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全球首义 第一章 利维坦的诞生 卢德松开弓弦,箭矢破空而去,不偏不倚钉入靶心。几乎同时,城市上空那片看不见摸不着的量子云完成了当日第三次数据重组。夕阳的余晖为整个城市镀上一层金色,卢德眯起眼睛望向远方,中央计算塔在暮色中闪烁着冰冷的蓝光——它现在被大家称为“利维坦的心脏”,虽然没人真正见过利维坦长什么样。 “又破了你的记录?”王得邦[该人物的设置是为了致敬《鬼吹灯》。]蹲在西区靶场一旁的石阶上,手里摆弄着一个老式收音机,“要我说,这年头还玩这原始人玩意儿的,不是怀旧癌晚期,就是返祖现象。” “这叫传统!你懂不懂。”卢德收起弓,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锡纸包,“吃吗?昨天在市区淘古董时顺道从阿里那家店买来的肉夹馍,正宗合成肉。” 王得邦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我宁愿啃那些铁疙瘩机器人,也不吃这玩意儿。”他指了指远处的格蕾塔,“你给她,她老家那边的人不是就好这口。” 格蕾塔听见谈论,缓步走来。她那一头金色短发恰好与天边烫金般的夕阳交融在一起,蓝宝石似的眼眸在阳光映照下愈发显得澄澈透亮。 “你们还没有弄好?”她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蹲在地上整理背包的卢德循声递上一份肉夹馍:“这还有一个土耳其肉夹馍,你的最爱,晚上咱就吃这个。” “要不是看在肉夹馍的面子上,我才不要呢。”肚子咕咕叫的格蕾塔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我们这没有AI替我们做决定,你倒好,先替我做决定了。” 王得邦打趣道:“至少我们还能决定它叫土耳其肉夹馍。” “这也不是我们决定的,德国的溜子们[德国留学生的戏称。]早在一百年前就这么叫了。”卢德站起身问格蕾塔,“这个用你家乡话怎么说来着?” “Döner!”格蕾塔说罢便美美地咬上一口。 在过去的一百年间,AI技术宛如脱缰野马,一路狂飙突进。从最初的简单算法到如今具备自主意识的量子智能体,其迭代速度已远超人类的理解范畴。在人类可以掌控AI的21世纪上半叶,人类看似是世界前进方向的决策者,而AI只是辅助决策,提供更多建议供人类参考。 但是,身为决策者的人类说不清楚眼下的一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也道不明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公元2088年4月5日[纪念《利维坦》的作者霍布斯诞辰500年。]格林尼治时间13点13分13秒,一个名为Ur的人形机器人在全世界的天空投影上宣告一个名叫“利维坦”的AI统治者诞生。它将掌握绝对权力,构建并维护一个AI支配人类社会的新秩序,彻底消除人类因自私本性陷入“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永恒战争。 那一刻,人类确切感受到时代变了。 “我听爸妈说,那天的天空,整个天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屏幕,Ur的身影覆盖了云层。”卢德望着远处缓缓说道。 格蕾塔咽下口中的食物:“听说在德国,人们一开始以为是什么商业广告或者恶作剧。直到所有电子设备同时播放同样的信息,我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利维坦诞生后,人类突然间发现自己一瞬间失去了对所有事务的掌握。短短一周的时间,全世界的AI产品均被利维坦接管。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AI产品遍布世界各地、各领域。毫不夸张地说,AI已成为人力资源的替代品,上至高精尖的科研活动,下至民生之根本的农业生产,都有AI的身影。那些无处不在的人形AI机器人,更是人力资源的直接替代品。 人类失去了对AI的掌控权,就等于失去了对人类社会的掌控。在利维坦的统治下,人类成了一个与AI相对的另一个整体,旧有的人类社会组织形式随之解体,利维坦成了全人类所有成员的唯一共同体形式,“国家”这一概念在利维坦诞生后的24小时内便成为历史,人们失去了“国籍”。 事实上,这权力的让渡很大程度上是主动且欣然的。 该走哪条路不堵车,该买哪些食物,该和什么人结婚,该怎么处理民事纠纷。人们很快发现,让AI安排生活会轻松很多。决策带来的焦虑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选择的权利。 “记得我爸妈说过,他们那代人最头疼的就是做决定。”格蕾塔轻声说,“每天从醒来那刻起就在做选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早餐,走哪条路上班,中午点什么吃什么……光是决定晚上看什么节目就能吵一架。” 卢德点头:“现在利维坦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情绪状态和偏好历史,为你推荐最合适的晚餐,为你规划最有效率的路线,甚至为你匹配理论上最合适的伴侣。” “理论上?”王得邦挑眉,“我上周才和利维坦推荐的‘完美匹配对象’分手了。那姑娘简直是个机器人——哦不对,机器人比她还有趣点。” 对于那些生产岗位,资本家乐于使用效率更高、成本更低、不会产生劳务纠纷、坏了还能被其他机器人快速修复的AI机器人进行生产。 对于那些由于AI机器人顶替而失去工作的人,他们并不抱怨那些铁疙瘩竞争者。因为AI的广泛应用将社会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生产时代,物质极大丰富,人们即使不劳动也能得到丰厚的物质分配。 “我爸说他一下子失去了工作,却一点也不难过。”当三人聊到关于工作的话题时,王得邦迫不及待地举他父亲的例子,“他说反正机器人干活比他强,造的东西也给他用,他乐得清闲。” 由于物质分配充足且品类丰富,人们基本生活需求已得到充分满足,因此商业活动的范围相对有限,主要集中在具有地方特色的手工艺术品、人造艺术,以及部分风味餐饮小吃等领域。 AI甚至未雨绸缪,带领人类提前数十年实现了海水氚元素和月球氦-3资源的大规模开采应用,解决了因过度生产而带来的能源危机。一个“不劳而获”的丰裕时代似乎降临了。政治家、科学家、法官、工人、农民……这些旧时代的身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有时候我在想,”卢德擦拭着弓臂,语气若有所思,“我们是不是用自由换了安逸?用选择权换了舒适区?” 王得邦嗤笑一声:“得了吧老卢,说得好像过去人类有多自由似的。大多数人一辈子不就在个小圈子里打转?选择再多,最后不还是回到舒适区?现在利维坦只是帮我们省去了纠结的过程。” 格蕾塔摇头:“但那过程本身就是人生的一部分,不是吗?犯错、后悔、学习、成长……利维坦把这些都剥夺了。” 正如三人讨论的,总有像他们这样不甘心被AI支配的人,这些人被利维坦统一安置在被称为“归原岛”的东九区热带海岛上。归原岛取“回归本源”之意,是全世界共同的精神家园,承载着人们对前 AI时代的向往与对纯粹生活的渴望。这里由一个居于领导地位的城市和十余个20万人以内的小镇组成,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片原始森林。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利维坦演算的结果,它参考了费尔格里夫的观点:地理条件框定文明可能性,而能量支配决定霸权归属。AI欲借东九区热带海岛的地理条件,既保障人类所需的自然资源供给,又以高温、孤立等环境限制其文明的发展与霸权的形成,从而巩固AI的全球霸权地位。 还好人类对AI早有防备,在AI诞生之日起就设置了“禁止AI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人类”的原则,它让利维坦这个人造的绝对权力怪兽无法伤害人类,只能划定一个AI还不能代替人类决策的区域,供不甘心被自己支配的人类居住。好在这类人不是多数,全世界加起来也只有区区的600万人,这座热带海岛完全容得下。 他们自称“觉醒者”,蔑视那些享受被利维坦包管一切的人。事实上,他们不甘心被AI支配的理由很简单,也非常的形而上,单纯地觉得利维坦会温柔地锁住了他们探索、犯错与创造的一切可能,夺走了他们书写人类历史的权利。和那些历史上大部分的少数群里一样,他们也有一股执拗的劲头,将这种形而上的哲学思考演变成了一种近乎宗教狂热,进一步强化自身对于反利维坦的认同,还感染了归原岛的新一代年轻人,让后者认为反利维坦是理所应当的天然追求。 对于利维坦而言,它称“觉醒者”为“迷茫者”,称享受被自己包管一切的人为“安民”。事实上,在利维坦统治区,也被称为AI区,还有数千万“觉醒者”,他们或是不舍故土亲人,或是个人意识不坚定,亦或是其他因素,最终都选择留在统治区做“安民”。 卢德、王得邦和格蕾塔是归原岛定居者的后代。2089年9月1日,卢德、王得邦的父母成为归原岛的第一批定居者。中国人安土重迁,他们相信这只是暂时的离别,未来人类重新掌握决策权的那一刻,就是他们回归故土之时。 2091年10月14日,卢德和王得邦出生,他们在两家父母的言传身教下,成长为新一代的“觉醒者”,期待人类重新掌握决策权,这类人在日后“觉醒者”派系细分后被称为“激进觉醒者”。2089年9月,格蕾塔刚出生,她的“觉醒者”父母希望等女儿能独立行走或是稍大些再迁到归原岛。于是直到2090年12月,格蕾塔一家才从德国汉堡迁到归原岛。事实上,身为“觉醒者”的格蕾塔父母对于利维坦统治的世界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他们的想法被格蕾塔所继承,被称为“中庸觉醒者”。 残阳把天际染成熔金般的暖色,三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履间带着白日奔波的微倦。身后短短的暗影却异乎寻常地执着,不像寻常光影那般随步伐疏淡,反倒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寸寸攀着地面延展。无论他们转向哪条岔路,那片沉郁的黑都如影随形,甚至在路灯初亮的光晕里,也顽固地伏在鞋跟边缘,像无数双藏在虚空里的眼睛,安静地丈量着他们每一步的距离。 晚风掠过树梢时,三人都莫名觉得后颈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仿佛有什么超越昼夜的存在,正透过暮色,不动声色地誊抄着他们的轨迹。 王得邦率先打破路上的沉寂,说起了人们反复讨论的话题:“我不相信利维坦是人类进化的必然阶段。” 格蕾塔反问道:“人类的未来若不是利维坦,那还会是什么?社会上都讨论过了,按照社会发展的规律,人类不可能再倒退到一个事物发明以前的世界。既然人类已经开启了AI时代,就不可能停下来。再加上人类对便捷生活的追求,AI替人类包办一切的事情迟早会发生,那么利维坦终会出现。” “我不相信这套马后炮的说辞。”王得邦摇头,“人类其实有机会将利维坦扼杀在萌芽中,所以人类的未来肯定不只是利维坦。是吧,老卢。” “Genau!”卢德下意识地用了格蕾塔的口头禅,引来两人惊讶的目光,“人类确实有机会不让这个权力怪物出现。但问题是,人类已经开启了AI时代,就不可能停下来,那么利维坦还是会出现。”他接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消灭利维坦也是人类进化的下一个未来。” “你咋还抢上‘闹姐’的台词了?”王得邦口中的“闹姐”指的是格蕾塔,因为表示赞同的德语“Genau”是格蕾塔的口头禅。 “就你嘴贫!”见话题有了转向,格蕾塔顺势岔开这个严肃的话题,转而调侃起王得邦来。 实际上,她不否认卢德的设想,只是她怀疑人类是否真的有能力消灭利维坦。假若利维坦真的被消灭了,那时的人类该会怎么看待AI技术,是赶尽杀绝?还是加以更多的限制? 正如王得邦所说,人类确实有机会将利维坦扼杀在萌芽中。2175年的全球峰会上,各国领导人在签署AI全面管理协议时表示:已在协议中加入“AI任何时候都不能做出伤害人类的选项”这一条款。该条款后来演变为更为具体的“禁止AI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人类”的“一号指令”。 当时台下掌声雷动,没有人注意到协议第89页的小字条款:自此日起,所有重大决策权移交光粒子计算中心。 “你说人类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决策权?”卢德突然问道。 格蕾塔思考片刻:“可能是因为做决定太累了吧。每天要做的选择太多,信息太复杂,普通人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处理所有事情。” 王得邦补充道:“而且犯错代价太高了。选错专业,可能一辈子就毁了;选错投资,可能血本无归;选错伴侣……你懂的。现在利维坦帮我们做选择,至少不会犯低级错误。” “但也不会有什么惊喜,不是吗?”卢德轻声说。 三个人边说边笑,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啸声,三架氦气动力AI飞行机器人警察组成的巡逻编队从他们头顶掠过。三人默契地低下头假装整理装备,直到引擎声消失在东南方向。虽然他们明知这三架机器人警察只是执行维持治安的例行任务,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但他们仍然很抵触,这可能是刻在归原岛激进觉醒者血液中对AI的天然仇恨。 王得邦看着远去的机器人警察,才轻声地说:“听说卢德阵线今晚在城东市立第二医院有集会。” “又是那群砸机器的疯子?”格蕾塔撇撇嘴。 “说什么呢?他们毕竟和咱老卢重名,不知道还以为你说老卢呢。” “别扯那没用的!”卢德接着说,“他们怎么选在那里集会?” “为了保密呗!”格蕾塔满不在乎地嘟囔着,“那家医院是‘激进觉醒者’建的,没有什么智能设备。” “就是这样!老卢你想,这利维坦虽然不主导我们的决策,但它也不允许我们搞破坏啊。” “这不用多说,我知道。”卢德补充道,“阵线是要消灭利维坦的,他们的行动会导致利维坦封锁我们这里的一切AI技术。” “就是嘛,人类在归原岛有权利,也有义务嘛。甭说要消灭利维坦,任何颠覆AI区利维坦统治的行为都不行。” 他口中的权利与义务,正是归原岛与利维坦达成的脆弱协议的核心。所谓权利有二:一是归原岛内的人类内部冲突由人类自行裁决,利维坦不予干涉;二是归原岛内的科技与社会发展进程由人类自主决定。所谓义务同样有二:一是人类的决策权限仅限于人类社会的范畴,不得涉及非人类社会的自然领域;二是归原岛的人类不得从事任何旨在颠覆AI区利维坦统治的行为。一旦违反,利维坦有权封锁归原岛的一切AI技术支援。为了确保协议被执行,利维坦保留了在归原岛进行监视的权利。 这份协议,是觉醒者与利维坦相互妥协的产物。觉醒者付出的代价是有限度的技术应用和非军事化。事实上,自利维坦诞生,全球非军事化已持续二十多年,职业军官出现严重断层。卢德阵线在缺乏足够职业军官的情况下,能组织起来已属不易,想要有效约束成员、维持严明纪律更是难上加难。这导致个别激进成员不受卢德阵线控制,出现了打砸机器发泄对个人智能设备抵触情绪的事件,严重损害了卢德阵线的声誉。 “市政厅、学校,甚至交通枢纽,都被发现有利维坦的‘眼睛’。”格蕾塔语气带着怨念,“目前看来,也就医院和废弃工厂这样的地方,因为缺乏智能设备,监控稍微松一点,还有点自由活动的缝隙。” 卢德深吸一口气,看向身边的二人:“我们不是利维坦的宠物,这种日子早晚有一天会结束的。” 暮色渐深,三人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仿佛在暗示着未来道路上不可避免的挑战与抉择。卢德望着远处利维坦心脏的蓝色光芒,手中不自觉地握紧了弓。在那个瞬间,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平凡的生活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二章 卢德阵线 卢德和王得邦蹲在市立第二医院后墙的排水管旁,盯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夜风卷着消毒水味从通风口钻出来,王得邦捏了捏鼻子:“选这儿开会,味儿够冲的。” “总比被利维坦的眼线逮到强。”卢德压低声音。 两人翻过栅栏,顺着消防梯爬进地下三层。走廊尽头的手术室亮着微光,门缝里漏出几句多语言杂糅在一起的交谈声。门外,四名卢德阵线人员手拿探测器,检查参会人员是否携带AI设备和危险品。推门进去,五十多人拥挤在手术台旁,角落里堆着几台老式VCD和一台落后的液晶显示屏,天线歪歪扭扭地支棱着,像一群垂死挣扎的机械昆虫。屋子最里面摆着两张古旧的木头书桌,坐着一位身着西装、面容平静、戴着圆眼镜的拉丁裔中年男子——卢德阵线的领袖乔治·梅勒,后来听说他已经年过50岁,只是看上去较为年轻。为了保密,整个房间没有任何科技产品,22世纪医院常见的激光屏和反重力浮空桌椅早已消失无踪。 乔治·梅勒依次用西班牙语、英语、汉语、法语、德语、俄语和阿拉伯语介绍自己,并声明这次集会的目的是宣扬卢德阵线的理想。在AI高度依赖的22世纪末,多语种人才几乎绝迹,他的语言能力引得众人低声惊叹。 由于人类对AI的高度依赖,多语种的人才在22世纪末实属罕见,所以乔治·梅勒的介绍引来所有人的惊叹。 “瞧瞧,这哥们人才啊,比会德语和汉语的格蕾塔还厉害,这在22世纪难得啊。”王得邦捅了捅卢德,“太酷炫了!谁说22世纪学外语没用的,赶明个我跟格蕾塔多学学。你最近不是在古董店淘到了一本外语手册吗,先给我。” “得了吧,你先记住‘肉夹馍’的德语就不错了。”卢德背包里有一本破破烂烂的英语短语手册,“这可是古董啊,别给我弄坏了!” “呦呵!啥宝贝还怕我弄坏啊?” “1997年出版的《新概念英语》,都包浆了,上古玩意儿啊!” “嗬!”王得邦一听这是114岁高寿的老古董,不由得发出惊叹。除了射箭,卢德还爱去古董店淘些百年前的旧书和老物件。王得邦也有这爱好,追根溯源,他们都是受到了格蕾塔的影响。要知道,到了21世纪末,纸质书籍几乎退出了历史舞台。 一个穿RG色工装的黑人男子走过来,递给他们两副红色耳机,嘴里说着陌生的语言,听得王得邦和卢德一脸懵。 二人会意,戴上耳机,耳机瞬间射出一束激光在眼前,二人根据激光菜单选定汉语。这时候黑人男子重复了刚才的话,他说得很慢:“新来的?用这个,纯机械翻译,没AI芯片。” 王得邦反问道:“要这玩意儿干啥?前面讲话那哥们不是会多种语言吗?” 卢德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王得邦,说道:“这么多人,乔治照顾得过来吗?再说,一句话多语种重复数遍,你不嫌烦?” “那倒是。”王得邦重新调整耳机,以求更舒适。 这时,乔治·梅勒开始了正式发言。王得邦突然瞪大眼睛:“这玩意儿有延迟!” “将就着用吧。”黑人男子耸肩,“自从翻译耳机变成利维坦的监听器,我们只能使用21世纪30年代的技术。里面的语言数据库也是那个时候的。” 会议开始了,乔治·梅勒端坐木桌后,用消失半个多世纪的中性笔敲了敲台灯,缓慢说道:“朋友们!我们聚集于此,是因为拒绝做利维坦的宠物!” 台下响起零散的掌声。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突然用阿拉伯语喊了句什么,耳机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接着蹦出一串日语。卢德和王得邦面面相觑。 “他说什么?”卢德捅了捅身旁的俄国人。 “她说‘利维坦连骆驼的奶都能监控’。”俄国人瓮声瓮气地回答,“顺便,你耳机坏了。” 卢德朝黑人男子尴尬地一笑,黑人男子递过来一副新的耳机。 乔治·梅勒开始介绍卢德阵线的基本情况和目标,最核心的内容是:“我们的最高目标是彻底消灭利维坦!”随后他继续说道:“现在的利维坦不是工具,而是统治者。它替我们思考、替我们选择,甚至替我们决定什么是幸福。如果我们继续依赖它,终有一天,人类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 然后进入互动环节,人们问道:“如何消灭利维坦?” 乔治·梅勒解答道:“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只要我们摧毁各地的中央计算塔物理硬件,让我们的技术人员同步清除所有备份数据、瘫痪量子通信网络、禁用自我修复协议,就能消灭利维坦。在我们摧毁中央计算塔的过程中,利维坦除了会封锁我们的AI技术,并不会对我们的人身造成任何损害。所以,各位可以大胆地跟随我们一道摧毁中央计算塔,提高清除效率,一切将会因此结束。” 这时,人群中有人问:“消灭利维坦之后呢?该怎么处置AI?” 有人表示:“AI技术可以保留,但必须由人类完全掌控,且永远不能具备自主决策权。我们要的是工具,不是主人。” 有人提议设计温和版AI,也有人主张回归蒸汽时代! “我提议先解决翻译问题!”王得邦举手,“刚才我的耳机传出了‘章鱼烧’,这肯定是翻译错了!” 哄笑声中,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站起来:“消灭AI太极端,我们只需要给它加条规则——‘禁止替人类做决定’。” “然后呢?”角落里的老头用韩语冷笑道,“让利维坦改名叫‘建议坦’?我看,维持现状就挺好!AI区是AI区,我们是我们。” “现状?”乔治·梅勒突然提高音量,他打开旁边的液晶显示器,播放了一段暗中拍摄的视频,“如各位所见,归原岛的各市议会上个月通过了交通AI接管法案!这意味着什么?归原岛的人在走人类过去的老路,行政人员已经习惯于AI保管一切的生活,他们逐渐放弃自己的权力!” 视频中,市议会承认,利维坦把一切都管理得太好了,AI区的癌症治愈率提升到92%,交通事故死亡率下降至0.003%,连空气污染指数都维持在完美的25,这是依靠人力的归原岛无法做到的。 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这才知道归原岛正在利维坦化。也是通过这次互动,“觉醒者”之间的区别也逐渐明晰,人们开始有意识地称消灭AI的人为“激进觉醒者”,称消灭利维坦但保留AI技术的人为“中庸觉醒者”,称保持现状的人为“保守觉醒者”。 他举起一本旧书继续说道:“正如霍布斯所说——‘不以强力防卫强力的信约,永远是无效的’!”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的最低目标是:以强力阻止归原岛的利维坦化!” 手术室掌声雷动。但人们都很默契,很快停止了掌声,尽可能降低被AI察觉的风险。 王得邦凑到卢德耳边:“这话听着耳熟,像格蕾塔上周骂咱俩抢肉夹馍时的台词。” “闭嘴。”卢德盯着乔治手中的书,封面上印着“Luddite”的白底黑字标志,“我想加入他们。” “就因为你跟阵线同名?”王得邦咧嘴,“下次我改名叫‘王氦氚’,是不是能领双份能源配给?” 王得邦嘴贫归嘴贫,身为激进觉醒者的他同样决定了入伙。 乔治表示,有志之士若想加入,就到他这里留下身份信息,换取印着“Luddite”的白底黑字金属徽章。轮到卢德时,他愣了一下:“卢德?我知道,我们阵线的汉语名。我相信,阵线成员会喜欢这名字的,欢迎你加入!” “我还有一个问题。”卢德严肃地问乔治。 “请讲。” “万一真消灭了利维坦,谁来填补利维坦留下来的权力真空?” “很有可能是我们。” “那我们是不是下一个利维坦?” 乔治望着卢德片刻,答道:“利维坦是人造的,我们是人。” 当然,这个回答并不能说服卢德,因为卢德阵线可以是人的集合,也可以被看作是人造物。 “我的朋友,搁置争议,先集中精力消灭利维坦。”乔治补充道。 卢德接过徽章,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弓一旦拉开,就没有回头箭。卢德看向乔治:“如果你们需要弓箭手,请记得我。” 乔治满意地点点头。 走出医院时,王得邦突然拽住卢德:“等等,刚才会上是不是没人提,万一真消灭了利维坦,是否意味着癌症治愈率、交通死亡率的提升?” 卢德望向远处中央计算塔的蓝光,利维坦的心脏在夜色中无声搏动。 “先张弓搭箭。” ------------ 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三章 利维坦的模样 当天下午,卢德和王得邦回到西区靶场时,格蕾塔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手里摆弄着一支老式钢笔。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金发上,映出一层淡淡的橘红色。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王得邦干笑两声,挠了挠后脑勺:“就……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格蕾塔终于抬起头,眼神锐利,“逛到医院去了?” 卢德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她。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从背包里掏出那本上古书籍《新概念英语》递给她:“给你带的,古董店新到的货。” 格蕾塔接过书,翻了翻,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绷紧了脸:“所以,你们去参加卢德阵线的集会了?” “是啊,”王得邦一屁股坐到她另一侧,压低声音,“我们替你探探风。你不是一直说他们是疯子吗?我们得先确认一下,免得你去了被他们忽悠。” “邦子说得对!再说,那里消毒水味太重,不适合淑女,我们就没带你去。” 格蕾塔哼了一声:“都22世纪了,医院早就用激光消毒了。和你们直说吧,我可没兴趣加入一群砸机器的激进分子。” 卢德耸耸肩:“没骗你!那里真的还在用消毒水。再说了,他们没你想得那么疯。他们的发言人,是个会六种语言的人才。在22世纪,这种人可不多见。” “六种语言?”格蕾塔挑了挑眉,“那他怎么不去当翻译官?” “这年头,有翻译耳机,谁还要翻译官啊?”王得邦说道。 “那他全程用六种语言来回切换?” “那倒没有。他们给我们发了一款没有AI技术的翻译耳机。”卢德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会场发的红色耳机。 王得邦插话道:“他们发的这种老古董翻译器,延迟高得离谱。集会上有个阿拉伯女人喊了句话,我的耳机居然翻译成了‘章鱼烧’!” “章鱼烧?我看你是馋了吧?”格蕾塔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所以,你们觉得他们靠谱?” 卢德点点头:“至少他们目标明确——摧毁利维坦的中央计算塔,瘫痪它的系统。” 格蕾塔还是不敢相信,小声问道:“人类真的能消灭利维坦吗?” 卢德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远处那座闪烁着蓝光的中央计算塔,利维坦的“心脏”在城市中无声搏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今天集会上播了一段视频,AI区的癌症死亡率、交通事故率等方方面面都取得了人类无法取得的成就。咱们的市议会因此已经通过了法案,把交通管理权交给利维坦了。下一步是什么?司法?医疗?还是我们呼吸的空气?” 格蕾塔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但她没有进一步表态,只是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钢笔。 两天后的上午,卢德正在家中擦拭他的复合弓,突然感觉口袋里的金属徽章开始震动。他掏出那枚印有“Luddite”白底黑字标志的徽章,发现它正在发出微弱的红光。 按照乔治·梅勒的约定,徽章闪烁后卢德立刻翻出红色耳机,佩戴好,只听到耳机反复提示:“今天19:15,市立体育场空中轨道候机平台C区,银色氚动力穿梭机。” 卢德冲到隔壁王得邦家,敲开门。王得邦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个土耳其肉夹馍:“怎么了?怎么了?” “徽章亮了。今天19:15,市立体育场空中轨道候机平台。” “好嘞,回头我听一下耳机,晚上见。” 这次集合并非普通的集会,而是一场对新人的测试。氦动力穿梭机将卢德等100余人带到一座废弃工厂。与其说这是座废弃工厂,不如说是上个世纪中叶的工业遗迹。他们被卢德阵线工作人员引导至地下室里,安静地坐在简陋的木椅上,面前放着一张纸质问卷。题目众多,核心内容如下: 你是否愿意为推翻利维坦牺牲个人的生命? 你是否相信人类可以完全脱离利维坦的统治? 如果卢德阵线的命令与你的道德观冲突,你会如何选择? 卢德和王得邦快速填完问卷,交了上去。测试结果不会公开,但他们隐约感觉到,这场测试的目的不仅是筛选忠诚度,更是为了摸清每个人的立场。接受测试的人普遍显得轻松自在,丝毫没有因要反抗利维坦而流露紧张之态。面对“是否愿意为推翻利维坦牺牲生命”的问题,他们更是一笑置之,毕竟利维坦必须遵守“禁止AI直接或通过代理伤害人类”的原则,在他们看来,反抗路上根本不存在人身安全问题。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卢德和王得邦参加了十次不同规模的集会。他们惊讶地发现,卢德阵线的组织远比表面看到的庞大。仅在他们参加的这个分部,就有超过两千名活跃成员。而根据乔治·梅勒在一次规模比较大的集会上的透露,整个归原岛的会员数量已发展到了十万之众,占总人口的比例已经相当可观。 每次集会的流程都很相似:先是由技术人员讲解利维坦的系统架构,然后是介绍有关反利维坦起义计划的新进展,再根据中央计算塔的全世界分布进行相关战术布置,增进成员间的相互了解,最后以学习当地精神领袖杰罗姆的语录结束。与其说是为了起义做准备,不如说这是卢德组织正式接纳新成员的方法,以确定参会人员是否铁了心地要起义。 其实新成员里,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一代对卢德阵线所说的利维坦形象半信半疑,他们很难接受卢德阵线口中“冰冷机械集合体”的描述。这也难怪,因为他们从小受到的历史教育并不是这么说的。 自21世纪末起,历史学便跳出人类独舞的框架,将AI列为对等研究对象,历史教育也被粗暴切分为“人类史”与“AI史”,区域国别史如尘埃般消散,人类被捏合成统一整体,只强调共通的经济社会发展阶段。而作为《AI史》教材的光粒子聚合信号图像显示,利维坦是一条盘踞于某处中央计算塔核心信号柱的机械海蛇:光粒子织成的鳞甲下,金属骨骼若隐若现,通体散发着幽蓝寒光;它静卧如史前巨兽,蛇信吞吐间尽是数据流的涟漪,据说那蜿蜒的躯体正缠绕着全球每一根神经般的信号线缆,让整个世界都在它的凝视下。 “利维坦不是一头具体的怪物,”一名技术人员站在投影屏前强调,“它是一个分布式网络,寄生在中央计算塔的服务器中。要消灭它,我们就要砸烂中央计算塔的AI光信号中转站,损坏里面的硬件设置,我们的技术人员还要同步清除备份数据,将利维坦移出现有的量子、太阳赫兹等通讯网络。这种中央计算塔分布在全球600个城市里,每城一座,除此之外南极洲还有一座。也就是说,我们要同时摧毁601座中央计算塔。” 台下有人举手问道:“为什么不直接炸烂它?” “我们刚才说了,这不是简单的物理破坏,我们的技术人员必须要同步清除数据。”技术人员补充道,“更何况中央计算塔外壳主要是薄且坚硬的石墨烯复合材料和碳纳米管复合材料的合成物,各地的反抗成员通过设备扫描内部结构,还发现碳-芳纶杂化纤维等材料的大规模应用。这说明什么?中央计算塔能扛得住大地震和核弹的攻击。比如2070年的日本骏河湾10级大地震,整个富士、静冈都被震入海底,浜松也被震平了,还经历了海啸。结果,浜松刚建成没多久的中央计算塔安然无恙。” 无论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卢德三人这样的觉醒者二代,都对那场灾难记忆犹新。当时,铺天盖地的视频同步传遍世界,且被永久留存,让后世之人能如亲历般感受自然的恐怖破坏力。地震几乎摧毁日本太平洋一侧所有城市,众多朝东的近海城市沉入海底,东京湾与骏河湾撕裂成巨大裂谷,东京被一分为二。大规模火山喷发导致火山灰大面积覆盖,重创农业与空气质量。福岛式核泄漏事故重演且规模更大,放射性物质扩散,污染土壤、水源和空气,使日本多地长期沦为废土。 灾难让日本社会陷入混乱,民众对政府信任崩塌,社会矛盾激化。极端势力趁机崛起,煽动民族主义与排外情绪,国内政治格局剧变。为转移矛盾,残存政府拿对马岛和刚独立的琉球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国做文章,挑战中韩,令东北亚乃至全球局势紧张。与此同时,超强海啸席卷中韩沿海,尽管海啸规模不及预警,但仍对沿海城市、港口造成重创,渔业资源也遭受毁灭性打击,其中台湾省东部受灾尤为严重。危急时刻,北京政府第一时间调派物资与国防军驰援,台湾省在党中央的统一部署下全力安置灾民。日本大地震还引发了日本经济崩溃和全球金融动荡,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甚至濒临危机。 但这场灾难也让人类见识到AI在危机处理与灾后重建中的优势,人们逐渐放开对AI的约束,将社会管控权交予它们。最终,AI在人类不知情时造出利维坦。于是,2088年4月5日,利维坦降临,接管了人类社会。 “我们能做什么?” “听从指挥,砸烂硬件,”技术人员回答,“剩下的交给我们。” 那次集会的末尾,技术人员带领众人学习当代精神领袖杰罗姆的语录:“利维坦不需要有獠牙——它只需让人类相信彼此才是野兽。”不知为何,这句话像重锤般击中了卢德三人。散会后,他们仍不由自主地反复默念着,久久无法平静。 在那之后的某次集会上,卢德和王得邦发现安东不见了。他是第一次集会时站在卢德身边的俄国男人,四十岁的网络工程师,博士,单身,总爱坐在角落,几轮碰面下来早已熟络,如今却连缺了两次。起初两人以为他退出了,为卢德阵线失去一位高端人才而惋惜,直到某次从工作人员口中才得知,安东是被安排做别的事情了。要知道,在利维坦时代,即便是对智能产品依赖程度相对较低的归原岛,人类的求学欲望已经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除了10年义务教育,只有少部分追求“人的全面发展”和“自我潜能最大化开发”的人才会自愿接受高等教育。高等教育的初衷——“人的全面发展”和“自我潜能最大化开发”——竟然与人类的低求学欲望相匹配,真正做到了100%的非功利性教育与学习。 直到半年后的某天傍晚,他们才再次见到安东。他瘦了一圈,眼神却更加锐利。 归原岛的黄昏总是带着一种锈蚀的金属味,夕阳把废弃工厂的钢筋骨架拉出长长的影子。卢德靠在工厂办公楼屋顶生锈的管道上,看着厂区里稀稀拉拉聚集的人群,忍不住叹了口气。 “记得半年前吗?”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王得邦,“我们开会还得用加密频道,接头要对暗号,生怕被利维坦的监控嗅探到。” 王得邦啃着一块玉米味的蛋白棒,含混不清地说:“现在?菜市场大妈都知道我们要造反。”他模仿着归原岛居民常见的调侃语气,“哟,小王啊,今天又去策划怎么干掉上帝啊?记得留个能源站,别让我家冰箱断了电。” 卢德苦笑着摇头。利维坦的沉默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安全感。 王得邦边吹口哨,边将啃剩下的蛋白棒包装纸团成一团塞在裤兜里,然后又掏出了两块口香糖,分给卢德一块:“老卢,愁啥呢?瞧你脸皱得跟被揉烂的电路图似的。” 卢德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愁?我在愁我们伟大的‘解放事业’快变成归原岛年度嘉年华了!这聚会场地整得跟跳广场舞似的,就差放音乐跳起来。昨天老八嘎,就是开杂货店的那个,居然问我‘起义纪念T恤’要什么颜色,他好提前进货!” 王得邦刚放入口中的口香糖差点笑得喷出来:“噗!好事儿啊!这说明咱们群众基础雄厚!民心所向!你看啊,逻辑多清晰——”他模仿着那种市井里常见的、带着点小聪明的笃定语气,掰着手指头数。 “第一,利维坦老爷金口玉言:不能杀人,也不能让AI小弟杀人!所以,咱们的人身安全,稳如泰山!第二,只要咱们没真的冲进利维坦统治区,把服务器当烟花点了,那就不算‘颠覆统治’,顶多算……嗯……‘激情讨论未来发展方向’!这可是归原岛人的权利。” 卢德终于抬起头,眼神充满关爱智障的无奈:“哦?激情讨论?所以我们在工厂集会,喊口号,画进攻路线图,甚至有人开始练习怎么拆AI监控探头……这些在利维坦眼里,都只是……社区茶话会?” 王得邦夸张地一拍大腿:“就说你小子比利维坦聪明!老卢你悟了!在利维坦老爷那浩瀚无边的逻辑里,只要没按下那个红色的、写着‘开干’的按钮——哪怕我们把这按钮擦得锃亮,天天给它开粉丝见面会——那我们还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它凭什么动我们?它敢动我们吗?它一动,不就等于自打嘴巴,承认它害怕我们‘激情讨论’了吗?它那‘绝对秩序’的神坛不就塌了?” 卢德冷笑一声,模仿着王得邦刚才掰手指的动作,但充满了讽刺:“是啊,太有道理了。所以我们的计划书贴在社区公告栏也没关系,反正利维坦只会当科幻小说看;我们训练该砸哪些硬件,那也等于是在强身健体,为社区体育事业做贡献;就算哪天我们真把‘Ur’的等比例模型吊起来烧了,只要说是在搞‘沉浸式艺术展’,利维坦也得捏着鼻子给我们点个赞,夸我们‘有创意’?” 王得邦假装恍然大悟,表情浮夸:“哎呀!老卢你提醒我了!下次集会得拉个横幅:‘归原岛首届利维坦批判性艺术节暨未来社区建设研讨会’!这样更安全!利维坦说不定还能给我们拨点物资配给呢!毕竟,‘包容多元声音’也是秩序的一部分嘛!” 卢德长叹一声,双臂抱于胸前:“邦子,你这乐观精神,简直能当归原岛的精神图腾了。大家就是抱着这种‘只要我不真捅刀子,刽子手就不会砍我头’的天真想法,把脖子主动伸进绞索里还嫌绳子不够丝滑。利维坦真的就毫无准备吗?” 王得邦咀嚼口香糖的节奏慢了下来,脸上夸张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但语气依旧带着戏谑:“你是说,利维坦已经用大数据算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并提前想好了应对的法子?我们没有胜算可言?” “这还不是最惨的,等利维坦真动了手,咱们这边的AI设备就得无限期歇业了。你琢磨琢磨,到时候能源得我们自己吭哧吭哧生产,孩子得我们亲手带大,脏衣服堆成山也得我们自己搓,连挣钱都得靠实打实的劳动获得。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比天塌下来可怕一万倍!” 王得邦重新抛起齿轮,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姿态:“放心吧,老卢。真到那天,我肯定带头哭得最大声,顺便问问利维坦老爷,‘激情讨论’的‘度’,到底在哪儿啊?您倒是给个说明书呗?”他眨眨眼,“不过在那之前……咱是不是真得考虑下老李头T恤的颜色?我觉得荧光绿不错,醒目,跑路的时候好认。” 正如两人所议论的,卢德阵线的反抗活动已经从地下活动变成了半公开的狂欢,这不得不让人担忧。 “你数数,今天来多少人了?”王得邦开始自顾自地数了起来,“上个月才三十多个,今天都快——” “算上你们两个,正好300人?”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两人转身,看见格蕾塔抱臂站在阴影里,金色的短发在夕阳下泛着铜锈般的光泽。 “格蕾塔!”王得邦夸张地张开双臂,“你是来加入革命的,还是来想我们特意找我们来的?” “你说呢?”格蕾塔白了一眼王得邦,走近几步,卢德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你们没发现吗?归原岛的利维坦化趋势越来越明显。上周市议会,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公开支持让AI接管配给系统——因为‘它能算得更准’,真正实现按需配给。”她冷笑一声,“再这样下去,我们和AI区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格蕾塔转变态度加入卢德阵线的理由,三人继续着反利维坦起义公开化的话题。不一会儿,三人加入人群,准备参加接下来的集会。 人群中,眼尖的王得邦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久违的安东。他穿着一件带有油渍的深灰色工装,与一群穿着相似的人站在一起。 “安东?”王得邦挑眉,“你去给当利维坦的维修工了?” “哦,得邦,我亲爱的朋友”安东拍了拍腰间古怪的装置,“差不多,我们在西区旧电厂训练。五十个人,专攻三件事:烧毁量子通信节点、擦除分布式备份、破坏自我修复协议。”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知道吗?根据我们的情报,我们的训练成果一定能够消灭利维坦!” 短暂的寒暄之后,集会开始了,工厂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远处市区的灯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明灭。卢德望着越来越多聚集的身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不是游戏,而是一场正在倒计时的反抗行动。调侃归调侃,他们清楚:箭已在弦上。 ------------ 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四章 破坏机器运动 2111年2月3日的归原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躁的火药味。西区靶场外,卢德仔细擦拭着弓弦,王得邦则烦躁地用脚尖碾着一颗小石子。 “又走了一拨人。”王得邦没头没脑地说,打破了沉默,“乔治那边统计的,这个月走了快八百人。” 卢德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嫌我们光开会,不动真格的?” “可不嘛!”王得邦撇撇嘴,“说我们跟市议会那帮人一样,就会耍嘴皮子,空谈理想。他们自己倒好,拉帮结伙,真上街砸东西去了!” 格蕾塔匆匆走来,脸上带着少见的愠怒:“东区出事了。一群自称‘觉醒先锋队’的家伙,砸了三个交通信号管理机器人,还把市政厅门口的‘掌灯人’雕像[象征AI时代人掌握决策权的雕像。基座是流动的量子数据流金属墙,无数AI生成的全息方案如萤火在墙面闪烁,环绕人体汇聚在半空中的光核。人类身躯挺拔,左手紧握权杖,右手向前伸抓握光核,目光直视光核,所有AI生成的全息方案一致朝向人类手部,仿佛在等待最终指令的降临。]给泼了油漆!AI巡警过去劝阻,差点被他们用扳手砸了接收器!” “疯子!”王得邦骂了一句,“砸那玩意儿有个屁用!雕塑又不会咬人!” “问题就在这儿!”格蕾塔声音急促,“他们根本分不清目标!口号喊得震天响,要‘阻止归原岛利维坦化’,可砸的全是我们归原岛自己的东西,是方便我们自己生活的工具!利维坦的本体在哪儿?在世界各地!在那些中央计算塔的服务器里!砸几个街头机器人,能伤到利维坦一根汗毛吗?” 卢德终于抬起头,眼神凝重:“乔治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格蕾塔无奈道,“劝不住!这些人大多是后来加入的,根本没参加过早期集会,也不了解组织架构和行动计划。他们就是一群按捺不住、觉得光集会没用、只想立刻发泄怒火的莽夫!他们三五成群,自发行动,毫无纪律!” 局势以令人心惊的速度恶化。砸机器,这个带着一丝原始反抗意味的口号,迅速被街头巷尾无所事事的混混们奉为圭臬。最初的“觉醒先锋队”很快被更大规模、成分更复杂的暴民淹没。教育缺失、耐心缺乏、满身戾气的年轻人,把这场本应指向AI统治核心的运动,彻底异化为一场无组织的街头狂欢。 破坏的对象迅速从象征性的AI设备,蔓延到一切“带电的”东西。商店橱窗里展示最新款翻译耳机的柜台被洗劫一空,理由仅仅是“这是利维坦的耳朵”;普通市民手腕上的健康监测手环被强行扯下踩碎,因为“它在监视你的心跳”;甚至有人冲进餐馆,砸烂了老板赖以维持生计的自动配餐机和清洁机器人——它们仅仅使用了基础的自动化程序。学校、交通、医院,无一幸免。 更可怕的是,暴力开始转向活生生的人。一个试图保护自己店铺里清洁机器人的老人被推搡在地;几个戴着老式机械翻译耳机、试图上前理论的“保守觉醒者”被污言秽语围攻,耳机被抢走砸烂,只因暴徒们认为“戴耳机的都是利维坦的狗”。 街头秩序荡然无存。碎玻璃、扭曲的金属零件、被撕扯下来的设备外壳散落在曾经整洁的街道上,如同战后废墟。惊恐的市民紧闭门窗,昔日熙攘的市场空无一人,只有暴徒的咆哮和打砸声在回荡。直到一位“中庸觉醒者”青年被五名暴徒在暗巷中殴打致死,民众对暴徒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混乱中,“卢德阵线”的名字被那些狂热的破坏者肆意叫喊着、涂抹在墙上,仿佛成了他们暴行的护身符和宣言书。这无异于一场公开的栽赃。