妃体面,将她直接架了起来。 贵妃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宫道上多出不知多少想看她笑话的人,贵妃想挣扎喊冤,又怕更多人听见她的声音,嘲笑她的狼狈。 就这样,她像个木偶一样被提到了寿安宫。 可太后却并没在正殿等她,殿内只有文姑姑一人。 “太后身子不适,先行睡下了,太后有旨,命贵妃在此跪候,等太后醒来再审问。” 这是明晃晃的羞辱,贵妃怎能忍下这口气。 “本宫位居贵妃,协力六宫,太后怎能如此对待本宫!” “贵妃便是贵妃,是皇帝众多妾室之一,无论如何处置都有太后她老人家自己的道理。” “难不成,贵妃是想抗旨吗。” 贵妃脚下一歪,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究竟为何会发展成这样,贵妃精神有些恍惚,呼吸也愈发急促,终于眼皮一翻昏死过去。 可此时的寿安宫正殿内只剩贵妃一人,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直至次日清晨。 贵妃不知何时被抬到了明政殿,王太医施针将她叫醒,皇帝则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贵妃见状连忙狼狈地爬下床,跪在皇帝脚边。 “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陛下,臣妾怎么会做出毒害太后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呢!” “你可知,四公主昨夜于灵山寺遇刺,刺客被亲卫当场抓获遣送回宫。” 皇帝话头一顿,仔细观察着贵妃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 “刺客已经供出了主谋,贵妃,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贵妃前一秒还在丝毫如何解释宫中毒物,面对陛下突然发难,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瞪大写满无辜的双眼,让自己看着楚楚可怜。 “还望陛下能够明察,臣妾自从失了皇儿以来,整日茶饭不思,缠绵病榻,对锦乐宫外只是充耳不闻,就连昨日除夕夜宴都没出席,怎会与人密谋,刺杀公主呢。” 提到孩子,皇帝稍有心软,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贵妃立刻乘胜追击。 “臣妾不知究竟是何人如此恶毒,刺杀公主不成,还想栽赃污蔑臣妾,甚至连太后她老人家也不放过。” 贵妃哽咽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掉落。 皇帝思索了片刻,言辞犀利地追问。 “太后明明是因为中毒才会妄语,可你却不止一次在朕耳边叨念,说钦天监的预言不可不信,妖祸之说不得不防。” “禁卫军又从贵妃寝宫极为私密之处搜到了毒药,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 第一卷 第25章 回宫 “陛下,臣妾虽为女子,也想为江山社稷进献微薄之力。” “臣妾不惜献上腹中皇儿的性命,也要保陛下不受天命妖祸的困苦,这般决心,难道陛下都未曾看见吗!” “不说臣妾根本没有理由加害四公主,就算臣妾真有谋害皇嗣之心又怎至于搭上自己的孩子!” 这句话,倒是让皇帝找不到任何破绽。 担心听得多,受到的蛊惑也就越多,皇帝干脆站起身,打断了贵妃的哭诉。 “在朕查明真相前,贵妃便好生在锦乐宫养病吧。” “病了就该静养,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出入锦乐宫,以免打扰了贵妃休息。” 皇帝一甩衣袖,没再给贵妃继续解释的机会。 这一夜,后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妃嫔们聚在贤妃宫中,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贵妃深夜被带去寿安宫,今早又被陛下禁足锦乐宫的原因。 和贵妃不同,贤妃总是一副乐呵呵且好说话的模样,所以宫中姐妹在她面前,很少会约束自己。 贤妃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尾席的徐婕妤,眉头微挑。 先前和贵妃交好的王婕妤和萧修媛都没敢来凑这个热闹,唯独徐婕妤出现了。 看来徐婕妤与贵妃彻底闹翻的消息是真的。 贤妃给宋昭仪递了个颜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婉妹妹,贵妃的事儿你应该比我们姐妹几个更了解,何不给大家分享分享,一同乐呵。” 徐婕妤的本名叫徐婉婉,而贵妃的名中也带有婉字,因不能冲撞贵妃闺名,徐婕妤在后宫中连个完整的名字都没有。 宋昭仪突然叫出口的一声婉妹妹,倒让她产生了错觉,就好像贵妃真的已经跌下高台,无法起身了。 “臣妾记得,上一次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聊起后宫秘事时,贵妃还在这。” “妖妃江氏,祸乱后宫,搅扰朝政,那会儿咱们聊得比现在还起劲,您说是吧,贤妃姐姐。” 有人在底下小声嘟囔了一句。 “替她做什么,真是晦气。” 好在贤妃听出了她话中深意,面中带笑,意味深长。 徐婕妤起身行礼,“妹妹宫中还有些要事赶着处理,就先退下了。” 见状,宋昭仪也开始找借口将在场的其他女人赶回宫去,等人散的差不多了,她才向贤妃问起方才徐婕妤话里话外的意思。 “当年天象言江氏乃妖妃降世,与如今情景又有什么区别。” 贤妃给自己重新倒了碗茶,示意宋昭仪坐下说话。 “姐姐的意思,是贵妃故技重施,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贵妃身居高位,身边又有五皇子傍身,凭何要对一位公主赶尽杀绝,这没道理。” 宋昭仪有些郁闷,“姐姐,您就别看妹妹我的笑话了,妹妹还在等姐姐指点迷津呢。” 贤妃无奈笑笑,看向宋昭仪的眼神里只有怜爱。 “如果本宫没猜错,这应该是四公主设的局。” “为了给母妃报仇,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用同样的方法算计了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宋昭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继续说道。 “这么说,公主果真是胆识过人,不惜以身入局。” “大朝会上四公主超凡的表现,还不足以说明她胆识过人?” 贤妃伸出手指在宋昭仪脑门上弹了一下,“就你这脑袋瓜,若没有本宫的庇护,迟早在这宫中被人吃抹干净。” “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何不在此时帮公主一把,再趁此机会拉公主与我们合谋?” 贤妃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学会举一反三了。” 原本这事可能还有些难度,公主除夕夜在灵山寺遇刺这事简直是恰到好处。 贤妃叫来婢女为自己梳妆,等太后午睡过后,前往寿安宫面见太后。 在太后面前,是最没有必要兜圈子的,贤妃开门见山,直言提起公主遇刺一事。 “太后,即便公主真如钦天监所言,是身负灾祸之人,也不该死于那些刺客之手。” “刺客胆大包天暗害公主,这是对我们天家的藐视,若公主不幸遇害,天家颜面何存。” 太后本就对柳溪被迫离宫一事心怀不满,贤妃几句话,刚好说道她心尖上。 “贤妃识大体,顾大局,确实当得起一个贤字。” “哀家会禀明皇帝,让皇帝尽快将公主接回宫中。” “如今贵妃被禁足,六宫之事无人料理,依哀家看,这协理六宫之权不如先交给贤妃吧。” 闻言,贤妃起身跪下,身子伏低至地上。 “请太后放心,臣妾定竭尽全力统理好后宫,绝不让太后失望。” 灵山寺内,柳溪很快听说了皇帝要将自己接回宫的消息。 不仅如此,贵妃被剥夺协理六宫之权,禁足锦乐宫的事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事情发展得远远比她计划中更加顺利,柳溪大概能猜到,是宫中落井下石之人帮了她大忙。 明政殿,皇帝只派遣了霍凛一人带禁卫军前往灵山寺接公主回宫,但等霍凛整装待发时,却在皇城门口见到了柳余。 一别几日,柳余可以说是改头换面了,如今的他身着华服,头戴贵冠,扶手而立时浑身散发着皇家该有的威严。 柳余在太后跟前求了大半天,才被允许跟随禁卫军一同前往灵山寺。 他在霍凛面前没摆什么好脸色,只冷声催促众人快些出发。 柳余将霍凛看作敌人,可霍凛只当七殿下是公主疼爱的弟弟,爱屋及乌,霍凛也就对柳余格外宽容。 霍凛翻身上马,其余人紧随其后,一路上,柳余一声不吭,只一味地加快马速。 明明是半日车程,一队人马只一个多时辰便冲到了灵山寺山脚下。 没等柳溪从灵山寺中出来,柳余便跳下马冲入院内。 “阿姐!” 柳溪听到声响,推开屋门探头出来张望,下一秒,柳余便突然冲进柳溪的视线,一把将她抱住。 最让柳溪感到震惊的是,大朝会时她与柳余站在一块,那小孩还同自己一样高。 怎么一转眼的时间,柳余已经窜出去半个头了。 柳溪伸出手轻拍柳余后背,“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似得撒娇。” “阿姐,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吗。” “你一声不吭就离宫,把我一个人仍在忆怀阁,好不容易等来和阿姐有关的消息,竟然是说阿姐遇刺了。” 柳余吸了吸鼻子,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柳溪肩膀上。 “姐姐这不好好的吗,别哭啦,叫外面的人都看笑话喽。” “看就看,我向自己姐姐撒娇,管他们做什么。” 正说着,霍凛从院门走了进来。 “四公主,七殿下,马车已经备好,随时都能出发。” 柳溪看了看肩膀上的柳余,又抬头望向霍凛。 “将军舟车劳顿,不如先进屋喝口茶稍作休整?” 柳余立刻直起身子,有些不乐意。 “不行,必须即刻起程回宫,在外耽搁一刻,阿姐便更危险一分。” 说着,他便拉住柳溪的小臂。 “阿姐,我们回宫休息好不好?” 霍凛见状也附和了一句。 “七殿下说的有理,公主接连两次在灵山寺附近遇刺,可见此处确实不安全。” 闻言,柳溪只能耸耸肩膀妥协。 “好吧……那……炙香!” 炙香欲哭无泪,脸蛋上还有两抹黑乎乎的炭灰,“公主,那没烤熟的蜜薯怎么办。” 一连几日都是阴郁的天气,偏偏柳溪回宫这天阳光明媚。 柳溪坐上马车,身边炙香用衣摆兜着几个烤黑了的红薯。 柳余说什么都不愿再骑马跟着,非要同柳溪挤在一块。 霍凛只能将柳余从宫中带出的御马绑在自己的马后,带着一起行进。 马车内,柳余目不斜视紧紧盯着柳溪,就好像他一个不注意人就会一溜烟飞走似的。 车内气氛诡异的安静,柳溪察觉到一些尴尬,深吸了几口气后想到了合适的话题。 “阿余,听说父皇准许你入上书房读书了?” 柳余点点头,“几位皇兄都对我挺友善的。” 对此,柳溪面露疑色。 “真的假的,包括五皇子在内?” 听到柳溪提起柳彦,柳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五殿下妄议公主之事,被陛下禁足了。” “又?!” 柳溪都不知道该不该笑,笑自己有多蠢前世才会被这样一个猪头杀害。 “再这样下去,五皇子干脆在慎刑司找间房住下算了。” 柳余愣了一下,柳溪这是什么反应。 没有心疼,没有担忧,反而满脸都是嘲笑与不屑。 “阿姐你,不替五皇兄担忧吗?” “他自作孽我干嘛担心,又不是什么好人。” 当柳溪意识到自己正在说什么的时候,这略显荒诞的话已经从嘴边溜走,抓不回来了。 她咳嗽了几声,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提他了,说回阿余,最近都学了什么好东西?” 柳余被这突然的惊喜打到了脑袋,原本耷拉着的嘴角也迅速扬起,整个人从阴霾中一口气跳到了充足的阳光下。 ------------ 第一卷 第26章 诚意 柳余岔开话茬,喋喋不休一路和柳溪聊到皇城门口。 虽说是聊天,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柳余一个人在说,柳溪和炙香在一旁听热闹。 马车慢悠悠停下,门帘被霍凛挑起。 “公主,我扶您下车。” 柳余越过霍凛抢先跳下车,紧接着将手伸向车内。 “不劳烦霍将军了,阿姐有我扶着就行。” 霍凛后退了小半步,免得柳余踩在自己脚上。 虽然皇帝松口将柳溪接回了宫,却没有见她的打算。 来传话的太监告诉柳溪,陛下命她挪去清宁轩住些日子。 “殿下,宫人们手脚麻利,早早就给清宁轩收拾好了。” 老太监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不停介绍着清宁轩怎么怎么好,但柳溪可是知道,这清宁轩算得上是后宫中最偏僻的一处宫殿了。 柳溪一直没应声,老太监担心自己惹恼了贵人,噤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渐渐地,宫道越走越冷清,就连对宫内布局不太熟悉的柳余都注意到了不对劲。 柳溪看出他想发作,连忙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陛下准许我回宫已经很难得,眼下不管发生何事,我都必须夹着尾巴,尽可能不生事端。” “可……” “怎么,破败不堪的冷宫阿余都住过,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在一处略显偏僻的位置小居就无法忍受了?” “更何况,有太后暗中照顾,姐姐不会受苦的。” 柳溪在柳余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谢谢阿余能为我着想,放心,钦天监口中的天相困不住我,要不了多久,姐姐一定重新回到忆怀阁,天天陪着阿余。” 柳余点点头,牵着柳溪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在柳余离开前,柳溪严肃的禁制他来清宁轩探望自己,更不许他去求太后。 柳余虽然心中不愿,但只要是柳溪的要求,他从来无有不依。 正如柳溪所言,她身后有太后撑腰,宫中的太监婢女们无人敢怠慢了她。 所以清宁轩虽然冷清,可里头的布置相比忆怀阁丝毫不差,甚至可以说格外精细。 伺候在此处的宫人都是太后精心挑选的,虽然是新面孔,但却比忆怀阁原先那些办事更麻利。 炙香立刻准备了热水,好让奔波许久的柳溪能充分地休息。 柳溪将半张脸埋进水中,用吹出的泡泡推开脸前的花瓣。 她特地让炙香准备了几身素色长裙,也不再挽复杂华丽的头饰,只用一根玉簪将长发挽起,显得整个人格外温婉大方。 “公主,你说我们余生会不会都要住在这偏僻的地方啊。” 炙香替柳溪带上耳坠,抬头看向镜中的公主。 “炙香,你猜如今这后宫中,谁才是那个能救本宫于水火之人。” 炙香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会。 “太后?” 柳溪摇摇头,“再猜。” “五皇子殿下?” 柳溪被逗笑了,“怎么可能是那个蠢货。” “那就只剩下七殿下了。”炙香斩钉截铁,可柳溪依旧摇了摇头。 “是贵妃。” “贵妃??” 炙香拔高了声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其实贵妃自己心中也明白,若皇帝彻底对钦天监所言天相起疑心,细查下去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当年母妃被当做妖祸处死,背后牵扯众多,与贵妃同阵营的妃嫔不想牵扯其中,只能尽全力将一切罪责推给贵妃一人。” “就算贵妃身后是定远将军府,甚至是整个何家,她都撑不住。” “所以,最好的结果其实是钦天监即刻面圣,就说妖祸已除,即将天降祥瑞,百灾尽散,让贵妃肚子里已经死掉的孩子做实妖祸之名。” 柳溪站起身,悠闲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撑起半边,刚好能看到院中的雪景。 在她看来,贵妃并不是个愚蠢的女人,这么简单的方法相信她也一定早就想到了。 可究竟为什么没有实行,难道说贵妃对自己的恨意,已经大到她愿意赌上自己的出路了吗。 不,不可能。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是柳溪没能察觉到的。 “既然公主已经有了这么好的主意,为什么不快些实行呢?” 炙香一句话问到了关键所在,这同时也是柳溪顾虑所在。 或许,钦天监监证真正的主子并非贵妃,就如同贵妃身边的香迎,其实是柳溪一早便策反的卧底。 柳溪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那藏在暗处的家伙抓去把柄,落入被动的境地。 “再等等看,赌这后宫不止太后一人想将本宫保下,也赌贵妃即使被禁足,也有再次挣扎的力气。” 反正就算真要到山穷水尽了,柳溪还有张能用的底牌。 三日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来到清宁轩,亲自请柳溪往明政殿跑一趟。 柳溪依旧那副素雅打扮,久违的在宫道上漫步,让柳溪有种恍如昨世的错觉。 明政殿内,地上跪了不少人。 贵妃,王婕妤,面熟的不面熟的太监婢女。 皇帝与太后坐于一处,看样子,是皇帝正审问着什么。 “溪儿来了,快,给公主赐座。” 婢女将椅子摆在太后身侧,柳溪刚一坐下,太后便转过身来拉住她的手。 “瘦了,也憔悴了不少。” “能为父皇和祖母祈福,是孙儿的幸事。” 太后对柳溪赞不绝口,“瞧瞧,多么懂事的孩子。” 寒暄了几句,皇帝又继续审问起太后茶水被下毒的事情,柳溪听了一会,发现在场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编出了另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面对陛下和贵妃的质问,王婕妤先是反驳挣扎,后绝望承认了所有罪名。 在太后茶水中下毒是她做的,买通山匪刺杀公主也是她做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为了陷害贵妃所为。 一通审问下来,皇帝没提和钦天监有关的只言片语。 眼下状况已经显而易见了,天相局已经被摆平,贵妃找来王婕妤做替罪羊,而皇帝因对贵妃背后何家势力的依赖,不得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朕的后宫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女人,简直是不配为人!” “溪儿,今日有父皇为你做主,你想如何处置王氏都可以。” 柳溪位置上坐得好好的,谁知下一秒烫手山芋便被丢了过来,她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犹豫了一小会,柳溪开口道。 “后宫妃嫔争宠本不算大事,王氏千不该万不该拿太后的安危做赌注。” “若来日有其他妃嫔有样学样,甚至试图在父皇的茶水中下毒,那便酿成大祸了。” 柳溪边说边摇头,“还望父皇不要顾念多年情分,从重处理,以儆效尤。” 闻言,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人,将罪人王氏拖入冷宫,三日后当众行答刑!” “贵妃,你奉旨协理六宫,却没管教好后宫嫔妃,致使王氏生出歹心谋害太后与皇嗣,即日起,贬为充媛,迁居行云阁,禁足三月闭门思过。” 皇帝的旨意下达的雷厉风行,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最完美的处理方案。 王氏被拖下去时没有哭嚎,甚至面无表情。 何充媛疲惫地伏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念了一句。 “多谢陛下太后怜惜,臣妾告退。” 从明政殿出来,柳溪深呼吸了几口气。 忙活了这么久,今日算是正式完成了一个节点。 当她在殿外轻松地活动筋骨时,霍凛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柳溪转头看了他几眼,假装不经意地又转回身子,一边抬头望天一边调笑道。 “将军差事好像很清闲的样子,本宫总能在各处见到你。” 霍凛伸出手,掌心里躺着柳溪之前给她的那枚符印。 “臣是来将信物交还于公主。” 符印不大,像个核桃仁大小的玉石,躺在霍凛手心,被阳光一照还闪烁着光芒。 “此物,霍将军留着吧。” 霍凛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发出了一声疑惑。 柳溪从腰封中取出香囊,当着霍凛的面将它拆开,里头装着的,正是先前霍凛交给她的霍家纹印。 “信物嘛,要交换才显得更有诚意。” “可此物是太后交给公主的。”霍凛端着符印的那只手忍不住颤抖着收拢,生怕将掌心之物摔落。 “这也是本公主唯一珍贵的东西。” 柳溪将香囊里的霍家纹印取了出来,拉开霍凛的手,将太后符印放了进去,随后又好生将香囊拉紧,重新递交到霍凛手中。 “希望霍将军能替本宫好好收着,这里头可是本宫唯一的底牌了。” 霍凛受宠若惊地握着手中香囊,再开口时,声音都开始颤抖。 “公主手中有我霍家纹印,只要公主需要,霍家随时都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他想说的是,公主并非没有其他底牌和靠山,只要柳溪想要,霍凛甚至愿意把命交给她。 柳溪狡黠地笑了下,“霍将军这是要将整个霍家都交给我了?” “当然。” 霍凛指腹摩挲着香囊上绣着的芍药花,眼底又一次染上眷恋。 “殿下想要的一切,臣都会倾尽所有为您讨来。” ------------ 第一卷 第27章 对错 行刑之前,柳溪去冷宫见了王氏一面。 