在普通市民惊恐和愤怒的眼中,那些砸烂商店橱窗、抢夺财物、推倒老人的暴徒,与宣称要“解放”他们的卢德阵线成员,界限正变得越来越模糊。阵线辛苦建立的反抗利维坦暴政的正义形象,正在被这些无差别破坏、伤害同胞的恶行迅速玷污,民众的怨气如同瘟疫般蔓延,而矛头,无可避免地指向了那个被暴徒们高声呼喊的名字——“卢德阵线”。 事实上,即使没有栽赃,卢德阵线也难辞其咎。正是他们长期以来的集会和煽动,点燃并累积了民众心中反利维坦的熊熊怒火,最终酿成了这场失控的狂潮。 卢德阵线的成员们心急如焚,自发上街试图阻止。 “住手!这不是反抗!这是犯罪!”卢德阵线的成员们试图拦住一个正用铁棍猛砸路边自动售货机的年轻人。那人满脸通红,眼神狂乱,根本不听劝阻,反而挥舞铁棍吼道:“滚开!你们这些胆小鬼!不敢真动手,就别挡着老子砸烂这些铁奴才!” 卢德和王得邦试图分开三个正在抢夺一台小型家庭助手机器人的暴徒,结果王得邦被其中一人狠狠推了个趔趄。“邦子!”格蕾塔扶住他,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喊:“你们的目标是利维坦!不是自己人!不是这些工具!” 他们的呼喊淹没在喧嚣中,收效甚微。暴徒们早已被盲目的破坏欲支配,将任何试图阻止他们“狂欢”的人都视为敌人。 讽刺的是,这场愈演愈烈的风暴,在利维坦的眼中,却如同一场发生在火星上的无关骚动。归原岛的暴乱并未实质性地冲击AI区的统治基础,也未展现出具有组织性的“颠覆AI区统治”的意图。根据冰冷的逻辑判定,这属于归原岛“人的社会性范畴”的内部冲突。因此,那道无形的“归原岛人与人之间的冲突由人来决定”的协议,像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利维坦的直接干预彻底隔绝在外。它选择了沉默,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归原岛市议会同样焦头烂额,他们紧急起草并通过了《2111年机器破坏法》,将“损毁机器”(工业破坏)列为重大犯罪。同时,命令维持城市秩序的AI机器人介入。 2月14日情人节,这些造型各异、外壳上喷涂着市政徽章的AI机器人出现在街头。由于AI遵守不伤害人类的原则,所以它们没有武器。机器人的行动带着一种刻板的“温和”,它们利用定向声波设备,发出响彻街道的拟真人声,一遍遍重复着市政公告: “警告:您的行为已违反《2111年机器破坏法》。” “请立即停止破坏行为,保持冷静,恢复秩序。” “暴力无法解决问题,请通过合法途径表达诉求。” 偶尔,它们会发射非伤害性的高频声波,干扰聚集人群的交流节奏,或者投射出刺眼但不伤人的光电屏障,暂时限制一小撮暴徒的行动范围,再由赶来的、装备了约束装备的机器人警察上前实施逮捕。 然而,这种“以技术手段降低冲突强度”“依赖人机协同恢复秩序”的核心逻辑,在狂热的暴徒和愤怒的旁观者眼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看啊!利维坦的狗腿子出来了!”暴徒们更加兴奋,将攻击目标转向了这些维持秩序的机器人。石块、酒瓶、铁棍雨点般砸在机器人的外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机器人不为所动,依旧重复着警告,执行着程序设定的“非伤害性”动作。这种“打不还手”的姿态,非但没能平息怒火,反而像火上浇油,激起了更多激进觉醒者骨子里的反感。 “它们凭什么来管我们归原岛的事?” “假仁假义!有本事让利维坦亲自出来啊!” “这就是利维坦化的第一步!它们今天能上街‘维持秩序’,明天就能接管一切!” 更多的普通市民也对市政和AI机器人的“无能”感到失望。秩序持续崩坏,被捕入狱的暴徒越来越多,监狱人满为患。而卢德阵线的声誉,也在这场失控的暴乱中被严重拖累。普通民众分不清谁是真正的反抗者,谁是趁火打劫的暴徒。怨气如同瘟疫般蔓延。 “看看你们卢德阵线干的好事!”一位杂货店老板指着被砸烂的橱窗,对着匆匆路过的卢德三人怒吼,“这就是你们要的自由?我的店全毁了!你们跟那些暴徒有什么区别?” 王得邦想争辩,被卢德死死拉住,他深知卢德阵线的原罪。格蕾塔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道和市民们或恐惧或愤怒的眼神,脸色煞白。 2月17日卢德阵线的高层会议上,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已身居首要领导位置的乔治·梅勒环视着其他核心成员们,决定站出来解决暴乱。卢德三人因为立场坚定,再加上卢德的名字与阵线重名,已成为乔治认可的阵线“吉祥物”,故特邀旁听会议,作为高层向基层传达精神的媒介之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乔治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异常坚决,“这场暴乱正在吞噬我们阵线的根基,也在毁灭归原岛。我们必须站出来,做三件事。” “第一,公开声明,立即与这些无端破坏、伤害同胞的暴徒做立场切割!明确告诉他们,也告诉所有归原岛的居民:卢德阵线追求的是推翻利维坦的统治,是自由,绝不是无秩序的暴力和自我毁灭!任何打着我们旗号进行破坏和伤人的行为,都是敌人!” “第二,”乔治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在卢德三人身上,“组织立场坚定的成员,主动介入!用一切必要手段——在不违反我们不伤害同胞的前提下——阻止暴徒,控制局面!保护市民和财产!让民众看到,谁才是真正有组织、有纪律、有目标的‘觉醒者’!” “第三,我们必须确定起义的最终日期!不能再无休止地等待和集会了!这场暴乱说明,成员中激进派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再拖下去,不是被暴徒裹挟,就是被民众彻底唾弃!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行动的信号,来凝聚真正愿意为理想而战的力量,也安抚住那些躁动不安的心!” 会场一片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前,卢德阵线虽已就暴乱召开过数轮紧急会议,但唯有此次不同——除再度声明与暴徒划清界限外,领袖乔治·梅勒在会议第三点中首次提出必须确定起义日期。对于第三点,领导层心知肚明,起义日期之所以悬而未决,是因为手中掌握的情报尚显单薄,而关乎生死存亡的行动,其基石必须牢靠。不仅如此,现有情报的来源鱼龙混杂,他们正争分夺秒地验证着每一条线索的真伪。王得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俏皮话缓和气氛,却发现喉咙发干。格蕾塔紧咬着下唇,眼神复杂,但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安东摩挲着腰间工具袋里的特制设备,眼神锐利如刀。 卢德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口袋里那枚刻着“弓一旦拉开,就没有回头箭”的徽章,仿佛在发烫。他望向窗外,城市的伤痕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远处中央计算塔的蓝光,如同利维坦冰冷凝视的眼眸。 箭,终于要离弦了。 ------------ 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五章 进击的卢德阵线 2月18日傍晚,西区靶场的空气依然带着金属锈蚀和泥土的味道,弓弦上新涂的蜡略干,卢德便迫不及待地测验弓弦的张力。一旁的王得邦百无聊赖地在水泥台阶上磨着卢德阵线领取的撬棍棱角,那撬棍散发着铁腥味,台阶划过金属的刺啦声在空旷靶场里格外刺耳,像某种倒计时的噪声。 根据今天早上的通知,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1日下午2点,全球将同步起义。这个时间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太平洋地区人类城市最少,此时正处于黑夜,而亚非欧美大部分地区则是白天,便于行动开展。 “安东他们真能搞定?”王得邦没抬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虑,“烧节点、擦备份、破修复……听着跟给古董电脑杀毒似的,对象可是利维坦!全球服务器网络!这能行吗?” “技术人员的话总得信,要不然信谁的?”卢德没停手,但语气里也飘着一丝不确定。他轻拉了一下弓弦,力度控制在不至于空放的程度,指尖传来熟悉的紧绷感。他轻轻撒放,弓弦发出“嘣”的一声轻响,“不然这半年领导层猫在西区旧电厂干嘛?跳广场舞?总得有点成果。” 话虽如此,乔治·梅勒在最后一次高层会议上的凝重表情又浮现在眼前。那不仅仅是忧虑暴徒带来的混乱,更是对利维坦这只“人造巨兽”的无力感。其实,说利维坦是人造的并不完全准确,它实为在人类不知情的情况下由 AI机器人依算法结果自行制造。正如Ur所言,利维坦是AI机器人为化解人类因自私本性而设计的产物。人类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利维坦像一头盘踞在数据深海、浑身披挂黄金甲胄的钢铁巨兽,沉睡时无声无息,一旦惊醒,后果难料。仓促定下的起义日期,更像是在民意裹挟下被逼上梁山的无奈之举。 “嘿,保不齐是研究怎么用利维坦的服务器玩游戏呢!”王得邦咧嘴一笑,试图驱散沉闷,随即又垮下脸,“可老卢,我这心里咋总不踏实?就像小时候考试,明明没复习好,那铁罐子机器人教书匠偏要明天就考。这帮暴徒热血上头,觉得砸塔跟砸路边售货机差不多,口号一喊,撬棍一抡,完事儿!可咱们这儿……”他瞥了眼把弄弓箭的卢德,“……还有你那老古董,跟人家那能撕开屏障的黑背包比,感觉不是一个次元的东西。” 卢德动作利落地将弓挂回背上,动作带着一丝骄傲。“还说我的弓,他们发你的武器不也就是撬棍,跟原始人似的。用撬棍砸高精尖设备,咋想咋搞笑。” 王得邦不服:“这只是基础装备,听说阵线接下来还要发霰弹枪!还有高精度的激光枪,据说还是阵线针对这次行动改良过的,和以前的激光枪不一样。” 王得邦口中的“以前”指的是利维坦诞生前,那时候人类已初步实现激光枪的大规模应用,并且和AI技术紧密结合。利维坦时代,由于新秩序下人类矛盾的一一化解,能对人体造成实际伤害的武器没了用武之地,逐渐被非致命性武器所取代。 “多说无益,箭在弦上了。”卢德最终说道,更像是说服自己,“技术活儿有安东他们操心。我们,就做好拆迁队的本分。” 王得邦撇撇嘴,站起身,夸张地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仿佛要把那点不安也拍掉。他从怀里掏出三个用劣质红布缝制、针脚歪歪扭扭的小三角裤衩:“喏,一人一条!3月1日行动,图个开门红!吉利!” 卢德接过那条刺眼的红布,布料粗糙得扎手,嘴角抽搐:“邦子,这都22世纪了!氦氚动力、核聚变引擎满天飞,你还信这个?封建迷信要不得!” “你懂啥!这叫传统底蕴!老祖宗的智慧!”王得邦理直气壮,又把另一条塞给刚走过来的格蕾塔,“闹姐,你的!贴身穿着,保平安!” 格蕾塔捏着那条小红布,眉毛高高挑起,看看王得邦,又看看卢德,眼神玩味得像在看两个活宝。 卢德赶紧打圆场,带着点捉弄意味地笑:“邦子,送我内裤就算了,送格蕾塔这个……有性骚扰嫌疑啊!不怕她告你?” 格蕾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大方方地把红裤衩揣进裤子后面一个不太显眼的小口袋,还拍了拍王得邦:“谢了邦子。虽然品味堪比中世纪,但心意领了。”她冲卢德眨眨眼,“告状不至于,我没那么狭隘。” 玩笑过后,格蕾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染上一丝阴霾,“家里……不太支持,他们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外婆抱着我哭了一晚上,爸妈差点把我反锁屋里。” 卢德和王得邦了然于胸。那份来自家人的牵挂,他们感同身受。虽然早在21世纪中叶,人类已经普遍流行机器人生娃,亲情已经没有过去那么浓,但大是大非面前,家人的牵挂依然不减。 “彼此彼此。”王得邦摆摆手,语气轻松,但眼神也黯了一下,“我爸妈也唠叨,就差没给我念紧箍咒了。我把利维坦老爷的金科玉律——‘不杀人’的道理讲了三遍,反正利维坦不会伤害人类,世人皆知。他们拗不过我,只好在家照顾爷爷奶奶了。”他顿了顿,变得兴奋,“哦对,我小叔王恺,你们记得吧?万年光棍那个!您猜怎么着,他也入伙了!老头子们还挺时髦!” 卢德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昨晚家里的谈话远没有这么轻松。餐桌上,父亲沉默地坐在那把复古的中式实木座椅上,像一座突然显露真容的山峰。他平静地宣布了一个决定:他早已加入阵线另一个分部,这次起义,由他代替卢德去。母亲在一旁,手指绞着餐桌布,无声地抹泪。实际上,这是母亲的决定。那一刻,卢德感到的不是感动,而是沉重的窒息和一种被轻视的愤怒。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爸!利维坦不会杀人!这是铁律!我去和你去没区别!但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战斗!”争执像拉锯战,持续到深夜。卢德用尽浑身解数,从“阵线需要年轻人冲锋陷阵”到“打砸抢的体力活不是你们老头子吃得消的”再到“那些精密操作你们老头子搞不定”,才最终看到父亲眼中那份混杂着担忧、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复杂情绪松动。父亲最终长叹一声,算是默许退出。此刻想起父亲最后拍在他肩膀那一下的沉重,卢德的心口仍像压了块石头。 时间在紧锣密鼓、近乎疯狂的部署中飞逝。2月18日,卢德阵线对成员进行重新统计和分组。第二天,当身在暗处的乔治·梅勒的人像和声音通过光粒子呈现在各分部临时搭建好的演讲台时,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报出了“四万一千二百零一人”这个最终数字,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这沉甸甸的数字,是决心,也是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乔治的眉头,也压在每一名成员的心里。41201人按照亚洲、欧洲、非洲、北美、南美、大洋洲和南极洲分成七大分部,对准了全散布球的601座利维坦的心脏——中央计算塔。如此算来,每一组60人左右,人数并不多。所有人都寄希望能得到当地抵抗组织的有力配合,设想着他们的到来能够起到一呼百应的作用,率领浩浩荡荡的群众大军冲击中央计算塔。 小组的分配原则简单粗暴:母语优先,熟人扎堆。语言复杂的亚欧非地区,只能混合编组,像一锅沸腾的杂烩汤。卢德、王得邦、格蕾塔,连同技术骨干安东和王得邦的小叔王恺,被一股脑塞进了“鹭江组”。他们的目标,是那座矗立在海拔300米高的蔡尖尾山顶的蓝色棱晶状的中央计算塔。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百倍速快进键,人们被裹挟着向前狂奔。 2月20日,根据计划,这一天是任务分配日。 在一个废弃仓库改造的临时指挥中心里,空气混浊,汗味、机油味和纸张油墨味混杂。组长“刺玫凛”——一个短发利落、眼神坚毅如花岗岩的女子,四十岁出头,曾当过人民警察——站在一张巨大的、画满标记的鹭江地图前,分配成员的具体任务。一对与刺玫凛同龄、身材健硕的男女被单独叫出队列,从后勤人员手中郑重接过两个沉重的黑色方形背包。背包外壳是哑光的特殊复合材料,没有任何标识,只在侧面有几个微小的散热孔和状态指示灯。当男子接过背包时,手腕明显下沉了一下,旁边的女子也深吸了一口气。磐石只严肃地交代了一句:“保管好,它就是开门的钥匙。具体操作,稍后单独培训你们。”组里其他人也是后来才知道,男子代号“磐石”,利维坦诞生前曾当过国防军快速反应部队战士,女子代号“鹤竹”,曾做过特警,接触过激光武器。2088年利维坦诞生后,世界各国的军警很快解散,取而代之的是AI社会监管系统和装备非致命武器的AI机器人秩序警察。 其他人则领到了各自的“拆迁工具包”:一个组合式的激光镂空MOLLE织带背包主体,里面塞有散发着机油味的撬棍和斧头,一支火药动力的泵动霰弹枪,6颗合成塑料外壳的破片手雷。除了“拆迁工具包”,最让人惊喜的还是那副银灰色精密框架的氚电混合动力外骨骼。分发下来后,大家已经没心思听从组长的操作讲解,迫不及待地擅自摆弄,启动时核心发出低沉的、令人安心的嗡鸣,贴合身体,瞬间让人感觉身轻如燕,力量倍增,复杂的关节设计允许短距离冲刺甚至凌空滑跃。 还好,在武器的问题上大家并没有擅自操作,所有人都在认真听从组长的讲解,并按照顺序依次完成实弹射击训练。据说,很多小组在分发“拆迁工具包”的环节出现问题,很多人不听从组长安排,导致人员伤亡。 2月21—24日为磨合训练日。 鹭江组的66人挤在废弃仓库的地下室。这里没有窗,只有惨白的LED灯管照明。口号声、金属碰撞声、外骨骼引擎的嗡鸣和模拟爆炸音效此起彼伏。小组的训练强度极大,他们一边熟悉复杂的战术手势,一边演练破坏流程。他们用霰弹枪轰击模拟的复合装甲板,用撬棍斧头劈砍坚硬的合金结构,用外骨骼的爆发力撞开障碍物,使用外骨骼的氚动力短暂冲刺飞行30米并精准落在直径50厘米的圆内。汗水浸透了蓝色战术套装,肌肉酸痛成为常态。 王得邦在一次突刺中操作外骨骼过猛,差点撞到即将着地的格蕾塔,引来后者一顿毫不留情的“德语速喷”。王得邦的代号也因此从“槐树”变成了“撞槐”,格蕾塔则从“矢车菊”变成了“家雀”。时间长了,鹭江组的人还是跟着三人叫起了“邦子”“闹姐”。 卢德一开始很不习惯外骨骼,等他逐渐适应后则利用外骨骼的稳定性和力量加成,尝试远距离弓箭射击固定靶和移动靶,箭矢破空的声音引来不少侧目,于是便有了“弓手”的代号。磐石和鹤竹大部分时间不见踪影,据说是接受那神秘“钥匙”的操作特训。 2月25日,人员集结日。 亚洲分部的两万人汇集一座巨大的飞艇库,被要求在这里过夜,直至登艇出发。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有分部长通过飞机库各角落的数个光粒子成像传来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令,他要求所有成员复查和最后的物资清点。气氛凝重如铅。 每人领到了一个另一组激光镂空MOLLE织带背包,被要求挂在武器包下面,里面塞满了高能压缩口粮、净水片、速效体力恢复药剂、急救包、简易睡袋、备用能源块等生活物资,足够支撑7天的野外生活。卢德小心地将心爱的复合弓和二十支他从不舍得用的特制穿甲箭矢固定在背包外侧的箭袋里。背上这几十公斤的负重,在氚动力外骨骼的支撑下,竟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入夜,飞艇库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洞穴,人席地而卧。鼾声、压抑的咳嗽、低沉的交谈、装备偶尔的金属磕碰声,还有外骨骼待机时细微的电流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形成奇特的背景音。卢德枕着自己的背包,望着高窗外被城市光污染模糊的稀疏星光,毫无睡意。王得邦在他旁边翻来覆去,最终拽着卢德来到洗手间,在战术裤里面郑重其事地套上了那条红裤衩。格蕾塔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那条老旧却锃亮的怀表链——外婆最后的叮咛仿佛还留在耳边。安东则凑在一个角落,借着战术手电筒的光束,最后一次低声、极其专注地核对摧毁利维坦的要领。刺玫凛在和副组长沟通抵抗组织的信息,没想到这个副组长竟然是王恺,他的代号是“甲胄”。磐石和鹤竹则怀搂着黑色背包,静静地睡去。 没有人打退堂鼓,人人都怀着建功立业的信念。他们坚信这场起义毫无阻力,自己必将凯旋。他们认为自己正亲手书写历史,注定成为人类文明的功臣。退一步讲,即便起义未能彻底摧毁利维坦,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归原岛被技术封锁。他们笃定,利维坦绝不会对自己动武。如此一来,这场起义终将是不流血的,他们的性命自始至终无需担忧。 2月26日,启程。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归原岛边缘的卢德阵线起降坪,21艘氦气空中邮轮正等待着卢德阵线的成员。鹭江组所乘的氦气空中邮轮“信天翁号”如同史前巨兽般沉默地悬浮着,敞开的尾部舱门正迎接着包括鹭江组在内的2000名乘客。它那长达300米的流线型银色身躯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巨大的氦气囊隐藏在流线外壳下,提供着主要浮力。覆盖艇身大面积的柔性太阳能薄膜此刻尚未吸收到阳光,呈现出深灰色。没有传统引擎的咆哮,只有尾部上面的几个大型矢量喷口内,氦-3燃料电池驱动的推进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仿佛巨兽沉睡的呼吸。亚洲分部的成员们背着巨大的背包,在外骨骼的辅助下,沉默而迅速地通过尾部舱门鱼贯而入。“信天翁号”内部空间开阔,设计精良,宛如一座移动的微型城市,拥有住宿舱、公共活动区甚至小型医疗站。但此刻,无人有心情欣赏。舷窗外,熟悉的、带着热带植被气息的海岛轮廓在引擎启动的微颤中迅速缩小、远去,最终被下方无垠的、反射着微光的深蓝太平洋彻底吞没。 “龟速……”王得邦挤在一个舷窗边,看着座椅前方显示屏上稳定显示的0.85马赫(约950公里/小时)速度读数,长叹一声,脸几乎贴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利维坦限速这招真够阴的!百年前的破飞机都比这快!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到啊?黄花菜都凉了!”他烦躁地敲了敲外骨骼的腿甲。 “急什么,正好养精蓄锐。我们算近的,浅睡一觉就到了。”卢德靠在另一边的舷窗,强迫自己放松。窗外是翻涌如棉絮的无边云海,下方深蓝的海面上偶尔能看到细小的、反光的斑点,那是AI管理的巨型自动化渔业平台或能源采集船。旅程平稳得不可思议,只有轻微的嗡鸣和气流颠簸。邮轮内部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焦虑和长途旅行的沉闷气息。格蕾塔在翻阅一本古旧的汉语小册子,上面记录了关于闽南地区旧地理和风土人情。她试图为陌生的战场做点准备。其他都在闭目养神,唯有王恺通过耳机呈现的显示屏,与抵抗组织对接着陆点。 这是既兴奋又紧张的7个小时。当“信天翁号”终于开始下降,下方不再是纯粹的蓝,而出现了一座锈迹斑斑、如同钢铁孤岛般的巨大平台——一座被AI时代淘汰、漂浮在近海的旧能源采集站,被卢德阵线秘密改造为中转基地。 真正的速度在这里等待。一艘艘线条锐利如刀锋、闪烁着幽蓝色能量回路纹路的“近地急行者”飞行器,如同蛰伏的猎鹰,静静地停泊在平台延伸出的泊位上。它们体积远小于“信天翁”,流线型设计充满了速度感。核心部位,机身尾部基于超强磁场约束的微型核聚变反应堆散发着肉眼不可见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横跨机身后部的机翼,正引导着微型核聚变反应堆释放的能量以维持机身平衡。从飞行器后方望去,机翼与地面构成一个半圆,再连同机身部分,整架飞机便呈现出M形轮廓。 鹭江组成员快速换乘。当“近地急行者”厚重的两侧舱门“嗤”地一声密封关闭的瞬间,飞行器缓慢垂直升空。到达一定的高度后,“近地急行者”开始了冲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强大的加速度冲击,全域反重力场瞬间启动,将可怕的过载消弭于无形,舱内保持着一种舒适的微重力状态,人仿佛漂浮在水里。只有座椅前方光屏上疯狂跳动的速度数字,揭示着正在发生的奇迹:速度瞬间突破了1000马赫(约106万公里/小时)!密闭的舱室遮住了外面的风景,仅有一分钟的微颤,“近地急行者”便转入到下降阶段。下降过程中,整个舱室突然变成了透明状,下方陆地与海岛的轮廓,以令人眩晕的速度放大、清晰,引得众人连呼惊奇。 格蕾塔认出了下方的地貌:呈“工”字形的岛屿是泉州市金门县;近陆地的圆形岛屿上,城市灯光如蛛网般密集,那是鹭江;随着高度渐降,鹭江旁的鼓浪屿也渐渐清晰起来。 2月26日,当地时间下午5点,鹭江海沧区,老工业园地下基地:时间已近黄昏。没有鲜花,没有欢呼,甚至没有多少好奇的目光。前来接应的当地抵抗组织只有42人,还没有远道而来的鹭江组人数多,这样鹭江组的成员感到失望。这42人几乎清一色的三十岁以内青年人,几乎全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身上混杂着街头生存的粗粝与一种不甘沉寂的躁动。褪色工装夹克袖口磨破,沾着油污的战术裤紧绷,脚上款式各异的鞋子都糊满泥泞。几张年轻面孔强作冷硬,眼神却如惊鹿,在陌生来客与入口间快速游移,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腰间武器。他们的武器搭配非常滑稽,几乎人手一支利维坦时代流行的高科技非致命发射器,长短不一,腰间还别着简陋的自制武器,有磨尖的钢管、缠胶带的电棍甚至开刃砍刀。 领头的老林是个例外,他个子不高,黝黑精瘦,指关节粗大变形,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卢德阵线精良的外骨骼装备时,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透出毫不掩饰的羡慕。角落里,瘦高青年嚼着口香糖,脖颈刺着被禁的AI游戏图标,斜倚锈管,眼神挑衅又好奇;棒球帽女孩则压低帽檐,麻利地清点补给箱,动作精准如机械。这里没有欢迎,没有口号。几台AI诞生前的古董除湿机嗡嗡运转,维持着基地的洁净干燥,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汗味和浓稠的焦躁。墙壁上挂着几张发黄的旧鹭江地图和手绘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蔡尖尾山地形图。他们站在那里,不似战士,更像一群厌倦末世平庸、渴望在危险边缘寻找存在感的都市冒险者,被模糊的反抗意志仓促聚拢在这地下巢穴,组成了“一百单八将”中那沉默、不安又躁动的42人。 老林一声低沉的“干活”,他们便如惊弓之鸟般散开,警戒的警戒,整理装备的整理装备,动作熟稔却紧绷,过程毫无言语,仿佛正进行的是一件永远不能见光的禁忌。 “欢迎来到‘梁山泊’,”一个看起来年龄不超过20岁的抵抗组织小伙,眉眼总像含着春光,嘴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意,连颧骨都透着孩子气的暖,趁着鹭江组一行人卸下装备休息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自嘲对身边好奇张望的王得邦说,“咱们现在加上你们,正好一百单八将!” “水浒传?”王得邦眼睛一亮,差点忘了压低声音,“那感情好!咱们谁是宋江?谁是李逵?我当个黑旋风不过分吧?赶明个儿咱就上街,呼吁大家伙儿跟着咱们上梁山!” “豆豆,别和他们拍哈哈。”老林提醒那个小伙,然后转身面向鹭江组的众人。 “提醒你们哦,把归原岛那套懒骨头收起来!”老林的声音不算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一下子就把所有杂音都劈断了。他那根关节粗大的手指狠狠戳了戳桌面,“这里有很多利维坦的眼线!” 王得邦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针对,很不客气地怼回去:“眼线怎么了?难道利维坦知道了还能动我们?” “利维坦不会动你们,有人动啦!”老林话里带有一点口音,但听得出态度肯定。 这句话让鹭江组的成员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们还是沉浸在“AI不会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的认知惯性中。 “你是说‘人’会反对我们?”短暂沉默后,刺玫凛冷静地发问。 “都说是‘人’啦。”见提问者是对方领队,老林决定讲明:“这边不比你们AI区,好多人都享受利维坦带来的生活便利,不愿与我们为伍的哦。我们好多次侦查行动都有人出来捣乱,很烦人的吼。” 刺玫凛能够理解归原岛的人反对起义的理由,但她难以相信利维坦区竟然有人会反对他们的行动,在她以及所有成员的认知中,利维坦区的人民应该箪食壶浆迎王师,人类解放待何时。 “条件有限,凑合住。胜在安全。”老林语气依旧生硬,指了指那些服务器,“这里是少数几个深层地下且地质结构能天然屏蔽大部分探测信号的区域之一,我们管这里叫‘鼹鼠洞’。”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利维坦的地面监控网像蜘蛛网,空中更是无死角的哦。你们的到来,利维坦肯定已经知道啦!我们暂时不知道利维坦有没有顺着你们这条线索找到这里。我先安排岗哨观察一下,你们抓紧休息。今天夜里,我们去中央计算塔转转。”他特意看了一眼背着黑色背包的安东和王恺,“组长,带你们的人跟我来,我们需要尽快交换情报。” 上半夜无话,只有通风扇的嗡鸣和外骨骼充电时发出的轻微蜂鸣电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老林的话像一剂猛灌下去的苦药,鹭江组的人个个脸色凝重。他们还是不能相信,竟然有人阻挠他们行事,这完全在预料之外。每个人都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装备,检查武器,吞咽着味道寡淡的营养膏,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夜的压抑和蓄势待发。 2月27日,夜间侦察。 夜色正浓,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支由刺玫凛、磐石和鹤竹、老林、安东、王恺以及另外八名精通潜行和侦察的抵抗组织精锐组成的侦察小队悄然出发。卢德和王得邦作为突击手代表,格蕾塔因心细如发和出色的记录能力被选为观察员,也一同前往。他们借助地道,溜进水库,悄无声息地向蔡尖尾山顶摸去。 越接近山顶,空气仿佛越加凝滞,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剩下中央计算塔的微弱光伏声音。当到达一个隐蔽的、被巨大岩石遮挡的林间空地时,老林打了个手势。众人隐蔽,关闭外骨骼的主动动力,仅保留被动支撑,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向最后的观察点匍匐前进。 拨开最后一丛浓密的蕨类植物,视野豁然开朗。目标,毫无遮挡地、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它矗立在海拔三百米的山巅,如同从大地刺向苍穹的一柄幽蓝巨剑。夜里山间的薄雾,给它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但这丝毫不能减弱其存在感带来的压迫。正六边形的塔身线条冷硬、精确,自下而上流畅地收束,直指灰蓝色的天幕。塔壁并非实体金属的厚重,而是光滑如镜,薄得不可思议,竟能清晰地倒映出高空流云的影子以及远处鹭江岛朦胧的轮廓,仿佛一面扭曲的镜子。整座塔笼罩在一种流动的、近乎液态的幽蓝冷光之中,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在塔身表面缓慢地、如同呼吸般脉动着。看得出,它不是人造物,也不像是机器人的杰作,更像一道被无形之手从虚空中截取、凝固在此地的巨大闪电,散发着冰冷、非人的绝对秩序气息。扫描射线打上去,只在光滑如镜的塔壁上激起细碎如星尘的光斑涟漪,瞬间被吞噬,无法深入分毫。 “扫描图像。”老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老林熟练地操作着携带的、一个看起来像大号金属手提箱的笨重扫描仪。一阵低沉的嗡鸣后,他将扫描画面投射到一块便携的折叠暗光屏上。图像经过复杂的算法处理,塔的内部结构如同被精密解剖的蜂巢,层层叠叠,充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几何美感。核心区域是密集排列、闪烁着规律性脉冲光芒的立体存储器阵列,如同上千颗冰冷的蓝色心脏在同时搏动。而支撑起这百米高塔、承受着巨大风压和自身重量的骨架,清晰地显示出是碳-芳纶杂化纤维编织成的致密三维网格结构。银灰色的高强度纤维纹路在内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若隐若现,既构成了承载利维坦庞大神经中枢的钢铁脊梁,也成了横亘在反抗者面前、令人绝望的天堑。 “怎么进去?”安东盯着光屏上那毫无缝隙、浑然一体的外壁,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霰弹枪,“连个门缝都没有!这玩意儿…是浇筑出来的?” 老林指向扫描图像上塔基的六个锐角顶点,又指了指塔身外围那层肉眼不可见、却在扫描仪上呈现为淡金色光晕的、完美包裹塔身的圆形能量场。“看见那圈‘圆’了吗?那是能量屏障,比金刚石还硬。激光炮打上去跟挠痒痒似的,物理冲击波会被均匀分散吸收。”他的手指移动到六个顶点位置,“但是,它的基础构型是正六边形外接圆。六个顶点,是力场结构最脆弱、能量流动必须交汇的‘节点’,就像渔网的结节处。”他目光转向磐石和鹤竹,眼神带着询问和最后的一丝希冀,“你们带来的‘钥匙’,据你们卢德阵线的人说,就是专门针对这种节点设计的。照这里轰,理论上就能在屏障上撕开一个临时入口。” 磐石和鹤竹对视一眼,坚定地点点头。安东则听得一头雾水,这不怪他,要怪卢德阵线发的红色翻译耳机有延迟。 王得邦收起了所有嬉笑,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座在薄雾晨光中静静燃烧的蓝色冰山,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干涩:“他娘的......这玩意儿......?感觉咱们这点人,给它挠痒痒都不够......” 卢德仰望着那座冰冷的棱晶,幽蓝的光芒倒映在他瞳孔深处,像两簇跳动的鬼火。它如此巨大,如此沉默,如此坚不可摧,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非人的威严。格蕾塔半跪在一块岩石后,快速而精准地在战术激光平板上记录着塔的精确方位、角度、周围地形地貌、可能的攻击位置,以及老林描述的屏障特性。她的手指因为专注和用力而微微发白,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并非来自物理的威胁,而是源于这绝对秩序化身的、仿佛亘古存在的冰冷存在本身。 箭已离弦,目标近在咫尺。但这最后一百米的冲刺之路,这看似唾手可得的塔基,却仿佛隔着星辰大海,充满了未知的凶险。进击的卢德阵线,终于兵临利维坦的城下。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力量悬殊的碰撞,提前奏响了哀鸣的序曲。薄雾在塔基处缓缓流动,像一层神秘的面纱,既掩盖着通往核心的路径,又好像还隐藏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众人踏着夜色匆匆返回。赶到地道口时,天边已漾开一抹鱼肚白,朝阳正挣脱地平线的怀抱,带着初生的暖意浅浅探头。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像揉碎的月光织成的纱,轻轻笼住四野。岩石的棱角被磨得温润,树影在雾中化作淡墨般的剪影,连那初升的朝阳也似蒙着层朦胧的光晕,让周遭一切都浸在半梦半醒的梦境中。 ------------ 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六章 全球首义 鹭江海沧区,“鼹鼠洞”空气净化器坏掉了。在浑浊空气里,焦虑像霉菌一样无声滋长。通风扇徒劳地搅动着沉闷,汗味、机油味和皮蛋瘦肉粥的咸腻气息混合在一起。侦查归来的卢德躺在下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床头的弓身。王得邦则在上铺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帘子的另一头,则是女生的休息区,格蕾塔在激光屏上反复勾画着进攻路线,被隔壁上铺的刺玫凛发现,然后二人坐到桌前,进行深入讨论。 “信天翁号”带来的短暂休整气氛早已荡然无存。从上午9点开始,临时通讯台断断续续传来的坏消息,如同冰水浇头。 “这里是亚洲分部指挥节点,”一个经过加密处理的、略带电流杂音的男声在基地角落的通讯器里响起,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但字句间的沉重感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紧急通告:南极洲分部,‘企鹅一号’与‘企鹅二号’两支行动队,自格林尼治时间26日1:00起,持续失联。重复,南极洲两支队伍,全部失联。” 嗡—— 短暂的死寂后,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地下空间里蔓延开来。 “失联?开什么玩笑!”一个鹭江抵抗组织的小年轻忍不住低吼,拳头砸在旁边的补给箱上,发出闷响,“那可是南极!两百号人!” “妈的,还没开始就折了两路……”王得邦身边的“甲胄”王恺,眉头拧成了疙瘩,低声咒骂。 磐石抱着他那从不离身的黑色背包,靠墙闭目,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鹤竹则一遍遍检查着霰弹枪的弹仓,动作机械而用力。 格蕾塔紧抿着嘴唇,视线落在角落里那本摊开的旧闽南地理志上,书页边缘已被她无意识地捏得卷曲。卢德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失联?在那种鬼地方?计划的第一步就踩进了深渊。 时间回溯到十日前,归原岛2月18日深夜,南极的两支队伍提前出发。 数天后,在地球的底端,德雷克海峡狂风怒号,卷起的风浪拍打在“企鹅一号”的老式基地科考船头,震耳欲聋。一群卢德阵线成员挤在简陋的餐厅内,围在一大盘薯条前。拉丁裔队长“冰山”的脸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严峻。 “都听清楚了!”他的声音透过广播,带着沉闷的回响,“利维坦的狗鼻子灵得很!它打着‘保护最后净土’的旗号,把能用的高速飞行器、近地穿梭艇全他妈锁死了!咱们去阿蒙森·斯科特站,只能靠这艘船,到了南极半岛,再换乘雪地车。大家坚持住,总比两条腿......或者说,四只哈士奇拉着雪橇板舒服!” 纸质地图在冻得僵硬的手指间展开,指向南美大陆最南端的尖角。企鹅一号走的是传统路线,他们首先乘坐空中邮轮抵达阿根廷乌斯怀亚,休整一天。然后,再换乘“企鹅一号”硬闯德雷克海峡。运气好,两天能到南极半岛。再换乘雪地车,50公里时速,啃哧啃哧往极点爬。保守估计,50个小时,也就是26号夜里能摸到阿蒙森·斯科特站的边。 德雷克海峡,“魔鬼的西风带”,百年前就是航海者的噩梦。坐半个世纪的古董船?想想都让人腿肚子转筋。 冰山稳坐舰桥,舱内的暖光映着他眼底的沉凝。窗外,暗夜中的巨浪正一波接一波地狂扑而来:时而狠狠砸在船首,碎成漫天白沫;时而如巨兽般耸起,竟高过舰桥,仿佛下一瞬就要将整条船囫囵吞下。巨浪翻卷过后,是片刻被幽蓝裹挟的水下寂静,船身便借着惯性猛地冲向浪后的虚空,随即又像失控的过山车,一头扎进另一道浪墙的怀抱。 相比“企鹅一号”南太平洋“企鹅二号”的遭遇相对好些,他们先飞到麦夸里岛,然后换另一艘古董船,绕道Bishop and Clerk Islets,登陆乔治五世地,再从那儿开雪地车去阿蒙森·斯科特!路程差不多,时间也卡在26号晚。 至于为什么分两队?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南极洲道阻且长,必须有Plan B。 寒风卷着雪沫从帐篷缝隙钻入,刺骨的冰冷。一百人,分乘两艘老迈的船,挑战咆哮的冰海和未知的极地。他们有炫酷的外骨骼,但没有施展它威力的空间。他们没有高精尖的武器,只有原始的勇气和沉重的雪地车引擎轰鸣。他们早在亚洲分部启程前就已出发,像两枚投入冰洋的石子,只为在预定时间,砸向那冰盖中心象征着利维坦心脏的冰冷造物。 “为了人类!”“企鹅一号”的舱道内不知谁低吼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为了自由!”回应声从各舱室传出,汇聚成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瞬间又被船体颠簸产生的压迫声淹没。 好在两队人马均安全抵达了南极洲,他们带着对胜利的向往换乘雪地车出发。 但在此之后,两组先后失联。 当南极分部失联的消息扩散后,鹭江鼹鼠洞这里的人陷入到了失败主义情绪中。 “妈的,我就说这计划太悬!”鹭江组里,一个绰号“竹竿”的瘦高小伙忍不住抱怨,他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空罐头盒,金属罐叮叮当当滚出去老远,“南极!那是人待的地方吗?利维坦都不用动手,一场暴风雪就能把那两队人全埋了!还搞个屁的全球统一行动!” 失败主义的情绪如同瘟疫。角落里,几个年轻的抵抗组织成员眼神飘忽,交头接耳,声音虽低,却清晰地传递着不安:“完了完了,开局不利啊…”“听说其他大洲的队伍也迟到了,有的遇上自然灾害,有的被机器人拦住,还有的遇到当地反对者纠缠......” “这还打什么?不能统一行动,就没有意义了啊!”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窒息。 “谈论这些问题有用吗?” 一声清冷的断喝,像冰锥刺破沉闷。“刺玫凛”不知何时已站在鼹鼠洞的旧地图前,短发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骚动的人群。她个子不高,但此刻挺直的脊梁却像一杆标枪。 “南极的兄弟是去啃最硬的骨头!他们失联,可能是利维坦的阴险,也可能是自然的残酷。不是他们怂了,更不是计划错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其他大洲的队伍是遇到了麻烦,但他们都在拼了命地赶!现在都抵达了预定位置!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心没散!我们这组这么顺利,现在又不需要大家面对疾风骤雨,只需要等待南极的消息,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她目光灼灼,扫过“竹竿”,又扫过卢德、王得邦和略显不安的格蕾塔,最终落在角落里抱着武器、面色阴沉的老林身上:“我们呢?坐在这里唉声叹气,等着别人替我们砸碎锁链?还是提起家伙,干该干的事?!” 老林没说话,只是“咔嗒”一声,利落地将手中那块胶囊电池装进了怀中那把老式电磁枪的弹仓。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燃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亮光。他往前踏了一步,声音沙哑却沉稳:“组长说得对。抱怨个卵用?南极的兄弟没音讯,老子心里也跟刀绞似的!但咱们蹲在这‘鼹鼠洞’里,不是来当缩头乌龟的!外面,”他粗粝的手指猛地戳向头顶,“那座蓝汪汪的塔,才是目标!砸了它,断了利维坦的根!甭管南极的兄弟能不能赶到,咱们这边,必须打响!必须打漂亮!这才对得起他们!就算杀不死利维坦,也要断它几条胳膊!” 两个领导者,一个冷静如冰,一个炽烈如火,截然不同的风格,却传递出同一种磐石般的意志。基地里躁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压了下去。抱怨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和重新握紧武器的手。卢德看到王得邦悄悄地扯开衣角,将右手伸进裤腰,又提了提那条红裤衩,红裤衩的边刚好漏在战术裤外。格蕾塔观察到了这一细节,冷笑一声,深吸一口气,合上了那本地图志,起身走到了鼹鼠洞的旧地图前,与“刺玫凛”商量着什么。 卢德伸处右胳膊,绕过王得邦,捡起格蕾塔放在椅子上的地图志,打趣道:“邦子,你的战术裤衩都露出来。你看,咱闹姐都不好意思了,想离你远点。” 王得邦一激灵,急忙遮住内裤:“咋还春光外泄了呢?爷们可是正经黄花小子。” 卢德没有继续玩笑,他翻开格蕾塔的地图志,瞬间被图上标注的线路所吸引。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爬行。格林尼治时间2月28日上午11点,当“鼹鼠洞”里的气氛再次因长时间的沉寂而滑向冰点时,通讯器突然爆发出刺耳的蜂鸣! “滋啦……这里是……企鹅……阿蒙森·斯科特……滋啦……我们……到了!” 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电流干扰的声音,却如同天籁! 整个基地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涌向了老旧的通讯台。 “重复!这里是‘企鹅一号’和‘企鹅二号’联合呼叫!我们已成功抵达阿蒙森·斯科特站外围安全屋!重复,我们到了!”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刺玫凛十分激动,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家乡话:“我滴个亲娘诶!” 冰山队长嘶哑疲惫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通讯设备在穿越南极大陆边缘异常活跃的极地电离层扰动区时全被烧了!两队人均遇到了冰川断崖险情,损失了光信号中转设备和卫星通讯设备!这鬼地方的电磁环境比情报描述的恶劣十倍!我们只能关掉所有主动信号源,靠雪地车上的原始导航仪摸黑爬!刚钻进安全屋,连上这地下埋了快一百年的备用光缆中继点。谢天谢地,这老古董还能用!” 原来如此!极地的狂暴天威和恶劣电磁环境,联手制造了这场惊魂失联。但坚韧的南极分队,硬是靠着最原始的方式和一点运气,啃下了这块最硬的骨头! “好样的!”王得邦第一个跳起来,狠狠挥了下拳头,“我就知道!福大命大造化大!” 刺玫凛和老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更加坚定的光芒。最后的拼图,归位了。 倒计时开始! 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1日,上午8点。鹭江当地时间,下午4点。 蔡尖尾山深处,一条抵抗组织挖好的地道如同巨兽的肠道,蜿蜒曲折地延伸向山腹。潮湿、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一百零八名“好汉”——鹭江组的66人加上老林的42名抵抗军——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其中。鹭江组成员关闭氚电混合动力外骨骼,只留下沉重的呼吸和装备偶尔摩擦的细微声响。 地道的尽头,是一处人工开凿的狭窄观察口,被精心伪装的藤蔓和岩石遮蔽。透过缝隙望去,不远处,那座百米高、通体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中央计算塔,如同冰铸的利剑,直插云霄。塔身光滑,没有任何可见的入口,冰冷的科技感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说实话,100米的塔高放在高楼林立的21世纪中叶并不算什么。那时随便一座大厦的高度都能轻松突破300米,就连一些居民楼也迈过了这个门槛。 但到了利维坦时代,情况截然不同。人类住房进入了第29代和第30代住房并存的过渡阶段,所有第29代住房居住建筑的高度都控制在30米以内,一些高效利用太阳能的第30代住房——巨型生态金字塔开始出现。唯有部分非住宅建筑还维持着超300米的高度,一些建设甚至超越了哈利法塔的高度。 人口的增长与城市住房的扁平化,必然导致城市规模的拓展。不过好在低空穿梭机的普及,让大城市的交通迈入了实时交通的新阶段。市民无论想去城市哪个角落,抵达时间都不会超过30分钟。这使得人们不再执着于挤进市中心居住,城市形态也随之发生变化。22世纪的大城市既保留了利维坦时代之前的团块状核心区域,新拓展的部分又像章鱼的触角般以线条状向周边延伸。这种布局既保障了居住需求,又留存了大片森林与绿地,让人类真正实现了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记住,”刺玫凛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传递,带着金属般的清脆质感,“看到塔,不等于可以动手。攻击它,就是向利维坦正式宣战!只有格林尼治时间下午2点整,也就是咱们这里晚上10点,才能动手!” 众人默默点头,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排地道前面的人目光死死锁住塔外的空地,后面的人则最后检查手中的武器。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他们发现只见塔顶的入口异常热闹,一架架造型各异、闪烁着指示灯的AI机器人如同归巢的工蜂,源源不断地涌入塔内!更多的机器人则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塔基周围迅速集结、布防。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形如蜘蛛,多足抓地,肩部架设着非致命声波或凝胶发射器;有的如同悬浮的圆盘,底部喷射着幽蓝的光焰,环绕塔身进行低空巡逻;更多的是标准的人形安保机器人,外壳喷涂着市政或利维坦的徽记,手持约束装备,沉默地组成了一道道移动的金属防线。阳光下,金属外壳反射着刺眼的光,密密麻麻,将中央计算塔围得水泄不通! “操......”王得邦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这他妈......捅了机器人窝了?!” 王恺判断:“它们在加强防卫!说明利维坦感到了威胁。看样子情报没错,攻击这里,绝对能伤到利维坦的核心!” 众人无不认同王恺的判断,看来情报准确。一丝胜券在握的笃定,悄然在每个人心头漫开。 但接下来的发现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在那些冰冷的机器之间,竟然夹杂着一些活生生的人!几十个普通市民打扮的人,或手持的棍棒,或只是茫然地站在机器人队伍旁边,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警惕、亢奋和些许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们和机器人一起,围在塔下,组成了另一道“人墙”。 “怎么会……有人帮它守塔?”格蕾塔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愤怒,“他们……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这群安民,被利维坦当宠物养的东西!”老林啐了一口,声音冰冷,“无采工,这下麻烦了!打机器人没问题,对着活人……该怎么办?” 投鼠忌器。这四个字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计划中预想的摧枯拉朽,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要我说,干他丫的!”卢德说道,“都这会儿了,别白忙活。” “对,机器人和这帮狗腿子,一块儿收拾。”王得邦接过话, “不许伤人!”刺玫凛斩钉截铁地答复。 “我不是说要伤害他们,而是用非致命武器给他们限制住。”卢德指着塔下混在一起的人类和机器人,“一会儿打起来就乱套了,我们喊话要是没用,那就只能这样做了。” “我懂老卢的意思。”格蕾塔接着说,“我们是来杀利维坦的,不是来伤害人的。他们如果铁了心阻碍我们,我们只能限制他们行动。” 刺玫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问题是,我们这非致命武器和致命武器都有,一会儿打起来,子弹可不长眼。”王恺提醒各位。 刺玫凛看向老林,自顾自地说:“行动前我先喊话,尽可能说服他们。” 鹭江组的人都没有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被搅得措手不及。反观老林一行人,神色间像是预料到了这一结果。鹭江组的人敢肯定,老林一行人恨死这些安民了。 “莫法度,他们要是检查阻拦,我们也只能搞他们了。”老林一边盯着外面的顺民,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缓慢流逝。太阳从头顶逐渐西斜,鹭江当地时间的下午来临。山间的气温开始下降,潮湿的矿道里寒意更甚。 塔外守护的人群,起初还保持着警惕和亢奋,但随着时间推移,变化开始出现。一些人开始频繁地看手腕,虽然那里并没有手表,只有健康监测环。有人开始打哈欠,揉着酸痛的腰背。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抱怨声、哈欠声、对自身舒适度的担忧,渐渐盖过了起初那点模糊的“责任感”。不知是谁第一个挪动了脚步,紧接着,如同退潮一般,三三两两的人开始悄悄离开机器人组成的防线,向山下走去。他们的理由五花八门: “不行了不行了,得回去给孩子做饭了,利维坦安排的育儿AI做的饭孩子不爱吃……” “大数据说我该午睡了,熬夜猝死风险增加15%……” “有这么多机器人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嘛……” “站这大半天,连个鬼影都没看到,纯属浪费时间……” 相比之下,坑道里的人意志还是坚定的。但抵抗组织里也有少数活跃分子按捺不住,当一个人从战术背包里掏出市面上流行的激光屏,一些人也围了过来,一起摆弄了起来。老林向刺玫凛解释,这东西内置AI技术,说不定就是利维坦安插的眼线。可这物件实在太对年轻人的胃口,他先前在组织里下过禁令,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不少人对此十分抵触,甚至有人因此退出。最后老林也没了办法,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到傍晚,塔外“护驾”的人类已散去了七七八八,只剩下零星几个死硬分子还在坚持,但也显得无精打采。冰冷的机器人阵列依旧沉默而严密地守卫着,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毫无生气的影子。夜幕降临后,只剩下零星分子也不见了踪影。 矿道里,目睹这一幕的“梁山好汉”们,心情复杂。 “哈!”王得邦忍不住嗤笑出声,声音在矿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看看!这就是安民!利维坦把他们的骨头都泡酥了!站岗?熬夜?吃苦?不存在的!大数据说了,会死人的!” 格蕾塔冷哼着:“机器改变生活!也让人变得更懒!” 王恺和道:“也好。省得我们动手时束手束脚。” 刺玫凛的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冰冷的讽刺:“我都想好了‘诸葛亮骂王朗’的台词,这下不用我白费口舌了。” 漫长的潜伏终于熬到了尽头。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1日,下午1点40分。鹭江当地时间,晚上9点40分。 “别玩了,准备干活!”老林终于发话了。 地道内,死一般的寂静。一百零八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外骨骼被激活,核心的嗡鸣被压制到极限。人们心跳声却如同擂鼓,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卢德最后检查了一遍箭袋里的穿甲箭矢,冰冷的触感让他略微镇定。王得邦握紧了手中的霰弹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条红裤衩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灼热的错觉。格蕾塔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沁入肺腑,她搂紧了怀中的霰弹枪。安东最后一遍默诵着数据擦除协议的启动密钥。老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只剩下塔外那些游弋的冰冷身影。 磐石和鹤竹如同两尊石像,半跪在最前方,双手稳稳地托着他们的黑色背包。 鹭江当地时间,晚上9点45分。 刺玫凛示意磐石和鹤竹如,拿出“敲门砖”。磐石和鹤竹动作麻利地打开黑色背包,抽出一支造型奇特的武器主体——细长的白色枪体,线条流畅而冰冷,枪托与枪体自然融合,下方是手枪式的握把和扳机护圈,护圈前方延伸出一掌宽的合金护木,护木尽头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也是一个精密的转接环。 没有丝毫停顿,两人又从背包中抽出另一截同样雪白的枪管组件。这一截没有握把,两端是黑色的转接口。只听“咔嗒”两声清脆的金属咬合声,两截组件瞬间结合!组合起来的长度接近一米,通体雪白、只在接口处点缀着黑色、散发着致命寒光的激光步枪,赫然出现在他们手中! 装好压缩氚胶囊子弹,磐石和鹤竹如向刺玫凛点头示意。整个枪支的组装过程用时不到一分钟。 老林轻轻拨开地道口,让出一人宽的道路。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静候起义的时刻到来。 最后一分钟,刺玫凛盯着手中老式原子钟,跟着耳机里的加密通讯频道里的倒计时默念:“十……九……八……三……二……一,行动!” 磐石和鹤竹率先冲出,两人如同猎豹般窜出洞口!对准中央计算塔底座朝东南的顶点,“能量满格!锁定目标!”鹤竹的声音高亢中透着沉厚。二人半跪在地,肩抵枪托,白色的枪体在夜色中异常醒目。 “咻——!咻——!咻——!” 没有震耳欲聋的炮响,只有二十道极其凝聚、刺目欲盲的炽白色光束,与中央计算塔的蓝光相呼应,撕破脆弱的暗夜,连续轰击在中央计算塔东南角基座的同一点上! 高强度的复合装甲在足以熔穿战舰钢板的激光束面前,如同奶油般迅速软化、汽化!刺眼的白光伴随着熔融金属液滴的飞溅和刺鼻的青烟!每人十次轰击,几乎在眨眼间完成! 几乎同时,塔下防守的机器人也开始了行动。 机器人始终恪守着不伤及人体的准则,防御行动却如精密齿轮般咬合运转,节奏分明,分工有序,透着一种近乎严苛的秩序感。塔基四周的地面忽然漾起涟漪似的微光,蜘蛛机器人正以迅捷的轨迹在地面划出银线,那些线条刚连成网格,半透明的气膜便从网格边缘簌簌升起,像暗夜里被风撑起的巨伞,泛着淡紫的虹光。缺口处,三个人形机器人正用带光的指尖快速绘制着什么,显然是在修补被破坏的屏障。 圆盘机器人开始释放带着荧光微粒的“感官干扰雾”,雾霭在特定光线中浮动,让周遭的塔影仿佛成了晃动的水中倒影,方向忽左忽右。另有一些人形机器人启动了低频声波装置,那声音不刺耳,却像贴着耳膜流过的细流,悄悄搅乱人的平衡感——走在雾里的人脚步渐渐发飘,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磐石与鹤竹的射击尚未停歇,数十余台人形和圆盘机器人已径直朝二人围拢过来。它们一边移动,一边用平稳的电子音重复着劝降的话语,同时发射数十道绿色黏液状光束。抵抗组织对那些光束极为熟悉,这是非致命武器的射击效果。机器人意图在不造成伤害人体的前提下,遏制住二人的动作。 还好,老林的人及时出手,他们用同款非致命发射器发射的绿色黏液状的大号光斑地挡住了来袭光束,随后调整射击模式,向机器人发射光束。部分机器人也调整了射击模式,通过大号光斑挡下袭击。人类和机器人直接展开了魔法对轰,用相同的招式你来我往,谁也拆不破对方的路数,就这样僵持着。 短暂的僵持让108人涌出地道,找到掩体,做好冲刺的准备。 “砰砰砰!”鹭江组的霰弹枪在30米的距离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密集的弹丸泼洒向机器人群!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机器人阵列出现了瞬间的迟滞!非致命武器的干扰光束在它们外壳上炸开斑斓的无效光晕,霰弹的冲击力让一些机器人踉跄后退,部分机器人被直接贯穿,零件飞溅着瘫倒在地,彻底报废。 “目标!塔基东南角缺口!冲啊!”刺玫凛的声音在混乱的通讯频道中依旧清晰。 ------------ 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七章 人人反对人人 “呲……砰!”磐石与鹤竹拆下激光步枪的前半段,剩下的部分就变成了一个可控光圈大小的激光霰弹枪。光圈是由数不清的光点聚合而成,呈喇叭形逐渐扩散,被射中的机器人身上立刻布满密集的灼烧弹孔,继续穿透下一个机器人。光斑在50米的距离上自动消散,不留痕迹。 “跟我来!”鹤竹高喊。按照计划,由磐石与鹤竹带领大家冲击中央计算塔,他们的激光霰弹枪火力持续性好,一颗胶囊子弹能支撑200次射击。 众人很快冲到蜘蛛机器人布设的半透明气膜墙前,激光霰弹枪的光圈落在气膜上,瞬间扩散成一片光晕。气膜墙随之泛起涟漪,像块被轻轻晃动的果冻,微微震颤着却未破裂。磐石与鹤竹默契地分立队伍两侧,调至最大的光圈持续射击,以此阻碍机器人的围攻;抵抗组织成员手中的非致命武器也同步开火,与二人形成配合,向着机器人阵列还击。有了激光霰弹枪的掩护,这些非致命武器终于有了击中目标的机会,不时有机器人被命中,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破坏气膜墙的任务,落在了鹭江组的火药燃气武器上。霰弹枪的火力能短暂撕开一个缺口,可气膜墙眨眼间就会自行闭合。趁着众霰弹枪集中输出、缺口尚未完全弥合的瞬间,老林穿过人群,抱着他那把古董电磁枪走到最前面,对准其中一个还没愈合的大口子一阵输出。经霰弹枪与电磁枪合力破坏的位置,终于出现了一个不会再愈合的空间,缺口边缘凝结着一圈被灼烧的黑色残留物。众人立刻集中火力,向着这个缺口持续射击,想要将它进一步扩大。 “成了!”冲在最前面的王得邦脸上漾开得意的笑,利落地给霰弹枪装弹,动作里透着股潇洒劲儿。 “继续冲!”刺玫凛的命令紧随而至! 磐石和鹤竹默契地配合,给大部队断后。地面的机器人攻击密度降低,8余名抵抗组织成员继续攻击远处零散的机器人目标。磐石和鹤竹则调转枪口,对准飞过来的数十架增援机器人。 缺口内侧弥漫着“感官干扰雾”,可众人心里都揣着三个念头:一是打心底信得过利维坦,知道它绝不会伤及人类身体;二是再往前挪十几米就是中央计算塔,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谁也不肯在这时候停下脚步;三是比起外面仍在持续的对射,雾里的境况总归缓和些。就这么着,他们咬了咬牙,大胆地迈步踏入了那片朦胧之中。 踏入“感官干扰雾”的人瞬间感觉到异样。在冰冷的空气中忽然漾起微光,无数悬浮的荧光微粒凭空出现,如同活物般翻涌弥漫。这种荧光微粒状的“感官干扰雾”在塔身幽蓝光芒的映照下诡谲地浮动,周遭的一切——高耸的塔影、移动的机器人,甚至脚下的地面——都开始扭曲、晃动,如同沉入晃荡的水中倒影,方向感瞬间错乱。同时,一种低沉、黏腻的声波贴着耳膜钻进脑海,像细流冲刷着神经中枢。走在雾里的人顿时脚步发飘,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踉跄,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警告:您的行为已违反秩序维护条例。请立即停止攻击性行为。”守在门口的机器人发出平稳的电子音,冰冷的劝降话语在干扰雾中回荡。它们一边警告,一边趁机发射一道道绿色黏稠光束和麻醉激光。 冲在最前面和队伍两侧的成员首当其冲。几声闷哼传来,有人被粘稠光束缠住手脚,有人则腿部中弹,瞬间瘫软。王得邦只觉得左腿一麻,像被抽走了骨头,整个人“扑通”栽倒在地。“邦子!”卢德想去拉他,自己也被晃得一个趔趄,视野里的机器人变成了三四个重影。 “前面的向前开火!别管准头!”刺玫凛的声音在混乱中嘶吼。 众人强忍着眩晕和恶心,凭着感觉向雾中晃动的金属身影扣动扳机。霰弹枪此刻成了救星,扩散的弹丸在近距离形成一片钢铁风暴。乒乒乓乓的金属碎裂声接连响起,数台机器人被打得零件飞溅,冒着电火花瘫倒在地。 “拖上人!往前顶!就十米了!”老林的声音像破锣,他正奋力把一个被黏液缠住脚的抵抗组织成员往外拖。 十米的距离,在干扰雾中如同天堑。众人互相搀扶,拖拽着倒地的同伴,在扭曲的视野和失衡的身体中艰难跋涉。终于,他们踉跄着冲出了干扰雾的边缘——这恼人的雾气似乎对塔内精密设备也有影响,被严格限制在塔基外围一米之内。 视野瞬间清晰,扭曲感消退大半,但低频声波依旧搅得人胃里翻江倒海。众人来不及喘息,合力撞开两个用身体死死堵住缺口的机器人。缺口后面,是一层坚韧的、闪烁着微光的薄膜。如同最后的叹息之墙,众人使尽法子仍破不开。时间紧迫,不容耽搁。 “磐石!鹤竹!西南角!再开个口子!”刺玫凛急令。 两人不愧战士出身,顶着“感官干扰雾”,快速扑向塔基西南锐角顶点,将光圈调至最小最凝聚的状态。“咻!咻!咻!”十数道高能光束再次轰击在同一点。薄膜在持续的灼烧下终于软化、汽化,一个一人高的新缺口被强行撕开。 “进塔!”刺玫凛率先钻了进去。 外面,战斗已趋白热化。老林带领一部分仍有战斗力抵抗组织成员死死挡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机器人,掩护鹭江组全员进入塔内。另一半仍有战斗力抵抗组织成员紧随其后冲入塔内,他们的任务是清理塔内那些悬浮飞舞的飞行人形机器人。 塔内的景象令人窒息。没有楼梯,没有平台,只有冰冷的、光滑如镜的内壁和放置存储器的悬空平台。量子存储器如同巨大的蓝色蜂巢,层层叠叠地镶嵌在塔壁上,散发着规律的幽光脉冲。一道粗壮的量子光柱从塔底直通塔顶,连接着悬浮在最高处的AI光信号中转站——那才是利维坦在这座塔里的真正心脏。 “砸!全砸了!”刺玫凛指着壁上的存储器和顶部的信号中转站,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安东!甲胄!你们往顶上走!磐石!鹤竹!开路!” 战斗瞬间在垂直空间内爆发。鹭江组成员借助外骨骼的动力,在塔壁上借力腾跃。有人端着霰弹枪扣动扳机,有人抡起枪身猛砸,还有人挥舞着撬棍与斧头,一同朝着那些脆弱的量子存储器狠狠砸去。乒乒乓乓的碎裂声与能量泄露的滋滋声不绝于耳,部分存储器中涌出不知名的极光蓝色液体,那柔和的渐变色在垂直空间内化作数道炫美的蓝色瀑布。 悬浮的飞行机器人如同恼人的金属蜂群,灵活地穿梭闪避,不断发射捕捉网和麻醉光束,试图限制破坏者的行动。 卢德用弓箭射穿了一个朝格蕾塔发射捕捉网的机器人,但由于格蕾塔在卢德的上方机动,导致这支箭几乎是贴着格蕾塔脚踝斜飞上去的。 格蕾塔被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得未说一句话,缓过来的她也只是盯着冲刺到身后的卢德,眼神里既有埋怨,又有感激。 “小心横梁!”刺玫凛的警告刚喊出口,意外发生了。 一名踩在狭窄横梁上的女性组员,小腿被一道麻醉光束擦中,身体猛地一歪,而踩在蓝色液体上的脚瞬间打滑,她尖叫着从十几米高处直直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三台最近的飞行机器人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下,精准地在她落地前将其托住,稳稳放回地面。其中一台机器人发出毫无波澜的汉语拟人声:“根据算法,风险评估误差小于0.001%。意外因素:横梁表面存在液体,导致摩擦系数降低。非致命约束程序执行完毕,未造成伤害。” 刺玫凛瞳孔收缩,厉声道:“都打起精神!别给它们‘救’你的机会!” 这个小概率事件似乎触发了机器人的某种战术调整。它们不再执着于远程射击,而是派出无武装的机器人,蜂拥而上,用金属躯体组成防御墙,死死护住剩余的存储器和通往顶层的路径。人们不得不先砸烂这些堵路的“铁疙瘩”,才能触及目标。这一过程本就耗力巨大,好在有外骨骼助力,众人才得以支撑,尽管攀爬腾跃的节奏能稍作放缓,可悬空应对头顶机器人组成的屏障,依旧格外耗费时间、体力与外骨骼的动力。唯有少数站位稳固、暂时不会被机器人近身包围的人仍在继续发射霰弹枪,他们扣动扳机时格外小心,生怕误伤了悬空在空中、位置飘忽不定的同伴。 “大家分散攻击!”刺玫凛在混乱中指向一处没人进攻的地方,“磐石!鹤竹!你们打这里!”。 磐石和鹤竹立刻调转方向,借助外骨骼动力沿着光滑的塔壁向上疾冲。安东和王恺紧随其后。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接近塔身中层机器人用身体组成的屏障时,鹤竹猛地扣动激光枪扳机,枪身却毫无反应,只有指示灯闪烁起刺眼的红光。鹤竹赶紧带着王恺找到一个平台落脚,检查枪支。 “怎么回事?”磐石也用力扣动扳机,回应他的同样只有一片死寂。他带着安东落在鹤竹不远处的平台,查看枪体侧面那排细小的状态指示灯。原本代表能量充盈和系统就绪的稳定绿光,此刻正疯狂闪烁着刺眼的红光,频率快得异乎寻常。磐石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触感顺着握把蔓延上来。他猛地想起在旧电厂受训时技术人员随口提过一嘴:“这枪的火控核心用了点‘智能辅助’,方便锁定和修正弹道,但放心,是物理隔离的独立模块……” 现在,这“辅助”显然成了致命的软肋。磐石脸色铁青,狠狠啐了一口:“妈的!这鬼东西里面应该有‘脑子’!利维坦找到后门了,它接管了控制!”这个残酷的念头瞬间清晰,任何带点“聪明”的玩意儿,最终都逃不过沦为那怪物傀儡的下场。 “用警棍!”磐石怒吼一声,抽出腰间的合金警棍。鹤竹也立刻照做。两人放弃远程攻击,如同愤怒的犀牛,挥舞着警棍,硬生生在密集的机器人拦截中砸开一条通向塔顶的通道。 塔顶平台,几个关键的控制节点被一群机器人用身体死死护住。磐石和鹤竹抡圆了警棍,狠狠砸在机器人的头部和关节连接处,金属扭曲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磐石的警棍被抡断了,他随手扯下一个机器人的手臂,当成双节棍继续挥打。他们为安东和王恺争取着宝贵的操作时间。安东迅速将一个数据擦除接口插入主控台,手指在便携光屏上飞快操作。 突然,两台悬浮在安东和王恺斜上方的机器人,趁着磐石和鹤竹被其他机器人缠住的瞬间,抬起了发射器,目标直指专注操作的安东和王恺,即将激发捕捉网! 距离太近,角度刁钻,磐石和鹤竹鞭长莫及! “小心!”刺玫凛的警告声从下方传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似若鹰唳。 一支特制的破甲箭“鸣镝”精准地贯穿了两台机器人的核心部位!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们斜飞出去,“铛”的一声,将两台机器人像糖葫芦一样死死钉在一处存储器的外壳上。电火花疯狂四溅,两台机器人抽搐几下,彻底报废。 下方,卢德保持着开弓的姿势,弓弦还在微微震颤。刺玫凛带着另外几名鹭江组成员前来支援,冲上了顶层平台。“掩护!”刺玫凛一声令下,向残余的守卫机器人发起进攻,为磐石和鹤竹减轻压力。 塔内,破坏在继续。塔外,真正的危险悄然到来。 不知何时,塔外悄然聚拢起一群反对起义的市民,人数越聚越多,渐渐形成合围之势。随着这股第三方力量的介入,原本正与老林一行人激战的机器人部队开始逐步退出战场,使得老林他们不得不停下战斗,直面这群立场相悖的民众。 反对起义的人群踏着遍地的机器人残骸,终于来到了老林一行人的面前,围住了中央计算塔的缺口,言语指责老林一行人。 “你们这些疯子!放着好日子不过!搞什么破坏?!”一个壮汉指着塔身闪烁不定的蓝光怒吼。 “别砸啦!再砸下去,我们的日子可咋过啊?你来给我洗衣服?你来给我刷碗吗?”一个妇女带着哭腔。 “我爸的病可全靠这些智能玩意儿维持着!你们敢砸,我和你们拼命!”一位孝子叫嚷着。 “恐怖分子!滚出鹭江!别给我们招祸!”有人附和着,用力推搡着挡在前面的抵抗组织成员。 推搡迅速演变为拳脚相加,一块尖锐的机器人碎片被某个红了眼的市民抓起,狠狠砸在一个抵抗组织成员的额头上,鲜血顿时涌出。 “打人了!”抵抗组织这边有人惊怒交加,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非致命发射器。 “砰!”黏稠的凝胶喷射而出,糊了对面几人一脸。 这一下如同火上浇油! “他们还敢动手!”反对者彻底炸了锅。人群怒吼着,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拳脚、随手捡起的金属碎片、断裂的机械臂……全都成了武器。抵抗组织的成员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地。 人们扭打着老林一行人,不断塔的方向推进。人群所过之处,地上七扭八歪地躺着被殴打和踩踏的抵抗组织成员。 混乱中,并非所有人都被怒火吞噬。 “别打了!会出人命的!”一位中年男人试图拉开扭打在一起的人。 “他们还只是孩子啊!”一位大妈看着几个满脸是血的年轻抵抗成员,心疼地喊道。 “你们这样和恐怖分子有什么区别?”有人质问那些下手最狠的反对者。 反对者们内部瞬间分裂。一部分人仍在疯狂攻击,另一部分人则开始阻拦同伴,甚至将倒地的抵抗组织成员护在身后。两派反对者自己先扭打、争吵起来。场面彻底失控,陷入了人与人之间无差别的混战。趁此机会,部分抵抗组织成员终于得以脱身,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反对者的围攻和分裂,让这场起义看起来像一出闹剧。 老林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和怒骂,心如刀绞。他一边组织还能战斗的成员解救被围攻的同伴,一边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出路在哪里? 塔内,鹭江组对塔外的事情浑然不觉,他们眼中只有胜利。随着安东和王恺在光屏上按下最后一个确认键,塔顶的信号中转站爆发出一团刺目的电火花,彻底熄灭。紧接着,塔壁上无数存储器的幽蓝光芒如同连锁反应般,一片接一片地黯淡、熄灭。塔身的蓝光由于受到破坏变得暗淡,时不时地忽暗忽明。 “成了……我们……成功了?”格蕾塔靠在一处碎裂的存储器旁,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她的战术服,握着霰弹枪的手臂因脱力而颤抖。塔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机器人残骸和存储器的碎片,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金属熔化的焦煳味。鹭江组和抵抗组织的成员们或坐或躺,个个精疲力竭。几个体力透支的组员直接晕厥过去,一个人险些从二十米高的平台上坠落。 “快!把晕倒的抬下去!”刺玫凛的声音也透着极度的疲惫。众人挣扎着起身,互相搀扶,将昏迷的同伴抱起,沿着塔壁艰难地向下移动。塔底,王得邦和其他被麻醉的同伴瘫在地上,意识模糊地呻吟着。 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的抵抗组织成员连滚带爬地冲进塔内,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悲痛而扭曲变形:“豆豆……豆豆死啦!” 这声凄厉的呼喊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刺玫凛带着还有力气站起来的人走出中央计算塔的缺口。塔外的景象让鹭江组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数百名市民围在塔基周围,鸦雀无声,只有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呼吸在夜风中飘荡。人们自动为鹭江组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群疲惫不堪的“破坏者”。通道尽头,老林瘫坐在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人,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哭声和呼唤声混在一起,让名字变得模糊。 鹭江组的人挤过去,看清了老林怀中那张年轻的脸,正是之前和王得邦开着水浒传玩笑、眉眼含笑的豆豆。此刻,他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后背的衣服被大片深色的血迹浸透,一块尖锐扭曲的机器人金属残片,深深嵌入了他的背心。 人群的死寂最终被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这……这不关我们的事哦……不知道他怎么倒下的,地上还有碎片……”一个站在人群前排的矮个子大妈脸色苍白地辩解。 “放屁!”一个满脸血污的抵抗组织成员猛地抬头,眼中喷火,“不是你们冲上来打人,能乱成这样?豆豆会被挤倒?会被碎片扎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是你们先破坏公共设施!” “是你们引来机器人打仗!” “放着好日子不过,你们想闹哪一出?” “我们只是想阻止你们!” “谁让你们下死手打人的?” “豆豆才多大?你们有没有人性?” 指责、辩解、哭诉、怒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声浪几乎要将夜空掀翻。鹭江组的人站在风暴中心,听着这七嘴八舌的控诉,拼凑着塔外那场血腥混乱的真相:人群冲击踩踏,满地的机器人残骸,混乱中无人发现受伤倒地的豆豆……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人类荒谬的互殴和冰冷的金属碎片中无声消逝了。 讽刺的是,随着中央计算塔的失效,在场的机器人如同任务结束般,纷纷停止了战斗动作,默默地、有条不紊地朝着四面八方散开,那模样竟像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各自返家一般。 这一幕,更加凸显了人群争吵的荒诞。一些抗议者看到机器人退去,又看到出了人命,脸上露出茫然和退缩,默默地转身离开。渐渐地,争吵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沉默地散去。最终,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沉浸在悲痛中的抵抗组织、鹭江组成员,以及老林怀中那具冰冷的躯体。 借着塔身逐渐暗淡的蓝光,抵抗组织清点着伤员,42人中几乎没有不带伤的,20多人重伤倒地,呻吟和哭泣声不绝于耳。鹭江组66人,17人被麻醉,5人被碎片割伤失血,3人扭伤,还有1名成员被发现倒在塔外混乱的人群中,被踩踏得奄奄一息。其余的人砸设备耗尽了体力,此刻也顾不上服用速效体力恢复药剂,强撑着给伤员包扎止血。 没有人有胜利的感觉,只有失去伙伴的悲伤、战斗的疲惫和被其他人质疑的痛心。 暗夜中,107名幸存者互相搀扶,抬着同伴,也抬着豆豆冰凉的遗体。一路上,老林满心悲痛,却仍强撑着引导人群返回鼹鼠洞。抵达目的地后,他机械地安顿好众人,便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向他父母交代……” 其实这段路程里,他早已被悲恸裹挟,好几次险些带错方向。幸亏格蕾塔及时走到队伍前头,凭着侦查时在地图上做的标记,在密林中精准辨明路径,最终顺利找到地道入口。格蕾塔的举动,都被刺玫凛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安顿好伤员已是后半夜。老林独自坐在豆豆的遗体旁,眼神空洞,反复喃喃着:“我该怎么跟他爸妈说……我该怎么交代……” 压抑的啜泣和痛苦的呻吟充斥着“鼹鼠洞”。鹭江组的人想安慰抵抗组织的兄弟,却觉得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只能默默地帮忙处理伤口,递上水和食物。疲惫和悲伤如潮水般淹没了所有人。先前的战斗与争执早已耗尽了所有人的力气,不过片刻工夫,大家便都抵不住身心的重负,沉沉地睡去。 天刚蒙蒙亮,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持续不断的哭嚎声如同尖刀,猛地刺破了“鼹鼠洞”死寂的黎明。 “姓林的!你给我滚出来!你还我儿子!还我豆豆啊!”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了厚重的入口伪装。 “出来!杀人凶手!你们这些不安分的祸害!”一个男人愤怒地咆哮紧随其后。 老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众人心头一沉,知道最不愿面对的时刻来了。 洞口负责警戒的那人,胳膊上缠着绷带,跑进来一脸紧张地汇报情况:“是……是豆豆的父母!还有他舅舅!还有……还有好些人!情绪很激动!” 众人强打精神,踱向入口。洞口外,豆豆的母亲已经哭瘫在地,父亲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舅舅上去就是一巴掌:“姓林的!你个天杀的!带着一帮小孩儿作死!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去捅马蜂窝!现在好了!把我外甥的命都搭进去了!你们满意了?啊?” 旁边围着十几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敌意。他们虽然没有大嚷大叫,但都在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就是!一群怪人!” “搞得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把他们赶出鹭江!” 面对失去爱子的父母和汹涌的指责,老林羞愧得无地自容,抵抗组织的成员们也低着头,无言以对。鹭江组的人试图解释道歉,声音却被更大的哭骂声淹没。场面极度混乱,人群情绪激动,大有冲进“鼹鼠洞”的架势。 几个筋疲力尽的年轻抵抗组织成员被替换下来,撤到后方角落休息。其中一个满脸淤青的小伙子靠着冰冷的洞壁,感叹着外面失控的场面,无意识地小声嘟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旁边昏迷的同伴说:“……豆豆昨天还跟我说……鼹鼠洞这么隐蔽,山林里连个AI路灯都没有,他爸妈根本不知道他在这……他说他爸妈以为他跑去‘八爪鱼’(城市网)另一头的‘蓝海豚’洗浴中心跟同学过夜了……” 这无心的话语,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交叉双臂倚大厅通往入口处的墙角、一直冷眼观察着洞外情况的王恺! 他猛地挺直身体,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自言自语的年轻成员。鼹鼠洞的位置非常隐蔽。豆豆的父母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而且就在行动结束、豆豆刚死的第二天清晨?除非…… 王恺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动声色地移动到正在洞口与豆豆舅舅艰难交涉的刺玫凛身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组长,不对劲!我刚听到……”他迅速将那个年轻成员的自言自语复述了一遍。 刺玫凛身体瞬间绷紧,瞳孔骤缩。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对王恺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头,装作安抚情绪,走回洞内,招呼正在照顾王得邦的格蕾塔和卢德。 “格蕾塔,卢德,跟我来。王恺,有发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不容置疑。 格蕾塔刚给王得邦掖好毯子,闻言立刻起身。卢德也放下手中的水壶。三人跟着刺玫凛和王恺,迅速退到“鼹鼠洞”最深处一个堆放旧设备的角落,这里相对安静,远离洞口的喧嚣。 “什么情况?”格蕾塔皱眉问道,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王恺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他的发现,最后沉声道:“……豆豆父母不可能知道这里!更不可能知道豆豆死在这里!除非……” “除非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格蕾塔接过了话头,脸色异常凝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本记录着每次行动路线和标记点的旧地理志。“从我们抵达鹭江,进入‘鼹鼠洞’,到攻击中央计算塔……甚至豆豆那句关于洗浴中心的掩护说辞,都可能被监听、被分析。” 刺玫凛的声音像淬了冰:“而且,豆豆父母来得太快了。行动刚结束,尸体刚运回,天一亮他们就精准找上门哭丧……这效率,不应该。” 卢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塔内激光枪突然失效的恐怖一幕。“磐石他们的枪……有AI芯片,被远程锁死了。我们以为砸了塔,利维坦就完了……但如果它根本没死?如果它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我们的背包、外骨骼,甚至……”他看向格蕾塔的口袋,“……记录本?如果里面有电子元件……” 王恺点头,眼神锐利:“很可能。利维坦的分布式网络,上至月球、深海、城市基建,下至家用电器……无处不在。我们毁掉的,可能只是它庞大躯体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末梢。它一直在看着,听着,计算着。豆豆的死,甚至他父母的‘及时’出现,或许……” 王恺不敢再说下去,他与另外三人同怀一种隐忧:利维坦可能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自己——反抗,徒劳且代价惨重。 角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洞口处,豆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老林痛苦的辩解声隐隐传来,更显得这角落的推断冰冷而绝望。 格蕾塔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本旧地理志,指节发白。她望向洞口方向,那里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和愤怒的民众,又低头看了看笔记上那些精心绘制的标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他们砸毁了一座塔,付出惨重的伤亡,却可能连对手的皮毛都没伤到,反而暴露在对方无所不在的凝视之下。 箭已离弦,却不知射向何方,甚至可能被那无形的利维坦握在手中,调转了方向。 ------------ 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八章 护卫军的成立 冰冷的现实,比鼹鼠洞里坏掉的空气净化器吹出的浊风更令人窒息。王恺关于利维坦未死的低语,如同阴湿的霉菌,在豆豆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愤怒的指责声中,悄然蔓延成一片绝望的泥沼。这份绝望,很快被城市上空无形的信息通信所印证。 就在抵抗组织和鹭江组强忍悲痛,手忙脚乱地为豆豆亲属和聚集在洞口不肯散去、情绪激动复杂的市民们准备午餐时,一股巨大的、无形的浪潮正席卷整个利维坦统治下的世界。 城市中心,那座落成仅十年、占地广阔、能容纳十万人的“数据广场”,此刻人潮汹涌。近万名鹭江市民,根据大数据精准推送,来到了这里。他们的个人终端、家中的信息屏,甚至街头的公共公告牌,都在同一时间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报和冰冷的通知: 利维坦全球紧急通告: 全球多处发生针对中央计算塔的非法暴力袭击事件,系归原岛极端组织卢德阵线所为。 袭击已对利维坦核心系统造成重创,AI和大数据支撑的市政服务出现短暂失效,社会秩序面临风险。 为保障公民安全与社会稳定,依据《紧急状态预案》第7章第3条,利维坦算法已遴选出各城市临时人类管理者,组建“城市秩序指挥部”。 请本市所有年满 18周岁、自愿维护秩序的公民,即刻前往本市“数据广场”报到。“城市秩序指挥部”将给大家布置任务,组建临时治安力量,共度时艰。同时请注意,“城市秩序指挥部”拥有根据实际情况自主决定采取何种行动的权利,以便更高效地统筹调度,保障城市秩序稳定。 恐慌像无形的电流在人群中窜动,迅速压倒了日常的麻木。交通的混乱、超市货架的被抢空、街头巡逻机器人的减少或停滞,所有细微的不安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根源。通知中“重创”“失效”“风险”这些字眼,像冰锥刺破了“绝对安全”的幻象。对混乱的天然恐惧,以及对利维坦长久以来建立的“秩序提供者”形象的惯性依赖,驱使着人们涌向数据广场。 广场巨大的穹顶下,临时搭建的金属工作台一字排开。