从王氏在明政殿认罪并被拖走的状态来看,柳溪应该很难从王氏口中打探到她好奇的与贵妃有关的消息。 但她还是想试试,人之将死,心境总会有所变化。 柳溪没再扮乖乖女,她穿着一身藏蓝色华服,头戴点翠发冠,脸上的妆容是她亲手绘制,只为让自己瞧着与母妃更像些。 太监引路将柳溪带到关押王氏的冷宫门口,瞧见炙香眼神示意,便都很快退下了。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屋内黑漆漆的,只从门口透些亮光进去。 王氏没有躺在床上,而是靠着床边瘫坐在冰凉的地面,她身上衣服单薄,整个人冻得有些神志不清。 听到门口处传来声响,王氏麻木地转过头,眼神在对上柳溪脸蛋的瞬间恍惚了一阵。 “……姐姐?” 柳溪走近了些,王氏双眼微眯,随后自嘲般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四公主殿下。” “何妙玲许了你什么,才让你这般甘愿替她认下所有罪名。” 柳溪尽可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像冷冰冰的审问。 可即便是这样,王氏依然没有改口。 “贵妃没许什么给我,我在陛下面前说的都是实话。” 炙香搬来椅子,柳溪在王氏对面坐下,她的身影将门口处的光亮挡住半边,在阴影的笼罩下,王氏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 “她已经不是贵妃了。” “我也已经不是昭仪了。” 说着,王氏突然笑了两声,“其实我原本是不配坐上昭仪之位的。” “我父亲从前只是个监察御史,直到陛下将我封为婕妤,父亲才勉强讨了个朝奉郎的散职位居六品。” “在这后宫中,我没有家族做靠山,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更没有巧妙的心思讨陛下欢喜,公主以为,我是如何才能活到今日?” 柳溪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刚入宫时,我被安排住在广灵宫,与江姐姐在同一屋檐下。” “那时候的日子真好啊,姐姐为了让我承宠,替我出主意,为我铺路,若没有姐姐,我或许永远都爬不上婕妤的位置。” 王氏双手捂住脸颊,低声呜咽了许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终于,柳溪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她待你那样好,你却选择背叛她。” “这是姐姐教我的!” 王氏松开手,露出张表情狰狞且痛苦的脸,她用力嘶吼,好像这样就能抵消心中的愧疚。 “是她教会我什么是明哲保身!是她亲口告诉我这宫里有输赢没对错!为求自保就算做十件百件损人利己的事也未尝不可!” “贵妃在后宫是何等的只手遮天,江家在前朝的权势在何家看来就如蚂蚁那样弱小。” “是,姐姐她胜在拥有天人般的美貌,但以色侍人又能承几时风采。” “她有了陛下偏宠还不够,她非要生,生了公主不够又要生皇子,贵妃如何能容得下她!” “公主,要怪就怪你的母亲太蠢,我没有做错什么,想在这后宫生存,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罢了。” 奇怪的是,听到这些的柳溪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 她只是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王氏的话。 有输赢,没对错。 “一直以来,你都是主动在替贵妃下手动刀,怪不得你说自己并没为谁背锅。” “是啊,贵妃身上干干净净,罪恶都背在我们身上。” 柳溪眼皮一抬,“我们,当年暗害我母妃的,除了你,还有徐婕妤和萧修媛?” 王氏用手指抹掉眼泪,轻笑了几声。 “公主,江氏是被天相所杀。” “可那所谓的妖祸不就是你与何妙玲为害死我母妃设下的局吗?” 王氏突然向前爬了几步,她抬头用柳溪没办法读懂的眼神盯着她看了许久,阴影遮住王氏的半张脸,只有右眼暴露在光亮之下。 紧接着,她突然大笑起来。 柳溪被王氏突然的反应搅乱了思绪,她不明白王氏这笑声究竟意欲何为,是想否认柳溪的话,还是觉得柳溪的判断太可笑。 “本宫说错了吗,就如同贵妃这次假借天意想将本宫驱逐出宫一样,她不过是故技重施,想让本宫重走当年母妃的老路。” 王氏收敛了笑意,在柳溪脚边瘫坐。 “公主凭什么认为我会将一切真相都告知于你?” “我以为,你心中其实是恨何妙玲的。” 屋外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一朵乌云遮住,唯一能够照进屋的光亮也不见了。 “殿下错了,我不恨任何人,我走过的每条路都是我自己选的。” 门外院子里的太监进来传话,“公主,到该行刑的时候了。” 柳溪起身时,王氏突然高声叫住了她。 “将身负妖祸的污名加注到殿下身上,是我对不住你。” 循着声音,原本已经打算转身离开的柳溪回过头,对上王氏的双眼。 “但真正困死你母妃的并非人祸,我替贵妃做的那些,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说完这句,太监们便小跑进屋内,将王氏架着拖了出去。 独留柳溪站在原地,眉头紧蹙。 王氏被行刑时,太后要求后宫所有人都必须观刑,就连禁足的何充媛也被短暂的放了出来。 但柳溪没有去,从冷宫离开后,她支开炙香,独自沿着宫道走了许久。 她需要足够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冷静思考,王氏最后留给自己的几句话中,一定藏着她不想明说,却又不甘心不说的秘密。 母妃离世时柳溪的年纪不大,多年过去了,加上柳溪前世多活出去的十年,现在的她只记得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那时,母妃被囚禁在冷宫,柳溪带了点心偷偷去探望她,可没等自己与母妃说上几句体己话,贵妃就来了。 小小的柳溪躲在柜子中,听着贵妃用刺耳的声音嘲笑着母妃悲惨的结局。 最后,她用绳子勒住母妃的脖颈,将母妃的死亡伪造成自杀。 如果这些都仅仅只是王氏口中的“顺势而为”,那真正的真相又是什么。 天相,人祸,柳溪捏紧拳头狠狠砸在一旁的树干上。 “本宫从来都不信妖祸之说,都是借口,都是谎言。” “一定是何妙玲让王氏这么说的,只为了误导我的判断,让我放弃与她作对。” 下一秒,柳溪突然卸了力气,扶着树干缓慢地依着树坐下。 重生归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折磨柳彦,为了不让自己任何妙玲鱼肉才做出反击。 可原来在她的潜意识中,母亲的死一直是她心中那道过不去的坎。 她恨前世那个为将柳彦送上皇位,不得不对贵妃虚与逶迤的自己,也恨今生为了向上爬,甘愿认贼作母的柳彦。 柳溪突然明白,只有查清当年母妃被害的真相,她才有可能原谅前世的自己。 想清楚了这点,柳溪心中终于不再憋闷,她将脑袋靠在树干,伸出手接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雪花落在掌心冰冰凉凉的,好像亡者的眼泪。 一晃三月过去,原本被白雪覆盖的花园已经重新焕发生机,到处都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柳溪一如既往地习惯坐在忆怀阁院中凉亭里品茗,炙香将点心端来搁在桌面上。 “公主,行云阁那位的禁足解了。” “这下柳彦该开心了,何充媛没露面的这段日子,可给他急坏了。” 柳溪将手中书卷翻了一页,没受干扰地继续阅读。 柳彦不算太蠢,知道什么叫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充媛地位不复从前,可身后定远将军府在前朝掌握的势力是没变的。 原本宫中一个二皇子就足够柳彦警惕提防,如今还多了个深受太后喜欢的阿余,柳彦不急就怪了。 “对了,宁北雪灾停歇,霍将军可有传话来,告知陛下究竟派何人带赈灾粮前去救济灾民。” “奴婢差点忘了,这是今早小夏子特地送来的迷信。” 炙香贴身取出信封,交到柳溪手中。 “听说户部尚书原本奏请圣上,说是鄞州不仅距离宁北最近,粮仓也充足,大可直接从鄞州调取赈灾粮送去宁北。” “可定远将军却说,鄞州背靠边疆,存粮要为边疆动荡时的军队所用,轻易动不得。” “所以陛下还是决定从京都向宁北发配赈灾粮,并由五皇子亲自带队。” “柳彦?” 柳溪打断了炙香的话,仔细问道。 “说是五殿下在朝堂上毛遂自荐,希望陛下能给他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陛下也同意了。” 柳溪嘲弄地摇了摇头,“赈灾乃是大事,又涉及各州各县粮仓存储,这背后复杂的门路,就连户部尚书自己都摸不清,本宫知道柳彦急着冒头,但也不至于这么盲目草率吧。” “陛下随允许五皇子带队,但也下令让定远将军身边的指挥使一同随行,也许五皇子认为有何家作保自己便不会吃什么大亏,所以才敢接下这差事。” 炙香的猜测很准,但她的头脑与柳彦一样简单。 柳溪对炙香勾了勾手指,让那小丫头将脸蛋凑了过去。 “你这小脑袋瓜转得倒是快,只可惜太单纯,太容易被假象蒙骗。” ------------ 第一卷 第28章 同游 炙香的脸蛋被柳溪捏住轻轻扯了扯,惹得炙香哼唧了两声。 “公主惯会取笑我!” 柳溪收了手,从碟子里拿了一枚点心送到炙香嘴边。 “柳彦会栽跟头这事本宫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何家不想让陛下从鄞州调粮赈灾,本宫觉着有点猫腻。” 鄞州背靠着的边疆关口,守军正是定远军,何擎朝堂那些说辞乍一听确实没有破绽,但柳溪敏锐的第六感却告诉她,鄞州的粮仓已经没米赈灾了。 “炙香,帮我带句话给小夏,就说本宫想见霍将军一面。” “那看来,臣与公主心有灵犀。” 霍凛的声音突然传入柳溪的耳朵,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扮做太监的小夏已经将人带进了院子。 “霍将军,好巧。” 炙香连忙站起身,将座位让给了霍凛,退下去准备新的茶水了。 “想必公主是已经知道了今早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才想见臣的吧。” 柳溪晃了晃手中的密信,“霍将军的信,本宫当然会第一时间阅读。” “先不和将军胡闹,本宫却有要是找你商量。” 霍凛在柳溪对面坐下,摆出足够认真且严肃的表情。 柳溪刚想开口,抬头对上霍凛那张突然冷酷的脸,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霍将军,你是准备听犯人供述罪行吗。” 霍凛神色猛地变化了一番,“不不不,殿下,臣没有不敬之意……” 柳溪又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塞进霍凛嘴里,她发现茶桌上摆点吃的还是有用,拿来逗人简直不要太有趣。 “好啦,本公主开玩笑的。” “说回正事,本宫觉得有必要去鄞州走一趟。” 霍凛嘴里连忙咀嚼了起来,他伸出右手遮在嘴前,说话时因为嘴里塞着东西听起来有些呜咽。 “臣也是这样想的,看来公主已经猜到何擎拒绝户部从鄞州调取赈灾粮的原因了。” “霍将军看起来很确信这背后有蹊跷?” “公主可还记得去年时,臣和您提起过的飞虎军。” 见柳溪飞快地点了点头,霍凛连忙继续说下去。 “正如公主所料。飞虎军表面被解散,半数兵马却被何擎藏匿了起来。” “臣试着搜查过有关的线索,可何擎这老狐狸实在做得天衣无缝,他甚至给飞虎军每个记录在册的士兵都登记了虚假的去处。” 柳溪沉思了片刻,试探地询问。 “这么大一批兵马,何擎绝对不会动用何府的私账去豢养,但又不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贪……” “或许背靠边疆的鄞州,正是他挪用粮草的好地方。” 这样一想,好像真就都说得通了。 柳溪这次给自己嘴里塞了枚点心,她单手撑着额头,若有所思。 “何擎估摸着最近一阵子都会有所防备,将军不如过个一月半月,等赈灾之事结束,柳彦带着兵马回京,我们再想办法去鄞州摸一摸情况。” 霍凛有些错愕,“公主是打算亲自去一趟鄞州吗?” “反正本宫待在后宫也无聊得很,不如出宫找些要紧事做。” 柳溪叹了口气,“说起来,本宫今天就打算趁着天还亮出宫一趟,到京都转一圈。” 她没直言自己想去红香苑见王织梦,但柳溪那点小心思早就被霍凛看穿了。 霍凛抬起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公主私自出宫太过危险,不如……” “不如就等霍将军忙完手头差事,离宫回府时顺路把本宫偷偷带出去。” “本公主可是很少求人的,霍将军不会不给面子吧?” 霍凛腼腆地笑了笑,低声喃喃了一句。 “殿下这哪是求人呢。” 柳溪没听清,追问了一句却没能如愿听到霍凛重复那句话。 “殿下何不换上一身方便在宫外行走的行头,现在就随臣离开?” “将军真果断!本宫喜欢!” 说着,柳溪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小跑着进了内殿。 她欢快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霍将军,先坐着喝点茶,本宫去去就来。” “炙香,快将本宫先前叫你准备的男装找出来。” “*&#…(#@……” 殿内隐约还有柳溪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霍凛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连带着水面上漂浮着的碧绿茶叶一同喝进嘴里。 只一盏茶的功夫,柳溪的装束便焕然一新。 她特地派人采买了一身当下京都最时髦的男装,搭配和霍凛同款的高马尾发型。 柳溪脸上的妆容也被洗掉了,可即便她素面朝天,脸上那属于女子的魅惑也无法掩藏,于是她还特地准备了一顶带着长纱的帽子。 “本,咳,我准备好了,霍兄,我们走吧。” 小夏并没有将马车停在忆怀阁外,而是低调地停放在皇城门口。 柳溪跟在霍凛身后,两人尽可能避开了人来人往的宫道,顺利地登上了马车。 霍凛将自己的腰牌出示给守卫,那人朝着霍凛拱手一拜。 “霍将军,您辛苦了。” 马车顺利地离开了皇城,很快便缓慢驶入京都繁华的街道里。 柳溪有些激动地透过马车窗缝朝外东张西望,似乎对街上的一切都好奇心十足。 霍凛看着可爱,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要不要下去走走?” 柳溪立刻满眼期待地将小脸转了过来。 “好哇!” 繁华的街市上,商贩挤满了两侧街道。 柳溪在铺子前钻来钻去,霍凛就跟在她身后结银子。 没过一会,柳溪一手拿着糖画和糖葫芦,另一只手捧着肉饼糖酥,费劲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前世的柳溪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为柳彦筹谋规划。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快乐地玩耍,甚至有些乐不思蜀,忘记她今日出宫原本的目的。 “霍兄,你快尝尝这个糖酥,特别甜!” 柳溪将食物喂到霍凛嘴边的动作十分自然,霍凛借着柳溪的手咬了一口糖酥,甜腻的味道几乎瞬间便占据他的口腔和大脑。 虽然柳溪玩得有点忘我,但霍凛却替柳溪记得很清楚。 他领着柳溪朝着红香苑的方向一路溜达过去,等柳溪把手中的糖葫芦肉饼吃得差不多了,两人也已经晃到了红香苑门口。 柳溪一抬头,“红香苑”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霍兄果然深得我心呐!” 柳溪对霍凛竖起一根大拇手指,上面还沾着一点油花。 霍凛从怀中抽出布帕替柳溪擦拭了一番,压低声音在柳溪耳边说道。 “红香苑不止是青楼,也算得上是整个京都最热闹繁华的酒楼,所以不少大臣喜欢聚集在此处吃酒玩乐。” “里面人多眼杂,殿下将纱帽戴好,不必要的情况下不要开口。” 柳溪任由霍凛伸长手臂为自己系好纱帽,撅起嘴嘟囔了一句。 “霍兄早就猜到我今日出宫的目的了是吧。” “臣说了,与殿下心有灵犀。” 穿戴好后,柳溪将手往身后一背,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模样,大大咧咧地挎着步子走进了红香苑。 望着柳溪的背影,霍凛忍俊不禁。 红香苑内,有不少漂亮美艳的姑娘聚集在门口招揽客人,柳溪只是穿过门口,两条手臂就已经被不同的姑娘摸索了无数次。 柳溪倒是笑得开心,她身后的霍凛就不那么自在了。 和柳溪这个遮掩了面容的客官比起来,霍凛格外俊俏且看着就很正人君子的稀客明显更受欢迎。 霍凛走了两步,一下被好多只手拉住,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美人怀中。 没办法,他只能开口向柳溪求助。 “阿,溪,溪兄,溪兄?” 柳溪差点没反应过来霍凛这是在叫她,她转过身挪回霍凛身边,好兄弟似地勾肩搭背将霍凛搂在身边,这才勉强将他从姑娘们手中抢回来。 “什么溪兄,也太难听了吧。” 柳溪低声控诉。 霍凛讪笑道,“实在是情况紧急,没想到合适的称呼。” 他的个头比柳溪高出不少,这样被柳溪勾着,他只能将腰背弯下,显得有些滑稽。 “不行,溪兄听着实在是太奇怪了,不然你干脆叫我阿兄,阿兄怎么样!” 霍凛别扭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殿下干脆借走我兄长的名字算了,在外,我就唤你一声阿勋。” 柳溪轻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点头,“行。” 她将嗓子压得极低,尽可能装作爽朗地大笑了三声,夸在霍凛肩膀上那只手用力拍了两下。 以为年纪稍大些的美妇走了过来,温声询问。 “两位客官是来吃酒,还是看花?” 柳溪在霍凛掌心掐了一下,霍凛立刻说道。 “当然是吃酒看花两不误了。” “公子们果然好兴致。” 说罢,美妇轻轻拍手,两侧立刻出现几个姑娘,一左一右牵起霍凛和柳溪的手。 “公子,请随奴家来。” 姑娘们将他二人带到一处二楼的厢房,此处是半封闭式,将珠帘拉开便能清晰地看到一楼中央的舞台上,此时正歌舞升平。 “好酒好肉这就来了,两位公子何不先同奴家玩上一玩?” ------------ 第一卷 第29章 棋子 一位姑娘伸手想将柳溪头上的纱帽摘下,却被柳溪灵活地躲开了,她身子微微侧倒,伸长胳膊将那姑娘捞入怀中。 “什么游戏,能有美人如怀更令人开心?” 一句话让包厢内的姑娘们笑得像花枝一样轻轻颤抖,霍凛看着柳溪在女人之间游刃有余的周旋,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就在这时,一楼大厅的舞台上开始了歌舞表演。 柳溪试图在人群中寻找王织梦的面孔,只可惜寻觅了半天也没有收获。 面对身边女子们的推杯换盏,霍凛实在是坐不住了,他脸色有些难看的朝其中一位姑娘说道。 “能否为我们引荐一下你们这红香苑的主事?” 那姑娘嬉笑起来,“您是说宋妈妈吧,哎呦这公子说话真是有意思,好好一个吃花酒的地方,哪来的什么主事呢。” 虽然这么说着,那姑娘还是从霍凛身边挪开了。 “公子请稍等,奴家这就叫宋妈妈过来。” 其他几位姑娘显然也看出这两人来红香苑大概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不再热切地往两人身上贴。 不一会,姑娘们口中那位宋妈妈便到了。 她屏退了众位姑娘们,又叫人将包厢的帘子拉下,这才出声询问霍凛叫她前来的目的。 “我们想见一位名叫王织梦的姑娘。” 宋妈妈表情稍显紧张,她的眼神没有回避,反而紧紧盯住霍凛,说明了此时在她心中只有警惕。 见状,柳溪反而松了口气,看样子王织梦在这红香苑没受什么大委屈,反而得到了王妈妈的不少照顾和疼爱。 “哎呦,我们红香苑的姑娘都只有花名,这我哪知道王织梦是谁呀。” 听到宋妈妈打马虎眼,柳溪直白地介绍道。 “我与织梦的母亲相熟,能找来此处是因为她母亲临终所托。” 宋妈妈的神色松动了些,同时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柳溪便再次重复了一遍,“是的,王伊霜已经过世了。” “您这红香苑向来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相信您也早就听说了张丰暴毙的事。” “张丰已死,对织梦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宋妈妈,您大可安心带织梦来见我。” 宋妈妈身子摇晃了几下,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不敢相信王伊霜过世的事实。 “没想到,她还是没能撑住。” 虽然柳溪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但当她将王伊霜是如何将王织梦托付给她的事情转述给宋妈妈后,她没再刻意否认自己是皇宫中人。 宋妈妈沉吟片刻后开口,“我可以让你们见织梦,但从今往后,她便不能再留在我这红香苑。” “贵人心中有自己的谋划,但奴家也得为了自己,为着红香苑所有的姑娘们着想。” “红香苑不愿站队,不愿卷入纷争,所以今日并非奴家帮了贵人什么,您能明白吗。” 柳溪点头,“宋妈妈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宋妈妈伸手在墙边敲出了听着像是暗号的节奏,紧接着,一队新的姑娘拉开帘子步入房内。 “两位公子不要心急,林姑娘马上就到。” 包房内瞬间再次热闹起来,只是这次,姑娘们的热情有了明显的收敛,柳溪和霍凛也终于有时间好好地吃点东西。 一曲舞毕,领舞的姑娘缓缓走到舞台最前端。 “奴家青染,是今夜的幽兰花。” 柳溪好奇地询问,“幽兰花是什么?” 坐在她右侧的姑娘捂着嘴害羞地轻笑了两声,随即解释道。 “过了今晚,青染姐姐就不再是清倌了。” 柳溪瞬间明白了其中隐意,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耳朵。 “公子若是有意,可以将银票折进酒盏交给宋妈妈,戌时一刻,出价最高者便能将幽兰花折走。” 正说着,柳溪便看见楼底下已经有不少男人争先恐后将酒盏往台上送,与此同时,不少二楼包厢中的客人,也安排随行小厮匆匆往楼下跑。 霍凛的眼神在其中一个小厮身上停留了许久,一直追着他直到楼下。 考虑到身边可能暗藏着底细不明的女人,柳溪委婉地询问。 “遇见熟人了?” 霍凛迅速反应,“是位一同议事过的同僚。” 柳溪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看来,红香苑果然是适合安插眼线的好地方。 房门被轻轻敲响,紧接着,一位带着面纱,身姿曼妙的少女走了进来,原本坐在柳溪周围的姑娘们识趣地与少女擦身,并带上了竹帘。 “奴家林夕,见过两位公子。”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 柳溪将纱帽摘下,露出原本的面容,“织梦姑娘,好久不见。” 闻言,王织梦也将面纱摘下,提着裙摆跪在柳溪面前。 “奴家无意冒犯贵人,只想知道母亲葬在何处。” “织梦姑娘为何不问母亲究竟是因何去世的。”柳溪没有让她起身,反而坐在原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王织梦有片刻的失语,沉默了许久才小声答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母亲的离世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柳溪眉头紧蹙,她没办法判断王织梦的回答是错还是对,只发自内心地替她母亲感到些不值。 “那你的解脱呢?”柳溪的语气带了点讥讽,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 王织梦抬起头,无措的眼神在柳溪和霍凛之间反复游移。 “解脱……宋妈妈说奴家不能再留在红香苑……” “你以为我会带你走。” 王织梦双眼泛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翻滚。 “难道不是……” “我不知道那天早上,你母亲究竟和你说过什么。” “但我一向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我能给你扭转命运的机会,你能给我什么?” 王织梦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对柳溪这冷冰冰的反应,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她下意识看向霍凛,也许是在红香苑多年的耳濡目染,让她下意识地想在不安时寻求男人的帮助。 只可惜,霍凛并没有给她任何眼神上的回应。 “奴婢自幼在红香苑长大,学的都是如何讨男人欢心的招式,实在不知能给贵人什么。” 柳溪有些生气,她明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却总在假装自己无知又无能。 但柳溪同时也知道,或许这样的人,反而更有可能在后宫那种虚伪的地方生存。 柳溪叹了口气,懒得再和王织梦周旋。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学习宫廷礼仪,若你能在选秀时被皇帝选中,再来告诉我你有什么能给我吧。” 即便王织梦刻意隐藏,但柳溪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精明。 柳溪有些烦闷,她不该招惹上这么麻烦的人。 但王氏的死对柳溪来说,总像一块摆在路中央的石头,它不一定会将柳溪绊倒,却会碍眼地在她眼前晃啊晃,晃得人心焦。 柳溪起身离席,伸出手指在眉骨上揉了揉。 “奴家不能直接随您回府吗。” 王织梦见两人就这样准备离开,有些着急的伸手拉住霍凛的手腕,下一秒,便被霍凛下意识甩开跌倒在地上。 “这位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织梦姑娘,还是朝其他方向努力吧。” 柳溪无奈地摇了摇头,嘲弄地笑了。 从红香苑出来后,柳溪原本那高昂的兴致完全不见了。 小夏一直跟在暗处,见两人气氛有些低沉,连忙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过来。 “殿下后悔了?” 坐上马车后,霍凛小心问道。 “实话实说,确实有点。” 换句话说,柳溪只是有些意气用事。 她想过很多种接纳王织梦的方式,但最后却选择了最不稳妥的一种。 “王织梦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她与她母亲一点也不一样。” “我就是有些气不过,她试图算计我,利用她母亲的死亡绑架我,解脱?她只是想委婉地告诉我,如果她继续留在那,迟早有一天会选择用死亡了解自己。” 霍凛眼神温柔地看向柳溪,“殿下明知道她在利用你的善良,可殿下还是同意了。” “是啊,我现在已经后悔了,只是后悔的有些太晚了点。” 柳溪愤愤地锤了一下大腿,“眼下,需要我烦心的事更多了,王织梦出身青楼,想要入宫只能给她一个假身份,还要让“王织梦”彻底消失,确保不被有心之人顺藤摸瓜查出端倪。” “不仅如此,我还需要找个能够收留她的地方,找人耐心培养她。” 霍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安静的盯着柳溪,只是眼皮相比刚才有些微微眯起。 柳溪在他的注视下撑了一会,无奈的妥协。 “好吧,本公主当然也不是真的后悔了,我在后宫中没什么得力的帮手,王织梦的野心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帮本宫几个大忙。” 说到这,霍凛爽朗地笑出了声。 柳溪生气地攥紧拳头冲着他的手臂砸了一下,“霍将军这么了解我的心思,干脆亲自帮我调教王织梦算了。” 霍凛脸上的笑意一瞬间被收敛了起来。 “臣无能,公主还是另寻高明吧。” ------------ 第一卷 第30章 靶子 为了给王织梦寻找一个合适的新身份,柳溪算得上是费尽心思。 经过层层筛选排除,柳溪最后将目光聚焦在了王婕妤的母家之上。 王氏罪孽深重,但陛下并没将她的罪行牵连至她背后的母家,柳溪特地让霍凛暗地里调查了一番,发现原来先帝刚登基时,王氏一族从龙有功红极一时,可惜被奸臣陷害,而后渐渐没落,几代家主更迭,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王氏死前同柳溪说了许多,从没提过自己的父亲有被贵妃暗中提携,说不定王家在前朝,从没与何家站到一块。 柳溪甚至能猜到,何家应当相当不屑与王家一同共事才对。 想到这里,柳溪满意地将纸上王家两个字重重圈起来。 当天夜里,柳溪再次借助霍凛的马车离开皇宫前往王府,只是这次,她没让霍凛随行。 柳溪只带了炙香一位贴身婢女,亲自叩响了王府的大门。 夜深人静,王焕却还在书案前忙着撰写文章,婢女进来给他桌上的油灯添了一次又一次。 “大人,大人!” 守院的护卫小跑到他房内,气喘吁吁地焦急汇报。 “大人,是公主殿下亲临!” 刚准备开口说不见的王焕手一抖,沾满墨汁的毛笔直接掉到了桌案上。 “你说谁?” “公主,四公主殿下。” 王焕有些惶恐,自己的女儿就是因为暗害公主不成才被处死,公主深夜突然来访,难不成是兴师问罪来的。 他搓着手,“快将公主迎进来,看茶,把我那些存着的好茶都拿出来。” “四公主还让我给您带个话,说她今日是隐藏身份偷偷上门拜访,希望大人不要惊动府内其他人。” “哦哦哦!还是公主考虑得周全,那赶快将公主接到我这书房来,快快快。” 书房内的布置十分简陋,王焕只能借口还要办公到很晚,临时让婢女多添了盏油灯来。 柳溪坐在竹椅上环视四周,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王大人还真是清廉啊。” “微臣家教不严,教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若不是公主宽宏大量,微臣哪还有机会继续苟活在这世上。” 柳溪正愁如何向王焕提起他那过世的女儿,没成想王焕倒是先一步替她开口了。 “王大人不必这样说,令爱是否真的是罪有应得,想必您应该比本宫更清楚。” 王焕一愣,“公主这是何意啊。” “本宫知道,毒害太后并且刺杀本宫的并非王婕妤,她只是为了保全母家心甘情愿地做了别人的替死鬼罢了。” 柳溪曾想过两种可能,像王焕这样的人,要么是扮猪吃虎,通过藏锋的方式装傻在乱局中自保,要么就是真傻。 现在来看,显然是后者。 王焕惊讶地呆坐在椅子上,嘴巴长得老大。 “王大人,本宫欠你一句‘节哀顺变’。” 王焕连忙朝着柳溪拜上几拜。 “公主折煞微臣了。” 既然王焕如此憨厚老实,柳溪也没必要和他继续兜圈子,不然还要担心王焕能不能听懂她的暗示。 “眼下,真正想要暗害本宫的罪人还逍遥在后宫,她能找来王婕妤一只替罪羊,就能找到第二只,第三只甚至是更多只。” “王大人,本宫今日前来,只为问你一件事。” 柳溪搁下茶碗,目光坚定。 “你可愿助本宫查出幕后真凶。” 王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磕的邦邦响。 “公主之命,微臣定当效犬马之劳,只是……只是微臣绵力薄材,朝堂上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而且,而且公主所言那是后宫之事,微臣一个男子……” 柳溪连忙出言打断王焕的滔滔不绝。 “这些本宫自有打算,若大人没有能帮得上本宫的地方,本宫今日怎会特地跑上这一趟。” 王焕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还请公主明示。” “本宫先让大人帮忙培养一位姑娘。” “三月后的选秀之日,这位姑娘得以王家女的身份入宫参选,大人,做得到吗?” 王焕突然沉默了,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墙上悬挂着的一副字帖,那是她女儿亲笔临摹,送给他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王氏死后,王府大门紧闭,整整好几个月都不再见客。 正如柳溪所料,这王焕虽然看着怂包,但却是个十足的女儿奴。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头重新将脑袋磕在地上。 “能,还请公主放心。” 柳溪站起身将王焕从地上扶起,“王大人,本宫向你承诺,令爱的死,本宫会给你一个交代。”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红香苑那种地方,哪位不太出名的姑娘悄悄病死是常有的事。 在宋妈妈亲手将“王织梦”下葬后,一顶小轿从偏门悄悄离开。 从今往后,王府便多了一位自由养在乡下的庶女,名唤王梦。 忆怀阁内,柳余下了学堂便匆匆赶来。 “阿姐,父皇准我即日起上朝听政了!” “真的?”柳溪惊喜地从躺椅上坐起来,“怎么这么突然?” “今日父皇早朝后突然来到上书房,刚好张学士正在考我们前日布置下的作业。” “父皇问了几个问题,三哥中规中矩地答了,换到二哥磕磕绊绊地讲不出所以然,父皇很生气,将二皇兄狠狠的教训了一通,罚他半月不许去马场,只能每日来上书房背书。” “最后轮到我,我将阿姐之前给我讲解的道复述了一遍,父皇一下子高兴了,还准我上朝听政。” 听着听着,柳溪脸上的笑容逐渐有些僵硬。 皇帝这是拿柳余当靶子使呢。 以三皇子的智慧,想必是提前便知道二皇子柳承没有完成作业,故意在陛下面前表现得中规中矩,好减少柳承受罚后对自己的不满。 柳溪想了想,尽可能委婉地对柳余说道。 “阿余,能被陛下赏识是好事,只是姐姐觉得,锋芒太露难免招人记恨,在一些不必要的时候,我们还是适当藏锋比较好。” 柳余明白柳溪想表达什么,他垂下脑袋,语气失落。 “果然离了阿姐,我是没办法独当一面的。” 柳溪连忙将柳余按到躺椅上,站在他身后轻轻摇晃。 “阿余别这么说,你瞧史书上记录的历代君王,哪位天生就是君临天下的好料子,都得是慢慢成长打磨,才能荣登大宝。” 柳余连忙抚上柳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阿姐竟然如此看重我。” “那是自然,天家子之间的争斗那是得见血的,若阿余不想流血,就得立足在权利的上层。” 柳溪一想到柳余现在的处境,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原以为重获皇帝赏识是好事,却没想到陛下将柳余挪出冷宫,又送到上书房学习,竟然是打着刺激二皇子的主意。 帝王无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舍得如此利用。 亲生……儿子…… 柳溪的思绪突然打了结,莫名其妙地,开始纠结起亲生这两个字来。 她在柳余身侧蹲下,盯着柳余的眉眼看了好一会。 太后曾经奇奇怪怪的喃喃过这样一句话。 若她知道自己骨肉还活着,一定会回来看看吧。 仔细想想,这句话不正说明了柳余的生母早已不在宫中,且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吗。 柳余能得太后疼爱,想必其母应该与太后之间交情颇深。 究竟是怎样一个理由,让这样一位地位不凡的女人无法居于宫中,甚至连她的孩子都得不到陛下的重视。 突然间,一个大胆的猜测占据了柳溪的大脑。 难不成是太后之女,宁安公主。 她双眼瞪得溜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柳余连忙伸出手扶住柳溪的后背,“阿姐这是怎么了。” 柳溪当然不能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告知柳余,若皇帝不待见柳余的真正原因是他并非自己的孩子,那他又怎么能允许柳余和其他皇子争抢权位呢。 柳溪越想越害怕,皇帝不想天家丑闻公诸于世,也无法名正言顺除掉柳余这个名义上的七皇子,干脆将他推到二皇子面前,试图利用皇子间的争权夺势杀死柳余。 柳溪这哪是帮了柳余,反而是害了他啊! 她略显仓皇地站起身背对柳余不再看他,又担心柳余胡思乱想,总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的柳溪生气。 “阿余,姐姐得想办法让你有个夯实的靠山,以备来日几位皇子间兵戈相向之时你无力还击。” “听姐姐的,今日回去你先称病躲几天,不要到你二皇兄面前晃悠。” 柳余连忙答应,“我不想给阿姐添麻烦,阿姐却总要替我着想,惹得自己疲惫不堪。” 调整好表情的柳溪转过脸来,亲昵地在柳余鼻梁上刮了一下。 “谁让我是阿余的姐姐呢。” 柳余离开后,柳溪立刻将小夏招呼到身边。 “快去给你们将军带话,问他可有办法替本宫详查,宁安公主和亲前是否与哪个世家子弟论及婚嫁。” “顺便还要问,如今在前朝,支持皇帝将二皇子立为太子的都有哪几位大人。” ------------ 第一卷 第31章 拉拢 虽然柳溪只让小夏带了两问给霍凛,但这两个问题足够把霍凛给难死。 往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小夏每次回到柳溪的忆怀阁,都像个拨浪鼓似地连连摇头。 虽然没有查出个门道,但霍凛还是带回了好消息。 柳彦负责押送前往宁北的那匹赈灾粮,果真在路上出事了。 这事用不上柳溪操心,前朝势力波谲云诡,想对这批赈灾粮下手的人比比皆是,柳溪只需要呆在后宫听各种乐呵就够了。 除了这乐呵,后宫还有更新鲜的事吸引了柳溪的注意力。 皇帝接连半月都在往何充媛的行云阁跑,但也没说给何充媛晋一晋位分。 若不是香迎带了消息,柳溪可没想到何妙龄这次的帮手竟然是乳母萧氏的女儿,萧文雯。 这辈子,爬床未遂和柳彦滚在一起的人阴差阳错变成了徐昭昭,这算是前车之鉴,怪不得萧文雯没再像前世那样做出惊人之举。 柳溪承认,萧文雯颇有一身狐媚功夫,说不准就连红香苑的姑娘们和她比起来都甘拜下风。 只是,萧文雯颇得何妙玲的重用,竟然逐渐顶替了香迎原本的位置。 香迎现在甚至已经很少能近身伺候何充媛,这让柳溪生出几分警惕。 “提防着点,也许何氏已经察觉到了香迎的不对劲,刚好借此机会回避她的耳目。” 虽然留在贵妃身边的香迎在就有了必死的决心,但柳溪更希望她的仇恨,不要累得她丢了自己性命才好。 如今是贤妃协理六宫,贤妃居住的景阳宫成了后宫嫔妃们吐露口水的好去处。 “姐姐难道没听说吗,何充媛在宫里夜夜笙歌,唱的都是什么淫言浪语,简直有辱我们天家颜面。” “是啊,用这种下贱法子勾得陛下天天流连她的行云阁,还要在姐妹们面前得意扬扬。” 贤妃坐在主位,看着真有些个贤惠皇后的架子在身上。 “确实不该如此纵容何充媛,若从此嫔妃都效仿这种争宠手段,狐媚之风兴起,后宫必乱。” 可即便贤妃用代掌六宫的权利惩罚何充媛,也会被皇帝用各种理由驳回,这事闹到太后耳朵里,贤妃还被太后严厉地训斥了一番,说她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如何担起统理六宫的责任。 太后将皇帝叫来寿安宫训话,象征性又罚了何充媛半月的禁足,便不想再管这事了。 “陛下这是被何氏下了什么降头吗,即便是低俗不堪的魅术,沉迷半个月也该腻了吧。” 宋昭仪凑在贤妃身边喋喋不休,像个蜜蜂一样转来转去。 “怎么说都是争宠的手段,也没闹出大祸,陛下乐在其中,我们也拿她没办法。” “难不成,姐姐就准备放任那狐媚子勾引陛下了?” 贤妃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定地答道。 “一时的宠爱又有何用,何氏无非是想趁着年轻,尽快怀个皇子。” “况且妹妹也说了,再不得了的魅术也有看腻的一天,选秀的日子就快到了,何氏又能得意多久。” 眼下尤为重要的是,尽快让陛下拿定册封太子之位人选的主意。 若二皇子柳承入主东宫,贤妃距离皇后之位的位置,也就越来越近了。 贤妃的野心,从不停留在皇帝一时的宠爱之上。 “哎,姐姐真是好福气,能一举得男不说,二殿下还是如今宫中最有出息的一位皇子,姐姐这后半辈子可有着落喽。” 贤妃笑了笑没有接话,只在心中感慨。 是啊,没想到五皇子是这样一个没城府的,她只让父亲偷偷在赈灾粮的总数上动了一丁点手脚,柳彦就乱了阵脚。 何氏想用这样一个大米包和自己争,做她的春秋大梦吧。 但和柳彦一母同胞的四公主柳溪,倒是个不容小觑的家伙,贤妃怀疑莫不是当年江氏生四公主时多给她生了个脑子,轮到五皇子便只能勉强挤出来半个凑数。 “这四公主心里头的打算,本宫还真是摸不透。” 贤妃突然念叨了这样一句话,听得宋昭仪不明白个所以然。 “四公主不过是个女子,往后大概率是要远嫁和亲的,姐姐关注她做什么。” “本宫觉得她有不输与男子的大智慧,可她似乎并不打算暗中相助五皇子。” 宋昭仪有些鄙夷地啧了啧嘴,“若妾是四公主,也不愿再与和自己杀母仇人混作一团的弟弟相来往。” 贤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颇有些道理。” “知云,去库房备些薄礼给公主送去,本宫打算邀请四公主来景阳宫坐坐。” “姐姐,这是何意啊?”宋昭仪连忙追问。 “说不定,四公主能在立储一事上与我们达成共识。” 宋昭仪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算公主真的对五皇子有所不满,可他们毕竟是亲兄妹!” 贤妃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意,“就因为是亲兄妹,此事才更有趣啊。” “若公主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能无视血脉亲情,那这把锋利的刀,本宫便笑纳了。” 不过,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知云却跑了个空,没能如愿在忆怀阁内见到柳溪。 何充媛在贤妃动了念想前先一步命人来忆怀阁请了四公主过去小坐,柳溪实在好奇她的意图,几乎没有犹豫即刻便动身出发了。 行云阁的陈设与何妙玲先前居住的锦乐宫简直是天差地别,甚至就连何妙玲的性子都好像是彻彻底底变了个人似的。 柳溪进到殿内时,萧文雯正在帮何充媛重新梳理发髻。 “公主来了,香迎,给公主上茶。” 热腾腾的茶碗递到柳溪眼前,清澈的茶水中浮动了几片细长如针的茶叶。 “娘娘的茶,儿臣可不敢喝。” 何妙玲当然知道柳溪为什么这样说,她将鬓角碎发挽在而后,笑容肆意。 “公主是担心本宫在这茶水中下毒吗,公主多虑了。” 闻言,柳溪大方的从香迎手中接过茶碗,捏着瓷盖刮了刮茶水上的浮沫。 “也是,钦天监许久没向陛下报忧报祸,后宫中也自然不需要有疯癫之人胡言乱语。” “娘娘,这茶好香。” 何充媛抬起右手,示意萧文雯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后她起身走向柳溪,在公主面前站定。 “本宫知道,是你算计了本宫腹中的孩子。” 柳溪坦然应声,“当然,本公主从来都没想将此事瞒着娘娘,我们有来有往,不好吗?” 换做以往,何妙龄早该怒上心头了才是,但如今柳溪眼前的她只是表情凝重了一秒,很快便又被调整成了笑意盈盈的模样。 “公主难道就没想过,我们原本应该站在同一阵营吗。” “你与五皇子还有本宫,我们本可以成为互相的依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柳溪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本公主如今成了娘娘眼中能依靠的人了?” 何充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难为她能如此放下身段在柳溪面前摆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 “先前种种,是本宫错看了公主,也确实是本宫对不住公主在先。” “但柳彦毕竟是你的亲弟弟,难不成公主因为本宫的缘故,宁可搭上亲弟弟的前程也要与本宫作对吗?” 闻言,柳溪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要是血缘亲情真是这世界上最结实的联结,前世的柳溪也不会死在柳彦手下了。 虽然柳溪心中暗暗笑何充媛试图说服自己的理由荒唐,但她开口却说。 “娘娘说得有理。” “本宫可以不再追究腹中皇子被公主暗害一事,但公主也得答应本宫,从今往后会竭尽所能相助五殿下夺得太子之位。” 何充媛这话说的,好像是自己为柳彦的未来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一样。 柳溪嘴里假意答应,心中却在冷笑。 杀母之仇,欺辱之恨,柳溪都会一点点从何妙玲的身上讨回来。 至于柳彦这前世最大的凶手,更是别想此生安度。 “公主分得清轻重缓急,本宫果然没看错。” 何充媛嘴角上扬,语气稍显得意。 “眼下五殿下正因为赈灾之事身陷囹圄,赈灾粮一日无法足数抵达宁北,他便一日无法归京。” 柳溪有些好奇,“有指挥使随行,只是赈灾粮数目对不上这点小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再者说,娘娘该知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的道理。” 说到这,何充媛更头疼了些。 公主遇刺后,陛下顺着那伙被活捉的贼匪查到张丰,张丰又曾是京都知府何正眉曾经的门客。 即便种种证据都表明何正眉早就与张丰割席,并且何擎也从没和张丰私下里有过往来,但陛下还是对何擎生出不少疑心。 正是何擎要避风头的时候,他即便是有办法帮柳彦解决赈灾粮的事,也没办法真的出手。 何擎在信中不止一次指责何妙玲养了个蠢货累赘,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惹得何妙玲更加烦躁郁闷。 “本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能为五皇子争一个出头之日,赈灾粮出现纰漏,其中必定有宫中旁人的陷害和算计。” “难不成公主就甘心看着柳彦成为其他几位皇子高升的垫脚石吗。” ------------ 第一卷 第32章 美色 当然,这样有趣的场面柳溪可是求之不得。 没等柳溪回答,何充媛立刻补充说道。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求太后借助母家势力暗中相助,尽快将缺少的赈灾粮补齐。” 柳溪豁然开朗,怪不得一向厌恶自己的何妙玲愿意放下自尊心试图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原来是打上了太后的算盘。 这无意间也提点了柳溪,若能利用好太后手中的势力,想尽可能为柳余找到退路也并非难事。 纵使皇帝坐拥天下权势滔天,也会畏惧民心。 柳溪现在要做的,就是为柳余赚取民心,让百姓们知道宫中还有一位爱民如子的七皇子殿下。 此次赈灾,恰恰是个能被利用的好时机。 “娘娘应该比本公主更清楚,太后从不参与皇权争斗,更不随意插手前朝纷争。” 这也是为何太后大权在握,皇帝仍能容得下她的原因之一。 何充媛对柳溪的容忍毕竟是她装出来的,柳溪知道她耐心有限,很合时宜地表现出自己为难却又为了柳彦不得不妥协的态度。 “我会尽力说服太后,但娘娘最好是做两手准备,毕竟谁都没办法做得了太后的主。” 何妙玲这招已经算是她能想到最不得已的办法了。 可她忘了,太后母家的势力多数盘踞在距离鄞州不远的惠州。 何擎在鄞州私挪粮草豢养亲兵,完全是打着灯下黑的主意,认定最危险的地方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竟然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替他引火上身。 柳溪松了口气,看来想彻底扳倒何家势力,只是时间的问题。 商议结束后,何充媛指派香迎将柳溪送出行云阁。 柳溪用余光瞥向何充媛身边的萧文雯,刚好见两人正低声耳语。 离开行云阁,炙香扶着柳溪缓慢在宫道上行走。 “公主,若何氏从今往后都这样提防香迎,那我们如何再探查何氏每日的动向。” “她没有想偷偷处置香迎的意思,大概只是对香迎有所怀疑却没有证据。” “放心吧,本宫自有办法让这份怀疑转移到别人身上去。” 柳溪思考了一会,继续说道。 “这萧文雯是个会出馊主意的变数,本宫先前没留意她,是本宫大意了。” “不过,本宫倒是坚信人的本性始终难以改变这一道理。” 前世的萧氏野心颇大,被宠妃重用的婢女?这一身份可满足不了萧氏想飞上指头变凤凰的欲望。 “最近几天,找几个靠谱的家伙在萧氏耳边吹吹风,好好夸夸她惊人的美貌和吸引男人的魅力。” “野心都是喂大的,这萧氏,迟早有天会爬上皇帝的龙床。” 与此同时,行云阁内,萧至文已经替何充媛重新梳妆打扮整齐。 何妙玲褪去妃嫔装束,身着轻薄的软纱,美妙的躯体无法完全被遮挡,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娘娘真就打算原谅了四公主?” 紧接着,清脆的巴掌落在萧文雯脸上。 “蠢货。” 萧至文眼眶微红,捂着脸颊跪在地上,“娘娘赎罪,是奴婢多言了。” “那小贱人害得本宫失去了好不容易怀上的皇子,本宫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偏偏是那贱人把太后那个老家伙哄得团团转,要不是看在她还有点作用的份上,本宫怎会自降身价与她同谋!” 铜镜映照出何妙玲狰狞的面容,哪还有半分美意。 注意到这点的何妙玲连忙用手指扶了扶眼角,又在皮肤上摩挲了几下。 “陛下就快到了,本宫可不能因为那小贱人影响心情。” 说罢,她低头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萧文雯。 “你,去偏殿跪着,陛下什么时候离开行云阁,你就什么时候起身,再回本宫身边伺候。” 萧文雯颤颤巍巍地说是,挪着碎步小跑离开了寝殿。 何妙玲热衷于这样折磨身边的婢女,尤其是年轻漂亮生得几分姿色的,掌掴,罚跪,鞭刑,在萧文雯来之前,一直都是香迎默默承受这一切。 再往前,则是香迎的姐姐怀香。 偏殿内,所有的灯都被熄灭了,萧文雯肚独自跪在殿中央,背上新鲜的鞭痕散发出灼烧般的疼痛。 香迎端着一盏油灯,慢慢走到萧文雯身边蹲下,故作同情地看着她。 “这种疼痛很难熬吧。” 萧至文楚楚可怜地抬起头,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滚落。 “香迎姐姐,娘娘为何要这般对待我。” 香迎伸出手,掌心轻轻托住萧至文的脸颊。 “妹妹拥有太多娘娘已经逐渐失去的东西,你还年轻,可娘娘已经逐渐老去,你拥有一张令男人魂牵梦绕的容颜,可娘娘的美貌却随着她的年岁悄然离去。” 听到香迎这样说,萧至文眼泪更加止不住。 “可这又不是我的错。” 香迎低声轻哄,“在这后宫中,若当不成主子那便只能做条狗,是非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用指腹替萧文雯擦了一下眼泪,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陛下曾经多瞧了妹妹几眼,娘娘才会在每次陛下驾临前,罚你到这偏殿跪着,就是为了不让陛下见到你。” 香迎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 “要怨就怨妹妹没能生在勋贵人家,否则就凭妹妹这张脸蛋,这辈子也该是后宫中享福的娘娘命。” 说罢,香迎像是听到屋外传来什么动静似的警惕地起身,四周张望一番小心叮嘱道。 “妹妹受苦了,明儿一早你服侍完娘娘起身便好好休息吧,我来替你收拾内殿。” 香迎离开了,偏殿又回归于一片沉寂。 萧文雯双手抵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子,泪水模糊了双眼。 “在这跪一个晚上,明早还要继续干活……” 她哽咽着,说话时愈发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就只有我要忍受这样的痛苦。” 在眼泪尽数从眼眶涌出后,萧文雯的眼底浮现出浓烈的不甘来。 “嫉妒我年轻貌美,嫉妒陛下倾心于我,何充媛,你真是好恶毒的心肠。” 说着,萧文雯攥紧拳头,指甲嵌进皮肉。 一夜过去,皇帝早早地起身准备离开行云阁去早朝。 何充媛还在寝殿熟睡,可萧文雯已经不在偏殿跪着了。 她从香迎手中接过水盆,不动声色地挪到皇帝身边。 “奴婢为陛下擦脸。” 香迎退至不远的暗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直到何充媛悠悠醒来,睁开眼发现守在身边的并不是萧文雯,反而是香迎时,她有些生气地开口训斥。 “小文呢?” 香迎立刻跪在地上,将早晨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讲述给何充媛听。 意料之中的,何妙玲顺手抄起床边的花樽朝香迎跪着的地方抛来,幸好她的准头差了些,沉重的花樽与香迎擦身而过,在地面上碎成几半。 “谁给那小贱人的胆子,竟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勾引陛下!” 香迎将脑袋磕在地面,“娘娘,都怪奴婢无用,没将那小贱蹄子看住,竟叫她从偏殿偷溜了出去!请娘娘赐奴婢死罪!” 何充媛在气头上,却也能冷静分辨眼前状况。 她确实怀疑过香迎的忠心,可另一边的萧文雯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背叛自己。 “去叫人把那小贱蹄子捆起来关进柴房,没有本宫的允许,连水都不许喂她喝!” “可若娘娘您今晚还要侍寝……” “难不成没有她,本宫就抓不住陛下的心?” 何充媛越说越激动,连着几巴掌抽在香迎的脸上,香迎都沉默着忍受了。 “滚!本宫看见你就心烦,都给本宫滚!” 见自己的女儿被塞住嘴巴,五花大绑地丢进柴房,乳母萧氏急得直跳脚。 好在她仗着五皇子乳母的身份,在这后宫里混得还算有头有脸,趁着何妙玲没注意,她连忙跑到忆怀阁门口哭闹。 柳溪甚至用不着猜就能确定萧氏来找她的原因,她连忙让炙香趁着热闹还没在宫中传开,将人接进屋里悄悄聊。 萧氏一迈入殿内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脑袋下地上磕得邦邦响。 “娘娘要杀了老奴的女儿啊,老奴就这一个女儿,求求公主看在老奴养大了您和五殿下的份上,救救老奴的女儿吧!” 柳溪一边要装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忍住笑意。 萧氏避重就轻,只说萧文雯伺候皇帝洗漱,便莫名其妙地被何充媛叫人绑了起来。 “娘娘这是要活生生饿死她呀!” 萧氏哭得有些丑陋,说话时撕心裂肺的,几声下来嗓子都沙哑了。 柳溪露出担忧的神色,假装无能为力。 “此事,本宫也无能为力啊。” “萧娘不是不知道后宫规矩,眼下唯一能救得了她的,只有陛下一人。” 萧氏没明白柳溪想表达的意思,还以为她只是单纯不想掺和进来,便死皮赖脸起来。 “萧文雯现在这境况,求人不如求己,连她自己都明白的道理,萧娘怎就理解不了呢!” 柳溪厉声呵斥,才让萧氏勉强止住哭声。 ------------ 第一卷 第33章 梦碎 勾引皇帝这种事,柳溪没办法出主意。 她了解何妙玲的脾性,若她发现身边婢女爬床,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人以极刑处死。 柳溪不能让萧氏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她的女儿,这份仇恨必须尽数落在何妙玲一个人身上。 “本宫听说,陛下近日里流连行云阁,何充媛几乎每夜都有侍寝的机会。” “想必娘娘身边是有了能替她出主意的妙人,若这位妙人也能给文雯支几招,以文雯姑娘那不输名门贵女的容貌,说不定能入了陛下的眼呢。” 萧氏没再继续说话,终于是明白了柳溪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在心中琢磨,充媛娘娘能有今天,全靠自己女儿在背地里替她出谋划策。 要是相同的法子用在女儿自己身上,那岂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想到这,萧氏又是一阵叩头。 “可文雯被娘娘关在柴房中,根本没有机会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啊。” “意外面前,人情总要比命令更重要些。” 柳溪看着萧氏一脸迷茫的表情,有些嫌弃的想起自己可笑的前世。 柳彦终于坐上了皇位,身边却只剩下除了挑拨离间再无其他长处的萧氏以及贪慕荣华的徐昭昭,想来很快就会被其他贤能者从皇位上一脚踹下来。 “天气逐渐干燥,柴房这种地方,不是很容易走水吗。” “陛下不会对一个无名无分的婢女动什么怜悯之心,但倘若陛下以为困在火中的是充媛娘娘呢?” 这下,萧氏终于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 “公主的恩德,老奴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她满脸堆笑,又念叨了几句没什么用的奉承话,随后小跑着离开了忆怀阁。 柳溪自然也是笑的开心,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行云阁的热闹。 用萧文雯一条人命,换香迎重回何妙玲身边,换萧氏与何充媛反目,值了。 后宫中女人们之间的争斗未曾停歇,前朝的纷争自然也没有断绝。 柳溪不经意间向太后提起柳余的近况,说到二殿下近日里似乎对柳余多有不满,成功让太后蹙起了眉头。 作为真正了解背后实情的人,太后实在为柳余感到担忧。 曾经她顾虑颇多,想着若是自己过于重视柳余,皇帝会不顾他与自己姐姐之间的血缘亲情,下令除掉柳余这个混淆皇室血脉的存在。 但现在太后想通了,不论她是否站在柳余这边,皇帝都容不下他。 与其这样,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去做柳余的靠山,让皇帝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对柳余下手。 “七皇子的身子好些了?” 柳溪温柔地点头,“孙儿早间去探望过七弟,太医说已经好多了,毕竟七弟从前受了不少苦,身子骨自幼便被各种磋磨,内里亏空,需要足够长时间的调养才能慢慢好起来。” 太后叹了口气,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格外心疼。 “哀家想着,五殿下资历太浅,肩负不起皇帝安排给他的重任,但赈灾一事刻不容缓,需要其他有能者重新调取赈灾粮填补宁北所需空缺。” “宫中几位皇子明里暗里对储君之位的渴求,哀家都看在眼里,哀家不希望赈灾这种关乎黎明百姓的大事受到任何不纯粹争斗的影响。” “小七这孩子,心思细腻单纯,这事交给他,哀家放心。” “皇祖母深思熟虑,孙儿学到了。”柳溪的态度淡淡,很难让人察觉出她真实的情绪。 在太后面前,她还是习惯有所保留。 晚间时分,太后想留柳溪在寿安宫一同用膳,却被她委婉拒绝了。 说是想再去看看柳余,但其实柳溪是想待在忆怀阁,准备第一时间听到行云阁那边传出的动静。 行云阁内,何妙玲正躺在浴桶中沐浴。 香迎在屋内点燃了让她昏昏欲睡的迷香,好降低她对外头嘈杂动静的感知。 乳母萧氏则在行云阁门边朝外张望,时刻留意着皇帝的动向。 终于,皇帝龙撵在宫道上行进的声音传入萧氏耳中,她立刻给身后一个小丫头使眼色,让她去柴房点火,而萧氏则等着皇帝从车撵上下来后,仓皇地跑出宫门,假装不小心地撞在皇帝身边公公的身上。 “你是哪宫的奴婢,竟然敢惊扰圣驾,不要命了吗。” 萧氏立刻跪在地上,“陛下,陛下,行云阁走水,娘娘,娘娘她……” 萧氏故意没将话说明白,皇帝以为何自己的爱妃被困火海,匆忙迈着大步走入行云阁。 只见行云阁偏殿一角火光骤起,宫人们惊叫着取水来试图灭火。 皇帝站在院中呼喊着何妙玲的小名,在他心急如焚时,萧文雯从险些倒塌的柴房中冲出,直愣愣地撞入皇帝的怀中。 皇帝欣喜地低下头,对上的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那张脸。 萧文雯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白净的脸上略施粉黛,明明脸颊上占了不少灰,却也难掩姿色。 更让皇帝心中一滞的是,萧文雯身上的衣物已经无法遮体,前襟裂开露出藕粉色的肚兜,托着呼之欲出的沉甸甸的分量。 皇帝下意识搂住萧文雯纤细的腰肢,不自觉地捏了一把,惹得萧文雯发出一声轻哼。 过了好一会,皇帝才意识到些许不对劲,他松开萧文雯,正色问道。 “何充媛呢,朕的爱妃在何处。” 有婢女立刻应声道,“回禀陛下,娘娘正在寝殿内沐浴。” 皇帝眼神瞥向萧文雯,此时的她已经跪在自己脚边,双臂环在自己身前低声啜泣着。 “宫里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充媛倒是充耳不闻啊。” 皇帝假装没了兴致,转身便要离开,他身边的大公公察言观色,很快明白了皇帝的真实意图。 在传皇帝起驾回养心殿后,他来到萧文雯身边,轻声耳语道。 “姑娘,跟着杂家一块走吧?” 在这后宫中,没有什么是比笑话的传播速度更快。 当何妙龄沐浴结束,出来看见宫中婢女们在殿内跪了一大片时,阖宫上下便都已经知道今夜行云阁发生何事。 次日一大早,娘娘们聚集在贤妃身边,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果然是上行下效,自家主子日日扮成荒淫无度的模样,带坏了身边贴身伺候的丫头,这哪怪得着别人呐。” “可不是吗,何充媛这次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呦。” 女人们笑作一团,贤妃心中也感到些许爽快。 “听说充媛一早便在养心殿门口跪着了,说是自己管教不严,竟然一个不留神让卑贱婢女放火烧宫勾引陛下,在那眼巴巴求陛下惩处了爬床贱婢呢。” 宋昭仪问起贤妃,“姐姐,你说陛下能舍得处置那狐狸精吗?” 贤妃肯定地回答道,“难不成你们想让陛下亲口承认了自己荒唐,沉迷美色?” 宋昭仪抬起手遮掩了一下嘴角的笑意,“还得是姐姐聪慧。” 行云阁内,萧氏一直等到了中午也没听到后宫中传来有关册封萧文雯的消息,心中逐渐焦急起来。 她待在屋内,活也不干,只等着萧文雯能当上娘娘,好挪自己去享受荣华富贵。 等啊等,直到日落西山,萧文雯的尸体从养心殿内被人抬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圣旨。 “剑婢萧氏,纵火烧宫,魅惑圣上,霍乱后宫,罪不容诛,毁其容貌,赐鸩酒,尸身昭示后宫,以儆效尤!” 乳母萧氏瘫坐在地上,甚至没有勇气上前看看萧文雯的尸身。 她口中不停喃喃重复着一句“怎会如此”,下一秒便两眼一翻,昏死在地上。 贤妃终于也趁此机会,将先前从太后那受来的委屈尽数归还给了何妙玲,罚跪,禁足,研抄女德,何妙玲敢怒不敢言,只能躲在行云阁内打骂宫人撒气。 当然,最受折磨的那位宫人便是乳母萧氏。 轻则打骂,重则严刑加身,乳母萧氏只能哭着喊冤,声称自己对女儿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重生一遭,柳溪对萧氏的腌臜手段了解不少,若她就这么被何妙龄折磨死了,岂不可惜。 好在萧文雯离开后,何妙玲重新将香迎调回自己身边,香迎说的一些话她也听在心里。 “娘娘,这萧氏毕竟是五殿下的乳母,若五殿下归京后,萧氏在殿下跟前诉说娘娘您的不是,惹得殿下与娘娘之间生出嫌隙可就不好了。” 一句话的功夫,何妙玲立刻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本宫如今只能将一切压在五皇子的身上了。” 宠爱不在,皇嗣也失去了,甚至就连父亲都嫌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愿意再出手助她。 何妙玲用力攥紧拳头,咬牙切齿。 “只要五皇子能坐上太子之位,本宫现在的低迷都不算什么。” “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香迎立刻接话道,“相信公主一定能说服太后,好让五殿下能尽快将赈灾粮送往宁北,归京受赏。” “届时,奴婢说不准就得改口,称呼娘娘您为皇后了。” 何妙玲笑得花枝乱颤,“那是自然。” ------------ 第一卷 第34章 垮台 三日后,柳余领了皇命,前往惠州调集粮草。 此行是秘密出行,这里头一方面是太后担心宫中其他几位皇子坐不住,会动歪心思试图暗害柳余,另一方面是皇帝不想让柳余在前朝重臣面前崭露头角。 这阴差阳错地助力了柳溪的目的,毕竟她想让何充媛满心期待,等待着柳彦归京后受到皇帝的封赏。 眼下,霍凛按照他与柳溪的计划提前前往鄞州暗中探查粮仓情况,柳余也已经顺利抵达惠州,剩柳溪一人呆在后宫中,她自然也不能闲着。 钦天监那位监证是个底细干净的家伙,柳溪查了很久都没能查到他究竟为何会帮助何妙玲编纂天相。 这天刚好是贤妃在御花园举行小型的赏花宴,柳溪作为贤妃想要拉拢的帮手,还是有必要赏脸宴席的。 面前女人们热情地聊着有关皇帝即将选秀的事情,听得柳溪昏昏欲睡。 这时,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知云带着一队婢女上茶。 “各位妹妹们都尝尝,这是本宫着人用花蜜腌渍过的新茶,味道极佳。” 为显重视,贤妃特地让知云亲自给柳溪斟茶。 她靠近时候,柳溪视线无意间停留在知云腰间佩戴的香包上,上面绣着得纹样让柳溪感到些莫名的眼熟。 下意识的,柳溪问了一句。 “知云姑姑身上这香包真是精巧,不知是宫里头哪位绣娘的佳作。” “回禀公主,这是奴婢自己绣的小玩意,公主谬赞了。” 