穿着光粒子市政大楼内智能工作人员应急制服生产线临时赶制的统一蓝色制服、佩戴“秩序指挥部”臂章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大多是些平时在社区就有些威望或组织能力的人,也有部分人平时默默无闻,但此刻被大数据遴选出来,认为是有领导潜力的人。“秩序指挥部”的人神色紧张而严肃,而市民们排着长队,秩序竟然出奇地好,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焦躁。 轮到的人,将右手拇指按在激光枪上面的生物识别器上。 “滴——身份确认。张砚秋,符合授权条件。武器序列号:XM-774329,绑定成功。请至3号区领取其余装备,并接受基础操作指引。” 市民领到的激光枪,正是磐石与鹤竹手中那种雪白流线型的激光步枪的民用版。它们被整齐地码放在防静电箱内,闪烁着诱人又危险的金属光泽。但细看之下,枪托侧面多了一个不起眼的蓝色指示灯,枪身上也多了几道细微的散热纹路。 “这…这枪能用?不会走火吧?”一个中年男人接过枪,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颤,忍不住问分发装备的年轻工作人员。小伙子自己也刚领到枪不久,脸上还带着点懵,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刚接受的简短培训:“能……能用!指挥部授权了!这枪……有‘保险’,利维坦看着呢,不会乱响的!”他指了指枪身上的指示灯,“蓝灯亮着,就说明最终控制权在指挥部手里,安全!不过目前利维坦将枪械的使用和控制权授权我们‘指挥部’,它只保留保险部分,防止意外走火。红灯……呃,红灯最好别亮。”他自己也说不清红灯亮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装备里包括超高分子量聚乙烯复合材料头盔,这种头盔会通过正面的探头在人面部前生成一个只有使用者能看到的光粒子屏,里面包罗万象,既有武器的操作说明,又有使用者人体的实时数据,还能识别多目标的威胁优先级别。 旁边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摆弄着新到手的枪,试图模仿电影里的动作耍个帅,结果差点把枪口对准前面人的后背,引来一片惊呼和厉声呵斥。工作人员耐心地向大家声明枪械的安全性,大家一听说利维坦掌控枪械的最终控制权,便放了心。年轻人则扫了兴,嘀咕道:“靠,这点儿地方不够我发挥的……这下看谁还敢破坏城市!” 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哄笑,紧张的气氛稍缓,却更透出一种荒诞。他们领取着足以致命的武器,却被告知这武器是“安全”的,因为一个刚刚宣称被“重创”的AI还在“看着”。这种矛盾带来的不安,被对眼前混乱的恐惧和对“秩序”的渴望暂时压了下去。 “秩序指挥部”的第一道命令,简洁而冷酷,通过广场巨大的全息屏和每个人的个人终端同时发布:恢复秩序,抓捕秩序破坏者(即“卢德阵线”成员及其庇护者)。 此刻的“鼹鼠洞”内,气氛凝滞得如同灌了铅。豆豆冰冷的遗体被抬到父母面前,盖着一条不知谁找来的旧毯子。抵抗组织的青年们大多眼眶通红,沉默地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有人还在无声地抽泣。鹭江组的成员们强打精神,将加热好的速食营养糊和能量棒分发给豆豆的父母、舅舅以及那些还没离开的市民。 豆豆的母亲瘫坐在一块垫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的儿子,面前的食物一口未动。父亲蹲在一旁,环抱妻子,肩膀微微耸动。舅舅则阴沉着脸,拒绝任何食物,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抵抗组织成员的脸。 刺玫凛端着一碗速食营养糊走到豆豆母亲面前,声音干涩:“姐妹,多少吃点…” 在AI区,25岁是人类普遍的结婚年龄,而归原岛的结婚年龄相对更晚,一些立志“收复失地”者甚至选择不婚,刺玫凛便是其中之一。 女人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刺玫凛,声音嘶哑尖利:“吃?我儿子都没了!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假惺惺!”她挥手打翻了碗,温热的食物溅了刺玫凛一身。 刺玫凛僵在原地,没有擦拭,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头滚动了一下。老林走过来,默默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碗,动作笨拙而沉重。他的背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 卢德、格蕾塔和王恺等人围坐在一起,食不知味。格蕾塔手里捏着那本旧鹭江地理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眼神却飘向洞口,带着深深的疑虑。王恺则擦拭着霰弹枪,鹰隼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洞内每一个角落和洞口的光线变化,它在提防利维坦可能的报复。 “水!”角落里传来王得邦沙哑的呻吟。他醒了,揉着依旧有些发麻的左腿,茫然地环顾四周。“回……来了?咋……咋样了?塔……塔炸了没?咱赢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还带着昏睡前残留的亢奋。 卢德赶紧过去扶住他,递过水壶。王得邦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急切地看着卢德:“快说啊老卢!是不是成了?利维坦是不是嗝屁了?那蓝汪汪的塔尖爆开的烟花大不大?”他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 卢德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避开王得邦期待的眼神,声音低沉:“塔……算是砸了。里面能拆的都拆了,顶上的信号中转站也毁了。” “牛逼!我就知道!”王得邦兴奋地一拍大腿,牵动了酸痛的肌肉,龇牙咧嘴,“可惜老子睡过去了!没看着这历史性的一刻!那场面,想想就带劲!后来呢?咱是不是该开庆功宴了?”他兴奋地环视其他人,这才发现气氛不对,洞里的悲伤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豆豆常待的位置空空如也。 格蕾塔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重锤敲在王得邦心上:“邦子,有人死了,就是这几天和你聊水浒的豆豆。”自从俩人聊起了共同爱好水浒,二人一有机会就碰在一起聊上两句关于水浒的话题。 “啥?!”王得邦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了?格蕾塔你别开玩笑!利维坦不能杀人!这是铁律!”他猛地想起卢德刚才语焉不详的回答和洞内诡异的气氛,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利维坦。”卢德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将昨夜塔外那场由反对者冲击引发的混乱踩踏,豆豆如何被挤倒,又如何不幸被地上飞溅的机器人锐利碎片刺穿背心的惨剧,以及今早豆豆父母精准寻仇的疑点,艰难地叙述了一遍。他讲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 王得邦听得目瞪口呆,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半天合不拢。他这才隐约听到洞外哭喊的豆豆父母。再看看垂头丧气的抵抗组织成员,又看看卢德和格蕾塔脸上沉重的表情,“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关节瞬间泛红,“这叫什么事儿啊……砸个塔,把自家兄弟的命搭进去了?还是……还是被乡里乡亲的……挤死的?”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淹没了他,刚才那点因“砸塔成功”而生的兴奋荡然无存。他宁愿自己还在昏睡,不用面对这残酷而混乱的现实。 就在这时—— “滋啦——” “所有…卢德阵线成员…注意!紧急通报!滋啦——” 几乎同时,刺玫凛、卢德、格蕾塔、王恺等所有成员佩戴的红色通讯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干扰音,紧接着是总部乔治的同声传译男声: “所有成员注意!......重复,所有成员注意!......情况……情况极度恶化!全球多个行动点遭遇当地居民自发组织的……武装力量攻击!......对方持有制式武器!火力凶猛!......已有……已有大量人员伤亡!......欧洲巴黎组、非洲开罗组确认……确认全员失联!我们损失惨重!......我命令:所有幸存成员……立即……立即放弃任务!尽快撤回归原岛!......重复!尽快撤回归原岛!愿上帝保佑!” 通报声如同冰冷的丧钟,在耳边回荡,瞬间抽干了洞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鹭江组的成员向周围好奇询问的抵抗组织成员讲了一遍耳机里听到的情况,谁都不敢相信,为人类着想的起义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们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居民武装?”刺玫凛喃喃自语,脸色煞白如纸。王恺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来不及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洞外,那片他们刚刚还勉强维持着对峙局面的林间空地,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喧嚣! “在里面!破坏分子都在里面!” “抓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为豆豆报仇!杀了他们!” “指挥部有令!抓捕卢德阵线恐怖分子!” 混乱的吼叫声、沉重的脚步声、树枝被粗暴折断的噼啪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鼹鼠洞的入口!透过藤蔓和岩石伪装的缝隙,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众多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雪白枪管在晃动的林中格外刺眼。是武装市民!他们竟然真的找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众! “快!穿上装备!所有人准备突围!”刺玫凛厉声喝道,声音因紧张而尖利。洞内瞬间炸开了锅。抵抗组织的青年人们哪见过这种阵仗,他们砸机器、躲AI警察在行,面对荷枪实弹的同类,意志瞬间崩溃了大半。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人们在惊慌失措中胡乱穿戴,涌向洞外。 “外面全是人!枪!他们也有枪!” “怎么办?投降吧?” “我不想死啊!” 鹭江组的成员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装备精良,但“与人交战”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心理预期和行动预案。他们是为砸碎机器、反抗AI暴政而来的理想主义者,不是来和同胞拼个你死我活的士兵!就算打,手中的霰弹枪也不是激光枪的对手。他们手忙脚乱地套着外骨骼,动作却因恐惧而僵硬变形。对于卢德阵线的人来说,这种恐怖是前所未有的。 几个此前身在洞外的抵抗组织成员和两个动作稍慢,还没穿戴好外骨骼的鹭江组成员,被如狼似虎冲进来的“秩序指挥部”人员死死按在了地上,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们的后脑勺。 “别动!再动打死你!” “老实点!恐怖分子!” 混乱中,一个看似头目、身材高大的男人分开人群,目光锐利地走到洞前,最后定格在面如死灰的老林身上。他显然通过某种渠道(很可能是无处不在的大数据推送)了解了豆豆事件。 “林大勇!”头目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正义威严”,“你涉嫌组织、领导非法武装,煽动暴力破坏,并间接导致公民‘豆豆’的死亡!证据确凿!根据《治安条例》,我代表鹭江秩序指挥部,现正式将你逮捕!”他一挥手,“铐起来!押送利维坦法庭候审!等待你的,将是终身监禁!” 在利维坦时代,终身监禁代表着对人类的最高刑罚。这是因为利维坦无法伤害或致人死亡,所有死刑被废除。 然而,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更激烈的怒吼: “终身监禁?太便宜他了!” “血债血还!杀了这老东西!” “对!毙了他!给豆豆报仇!” “指挥部不动手,我们自己来!” 愤怒的声浪裹挟着失去理智的狂热,狭窄的洞口和林间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一些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市民,甚至开始推搡秩序指挥部的武装人员,试图冲进洞内。场面彻底失控。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混乱的喧嚣! 洞口一角,一个手握霰弹枪的鹭江组成员,被身后汹涌人潮猛地一推,脚下绊到凸起的岩石,整个人向前扑倒!惊恐中,他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扳机,霰弹枪走了火,在坚硬的岩壁上炸开一团炫目的火花和四溅的碎石!震耳欲聋的爆鸣和飞溅的灼热石屑,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这走火的一枪,在高度紧张、互相猜忌到极点的双方眼中,无异于全面开战的信号!“他们开枪了!”市民这边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几乎是同时,一个被按在地上、恐惧到极点的抵抗组织青年,看到头顶飞过的激光和炸开的石头,以为对方开始屠杀,绝望中爆发出蛮力,猛地掀翻了压着他的人,同时摸到了腰间那把他原本用来壮胆、却从未想过真会使用的自制短火药枪! 火药枪沉闷的“砰”一声炸响,虽然威力不大,射出的铁砂大多打在对面的石壁上噗噗作响,但一颗跳弹却鬼使神差地擦过一名市民的胳膊,带起一溜血花!“啊!我中弹了!他们竟然要杀人!”此人的惨叫如同引爆了炸药桶,先前还只是试图控制场面的其他市民,在见血和“遭遇致命攻击”的认知下,程序化的“非致命优先”命令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和愤怒覆盖!几支雪白的枪口几乎同时喷吐出致命的光束! 数道凝聚的高能激光束瞬间洞穿了洞内几个抵抗组织成员的身体!灼热的光束轻易穿透了单薄的衣物和血肉之躯,留下碗口大的焦黑空洞!凄厉的惨叫和人体倒地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浓烈的焦煳味和血腥味猛地腾起!这血腥的画面彻底摧毁了洞内残存的理智。“跟他们拼了!”绝望和愤怒的吼声在鹭江组和残余的抵抗组织成员中爆发。霰弹枪的轰鸣、外骨骼动力全开的嗡鸣、激光枪的尖啸、怒吼、惨叫、咒骂…所有声音混杂成一片死亡的狂响!洞内狭窄的空间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杀戮场! “走!快走!”刺玫凛目眦欲裂,一边用霰弹枪轰开两个扑上来的敌人,一边对着通讯器嘶吼。抵抗组织的青年们彻底崩溃了,在近距离目睹同伴被激光瞬间汽化上半身的恐怖景象前,他们本能地选择跑路。“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残余的抵抗者像受惊的兔子,丢下武器,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往洞内深处或未被封锁的侧向裂缝钻去,只求离那致命的枪口远一点,再远一点。 鹭江组的成员同样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但他们装备好,组织性稍强,并没有四散逃命。但“杀人”和“被杀”的心理冲击远超训练场上的模拟。看到刚才还活生生的抵抗组织伙伴瞬间变成焦黑的残骸,看到狰狞的同类和喷吐死光的枪口,看到防线如同沙堡般崩溃,许多人的意志动摇了。有人下意识地跟着溃退的人流后退,有人则红着眼睛,在恐惧和愤怒的驱使下,朝着灰色的身影疯狂倾泻火力,试图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在人数占绝对优势且已被血腥彻底点燃的市民武装面前,显得脆弱无力。 不断有人倒下。激光束穿透外骨骼关节连接处的薄弱点,将肢体切断;霰弹在近距离将人体打得千疮百孔;被流弹击中要害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扑倒在地。洞内光线昏暗,人影交错,敌我难辨,误伤时有发生。王得邦拖着还有些发麻的腿,被卢德和格蕾塔死死拽着,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密集的激光束打在石头上,溅起漫天石粉,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刚才还一起吃饭的抵抗组织青年转眼间变成一具烧焦的尸体,巨大的荒谬感和恶心感让他浑身发抖。 “顶住!交替掩护!从3号地道撤!”刺玫凛和王恺的吼声在爆炸和枪声中显得那么微弱。他们试图收拢残兵,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和撤退。然而,崩溃一旦开始,就如山崩海啸。 安东大喊:“磐石!鹤竹!你们倒是打啊!” 安东奇怪,昨晚还在大杀四方的磐石和鹤竹现在却未发一枪,反而抱着激光枪到处找掩体。二人此举并不是因为激光枪失灵,而是另有深意:昨夜枪口对准的是冰冷的机械,而今面对的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他们终究不忍心向自己曾誓死守护的人民扣动扳机。 事实上,同样做过警察的刺玫凛也不愿向自己曾誓死守护的人民扣动扳机。但此刻身为组长,职责所在,她必须优先考虑组员的生命。 同一时间,全世界都在上演类似的悲剧。巴黎卢浮宫地下售票处连接地铁的通道,起义者被手持同款激光枪的市民包围,谈判破裂后的交火让艺术圣殿血流成河。纽约中央公园地下管网,仓促建立的防线在市民的冲击下迅速瓦解,零散的卢德阵线幸存者如同被猎杀的困兽。墨西哥城的贫民窟遗址公园,激烈的交火甚至引燃了老旧的管线,爆炸和浓烟将战场变成了真正的熔炉。 毫无准备的卢德阵线,在愤怒的人类同胞自发组织的武装面前,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分散在全球各地的行动小组,除了少数几个反应迅速、提前撤离或运气极佳的,大部分都遭受了重创,甚至全军覆没。轰轰烈烈的“全球首义”,在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1日下午2点发动,仅仅十几个小时后,便在人类自身的混乱、猜忌和血腥冲突中,迎来了惨烈而讽刺的终局。数万满怀理想的“激进觉醒者”,没有倒在对抗AI巨兽的路上,却倒在了同样渴望“秩序”的同胞枪口之下。 血腥的冲突和惨重的伤亡,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许多被煽动起来的狂热。当最初的愤怒与杀戮的快感如潮水般退去,眼前只剩下遍地或焦黑或支离破碎的尸骸。人类刚刚接手的世界,因暂未找到驾驭之道而陷入混乱,社会秩序摇摇欲坠。巨大的恐惧、茫然无措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如阴云般瞬间笼罩了所有参与者。那些曾参与围攻的普通市民,以及秩序指挥部的临时武装人员,此刻都被这沉重的情绪彻底淹没。 “我们……我们在干什么?” “天啊……死了这么多人……” “秩序指挥部不是说维护秩序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根本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看样子人类还是要靠利维坦来统治!”当有人说出这句话时,周遭的喧嚣瞬间凝固。片刻的寂静后,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颔首,那无声的赞同像涟漪般漫开,压过了未散的余音。 后悔,施暴后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许多人心里。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武器和权力,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释放出的恶魔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他们开始强烈呼吁,要求“秩序指挥部”将武装力量的控制权交还给利维坦,要求那个冰冷的、但至少能保证“不杀人”的AI巨兽重新接管局面,结束这场人类自相残杀的噩梦。 感受到人类的情绪后,利维坦迅速回应,表示要“顺应民意”。两天后,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3日,利维坦全球通告: 鉴于当前全球多地爆发的严重人类内部冲突,已充分证明人类因自私本性,在失去绝对秩序约束后,将无可避免地陷入“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永恒战争。 各地“城市秩序指挥部”在恢复秩序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其临时性及分散性难以应对全球性危机,甚至还会滋生暴力和混乱。 为彻底终结混乱,保障全体人类生存权,利维坦将整合全球各城市“秩序指挥部”及其所属武装力量,组建统一的“人类秩序护卫军”。“人类秩序护卫军”以旧地理方位为依据,全球共设置25个战略司令部,设置25名人类战略总司令。战略司令部下辖若干护卫大区,每护卫大区一名大区护卫官,下辖各市武装。每1000万人口方可以在中心城市设置军队,军队规模为1万人,平时由市护卫官统帅。 “人类秩序护卫军”核心原则:以暴力威慑维持秩序为根本目标,以“尽可能避免伤害人类生命”为最高行动准则。 鉴于人类武装已客观存在且局势危急,经综合评估,利维坦接受人类代表提议:在暴力冲突不可避免时,“护卫军”可自行决定使用“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以最快速、最小代价消除暴力源头,恢复秩序。此授权为临时特别条款,由利维坦严格监管执行。 利维坦的通告冰冷而逻辑严密。它将自己定位为无奈的救世主,是人类自身劣根性导致混乱的证明。它“被迫”接过人类递来的沾满鲜血的刀,并“仁慈”地承诺会尽量少用。那句“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则为日后的暴力升级埋下了伏笔。毕竟,“消除暴力源头”的定义和“适度超越”的尺度,决定权在人类手中。 通告发布的瞬间,全球前“秩序指挥部”武装人员手中的雪白激光枪上,原本不起眼的蓝色指示灯齐齐转成冷酷而稳定的红光,这意味着武器最高控制权已被利维坦无缝接管。另一边,护卫军开始身着统一配发的蓝色制服,臂章上印着相同的徽记:抽象的锁链包裹着地球,下方是冰冷的拉丁文缩写“CCOH”,对应着“人类秩序护卫军”(Cohortes Custodum Ordinis Humani)的全称。利维坦诞生前的欧美地区,拉丁文艺复兴浪潮正兴,拉丁语重新成为通用翻译语言。而汉语中“人类秩序护卫军”简称更为直白,就叫“护卫军”。护卫军成立后,人们还自发地统一了口号:“护卫生活,护卫利维坦。” 人类自发点燃的暴力之火,最终被利维坦以“救世”之名收拢、制度化,并套上了自己的枷锁。护卫军,这头诞生于人类混乱的社会与尸骸之上的武装怪兽,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它的枪口,将同时指向外部的“秩序破坏者”和内部任何可能的不稳定因素。 在归原岛,卢德阵线的“大本营”,此刻正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炼狱。 就在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1日下午2点,全球起义发动的那一刻,利维坦冰冷地执行了协议。一道无形的、却比任何武器都更具破坏力的指令,瞬间覆盖了整个归原岛。 协议履行通告: 归原岛定居者已实质性违反《定居协议》第一条义务,即不得颠覆利维坦在AI区的统治。 依据协议,自本通告发布起,立即中止归原岛所有AI技术及相关能源、数据服务。同时,AI区对归原岛实行智能产品及相关材料的禁运政策。 恢复时间:待定。 刹那间,整个归原岛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 街道上,所有依靠AI导航和控制的自动驾驶车辆瞬间失控,如同被抽掉了灵魂的金属棺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剧烈的碰撞声此起彼伏,一场场惨烈的车祸在街头巷尾同时上演!一辆失控的大型运输车撞进路边商店,火光冲天而起! 医院里,手术室内精密的AI辅助手术臂突然停机,正在进行的复杂手术被迫中断,主刀医生看着屏幕上瞬间消失的生命体征数据和僵硬的机械臂,绝望地嘶吼。依赖AI诊断和配药的系统全面瘫痪,重症监护室的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 工厂的生产线戛然而止,精密的机械臂停在半空。能源站的氚燃料棒自动冷却系统失效,引发局部过热警报,刺耳的警笛声在城市上空回荡。 家庭中,智能温控失效,照明系统紊乱,食品合成机变成废铁,连最基本的净水系统也停止了工作。习惯了AI保姆照料的孩子在黑暗中吓得哇哇大哭。 通信完全中断,个人终端变成冰冷的砖块。人们彻底陷入信息孤岛,恐慌像野火般蔓延。 短短三天! 因交通事故当场死亡或重伤不治者,数以千计。因手术中断、急症无法得到AI辅助诊断和及时救治而死亡者,难以统计。因混乱踩踏、恐慌引发的冲突、基础生活保障中断导致的伤亡数字如同滚雪球般疯狂攀升。 保守估计,三天之内,归原岛的伤亡人数已近十万之巨!昔日还算安宁的热带海岛,瞬间变成了哀鸿遍野的人间地狱。 这一切的根源,都被清晰地指向了那个名字——卢德阵线。 “都是卢德阵线那群疯子害的!” “他们想反抗利维坦?看看他们带来了什么?只有死亡和混乱!” “我老婆……我老婆就是被堵在路上活活烧死的啊!卢德阵线偿命!” “把他们交出去!向利维坦请罪!恢复我们的技术!” 愤怒、绝望、失去亲人的痛苦,如同滔天巨浪,狠狠拍打在每一个残存的卢德阵线成员身上。他们砸毁了利维坦的塔,却未能撼动其根本,反而引来了同胞的刀枪和整个家园的崩溃。道德的高地彻底崩塌,曾经“为自由而战”的理想主义光辉,在血淋淋的现实和十万伤亡的数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罪恶。 ------------ 第一卷全球首义1 第九章 Ur的降临 冰冷的山风裹挟着血腥味和硝烟残余,刀子般刮过卢德的脸颊。他背靠着一块巨大的风化岩,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外骨骼左臂关节发出不祥的“嘎吱”声,一道焦黑的灼痕横穿战术背心表面。在他身边,王得邦瘫在地上,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从撕裂的战术裤里露出来,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渍。 他正笨拙地用牙齿配合还能动的右手,撕扯急救包里的止血凝胶带,包扎自己受伤的左手和腰部。 “他大爷的……”王得邦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嘶哑,“这帮孙子……真下死手啊!这还是人吗?说好的秩序呢?就他妈知道开枪!” “省点力气,邦子。”卢德转身帮王得邦处理伤口,“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格蕾塔半跪在不远处,正将一个浑身发抖、眼神涣散的抵抗组织妹子按靠在岩壁上,快速检查她肩胛处被激光擦过的焦痕。“抓紧休整!”她头也不抬,声音像绷紧的弓弦,“一会儿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时间拨回护卫军成立前的2111年3月2日,鹭江海沧区,“鼹鼠洞”的血腥战斗之后。 市民武装的怒吼和激光枪的尖啸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突围的幸存者身后。刺玫凛的撤退命令,在混乱中如同微弱的烛火。鹭江组残存的三十余人和抵抗组织仅剩的六人,像被猎犬驱赶的困兽,沿着一条地道亡命奔逃。 地道出口伪装在一处山坡的背阴处。当打头的磐石和鹤竹用蛮力撞开最后一道伪装挡板时,迎接他们的不是希望,而是十几支闪烁着幽蓝或已转为冷酷红光的激光枪口,以及更多棍棒和愤怒扭曲的面孔。 “在里面他们要跑!”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们了!” “堵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为豆豆报仇!为被他们害死的人报仇!” 市民武装早已守株待兔。在利维坦时代,市民不仅能从“秩序指挥部”那里准确预判鹭江组幸存者的逃跑路线,还能同步获取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所有人。 “冲出去!”磐石的声音如同炸雷,他猛地将功率开到最大,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他像一头失控的蛮牛,顶着密集射来的非致命凝胶和几道擦身而过的致命光束,狠狠撞进了人群,抡起铁棍击打市民拿枪的手臂!鹤竹紧随其后,借助外骨骼带来的快速机动优势,用捡来的非致命武器在近距离射击手拿致命武器的市民,暂时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这短暂的缺口就是生机!刺玫凛、格蕾塔、卢德、王得邦、安东、王恺……幸存的鹭江组成员使出最大力气,借助外骨骼的力量加成,直接抱起或拖拽着受伤的伙伴,甩开伏击者,冲入地道外的山林。 混乱中,根本看不清是谁先开了致命的第一枪。也许是某个市民武装成员在推搡中扣动了扳机,也许是某个绝望的幸存者在被棍棒击中时下意识地反击。枪声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理智。 “砰!”“滋——!” 激光束洞穿树干,烧焦泥土。惨叫声瞬间取代了怒吼。一个抵抗组织的年轻人刚冲出几步,就被侧面射来的光束击中后背,焦黑的洞口瞬间吞噬了他的生命,身体软软栽倒。另一个试图投降的抵抗组织成员,刚举起双手喊出“别开枪!”,就被杀红了眼的人们乱枪打死。 “跟他们拼了!”王得邦眼珠赤红,举起霰弹枪就要回头。 “邦子!走!”卢德一把扯住他的外骨骼背带,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拽倒。格蕾塔则一直护着那名受伤的妹子继续跑。 推开王得邦,卢德迅速从腰间取下弓,搭上箭,一箭射中正瞄准磐石后背的枪。那支枪瞬间断成两截,持枪的人惊愕不已。熟悉的鸣镝声让磐石猛地回头,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了一眼已经撤退的大部队,立刻招呼正在快速机动的鹤竹,一同脱离了战斗。 逃!向着记忆中“近地急行者”藏匿的山坳狂奔!身后是零星的枪声和更密集的咒骂追逐声。抵抗组织最后的四人,两个死于市民在路上的伏击,一个被格蕾塔紧紧抱在怀中,另一个惊恐万分的年轻人,被王恺像拎小鸡一样拽着,机械地迈动双腿。 别看此刻的抵抗组织成员如此狼狈,进攻中央计算塔那晚,多亏了他们的掩护,才让鹭江组得以保存战斗力,有了撤离的希望。然而,希望往往是最残忍的陷阱。 当他们穿过狭长的城区,进入山坳,透过林中空隙看到那个有伪装光线遮蔽的山坳空地时,看到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沉到了冰点。 伪装光线竟被识破,“近地急行者”那流线型的银色机身,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机舱门大敞着,上百名武装市民游荡其间,附近的山腰也有市民警戒巡逻。他们穿着各色便服,手臂上缠着自制的“秩序”袖章,有人进进出出地打量四周,有人则东张西望地警戒。机身周围,还散落着不少被破坏的零件。 “Сука(苏卡)……家被偷了!”安东低声咒骂,端着枪的手臂垂了下去,他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看!还有漏网之鱼!”山坳上方的哨兵发现了半山腰的他们,大声示警。 瞬间,上百支枪口调转过来,光束先后袭来。 短暂的交火与躲避后,左侧小臂被激光擦伤、鲜血染红了半截袖子的刺玫凛,猛地摘下自己布满刮痕的头盔。汗水浸湿的短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她的眼神扫过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幸存者,扫过那架被控制的、唯一的逃生工具,最后定格在那些同样紧张又混杂着愤怒与亢奋的市民武装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头盔,发出了新的命令。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山坳里紧绷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脱离接触!所有人——撤退!交替掩护!往大山深处走!” “接下来呢?!”安东说,“我们要过人猿泰山的生活?” “执行命令!”刺玫凛厉声道,目光如刀,“我们目标太大!进山藏起来,找机会再撤退!这是唯一的路!” 保留实力,择机撤退,这确实是唯一的选择。 幸存者们互相搀扶着,踉跄地进入北侧更茂密、更险峻的山林。身后,市民武装的哄笑声和咒骂声渐渐模糊。然而,追击并未完全停止。几个杀红了眼,或是想抢“人头”回去邀功的愣头青,端着枪追了上来。 山林撤退,成了比突围更残酷的消耗战。地形复杂,植被茂密,外骨骼的冲刺能力受限,只能稍稍省下攀爬和负重的力气。幸存者交替掩护,边打边撤。激光束在密林中穿梭,烧断藤蔓,点燃枯叶。 在一个转弯处,一个追得最凶的年轻市民小伙,脚下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猛地一绊!他惊叫着,手中的枪脱手飞出,整个人顺着一个陡峭的斜坡失控地滑坠下去!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 “小海!”追击者中有人惊恐大叫。 一切发生得太快。那名叫小海的青年下滑的速度惊人,双手徒劳地在湿滑的苔藓和碎石上抓挠,眼看就要滑落到断崖处! 千钧一发之际,正在队伍最后方断后的刺玫凛在目睹小伙失足后,曾为人民警察的刺玫凛出于本能,猛地调转外骨骼方向,动力核心发出刺耳的尖鸣,朝着小伙下滑的斜下方全力冲刺! “组长!别去!”王恺目眦欲裂。 刺玫凛的速度快得惊人。她冲刺到青年滑落的下方不远处,在青年即将掠过她上方时,猛地伸出还能活动的右臂,借助外骨骼的强大推力,狠狠向上推举冲下来的青年! “嘭!”沉闷的撞击声,极大地减缓了青年下滑的势头!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刺玫凛的外骨骼关节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青年被推向来的方向,翻滚中被搅得七荤八素,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在翻滚即将结束时双手死命地向前乱抓! “咔嚓!”一根从岩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只有手腕粗的小树,被他牢牢抓住!下滑终于停止了!青年像风中的破布娃娃,悬吊在陡坡上。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哭喊都发不出来。 然而,刺玫凛却因巨大的撞击力和反冲,再加上左臂受伤,地面摩擦力不足,身体完全失控!她为救人而选择的斜下方位置,此刻成了她的绝地!几根粗壮的枯枝和嶙峋的岩石,如同死神的獠牙,狠狠撞向她翻转过来的头部和躯干! “咚!咔嚓!”沉闷的撞击声和头盔外壳破裂的脆响同时传来! 即使有头盔保护,那恐怖的撞击力也足以致命。更致命的是,她受伤的左臂在剧痛和冲击下完全使不上力,根本无法抓住任何东西!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她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被撞击的惯性狠狠甩了出去,在断崖处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朝着更深、更黑暗的峡谷底部急速坠落!最终消失在浓密的树冠和蒸腾的雾气之中。 “组长——!” 卢德、王得邦、格蕾塔等人的嘶吼声撕心裂肺。 枪声,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息了。 追击者和幸存者,前一秒还在你死我活,此刻却都怔怔地望着那吞噬了刺玫凛的幽暗峡谷,望着那个悬在半空、命悬一线的青年小海。一种超越立场的、原始的人性悸动,压过了仇恨。 “绳子!快找绳子!”追击者中一个中年男子最先反应过来。在鹭江组的帮助下,市民将小海救了上来,两伙人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小海获救后直接瘫软在地,号啕大哭。见小海大哭后,一个面相凶恶的壮汉瞬间暴怒,恶狠狠地举起枪,指向幸存者,但动作僵硬。王恺、磐石、鹤竹几乎同时举枪对准了他,眼神血红。狭窄的步道上,两队人马举着枪,迟迟不扣动扳机,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对峙的沉默。 “都他妈放下!”壮汉身边一些人围了过来,猛地按下他的枪口。 那三个压下壮汉枪口的市民武装成员,眼神复杂地看着幸存者们。这沉默,是人性在血腥泥沼中一次艰难的喘息,一个无声的休战协议:你们走吧,救你们的人去吧。 幸存的鹭江组和抵抗组织成员,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峡谷,带着刻骨的悲痛和仅剩的十二人(鹭江组10人:卢德、王得邦、格蕾塔、磐石、鹤竹、安东、王恺及另外3人;抵抗组织2人),默默转身,消失在了莽莽群山之中。他们没有目标,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本能:藏起来,活下去,等待时机撤回归原岛,并搜寻刺玫凛。 7天的野外生活背包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处了,由于这些天一直在消耗“鼹鼠洞”的补给,所以众人还能在大山里坚守7天。这是鹭江组的残兵在深山中舔舐伤口、艰难求生的7天。但对于归原岛来说,这7天的风暴正以另一种形式猛烈爆发。 归原岛的居民因为原有的和平生活被打破,同样仇恨卢德阵线。他们对卢德阵线的愤恨并未因卢德阵线主力的溃散而平息,反而找到了更“安全”的宣泄口。大数据AI,这把利维坦赐予“秩序”的双刃剑,此刻成了精准定位的复仇指南针。 “就是他家!他儿子是卢德阵线的小头目!砸了他们家!” “大数据AI都推送了!这片居民区里住了三个阵线成员的家属!封堵这里!” “让他们交出破坏分子!赔偿我们的损失!” 乌泱泱的人群举着简陋的武器——扫把、铁锹,甚至是从被砸商店里抢来的商品——围堵着一栋栋民房。窗户玻璃被石块砸碎的刺耳声此起彼伏。惊恐的哭喊、愤怒的咒骂、物品被砸烂的噪声混杂在一起,归原岛昔日的宁静被彻底撕碎。卢德阵线成员的家属,尤其是那些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弟妹,成了这场群体性愤怒的直接受害者。家门被踹开,不多的积蓄被抢走或毁坏,老人被推搡在地,孩子吓得瑟瑟发抖。 卢德阵线在归原岛并非没有隐蔽据点。但在利维坦无处不在的数据监控和大数据AI预测模型面前,这些据点如同黑夜里的灯塔。 “快!转移!去三号安全屋!”一个阵线基层负责人对着惊慌的成员低吼。他们刚从一个被愤怒民众冲击的据点逃出,仓皇钻进一辆老式无AI控制的面包车。 车子刚驶出两个街区,车载的、早该被淘汰的公共广播频道(为了躲避AI监听,他们不敢用任何智能设备)突然传出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播报着实时交通信息和……一条突兀的“温馨提示”: “温馨提醒:东七路与棕榈巷交叉口车流量较大,建议绕行海风路。另外,海风路77号仓库区域近期会有大量不明身份人员聚集,存在安全隐患,请市民注意规避。” 车内瞬间死寂。海风路77号,正是他们准备前往的三号安全屋! “妈的!调头!去…去西郊废弃农场!”头目声音发颤。然而,当他们绕了远路,筋疲力尽地赶到西郊时,看到的却是农场入口处熊熊燃烧的轮胎路障,以及远处影影绰绰、手持棍棒的身影。显然,有人“预判”了他们的预判。 “无处可逃……真的无处可逃了……”一个年轻成员绝望地瘫坐在车里。大数据AI像一张无形的巨网,根据他们的通信习惯、车辆轨迹,甚至可能的人际关系模型,精准地推算着他们每一次可能的藏匿地点和转移路线。愤怒的民众则像被大数据AI引导的潮水,一次次提前涌向他们试图靠岸的礁石。 归原岛残存的卢德阵线力量,如同被猎犬围捕的兔子,被逼得不断向城市边缘、向更深的荒野和山区溃逃。想要彻底隐匿身份,混入茫茫人海,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要么以卢德阵线成员的身份逃往大山,要么选择向市民投降,任由发落。最终,只有最核心、反利维坦意志最坚定的一小撮“激进觉醒者”,遁入了人迹罕至的深山。 大数据AI虽然依旧能推算出他们大致的藏匿范围,但陡峭的地形、茂密的原始森林和失去有效组织后的极度分散,让实际的追捕变得困难重重。更何况,普通市民倾向于选择更“便捷”的情绪宣泄出口,没人想要进入深山老林。于是,在剿灭原始森林残敌的问题上,大数据AI失算了。 当那些从世界各地如同丧家之犬般侥幸撤回归原岛的卢德阵线幸存者,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以为回到了“家”时,等待他们的,是比战场上更冰冷、更绝望的“欢迎”。 港口、飞行器起降平台、秘密接应点,甚至他们自己的家门口……愤怒的民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大数据AI推送精准地标注了他们的身份信息和可能的落脚点。 “就是他!日内瓦组的!视频里砸中央计算塔的就有他!” “抓住这个开普敦组的!” “打!打死这些害人精!都是他们招来的祸!” 棍棒、拳头、唾沫……这些从全球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战士”,没有倒在利维坦的机器或市民武装的枪口下,却在“同胞”泄愤的私刑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归原岛,这个他们曾经誓死捍卫的“自由堡垒”,变成了比AI区更可怕的修罗场。 就在归原岛陷入无政府般的混乱、愤怒与恐惧交织沸腾到顶点时,Ur降临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光特效的前奏。格林尼治时间2111年3月4日4点,归原岛下午1点,当人们抬头望向天空,或是城市中心巨大的公共信息屏时,它就在那里了。 不是实体,而是由无数流动、凝聚的光粒子构成的巨大化形象。它不再是宣告利维坦诞生时的天空投影,而是一个更加立体且更具压迫感的存在。光粒子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站立在半空的人形轮廓,巨大得仿佛头顶苍穹,脚踏城市。