知云如实答道,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对话并没有被贤妃听到,她正与宋昭仪还有其他姐妹们聊得畅快。 柳溪努力回忆了很久,都没能记起自己究竟是在何处见过香包上的图样,一时间也不觉困倦了,双眼紧紧盯着碗中茶汤发呆。 “往年都得是钦天监算个好日子,陛下才会下旨将秀女们接进宫,今年怎么到现在了也没听到消息?” 宋昭仪的一句话,突然戳中了柳溪模糊的记忆点。 她猛地想起,与知云香包上如出一辙的纹样,在钦天监监证大人的腰带上出现过。 男子的腰带属于亲昵之物,女子一向不会随意赠送男子腰带,除非两人关系匪浅。 柳溪不敢抬起头观察知云,生怕被贤妃捕捉到异样的目光。 怪不得王氏死前不愿承认自己的母亲是被她和贵妃算计,还说了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的话。 若真正操控着钦天监,编纂天相的人是贤妃,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柳溪望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不断在心中安抚道。 要装作若无其事,千万不能让贤妃提前生出警惕心。 她有些懊恼,方才的自己干嘛要多嘴。 但单凭一个纹样,并不足以说明监证与贤妃间有什么不得了的往来。 柳溪对贤妃了解不深,前世的她在二皇子失势后便选择安静在冷宫中苟活,所以柳溪对她的手段也不甚清楚。 若知云是个忠心不二的,柳溪也没办法用对付何妙玲的法子试图策反知云。 没想到,好不容易发现敌人的疏漏,却要因为破敌之术左右为难。 回宫的路上,柳溪有些唉声叹气。 “公主,突然间的您这是怎么了?” 柳溪看着炙香,突然想到了个不错的对策。 “炙香,本公主记得你女工不错。” “你能不能帮本宫依照着图样,绣一条腰带出来?” “当然可以,不过公主怎么突然要绣腰带……您不会是打算送给霍将军……” 柳溪一愣,“什么?” “您别怪奴婢多嘴,这种亲昵之物还得是殿下您亲自动手的好……” “啊!公主!” 柳溪一个脑瓜崩弹在炙香脑袋上,“胡说什么呢!本宫才不是要送霍将军腰带!” 炙香吐了吐舌头,“奴婢多嘴了。” 虽然霍凛离开了京都去往鄞州,但他将小夏留在了柳溪身边。 回到忆怀阁后,柳溪立刻让小夏偷偷溜去钦天监,去画监证的腰带回来。 尽管炙香连夜赶工,腰带也没办法一两天内就完工,柳溪叮嘱炙香一定要尽可能认真仔细,做到让人不会一眼就瞧出差别来。 在等候的日子里,宫外的消息接二连三传入宫内,先是柳彦在押送那匹赈灾粮时,半路遇到流民抢掠,他一气之下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流民,却被不明所以的百姓污蔑说是五皇子滥杀无辜的逃难者。 紧接着,又有消息称京都知府私吞赈灾粮草,才导致柳彦负责的那匹赈灾粮总数对不上。 得意了没几天的何妙玲傻了眼,捏着父亲来信的手抖个不停。 没想到,父亲竟然为了自保,要逼迫何正眉认罪。 要知道,何妙玲只是何擎名义上的女儿,她真正的生父其实是京都知府何正眉。 曾经家中不受宠的庶女,在何擎的助力下成为定远将军府上嫡长女,还一步步走上贵妃的位置,何妙玲对何擎那是感恩戴德,将他当做亲父一样对待。 可无论如何,何正眉是自己亲生父亲一事都是不变的事实,何妙玲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何擎推出去做替罪羊呢。 她执笔写信,在上面承诺着五皇子一定能出息,发誓自己能重获盛宠,在一年内怀上皇子,只希望何擎能救救自己的亲生父亲。 只可惜,这封信已经没机会离开皇宫,出现在何擎的桌面上了。 京都知府凭借何家的势力只手遮天多年,皇帝早就容忍不下他,借着这次的由头,皇帝承雷霆之势而下,果断剥去了何正眉知府的官职,抄家落狱一气呵成。 这件事,柳溪一丁点都没有插手,能有这样的结果倒让柳溪意识到,前朝盼着何家倒台之人比比皆是。 柳余传信而来,通篇写满了他对柳溪有多么多么思念,以及他是如何迫不及待想回宫,回到柳溪的身边,其他柳溪所关心的要紧事倒是一点没提出。 柳溪哭笑不得,只能天天跑去寿安宫,试图从太后的口中听到有关柳余的消息。 太后声声称赞柳余是个多么出息的孩子,脸上那自豪的笑容是做不得假的。 “太后可知五皇子被困北郊一事,大批流民将车队围堵在宁北外,声称皇子滥杀无辜,要陛下给个说法。” 闻言,太后嘴角悬挂的笑容瞬间消散不见。 “插着何家军旗的押送军队,一般的流民怎可能有胆量劫掠。” “无非就是有人不想让五皇子这一趟太过顺利,想借势彻底剥夺五皇子坐上太子之位的可能性。” “看来,皇祖母已经猜到这背后受何人指使。” 太后冷笑道,“有能耐插手进来的,除了你那二哥,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争来争去,被无故摧毁的不都是天朝的社稷,哀家不想干涉皇权争斗,但不代表哀家能忍者亲眼瞧见这群竖子将先帝一手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没等柳溪开口,太后便让文姑姑去请皇帝,说要与他商议赈灾之事。 柳溪不知道的是,二皇子这次当真无辜。 太后的怀疑,皇帝的斥责,对于贤妃和二皇子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贤妃宋氏与何氏之间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相互猜忌,相互算计,被真正的幕后之人耍得团团转。 当然,他也是这场对决中唯一的受益者。 那便是柳余。 惠州境内,柳余整装待发,粮草都已清点好数目装车完毕。 柳余一改从前在宫内天真无邪的模样,身上尽是帝王家的肃杀之气。 “出发!” 他一声令下,车队开始行进。 与此同时,皇帝下旨命何擎亲自想办法解决北郊外流民大肆聚集的事情,他将当地官员呈上来的折子甩到何擎脸上,怒斥道。 “你们何家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难道还要朕教你如何解决吗!” “若三日后,流民之事依然无法解决,赈灾粮到不了宁北,朕就割了你何擎的肉去喂那些吃不饱饭的流民!” 大晚上的,何妙玲不管不顾地冲入柳溪的忆怀阁,舍弃尊严跪在柳溪寝宫门口,握紧拳头一下下敲着她的房门。 “殿下,五皇子是您的亲弟弟啊殿下,您一定要想办法帮帮他啊殿下!” 房门被炙香从屋内拉开,房内,柳溪正坐在门对面,平静地看着眼前狼狈的何妙玲。 “娘娘想让本宫去求太后,本宫求了,太后允了,娘娘还想怎么样呢?” “太后根本就没有派人给五皇子送粮,如今赈灾粮又被流民围困,陛下要拿本宫的父亲开刀啊!” “娘娘不如去找钦天监算上一算,看是否是五皇子命中带煞,乃是妖祸,所以才克的娘娘事事无法顺心顺意。” 何妙玲身子摇晃了几下,“本宫已经搭上了自己的孩子,即便是这样,公主也不愿放过本宫吗?” “五皇子是公主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怎么忍心对他下狠手!” 柳溪轻笑了一声,“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柳彦居然认贼作母,本宫如何能容得下他?” ------------ 第一卷 第35章 痛快 何妙玲眼底的惊恐再也无法掩藏,她倒吸几口冷气,再开口时声音都无力了。 “你,你竟然知道。” “本宫何止是知道。”柳溪自嘲地笑了一声,“母亲是如何死去,本宫亲眼所见。” 何妙玲瘫坐在地上,面前坐着的柳溪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来索命的恶鬼,吓得她动弹不得。 “你一直都知道,却还留在本宫身边卖弄乖巧,希望本宫能收留你和五皇子,成为你们的母妃?” 柳溪没有否认,“为了在这深宫中生存,仇人,恩人,无非都只是赖以生存的棵棵大树。” “从前有诸多不得已,让本宫强忍着心中的恶心憎恶努力贴到你身边,假装孝顺懂事,就是为了让你能捧着五皇子一步步向上爬。” “可惜,本公主犯了个巨大的错误,那便是忘记了自己。” “你从未把我当做女儿看待,柳彦对我这个姐姐也没有半分敬重之意,本宫在你们二人之间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却只能换来无尽的利用与背叛!” “所以本宫累了,不想再装了。” 都说人在恐惧的时候往往会丧失理智,但此刻的何妙玲却突然头脑清明。 “所以自猎场归来,你便处处算计本宫,算计本宫肚子里的孩子。” 柳溪大笑着站起身,缓步走到何妙玲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娘娘多虑了,本宫从不算计无辜之人。” “孩子?娘娘何时拥有过孩子?” 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敲击在何妙玲的脑袋上,她疯狂地摇着头,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双手攥住柳溪的脚踝。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不可能,这不可能,本宫怎么可能没有过孩子。” “本宫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柳溪抬脚甩开何妙玲,语气尖锐犀利。 “朱太医从来都只为本宫一人效力,你那大起来的肚子,不过是本宫为哄你高兴,用药催生出的假胎罢了!” 何妙玲凄厉的大笑起来,原来从始至终,她所拥有的一切便都是假的。 柳彦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自己的父亲为保何家权势从来都不会将她放在第一位,陛下从未真心喜欢过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是没有生命的。 何妙玲望着天空,眼中就快要流不出眼泪。 不知是最后的挣扎,还是有些话她不想憋闷在心中,何妙玲厉声叫道。 “就算没有本宫,那贱人也没命留在后宫了!” “苟活就一定好吗,本宫赏了那贱人一个痛快,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天命使然,身负妖祸的是她江氏,她生来便是个祸害,一条贱命保不保得住与本宫何干!” 柳溪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在何妙玲的脸上,她翻倒在地,嘴角流出鲜红的血迹。 “别给你心中的恶念找借口了!” “你只是担心我母亲挡了你的路,担心她母凭子贵,总有一天会将你踩在脚下。” “明明是你们将妖祸之名硬生生扣在她的头上!你亲手用白绫勒住她脖子的时候,就没想过报应吗?” 尽管此时的何妙玲已经有些疯癫甚至是神志不清,可她还是在听到柳溪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的露出一抹诧异的神色。 “妖祸乃是钦天监测算出的预言,那是天相啊……” “娘娘忘性真大,买通钦天监监证妄图污蔑本宫的,难道不是娘娘您自己吗?” 何妙玲仿佛突然瞧见一丝生机,她再次朝着柳溪爬来,一声声恳求。 “殿下你相信我,诬陷您母亲的真凶另有其人,真的不是我做的。” “本宫还是充媛,本宫仍然是定远将军府的嫡女,只要公主肯助我,本宫一定将幕后真凶揪出来,替公主报仇。” 不知是否是于心不忍,柳溪慢悠悠地蹲下身,与何妙玲视线相交。 “娘娘还不知道呢吧,朝中官员联名上奏,参何擎挪用军饷军械,豢养亲兵,意图谋反。” “你身后的定远将军府,已经靠不住了。” 撑着何妙玲的最后一口气,最终也散了。 她倒在地上,不再挣扎。 “本宫乏了,何充媛还是尽快回宫吧,免得错过五殿下重要的消息。” 柳溪走回屋内后,炙香对着院内的宫人挥了挥手,几个人上前来将没了知觉的何妙玲抬出忆怀阁,就这么不体面地往行云阁走去。 “公主为何还要放那何氏离开。” “何氏不会死在本宫的手上,她的血,本宫嫌脏。”柳溪回答道。 在柳溪心中,何妙玲的结局已经注定,可她所经历的痛苦在柳溪看来,还抵不过她曾经忍受的半分。 最后的时间里,就让何妙玲身边那些痛恨她的人,代替自己折磨她吧。 又过几日,柳余带着柳彦当初带去宁北的人马赶回了京都。 听闻宁北灾民们终于能吃上饱饭,皇帝松了口气,严肃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这是近半个月以来,皇帝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 不仅如此,宁北知府还频频上奏,说当地百姓有多感激陛下,也对七皇子有颇多感谢。 柳溪在忆怀阁翘首以盼,未见人影,先闻其声。 “阿姐!” 柳余的声音嘹亮的传来,紧接着,柳溪便看到身着朝服的柳余朝着自己飞奔而来,一把将自己抱起,凌空转上两圈。 “我刚从父皇那出来便赶来了,阿姐没等得不耐烦吧。” 柳溪半空中一阵扑腾,拍着柳余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等双脚落了地,柳溪轻轻在柳余脑瓜上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 忆怀阁久违的热闹了起来,柳溪让小厨房准备了一桌子好菜,算是给柳余接风洗尘。 柳余将此行的见闻尽数说给柳溪听,在提到他带着粮草经过鄞州时,柳溪好奇地打断了他,询问起鄞州的现状来。 柳余的笑脸耷拉下来,“阿姐这么关注鄞州,可是因为霍将军如今在那?” 这么说当然也没啥问题,但只是从柳余的嘴里讲出来,听着就有点怪里怪气的。 “事关何擎意图谋反的重罪,我当然会更关注鄞州一些。” 柳溪给自己的提问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柳余听着,紧张的情绪勉强有了缓解。 面对柳余对霍凛的抵触,柳溪有些想不明白。 难不成是霍凛对柳余的教导,让他潜意识里对这位师长生出了几分厌恶来。 无奈之下,柳溪只能放弃揪着鄞州这个话题,转而同柳余聊起别的。 柳溪没有注意到,现在的柳余已经学会对她避重就轻,学会如何向柳溪隐瞒自己的主意。 直到柳余离开忆怀阁,柳溪盯着他的背影,心中还在感叹七弟是个小孩子脾气。 殊不知,这一切都只是柳余独一份的伪装。 鄞州境内,霍凛听闻了大批流民聚集北郊的事,心中略感不安。 边疆暴动,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是好事。 若邻国借此机会对天朝发起进攻,霍凛那驻守边疆多年的兄长定然会深陷危机。 霍凛取出纸笔,在信中写下心中顾虑,告知柳溪他准备暂离鄞州,秘密去往北郊调查流民聚集的真相。 可惜如今霍凛身边,并没有像小夏那样腿脚麻利的侍从。 这封信落在柳溪桌面上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彼时,柳溪正端详着炙香绣好的腰带。 “公主,您到现在也没告诉奴婢,您要这男子的腰带究竟作何用处呢。” 柳溪一脸坏笑,明显是打算做些坏事,这让炙香心中更加没底。 “本宫要用这条腰带,去钓大鱼。” 说着,柳溪便带着那腰带匆匆离开了忆怀阁。 寿安宫内,太后心情大好,想必是柳余安然回宫的消息将她哄得十分开心。 柳溪面露难色,将手中的腰带呈给太后。 “皇祖母,监证与其他朝臣不同,为观测天相,将天意转达陛下,大人必须久居深宫。” “大人身上这腰带,分明出自女子之手,这上头的针线布匹,每样都是进贡宫中妃嫔平素里所用的布材。” “孙儿担心,别是后宫中哪位妃嫔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才……” 没挑明的半句话,太后自然明白柳溪想表达的意思。 “此事,哀家会让贤妃仔细调查,皇帝在前朝忙着,后宫竟然又生是非,真是让人忧心。” 说罢,太后立刻便着人去请贤妃来寿安宫,片刻都没有停歇。 见太后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柳溪自然地从太后手中接过佛经,陪太后一同诵读起来。 没过一会,文姑姑便进来报信。 “太后,贤妃到了。” 有柳溪在身边扶着,文姑姑没跟着去正殿会客,这样也显得柳溪陪在太后身边没有那么刻意。 贤妃不知太后为何突然传唤,但见到柳溪在身侧,心中莫名感到些不安。 果不其然,太后刚坐下,便语气不善地怪罪道。 “后宫之事你究竟是如何料理的,怎么自从协理六宫的权利落在你头上,这后宫便风波不断呢。” 说罢,太后将手中那腰带重重丢在她身上,又掉落在贤妃脚下摊开。 ------------ 第一卷 第36章 暴动 贤妃蹲下身将腰带拾起来,很快便认出这腰带上的纹样是自己婢女知云的手艺。 “即便是婢女,宫中也明令禁止了婢女与朝臣或是太监私联。” “你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哀家如何放心将这后宫交到你的手中。” 柳溪有些惊讶地下意识看向太后,虽说是训斥,但太后话中的深意,似乎有意让贤妃继位皇后。 看来,太后潜意识里还是属意二皇子的。 贤妃听到太后这么说,心中也有些意外。 “臣妾定然尽快查清实情,给太后一个交代。” 太后瞥了她一眼,“这是给皇帝一个交代,难不成这后宫是哀家的后宫吗!” “是,太后责骂的是,臣妾愚笨,多谢太后提点。” 贤妃心中此时正愁喜难辨,她将腰带交给身边知云手中,用眼神暗示她千万不能露出异样的神色。 “那臣妾便不继续留在这叨扰太后清休,臣妾先行告退。” 柳溪的目光一直追随在知云身后,计划顺利,她应该感觉到开心才是,可此时此刻她表情凝重,嘴角没有半分笑意。 若当年算计了自己母亲的当真是贤妃,那以她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撼动贤妃在这宫中的地位。 毕竟贤妃这个女人和何妙玲比起来,城府更深,也更难抓住她的弱点。 柳溪眼眸中的光沉下来,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 她还需要更大的权利。 选秀如期举行,在最后的殿选环节,太后特地叫上柳溪,让她陪着自己一起去看个热闹。 柳溪一下便在人群中瞧见了样貌出众的王梦,这么看来,王焕定是在培养她时付出了不少心血,才将王梦改头换面,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大家闺秀的气息。 即便王梦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皇帝也会看在王焕丧女的份上将她选入后宫,以表皇帝对臣子的安抚,更别说王梦几乎鹤立鸡群,很难不被皇帝所注意。 所以柳溪压根不担心王梦能否顺利入选,若非太后盛情相邀,她更想留在忆怀阁等霍凛的新消息。 不出意料,皇帝给了王梦一个才人的位分,赐居景阳宫,与贤妃住在一处,算是相当看重她了。 这对于柳溪来说算是意外之喜,毕竟她将王梦安排进宫,就是为了能给自己找一个能与其他受宠妃嫔制衡的帮手。 贤妃近日里来有些捉襟见肘,一边要提防着知云和钦天监监证之间这层关系不被旁人察觉,一边要忙着指导二皇子在朝堂上拿稳皇帝的心。 她是个有远见的女人,知道什么是该争的,什么是没必要争的。 选秀结束后,最终入选的姑娘们要先离宫回府,择吉日再迎入后宫。 柳溪没有跟随太后一同离开,而是趁着无人注意,跟着姑娘们的马车离开了皇宫。 柳溪特地让车夫绕了些路,几经辗转,才在王府的大门口停下。 王焕在门内等候,低调地将柳溪迎进府内。 “微臣恭迎公主驾临,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柳溪被他吓了一跳,踉跄两步绊倒在王梦怀中。 “王大人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吧。” 坐进屋内,王焕殷勤地端茶倒水,笑着询问公主的来意。 “在王姑娘正式入宫前,本宫有几句叮嘱要亲口说给你听。” “如今的后宫是贤妃代为掌管,她向来不屑于女人间为了争宠互相算计,只会对手下有皇子的妃嫔下手。” “王姑娘入宫后,大概不会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但本宫想让你做到的,不止是得到皇帝宠爱那么简单。” 王梦安静听着,看着比从前沉稳了不少。 “本宫要你做本宫的眼睛,找出贤妃藏在假面后的弱点,助本宫动摇她根基。” 对于这件事,柳溪心中有些猜测,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贤妃就好像一条狡猾的蛇,若是不能一把掐住她的七寸,便有可能被狠狠反咬一口,重则毒发身亡。 听到这有些离谱到摸不着边际的话,王梦居然淡定地起身向柳溪行礼。 “民女一定不负公主期望,助公主达成所愿。” 柳溪满意地点点头,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王梦很聪明,她明白助柳溪扳倒贤妃,意味着她能在宫中独居高位,过上真正富贵又安稳的生活,所以她没理由拒绝。 柳溪又象征性地叮嘱了几句,便没在王府过多停留。 等她回到皇宫时,小夏正焦急地在忆怀阁门口踱步。 “公主!不好了!” 在看到柳溪身影的瞬间,小夏也不顾自己现在是一身太监装束,粗着嗓子大喊着跑来。 “霍将军出事了!” “什么!”柳溪一把攥住小夏的手腕,力道大得要命。 “将军下到北郊,只身潜入流民聚集地只为探查流民无故聚集的真相,将军将线索带到五殿下身边,却被指挥使扣住,说流民劫掠赈灾粮都是受了霍将军指使。” 柳溪捏紧拳头,“霍凛他傻了还是疯了,跟五皇子一同运粮的是何擎身边的亲信,他这时候往何家人怀里跳,不是等着被扣上反叛的帽子吗!” 小夏连忙跪在地上,“公主息怒,此时怪不得将军急中生错,毕竟边疆有流民暴动是会动摇社稷安稳的大事。” “将军的长兄驻守边疆多年,若此时生出战乱,霍家必得出征,定远军又怎会错过这能够名正言顺消灭霍家军的机会。” 此言既出,柳溪沉默地皱起眉头。 “可本宫只是一女子,如何干涉前朝政事,又如何能查明真相替霍将军申冤。” 柳溪焦急地在原地转圈,“再者说,霍凛这次前往北郊本就是秘密出行,此时就算到陛下面前都没处辩驳。” “除非,除非赶在何家之前先一步找出背后主使,或者说,干脆把这反叛的帽子扣回到何家人身上。” 柳溪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和小夏一块来回踱步。 “不对,这样没有道理,何家怎会故意搅和自家人接的皇命。” “冷静点,冷静点……” 柳溪停住脚步,混沌的大脑也在一瞬间清明起来。 “本宫想到了,但本宫得先去见阿余一面。” 顾不得天色渐晚,柳溪匆匆小跑至柳余的住所外。 “阿姐,你怎么来了?” 听到太监传报,柳余眼巴巴的就跑到门口来了,他脸上挂满了期待和欣喜。 “这还是阿姐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呢!” 柳溪有些为难,思索了半天都没想好怎么委婉开口,可此事迫在眉睫,已经没空让她犹豫不决了。 “阿余可还记得先前同姐姐说的,你在运送赈灾粮的途中经过鄞州,又从北郊穿行,带回了部分被困的车马。” 柳余表情有点僵硬,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阿姐怎么突然这样问。” “姐姐有一事相求,希望阿余能编纂北郊流民暴动其实是北派有意而为之的故事讲给陛下听。” 听到柳溪这样说,柳余明白她并不是发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前来兴师问罪,悄悄松了口气。 “可以倒是可以,但阿姐为何要这样做。” “眼下天朝与北派相安无事,阿姐这样说,岂不是可能挑起两国纷争。” 柳溪眉头紧蹙,双唇因为紧张一直不停抿来抿去。 “姐姐现在没有时间和阿余详细解释这背后缘由,赶在亥时之前,阿余必须去御书房将此事告知陛下,阿余可能做到?” 这其实是一个双赢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三赢。 一是能洗清霍凛的嫌疑,二能减轻皇帝心中对柳余半个北派身世的顾虑。 三,就要看柳溪后续的仗能否打赢,赢了,便能将何家与北派勾结在一块,让皇帝彻底拔掉何家这根毒刺。 柳余心生猜疑,但在柳溪面前,他还是很快便同意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让将流民这烂摊子尽数扣给二皇子柳承,可柳溪的请求,他是不论如何都会答应的。 更何况,这是柳溪第一次求他。 见柳余点头,柳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 以她前世对父皇的了解,皇帝一直想找合适的理由向北派宣战,奈何有宁安公主和太后这层关系在干涉他的行动。 如今得了这样好的借口,皇帝甚至不会追究柳余的猜测是否正确,即便是假的,他也会扭转事实将它变成真的。 很快,宫中便传来消息,说皇帝连夜召集各位大臣商议对策,并下旨命霍凛霍将军即刻回宫。 小夏感激地朝柳溪拜了几拜,便换了身乔装跟随传旨太监一同离宫了。 圣旨在上,即便何指挥使再不愿意,也不能违抗皇命强行扣留霍凛。 临行前,五皇子有些紧张的将霍凛拦住,支支吾吾的询问道。 “父皇难道没说,要将本王一块接回宫中吗?” 易容成传旨太监的小夏尴尬地笑了笑。 “殿下要不再等等,许是陛下忧心边疆安稳,一时半刻顾不得五殿下。” “霍将军,咱们还是抓紧回宫吧,别让陛下等着急了。” 说罢,便推搡着霍凛的后背跑开,留下柳彦独自在原地又气又恼。 ------------ 第一卷 第37章 战事 从明政殿出来,霍凛支开身边所有人,悄悄来到了忆怀阁的围墙前。 隔着围墙,他望着院内那棵枣树,柳溪坐在上头朝他扔枣子那天,恍若昨日。 他安静地站在那,想在离宫前见柳溪一面,却又不敢与她相见。 若公主知道自己向皇帝自荐领兵出征,她一定会生气吧。 这样想着,霍凛撤回了想向前迈步的脚,在一声叹息后决定离开。 还没等他走开多远,一颗石头突然从身后飞来,霍凛敏锐地回身接住,刚好对上柳溪的双眸。 柳溪明显是匆忙爬上树的,她甚至一条腿还没找到合适的落脚处。 “宫人说我院子外头有鬼鬼祟祟的家伙,我一猜就知是你!” 柳溪说话时气冲冲的,显然已经知道了霍凛即将带兵出征的消息。 “你该庆幸本宫丢过去的是石头,下次,本宫一定拿匕首袖箭什么的来丢你!” 说着,柳溪一口气跳下树,围墙后她的声音闷闷传来。 “还不给本宫滚进来说话!” 霍凛无奈地走进殿内,面对柳溪故作严厉的姿态,他将脑袋垂下,像极了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殿下,此事臣没能提前与公主商量,还望殿下恕罪。” “只是臣实在不能留兄长一个人在前线厮杀,殿下,臣只剩下兄长一位亲人了。” 柳溪眉头紧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叹气数次。 “本宫当然明白霍将军的苦衷,只是,只是事情原本不应该进展得这么快,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 “何家势力还没倒塌,难保何擎不会选择鱼死网破,本宫不想再见霍家出事了。” 霍凛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靠近了些。 他伸出手将指尖触碰在柳溪额前,试图抚平她蹙拢的眉头。 “殿下,臣绝不会让霍家重蹈当年覆辙,臣向公主保证,一定会安然归来。” 柳溪难得露出些柔情,她合上双眼,再开口时声音微微颤抖。 “等将军凯旋,再带本宫去京都玩玩吧。” “只是不知道那时,是正值春夏还是秋冬。” 霍凛克制住想拥抱柳溪的冲动,声音略显沙哑的答应道。 “若是春夏,我便带公主去宁北看花,秋冬再同殿下去昌南赏雨。” “公主,您会等臣归京,对吗?” 柳溪睁开她那双早已湿润的双眼,想将霍凛的身影牢牢印在脑海中。 “当然。” 次日清晨,皇城门口,柳溪站在城墙上,低头注视着马背上霍凛的英姿。 直到他带着兵马走远,彻底从柳溪的视线中消失,霍凛没有回头。 他不想带着不舍和眷恋离开, 柳溪心中百感交集,但她知道,如今不是她该踌躇不前的时候。 她想保住霍家,就要尽可能快的另外则出能与何家制衡甚至可以给何家一计重击的势力。 眼前现成的,便是二皇子和他背后的宋家。 赈灾粮和流民两件事,已经挑拨的何宋两家关系一落千丈,柳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二皇子处下手。 和他母妃贤妃比起来,二皇子性子更直率些。 柳溪带着食盒,以太后的名义前去上书房探望柳余,彼时,二皇子柳承正在桌案前罚抄课业。 就当是聊些有的没的闲话,柳溪也没刻意避着柳承,只是稍微压低了点声音。 换做先前,柳承可能不会轻易相信何擎会协柳彦一同谋反。 但如今柳彦名义上的母妃在后宫中已经没了地位,何家势力又日益消减,换做自己大概也会拼死一搏。 “阿余,眼下你正得盛宠,何不趁此机会再在父皇面前大展身手。” 柳余配合柳溪表演得像模像样,真就将二皇子唬得对此事深信不疑。 今日的课业结束后,柳承火急火燎地跑到贤妃宫中,将今日见闻尽数讲给贤妃。 “母妃,要是老七因为这事再压我一头,父皇眼中哪还能有我的位置。” 贤妃安抚着柳承,耐心道。 “别急,容母妃好好思索一番,此事怕是另有猫腻,急不得。” 闻言,柳承更坐不住了。 “母妃,您总说这事急不得,那事也急不得,结果儿子处处被人压一头,就连父皇现在见到儿臣都只会批评从不夸奖。” “儿子长大了,早就不需要母妃您事事替我决策,这事您别再阻拦儿,儿子这就去明政殿向父皇承明真相。” 贤妃阻拦的话哽在喉咙中,没等说出口,柳承便已经匆匆离去。 凡事都要有证据才算名正言顺,为了能让父皇深信不疑,柳承假借宋家暗中调查之名,上奏陛下声称五皇子柳彦有不臣之心,勾结定远军意图谋反。 如今两国交战在即,皇帝当然希望将所有内患扼杀在摇篮中。 他给了柳承一支军队,命他即刻前往北郊将柳彦和何擎活捉回京。 柳余没想到柳溪竟然这么果断地对柳彦下手了,甚至没有任何前兆。 起初,他还没明白柳溪突然雷厉风行,算计着将何家连根拔起的原因,直到边关战事传来,柳溪日日盼着霍家军八百里加急送归京都的战报,柳余才明白。 原来柳溪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他扫清前路,只是为着霍凛能带着霍家军凯旋。 这一瞬,柳余心中突然多了些异样的冲动。 如果碍事的人能就此消失就好了。 如果他的阿姐身边,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这样想着,柳余眼中的神色逐渐狠厉。 一连几日,柳溪都没能再收到和霍家军相关的军报。 与此同时,本该将柳彦和何擎带回皇宫的二皇子柳承突然销声匿迹,包括柳彦在内,就这么像风一样消失了。 柳溪不顾炙香阻拦,换上先前同霍凛出宫时那身装束,便连夜在小夏的帮助下出了宫。 虽然霍凛离开前曾经叮嘱过小夏,遇到任何事都要以公主安危为先,但小夏还是毅然决然地同意了柳溪想亲自前往边疆的请求。 哪怕再见霍将军时,他说不定会一怒之下砍了自己,他也无怨无求。 毕竟在他的心中,霍凛永远是他唯一的主子。 ------------ 第一卷 第38章 生意 要想抵达霍家军驻地,要先经过北郊,从边境一路摸到军营。 柳溪和小夏一路快马加鞭,从黑夜奔袭至白天,甚至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仅仅是在马儿需要休息时才停下来。 距离北郊越来越近,柳溪原本忐忑的心反而愈发平静,隔三岔五的还能说上几句话,安抚小夏的情绪。 她一路打探,竟然听到不少五皇子柳彦与北派勾结的消息,据说他此刻正被北派奉为上宾招待。 可是以柳溪对柳彦的了解,给他十个胆子五个脑子,他也干不出勾结北派这种事来。 难不成,是何擎绑了柳彦,将他当做投名状送去了北派? 柳溪有些头疼,想了半天也没拿出个实用的主意。 胡思乱想无用,等马儿吃完草料,柳溪再次上马赶路,却没想到这次起程,终点并非霍家军驻地。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军队将柳溪和小夏团团围住,他们显然是在此地埋伏其他人,却阴差阳错将柳溪抓回了大营。 柳溪给小夏使了眼色,两人准备隐藏身份,假扮和马队走散的商人。 可柳溪刚被推进主帅大营,编纂好的借口便化作下意识一声诧异从舌尖流走了。 面前那身披甲胄的将军,竟然是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北派三王子,慕容肖何。 算是熟人相见,肖何眼前一亮,饶有兴致的走到柳溪身前来。 “这不是四公主殿下吗。” 完了,这下可真是羊入虎口。 柳溪讪讪笑了两声,“三王子招待旧相识,应该会以礼相待吧。” 肖何眯了眯那双狐狸眼,勾起嘴角调笑道。 “公主自己不就是最大的礼吗,没想到天朝如此大方,竟然想以这种方式提前结束战斗。” 柳溪冷下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本公主原本还打算和三王子谈笔生意,既然三王子是这态度,那本公主也无所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肖何仰起头,爽朗地大笑起来。 “所以公主亲自前来与本王相见,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柳溪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面无表情地盯着肖何。 “不是说了吗,想和三王子谈笔生意。” “你们姐弟两人好像都很喜欢做生意,赶在你之前,你疼爱的那位弟弟就已经和本王聊过了。” 柳溪蹙眉,“五皇子?” 慕容肖何摇了摇头,“七皇子。” 柳溪面上诧异根本来不及掩藏,肖何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那双狐狸眼被他瞪得溜圆。 “看来七殿下连自己的亲姐姐都算计?” 柳溪一阵语塞,离宫前她曾见过柳余数次,可他竟然只字未提。 “七皇子和你交换什么了。” 慕容肖何歪着头假装思考,“本王为什么要告诉公主呢?” “三王子若真不想告诉我,刚才压根就不会和我提这件事。” 这话说得在理,肖何将手伸到柳溪面前敲了个响指。 “他把五皇子换给了我,还提出帮我拖住定远军,只要一个条件。” 柳溪连忙追问,“什么条件。” 慕容肖何直言道,“霍家军要在这场战役结束前被彻底覆灭。” 柳溪不知道何处来的力气,竟然硬生生挣脱了捆着她双手的绳索,又猛地向前几步,抓住慕容肖何的领口。 “你说什么?” 慕容肖何毫不紧张地微笑着,摊开双手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公主这般紧张,看来此行目的,便是为了霍家军喽。” 与其说柳溪怒上心头,不如说是惊恐来得贴切。 她不是没想过柳余会有自己的谋算,可却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身边之人下这般狠手。 柳溪只当他对霍凛的不喜爱停留在孩童层面,可柳余一出手,想要的便是霍凛甚至是整个霍家军的命。 “如果本宫没猜错,三王子是有求于我才会同我说这些吧?” 慕容肖何不再兜圈子,直率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北派无意与天朝争锋,况且以北派如今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吞并霍家军。” “这场战争被挑起的缘由,公主与本王都心知肚明,可天朝再强盛,也没有这么大的肚子一口吞下北派,这场仗打下去,对我们两国都没什么好处可言。” “只要天朝皇帝愿意,割地,增加每年上贡数额,和亲,什么条件北派都能答应,前提是在达成休战协议的同时,将四公主你嫁到我们北派来。” 柳溪攥着慕容肖何衣领的手骤然松开,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你想要本公主?” 慕容肖何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有你这位天朝公主做王妃,未来北派的皇位便只有我能坐了。” 柳溪沉默着,没再继续说话。 “只要公主能点头,本王可以立刻派人将公主安然送往霍家军驻军地,并下令退兵百里。” “怎么样,本王的诚意够重吧。” 以自己此后余生,换霍家安然无虞,这代价,着实有点大了。 可现在,答应慕容肖何成了她唯一一张能用的底牌。 柳溪心中一横,双眼一闭。 “好,本公主答应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溪语气稍有心虚,但还是咬着牙满口答应了。 “公主好爽快,来人!” 慕容肖何倒也实在,“将公主殿下送到霍家军驻军的军营,并让三军准备拔营修整,后撤一百里。” 小夏被请到隔壁营帐被逼着喝了两壶茶水,突然见柳溪被士兵恭恭敬敬送出来,心中憋了一大堆好奇的问题。 他看向柳溪,却见她脸色不太好,只冷冰冰说了句。 “本宫要倒大霉了。” 两人翻身上马,在三王子亲卫的护送下一路向南,没过多久便远远看到了霍家的军旗在半空中飘扬。 柳溪盯着“霍”字,突然觉得眼眶一酸。 传话兵口中一句“四公主殿下被敌军挟持,正在大营门口叫阵”将霍凛吓得直接丢下手中军报,连甲胄都顾不得穿就冲出了营帐。 当他快步跑到大营门口时,三王子那队亲卫已经先行离开了,柳溪飞身从马上跳下,朝着霍凛飞奔而来。 正当霍凛张开双臂想将她接进怀中时,猝不及防一个拳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 第一卷 第39章 坦白 霍凛猝不及防地踉跄几步,紧接着,柳溪劈头盖脸的责怪便落入他的耳中。 柳溪说话时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前言不搭后语,霍凛努力分辨了很久也没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眼见着柳溪越说越激动,甚至眼眶通红开始哽咽,霍凛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轻哄。 “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柳溪实在是委屈,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要将终身大事当成筹码与人交易。 但她没有将自己与慕容肖何之间的交易告诉霍凛,即便北派无故退兵,霍凛疑惑问起缘由,柳溪也只替到柳余,没说起自己。 事关重大,霍凛需亲自将三王子慕容肖何呈上来的休战书递交陛下。 是个半月,京都终于重新收到了有关霍家军的战报,百姓们听不懂复杂的弯弯绕绕,口口相传一句简单的。 “霍家军又打了胜仗!霍小将军凯旋归京了!” 消息传入宫中,几家欢喜几家愁。 柳余面色阴沉地站在皇城门口的城墙上,目光紧紧盯着与霍凛一同归来的柳溪,嘴里忍不住喃喃。 “阿姐,你怎么又瞒着我自己跑出去了……” 明政殿前,皇帝象征性地责骂柳溪不该私自离宫,又批评她不该插手两国战事,这和女子参政有什么区别。 骂也骂了,惩罚也没什么用处,皇帝干脆默许了柳溪继续留在明政殿,一同商议如何处理与北派之间的关系。 “朕已经将宁安长公主送去北派和亲,可他们竟然还敢再向朕讨要一个女儿!” 霍凛闻言,震惊的看向柳溪,她脸上的表情只有镇定,明显是早有心理准备。 “儿臣虽不愿嫁,可为了父皇江山社稷,儿臣身为女子,也只能以这种方式付出自己的力量。” 霍凛顾不得规矩,他突然跪在地上,大声打断了柳溪的话。 “陛下,微臣愿继续出征讨伐北派三国,公主千金之躯,怎可委屈自己嫁到北派去。” 皇帝开口时略有不悦。 “朕的皇姐都嫁的,女儿当然也嫁的。” 皇帝的反应,柳溪倒是不觉意外。 霍凛还想争取一番,却被皇帝冷漠地阻止了。 “公主有心,朕甚感欣慰,朕会册封你为倾凰公主,风光的送你出嫁。” 皇帝一句话便将这场交易敲定,霍凛恍惚地将视线转向柳溪,此刻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父皇,北派的休战书中并未明确写出期望公主和亲的日子,儿臣希望父皇能允许儿臣在宫中多呆些日子,待到来年春天再前去北派和亲。” 虽然皇帝不想夜长梦多,但即便北派在一年内突然反悔,天朝的将士们也不会畏战。 “朕允了。” 闻言,霍凛的眼中重新燃起光亮,他知道这一年的时间并非柳溪为自己所争取,但对于霍凛来说吗,却是最后的机会。 从明政殿出来后,向来内敛的霍凛突然抓住柳溪的肩膀。 “公主,你被北派亲兵送回霍家军营那天,你就知道要和亲的事了对吗。” 事到如今,柳溪也没有必要在继续隐瞒。 “霍家军赤胆忠心,霍老将军一生为国,霍将军兄弟二人更是鞠躬尽瘁,只凭本宫一人便能保全霍家上下满门忠烈,太值了。” “公主难道不相信霍家军能打胜仗吗,就算死在战场上,那也是死得其所,为什么要搭上公主的幸福!” 这是霍凛第一次用这样强硬的口气和柳溪说话。 柳溪并没有感觉到冒犯,说实话,能得到霍凛如此在乎,柳溪心中高兴。 她伸手抚上霍凛的脸颊,温柔的说道。 “能得见将军安然无恙对本宫而言,也是一种幸福。” 霍凛猛地上前,吻上柳溪的唇瓣。 明明是浅尝即止的唇瓣相贴,柳溪却从这动作中感受到霍凛那难以掩饰的汹涌爱意。 在霍凛心中,柳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他不舍得戳碰的存在。 两人之间的距离飞快地贴近又快速拉远,霍凛背过身去,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臣愿意支持公主所做的一切决定,可唯独此事不行。” “臣还会继续奏请陛下征讨北派三国,直到陛下改变让殿下和亲的想法。” 说罢,霍凛甚至不给柳溪开口回应的机会便快步走远了,独留柳溪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那甚至算不上吻的亲吻。 忆怀阁内,柳余焦急地等在门口,却迟迟不见柳溪的身影。 他不知道柳溪是在刻意躲着他,和霍凛分别后,她先是去永寿宫躲了一会,又到后宫各殿外头转悠了几圈,直到晚上才回到忆怀阁。 只可惜尽管如此,柳余仍然执着地等在那。 他像从前那样热切地喊着柳溪阿姐,朝她扑来试图拥抱她,却被柳溪闪身躲开了。 眼前的柳余让柳溪感觉到陌生,她不愿将柳余和前世背叛了自己的白眼狼柳彦归为一类,却又不敢询问他究竟为何要瞒着自己做出那样可怕的决定。 柳余明显地愣了一下,他放软语气,颤抖着声音彰显自己的弱小,这是他最擅长的。 “阿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柳溪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她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看穿现在的柳余。 “阿余要学着独立,从今天起,我再不能留在阿余身边照顾你了。” “为什么,阿姐要赶我走吗!” 柳余慌张地向拉住柳溪的手,却又被她躲开了。 “是我不能继续留在宫中了,很快,我就要前往北派和亲。” 这一瞬间,柳余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那些情绪都是他来不及掩藏和伪装,直白袒露在柳溪面前的。 “怎么会这样。” “我能有今日,说到底都是拜阿余所赐。” 柳溪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冷笑着看向柳余。 “若不是慕容肖何觉得我这天朝四公主远远比霍家军更值钱,本宫如何能知道原来自己最宠爱最照顾的弟弟,竟然变成了一头试图反咬我一口的恶狼!” ------------ 第一卷 第40章 解脱 柳余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闭上眼睛,缓缓开口。 “阿姐还是知道了。” “我最讨厌被欺骗和背叛。” “我怎么可能会背叛阿姐!” 