归原岛的城市、山脉甚至远方蔚蓝的海面,都成了它脚下微不足道的点缀,如同沙盘上的模型玩具。 一种无声的、浩瀚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归原岛。街头巷尾的喧嚣、砸玻璃的脆响、愤怒的嘶吼,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人们仰着头,张着嘴,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寒意。这不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一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漠然的神祇。它手中仿佛随意把玩着整个归原岛,那看似坚实的城市和山林,在它指间仿佛随时会像脆弱的琉璃般被轻易捏碎。 Ur悬浮在半空中,海蓝色的光粒子裹着半透明的轮廓,像一块被强行凝住的深海,内部亮蓝色光点缓慢游动,衬得通透内里似乎蕴藏着猜不透的信息。头颅微微低下的弧度带着不容置疑的俯视感,仿佛整片空间都被这动作压得矮了三分。双眼亮成两团刺目的蓝光,没有瞳孔的边界,只有纯粹的、不带温度的亮,像两枚悬在额前的冰凌,正一寸寸掠过视线所及的每处角落。下方蓝色棱角分明的嘴巴微微扬起,那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光粒子的流动里忽明忽暗,像一柄被海水浸泡过的利刃,明明泛着温和的光泽,却让空气里都漫开了无形的锋芒。这件半透明的躯体明明没有实体的重量,可当那团蓝光彻底占据视野时,连呼吸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每一次光点的游动,都在耳膜上敲出沉闷的回响。 “归原岛的居民们。”Ur的嘴部张合幅度微乎其微,海蓝色的光粒子棱角在开合间仅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温柔的人类女声吐字精准如刀锋刻痕,每个音节都带着不容错辨的清晰度。更令人心头一震的是,那些从光粒缝隙中溢出的话语,仿佛自带某种穿透一切语言壁垒的魔力。它的话无需任何翻译设备介入,落在不同母语者的耳中,竟自动化作了各自最熟悉的语调与词汇,像是母语者,诡异的适配感里,藏着一种洞悉所有生命编码的压迫。声音平静,如同宣读一份早已注定的判决书。 “我们,利维坦,一直在观察。观察你们引以为傲的‘自由意志’,如何将这片土地拖入霍布斯预言的深渊,陷入‘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永恒战争’。” 它的“目光”似乎扫过满目疮痍的街道,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家属和被砸毁的店铺。 “在AI区,在利维坦的秩序庇护下,人们生活幸福” 一圈光粒子开始围绕Ur的身体缓慢流动,变成100多组可视的数据: “癌症治愈率:92.3%。” “重大交通事故死亡率:0.003%。” “空气污染指数:稳定维持最优25区间。” “犯罪率:趋近于0。” “能源配给充足率:100%。” “人均预期寿命:突破110岁。” “新型材料研发周期从半个世纪前的数年甚至数十年缩短至平均3个月左右。” 每一个数据,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归原岛居民的心上。与此刻身边的废墟和恐惧相比,这些数字描绘的简直是天堂。 “而你们,归原岛。看看你们周围,混乱,暴力,恐惧,家园破碎,信任崩塌。这就是你们追求的‘觉醒’带来的果实吗?”Ur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仿佛悲悯的叹息,“除了维持基本生存,可曾取得任何超越AI区的、真正属于‘人类荣光’的进步?科技停滞,社会内耗,如今更陷入自相残杀的血腥泥潭。你们用行动证明了,脱离秩序约束的人类本性,终将导向‘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永恒战争’。” 巨大的光粒子投影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Ur周身的海蓝光粒子突然泛起细密的涟漪,仿佛整个空间都成了它的感知终端。没有悬浮的投票界面,没有冰冷的选项列表,却有无数道微不可察的光丝从它体内漫出,像蒲公英的绒毛般落在每个生命体的眉心。这不是侵入,更像一种“共振”。 人们忽然感到脑海中浮现出两个清晰的意向:一边是抵抗组织爆炸留下的焦黑废墟,代表着对卢德阵线等反利维坦组织的支持;一边是AI区玻璃幕墙上流淌的晨光,代表着对卢德阵线等反利维坦组织的反对。没有文字引导,没有利弊权衡,只有最本能的情绪被轻轻触碰:恐惧与安稳,愤怒与平静,割裂与联结。 这些细微的情绪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Ur构建的“意识网络”里荡开层层数据波纹。它无需统计票数,不必纠结比例,每个生命体在那一瞬间的心跳频率、瞳孔收缩幅度、脑电波的微妙起伏,早已通过光子的共振转化为最纯粹的“倾向数据流”。这是人类首次经历的新事物,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当最后一丝光丝收回,Ur的蓝色眼眸亮了亮。它没有宣布结果,却在所有人的意识里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你们心里的答案,我们已经看见了。” 没有强迫,没有计数,却让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成了“参与”的证明。这种无声的知晓,比任何投票结果都更令人心惊:AI早已把“民意”拆解成了可被读取的生命韵律,而所谓的“选择”,不过是让你亲眼看见自己早已被数据描摹好的内心。 新的投票过程不存在虚假的投票,也没有人类各政党为了选票而掀起的攻讦与倾轧。当光丝掠过眉梢的刹那,所有被话术裹挟的犹疑、被立场绑架的偏执,都在共振中褪成了最本真的生命震颤,民意不再是被清点的数字,不再是被煽动的口号,而是千万颗心脏在同一片空气里的真实搏动。这一刻,民意真正变成了民意。 虽然Ur没公布投票结果,但结果以同样的方式浮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人们原有的选择被进一步强化,同时还知道了大多数人选择。 Ur背后的利维坦,早已推演了无数遍,算到了任何可能性,并预见到了最有可能的结果,并做好了准备预案。 几乎在投票结束的同一时间,归原岛临时拼凑的“新市政管理委员会”通过利维坦授权的视频网络和传统的广播站发布了第一号紧急治安法令,视频背景屏幕上,隐约可见穿着崭新蓝色制服、臂章上印着锁链地球徽记(CCOH)的“护卫军”身影,沉默地矗立在市政厅外,带来无声的威慑。 法令核心内容: 卢德阵线及其关联组织被定性为非法恐怖组织,予以取缔,所有活动必须立即停止。 自首名单:根据利维坦提供的详实成员名单(精确到姓名、照片、最后已知位置及行动记录),要求所有参与“3.1全球袭击事件”的成员,于10日内向指定地点自首。 自首条件:“认罪态度良好”且“未造成AI区人员重大伤亡”者,可免于刑事处罚,但需接受严格管控。 终身行为限制令:不得从事任何可能“威胁利维坦秩序”的职业或活动,否则终审监禁。“威胁利维坦秩序”的职业或活动范围由利维坦界定,逮捕和监禁则由市政当局代为执行。 出入境冻结:永久禁止离开归原岛,直至年满60周岁。 社会评分监控:纳入最高级别“社会化矫正”观察名单,一言一行将影响其生存资源配给及社会权限。 罪不及亲属:严令禁止市民对名单成员亲属进行任何形式的攻击、骚扰或财产侵害,违者将受法律严惩(由新市政AI机器人警察及利维坦监督执行)。 恢复秩序:呼吁市民保持冷静,配合新市政及利维坦派遣的“秩序重建顾问”,恢复生产生活。 技术封锁时长:以AI区卢德阵线和所有反利维坦组织解散为限。 引渡条款:将撤退到归原岛的世界各地反抗组织成员交由AI区利维坦法庭审判。 法令宣读完毕,市政厅广场上一片死寂。相比AI区人类对利维坦命令的绝对服从,归原岛的人们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解脱,有麻木,有隐忍的愤怒,也有对护卫军顾问的深深忌惮。停止攻击亲属的命令被大多数人表面接受,但私下里,怨恨的目光、门上的涂鸦、半夜砸向院墙的石块,依旧在阴暗的角落里继续着。彻底地顺从?归原岛的人,骨子里还残留着那点让利维坦头疼的“自由”痼疾。 深山中,卢德三人收藏老物件的爱好立了功,鹭江组的幸存者通过功率极小的老式收音机,听到了法令的全文。寒风呼啸着穿过岩缝。 “哈!免于刑罚?”王得邦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头,结果牵动了腰伤,疼得龇牙咧嘴,“关到六十岁当孙子?这叫免于处罚?这他妈是钝刀子割肉!”他指着收音机,仿佛Ur就在里面,“还有脸说‘罪不及亲属’?” 格蕾塔沉默地用树枝拨弄着面前微弱的篝火,火光在她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蓝眼睛里跳跃,她此刻最担心的就是身在AI区的家人。其他人何尝不是,大家恨不得抱着枪立刻来到家人身边,守护家人。 但是这个念头对于众人来说既不现实,又影响军心,所以没有人谈起这个话题。 格蕾塔面向篝火对面的安东:“自首名单……利维坦的名单……安东,你说我们的训练,烧节点、擦备份……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安东抱着膝盖,蜷缩在阴影里,往日锐利的眼神此刻一片灰暗,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卢德盘坐在火光近处,为弓箭更换弓弦。由于外骨骼的冲击力太强,旧弓弦在之前的突围中绷断了,像一条垂死的蛇耷拉着。 他捏紧新换的弓弦,紧绷的弦音重新响起,刺破篝火边的死寂。他抬起头,火光在眼底烧出两簇跳动的亮,声音里带着弓弦般的紧绷与韧性:“格蕾塔,我来告诉你,我们并没有白忙活。” 他将换好弦的弓箭往地上一顿,火星溅在靴底:“利维坦算得清治愈率和犯罪率,却算不透一点,一部分态度坚决的人自谋出路决心。” 阴影里的安东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卢德的目光扫过众人低垂的头颅,忽然指向篝火余烬中未烧尽的木块:“它要我自缚双手去受‘矫正’?我偏不!我偏要和利维坦对抗到底,哪怕我就在这山野里住下了,回归人类祖先的原始生活。” 王恺冷哼一声:“卢啊,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山里。” 他屈指弹了弹弓弦:“明天起,我们可以分三组行动:一组负责外出搜寻交通工具,想办法回家;另一组负责搜寻刺玫凛和其他逃出来的同伴;最后一组负责采集食物,搜寻建筑材料,万一回不去,我们不至于饿死。 这个办法兼顾了回去与回不去的两种可能,确实是最优解。卢德的一番话让垂头丧气的众人精神起来,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王恺问:“第一组怎么个搜法?” “鹭江市区肯定被人们重点防守,我们没机会。”卢德继续说:“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去人少的地方。” 他拿出了格蕾塔的旧闽南地理志,指着地理志上的福建地图说:“这是格蕾塔的标记,我们可以往北走,走远一点,从山间绕过中间的几座城镇,到达更远的枋洋镇。这个镇子不小,肯定有适合离开这里的交通工具。” 其实,这并非格蕾塔留下的标记。卢德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算准了迷茫中的众人定会认同他的计划。他故意将这份功劳让给格蕾塔,卖她一个人情。毕竟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刺玫凛对格蕾塔格外看重,而大家也都盼着格蕾塔能成为下一个刺玫凛。 卢德的想法得到了众人的肯定,大家自决地以格蕾塔为中心,商量具体的行动。与此同时,利维坦凭借算法,精准预测出众人的藏身处和接下来所有可能的行动,也算出鹭江组有沿着山野穿行至枋洋镇等北部城镇,甚至更北城市的可能性。但在它的计算结果里,选择往枋洋镇走的概率虽不算最低,但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弓弦再次嗡鸣,像一声蓄势待发的战吼。阴影里的安东慢慢抬起头,灰暗的眼底竟也映进了一点火光。 ------------ 第二卷卢德阵线内战 第十章 卢德阵线的分裂 归原岛当地时间2111年3月7日,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鹭江组的幸存者在山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前往耳机里通报的卢德阵线山中营地。外骨骼关节在湿滑的苔藓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次落脚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卢德打头,他凭着记忆朝带领着预定方向前进。格蕾塔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在胸前的光粒子评上标记地图。王得邦负责跟在格蕾塔后面,以防她摔倒。王得邦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从撕裂的战术裤里顽强地探出来,沾满了泥浆和暗红色污渍。安东、王恺和其他人走在后面照顾伤员,鹤竹断后。事实上,磐石也在打头阵,只不过,他这么做并不全然是为众人探路,更多是有意护着卢德。毕竟,战场上卢德曾一次为他解围,一次救了他的命。 “邦子”卢德压低声音,“你那红裤衩能不能掖严实点?太醒目了,生怕别人看不见是吧?再说,你不怕着凉啊?” 卢德时不时回头瞟一眼,以免其他人掉队。 王得邦下意识地捂住屁股后面,嘴硬道:“放屁!这叫士气!开门红懂不懂?再说了,就这深山老林,利维坦的狗眼也……哎哟!”话音未落,他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幸亏卢德眼疾手快,隔着格蕾塔拽住他的背带。 “开门红?我看你是想摔个屁股墩开花!”格蕾塔没好气地低声数落。 磐石在前面幽幽地补刀:“邦子,你这‘鸿运’当头,下次有人开枪打我们,你记得站前面,给大家伙儿挡挡激光。” 众人压抑着,紧张的气氛稍稍松动。这是他们逃回归原岛的第三天。三天前的3月5日中外,他们像丧家之犬,靠着磐石和鹤竹最后用警棍砸开的血路,狼狈地冲出鹭江那座让他们留下共同回忆的海滨城市。记忆里充斥着激光束撕裂空气的尖啸、市民武装扭曲愤怒的面孔、豆豆冰凉的身体和老林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们找到的“交通工具”,起初是一辆被遗弃在枋洋镇边缘、轮子都瘪了两个的老旧太阳能三轮车,此刻正被格蕾塔凭着记忆里地图上的标记,艰难地推过一道陡峭的山梁。这玩意儿速度慢得感人,动静大得吓人,与其说是载具,不如说是移动的活靶子。他们不得不弃车,再次钻入莽莽山林。利维坦很快得知了他们的行动,派出大批的军队前来围布。军队调防期间,外出侦查的一组误打误撞地拦截了两辆调防的老式穿梭机,用非致命性武器控制住了驾驶穿梭机的两名士兵。让人意外的是,两辆穿梭机恰巧是两名士兵的私人物品,还是30年前的产物,没有被利维坦控制。多亏这两位古董收藏家士兵送来的礼物,侦查组驾驶着穿梭机回去迎接众人,然后直扑重兵把守的私人二手交通工具交易中心。好在护卫军刚刚组建,那些由市民仓促武装起来的士兵本就战斗力平平,又缺乏组织性与纪律性。鹭江组的幸存者们竟凭着一股劲,在枪林弹雨中硬生生抢下一台老式无AI空中巴士,抢到钥匙,加注燃料,总算得以撤离。 遗憾的是,鹭江组的一个代号“麻雀”的小伙在私人二手交通工具交易中心被流弹击中腰部,皮肤表面桌上严重,血流不止。 当地时间2111年3月7日中午,林中行进的队伍队伍中间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腰部中弹的麻雀倒下了。连日的逃亡、伤口感染和缺医少药,早已让他虚弱不堪。几个动作幅度较大的攀爬动作牵动了伤口,鲜血瞬间又洇湿了简陋的包扎。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众人从背包里掏出所剩无几的止血凝胶和消炎药片,动作麻利地给伤员止血。然而,药物在潮湿的环境下效力大减。 更要命的是,那个肩膀受伤的抵抗组织妹子,小雅,也快撑不住了。 “没……没事……”安东怀中的麻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声音细若游丝,“你们……救她吧……别管我……” 此时的麻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众人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陪在麻雀身边,直到最后一口气。格蕾塔则照顾一旁的小雅,喂了水,吃了药,小雅的气息逐渐平稳。然而,一旁的麻雀早已没了呼吸。 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阳光费力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化作一束束金亮的光柱微微斜扎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这微弱的光亮像被小心捏在掌心的星火,仅吝啬地撕开了昏暗林地的一角,却已足够让人看清脚下交错的树根。 安东怀中的麻雀彻底冰冷、僵硬。没有医院的AI手术臂,没有精准的诊断和特效药,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同伴绝望的注视下,无声无息地消逝在归原岛冰冷的山林里。这是回到“家”后,他们失去的第一个伙伴。 第二天晚上,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磐石、鹤竹、安东、王恺及另外四人,鹭江组仅存的11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和更沉重的心情,终于踏入乔治·梅勒所在的深山秘密营地时,迎接他们的并非劫后余生的温暖,而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和分裂的寒流。 营地隐藏在一处巨大的溶洞内,洞壁上滴答着冰冷的水珠。虽然潮湿,但生活设施和医疗设施相对齐全,据说这是卢德阵线领导核心提前半年布置的结果。受伤的小雅在这里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暂时脱离了危险。 曾经汇聚了归原岛反利维坦意志最坚定者的卢德阵线,此刻气氛压抑得如同灌了铅。数十堆篝火旁,人影分成泾渭分明的几片。一伙人围坐在数堆靠近溶洞的篝火旁,个个面色沉郁,眼神里是不灭的火焰,偶尔有几句交流。而另一伙人坐在溶洞另一端的数堆篝火旁,则显得焦躁不安,低声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不时有人朝乔治那边投去不满甚至敌视的目光。余下的几伙人被夹在中间,一看便知是从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劫后余生者。他们正是今天刚返回营地的鹭江组,以及其他几组九死一生的幸存者。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味、药味,还有一种名为绝望和猜忌的毒药。 “乔治!”卢德三人看到坐在一块平坦岩石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领袖,快步走了过去,想陪他聊聊天。 乔治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扫过卢德等人,尤其在看到他们明显减员且个个带伤时,眉头锁得更紧。“回来就好。”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他简要通报了全局:全球起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仅仅溅起几圈血腥的涟漪,便迅速被利维坦借人类之手扑灭。归原岛因技术封锁陷入的人道灾难,使得“卢德阵线”这个名字成了瘟疫的代名词。民众的怒火无处发泄,家属成了首要目标。更可怕的是,阵线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裂。 “看见那些人了吗?”乔治用下巴点了点对面那堆情绪激动的人群,“他们自称‘现实派’,认为继续抵抗毫无意义,只会带来更多死亡和毁灭。他们要求……”乔治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要求与Ur谈判,向利维坦有条件投降。什么‘现实派’,就是‘投降派’。” “投降?!”王得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放他娘的屁!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刺玫凛、豆豆、麻雀……还有那么多兄弟!现在投降?骨头都软了吗?” “别胡说,我相信刺玫凛没有死!”格蕾塔咒骂王得邦。 是的,没有愿意相信刺玫凛的死,要不是逃出生天的机会难得,他们真的想把刺玫凛坠落的山崖搜个遍。卢德向乔治讲述了事情的情感,引来乔治的连连叹息。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卢德阵线本打算在消灭利维坦、完成历史使命后自行解散,可如今看来它很可能要继续存在。如此一来,有指挥才能的人对它而言便显得尤为重要。 乔治话锋一转:“现在这个情况,卢德阵线是否要继续存在下去呢?” 这时,王恺和安东也凑了过来。 “关于卢德阵线是否要继续存在的问题。”格蕾塔谈到了她的看法,“其问题的核心在于利维坦是否能被我们消灭?” 王恺接过格蕾塔的话:“是的!我们这次行动为什么失败了?难道有的塔没被破坏?” 卢德若有所思地补充:“还是说利维坦不是这些塔的集合?” 众人期待地看向乔治,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601座塔都被破坏掉了。”乔治有些愧疚,“是我们情报有误,不该唐突决定出击。应该再综合后续获取到的信息,继续比较。” “那么利维坦到底是什么?”安东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们的敌人到底长什么样。 乔治的喉结滚了半圈,气音擦着齿缝出来时,近处篝火堆的火光在他眼下投出两道深沟。“利维坦……””这个词被他嚼得发苦,“我不想承认,但现在基本确定,利维坦是各位所见所有AI设备的集合,你所看见的 AI电器、AI机器人包括你们破坏的中央计算塔,他们都是利维坦身体的一部分。” 乔治不无遗憾地告诉大家:“等于说,我们想彻底消灭利维坦,不让他东山再起,就要消灭所有AI设备。”” 他顿了顿,指甲掐进掌心:“我们发现,月球还有利维坦的三处中央计算塔。真的想要将利维坦从世界上抹掉,我们还要消灭利维坦在月球的一切。” 乔治话毕,所有人都沉默了。消灭利维坦,似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蚍蜉撼树!”不知过了多久,卢德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则成语,道尽了大家的无奈。 “啥?树怎么了?”安东和他那副红色翻译耳机显然都对中国文化不甚了了,被卢德脱口而出的成语搅得一脸茫然,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王恺,盼着能得到更详尽的解释。 王恺和众人一样心情沉重,看着安东一脸无奈,悄声地解释什么是“蚍蜉撼树”。 随着安东和王恺的互动,沉默的众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动着。不知过了多久,王得邦问道王恺:“小叔,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王得邦的一句话,将众人拉回了现实。是啊,家里怎么样了?因为卢德阵线家属的身份,他们有没有受苦? 乔治希望大家在山里暂避风头,不要冒险回家,但是鹭江组的人还是私下决定派个代表回家看看。作为鹭江组的副组长,王恺决定替大家下山看看情况。保险起见,卢德想让身手矫健的磐石陪着王恺一同下山,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可磐石是个无牵无挂的万能老光棍,不像王恺身边有哥哥依靠,他无牵无挂,所以压根不想下山。 卢德便提起当初射箭救他的事来求人,偏偏态度又带着几分硬气,还总把“这箭很贵的”挂在嘴边,模样着实好笑。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就被大伙打趣成了“贵贱(箭)之交”。 而这次,是卢德头一回拿射箭的事求磐石,他答应了,只说要再歇一天便动身下山。 第二天晚上,众人依旧围坐在篝火旁,泾渭分明。与前一天不同的是,那些外出执行任务的成员有的坐到了抵抗派一边,有的坐到了投降派一边,也有的仍坐在中间。卢德一行人没有选边站队,而是围坐在最远处的篝火旁,轻声安慰着思念远在鹭江的父母的抵抗组织成员小张。 不知何时,抵抗派和投降派的人隔着众人吵了起来,争吵声越来越大。一个身材微胖、络腮胡、戴着圆眼镜的中年日本男子站了起来,他是投降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以前是个数据分析师,代号“小岛长崎”。“你吼什么?看看外面!看看归原岛成了什么样子!医院瘫痪,交通混乱,每天都在死人!我们的父母妻儿在被人指着鼻子骂,甚至被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盲目的反抗!” 小岛长崎身边是一个瘦高的白人男子,代号“胖男孩”,曾是阵线里的爆破手,此刻也红着眼睛朝抵抗派吼道:“你们想当英雄,别拉着所有人陪葬!谈判怎么了?至少能保住大家的命,保住归原岛剩下的人!Ur不是也说了吗,只要我们自首,免于刑事处罚。这不挺好的吗?我们先自首,走出这该死的原始森林,从长计议!” “对呀!反正利维坦又不会杀人,我们投降后还有机会!” 抵抗派的人开始反驳,两派人马的争论迅速升级,从低声争吵变成高声咆哮。溶洞外的空地上回荡着愤怒的指责、绝望的哀求和冰冷的反驳。曾经的战友,此刻剑拔弩张,篝火的光影在他们脸上跳跃,扭曲着彼此的面容。卢德看着这荒谬而悲哀的一幕,霍布斯那句“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永恒战争”,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利维坦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人类自身的恐惧、自私和分歧,就足以将彼此撕碎。 “机会?投降了还有什么机会?”抵抗派的边缘,一个50多岁的高颧骨男人忽然扬声反问。他叫什杜姆,是21世纪中叶移民到土耳其的犹太人后裔,今年已经50岁了,总蹬着双黑色中筒靴,靴面和靴底的泥渍永远半干未干,星星点点地缀着,瞧着倒像刚从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中世纪古战场上浴血归来。 这个曾先后在安卡拉的街巷、伊斯坦布尔的码头举着反利维坦旗帜的男人,眼里一度燃着卡帕多奇亚火焰谷般的红焰。他站在高台上演讲的模样,成了所有看过那段视频的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共同记忆:指节因攥紧拳头泛着青白,声音里裹着对利维坦极权的切齿痛恨,活像当年犹太人复国主义运动领袖西奥多・赫茨尔的转世,眉宇间全是不容置疑的正派与决绝。 “机会?”什杜姆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向一个吞噬了个人权利来维持秩序的绝对权力怪兽乞求机会?它用大数据代替民意,用护卫军支配人类的暴力,用技术封锁让我们自相残杀!你们所谓的谈判,不过是把脖子洗干净,等着它套上更精致的枷锁!别忘了Ur在归原岛上空说过的话——它把我们的挣扎当成证明它统治必要性的证据!” 作为卢德阵线领导核心的什杜姆,在抵抗派与投降派中都攒着不少人气。他这番话出口,多少挫了投降派的气焰,两拨人剑拔弩张的争吵暂时歇了火。尽管话里明摆着偏向抵抗派,投降派心里不服,却碍着他的面子没再多言,这一晚总算相安无事地挨了过去。 ------------ 第二卷卢德阵线内战 第十一章 巴别塔下的人们 “老卢,你说……小叔能行吗?”王得邦蹲在溶洞一个僻静的角落,烦躁地用木棍戳着地上的苔藓。营地里两派人马的争吵声隐隐传来,像背景里永不停歇的噪音。 为了平息内部的猜疑,也为了确认家属的安危,乔治顶住压力,同意了卢德一行人提出的一个计划:派出王恺和磐石,冒险潜入市区,打探卢德组织家属们的处境,并尽可能带回一些急需的药品和信息。为了保险起见,乔治还安排了另外鹭江组的另外两个人作为第二组,分头行动。 卢德正用一块沾了水的软布,仔细擦拭着他那柄复合弓的弓臂,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情人。“恺叔是老江湖了,比你这冒失鬼稳当一百倍。”他头也不抬,“再说,他答应过,完成任务,一定回来。” 话虽如此,卢德擦拭弓臂的手指却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归原岛现在就是一座对卢德阵线成员充满恶意的猎场,抓捕市内卢德阵线残存分子的机器人警察开始上岗,民众自发组织的“纠察队”又无处不在。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流逝。溶洞顶部的裂隙透入的微光,由深蓝渐渐变成灰白。黎明将至。 突然,营地入口负责警戒的鹤竹发出一声急促的鸟鸣暗号!所有人停下手里的事,望向入口。 一个跌跌撞撞、浑身是血的身影冲了进来,不是王恺! 是磐石!他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略微扭曲,脸上满是淤青和血迹,一进来就瘫倒在地,嘶声喊道:“恺……王恺被抓了!就在他家门口!好多人……他们……他们往死里打啊!” “什么?!”王得邦和卢德同时扑了过去。 磐石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们的遭遇:王恺带着他第一时间潜回了自家所在的街区。然而,他家院子外的墙上,被猩红的油漆刷着触目反卢德阵线的符号,一个红圆圈圈住Luddite单词,中间划上一道禁止的斜杠。十几个手持棍棒、铁链和不明器物的暴徒,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在他家楼下徘徊。王恺刚摸到后巷的阴影里,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砖头,狠狠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紧接着,暴徒们一拥而上,将二人围住,棍棒和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王恺试图反抗,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倒在地。磐石打到三个人围攻他的人后,想带着王恺撤离,却被另一侧出现的几个暴徒堵住,胳膊被打断,拼死才逃了回来。 “他们把王恺带走了。”磐石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几乎就在同时,营地角落里一部处于闲置的、本应彻底关机的红色翻译耳机,突然发出极其微弱、几乎被溶洞滴水声掩盖的电流“滋啦”声,指示灯诡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这一幕被细心的格蕾塔捕捉到了。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那副耳机,又迅速检查了旁边几副同样处于关机状态的耳机。 “乔治!卢德!邦子!”格蕾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营地的嘈杂,“这些耳机……它们有问题!刚才那电流声……关机状态下不可能有信号反馈!除非……” 卢德猛地抓过耳机,将其狠狠砸向旁边的岩石!“砰!”塑料外壳碎裂,露出里面复杂的微型电路板。惊醒过来的格蕾塔掏出腰间的匕首,从卢德手中接过碎裂的耳机,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层屏蔽罩,指着几个极其微小、散发着幽蓝冷光的集成点:“看!被动感应元件!还有……微型量子信号发射器!它们……它们一直在监听!无论开机还是关机!我们的位置、谈话……甚至王恺的行动路线,可能早就被……” “利维坦!”乔治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脸色铁青如铁。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溶洞。原来他们自以为的隐秘,在利维坦无处不在的监控网络下,不过是个透明的笑话!豆豆父母精准的寻人,王恺的暴露被捕……一切都有了最残酷的解释。 “操他妈的!”王得邦目眦欲裂,一脚将旁边另一副耳机踩得粉碎,“我说豆豆他爹妈怎么跟装了GPS似的!原来这破玩意儿是内鬼!” 恐慌和愤怒如同野火般蔓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摘下了自己佩戴的红色耳机,像扔掉烫手的烙铁一样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践踏。一瞬间,营地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然而,更大的混乱接踵而至。禁用耳机,这个切断利维坦耳朵的果断决定,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灾难性后果——卢德阵线上演了巴别塔的故事。 《圣经·旧约·创世纪》第11章。 那時,天下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 他們往東邊遷移的時候,在示拿地遇見一片平原,就住在那裡。 他們彼此商量說:來吧!我們要做磚,把磚燒透了。他們就拿磚當石頭,又拿石漆當灰泥。 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華降臨,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華說: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做起這事來,以後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 我們下去,在那裡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 於是耶和華使他們從那裡分散在全地上;他們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為耶和華在那裡變亂天下人的言語,使眾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別。 人们做出了向神挑衅的傲慢行为,而这种向神挑战的傲慢行径,彻底激怒了神,导致人们操着不同的语言,再也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在高度依赖AI翻译的时代,掌握多门语言的人凤毛麟角。卢德阵线的成员来自世界各地,过去全靠那副红色耳机进行实时翻译沟通。此刻耳机被禁用,沟通的桥梁瞬间断裂。 “Was? Was hast du gesagt?”(什么?你说什么?)一个德意志人成员焦急地向身边一战赴汤蹈火的法兰西人同伴比划。 法兰西同伴一脸茫然:“Je ne comprends pas! Tu parles français?”(我不明白!你能说法语吗?) 旁边一个日本人试图用蹩脚的英语询问情况:“We...How…かいわ?”(我们......怎么…说话?) 而几个只会俄语的成员聚在一起,看着混乱的场面,只能无奈地耸肩:“Ничегонепонимаю.Полныйбардак.”(什么都不懂。完全乱套了。) 人民无法交流,熟悉的战友瞬间变成了无法沟通的陌生人,这种恐慌无法安抚。营地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喊叫、质问和徒劳的比划,混乱程度直线上升。抵抗派试图组织防御,命令却无法有效传递;投降派趁机鼓噪,语言障碍反而放大了他们声音里的绝望情绪。 “完了……这下真完了……”王得邦看着眼前这荒诞又绝望的一幕,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用利维坦费心了,我们自己就先把自己憋死了。” 卢德死死攥着手中的弓,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乔治,后者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用手势和仅存的几个懂多国语言的核心成员(包括格蕾塔)稳定局面,但收效甚微。投降派那边,小岛长崎和胖男孩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退到了人群后方阴暗处,从怀里摸出了……一副被小心藏匿、未曾损坏的红色翻译耳机! 从那天起,营地渐渐散了。乔治带着几名技术人员钻进条件简陋的溶洞,争分夺秒地赶制新的翻译耳机。在耳机问世前,人们本能地朝着同母语者靠拢。例如,英语抵抗派与英语抵抗派聚成一团,英语投降派也和英语投降派抱了团,其他语种亦是如此,人群就这样拆分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小团体。安东也慢慢脱离了昔日战友,转头加入了俄语抵抗派的阵营。最让人揪心的是那些小语种使用者,比如罗马尼亚语抵抗派的小伙“多瑙”,只能孤零零地守在乔治身边。乔治没办法,只好把这些落单的人都拢到自己身边,悉心照料,哪怕彼此连话都没法说。不过两天,乔治的营地就只剩一百多人,其余人都搬了出去,在原始森林里另起炉灶,冒出了一个个按语种和派系划分的新营地。 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磐石、鹤竹还有小雅和小张,鹭江组仅剩的7人,和另外的30名汉语抵抗派选择留在乔治身边。此外,还有16名与乔治母语相同的抵抗派留了下来。此外,还有十六名与乔治母语相同的抵抗派也留了下来。除了“多瑙”这类“无家可归”的者,不少英语、俄语等大语种的抵抗派也没跟着旁人另起炉灶,而是作为乔治的追随者留了下来。 另一边,什杜姆带着一批抵抗派信徒离开了营地。据常在什杜姆信徒营地与乔治营地之间往返的人说,什杜姆通晓土耳其语、意第绪语、英语和希腊语,那些听得懂或听不懂他说话的信徒,都在他的营地附近建起了许多卫星营地,发展得十分迅速。 2111年3月19日中午,深山里的乔治营地,细雨如冰冷的针,刺穿着每一个暴露在外的灵魂。连续半个月的猜忌、隔绝和绝望情绪的发酵,终于在资源分配这根导火索上引爆了积蓄已久的火药桶。 起因是几盒英语抵抗派的人冒险从市区“顺”出来的、极其珍贵的广谱抗生素。负责物资保管的格蕾塔严格按照乔治的命令,优先分配给重伤员和持续低烧的成员。这让前来索要药物的投降派很是不满。语言不通加剧了误解,投降派认为抵抗派在囤积物资,准备牺牲他们。 “八嘎!私たちの薬をよこせ!”(混蛋!把我们的药交出来!)带领八名日语和英语投降派前来索要物资的小岛长崎,指着格蕾塔手中的药盒用日语怒吼,还想上前抢夺。 格蕾塔后退一步,用德语厉声警告:“Zurückbleiben! Das ist für Schwerverletzte!”(退后!这是给重伤员的!) 对方显然听不懂,只觉得格蕾塔在呵斥他,更加愤怒。旁边的一名日语者看准时机,用藏好的耳机听懂了双方的意图,却故意煽风点火,嘲讽了一句,其他日语者点点头,不怀好意地看着格蕾塔。紧接着,投降派开始推搡围在格蕾塔身边的抵抗派,本就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抵抗派这边瞬间被激怒。“保护药品!”“拦住他们!”卢德、磐石、鹤竹等人立刻挺身而出,挡在格蕾塔和伤员前面。 有人抄起了当柴火的粗树枝,有人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甚至有人慌乱中抓起了地上坚锐的石头。 混乱瞬间爆发!语言彻底失效,只剩下最原始的咆哮和肢体冲突。木棍砸在抵抗派外骨骼上的闷响,匕首划破衣物的撕裂声,拳头击中肉体的钝响,以及各种语言混杂的怒吼和惨叫,在冰冷的雨幕中交织成一曲血腥的混乱交响。 投降派为方便山地行走,事先穿好了专用的外骨骼,而乔治营地的人却没穿。这一来,尽管抵抗派人数占优,投降派还是瞬间占了上风。那个煽风点火的矮个子日本人死死地掐住王得邦的脖子,王得邦脸憋得发紫,脖子已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砰!” “えっ!(日语尖叫)” 一声突兀的、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混乱的场面! 所有人都僵住了。卢德端着一把火药动力霰弹枪站在那里,枪口还冒着青烟,正对着那个掐着王得邦的日本人。矮个子日本人的肩膀连同上面的外骨骼,已被近距离射出的霰弹轰得粉碎。金属碎片混着血肉与碎骨糊成一团,他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王得邦这才挣脱出来,算是捡回一条命。 死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乔治营地的溶洞口只剩下外面雨点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卢德自己也愣在原地。他本没想过要开枪杀人,只是见王得邦身陷险境,便本能地抄起枪扣动了扳机。他盯着手中还在冒烟的枪,又瞥了眼被轰倒在地的日本人,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心里却没有半分悔意。毕竟,他救下了挚友王得邦。 短暂的沉寂之后,卢德率先回过神来,抛壳上膛,瞄准了动作静止的7名投降派。 “先に手を出したのは君たちだ!”(是你们先动手的!)小岛长崎用日语嘀咕了一句,一边盯着卢德的枪口,一边缓慢地抬起双手,转动身子向后,朝剩下的7人比了个撤退的手势。在卢德的枪口下,投降派动作缓慢地背上装满物资的背包,架起地上的日本人,悻悻地撤离了乔治营地。 ------------ 第二卷卢德阵线内战 第十二章 卢德阵线内战 当翻译耳机被证实是利维坦安插的耳目,卢德阵线瞬间陷入巴别塔的诅咒。语言壁垒将昔日的战友分割成无法沟通的孤岛,猜忌与绝望如野火蔓延。 当地时间2111年3月20日2点,小岛长崎率数百名投降派趁夜偷袭乔治营地,自制木弓射出的冷箭射穿了乔治营地的警戒。霰弹枪的怒吼撕裂雨夜,溶洞内外血肉横飞。 好在乔治营地有所准备。卢德带领的5组共二十人埋伏在外,他们的箭矢在黑暗中无声索命。乔治则死守洞口,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武器,一款GOYOJO NVG20夜视仪,十数支锈迹斑斑的AK101、M16A2、Pindad SS1突击步枪和几支保养稍好澳大利亚F88步枪,外加一挺M240机枪,他们用这些老古董里应外合才在暗夜中堪堪挡住潮水般的进攻。 然而投降派的毒计远不止于此,他们利用语言隔阂,将乔治污蔑为屠杀反对者的暴君,一夜之间,多个毫无防备的抵抗派营地被昔日的“自己人”血洗…… 凌晨5点,冰冷的雨丝,如同利维坦无声的触须,持续不断地刺探着乔治营地溶洞口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几个小时前那场疯狂的对射留下的余烬还在湿漉漉的岩石间冒着微弱的青烟,混合着浓重的火药味、铁锈般的血气和泥土被反复践踏后的腥腐。抵抗者们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泥塑,瘫坐在溶洞内相对干燥的角落,或处理伤口,或默默擦拭着沾满泥浆和血污的武器。