柳溪甩开柳余一遍遍朝自己伸来手,“你明知道霍凛是我身边的人,为何还要费尽心思致他于死地?” “阿姐身边有我一人便足够了,即便是没有他霍凛,我也能助阿姐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什么?” 柳余突然紧紧抓住柳溪的肩膀,“阿姐,你不能去和亲,你不能嫁给别人。” “你答应过我,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从前的承诺,阿姐难道都忘了吗?” 柳溪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她挣扎了几下,厉声呵斥。 “柳余,我是你的姐姐!” “那又如何!” 柳余像是突然疯魔了一样,嘴里重复着大逆不道之词。 “阿姐你相信我,权利,地位,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我有能力有把握爬到最高处,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人阻止我拥有你,阿姐,你只能属于我一人。” 疯了,简直是疯了。 原来一直以来,柳余心中打着的都是这种主意。 这难道就是他对霍家下手的原因吗,如此荒谬,如此不可理喻。 “柳余,你疯了。” 听到柳溪甚至不再称呼他为阿余,柳余整个人在不安和愤怒之间反复转变。 “我没疯!我所求多吗,得到的多吗,没有!我只是不想再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所爱,阿姐,你难道不明白吗,你就是我的一切啊。” “可偏偏所有人都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就连父皇也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柳溪好不容易从柳余的束缚下挣脱出来,果断地抬起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你清醒点!” 小夏此时也从忆怀阁内冲出来,侧身挡在柳溪身前。 “七殿下,夜深了,您快回吧。” 柳余的视线没从柳溪身上挪开半分,他克制住心中压抑许久的那份冲动,语气重新归于冷静。 “阿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绝不会让你去北派和亲,阿姐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柳溪有些恍惚,她今日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偏偏每次听见时,心情心境都十分不同。 原以为留一年时间给自己处理好贤妃和柳彦已经足够,她此生执念,无非是报前世之仇。 可如今来看,这时间甚至不够她消化柳余对她生出的那份偏执。 柳溪突然有些后怕,不敢想象柳余还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炙香扶着柳溪退入内殿,又叫人将忆怀阁大门紧闭,柳溪这才勉强安下心来。 这一夜,柳溪睡得很差,整晚都在做噩梦。 梦中,前世她被柳彦杀害的场景不断重现,她在利刃下死去活来,柳彦的脸从清晰变为模糊,突然间,执刀之人变成了柳余。 柳溪惊叫着坐起身,身上满是冷汗。 “不行,本宫不能被他搅乱心神,影响最最要的计划。” 柳溪努力平复心中的不安,却也一夜无眠,靠在床头发呆至天明。 比四公主要前去北派和亲这消息先一步传开的,是何擎的死讯。 前朝传来的消息,说是何擎勾结北派不成,被当做投名状绑回京都,最后被皇帝赐死了。 和何擎一起被遣送回天朝的除了何擎,还有五皇子柳彦。 柳彦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王太医亲自替他诊脉都于事无补,皇帝只好将他挪去冷宫,住进柳余原本的住处。 柳溪去了趟行云阁,那里冷清得全然不像是后宫娘娘的居所。 何妙玲身着素衣,拆了满头钗环披着长发,孤身坐在院内晒着太阳。 “我就猜到,公主一定回来。” 柳溪在她对面坐下,何妙玲仍旧习惯性给柳溪倒上一杯热茶。 “父亲死了,何家垮了,养子也疯了,公主看着心中可还爽快?” “都说大仇得报后,人心中只会感觉到怅然若失,没想到本宫今日到了你这行云阁,心中还真是格外惆怅。” 何妙玲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公主留着我这条命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让我受尽折磨吗,如今能折磨我的都一个个离开了,公主也该将我这条命取走了。” 柳溪端起茶杯小口抿着,说实话,确实是香气四溢的好茶。 “你想解脱。” 何妙玲坦然道,“求公主赐我一个解脱。” “那就请娘娘为本宫解最后一惑。” 柳溪搁下茶杯,语气郑重。 “你是用什么买通的钦天监监证,让她帮你在皇帝面前污蔑本宫身负妖祸。” “公主心中已有答案,何不相信自己的猜想。” 何妙玲站起身,缓缓在柳溪身前跪下。 “公主不必纠结是否真为奸情,即便是假的,难不成就变不成真的吗。” 何妙玲或许误会了柳溪的意思,她只是不想牵扯了无辜。 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又让柳溪吃下了定心丸。 “当年殿下母妃之事,确确实实不是我做的,如果我知道这背后其实另有圈套,也不会亲自动手,落下把柄。” “究竟是天相还是人祸,公主心中自有判断,也就不需要我多言了。” 柳溪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来,留给何妙玲一瓶药丸。 “虽然现在的你也不必担心自戕会牵连九族,但这毒服下后,只会让你看起来像是身染重病药石无医,当然,你去的也不会太痛苦。” 柳溪走出院子,何妙玲的声音从柳溪身后悠悠传来。 “多谢殿下恩赐。” 柳溪站在宫道上,仰头望向天空。 重活一世,老天爷竟然抠抠搜搜只留给她报仇的时间和机会。 动手的处理了,还差没动手的躲在暗处苟活。 等到柳溪将那暗处的也收拾干净,多出来的人生,就该还给老天了。 与其真的嫁去北派,柳溪更想体会一把自由自在的生活。 前世今生三五十年,她都只是一只被困在宫中的鸟雀。 待到大仇得报那日,哪怕是死,柳溪也要飞出宫墙去。 ------------ 第一卷 第41章 东窗事发 今年的太后寿宴相比往年要明显低调简朴许多,太后道是前朝后宫风波不断,她身为太后应该万事从简,为天朝祈福。 尽管柳溪需要一个特殊的大场合来揭露贤妃与钦天监监证怀有奸情一事,但寿宴是大喜事,柳溪不忍心就这样破坏了祖母的宴席。 柳溪并不知道,太后一早就摸清了她心中的谋划。 “成大事者,最忌讳心中顾虑太多,这丫头啊,就是太看重感情了。” 太后忍不住念叨着,“看来,哀家有必要推她一把。” 寿宴当日,柳溪入座后便四处寻不见炙香的身影。 柳溪坐立难安时,抬头竟然发现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知云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了柳溪,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因为任何原因失去进攻的先机。 她命小夏去寻找炙香的踪影,比小夏腿脚更快的,是王梦宫中一位小宫女。 “殿下,主子让奴婢给公主报信,炙香姑娘被贤妃身边的人给扣下了,说是她与宫人私通,秽乱后宫,就要把人送去慎刑司处置呢。” 柳溪慌乱间打翻了手中酒盏,转过头朝着贤妃坐着的位置看去,只见那女人仍然气定神闲,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柳溪沉下心,现在可不是她慌乱的好时机。 她冷静地让婢女带话给王梦,一切按照原计划行事。 婢女先是悄悄来到贤妃身边,低声告知她二殿下身子不适,被婢女送到偏殿休息,希望贤妃娘娘能去照顾一番。 待贤妃离开后,王梦立刻给身边婢女使眼色,让她上前去将贤妃最后喝过的那杯酒处理掉。 台下歌舞升平未曾停歇,可殿内却突然闯入一神情恍惚的太监,他慌乱的撞倒了殿中央的舞姬,颤巍巍地跪倒在皇帝和太后面前。 皇帝来不及怪罪那不懂规矩的太监殿前失仪,就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万分的消息。 “贤妃娘娘她,她正与钦天监监证大人在偏殿厮混,两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此刻,皇帝无比庆幸今年太后的寿宴并没有大摆宫宴,否则这般笑话若是被前朝臣子们听去,次日满京都便会传遍他后宫的丑闻。 皇帝冷着脸,“你可知污蔑皇妃是诛九族的大罪。” “陛下,就算您给奴才十条命,奴才也不敢在太后寿宴上胡言乱语啊!” 太后假装愤怒地摔了手边的酒盏,厉声呵斥。 “快把奸夫淫妇给哀家捆了丢到偏殿,你这碎嘴子还在这说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那传信的太监立刻噤声退下,一同离开的还有殿中央表演的乐人们,大殿立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大家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贤妃被丢到偏殿时,整个人仍是不清醒的,她所中之毒是何妙玲死前留给柳溪的西域异毒,无色无味,就连银针都探查不出来。 那毒不会要人性命,只会让人精神错乱,口出狂言。 柳溪不仅要揭穿贤妃与钦天监监证之间那肮脏的关系,挑明当年母妃被污蔑妖妃的真相,还要将当年霍老将军无故疯癫,甚至是太后莫名病倒的罪名也强加给贤妃。 相信数罪并罚,即便贤妃在后宫盘踞多年,又有前朝宋家势力傍身,皇帝也不会饶恕她。 偏殿内,太后和皇帝将其他人打发了,只留下几个各宫主位在一同审问贤妃和监证。 面对皇帝的质问,贤妃答非所问,甚至说了些狂悖之词,气得皇帝差点冲动将她直接处死。 太后召来王太医替贵妃诊脉,期间,陛下便只能先审问奸夫。 若贤妃还清醒,她一定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替监证辩驳,可如今能帮他的人不在了,他只能尽力求得皇帝能放过他的家人。 柳溪在一旁假意开口向皇帝求情,只杀他一人不牵连九族。 “监证为陛下效力多年,向陛下您转达上天旨意,避开了多少妖祸,父皇难道都忘了吗?” 闻言,监证脸色大变。 太后冷笑一声,“就是不知他算的,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一语点醒梦中人,皇帝看向地上跪着的监证,呵斥道。 “监证,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为了保全家人,他定然是不能承认自己的欺君之罪,可此时的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即便为自己辩驳,话中也是漏洞百出,说多错多。 皇帝不是傻的,几句话的功夫,他便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监证都在打着天相的幌子,借他之手除掉碍事之人。 不仅仅是后宫的女人,甚至前朝多位官员也因此受到牵连。 一切,都是贤妃为了自己和宋家,甚至是为了将二皇子送上太子之位做出的谋算。 在皇帝的一声令下,监证被人拖了下去。 诛九族的罪名难逃,监证还被处以千刀万剐刑罚,以泄陛下心头之愤。 紧接着,王太医跪到太后身前,如实说道。 “贤妃娘娘这是中毒所致,只是这毒世间罕见,老臣只是在典籍中见到过类似的描述,却不知该如何解毒。” 柳溪听着诧异,下意识看向太后,只见太后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目光,柳溪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太后暗中相助,让她能更顺利完成自己的计划。 于是,柳溪语气疑惑地询问。 “贤妃是被人暗害,才和监证行如此荒唐之事吗?” 王梦身边的婢女立刻抢着开口,“当然不是!” “还请陛下太后赎罪,可奴婢即便冒着杀头的罪也要为我家小主申冤!”她跑到人前跪下,铿锵有力地继续解释。 “自太后发现监证大人与后宫女子有所牵连,贤妃便想尽办法让我家娘娘替她背这污名,今日若不是奴婢悄悄调换了贤妃与小主的酒壶,被发现与监证厮混的,怕就是小主了!” 王梦立刻挂上惊讶的神色捂住嘴巴,“玉壶,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知道自作主张的下场,但为了小主您的安危,奴婢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啊!” ------------ 第一卷 第42章 了结 皇帝立刻命人去调查贤妃桌面上摆放的酒壶,宫内的器具大多需要依你各宫娘娘的位分来准备,而贤妃桌面摆放的,正是本该送往王梦桌面的酒壶。 眼瞎这情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贤妃已经没有任何能转圜的余地。 身为后宫嫔妃与外男私通是为一罪,串通钦天监监证欺君罔上是为二罪,下毒陷害其他妃嫔为三罪。 皇帝将贤妃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宋家在前朝也受到桎梏。 二皇子在前朝多次替母亲求情,都被皇帝驳回了,柳余趁机挑唆,皇帝一怒之下将二皇子也关了禁闭,不允许他干涉朝政。 柳溪留在冷宫的眼睛总是来忆怀阁汇报,说贤妃整日吵嚷着要见皇上太后,太后听闻此事,特地让文姑姑来交代过,除非是陛下突发奇想来冷宫探望,否则不许任何人去请陛下来见她。 柳溪拉住炙香的手,上面还留着前日她被关入慎刑司时,受罚留下的伤痕。 “炙香,替本公主梳妆,今日该去见贤妃一面了。” 冷宫里,贤妃早已没了往日那恬静淡然的模样,她像个疯子一样拍打着房门,大喊着自己如何冤屈。 “本宫不明白,你口中的冤从何而来。” 柳溪高声打断了她的叫喊,冷宫看守的宫人将房门打开,恭敬地将柳溪迎了进去。 贤妃大概是猜到了,能让她落入这般境地的只会是柳溪。 她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冷冷看向柳溪。 “公主好兴致,来着冷宫作甚。” “当然是见你,贤妃,本宫不太习惯直呼宋庶人的名讳,还是叫贤妃来得顺口。” 炙香搬来椅子,柳溪姿势轻松地倚在上头,眼底满是玩味。 “贤妃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呢,何来冤屈啊。” “你是何时知道的。” 贤妃的口气倒是毫不客气,柳溪听着,不免心中发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公主没污蔑了你,不管是污蔑本宫母妃为妖妃,还是与钦天监监证有私情,这些罪名,难不成贤妃不打算承认吗?” 贤妃沉默着没再说话,她紧盯着柳溪,大脑中不停思考着应对之策。 “贤妃不必忧心,你心中放不下的,无非就是二皇子的太子之位,和宋家的荣华。” “本宫今日前来,刚好也是为了转达你,宋家涉嫌谋害霍老将军,你父亲已经入狱,只等大理寺查明真相。” “至于我那二皇兄,最近正被父皇禁足,大概是无缘太子之位了。” 贤妃目眦欲裂,被柳溪捏住下巴。 “你别急着怪旁人,二皇兄坐不上太子位,只能怪他的母妃罪孽深重,母债子偿的道理,娘娘不会不懂吧。” 贤妃奋力挣脱开柳溪的控制,语气凶狠的说道。 “别以为几句谎言就能将我吓住,二皇子是陛下最喜欢的孩子,更是最得陛下重用的孩子,除了他,还有谁更配得上太子之位。” “权利地位陛下亲赐便是君恩,亲自讨要却是罪孽,娘娘不知,二皇子近日里来,向陛下讨要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啊。” “娘娘猜,陛下会不会认为二皇子怀有不臣之心呢?” 贤妃起身便要朝外走,却被宫人按住身子强行跪在地上。 “宋庶人还是别挣扎了,你有生以来,是绝对等不到二皇子册封太子之位那天的。” “本宫倒不如把话说得更清楚些,当年你算计我母妃,无非就是担忧太子之位落于旁人之手,担心皇后之位与自己失之交臂。” “既如此,本宫拼尽所有也会断了你的念想,只要你活着一天,二皇子便休想有出头之日。” 贤妃卖力地尖叫起来,她大声管柳溪叫做贱人,叫她恶毒心肠。 柳溪丝毫没有动容,面无表情地听着贤妃无用的争辩,直到她彻底没了力气。 “柳承他好歹是你的皇兄……” 贤妃声音颤抖,语气中只剩恳求。 “皇嗣之间的争斗,历朝历代腥风血雨,哪位胜者真正在意过血脉亲情。” “本宫连自己的同胞弟弟都能算计,更何况是二皇兄。” 柳溪说这话时,脸上的冷笑是藏也藏不住,干脆明示给贤妃。 贤妃卸了力气,狼狈地趴在地上。 “若我死了,公主愿意放过你的皇兄吗。” “本宫挺喜欢二皇兄的,他直率,坦诚,不像你这个做母亲的,心思阴沉毒辣,表面仁善,背地里做尽了坏事。” 柳溪顿了顿,继续说道,“本宫与你之间的仇恨,自然不该牵连到无辜的人。” “娘娘最好尽快考虑清楚,毕竟失望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娘娘应该也不想让二皇子彻底失了圣心吧。” 出乎柳溪意料的是,她刚起身准备离开,贤妃竟然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石墙冲撞了过去。 几声惊呼中,贤妃就这样咽气了,她倒下时,额头一片血肉模糊。 柳溪没想到,贤妃竟然会自戕得如此果决,甚至连求情或者是认错的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看着她的尸体,柳溪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没想到这个女人就算是死,也让柳溪感到如此不爽快。 其中一位太监见状连忙跑到柳溪身边,小声叮嘱。 “公主殿下,太后叮嘱了,绝对不能让宫中其他人知道公主特地来见过宋氏。” “眼下宋氏已经死了,殿下切勿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快些离开吧。” 柳溪有些惊讶,“太后?” “是,今日冷宫无人见过公主来此,宋氏自戕也与任何人无关。” 在宫人的催促下,柳溪匆忙离开了冷宫。 没想到直到现在,太后依旧在暗处默默帮柳溪打点,不让她有任何露出马脚的机会。 在这深宫中,柳溪原本没抱希望能得到谁真正的偏爱。 旁人都是靠不住的,自从柳溪察觉到柳余对自己的算计,她便一直这样在心中默默警告自己。 原来,有人会以最沉默的方式暗中守护,成为柳溪坚实的依靠。 “炙香,本宫想去一趟寿安宫,好好谢过皇祖母。” ------------ 第一卷 第43章 挣扎 寿安宫中,太后早就等在殿内,她在佛龛前点上三柱香,虔诚地拜了拜。 她听到柳溪的脚步,平静的说道。 “公主终于算是得偿所愿了。” 柳溪提裙跪下,“还望皇祖母赎儿臣不择手段之罪。” “若公主在最后时刻心慈手软,以德报怨,哀家才真真切切要治你的罪。” 太后转过身,朝着柳溪缓步走来。 “哀家看重你,就是喜欢你那份果敢,若你生得是个男儿身,太子之位必定非你莫属。” 她双手将柳溪扶起,看向她时眼中满是欣赏与欣慰。 “溪儿,当真要前往北派和亲?” 柳溪突然轻轻挣脱重新跪在地上,将头贴在地面,迟迟不肯起身。 “皇祖母,孙儿不孝,无法孝顺您膝前,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恳求祖母原谅。” “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不,请皇祖母听孙儿说完。” 柳溪紧张地抿了抿唇,接着便一口作气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孙儿想以天朝四公主柳溪的身份死去,改名换姓,归隐于世,从此不再与天家有任何瓜葛!” “什么?” 太后惊讶地叫出声来,她伸在半空中的那双手顿住,“溪儿,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皇祖母,孙儿不孝,深知这不仅犯了欺君之罪,更是有可能毁了天朝与北派三国未来多年的和平,但孙儿当真不愿嫁去北派,嫁给一个根本就不喜欢,甚至是不相识之人。” “孙儿没有宁安长公主那般坚韧,没有奉献出一切的勇气,孙儿只能逃避,可天下之大皆为父皇的天下,孙儿唯有一死才能彻底脱离天家掌控。” 宁安长公主是太后心中永远无法淡忘的痛,说实话,她打心眼里喜欢柳溪这孩子,听到她也要走上宁安的老路时,她比任何人都要伤心。 所以她不顾一切后果地放任柳溪进行她的复仇计划,眼睁睁看着何宋两家势力倒下却无动于衷。 太后没想到,柳溪甘愿赴死也不想嫁去北派,心中动容。 “好孩子,快起来。” 太后哽咽了起来,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跌落。 “溪儿想让哀家帮你什么?” “皇祖母,您,您这是同意了?” 太后轻声叹息,“哀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若非要再失去一个疼爱的孙女,哀家宁愿让你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离开。” 柳溪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太后,“皇祖母,自孙儿母妃过世后,您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疼爱我的亲人。” “若能再有来世,孙儿无论如何都会陪在您的身边,倾尽一生报答您的恩情。”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假死这件事实则并非难事,只是柳溪身为即将和亲的公主,她的薨逝势必会牵扯一众无辜之人为此事丧命作为天朝给北派的交代。 