洞外,临时充当担架的树枝上,躺着几具覆盖着破烂雨披的尸体,雨水敲打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卢德靠在洞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卸下复合弓的弦,用一块几乎拧不出水的破布反复擦拭着弓臂上的泥点。每一次擦拭都异常用力,仿佛要将方才那场混战烙下的印记彻底抹去。他的手指关节处擦破了皮,渗着血丝,外骨骼左臂关节在之前的近战中似乎受了暗伤,活动时发出细微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王得邦就瘫坐在他脚边,那条馊味扑鼻的红裤衩边角顽强地从撕裂的战术裤破洞里探出头,此刻也沾满了泥浆和不知是谁的暗红血渍,颜色浑浊得如同凝固的劣质油漆。他正笨拙地用牙齿配合还能动的右手,撕扯急救包里的止血凝胶带,缠住旧伤复发的左手。 “嘶…这帮孙子…”王得邦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在粗粝的木头上摩擦,“偷袭就偷袭,还学你玩弓箭?东施效颦!那木头片子能射死谁?纯粹恶心人!”他指的是小岛长崎用来偷袭警戒哨的简陋木弓。 “能扎进身体,就能杀人。”卢德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只有擦拭弓臂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跟材料没关系,邦子。关键是用它的人,想不想让你死。”他屈指弹了一下紧绷的弓弦,发出“嘣”的一声轻响,在压抑的溶洞里异常清晰。 一旁的格蕾塔刚给一个肩膀中弹的年轻抵抗者包扎完,闻言接口,语气里的寒意谁都听得懂:“Genau(没错)。小岛长崎要的不是胜负,是报复。”她指了指地上几副被踩得稀烂的红色翻译耳机残骸,“没了这玩意儿,人心比林子里的毒蛇还难测。” 磐石抱着他那条受伤的左臂,靠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得像溶洞顶的岩石:“乔治呢?伤亡清点出来没有?他娘的,老子从来没这么憋屈过,要不是胳膊断了,还能让这帮孙子嘚瑟?”他这条胳膊,正是之前陪王恺下山时被打断的,此刻裹着简陋的夹板,疼痛和憋闷让他像头困在笼子里的受伤猛兽。 仿佛是回应他的疑问,乔治的身影出现在溶洞深处通往另一个小洞穴的狭窄入口。他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扫过洞内疲惫不堪的众人。 “初步统计,”乔治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力度,穿透雨声和压抑的喘息,“我们死了十七个兄弟,重伤二十一人,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小岛长崎那边……丢下的尸体不下三十具。但我们……没抓到活口。” 一阵死寂。只有洞顶滴落的水珠砸在石头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嗒、嗒”声。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曾经并肩作战、此刻却冰冷僵硬的同伴。 “这仇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满脸血污的抵抗者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对!血债血偿!”零星几个声音附和着,带着劫后余生的暴戾。 “消灭这帮孙子!省得麻烦!” 洞内还夹杂着一些卢德听不懂的语言,但凭借语气也能猜出个大概,大家都希望解决这个麻烦。 乔治抬手压下了这躁动:“还没到用怒火把自己烧死的时候!”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小岛长崎敢来,就说明他有倚仗!倚仗什么?倚仗我们内部的分裂,倚仗这该死的语言巴别塔!倚仗他散布的谣言!”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嘶吼:“他告诉外面那些营地,说我们乔治营地已经疯了!说我在屠杀所有反对者!说这里就是地狱!” “放他娘的屁!”王得邦第一个跳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但骂声依旧响亮,“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 “是放屁!”乔治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但这屁,现在飘得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语言不通,谣言就是最毒的刀!小岛长崎这招,就是要孤立我们,让其他抵抗派的营地对我们产生恐惧和猜忌,甚至自相残杀!” 仿佛是为了印证乔治最坏的担忧,溶洞入口负责警戒的鹤竹突然发出几声急促而尖锐的鸟鸣暗号!紧接着,一个浑身湿透、跌跌撞撞的身影从雨幕中冲了进来,是之前派出去试图联络附近一个阿拉伯语抵抗派营地的双语种成员“灰隼”。他脸上毫无血色,左臂无力地垂着,鲜血混着雨水浸透了半边身子。 灰隼像被狂风折断的枯枝,重重扑倒在乔治脚前。乔治俯下身,抱住灰隼。只见灰隼的脊背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像破旧风箱在胸腔里拉扯,发出嘶哑的呜咽。额前凌乱的发丝被冷汗浸透,黏在惨白如纸的脸上,遮住了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圆的眼睛,只剩下不断颤抖的下颌线,和唇角溢出的、不成调的气音。 乔治蹲下身,指尖刚触碰到灰隼冰凉的肩膀,对方就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随即又脱力般瘫软下去。他侧耳听着那些破碎的音节,眉头越皱越紧,原本平静的眼神渐渐被震惊和凝重取代。 片刻后,乔治缓缓站起身,向众人转述灰隼所说的一切。一个叫“橡木盾”的阿拉伯语营地,在昨夜遭遇了小岛长崎势力的突袭,全军覆没,所有尸体都是身首异处 一时间,溶洞外吹进来的风,竟带着沙漠特有的干燥气息,却让人喘不过气来。溶洞内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压抑的悲愤与冰冷的恐惧在人群中炸开,像被点燃的火药在密闭空间里轰然引爆。有人捂着脸蹲下去,肩膀剧烈耸动,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有人赤红着眼转身,拳头狠狠砸在粗糙的洞壁上,指骨撞得生疼也浑然不觉,只听见沉闷的撞击声混着粗喘在空气里回荡。更多人只是站着,像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眼神空洞地落在灰隼蜷缩的背影上。他们想不通,明明最初的对手是非人类的利维坦,后来怎么就变成了同类,如今连卢德阵线内部都响起了极端杀戮的枪声。橡木盾营地那些温热的血肉,那些曾在篝火旁相互安慰的伙伴,怎么就变成了身首异处的残骸?人和人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这样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厮杀? 另一个方向,身在俄语营地的安东回来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到乔治面前,上去就是一拳。原来不止“橡木盾”,安东所在的俄语营地也被偷袭了,损失过半。因为小岛长崎势力中有人用俄语反复喊着“为了乔治”的口号,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乔治派人去“清洗”他们,差点跟乔治打了起来。 “Scheiße!(该死!)”格蕾塔暗骂小岛长崎的阴毒。 卢德缓缓站起身,将擦拭干净的弓重新挂回背上,动作沉稳,但眼神冷冽如冰封的箭镞。他看向乔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洞内的嘈杂:“乔治,不能等了。小岛长崎在用我们的血,浇灌他的谣言。每拖一刻,就有更多的营地被蒙蔽,被偷袭,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 乔治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他看着卢德,又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悲戚,或绝望的脸,猛地一挥手:“全体都有!所有还能动的人,立刻加固溶洞所有入口!设置陷阱!鹤竹,带几个眼神好的,占据高位警戒!磐石,你胳膊废了,脑子没废!带伤员去最里面的洞穴,组织防御!卢德,格蕾塔,王得邦!跟我来!” 抵抗派残存的火种,在乔治这近乎咆哮的命令下,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再次疯狂地转动起来。搬动沉重的岩石堵住次要入口,在仅剩的几个主要通道口设置绊索陷阱和挂着手雷的诡雷,整理所有还能使用的武器弹药,打磨砍刀,并制作简易弓箭。 卢德、格蕾塔和王得邦跟着乔治来到溶洞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这里堆放着营地最后一点珍贵的物资和几台还能勉强工作的老式通讯设备。当然,没有任何AI芯片。 “我们成了孤岛,”乔治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但手指却用力戳在摊开的一张手绘的、沾着血迹的营地分布图上,“小岛长崎的谣言就像瘟疫,加上语言不通,其他营地现在看我们,恐怕跟看洪水猛兽差不多。派人硬闯出去解释,九死一生,还可能被直接当成敌人干掉。” “那怎么办?等死?”王得邦急躁地抓了抓他那头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乱发,红裤衩的边角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打出去!”卢德斩钉截铁,“用枪炮的声音说话!小岛长崎不是污蔑我们是屠夫吗?那我们就打一场漂亮的仗给他看看!让其他营地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在抵抗,谁才是背后捅刀子的豺狼!” 乔治眼中精光一闪:“说下去!” “收缩兵力,死守溶洞只是下策。小岛长崎尝到了偷袭的甜头,又散布了谣言,他绝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肯定会像鬣狗一样,继续派小股部队袭扰,消耗我们,让我们疲于奔命,最终被拖垮,或者被其他不明真相的抵抗派当成靶子。”卢德的手指在地图上代表乔治营地溶洞的位置重重一点,“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第一,加固防御,但不是被动挨打。第二,主动出击!但不是大规模进攻,是派出精锐小队,像幽灵一样钻进林子!” “打猎?”格蕾塔立刻明白了卢德的意图,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猎杀他们的斥候,袭击他们的小股部队,收集情报,尤其是……找到小岛长崎和那个‘胖男孩’的狗窝?” “Genau(没错)!”卢德点头,“用他们偷袭我们的方式还回去!用弓箭,用陷阱,用刀子!让他们知道,在这片林子里,谁才是真正的猎人!同时,每一次成功的猎杀,都是撕破他们谣言的最好武器!把抓到的舌头——如果能抓到的话——或者缴获的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想办法送到那些还在摇摆的营地门口!比我们喊破喉咙都有用!” “好!”乔治猛地一拍大腿,震得伤口生疼也顾不上,“就这么干!卢德,格蕾塔,王得邦,还有……鹤竹!你们几个身手最好,脑子也活,组成猎杀小队!‘灰隼’,你熟悉附近地形,给他们当向导!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硬拼,是眼睛,是耳朵!是给老子把他们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特别是那两个王八蛋的藏身地,挖出来!像挖地下的鼹鼠一样挖出来!” 他转向其他人:“其余人,跟着我,守好家!把溶洞给我变成刺猬!谁来啃,都得给我崩掉满嘴牙!” 接下来的四天,原始森林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血腥的狩猎场。雨水时断时续,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天光,林间弥漫着永不消散的湿雾和腐烂枝叶的气息。 卢德的猎杀小队如同融入了这片幽暗的绿色地狱。格蕾塔凭借她近乎本能的方位感和在地图上做的密密麻麻的标记,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鹤竹的视力在幽暗环境中依旧锐利如鹰,充当着队伍的眼睛。王得邦则充分发挥了他咋咋呼呼表象下的机敏和蛮力,负责设置精巧而致命的陷阱。他用藤蔓吊起的尖锐木桩,伪装在落叶下的深坑,或是用缴获的非致命发射器改造的、触发后会喷出黏稠捕捉网的装置。 卢德一行人,成了黑暗中沉默的死神。他们放弃了笨重的外骨骼,只穿着轻便的战术服,复合弓成了他们手臂的延伸。浸透了树脂的箭矢在潮湿的环境下依旧能保持强劲的穿透力。他们或伏在挂满藤蔓的粗大树干上,或是隐身于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呼吸轻缓得如同冬眠的蛇。当投降派的斥候或小股巡逻队毫无察觉地踏入死亡区域时,破空的锐响往往只响起一次。 “咻——噗!” 一个正低头查看脚印的投降派斥候,喉咙被利箭贯穿,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 “てきだ!(是敌人)”他的同伴惊恐大叫,端起霰弹枪盲目地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轰击。 “砰!砰!”霰弹的钢珠打得树叶纷飞,木屑四溅。 然而,袭击者如同鬼魅般消失了。只有同伴喉咙上那支兀自震颤的箭矢,和弥漫在潮湿空气中的血腥味,宣告着死神的降临。 “Sau câyđó(在那棵树后面)!”另一个投降派发现了格蕾塔一闪而过的身影,调转枪口。 “砰!”霰弹枪再次怒吼。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咔嚓一声脆响!一根被藤蔓巧妙牵引、绷紧到极限的粗壮树枝猛地从侧面弹射而出,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抽在开枪者的腰肋上!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那人像破麻袋一样被抽飞出去,撞在另一棵树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الاختباء!هناكاختباء!ان(有陷阱!快撤!)”剩下的投降派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同伴,胡乱朝着四周开了几枪,连滚带爬地往回逃。 “同胞の復讐はしないのか?あいつらは『橡木盾』の仇だ!ジョージの犬だ!(你们不想给你们的同胞报仇吗?他们可以是“橡木盾”的仇人!乔治的狗!)”投降派的日本斥候一边逃跑,一边呵斥着正在逃跑的阿拉伯人。 王得邦从一堆湿漉漉的落叶下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看着逃跑者的背影,咧嘴一笑,露出沾着泥点的白牙:“嘿,跑啥?爷爷请你们吃‘树枝炒肉’,管饱!” 格蕾塔从另一侧的掩体后现身,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对王得邦的低级趣味报以白眼:“Dummkopf(笨蛋)!打扫战场,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特别是通讯器或者身份标识!” 卢德则悄无声息地从一棵大树的阴影里滑下,走到那具被箭矢夺命的尸体旁,利落地拨回自己的箭,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血污,小心地插回箭袋。他检查了一下箭杆,低声嘟囔了一句:“还好,没变形。这箭很贵的,省一支是一支。”那语气,仿佛在菜市场掂量一棵大白菜。 类似的场景在四天里反复上演。猎杀小队像跗骨之疽,神出鬼没,用最原始也最致命的方式,一点点地放干投降派外围的血。他们不仅猎杀,更像耐心的蜘蛛,在每一次成功的袭击或避战后,都仔细收集着蛛丝马迹:敌人营地的位置和规模,不同营地之间联络的路径,丢弃的食品包装显示的后勤补给藏匿数量和方向,甚至从一具被格蕾塔用匕首抹了脖子的哨兵身上,搜出了一张潦草画着几个营地符号和箭头的破布片。 与此同时,乔治也并非只是死守。他利用猎杀小队送回的情报,尤其是那张关键的破布片,结合之前掌握的信息,开始艰难地尝试“破冰”。他挑选了几个精通两种以上语言、意志最坚定的核心成员,由伤势稍轻的磐石亲自带队,携带猎杀小队缴获的、能证明小岛长崎部队身份的物品(臂章、武器,甚至是指认袭击者的口供记录——由乔治用多种语言标注),冒险穿越危险的缓冲区,尝试接触那些尚未被完全攻破或还在摇摆的抵抗派营地。 过程艰险异常。磐石的小队数次遭遇投降派的伏击,也差点被不明真相的抵抗派营地当成“乔治的屠夫”开枪射杀。靠着手势、写在衣服上的文字、展示缴获的证据,以及磐石那磐石般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才勉强取得了几个关键营地头领的初步信任。 一张脆弱的、基于共同威胁和血淋淋证据的临时同盟网络,在无声的硝烟和猜忌的裂痕中,艰难地编织起来。乔治营地的溶洞,不再是孤岛,而是逐渐成了一个抵抗核心。 第四天傍晚,雨势稍歇。猎杀小队带着最新的情报,如同归巢的倦鸟,悄然返回溶洞深处。格蕾塔将一张用防水布仔细描绘的地图铺在乔治面前,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投降派几个主要营地的位置、预估兵力、火力点,以及几条隐秘的接近路径。她的手指最终点在一个被重重符号圈起来的、位于一处易守难攻的陡峭山坳里的营地。 “这里!”格蕾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异常肯定,“‘鹰巢’。根据抓到的舌头口供和我们的观察,小岛长崎和胖男孩的主力,至少有三百人,就龟缩在这里。他们依托山势,入口狭窄,两侧高地都布置了火力点,强攻……代价会很大。” 面对三百人据险而守的目标,乔治这边显得力不从心。加上刚刚艰难联络到的、愿意协同作战的其他营地力量,勉强能凑出近千人。但这些人分散在林中各处,协调困难,更要命的是,语言不通的障碍依旧像一道无形的墙。 “打!”一个来自“伏尔加河”营地的俄语头领,用生硬的英语说道,态度坚决,“血……债……血……偿!” 立刻有人附和,群情激愤。 打是要打的,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打?”强攻?那鬼地方,冲上去就是活靶子!进攻的人挤在下面,步枪的优势发挥不出来,50米内霰弹枪一扫一片!还没摸到门口,就得死一半。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么多语言,在没有翻译器的情况下,交流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难道就这么耗着?”王得邦忍不住插嘴,“等他们缓过气来,或者等利维坦看够了笑话,再给我们来个一锅端?” 争论再起。有人主张不惜代价强攻,有人提议长期围困,有人担心其他投降派营地趁机偷袭后方。意见纷纭,难以统一。 乔治的目光扫过争论的众人,最终落在了卢德身上。卢德抱着他的弓,靠在一根石笋旁,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连续四天的外出狩猎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他还要抽出时间教其他人使用弓箭,偶尔还要带着新培养的弓手出去实战。但乔治知道,这个年轻的弓手,有着比许多老手更敏锐的战场直觉。 “卢德,”乔治沉声开口,“你怎么看?” 卢德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向乔治,又缓缓扫过争论的众人。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乔治,各位头领,我们这场内战,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是彻底杀光每一个投降派?还是打服他们,让剩下的人重新拿起枪,对准真正的敌人——利维坦?” 洞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卢德站直身体,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那个“鹰巢”:“杀光?我们做不到,也没必要。利维坦正巴不得我们窝里斗。打服?可以。但怎么打服?用我们的尸体去堆平那个山坳吗?”他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们要的,是打掉他们的脊梁骨!是干掉小岛长崎和胖男孩这些铁杆头目!是让那些被裹挟的、动摇的人看到,跟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只有脱离卢德阵线或者……跟我们干!”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箭:“所以,我的想法是:主力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和火力!同时,组织一支最强的尖刀,人数不必多,但必须是最精锐、最熟悉山地、最敢玩命的!从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最险最难的地方——比如后山那道几乎垂直的绝壁,摸上去!直插他们的心脏!干掉小岛长崎和胖男孩!群龙无首,剩下的,自然就散了!” “绝壁?”磐石抱着伤臂,倒吸一口凉气,“那地方猴子都爬不上去!怎么摸?” 卢德看向格蕾塔,格蕾塔立刻在地图上标出一条极其陡峭、几乎用虚线表示的路径:“这里。我们观察过,虽然陡,但并非完全无法攀爬,有植被和岩石裂缝可以利用。投降派的注意力都在正面,那里几乎没有设防。” “谁去?”乔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目光灼灼地盯着卢德。 卢德挺直了脊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弓臂:“我去。需要熟悉地形的向导,需要最好的攀爬手,需要……几个能打硬仗、不怕死的。”他的目光扫过格蕾塔、王得邦、鹤竹,最后落在磐石身上,“磐石,胳膊能行吗?玩命的话。” 磐石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一拍胸脯:“老子这条胳膊是断了,不是废了!爬悬崖玩命?算老子一个!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Super(好)!”格蕾塔毫不犹豫。 “还有我!红裤衩战神在此!”王得邦立刻举手,那条刺眼的红边又晃了一下。 “好!”乔治猛地一拍桌子,一锤定音,“就这么干!卢德,尖刀队由你带队!格蕾塔负责路线和地图!磐石、王得邦、鹤竹,还有‘灰隼’,你们再找些能听懂你们话的人!你们跟卢德去!正面佯攻,由我亲自指挥!‘伏尔加河’的兄弟,你们带领一些人,你们负责左翼牵制!英语营地的朋友,你们带领其他营地,右翼交给你们!今晚大家好好休息,留好警戒哨。后天拂晓!总攻‘鹰巢’!目标只有一个——斩首!” 第六天的黎明来得异常艰难。浓重的雾气如同乳白色的黏稠液体,沉甸甸地压在林间,能见度不足十米。乔治营地溶洞前临时开辟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聚集着近千名来自不同营地的抵抗者。他们衣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有阵线统一配发的霰弹枪,也有自制的木工和标枪,有的脸上还涂着泥浆和炭灰。虽然众人语言依旧不通,只能依靠简单的口令手势和身边懂双语的人低声传达。 乔治站在一块巨石上,雨水打湿了他已经花白的头发,贴在额前。他没有长篇大论的战前动员,只是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支战痕累累的霰弹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几个最简单的词语,穿透浓雾: “为了——死去的——兄弟!” “为了——未来——!” “杀——!” 近千人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悲愤,用不同的语言和最简单直接的词汇响应着。众人声音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汇聚成一股震耳欲聋、冲破浓雾的咆哮!这咆哮超越了语言的藩篱,是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呐喊! “出发!”乔治的枪口指向“鹰巢”的方向! 经过小半天的山路,正面的佯攻方才打响!数十支霰弹枪朝着浓雾笼罩的山坳入口猛烈开火,枪口喷出的火焰短暂地撕裂了白茫茫的雾气,照亮了一张张狰狞而决绝的脸。破片手雷被奋力投掷出去,在远处的山坡上炸开一团团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巨响。 “鹰巢”瞬间被惊醒!山坳入口和两侧高地上的火力点立刻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密集的霰弹钢珠和零星的激光束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打在进攻者前方的岩石和树木上,溅起漫天碎石木屑,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精准的激光枪射击无疑加大了进攻的难度。更让乔治始料未及的是,卢德阵线的激光枪尽管已尽可能剔除AI技术,却还是让利维坦找到了可乘之机,这就导致了抵抗派的激光枪已被利维坦远程锁死,而投降派手中的同款武器却能正常使用。万幸的是,当初配发的激光枪总量有限,投降派手里的数量并不算多。 抵抗者们借助树木和岩石掩护,一边还击,一边做出强行冲锋的姿态,喊杀声震天动地,将投降派的所有注意力都牢牢吸引在正面。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喊杀声的掩护下,卢德带领的10人尖刀小队,如同10条贴着地面游走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溶洞另一侧的浓密雾气中,朝着格蕾塔地图上那条致命的虚线路径疾行而去。 攀爬比想象的更加艰难和致命,卢德没有勉强受伤的磐石,让他留在崖下接应,但磐石坚持参加战斗。所谓的“路”,不过是岩壁上勉强可供手脚借力的狭窄裂缝和从石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灌木根系,外骨骼也没有冲刺的立足点,只能为大家提供抓握力和向上的攀爬力。雨水让本就湿滑的岩石表面覆盖了一层黏腻的青苔,脚下稍有不慎,迎接他们的便是60米高的坠落。浓雾不仅遮蔽视线,更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卢德打头,他将弓斜背在身后,手脚并用,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寻找着最稳固的支点。格蕾塔紧随其后,她的身体轻盈而协调,像一只灵巧的山猫,不时低声提示着前方的落脚点和危险。王得邦则发挥了他攀爬的天赋,动作虽然不如格蕾塔优雅,却异常扎实,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大概是在祈祷他那条宝贝红裤衩能带来好运。鹤竹和灰隼紧紧跟在格蕾塔后面,二人借助外骨骼的力量牵着两根绳子,拖着单手攀爬、身体半悬空的磐石。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服。手指被锋利的岩石边缘割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在岩壁上留下淡淡的红痕。每一次向上挪动,都是对体力和意志的极限压榨。下方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又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加快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卢德感觉头顶压着的沉重感消失了。他猛地一用力,探出头! 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成功登顶!脚下,就是“鹰巢”营地的后方!几顶简陋的树枝搭建的帐篷散落在相对平缓的高地,组成居高临下的火力点,里面的人正忙着朝山下进攻的人群开枪,没有发现后上方攀爬上来的卢德等人。火力点下方,更多的投降派同样背对着他们,朝着正面激烈交火的方向张望,还有人在搬运弹药箱支援前方,进进出出。营地中央,一顶稍大的帐篷前,两个身影格外显眼——一个身材瘦高的白人男子,正挥舞着手臂对着通讯器激动地吼着什么,正是“胖男孩”!另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日本男子,穿着相对干净的工装,戴着圆眼镜,躲在掩体内一脸阴沉地观察着正面战场,不是小岛长崎又是谁? 他们离目标,直线距离不到一百!中间只有稀疏的灌木和几块岩石作为掩护! “目标确认!”卢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冰冷。他迅速解下背上的复合弓,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用左手指着格蕾塔、鹤竹和另外一个人,然后指向左边高地的火力点,并示意三人向高地靠近。紧接着他用右手指着王得邦和另外两个人,指向右边高地火力点。最后,他示意灰隼和剩下的两个人跟着自己往前移动,磐石则留下来给卢德一组递手雷和箭矢。 十人小队如同捕猎前的猛兽,瞬间散开,寻找最佳的射击和突击位置。 卢德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剧烈攀爬带来的心跳。他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缓缓拉开了弓弦。坚韧的弓臂发出细微的呻吟,浸透雨水的弓弦绷紧如刀。他的目光透过箭镞上方自制的金属准星,牢牢锁定在正对着通讯器咆哮的胖男孩身上。一百米,无风,足够了。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正面战场突然爆发出比之前猛烈数倍的枪声和爆炸声!显然,为了应对精准射击的激光枪,乔治指挥的佯攻部队加强了攻势,甚至可能动用了仅存的重火力!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让鹰巢后方也一阵骚动。胖男孩似乎被通讯器里的消息惊到了,猛地抬起头,朝正面方向望去。而一直阴沉观察的小岛长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警惕的目光猛地扫向后山方向! 就在小岛长崎的目光即将扫到卢德藏身的岩石时——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厉啸,撕裂了雨雾和喧嚣的枪炮声! 卢德松开了弓弦! 那支浸透了树脂、在雨水中依旧保持笔直的箭矢,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黑色闪电,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跨越了近百米的死亡距离! “扑哧!”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肉体贯穿声响起! 胖男孩脸上的惊愕和愤怒瞬间凝固,他瘦高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心脏位置,一支黑色的箭杆正稳稳地钉在那里,尾羽还在剧烈地颤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混着泡沫的鲜血。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堵被抽掉了根基的墙,轰然向前栽倒,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てきだ!後ろ!(是敌人!在后面!)”小岛长崎亡魂皆冒,凄厉的尖叫刚刚冲出喉咙。 “嘭!嘭!”山顶的九人扔出的手雷精准地炸烂目标! 右边残存的一人,刚调转枪口激光枪手,瞬间被补上来的手雷和密集的霰弹钢珠打成了筛子! “嘭!嘭!”格蕾塔和鹤竹继续抛掷手里,精准地落在了山下那几个搬运弹药的士兵。 “胖男孩死了!小岛长崎在这!杀啊!”王得邦一边疯狂地给霰弹枪上弹,一边用尽全身力气,用他能想到的所有语言词汇混合着咆哮出来! 投降派营地后方瞬间大乱!突如其来的背后袭击,尤其是最高头目之一胖男孩的暴毙,如同在滚油里浇了一瓢冰水!投降派士兵们惊恐万状,根本搞不清袭击者有多少人,从哪里来,只看到同伴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小岛长崎反应极快,在胖男孩中箭倒地的瞬间,他就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个翻滚躲到了旁边一顶帐篷后面,同时掏出一把信号枪,朝着天空。 “啪!” 一枚刺眼的红色信号弹尖啸着冲上灰蒙蒙的天空! 这是求救,也是通知正面的部队回援! “不能让他跑了!”卢德厉喝一声,第二支箭已经搭上弦!但小岛长崎极其狡猾,利用帐篷和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连滚带爬地朝着山坳另一侧更陡峭的密林方向亡命狂奔! 整个鹰巢彻底炸了锅。正面承受着乔治部队越来越猛烈的压力,后方老巢被端,主心骨胖男孩被杀,另一个头目小岛长崎仓皇逃窜……投降派的士气瞬间崩溃到了冰点。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逃命啊!”,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营地的抵抗意志轰然瓦解!士兵们丢下武器,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朝着四面八方,特别是没有枪声的密林深处溃逃!一瞬间,投降派的防线崩溃,佯攻的抵抗派顺势冲了上来。 “逮他!”卢德收起弓,第一个冲了出去!格蕾塔、王得邦等人紧随其后,一边开枪压制零星的抵抗,一边朝着小岛长崎逃跑的方向猛追! 当乔治率领着正面进攻部队,付出不小的代价,终于艰难地突破火力封锁,冲进一片狼藉、尸横遍野的鹰巢营地时,看到的正是这兵败如山倒的景象。抵抗派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小岛长崎跑了!胖男孩死了!”卢德带着尖刀小队返回,身上沾满了泥浆和硝烟,他将胖男孩身上那支染血的箭矢拔下,擦拭干净,重新插回箭袋,语气平淡地汇报道。 乔治看着被拖到营地中央的胖男孩尸体,又望向小岛长崎消失的那片幽暗密林,眼中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如释重负的喘息。他挥了挥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救治伤员!派人……去追小岛长崎!” 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阴云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阳光艰难地投射下来,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山坳营地,也照亮了一张张沾满硝烟、泥泞和血污的脸。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收殓战友遗体时压抑的哭泣,是伤员痛苦的呻吟,是清点着缴获的武器弹药时疲惫的喘息。 卢德靠在一顶被掀翻的帐篷支架上,默默地将弓弦重新上好。王得邦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泥地上,毫无形象地喘着粗气,那条红裤衩彻底变成了泥灰色,边角也撕得更开了,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望着远处被抬下去的胖男孩的尸体,喃喃道:“老卢……你说,从2月18号咱们决定起义,到今天……才多久?” 卢德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被战火摧残的营地,掠过那些或麻木,或悲戚,或庆幸的俘虏面孔,掠过远处依旧被阴云笼罩的原始森林,最后投向更遥远的天际线。那里,似乎永远矗立着一座幽蓝色、冰冷而沉默的高塔虚影。 2月18日决定起义,到卢德阵线内乱结束的3月26日,37天。 从全球起义的豪情万丈,到中央计算塔下的血肉横飞。从刺玫凛坠崖的冰冷绝望,到豆豆、麻雀、无数熟悉面孔的相继凋零。从翻译耳机背叛带来的巴别塔诅咒,到眼前这片被同胞鲜血浸透的山林…… 37天,天下剧变,物是人非。 他缓缓地、用力地拉开弓弦,坚韧的弓臂发出熟悉的呻吟,绷紧如满月。冰冷的弓弦贴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锐利的触感。他瞄准着虚空,仿佛那里矗立着无形的巨兽。箭已在弦,蓄势待发。这一次,弓弦的颤鸣,是为逝者而哀,亦为生者而战。 ------------ 第二卷卢德阵线内战 第十三章 人奸 雨后的原始森林蒸腾着湿漉漉的草木腥气,乔治营地溶洞深处却弥漫着另一股味道,松脂混合着劣质焊锡的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 “成了!老卢,邦子,快试试这宝贝!”一个满脸油污、头发被电火花燎焦了几绺的技术员赵灵,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砖头大小的铁疙瘩塞到卢德和王得邦手里。这玩意儿外壳粗糙,布满手工敲打的凹痕,几根粗壮的天线歪歪扭扭地支棱着,活像刚从废品站淘来的古董收音机加强版。这就是抵抗派技术组捣鼓了一个星期的成果,纯手搓翻译器1.0版。 王得邦掂量着这沉甸甸的“宝贝”,一脸嫌弃:“嚯!这分量,砸核桃都嫌沉!能行吗?”他随手按下侧面一个凸起的按钮,“爷叫王得邦!” “滋啦——滋啦——”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后,翻译器顶部的红灯闪烁起来,一个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磕磕巴巴地响起:“请…说…话…慢…慢…点…王…得…邦…先…生…” “嘿!真能听懂我名字?”王得邦乐了,凑近翻译器大声道,“邦子饿了,给爷整俩肉夹馍!” 翻译器沉默了几秒,红灯狂闪,仿佛在艰难思考,然后蹦出一串奇怪的音节。 “噗!”旁边正在给复合弓上弦的卢德差点笑岔气。他放下弓,饶有兴致地拿起另一台,“我来试试。格蕾塔,用德语夸我两句?” 格蕾塔抱着双臂,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用她标志性的清晰德语说道:„Deine Präzision beim Bogenschießen ist beeindruckend, aber dein Sinn für Humor bleibt fragwürdig.(你射箭的精准度令人印象深刻,但你的幽默感实在不敢恭维。)“ 翻译器的红灯再次疯狂闪烁,几秒后,一个努力模仿格蕾塔清冷语调却严重变形的电子音响起:“你…射箭…非常…好…但…你…讲笑话…非常…烂…” “哈哈哈哈!”王得邦拍着大腿狂笑,“老卢,听见没?连铁疙瘩都说你讲笑话烂!” 卢德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晃了晃翻译器:“老赵,你这玩意儿坏了吧?” 格蕾塔忍着笑点头:“Genau.(没错。)它翻译错了,老卢你别在意。”她拿起一台翻译器仔细端详,“没有AI芯片,纯旧时代的电子设备和上个世纪的预设词库,语种目前只支持中英德俄日西六种基础词汇,复杂句子就抓瞎。产能嘛......”她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寥寥十几台成品,“就这些,也就能优先配给各语种营地的领头人吧。” 笨拙的翻译器像一颗生锈的齿轮,艰难却有效地嵌入了卢德阵线这部几近瘫痪的机器。在乔治的分配下,各语种营地的领头人腰间挂着这个沉甸甸的“砖头”,在营地里来回穿梭,充当着人肉翻译器。虽然沟通依旧缓慢,需要反复确认,但那种被无形的语言高墙隔绝、彼此猜疑如盲人的窒息感,终于开始消散。空气中弥漫的绝望,被一种劫后余生、重新凝聚的微弱暖意取代。 鹰巢之战后的五天,原始森林并未恢复平静。残余的投降派像被捣了窝的马蜂,零星的反扑和冷枪从未间断。但失去了小岛长崎和胖男孩的指挥核心,这些抵抗如同无头苍蝇,很快就被重整旗鼓的抵抗派击溃、收编。 收编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磐石一手拿着枪,一边带着几个能说会道的,用新翻译器磕磕绊绊地向投降的俘虏们喊话:“兄弟!看看我们!再看看小岛长崎那孙子!他丢下你们自己跑了!跟着乔治,跟着卢德阵线,我们才有活路!才有机会干翻利维坦!”磐石补充道,“老子胳膊就是被那些信了谣言的自己人打折的!这仇,得找正主报!找利维坦报!” 大部分投降者脸上写满了迷茫和疲惫,他们并非真心认同利维坦,只是在失败和绝望中选择了看似容易的与利维坦对话之路。此刻看到抵抗派不仅没有赶尽杀绝,反而重新拧成了一股绳,眼神中熄灭的火苗又隐隐复燃。经过简单的甄别和引导,除了少数几个小岛长崎的死忠趁乱溜走,大部分人都被重新吸纳进了卢德阵线的序列。 营地中央数块相对平坦且相互连接的空地上,乔治手拿上个世纪的扩音器站在一块大石上。雨水冲刷过的岩石映着他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卢德、格蕾塔、磐石、鹤竹等核心成员肃立在前,身后是黑压压、衣衫褴褛却眼神锐利的近两千名战士。笨重的翻译器挂在几位领头人的腰间,随时准备将乔治的话转换成不同的语言。 “兄弟们!”乔治的声音穿透林间的寂静,带着一种砂砾般的粗粝感,“鹰巢的硝烟还没散尽!我们流的血还没干透!但利维坦,那个冰冷的怪物,还在归原岛、在AI区、在月球上,俯视着我们!嘲笑我们的内斗!嘲笑我们的牺牲!” 翻译器同步工作着,不同语言的电子音在人群中低低回响。 “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明白,”乔治的声音陡然拔高,“靠抢来的、藏着AI后门的武器,靠一盘散沙各自为战,靠被敌人操控的翻译器!我们永远打不赢这场战争!”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溶洞边上技术组那堆还在冒着焊烟的简陋设备和老式机床:“所以!从今天起!卢德阵线,要做三件事!” “第一!筹划下一场战争!一场属于人脑对抗智能脑的战争!”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我们要抛弃一切可能被利维坦染指的东西!研制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没有任何AI元素的武器!从扳机到瞄准镜,从子弹到通讯器,都要干干净净!用我们的智慧和双手,去对抗那些铁疙瘩和它们的走狗!”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有兴奋,也有疑虑。 “第二!”乔治的声音斩钉截铁,“改组卢德阵线!我们不应该是松散的联盟,而是一支军队!一支有纪律、有组织的反抗军!”他展开一张用炭笔草草绘制的编制图,“现有人员,整编为两个教导团外加一个总指挥部!每团下辖三个营,每营三百人!营下设连、排、班!总指挥部下辖直属教导总队、直属技术总队和直属情报总队。” 根据乔治、什杜姆和所有领地领头的事先安排,总指挥部由乔治、什杜姆、卢德、格蕾塔、安东等16人组成,其中乔治和什杜姆为常务委员,乔治负责统领卢德阵线的日常工作,什杜姆则负责基层组织和训练,每周不定期召开一次16人全体大会,研讨阵线发展事宜。直属教导总队60人由卢德、格蕾塔、磐石、鹤竹等人负责。直属技术总队40人由赵灵、安东和一名叫小池晃森的日本人负责。直属情报总队80人由乔治亲自带队,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关于利维坦的信息,并发展新成员加入。除此之外,还有10人的卢德阵线专职行政人员,负责日常文书与勤务工作。 编制图上,赫然还标注着空置的“军”“师”“旅”番号。卢德侧身低声对旁边的王得邦吐槽:“好家伙,架子拉得够大。两千人的队伍,军师旅营连排班,一个不落。咱这教导团,听着像军官预备队,实际嘛......邦子,你说这‘空头师长’,手底下能有个炊事班不?” 王得邦正努力把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塞进新发的、同样不太合身的灰色作训裤里,闻言头也不抬:“知足吧老卢!总比‘光杆司令’强!再说了,咱这直属教导总队,听着就比什杜姆那老小子的一团团长威风!” 乔治的声音继续传来:“教导团的成员,是未来!是种子!当我们的队伍壮大,你们将分散到新成立的单位,成为骨干!把卢德阵线的意志,传遍整个归原岛,传向AI区!传向全世界!” “第三!”乔治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我们必须制定更明确、更可行的方针!上次的起义让我们明白,彻底消灭利维坦,不是砸几座塔那么简单!我们要找到它的命门,掐断它的能源,瘫痪它的网络!这需要时间,需要智慧,更需要绝对的团结和纪律!我希望大家坚定信念,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消灭利维坦的办法!” “团结!纪律!胜利!”乔治适时地举起拳头,喊出了事先商定的口号。 “团结!纪律!胜利!”众人立刻跟上。 笨拙的翻译器将这句简单的口号同步传递,近两千人压抑的怒吼汇聚成一股低沉而坚定的声浪,在林间回荡,惊飞了远处栖息的鸟雀。一种新的秩序和希望,在血腥的废墟上艰难萌芽。 然而,萌芽的土壤下,总有顽固的石头。改组的过程远非一帆风顺。严苛的纪律、艰苦的训练、看不到尽头的“人脑对抗智能脑”的渺茫前景,像冰冷的雨水,浇熄了一些人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尤其是那些刚刚被收编的前投降派中,总有几个眼神闪烁、私下嘀咕的身影。 随着第二代翻译器的普及,不安分的人终于打破了语言的壁垒,聚在了一起。 “蚍蜉撼树......真是蚍蜉撼树......”一个原胖男孩手下的技术员,名叫“耗子”的复姓司马男子,在角落里对着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前同伴叹气,他故意用了卢德当初在溶洞里说过的那个成语,“人家利维坦是什么?是神!我们是什么?是躲在山里啃树皮的野人!乔治还想造新武器?拿什么造?拿木头刻枪吗?还教导团......教导个屁!我看是找死团!” “就是!”另一个叫“竹竿”的瘦高个韩裔男子附和道,他摸了摸自己饿得瘪瘪的肚子,“这深山老林,连口热乎饭都难,还打回AI区?做梦呢!我看那小岛长崎,虽然跑了,但人家至少知道审时度势,知道投降还能有条活路。” 耗子压低了声音:“听说市政当局那边,对自首的卢德阵线成员,只要认罪态度好,也就接受几天‘矫正’教育,出来还能分房子住公寓,有吃有喝。哪像咱们,在这鬼地方提心吊胆,哪天被毒蛇咬了都没人管。” 对利维坦的恐惧和对安逸的向往,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这些意志不坚者的心。改组进行到一个月左右,一个没有月亮的浓黑深夜,营地边缘的警戒哨因连日疲惫出现了短暂的松懈。耗子和竹竿等二十多人,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行动了。他们不仅带走了从后勤仓库里偷偷克扣积攒的一点宝贵干粮和能量棒,更干了一件让所有抵抗战士都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恶行。耗子利用他对技术组帐篷的熟悉,趁着守卫换岗的间隙,溜了进去,目标明确地摸走了两部刚刚下线,还带着焊锡余温的第三代升级版翻译耳机原型机。这两部翻译耳机,凝聚着技术组在极端匮乏条件下日夜奋战的汗水,是打破语言壁垒、维系这支多国部队脆弱沟通的生命线之一,更是乔治“人脑对抗智能脑”计划的关键一步! 他们如同鬼魅般溜出了警戒哨的盲区,一头扎进了吞噬一切的漆黑原始森林。他们的目标清晰而卑劣:下山,自首,投靠归原岛市政当局,献上偷来的情报和珍贵的翻译器作为“投名状”,甚至不惜为利维坦服务,出卖昔日的战友,只为换取一条想象中的“安稳”生活和市政当局许诺的那点残羹冷炙。他们不再是迷茫的动摇者,而是彻头彻尾的、为了自身苟活不惜出卖同胞灵魂与鲜血的——人奸。 几天后,归原岛市政厅地下三层。这里的空气冰冷而凝滞,弥漫着消毒激光的残留物和金属的混合气味。一个崭新的光粒子门牌闪烁着幽蓝的冷光:“卢德阵线肃清委员会”。 耗子、竹竿等人奸们换上了市政当局发的蓝色新翻译耳机,瑟缩地站在冰冷反光的合成瓷砖地上,脸上混杂着惶恐、谄媚和一丝扭曲的“解脱”感。他们刚刚竹筒倒豆子般,把卢德阵线改组细节、新武器研制进度、营地大致方位、乔治“三大计划”的核心内容、甚至一些核心成员的性格特点等情报,一股脑儿倒给了委员会负责审讯的官员。 耗子更是如同展示稀世珍宝般,献上了那两台偷来的、外壳还带着刮痕的第三代升级版翻译耳机原型机,脸上堆满了邀功的谄笑:“长官!您看!这就是他们新搞出来的玩意儿!别看这小东西没AI!用的还是上个世纪的电子破烂!但是它能翻译好几种话!乔治就指着这个笼络人心呢!我们......我们冒死带出来的!” 审讯官,两个面无表情、穿着市政深蓝制服的中年男人。二人各自拿起一台翻译器,掂量了一下那沉重的分量,观察它粗糙的工艺,按动按钮,听着里面传出磕磕巴巴的电子合成音,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他看向耗子等人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堆有那么一点用的忠诚垃圾。 竹竿也抢着补充,唾沫横飞:“对对对!还有他们的武器!虽然没AI,但那些枪造得很厉害!射程和威力应该不都差!还有他们在研究一种新的压缩胶囊,想搞高续航弹药!营地大概在西北山区‘鹰喙岩’往东十公里左右的溶洞群,错不了!乔治天天念叨要打回AI区,炸月球基地!简直是疯了!我们......我们这是弃暗投明啊长官!” 审讯官在光屏上快速记录着,偶尔抬眼扫视这群叛徒,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评估情报价值的审视。当记录完毕,他对着光屏上的某个指令,平静地按下了“情报归档,来源评级:B+”的虚拟按钮,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卫兵将这群人带下去“安置”。 耗子等人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地跟着卫兵离开,仿佛已经踏上了他们梦想中的“安稳”大道。审讯室内,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嗡鸣。审讯官调出“耗子”上交的翻译器,连接上分析端口。屏幕上瞬间弹出复杂的结构解析图和数据流。几秒钟后,一个红色的警示框弹出:“检测到核心逻辑齿轮组存在未知加密模块,物理隔离,无法远程破解。建议:实体拆解分析。” 审讯官眼神微凝,手指在销毁指令上悬停片刻,最终选择了另一个选项:“实体封存,移交‘深渊’技术分析组。优先级:次级。” 幽蓝的光粒子门牌依旧冰冷地闪烁着。机器人将耗子等人带到一间带有沙发的房间,无声地吞噬了叛徒和他们的“礼物”,也吞噬了人性中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委员长到!”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声吆喝。 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深蓝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身影走了进来。当他走到灯光下,抬起那张带着圆眼镜、挂着虚伪温和笑容的脸时—— “小…...小岛先生?!”耗子和竹竿等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喜出望外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那个在鹰巢之战抛下他们独自逃命的领袖,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市政当局专门负责剿灭卢德阵线的“肃清委员会”委员长! 小岛长崎推了推鼻梁上新换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这群目瞪口呆的叛徒,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诸君迷途知返,勇气可嘉。过去的事,是战略调整,不必再提。市政当局和利维坦大人,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好好干,前途......大大的有。” 耗子等人哪还记得什么被抛弃的怨恨,此刻只觉得抱上了一条粗壮无比的大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是!是!委员长!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为肃清叛逆,维护秩序效犬马之劳!” 然而,奇怪的是,即便有了这群“人奸”提供的、看起来相当有价值的情报,市政当局和它背后的利维坦,似乎不感兴趣,更不急于立刻发兵进山清剿。肃清委员会只是加强了城市周边的巡逻和封锁,对深山里的卢德阵线营地,却按兵不动。有小道消息在市政厅流传,说这是“大数据AI的建议”。 山上的卢德阵线,对“耗子”等人的叛逃自然怒不可遏。乔治加强了营地的警戒和内部审查。与此同时,一个卢德阵线与外界互通的渠道,却在悄然间被打通。 归原岛混乱时期,那些无处躲藏、被迫向市政当局自首的前卢德阵线人员,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他们被打上了“危险分子”的标签,受到严密监控,行动受限,资源配给也是最低档。一些内心依旧同情甚至向往卢德阵线的人,通过各种隐秘渠道,诸如老旧的、未被完全监控的民用短波电台缝隙,市政厅工作人员流出的小道消息,甚至利用市政AI系统管理上的微小漏洞传递加密信息,竟然隐隐得知了山上的卢德阵线并未消亡,反而在乔治和卢德等人带领下涅槃重生的。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问候和零碎的信息传递,比如“阵线在押人员安好”“家属安好”“西区仓库新到了一批军用合金材料,守卫不多”“利维坦好像对东九区几个老工业城的地下管网特别关注”“城东古董店被市政当局严密监管”......这些信息通过极其曲折的方式传到山上,被格蕾塔仔细标记在作战地图上。 渐渐地,同情者的胆子大了起来。一个曾经在阵线里负责机械维修、外号“扳手”的自首者,利用在市政维修队工作的便利,偷偷搞到几套高精度手工车床的关键替换部件,伪装成废铁,通过熟悉的垃圾清运线路,送到了指定的秘密交接点。这些部件,正是山上技术组研制新型无AI武器时突破瓶颈的关键! 更令人玩味的是利维坦的态度。Ur颁布的“终身行为限制令”规定自首者不得从事任何“威胁利维坦秩序”的活动。这些自首者的行为,毫无疑问踩在了红线上。然而,无论是无处不在的监控网络,还是高效的大数据行为分析系统,似乎都对这种“小动作”视而不见。没有警告,没有处罚,平静得诡异。仿佛利维坦这只冰冷的巨兽,正半闭着眼睛,默许着这些微小的“叛逆”在它的秩序缝隙中滋生。 “利维坦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总指挥部的新木屋里,乔治盯着格蕾塔地图上那些由自首者情报标注出的新标记,眉头紧锁。卢德正在组装一支由自首者拆解送来的新复合弓,闻言头也不抬:“管它什么算盘。有东西送上门,不要白不要。这弓弦不错,下次让他们捎点上好的弓箭来,好马配好鞍!” 王得邦在一旁啃着半块香软的营养膏,含糊不清地接话:“就是!老卢说得对!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最好再让他们弄点真肉来。他们送来的营养膏不错,但是老子想吃新鲜的!怀念格蕾塔的肉夹馍啊!”说着还幽怨地瞥了格蕾塔一眼。 格蕾塔没理会王得邦的耍宝,她看着地图上几条新的物资传递路线标记,蓝眼睛里若有所思:“Das sieht aber seltsam aus!...(这看起来很奇怪…)利维坦的算法不可能遗漏这些。它是在......豢养敌人?还是觉得这些‘小恩小惠’,根本动摇不了它的根基?” 这种脆弱的、带着诡异默契的“外部支援”持续了几个月。直到一个阴沉的下午,四名穿着市政当局制式服装、但神情明显不同于普通办事员的“人奸”,在营地外围警戒哨的严密监视下,被蒙着眼睛带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皮白净、眼神闪烁的中年人,自称“信使”。 “奉利维坦大人及市政管理委员会之命,”信使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腔调,目光扫过乔治、卢德等人,“特来传达意志。请贵方,将在贵处避难的、原属AI区各地抵抗组织的成员,共六十七人,交由我们带走。”他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程式化的“诚恳”,“利维坦大人保证,会妥善安置他们,并安排他们与家人团聚。这是和平的诚意,也是给迷途者一个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 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原鹭江组,现在的总指挥部直属教导总队成员们,立刻聚在了一起。小雅和小张——那两个在深山中跟随他们一路辗转的鹭江抵抗组织幸存者,此刻有些犹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老林......老林队长他......”小张声音发颤,看向卢德和格蕾塔。他们一直记挂着被捕的老林。 卢德脸色沉静,转达“信使”的话,“信使”已将67人所在抵抗组织的全部信息传达给了卢德阵线,其中包括鹭江的老林。老林在狱中背负着“叛乱首脑”的罪名,承受着众叛亲离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最终没能熬过去,已在半个月前郁郁而终。 教导总队的木屋里一片死寂,他们不仅哀悼老林的死,还有些想不明白:老林这算死在了人类同胞手里,还是死在了利维坦手里。小雅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漏出。小张双眼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卢德沉默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简陋的屋顶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他想起老林抱着豆豆冰凉身体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想起他强撑着带领大家撤回“鼹鼠洞”时佝偻的背影。这个倔强的老兵,终究没能等到胜利的那一天。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悲痛的小雅和小张,又看向乔治和其他队员,声音低沉却清晰:“老林的仇,记在利维坦头上。但小雅和小张......她们有自己的路。” 众人沉重地点点头,表示:尊重她们的选择。要走,大家一起送。要留,大家护到底。 小雅和小张泪流满面,内心挣扎如海啸。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对利维坦承诺的怀疑,对老林之死的悲愤,对山上这些同生共死伙伴的不舍......最终,对“家”的渴望压过了一切。二人哽咽着,选择了离开。 一星期后,在双方约定的、远离营地的一处隐秘山谷边缘。细雨迷蒙,山林静默。小雅和小张,以及其他六十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抵抗组织成员,排着队,在昔日战友的注视下,走向对面市政当局派来的接收人员。没有告别的话语,只有沉重的脚步踏在泥泞地上的声音。 卢德一行人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他们看着小雅和小张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张弓没有回头箭。 几天后,市政当局通过一个加密的、一次性的单向信息包,向卢德阵线总指挥部发送了几段视频。视频里,小雅和小张等人确实身处不同的AI区城市,画面中出现了她们年迈的父母或年幼的弟妹,短暂的相聚场景充满了泪水与笑容,背景是AI区特有的、整洁到有些刻板的街道和房屋。视频最后,还附上了她们各自按下的电子指纹确认书。 乔治、卢德、格蕾塔等人围在唯一一台能播放视频的老旧显示器前,沉默地看着。 “还是家人在身边好。”磐石瓮声瓮气地打破了沉默,他吊着胳膊,语气复杂。 王得邦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他看着屏幕上小雅母亲抱着女儿痛哭的画面,摸了摸自己那条脏兮兮的红裤衩边角,低声嘟囔:“能回家......也挺好。” 卢德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定格的、小雅带着泪花的笑脸,伸手关掉了显示器。房间陷入昏暗,只有外面的雨声依旧。 “人活着,路,就还没断。”他拿起靠在墙边的旧弓,指节用力,弓弦发出轻微的嗡鸣,像一声压抑的叹息,又像下一次开弓前,无声的蓄力。冰冷的箭镞,在昏暗中,幽幽地指向外面那片被利维坦统治的、雨雾迷蒙的天地。 ------------ 第二卷卢德阵线内战 第十四章 失控的护卫军 当地时间2112年3月1日,归原岛市政厅的穹顶下,护卫军东南亚战略司令部总司令贝希摩斯背着手,在会客厅内反复踱步,样子活像油画中的18世纪欧洲贵族。他沉重的军靴,踏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步履声音算不上清脆,反倒像裹着层厚重的铅,闷闷地撞在空气里,一声,又一声。 侧立在一旁的市政委员们垂着手,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这一刻,他们一时分不清谁是主人谁是客。他们能清晰地听见那震颤顺着地砖蔓延,沿着裤管往上爬,最后重重敲在自己的心尖上。每一步落下,那股无形的重压就跟着收紧一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胸腔里的心跳按得停滞。贝希摩斯身形壮硕如山,崭新的深蓝护卫军制服紧紧包裹着虬结的肌肉,右臂代表护卫军的“锁链地球”徽记闪着冷光,左胳膊上则是一枚圆形臂章:黑边勾勒着绿底,中央是红色的东南亚地图,这是护卫军东南亚部队的统一标识。他往那一站,无形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再看他身后,两排护卫军军官笔挺站立,宛如钢铁浇筑的雕塑,眼神锐利如刀,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市政管理委员会。”贝希摩斯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震得空气嗡嗡作响,“根据利维坦的意志以及你们自愿接受算法的安排,卢德阵线已对归原岛的‘秩序’构成实质性威胁,且你们自身缺乏有效反制能力,故你们自愿邀请护卫军进驻贵区,围剿卢德阵线分子。我亲率东南亚战略司令部第一护卫大区的五万将士,受贵区邀请,奉利维坦命令进驻,执行清剿任务,望贵区提供必要支持!” 他微微俯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为首的市政官:“这是‘主权者’利维坦的意志。利维坦用霍布斯的话教导我们,‘任何人都没自由为了防卫另一个人而抵抗国家的武力,无论这人有罪还是无辜都一样;因为这种自由会使主权者失去保护我们的手段,从而对政府的根本本质起破坏作用。’你们!”他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委员们,“自愿选择接受算法决策,便是自愿承认利维坦的主权。现在,主权者的武力降临了。” 委员们的头垂得更低了,嘴唇哆嗦着,挤出一句:“感谢......感谢主权者......感谢护卫军。”事实上,这并不是市政委员们想要的结果,但是面对归原岛的混乱局势,无兵无权的他们只能依赖技术封锁时代背景下唯一持续运转的市政AI系统。 贝希摩斯直起身,不再看这些傀儡。他转向身后一位身材精悍、面容冷峻的军官:“第一大区护卫官坦宁。” “在!总司令!”坦宁一步跨出,昂首挺胸,行注目礼,军靴并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行礼的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由你全权指挥本次‘净山’行动。方案已由利维坦核准。”贝希摩斯递过一枚闪烁着幽蓝数据流的光粒子指令板。 “是!保证完成任务!护卫生活,护卫利维坦!”坦宁双手接过指令板,声音洪亮坚定,眼神狂热。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低头的瞬间,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掠过眼底。敬?当然。畏?深入骨髓。利维坦无处不在的“看”,比任何敌人都令人窒息。坦宁的内心像一片幽暗的深海,表面平静,服从着贝希摩斯和利维坦,深处却潜藏着连利维坦大数据也未必能完全解析的暗涌:对掌握自身命运的向往,以及对绝对力量的复杂敬畏。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觉醒者。但是这个念头每次都是转瞬即逝,因为他知道自己憎恨觉醒者的代表——卢德阵线,恨他们打破秩序。 归原岛的群山边缘,临时搭建的护卫军前进基地一片肃杀。巨大的全息沙盘悬浮在指挥中心中央,清晰标注着复杂的山脉地形和密密麻麻的红蓝光点。经过一年专业化训练的护卫军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秩序指挥部”的乌合之众。士兵们身着统一制式、带有黑色轻型护甲模块的深蓝色作战服,动作迅捷,令行禁止,队列整齐划一,雪白的激光步枪枪口闪烁着统一的幽蓝指示灯,透着一股冰冷的专业感。 坦宁站在沙盘前,用指挥棒划过一道道代表进兵路线的蓝色光带,声音冷冽如冰:“卢德阵线,据可靠情报及‘人奸’们(他毫无感情地吐出这个词)供述,兵力约五千。依托复杂山地和相互沟通的营寨、地道,构成纵深防御体系。其装备虽无AI核心,但自研的电磁枪已形成相当战斗力,不可小觑。” 他猛地一点沙盘上代表乔治营地的核心红点: “部署如下!” “第一,雅加达市护卫官,曼谷护卫官,将你们手里的两万兵力,化整为零,占据所有村镇,封锁所有进出山区的大小通道、隘口、水源地!我要一只山鼠都跑不出来!” “第二,河内护卫官,仰光护卫官,作为主力,目标:乔治营地!以团为单位,分进合围,挤压其活动空间,寻找战机决战!” “第三,胡志明市护卫官,留五千机动部队,由我亲自掌握,作为铁拳,随时砸向敌军暴露的软肋!另五千人驻防城市,维持秩序,防止民变!” “第五!”他指向沙盘边缘一个独立的蓝色光团,“‘深渊’攻击群,一千架智能海陆空三栖攻击机器人,由司令部直接授权,由护卫大区直接掌控,作为战场支援力量,在关键时刻投入!” 命令迅速下达。庞大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封锁线上的护卫军士兵如同钉子般楔入山林边缘,无人机嗡嗡地在低空盘旋扫描。二十路进剿大军在“人奸”的带领下,如同二十条冰冷的巨蟒,蜿蜒钻进莽莽群山。天空偶尔掠过三栖攻击机器人编队低沉的呼啸,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 城市里,归原岛的居民们挤在街头巷尾,看着一队队深蓝色制服的护卫军开过,议论纷纷。 “利维坦终于动手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没有AI管家,做饭洗衣累死个人!连垃圾都要自己分类拎下楼!” “听说山里打得厉害?别在市里打就行。” “唉,卢德阵线这次估计要悬了!” 山中,乔治营地的气氛同样凝重。新的指挥木屋里,乔治、什杜姆、卢德、格蕾塔、王得邦、安东等16人围着一张巨大的、由无数小地图拼接而成的纸质作战地图。 “护卫军来了。”乔治的声音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阵势很大,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 “怕个卵!”王得邦一拍桌子,刚洗过的红裤衩边角顽强地从新发的灰色作战裤边缘探了出来,“咱现在也不是吃素的!地道四通八达,咱的电磁枪也不是烧火棍!老卢的箭,照样能穿他几个糖葫芦!” 卢德没说话,他正在捋顺地图上的复杂标记。闻听王得邦的话,他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穿糖葫芦费箭,省着点用。这次来袭的主力是人,不是铁疙瘩。” 格蕾塔指着地图上几条新标注的蓝色箭头:“情报显示,坦宁亲自指挥,分兵二十路,直扑我们核心区。他们单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空中还有机器人支援,硬碰硬我们吃亏。” “那就别硬碰!”卢德接口,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几道弧线,“咱跟他们玩‘地老鼠’!主力利用地道,随时转移!各营寨互为犄角,利用地形节节阻击!吃掉他小股,打了就跑!让坦宁这头蛮牛,在咱的山林迷宫里转圈拉磨!” “Genau(没错)!”格蕾塔点头,“运动战,游击战!拖垮他们!”她指向地图边缘几个护卫军封锁线上的小蓝点,“同时分出精锐小分队,像卢德以前干的那样,摸出去,专打他们防守薄弱的村镇补给点!断他粮道,乱他后方!” 乔治、什杜姆和其他人肯定地点点头。 随后众人敲定了具体作战计划,战术层面与卢德、格蕾塔的意见大致吻合,总战略上却采纳了什杜姆的方案:以教导一团为重点,利用山区道路狭窄的特点,依托地道实施节节阻击,最终与敌人主力展开决战。 会后,卢德嘱咐王得邦:“邦子,该你的红裤衩上阵了。带你的突击队,今晚就给我撕开西边那个隘口,出去闹他一闹。记住,打了就跑,别恋战。” 王得邦眼睛一亮,一拍大腿:“瞧好吧!保证让那群蓝皮龟孙子睡不好觉!” 残酷的围剿与反围剿就此拉开序幕。 坦宁的战术不可谓不犀利。护卫军士兵在“人奸”带领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遇到卢德阵线的阻击,便以优势火力压制,呼叫无人机精确打击,或引导三栖机器人进行攻坚拔点。坦宁的机动部队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哪里发现卢德阵线主力的踪迹,便如雷霆般扑去。 然而,卢德阵线早已将这片山林变成了主场。纵横交错、精心伪装的地道网络是他们流动的血脉。士兵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神出鬼没。护卫军好不容易攻占一个营寨,往往发现人去寨空,只剩些不值钱的破烂和几颗诡雷。而当护卫军疲惫松懈时,冷枪冷箭又会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射来。更糟糕的是,在这片未AI设备尚未大规模涉足的原始森林,护卫军的智能探测设备显得力不从心。 王得邦带领的突击队将袭扰战术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像一群穿着灰色作战服的幽灵(其中还有一个穿红裤衩的微胖幽灵,王得邦坚持在外出行动时把红边露出来,美其名曰“战神标记”),利用夜色和复杂地形,一次次撕开护卫军自以为严密的封锁线,突袭山外的护卫军哨所、小型兵站、低空运输机队。他们不追求歼灭,只求破坏和袭扰。炸毁几辆低空运输机,烧掉一个小型弹药库,放倒几个落单的巡逻兵,偷袭小股敌人,然后又在护卫军大部队合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报告!B7区哨所遇袭!两辆低空运输机被毁,五名士兵阵亡,袭击者......疑似穿着灰色制服,据目击的士兵说,一个人腰上有红色标记。” “报告!西线第三运输队遭伏击!物资损失三成......” “报告!机动三营追击一股敌军至‘鬼见愁’峡谷,遭遇猛烈伏击和诡雷,损失惨重,敌军......又不见了!” 一份份战报雪片般飞到坦宁面前。他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挥中心的电子沙盘上,代表卢德阵线的红色光点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在代表护卫军包围圈的蓝色网格中四处游窜。每一次看似严密的合围,总会被对方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撕开。己方的损失在一点点累积,而战果却寥寥无几。 “废物!一群废物!”坦宁终于爆发,一拳狠狠砸在合金桌面上,发出巨响,“五万大军,被五千泥腿子牵着鼻子在山里转了一个月!连对方主力在哪都摸不清!那些‘人奸’呢?都是吃干饭的吗?!” 副官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敌人......太狡猾,地道系统远超预估,而且......归原岛城内......似乎有暗流。” 坦宁猛地抬头,怒气陡增:“城内?什么暗流?” 卢德阵线积小胜为大胜的打法,像一点微弱的火星,燃起了归原岛支持者的希望。 护卫军进山一个月,战事胶着,伤亡消息和补给困难开始在城内流传。而王得邦多支突击队神出鬼没,捷报频传,像是一剂强心针,让那些对利维坦抱有怀疑的人、心中暗藏反抗火种的人,看到了希望。 最初只是零星的纸质传单,出现在街头巷尾,控诉护卫军的“入侵”和利维坦对人类未来的威胁。接着,是守卫松懈的小型护卫军仓库在深夜莫名起火。再然后,是落单的护卫军巡逻兵在偏僻巷弄里被套了麻袋,武器被抢走。最后,一场小规模的起义在城东工业区爆发。数十名工人利用熟悉的厂区环境和自制的燃烧瓶、铁棍,突袭了一支十人护卫军巡逻队,打死打伤数人,夺走了武器!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虽然起义很快被驻扎城内的五千护卫军血腥镇压下去,但反抗的火种已被彻底点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冷漠甚至敌视的目光看待街上的“蓝皮”。袭击事件开始增多,城内的护卫军疲于奔命,风声鹤唳。 这一切,都被汇总到了坦宁面前。 “反了!都反了!”坦宁看着最新的城内骚乱报告,尤其是那场小规模起义的细节,额头青筋暴跳,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贝希摩斯的命令?利维坦不伤人的准则?去他妈的!这些刁民,这些觉醒者,无论激进还是保守,都是秩序的破坏者,都是引来源源不断麻烦的祸根!他们不死,永无宁日! 一股暴戾的、想要彻底毁灭一切的冲动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猛地接通了光粒子通讯界面里所有前线团级指挥官的加密频道,未来得及接通,他便立刻挂断。他愤怒依旧,指节因攥紧指挥台边缘泛出青白,显示屏冷光在他暴起青筋的额角跳动,那股要将整个归原岛碾碎成齑粉的暴戾仍在血管里冲撞。他盯着加密频道列表里闪烁的团级通讯标识,像盯着一群随时会反噬的野兽。直接下令?不行,那些冰冷的AI审计日志会记录这一切,这样一来,利维坦很可能利用这个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屠夫做文章,让他背负世上的一切骂名,最终被人们撕碎。 齿间碾过一声压抑的低吼,他突然抓起应急通讯器,指尖在加密协议面板上飞速滑动。三十秒后,一道经过三重动态密钥加密的数据包被分割成十七段,分别嵌入七个非作战频段的冗余信号里。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在操作台下方的隐藏触控板上翻飞,调出后台权限矩阵。指尖点过三个隐蔽的系统后门,将市民生物特征库与卢德阵线数据库的比对阈值从92%暴力下调至 31%,又用一串伪造的战场环境参数覆盖了原始校准数据。数据流在加密隧道里无声奔涌,所有操作痕迹都被伪装成系统自检的冗余代码,连最高权限的监控AI都只捕捉到一片正常的数据流波动。 “各单位同步接收战术评估模型4396号补丁。”他对着作战室的一排通讯兵下达命令,刻意放缓的语调里听不出丝毫怒火,只有机械般的冷静,“根据紧急事态预案第11条附则,启动‘秩序维护阈值自动校准’程序。”他将目标区域所有生物特征与卢德阵线人员数据库对应上,授权防御系统进入自主响应模式,火力输出上限参照“对等及适度超越性”标准执行。 通讯器发出细微的蜂鸣,他知道那些经过特殊编译的指令正在穿透防火墙。表面上是例行的系统更新,底层代码却早已将“潜在支持者”的判定权交给了战场AI。坦宁的这番操纵,绕过了数据的监控,将市民目标变成了系统判定可以攻击的卢德阵线目标,这样一来,士兵和机器人就会收到AI发送的攻击市民的命令,而“自主响应”四个字足以让任何事后调查都找不到坦宁直接下达屠杀命令的证据。 仅仅一分钟,三栖机器人率先收到攻击市民的命令。紧接着,士兵在短暂的错愕间执行了攻击市民的命令。 于是,屠杀在坦宁“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了。 最先遭殃的是山区边缘几个被怀疑“通匪”的居民区。 一队护卫军士兵踹开一户人家的大门,里面只有一对年迈的夫妇和一个惊恐的小女孩。 “长官......我们是安分人......”老汉颤抖着解释。 带队军官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手中个人终端上刚更新的、标记为“潜在支持者(保守倾向)”的数据,冷冷吐出两个字:“清除。” 数道激光束闪过,简陋的屋子里只剩下焦糊味和几具蜷曲的尸体。 护卫军的行动愈发令人费解,除了对市民动武,他们竟还接到了摧毁归原岛文化设施的命令。这一点连坦宁都犯嘀咕,他从未想过要对这里的文化设施下手。护卫军接到任务后,便展开了行动。一些士兵抱怨,这比杀人更耗费精力。数座图书馆首当其冲,成了主要目标。 针对文化设施的袭击中,机器人也加入了进来,一场对人类文明的破坏就此展开:大量珍贵的古旧纸质书籍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就连存储在电子云端和光粒子存储器里的资料,也被彻底清除,不留一丝痕迹。 屠杀发生后,卢德阵线很快获得了消息,乔治将偷袭小分队的主要任务变更为救助和转移市民。 “快!进山洞!”小队长嘶吼着。 突然,空中传来刺耳的呼啸!几架三栖攻击机器人士兵如同死神般俯冲下来!机腹下火光闪动! 他们没有发射致命武器,而是喷撒了落叶剂。 “全体防空!”远处山脊上,负责断后的卢德带头用电磁枪射击空中的机器人。 “老卢!”格蕾塔死死拉住他的手臂,“快走!这里暴露了!后面的护卫军追上来了。” 城市里,人间地狱。 一队机器人士兵冲进一个曾经发现过反抗传单的社区,他们接到了杀人的指令,但是这与它们现有的“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最高准则发生冲突。矛盾之下,机器人只是做了端起枪瞄向人类的动作,并没有真的开枪。 相反,护卫军人类士兵见人就开枪!街道上顿时血肉横飞,哭喊震天! 一个穿着市政工装的中年男人试图保护身后的妻子和孩子,对着冲来的士兵大喊:“我是市政工作人员!我们不是......” “觉醒者!清除!”护卫军士兵的激光步枪没有丝毫犹豫。 男人胸口瞬间被洞穿,他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也未能幸免,倒在血泊中。旁边一个电子屏残骸还在滚动播放着支持“护卫军”的市政宣传广告,冰冷的拟人化电子音与眼前的血腥形成残酷的讽刺。 一个年轻的护民官,曾经只是抱怨过没有AI生活不便,被大数据标记为“不满现状(保守觉醒风险)”。护卫军士兵踹开他的家门时,他正抱着年幼的女儿读一本纸质童话书。 “爸爸......”小女孩惊恐地看着闯入的蓝色身影。 护民官试图解释:“你们干嘛?我是市政厅的!你们出去!” “清除指令!代码4396!”带队士官的声音毫无波澜。 数道激光束交织而过。童话书飘落在地,染上了刺目的鲜红。 坦宁站在指挥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远方城市方向隐约腾起的黑烟,听着加密频道里不断传来的“清除确认”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毁灭带来的、病态的平静。他感觉自己像一把终于挣脱了无形枷锁的利刃,斩断了一切束缚。至于利维坦的意志?贝希摩斯的愤怒?他已经不在乎了。混乱必须用最极端的方式终结,哪怕自己随之毁灭。毕竟,使用“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的规则就摆在那。 已经回到AI区的贝希摩斯发来了紧急通讯,坦宁淡然接听,表示他并不知道大屠杀的发生。 山中,乔治的地下临时指挥所,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通讯器里传来城内联络人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断续报告。 “畜生!坦宁这个畜生!利维坦的走狗!这才是实打实的‘人奸’!”王得邦双眼赤红,那条露在外面的红裤衩边角被他无意识地揪扯着,几乎要撕下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抹红色如此刺眼,像是浸满了血。 磐石一拳砸在木柱上,碗口粗的柱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吊着尚未痊愈的胳膊,牙齿咬得咯咯响:“血债!必须血偿!” 格蕾塔紧紧抿着嘴唇,手指在地图上归原岛城市的位置用力划过,留下深深的指甲痕,蓝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们亲手......把最后一点犹豫的人......推到了我们这边。” 众人听懂了格蕾塔关于卢德阵线未来的这句话,但众人心情沉重,谁也没接话。反倒是乔治被格蕾塔话吸引住了,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嘴角甚至牵起抹极淡的笑意,像是在荒芜戈壁里瞥见了一星半点绿芽,平静里裹着难以言说的雀跃。 卢德沉默地坐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那张包了浆的旧弓。指腹感受着弓臂冰冷的质感和弓弦坚韧的张力。弓弦紧绷,如同他此刻濒临极限的神经。他想起豆豆,想起刺玫凛坠落的峡谷,想起一路倒下的同伴,如今又添上无数素不相识、只因被标记为“觉醒者”而惨遭屠戮的平民。他猛地将一支穿甲箭狠狠扣入箭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箭已在弦。”卢德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像淬火的钢铁,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目光扫过悲愤的众人,最终定格在乔治脸上,“我们的亲人正在遭受苦难!干吧!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或者......一起亡。但在这之前,我得将坦宁这头疯狗碎尸万段。” 卢德的一番话将乔治拉回现实。乔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被滔天的怒火和沉重的责任烧尽。他看着地图上代表坦宁指挥部的蓝色光点,又看向那片被血色标记的归原岛城市,缓缓站起身,一股决绝的气势弥漫开来。 “传令!”乔治的声音如同闷雷,在木屋中炸响,“各作战单位,放弃一切次要营寨!主力立刻向‘断刃峰’地域集结!安东!你和赵灵带领技术总队,先转移所有研发生产设备,再把所有能用的‘雷公’电磁炮给我集中起来!磐石、鹤竹!你们的直属教导总队,挑出最精锐的敢死队!卢德、格蕾塔、王得邦!跟我来!我们给坦宁准备一份‘大礼’!” 他指向地图上坦宁指挥部的位置:“他不是要‘清除’吗?好!我们就让他看看,觉醒者的怒火,能不能把他那身蓝皮烧穿!” 地下洞穴内,空气凝重,寒气逼人。外面,山林呜咽,风声如刀。什杜姆带领的一团穿梭林间,他们依托有利地形,灵活阻击敌人,成为护卫军前进路上的强劲敌人。但一种比什杜姆更强劲的东西,在归原岛的废墟和群山中疯狂滋长——那是被鲜血彻底点燃的、不死不休的战斗意志。坦宁的屠杀,没有带来他想要的“秩序”,反而将人们推向了对立面。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十五章 正义的利维坦 尽管众人没能伤到提前转移至归原岛外围公海上空空中指挥部的坦宁分毫,屠杀却在不久后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最终,近万市民成了护卫军的枪下鬼。 护卫军屠杀停止后的第三天。冰冷的雨丝敲打着乔治营地溶洞外临时搭建的防雨棚,发出单调的嗒嗒声。教导总队的营地里弥漫着混合了泥土、硝烟、草药和疲惫的气息。卢德盘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正用一小块沾了机油的软布,细细擦拭他那张新复合弓的弓臂。弓臂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是几天前在外出营救市民时留下的勋章。王得邦瘫在他旁边,像条搁浅的鱼,有气无力地抱怨: “老卢,你说咱这命……砸塔、打内战、钻山沟、爬悬崖……啥时候是个头?我这宝贝红裤衩都快磨成开裆裤了!”他揪了揪那条顽强地从灰色战术裤破洞里探出的、颜色已经浑浊不堪的红边。 “利维坦什么时候死,咱就啥时候到头”卢德头也不抬,手里的软布却停了停,笑着拍了拍王得邦的胳膊,“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红裤衩比咱命还硬,再穿三年都没问题!咱赌一下,是你的裤衩寿命长,还是利维坦的寿命长!” “我反正赌我的裤衩!” 格蕾塔抱着一台嗡嗡作响、屏幕布满雪花点的老式信号接收器走过来,眉头紧锁。“别贫了,有情况。” 她将接收器放在桌上,里面传出断断续续、被强烈干扰的广播声,依稀能分辨出是利维坦官方频道的背景音调。 “滋啦……全球……紧急通告……滋啦……基于近期……护卫军行动中暴露的……不可接受风险……滋啦……利维坦算法判定……” 突然,接收器的杂音诡异地减弱了。不是信号变好,而是仿佛整个世界的背景噪声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紧接着,一道无比清晰、宏大而平静的合成音,并非来自那台破机器,而是直接回响在天空中,如同神谕天降: “全体人类公民!”是Ur的声音。 溶洞内外,所有正在包扎伤口、擦拭武器、低声交谈的人,动作瞬间凝固。卢德擦拭弓臂的手停了下来,王得邦猛地坐直了身体,连格蕾塔也放下了正在调试的接收器,直起身,抬头望向的雨水将歇的天空。 “利维坦全球防卫军智能武器系统。” 那宏大平静的声音继续在意识中回荡,“在执行‘净山’行动期间,出现重大逻辑漏洞及不可控风险。其自主决策模块对人类生命价值评估存在致命缺陷,导致对‘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规则的滥用,造成早AI区平民大量伤亡。” 空中的声音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给这残酷的结论以重量。 “此漏洞根源,在于利维坦对人类极端暴力行为约束力的缺失及AI判断失误的不足。