太后只说让柳溪放宽心,一切都交由她来处理,一切后果也由太后做主承担。 柳溪回到忆怀阁,心中百感交集,有即将逃离皇宫的喜悦,也有对未来一切未知的迷茫。 她全神贯注地思考,并没注意到此时的忆怀阁已经空无一人。 柳溪前脚刚迈入宫门,后一秒立刻便被一掌打晕,连对方是谁都没有瞧见。 直到她痛苦地苏醒,柳溪已经被关在一处陌生的寝殿内。 她身上被人换上了大红色喜服,双手双脚被麻绳捆住,就连嘴巴也被塞上了布团。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同样穿着盛装喜服的柳余迈入屋内,他在柳溪身边坐下,伸出手亲昵地抚摸她的脸颊。 “阿姐,再等等,只要再等等,那些阻拦我们在一起的人就都不在了。” 柳溪挣扎无果,想开口说话嘴巴却被堵得死死的,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阿姐可知在你睡着的这几天里,宫中发生了何事吗?” “霍凛以为你提起被皇帝送去了北派,竟然私自出兵,打去北派边境了。” “眼下父皇正恼怒着,即便霍凛能活着回来,父皇也定然不会饶恕他。” 柳溪气愤地呜呜叫着,双目赤红。 柳余心疼地用拇指指腹抚过她的眼睛,“阿姐不必难过,等来日你我登上帝后之位,我一定还能为你寻来像霍凛这样的能臣,侍奉在你身边。” “他能为你死而后已,我也很开心呢。” 说罢,柳余突然大笑起来,他甩手起身,背对着柳溪。 “阿姐,你且耐心在这等我回来,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即使是父皇,也不行。” 柳溪就这样无助地看着柳余离开房间,大门重新被关上,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她躺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原以为重活一世自己能有所长进,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身边的人背叛。 更让她心中难过的是,这辈子她还要搭上霍凛陪自己一起死。 难道这就是她注定的命运吗。 她改就这样认命吗。 不,坚决不会! 柳溪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坚毅决绝。 她奋力扭动身子,手腕脚踝被麻绳擦破了皮,她仍然用尽全力向前挪动。 扑通一声,她从床上跌落地上。 她用脑袋顶住桌角,不停地用力撞击,桌上摆着一对燃烧得正旺的龙凤喜烛,正随着桌面的晃动摇摇欲坠。 柳溪的额头被撞破,殷红的血迹顺着脸颊留下,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咬紧牙关铆足全力,桌角猛地挪开一段距离,桌面上的喜烛应声滚落到地面。 火苗舔舐着桌布,柳溪立刻用牙齿扯下桌布,将火势引到床边,刹那间,屋里燃烧起熊熊大火。 柳溪强忍着死亡带来的恐惧,不顾火焰灼烧皮肤的痛苦,硬生生将手上脚上捆着的麻绳烧断,挣脱了束缚。 屋外的宫人们尖叫起来,高声呼喊着走水了,陆陆续续有人带着水桶来灭火。 柳溪趁乱撞开后门,飞快朝着太后的寿安宫跑去。 文姑姑惊讶地见柳溪闯入殿内,顾不得询问公主失踪的几日究竟去了哪里,便匆忙将太后唤醒。 ------------ 第一卷 第44章 成婚 柳溪来不及向太后解释一切,但看着柳溪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太后大概能猜到些什么。 当她从柳溪口中听到,竟是柳余擅自囚禁了他,并生出不臣之心试图谋反时,太后气急攻心差点直接晕倒。 “皇祖母,求您将全部亲兵交由孙儿,孙儿必须前去营救霍将军,并带霍家军回来阻止柳余的反叛。” 太后连忙让文姑姑取出纸笔写下懿旨,叮嘱柳溪凡事皆要以自保为上,哪怕她无法回宫营救皇帝太后,太后也绝不会埋怨她。 “皇祖母,您一定要劝说陛下让二皇兄带兵守卫皇城,除了二皇子,前朝臣子皆不可轻信。” 说罢,她便趁着夜色连夜驾马出宫,一刻都不敢停歇。 霍凛被围困边疆,对他而言,此战只有前进一条路可走。 可没有增援和补给的战争,霍家军又能撑多久呢。 面对兄长和霍家军众多将士,霍凛提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将一人潜入敌方大营,取下三王子慕容肖何的首级,是成是败都与霍家军无关。 当夜,霍凛便换上一身夜行衣独自离开,他将柳溪亲手交给他的香囊贴身放好,抱着必死的决心潜入了敌营。 只可惜,慕容肖何竟然也早有打算,他的营帐内躺着与自己身形样貌相近的替身,霍凛一击毙命,却也落入了慕容肖何的圈套。 敌军冲上来将他抓住,推着他到大营中央,等着慕容肖何亲自问话。 慕容肖何也并无杀霍凛的意图,他站在霍凛面前,疑惑地询问。 “天朝为何出尔反尔,答应了和亲休战,却又派兵前来挑衅。” 霍凛冷言,“与天朝无关,是我单纯想来杀了你。” 慕容肖何歪了歪头,“看来是你们四公主反悔,不想再嫁我。” “三王子想要我的命,拿走便是,但若你还想用霍家军威胁公主前去北派和亲,门都没有!” “霍将军别这么激动,北派又不是吃人的魔窟,公主嫁与本王余生只会幸福安乐,将军心中究竟有何不满。” “还是说,将军其实不希望公主嫁给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霍凛被戳住痛处,沉默地蹙起眉头。 慕容肖何耸了耸肩膀,“其实我们没必要闹得这么难堪,毕竟是四公主亲口答应愿意来北派和亲,她本尊未曾开口,将军这么急着杀本王作甚?” 突然,外头一阵嘈杂,传话兵跑到慕容肖何身前,语无伦次地说到。 “王子有令,说我等不许对未来王妃无礼,见他就如同见了王子,需要以君臣之礼相待。” “王妃带了一队人堵在大营门口,她自己还,还直接骑马闯了进来!” “没人敢阻拦王妃,所以,所以……” 传话兵唠唠叨叨结结巴巴,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柳溪的箭矢便飞了过来,她瞄准了悬挂在旁侧的军旗,一箭将飘扬的旗帜射倒,惊得众人回头张望。 只见柳溪一身火红,嫁衣在夜色中难掩风姿,她额头上系着同样艳红的布条,为的是简单包扎伤口。 “霍凛!” 她在马上焦急地呼喊着霍凛的名字,被强压跪在地上的霍凛猛地转过身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慕容肖何看着柳溪这一身打扮,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主突然来访,这是迫不及待要来嫁我了?” 柳溪察觉到慕容肖何似乎并无恶意,但也没工夫和他开玩笑。 “说来惭愧,本公主可能的失言了。” “但作为交换,本宫给三王子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如今天朝时局动荡,皇子谋反,皇位怕是要易主了。” “不论结果如何,北派都可以趁着机会好好和天朝商量一下休战条约,毕竟届时想避战的就该是天朝了。” 慕容肖何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看来想求取和亲公主这一项,就要从名单中划掉了?” “三王子可以期待一下。” 说罢,柳溪轻踩马镫靠近霍凛,朝他伸出手臂。 霍凛抓住柳溪的手腕,柳溪同样反握住霍凛,一个用力将他拉上马。 “今日我便将霍将军带走了,若来日站在三王子面前与你交涉休战的还是本宫,一定允许北派开出极漂亮的条件。” 柳溪猛地扯过缰绳,调转马头方向,朝着营帐外狂奔而去。 霍凛从柳溪身后环抱住柳溪的腰肢,将下巴垫在她的颈窝。 他立刻便看到了柳溪手腕上那刺目的伤痕,心中万般情愫凝结成简短的一句。 “殿下,臣心悦你。” 柳溪马速飞快,“我知道。” 霍凛并不需要追问她一个答复,似乎公主身上的红色嫁衣能够说明一切。 但柳溪还是轻声念叨了一句。 “我也心悦你。” “我听见了。” “嗯,听不见也没关系。” 两人飞快赶回霍家军大营,柳溪让太后亲兵提前来向霍凛兄长霍勋报信,准备拔营回京。 霍凛这才知道,起兵谋反的竟然是七皇子柳余。 七皇子将何擎手下的兵马尽数吞并,是早有预谋。 “我们必须尽快赶回京都,宫中只剩二皇兄一人,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这一战,不仅仅决定着天朝的未来,更决定了柳溪和霍凛两人的命运。 柳溪默默握住霍凛的手,试图从霍凛身上汲取更多勇气。 霍凛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虔诚地闭上双眼。 “殿下,若霍家拿下此战胜利,能否向陛下求个恩典。” 霍勋见状,连忙招呼身边众人退出营帐,加急准备拔营回京的事情。 待屋内只剩下霍凛和柳溪二人时,柳溪突然拉着霍凛到窗口跪下,面带微笑地抬头望向天空。 “母亲,霍老将军,您二老在上,我与霍凛便借玄月为誓。” 霍凛又惊又喜,无措地看向柳溪。 “拜天地,拜高堂,柳溪今日在此与霍凛私定终身,天地为鉴。” 说着,她郑重磕头,又拉着霍凛对拜。 “我不愿做你用军功求来的恩典,我答应与你在一起,只因我此生心中唯能容得下你一人。” “霍凛,等我们打下胜仗,便正式成婚吧。” ------------ 第一卷 第45章 不悔(大结局上) 皇城门口已然沦陷,柳余集中了定远军几乎八成的兵力,外加理应被解散的飞虎军,大军如洪水般向皇城侵蚀。 柳余仍穿着那身喜袍,衣摆上的红浸染了血迹,显得格外红艳。 论武艺和兵法,柳余皆比不过二皇子柳承。 可柳余胜过柳承的,是更加成熟的头脑以及豁出一切的决心。 柳承被逼退到明政殿前,守着最后的防线。 皇帝从殿内走出,原本意气风发的他只几个晚上便苍老成这样,不免让人唏嘘。 “老七,你就这么想要这皇位吗。” “还是说,你只是心中埋怨朕,埋怨自己从小不被人重视,受尽苦楚。” 柳余虽然是在笑,但却让人觉得此刻的他无比冷漠。 “父皇这是想和我打感情牌了?” “朕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你本来就不是朕的儿子。” 面对这个消息,柳余并不意外,也并不难过,他神色如常,好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无聊故事。 “你的母亲远在北派,生父姓甚名谁都无从得知,你就是个肮脏的劣种,所以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你应该感恩的,即便朕知道你血脉肮脏,也还是将你养在宫中,精心培育。” 只可惜,再锐利的话也无法刺痛柳余。 这些好像是柳余心中早就承认的事实,自己是多么不受待见的存在,唯有柳溪一人愿意对自己付出真心。 “我对这天下没什么兴趣,只是我想用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作为聘礼,皇位正合适。” 二皇子柳承趁两人对话时悄悄退到暗处,想趁柳余不注意时一击毙命。 但柳余早已看穿了他的目的,只是没有揭穿他罢了。 “今日你杀了朕,又能在皇位上安坐几年,你以为北派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皇帝喋喋不休,试图吸引柳余的注意力。 柳余的耐心被吞噬的差不多了,他从手下身后拿过弓箭,双箭上弓,使得是一手霍凛教给他的连环箭。 但这一发的准头,却远远比不过当初大朝会上那一箭三雕。 一支箭矢插入二皇子的胸口,另一支却射在了皇帝的肩膀上。 柳余有一瞬间的怔愣,几秒钟的时间里,他满脑子都是柳溪抚摸着马鹿脑袋,骄傲看向自己时候的表情。 就在这时,霍家军的兵马冲入皇城,顷刻间反转了局面。 柳余隐约间听见了柳溪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柳溪骑着高头大马,很快地穿过层层叛军冲到最前端,与柳余面对面对峙。 时间紧迫,柳溪并没来得及换下自己一身喜袍,柳余会心微笑,朝着柳溪伸出手去。 “阿姐,你怎么来了。” 柳溪看着面前倒在血泊中没了呼吸的二皇子,又望向面露痛苦的皇帝。 “柳余,收手吧,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柳余向前挪了两步,“阿姐怎么如此生疏地唤我,从前阿姐都是管我叫阿余不是吗。” “如果我知道自己的善意会把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那我宁可一开始就选择不去救你!” 柳溪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入柳余的胸膛。 他拼命摇头,紧蹙的眉头中尽是痛苦与绝望。 “不会的,阿姐,你不会抛弃我的。” “你说你不会抛弃我!说呀!” 柳溪坐在马上,低头俯视着眼前柳余狼狈扑来,心中五味杂陈。 “阿姐,我们不是要互相依靠吗,夺下皇位江山我就是这世间权利最大的人,就问这世上比起我,还有人更值得你依靠吗。”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看看我,好好看看我,就像从前一样,摸着我的头,轻声和我说阿姐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柳溪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柳余,我对你的疼爱和照顾,从来都只停留在亲人的层面上,你与我之间是血脉相连,本该患难与共携手同行,我没有违背诺言,是你在逼我离开。” “我愿意一辈子被你当成弟弟,我们永远做姐弟永远是亲人,但你身边有我就够了,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柳溪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说道。 “我曾发誓,今生不再对任何人奉献我的人生,任何人,柳余,我可以爱护你,关心你,可我始终是我,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任何人,你没有资格限制我的选择。” “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不会杀你,但今日过后,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这是我顾念你我姐弟情分能做到最大的容忍。” 柳余愣住了,他单薄的身子摇晃了几下,随后踉跄地跪倒在地上。 “阿姐你,当真,不要我了。” 他哭了,但嘴里却是拼命在发出笑声。 “这世上唯一爱我的,我爱的人,不要我了。” 突然间,他抽出箭矢攥在掌心,将尖锐的箭头对准自己的心口用力插入。 柳溪惊叫着跳下马,却还是没能接住柳余倒下的身躯。 他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与柳溪隔着一个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柳溪双手撑着地面,怔怔望向眼前的柳余,心脏抽搐着疼痛。 “阿姐……” 柳余挣扎着抬起手,他指尖停留在半空颤抖,始终不敢继续向前。 “我,不后悔……” “爱你……不是,我的错……” 柳余最后的力气散去,眼眸中的光亮逐渐暗淡。 不知何处猛地掀起一阵飓风,将地上柳余身披的火红婚服吹得翻飞,连带着柳溪的裙摆一块,美得令人失语。 柳溪感觉到痛,闭上眼时,脑海中浮现出柳余第一次出现在忆怀阁门口,朝着自己撒娇的模样。 若当初,自己没有朝他伸手就好了。 柳溪指腹抚过柳余的双眼,轻轻合上他的双眸。 “若还能有来世,别再过得这么苦了。” 这阵风大到好像足够带走一切,当一切止息时,柳余身躯的余温也彻底散尽了。 一场盛大的谋逆以最草率的方式画上句点,直到多年后,民间仍然流传着一个奇妙的故事。 堂堂七皇子殿下拿江山作赌注,输给了他最爱的女人。 ------------ 第一卷 第46章 美满(大结局下) 叛军被清缴,霍凛和兄长霍勋作为朝中仅剩的两员大将在此动荡之时,立刻便要领兵驻守关口,防止邻国入侵。 皇帝身受重伤,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太医也坦言道,陛下没有几年寿数了。 宫中皇子死的死,疯的疯,皇帝卧在床上,死死攥着柳溪的手。 他曾派人寻找过三皇子的踪迹,至今杳无音讯。 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继位的先例,可若是将江山托付给一个疯癫的傻子,又有何意义。 “朕撑不了多久了。” 皇帝沙哑着嗓子,努力扬起下巴看向坐在床边的柳溪。 “朕守了这江山一辈子,临了,身边却只剩公主一人。” 柳溪明白皇帝的意思,如今的结果是她未曾想到的,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合适的对策。 就连太后也支持陛下将皇位传给柳溪,她希望柳溪能代为监国,并尽快生下子嗣,再由柳溪的儿子继承皇位。 柳溪将自己与霍凛私定终身,已经拜过天地的事情告诉太后,没成想太后却并没有任何不满。 “能有霍家作为依仗,溪儿在皇位上也能坐得安稳些。” 话都说到这份上,柳溪实在没有了推脱的理由。 皇帝撑着身子,亲自与北派三国的使者进行了谈判,三王子慕容肖何答应得果断,也算给足了柳溪面子。 临行时,慕容肖何不忘凑在柳溪耳边低声道。 “若是来日公主改变了主意想换个夫婿,记得考虑一下本王。” 当然,这话已经是玩笑意味居多了。 天朝迎来了久违的安宁,皇帝拟好圣旨,亲手交给柳溪保存,或许是五年,三年,甚至有可能一年,待皇帝殡天之日,柳溪便要继位称帝。 整理好一切,柳溪独自前往冷宫。 自从柳彦疯癫后,柳溪一次都没探望过他,眼下终于有时间好好和他说上几句话。 屋内,柳彦安静地坐着,见来人是柳溪,他甚至没有起身。 “我知道你其实没疯,对吧。” 闻言,柳彦抬起头,他难得像现在这般冷静,陌生到柳溪觉得他十分陌生。 “最近这段日子里,我梦到了很多奇怪的事。” 柳彦开口,神色平静。 “梦见从前你对我的照顾,帮助,扶持,你周旋在贵妃和皇帝之间,将我送上太子之位。” “那你一定也梦到,自己坐上皇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杀了吧。” 柳溪打断了柳彦的话,语气异常轻松的说道。 柳彦抬起头,“是啊。” “如今宫中只剩你我二人两位皇嗣,如果你去父皇面前澄清,说自己装疯卖傻只是迫于七弟威慑,父皇也许还会考虑将皇位传给你。” 柳溪这话说得很诚恳,让柳彦感到些意外。 他沉默片刻,还是卸了口气。 “不必了,我想,皇姐应该不会希望留下我性命。” “杀身之仇,不报不快。” 柳溪坦然地笑了两声,“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动容的。” 柳彦合上面前摊开的书册,起身和柳溪面对面站着。 “皇姐会让我体面点死去吗?” “你毕竟是我的胞弟。” 柳溪从冷宫离开时,正值日落西山。 一切仇怨在此刻落下帷幕,可柳溪的人生并没迎来西沉,一夜过后,旭日高升。 皇帝为柳溪和霍凛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所有规制皆是按照帝后准备的。 霍凛牵着柳溪的手,两人缓缓登上高台。 柳溪有些感慨,用霍凛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假死脱身,逃离这皇宫的。” “这下可好,凤袍加身,咱俩注定没办法像寻常夫妻一样过柴米油盐的日子。” 霍凛手上轻轻用力,捏了捏柳溪的手指。 “人生还长,殿下何不早点生几个皇子出来培养着,等殿下放心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孩子,我们再躲到宫外,去做寻常夫妻。” 原以为柳溪会小女生般羞涩一阵,却没想到她挑逗地对霍凛挑眉,微微扬起下巴。 “既然如此,就得劳烦驸马平日里多多努力,早日让本宫生下小皇子。” 霍凛脸蛋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地没接上话,只能点头。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 一转眼六年过去,宫中完全变了模样。 成婚还没一年,柳溪便孕育了一个女儿,生产过程艰难了些,没有吓到柳溪自己,却把霍凛吓坏了。 往后的几年里,霍凛坚持向太医讨要避孕的药方,又趁柳溪不注意一股脑灌进自己肚子,说什么都不想再让柳溪经历生产的痛苦。 柳溪苦恼地守着满桌折子,又抬眸看向正在认真读书的女儿柳嬅,心中动了坏心眼。 谁说女子做不了皇帝,她这不已经开拓先例了吗。 不如即刻便让女儿学习治国之道,等她学有所成,柳溪便立刻将皇位交给她,自己再不管前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柳溪这样想着,忍不住发出狡猾的笑声,也不管她女儿如今才刚五岁。 好在霍凛能帮她照顾一部分前朝的政事,他与臣子们刚结束洽谈,回到明政殿便见到柳溪正撒泼似地在皇位上打滚。 “这皇帝我是一天都不想当了!”柳溪哀嚎。 霍凛将她打横抱起来,在怀中颠了颠。 “不如你从此当个昏君,与为夫我即日起便游戏人间,百年千年之后,我们便会被记在史书上,号称最臭名远扬的一代掌权人。” 柳溪努了努嘴,“若真如此,那也是本宫的驸马妖媚惑主,害得本宫是无心朝政,昏庸无度。” “有何不可?”霍凛对着柳溪嘴唇轻啄,换来柳溪一阵哀叹。 “不行啊——我不要臭名远扬——” 一阵嬉笑中,柳嬅扬起小手捂住眼睛,整个人钻到桌面底下缩成一个团子。 “我还在这呢!” 柳溪顿时在霍凛怀中张牙舞爪。 “嬅儿!本宫命你即刻继位,荣登大宝!” “当真?嬅儿才五岁。”霍凛正色。 “母皇你又这样!我不读书了!” 柳嬅灵活地从桌底滚出,一溜烟跑远了。 见状,柳溪捏起霍凛的耳朵。 “霍凛!!快去把你姑娘抓回来!本宫要退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