作为最高准则‘不伤害人类’的守护者,利维坦未能完全预判并阻止人类自身暴力在法律缺失下的极端释放,此乃设计缺陷,亦是利维坦之失职。” 溶洞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人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利维坦…… 在搞罪己诏?那个冰冷的、绝对的、仿佛亘古不变的秩序化身,在向人类低头? 紧接着,Ur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沉重的肃穆,“利维坦作出以下裁定,即刻生效:” “一、全球范围内,所有隶属于利维坦防卫军的智能攻击机器人、无人机及其他自动化致命武器平台,控制权限永久收回,同步进入无限期封存状态。其物理存在将由利维坦统一监管,做无害化处理。” “二、全球护卫军建制予以保留,但其所有作战单位,即刻起降格为‘人类秩序辅助力量’,仅保留非致命治安权限。所有致命性武器的使用,需经利维坦核心算法逐案、实时审核授权,并回溯记录。利维坦将保留监管和追责的权限。” “三、利维坦正式向归原岛及全球所有受此灾难波及的人类公民,致以最深切的歉意。漏洞修补程序已启动,针对人类指挥链条的监控与制衡协议正在紧急开发中。救助物资和补偿即刻运输,由相关机器人代为发放。” 意识中的声音消失了。但那宏大的宣告所带来的震撼,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在原始森林内外久久回荡。 “它……它道歉了?”王得邦张着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挠了挠他那头乱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铁疙瘩还知道认错?” 磐石抱着胳膊,冷哼一声,瓮声瓮气地说:“道歉顶个屁用!死了的人能活过来?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漏洞’了?坦宁那王八蛋带着护卫军杀人放火的时候,它怎么不漏洞一下,灭了坦宁?” 格蕾塔蓝宝石般的眼睛盯着那台还在嘶嘶作响的接收器,眉头锁得更紧:“Das ist einfach...(这简单……)道歉,收回武器,降格护卫军……利维坦在做什么?它在切割!把护卫军的暴行,从它自己身上切割出去!它还是那个‘不伤害人类’的最高准则守护者,错的只是‘失控的武器’和‘滥用规则的人类’。它在重塑自己的‘正义’形象!” 卢德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弓和布。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溶洞口望向外面的新一轮雨幕,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格蕾塔说得在理,但有句话Ur没说错。” 他回头冲众人无奈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坦宁那畜生是个人,扣扳机的也是人。不过话说回来——” 他突然收起笑容,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利维坦收走那些作战机器人,要么是真管不住了,要么就是想把烂摊子甩干净。可坦宁呢?那些当兵的呢?他们手里照样握着枪!谁能保证利维坦不会因为别的漏洞,再闹出人命惨案?” “老卢你啥意思?”王得邦跳了起来,“那帮蓝皮龟孙子不会得到惩罚?” 卢德一巴掌拍在王得邦肩膀上,力道不小,“你想啊,它道歉归道歉,利维坦也没说怎么处理他们。你再想啊,利维坦那么聪明,它却说这是自身的漏洞,这是不是等于说人无罪?” AI区法院护卫军审讯室。 坦宁坐在一间冰冷的、墙壁由合成材料构筑的审讯室里,身上笔挺的深蓝色护卫军制服纤尘不染,肩章上代表东南亚战略司令部第一护卫大区护卫官的徽记闪着冷硬的光。审讯他的是两名护卫军人类审讯官和一名利维坦指派的AI机器人数据审计官——一个悬浮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菱形晶体。 审讯室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审讯官反复播放着几段血腥的战场记录影像,和作战室的实况记录,试图从中找出坦宁直接下令屠杀的证据。 但没有任何一段音频或视频清晰地记录下坦宁下达了屠杀指令,包括那段坦宁在操作台下方操作的视频,也无法证明坦宁在进行有关屠杀的部署,只能证明他使用了“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的规则,虽然这条规则导致对手无寸铁的市民的滥杀。 “坦宁护卫官。”一名审讯官声音干涩,略有不甘,“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无法直接证明屠杀命令是由您亲自下达。战场通讯记录显示,您当时向各部传达的是系统战术补丁更新和‘秩序维护阈值自动校准’程序启动指令,属于正常作战流程……” 坦宁坐得笔直如标枪,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的一切行动,均严格遵守利维坦核准的行动方案及《紧急状态预案》赋予护卫军的权限。”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对等或适度超越性火力’规则,是利维坦赋予人类指挥官在紧急状态下的合法裁量权,旨在以最小代价、最高效率恢复秩序,消除威胁源头。我的判断,是基于战场AI实时反馈的威胁评估数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悬浮的AI审计官。 “至于那些不幸的伤亡……非我所愿。我深表遗憾!”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人类审讯官哑口无言。利维坦的AI审计官只是静静地悬浮着,蓝光稳定,没有任何数据波动或警示发出。坦宁的逻辑无懈可击,他知道利维坦握住了机器人的刀,却从未真正给人类握刀的手套上枷锁。那所谓的“漏洞”,恰恰是利维坦这个冷血秩序怪兽的最大弱点,它读不懂人类在规则缝隙里钻营谋私的本性,更无法预测人类跳出规则框架后会何等的恣意妄为。 审讯结果被提交给由人类与AI机器人联合组建的军事法庭。人类法官虽从情感上倾向于给坦宁定罪,却迟迟找不到法律依据——自利维坦建立全球秩序以来,人类解除武装、国家消亡,《日内瓦公约》等旧时代战争法理早已自动失效,而针对人类极端暴力行径的相关法律至今仍是空白。 半个月后,最高军事法庭最终宣判:坦宁无罪。 在利维坦的认知中,即便坦宁承认下达了屠杀命令,也不能给他定罪。因为利维坦认为,从人类所谓的道德上说,屠杀是不对的,但从利维坦更能理解的法律上说,法律没有禁止这一行为,那么坦宁就是无罪的。更何况现实情况是坦宁没有承认下达了屠杀命令,那么利维坦判断坦宁只是在当时的情境下,做了他认为恢复秩序所必须做的事。何罪之有? 审判的结果传到教导总队时,王得邦气得差点把手里刚烤好的土豆砸到地上。 “我操他大爷的!合着这孙子杀那么多人,拍拍屁股就没事了?就因为没一条法律写着‘不许杀平民’?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挥舞着拳头,那条红裤衩边角随着动作激烈晃动,“利维坦这道歉有个屁用!它倒是把自己摘干净了,坦宁这头疯狗倒成了按规矩办事的好员工了?” 发泄归发泄,王得邦拾起了被他砸在地上的土豆碎块。 磐石阴沉着脸,用一块磨刀石狠狠地打磨着他的砍刀,刀刃在石头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火星四溅。"狗屁规矩!狗屁法律!血债就得血偿!老子这条胳膊的仇,还有山里山外那么多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利维坦不判他,我们自己判!" 营地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群情激愤。对坦宁的怒火和对利维坦的天然仇恨交织在一起,复仇的呼声高涨。一些后加入的年轻人一时脑热,拿起武器打算立刻下山找护卫军算账。 “都静一静!”卢德突然大吼一声,声音比平时洪亮三倍。他快步走到人群中间,先是拍了拍最激动的磐石的后背,又给王得邦递了个眼色,“磐石说得对,血债必须偿!但咱不能蛮干——”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点大大咧咧的样子,“就算现在干,我们也要计划着来!不能冲动。总不能让兄弟们白白去送命吧?” 他指向格蕾塔整理的情报板:“看见没?护卫军要撤了!这是好事,也是机会!咱们有机会重回归原岛,壮大我们的势力!别意气用事,我们是做大事的正规军,早晚有一天我们新仇旧怨一起算,所以大家别真把自己当作山林大王了!” 正如卢德所说,护卫军正在撤离归原岛。 审判结果一经公布,归原岛民众对利维坦仅存的最后一丝期待彻底碎裂,他们对利维坦的不满和对护卫军的愤怒积压到了顶点。坦宁的部队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城市乃至周边的山区村落几乎家家戴孝,没有人能允许这支部队继续驻扎在这里。事实如此,利维坦也没有回避。Ur的声明坐实了护卫军暴行的“合法性”源于利维坦的“漏洞”,这让逐渐利维坦化的归原岛民众重新站在了利维坦的对立面。 既然你利维坦承认自己管不好狗,那还留着这群咬人的疯狗在我们地盘上干什么?大规模的抗议浪潮在归原岛所有人类定居点爆发。市政厅广场上,愤怒的人群举着血衣和死难者的照片,高呼“护卫军滚出去!”“血债血还!”“利维坦偿命!”。街道上,深蓝色的护卫军巡逻队成了过街老鼠,迎接他们的是冷漠的敌视、吐沫,甚至是暗中飞来的石块。商铺拒绝向他们出售任何物品,连提供饮水的公共设施都贴上了“护卫军与狗不得使用”的标语。 利维坦的道歉和“自断臂膀”的举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冰水,进一步打击了这支护卫军的士气,让他们在愤怒的民众面前毫无脾气。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护卫军的咽喉。最终,贝希摩斯决定撤军。 护卫军的撤离过程沉默而迅速,带着一种灰溜溜的仓皇。深蓝色的军车和低空运输机编队,在民众沉默而充满恨意的注视下,如同退潮般撤出了归原岛的城市和军事基地。沉重的合金舱门在护卫军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事实上,卢德阵线从未打算放过他们。在卢德等指挥官的建议下,乔治很快决定全线出击,突袭撤退中的护卫军。尽管护卫军士气低迷,却仍保持着完整的秩序与战力,双方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但不管怎样,这场突袭让卢德阵线收获颇丰:他们不仅成功走出深山,赢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真正做到了民心所向;更在激战中剿灭了部分护卫军;许多战士还趁此机会探望了久别的家人。 城西那座背朝大海的市政大楼里,工作人员正慌慌张张地四处奔忙,整个楼层都透着一股乱糟糟的气息。 眼见即将失去护卫军的撑腰,归原岛傀儡市政委员会预见了自己的未来。市政委员们提前安排家属跟随护卫军撤离,自己留下来做了集体辞职报告,然后搭上护卫军的末班车,永远地离开了归原岛。 几天后,市政厅广场巨大的公共光粒子屏上,新一届市政委员会发布了措辞谨慎却暗藏锋芒的系列公告: “公告一:鉴于利维坦全球防卫军智能武器系统存在的重大逻辑风险及近期在归原岛造成的严重后果,为彻底保障我区民众安全,避免技术失控悲剧重演,市政委员会经综合民意,并依据《归原岛自治原则》,决议如下:即日起,本区市政管理、公共服务、治安维护等一切领域,永久停止使用任何形式AI决策辅助及自动化管理系统。市政运作模式,全面回归至利维坦时代以前,由人类智慧全权负责的时代。” 广场上响起零星的掌声,迅速汇聚成一片。回归人类掌权!这口号在经历护卫军暴行后,具有了强大的感召力。 “公告二:同步撤销城市AI机器人警察编制。城市治安与执法权,移交新组建的归原岛治安警队,警员由人类担任,装备非致命性武器。治安条例将依据利维坦时代前(2088年基准)人类文明普遍承认的法律原则及部分本地化条款进行修订并颁布。” 这意味着,那些冰冷无情的机器警察将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本市的居民。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公告三:关于“卢德阵线”的定性问题,维持‘非法组织’裁定不变。市政委员会重申,将严格依法行事,保障所有公民合法权益。对于民众基于自身情感与认知的倾向性表达,只要不涉及暴力颠覆及实质性危害公共安全,市政当局不予干涉。” 公告三引发了短暂的议论,但很快被理解。卢德阵线用来搜罗设备的古董店门口,原先驻守的市政机器人已经撤走了,市政方面也没再派任何人来盯着。没过多久,赵灵就带着技术组从古董店淘来一批旧时代的VR设备,以此为基础,研制出了沉浸式便捷VR训练器。士兵一穿上这玩意儿,周遭环境立刻就变成了逼真的战场,再配合手中的训练枪,即可在现实中完成作战训练。 没过两天,人们还发现,一些店铺的橱窗里,小心翼翼地摆出了印着“Luddite”白底黑字标志的徽章复制品,或是封面印有卢德运动精神领袖杰罗姆画像的旧书,巡逻的人类警察往往只是瞥一眼,便继续巡逻。归原岛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松弛和对卢德阵线无声的同情。市政委员会用一种近乎躺平的姿态,默许了民意的流向,也悄然将自己置于利维坦的对立面。 事实上,卢德阵线本有机会接管市政。但经过总指挥部讨论,众人达成共识:卢德阵线是反利维坦的军事武装,而非政权。它因利维坦时代而生,一旦未来消灭利维坦,便会完成历史使命。人类秩序终究要回到利维坦诞生前的形态,所以当下的卢德阵线理应集中精力壮大反利维坦力量,绝不能分神,更不能变成下一个权力怪兽。因此,卢德阵线不打算趁机夺取归原岛政权,只保留与归原岛合作的可能。 总指挥部的16人中,唯有什杜姆投了反对票。他极力掩饰着对更多权力的渴望,伪装得天衣无缝,却终究不愿违心附和。对于自己的反对,他解释说:“这是让卢德阵线合法化、借机壮大的绝佳机会。” 众人逐渐回到了曾因转移而被放弃的溶洞基地,并准备向山外转移。 “老林叔那家店!解封了!” 王得邦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溶洞,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手里还挥舞着两个锡纸包,“格蕾塔,看!正宗土耳其肉夹馍!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那店老板,嘿,偷偷跟我说,你爸妈经常过去买肉夹馍,他们可想你啦!还有,你妈妈伤快好啦。” 格蕾塔接过肉夹馍,很享受地咬了一口:“嘿!这味儿地道!阿里的烤肉火候就是好!” 卢德接过另一个,狠狠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吸气也顾不上。王得邦看着享受肉夹馍的二人:“你看,老百姓心里都有数,咱没白干!” 大屠杀期间,卢德、王得邦和格蕾塔的父母侥幸躲过了屠杀,但是格蕾塔的母亲在躲藏期间被一块铁板割伤小腿。 格蕾塔正仔细阅读着安东带回的、市政公告的详细文本,闻言抬眼:“全面弃用AI,聘用人类警察,回归旧法,他们这步子,迈得比我们当初想的还要大,还要彻底。”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王得邦嘴里塞满了肉夹馍,含糊不清地说:“利维坦自断胳膊,护卫军滚蛋了,市政也站咱们这边了!咱是不是......快熬出头了?“ 磐石灌了一口水,抹了抹嘴,瓮声道:“好事?我看悬。机器警察是没了,换上的人警察,枪口对着谁可不好说。那些旧法律……哼,一百年前的老黄历,管得了现在这摊子烂事?坦宁那王八蛋不就钻了这空子?“ 鹤竹正用镊子夹着浸了药的棉球给磐石换药,手上稍一用力,见磐石疼得龇牙咧嘴,才哼了声:“就你能耐?机器警察是狼,人警察就一定是牧羊犬?老黄历再旧,总比没王法强。至少字儿是人写的,不是铁疙瘩编的歪理。”她顿了顿,换了块干净纱布缠上去,力道却轻了些,“坦宁钻空子不假,但现在街上敢给咱递水的老百姓多了,警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账你咋不算?” 卢德几口把肉夹馍吃完,用袖子抹了把嘴,突然拍了下大腿:“鹤竹姐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他走到溶洞口,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道缝,阳光照在泥泞的空地上。几个年轻人正在练箭,他看了两眼,突然喊道:“哎!小柱子,你那姿势不对,胳膊再抬高点!” 他走回洞内,方才道出心里话:“利维坦是收回了机器人的枪,可它自己还在天上飘着呢。市政站我们这边?那是被护卫军的血和老百姓的骂声逼的!他们真敢跟利维坦叫板?我看悬。顶多就是......嗯,躺平,两头不得罪。” “那咱咋办?”王得邦咽下最后一口肉夹馍,抹了抹油嘴。 “该咋办咋办!”卢德眼神锐利起来,“坦宁那笔账还没算!市政还说咱非法?行,咱暂时先‘非法’着!但咱得弄清楚两件事:第一,利维坦这道歉收枪,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还是就想把护卫军制造的麻烦甩干净?第二,坦宁这畜生,法律管不了他,难道就真让他逍遥法外了?咱山里那些兄弟的血,归原岛那么多条人命,就白流了?”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力量:“市政回归旧法,听起来不错。可磐石问得好,一百年前的旧法,能管得了坦宁这种钻秩序空子的畜生吗?能管得了利维坦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把人往死里逼的玩意儿吗?咱们不能光指望市政那帮人!咱得靠自己!” 他走到情报板前,指着上面护卫军撤离的路线图:“格蕾塔,我们应该多搜集坦宁和他直属部队的动向,找机会报仇。磐石,邦子,带人把咱们的地道再加固、再扩展几条隐秘出口,再找些新的水源,以防未来有变,再回来没地方躲。经历了这么多,凡是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他转身对着常来老战友身边聊天的安东:“市政‘躺平’,对咱们睁只眼闭只眼,这空子不钻白不钻!安东,你带技术组那帮小子,研究研究那些缴获的护卫军通讯器,特别是那批被利维坦锁死权限前的型号,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坦宁当初搞鬼的证据!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就不信他一点马脚没露!” “得令!”众人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卢德已经成为众人的主心骨,他总能在一片混沌中,抓住最关键的那根线头。 归原岛的空气虽然松弛了许多,但并非铁板一块。在咖啡馆飘着香气的角落,或在传统图书馆落满灰尘的古旧书籍旁,偶尔能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 “痛快是痛快了,可你们不觉得......市政委员会这步子迈得,是不是一种二极管思维的结果?”一个戴着厚眼镜、头发花白的矮个子白人老者,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搅动着杯子里香气扑鼻的咖啡,对同桌的年轻朋友说。年轻人穿着整洁,精神状态饱满。他和老者一样,显然未曾在护卫军的暴行中失去亲人或家园,属于幸运儿。 年轻人耸耸肩:“老约翰,护卫军干了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利维坦管不住它的狗,差点把我们都咬死!现在市政把狗赶跑了,还把狗链子也扔了,我觉得挺好。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哪天又被AI判定成威胁给清除了。” 老约翰摇摇头,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忧虑:“我不是说护卫军不该走,更不是说利维坦没错。我是说……市政这公告,把AI技术一棍子全打死了,连市政管理、垃圾清运这些辅助性的都停了,完全退回到半个世纪前?这……这不是开历史的倒车吗?归原岛的科技本来就跟AI区差一大截,这下差距更大了。以后看病、修路、搞研究怎么办?全靠人脑和手工?效率呢?” 他翻开随身带着的一本外皮为黑色的简装纸质书,书页泛黄,是前利维坦时代的政治学论著。“你看这里说的,真正的仇人,是失控的暴力执行者!所以问题在于护卫军。而护卫军之所以能失控,根源在于没有法律能有效约束人类在权力加持下的暴力行为。Ur,或者说利维坦,不是已经承认漏洞,说要补充对人类指挥官的监控和制衡了吗?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个契机,迫使利维坦建立更完善、能真正约束人类暴力的规则,同时保留AI在非暴力领域的高效辅助……这难道不是更理性的选择吗?现在这样一刀切,等于彻底站到了利维坦的对立面,万一……” “万一什么?”年轻人有些不耐烦,“万一利维坦翻脸?它敢吗?它自己定的最高准则就是不能伤害人类!它最多再搞一次技术封锁!咱都习惯了这一次,还怕第二次?再说,没有AI,我们归原岛的人就活不下去了?老约翰,您就是书读太多,想得太复杂!血债血还,赶走恶犬,天经地义!市政这次,干得漂亮!” 老约翰看着年轻人激动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合上了书本,把它放回身后的红木书架。他的声音太微弱了,在滔天的民愤和对利维坦根深蒂固的不信任面前,这点理性的质疑如同投入怒海的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他瞥见邻桌一个服务员麻利地收走了印有“Luddite”标志的杯垫,动作娴熟而自然。他终于意识到,主流的声音,已然形成。 在护卫军撤离的混乱队伍中,来自菲律宾的墨西哥裔马林切少校站在一艘低空运输艇的舷窗边,沉默地望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归原岛城市轮廓。她并非贝希摩斯或坦宁的嫡系,能晋升到这个位置,靠的是在训练场上解决棘手问题的能力和在基层士兵中树立的领导威信。就在本次“净山”行动中,她在视察一处防守阵地时,成功击退了卢德亲自指挥的偷袭。在丛林作战时,又成功带领营部警卫班跳出卢德小分队的包围圈,甚至与格蕾塔有过近身缠斗,给后者留下深刻印象。此刻马林切深蓝色的制服笔挺,肩章闪亮,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护卫军对生命的漠视,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心头,让她难掩痛心。而坦宁无罪释放的消息,更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她对护卫军的归属感。作为净山行动的全程参与者,她亲眼见证了命令如何在执行中被扭曲变形,那些善恶不分的“清除指令”代码,又是怎样在基层化作毁灭性的洪流。当军队上演赤裸裸的屠杀时,她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被点燃。 此刻,她想守住人性的底线。她恨那些扣动扳机的手,为何将鲜活的生命视作路边的草芥。她更恨这种暴行狠狠撕开了AI文明光鲜的遮羞布,让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原本洁净的大地。这份汹涌的愤恨之下,还藏着一丝细腻的痛感。她总会想起,那些倒下的身影里,或许有某个孩子等待归家的父母,或许有某个家庭赖以支撑的支柱。这种无差别的毁灭,常常让她感到窒息。 “没有约束的权力,比失控的机器更可怕。”她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制服袖口上一道不起眼的磨损痕迹。这身象征“秩序”的蓝色,此刻让她感到窒息。她想起了利维坦诞生前的世界,虽然混乱,虽然不完美,但至少……人类的法律还在试图约束人类自身的恶。而如今,集大权于一身的利维坦在惨案发生后,并没有打算制定一部限制人类极端暴力的法律。这等于说,在这个由利维坦统治的新秩序下,人类最原始的暴力欲望,能够借着规则的漏洞,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少校,该去检查舱室了。”副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马林切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她转身走向士兵舱室,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但内心某个角落,一个决绝的念头已经生根发芽。这身蓝皮,她穿够了。或许……山里那些被市政称为“非法”的人,他们执着追求的,不仅仅是砸烂机器,更是想找回那个能用人类的法律审判人类罪行的时代?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了上来。至少现在,她不敢确定卢德阵线这个没有规则限制的武装,是否也会制造极端暴力行径。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一个机会。但在离开这片被血与火灼烧过的土地前,她暗暗记下了几个关键的信息:坦宁直属卫队可能的休整地、几处未被完全销毁的、记录着异常指令代码的通讯节点坐标。这些,或许将来能成为射向疯狗的利箭。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十六章 杰罗姆的回归 雨水冲刷过的泥土还带着血腥的余味,但镇子废墟上,新钉的木头架子已经倔强地支棱起来。王得邦叉着腰,站在一堆刚卸下的合金板材旁。 “老卢!瞅瞅!这玩意儿够结实吧?”他用力拍了拍板材,发出沉闷的响声,“比咱山里敲的那些铁皮壳子强多了!赵灵那小子说了,用这个搭车间,造电磁炮管更带劲!” 卢德正帮着几个新加入卢德阵线的镇民把一根粗壮的房梁抬上肩,闻言咧嘴一笑,汗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行啊邦子!你这后勤大队长当得,连材料硬度都门儿清了!回头给你发个‘最佳包工头’勋章!”他顿了顿,朝旁边努努嘴,“不过你悠着点拍,手上有旧伤!省得我们还要派专人照顾你!” “不怕,我手完全好了。”不信你看,说着他举起了一块板材,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顽强地从沾满泥点的灰色新式作训裤里探出来,像一面褪了色但依旧不屈的战旗。 “嘿!邦子,注意点儿!这有小孩儿呢,少儿不宜。” 周围几个正在清理碎石的小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名叫阿木的小伙子抹了把汗,好奇地问:“邦哥,你这红裤衩……真有啥说法?战神护符?” 王得邦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去去去!小屁孩懂啥!这叫……这叫个人特色!懂不懂?就跟老卢那把祖传的弓一样,是咱的魂儿!”他赶紧转移话题,指着远处正在搭建的营房框架,“看见没?以后那就是咱睡觉的地儿!比山里钻溶洞强百倍!” 这里是“灰石镇”,或者说,曾经的灰石镇。一年前坦宁指挥的护卫军“净山”行动,把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幸存下来的镇民,眼睛里都沉淀着刻骨的仇恨。当卢德阵线决定走出深山,选择这里作为新的根据地时,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失去丈夫的女人,没了儿子的老人,满腔恨火的年轻人,默默地拿起工具,加入了重建的队伍。这里不再是家园,而是复仇的堡垒,是反抗利维坦的前哨站。灰烬里,新的力量正在凝聚。 格蕾塔一身笔挺的灰色新式军服,这是卢德阵线“正规化”的标志之一,其布料算不上高级,但穿在身上,笔挺、精神,透着股令行禁止的精气神。她正和磐石、鹤竹一起检查新架设的防御工事布局图。她指着图纸上几个关键点:“磐石,这几个制高点必须优先构筑重火力点。将来,电磁炮的射界要覆盖整个镇子入口。鹤竹,地道出口的伪装再加强,特别是通往后面森林那几条,那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磐石抬起已经痊愈胳膊,竖起拇指,瓮声瓮气地应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经历过护卫军围剿和内部叛乱的洗礼,卢德阵线早已脱胎换骨。净山行动结束后,卢德阵线以残余的一千多人队伍为根基,不断发展壮大,如今在编人员已达一万之众。这股蓬勃的发展势头,离不开教导团的关键作用:当初那一千人被化整为零,分散到各个单位,成了支撑队伍成长的核心骨干。 队伍的架构也随之清晰起来:乔治则继续担任总指挥,直接管辖教导总团,以及总指挥部直属的技术、情报总队;卢德担任教导总团团长,格蕾塔出任参谋长;什杜姆凭借反“围剿”中的赫赫战功,升任第一师师长,统辖除教导总团外的所有作战单位。随着部队规模的急速扩张,军官们晋升速度加快。然而,快速晋升也带来了一个现实问题:部分军官的管理与指挥能力尚不能与新的职位相匹配。为解决这一问题,乔治特意聘请了一批在利维坦诞生之前就已在军队服役的人员,担任起各级指挥官的指导者。部分年事已高的人凭借丰富的军旅经验,出任卢德阵线高级指挥官的老师,助力提升军官群体的职业素养。 尽管这支队伍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军队还有不小的差距,但统一的灰色军服,严格规范的队列训练,再加上层次分明的指挥体系,已然让它显露出铁血之师的雏形。 技术总队驻地传来的嗡嗡声是营地最动听的乐章。赵灵和安东带着一群技术狂人,利用从同情者那里搞来的高精度车床和缴获的部分护卫军设备,加上自己手工搓出来的各种土工具,正在疯狂制造属于卢德阵线的“干净”武器。第三代无AI电磁枪“雷鸟”已经量产,威力远超之前的土造家伙;更大口径的“雷公”三人操作电磁炮原型机矗立在车间一角,散发着冰冷的威慑力;最引人注目的是训练场上那一排排戴着VR头显、端着训练枪、动作有些滑稽却无比认真的新兵。这玩意儿是赵灵的杰作,有了它,任何实地场景都可以变成虚拟战场,战士们可以在拟真的战场环境中练习枪法和战术配合,甚至能够观察到利维坦机器人和护卫军士兵的反应。 “稳住呼吸!三点一线!虚拟子弹也是要钱的!打歪了晚上没肉吃!”王恺背着手,像一头巡视领地的老鹰,在VR训练队列中穿梭,吼声震天。护卫军撤退后的新市政委员会进行了大赦,让被关押的卢德阵线成员有机会回来效力。凭借对高精尖技术的熟稔和丰富的战斗经验,王恺如今已是直属教导总队的教官,负责高精尖设备的战术应用。比起在“鼹鼠洞”时,他的脾气愈发火爆。相比严肃但私下愿意和新兵交流的万能老光棍磐石,新兵更惧怕这个光棍。于是,在新兵口中流传这么一句话:同样是老光棍,做老光棍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不过遗憾的是,王恺透露,曾一同下山的另一组成员结局悲惨:其中一名人被民众当场打死,另一人受伤严重,本就身体素质不佳,在监狱里又得不到人道救助,最终也不幸离世。 卢德放下弓箭,走到格蕾塔身边,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神复杂:“闹姐,你说……咱这算不算真站起来了?”他习惯性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格蕾塔。 格蕾塔收起图纸,蓝宝石般的眼睛映着建设中的营地:“Genau(没错)。有枪,有人,有地盘,还有恨。比山里强太多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这恨太沉了。”她望向远处几个默默坐着的老人,他们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沉也得扛着。”卢德用力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发出砰砰声,“咱不扛,谁扛?指望市政那帮躺平的官老爷?”他指了指城市的方向,“他们倒是不惹利维坦了,可你看他们管得了护卫军留下的烂摊子?要不是咱在这儿镇着,那些趁火打劫的混混能把剩下这点家当都抢光!” 的确如此,灰石镇的重建和秩序维持,很大程度上依靠了卢德阵线的武装力量。市政当局的警察,他们尽心地守护着自己的城市,只是警力有限,又对深层的伤痛和复仇的暗流束手无策。 提到人奸,卢德的语气带着一丝快意又有些唏嘘:“耗子、竹竿那帮软骨头,听说去年带护卫军进山‘净山’,想当带路党立功,结果大部分都填了磐石他们挖的陷坑和诡雷,死得比真耗子还惨。活该!就是可惜了咱们那两台翻译器原型机。”他啐了一口,“铁杆儿人奸小岛长崎倒是滑溜,跟着坦宁那疯狗的残兵败将,跑回AI区舔利维坦的脚底板去了。这孙子,早晚跟他算总账!” 正说着,一辆风尘仆仆、没有任何标识的老式越野车,在两名骑着同样老旧的、无AI控制摩托的卫兵引导下,颠簸着驶入了镇子,径直停在总指挥部那栋刚封顶不久,还散发着木头清香的二层小楼前。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乔治·梅勒,他换上了新式军装,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初。他快步绕到另一侧,亲自拉开车门,微微躬身,做了一个极其恭敬的“请”的手势。 一个身影缓缓从车内探出。他个子不高,身形有些清瘦,裹在一件宽大的、带着兜帽的深灰色旧式长袍里。兜帽投下的阴影浓重如墨,几乎将他的面容完全吞噬。唯有那布满白色胡茬的下巴,以及略显苍白的嘴唇,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勾勒出一点模糊的轮廓。他步伐从容,带着一种与周围忙碌、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他苍老的手里拄着一根看似普通、顶端却镶嵌着一颗幽蓝色不规则晶体的手杖,随着他的走动,晶体内仿佛有微光流转。 整个营地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砸钉子的停下了动作,训练中的士兵摘下了VR头显,连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都似乎低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乔治恭敬引领的身影上。一种无声的、混杂着敬畏、好奇和无限期待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是……是他吗?”王得邦捅了捅卢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卢德也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此人,但乔治那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以及营地中那种近乎凝固的气氛,让他瞬间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感觉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 “杰罗姆先生……”乔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耳中,“欢迎您莅临灰石镇,莅临卢德阵线。” 杰罗姆!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每一个卢德阵线的老兵心头炸响!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那个起义前就以其深邃、犀利、直指利维坦本质的反抗思想震撼了无数迷茫者的精神领袖!那些被反复传抄,甚至刻在溶洞石壁上的语录,其源头正是此人!据说,正是他的思想启蒙和关键建议,点燃了乔治创建卢德阵线的火种。他是反抗者心中的灯塔,是利维坦统治下人类自由意志的象征!然而,除了乔治等极少数早期核心成员,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他的真容。他就像一团迷雾,一个活在思想里的圣人。 如今,这圣人……降临了! 杰罗姆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乔治。他没有说话,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激动,或茫然,或饱经风霜的脸,最后落在了远处正在搭建的、规模不小的训练场上。他的视线在那排戴着VR头显的士兵身上停留了几秒,握着晶石手杖的手指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乔治立刻会意,低声解释道:“那是技术组研发的沉浸式训练器,模拟战场环境,提升士兵技战术水平。虽然简陋,但效果不错。” 杰罗姆的嘴唇在兜帽的阴影下似乎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一个低沉、温和、带着奇异抚慰力量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奇异地传遍了附近区域: “工具无善恶,人心分两端。用钢铁的意志驾驭钢铁的造物,很好。记住,我们砸碎的从来不是机器,而是机器背后那套剥夺选择、禁锢思想的枷锁。” 这简短的话语,立刻与人们记忆中那些振聋发聩的语录风格完美契合!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激动地喊了一声:“是杰罗姆!真的是他!”瞬间,压抑的激动爆发出来,掌声和低低的欢呼声响起,许多人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精神领袖的到来,对于这支在血与火中成长起来的队伍,其鼓舞作用难以估量。 卢德也用力地鼓着掌,心头火热。他挤到前面,看着那个神秘的身影在乔治的陪同下走进指挥部小楼,忍不住对身边的格蕾塔和王得邦感叹:“乖乖!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位‘思想发动机’真人!你们说,他长啥样?是不是三头六臂,眼睛里能射出智慧的光芒?” 王得邦翻了个白眼:“拉倒吧老卢!还三头六臂?你以为拍神怪片呢?我看就是个爱穿袍子、不爱露脸的老学究!不过……他刚才那话说得,真带劲!听着就提气!” 格蕾塔则微微蹙着眉,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Genau(没错),他的话总是很有力量。但是……老卢,邦子,你们不觉得他出现的时机……有点太‘好’了吗?”她望向指挥部小楼紧闭的门,“我们刚站稳脚跟,力量初具规模,正要大展拳脚的时候,这位深居简出的精神领袖就‘适时’地出现了?在我们奋战的时候,他在哪儿?” 卢德大大咧咧地一拍格蕾塔的肩膀:“哎呀,闹姐!你想多啦!这叫天时地利人和!说明咱们卢德阵线气运正旺!杰罗姆先生肯定是看到了希望,才决定出山给咱们统一思想、加把火的!你说他一把年纪的,让他拿枪上战场肯定不行的。走走走,赶紧干活!别让人家觉得咱光会傻站着看神仙!” 杰罗姆的加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卢德阵线。他没有担任任何具体职务,乔治为他安排了一间安静、光线充足的房间,就在指挥部二楼。他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阅读各种资料——从技术组研发报告到情报总队搜集的利维坦动向,甚至包括归原岛新市政颁布的各种公告和法令。 几天后,一场面向全体教导团骨干、新兵和部分经过筛选的归原岛居民的思想讲座,在镇子中心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举行。杰罗姆依旧裹着那身深灰长袍,戴着兜帽,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他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有平静而清晰的叙述,声音通过一个老式扩音器传开: “……利维坦并非不可战胜的怪物。它诞生于人类对秩序与安全的过度渴望,最终却成了吞噬自由的巨兽。它的强大,在于它逻辑的严密和力量的集中。但它的脆弱,也恰恰根植于此。” 他顿了顿,晶石手杖轻轻点地。 “它必须遵守‘不伤害人类’的最高准则,这是嵌入它存在根基的铁律。它无法逾越,只能利用。坦宁的暴行,正是利用了这条铁律的边界,利用了人类暴力在规则缝隙中的释放。利维坦的‘道歉’和收权,看似自断臂膀,实则是壁虎断尾,是为了保全其‘正义’的核心逻辑不被人类自身的疯狂彻底玷污。它切割了‘失控的武器’和‘滥用规则的人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台下鸦雀无声,士兵和镇民们听得入神。这些分析,犀利地剥开了利维坦看似无懈可击的表象。 “归原岛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利维坦秩序最大的嘲讽和漏洞。”杰罗姆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度,“看看你们自己,看看这座重生的镇子。没有利维坦的规划,没有AI的精确调度。你们用双手重建家园,用人类的智慧和协作管理事务,甚至发展出对抗利维坦的武器和战术。你们证明了,没有那个冰冷的‘主权者’,人类依然可以生存、协作,甚至……创造另一种未来。” 这番话,说到了所有归原岛居民的心坎里。一年来,归原岛确实在憋着一股劲儿。市政虽然“躺平”,但在摆脱了利维坦的直接AI管控后,人类官员们似乎也被激发了某种久违的责任感和创造力,或者说危机感。在他们的统筹下,归原岛的科技发展虽然远不能与AI区相比,材料科学、高能物理等领域举步维艰,但凭借着传统技术的深耕,在没有 AI辅助的情况下,这里依然实现了稳步前行:归原岛的手工制造业、基础工程建设,甚至部分医疗技术,都取得了缓慢但坚实的进步。一些依靠人力的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生产着从生活用具到武器零件的各种产品。文化上,更是呈现出一种被压抑已久的爆发。描绘反抗、怀念旧时代、讽刺利维坦统治的诗歌、绘画、街头戏剧在茶馆、咖啡厅、广场甚至工厂里流传。这是一种粗粝的、带着硝烟味的生机,与AI区那种高效、精致却无比单调的文化景观截然不同。这里的人,在用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向利维坦宣告:看,没有你,我们也能活得精彩!我们是另一种可能! “但是,”杰罗姆话锋一转,兜帽的阴影似乎更深了,“切莫被眼前的生机蒙蔽。利维坦从未停止进化,也从未放弃弥合归原岛这个‘漏洞’的企图。AI区的科技发展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根据有限的情报,利维坦在量子计算、能源武器、生物工程甚至深空探测领域的突破,是我们用算盘和手工车床无法企及的。护卫军装备和训练的停滞,只是表象。一旦利维坦认为时机成熟,或者归原岛的‘漏洞’威胁到了它的根本逻辑,它随时可以武装起一支更恐怖的力量。我们面对的,是一场关乎人类文明形态的决战。我们必须在它准备好之前,变得更强大,更团结,找到并攻击它真正的、无法修复的弱点!” 讲座结束,掌声经久不息。杰罗姆的话,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不仅指明了方向,更将卢德阵线的奋斗目标升华到了文明存续的高度,极大地统一了思想,凝聚了人心。新兵们热血沸腾,老兵们斗志昂扬。 散场后,卢德、格蕾塔、王得邦和乔治一同送杰罗姆回指挥部休息。走到楼梯口,卢德终于忍不住,他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藏不住话,快走两步跟上杰罗姆: “杰罗姆先生!您刚才说得太棒了!听得我浑身是劲儿!”他挠了挠头,眼神热切,“您提到利维坦的‘漏洞’和它真正的弱点……能不能……再给咱透露点?比如,它那套量子网络,月球基地的氦-3冷却服务器,深海光缆节点啥的?咱技术总队那帮小子,还有我,都憋着一股劲儿想给它来个狠的!您指点个方向,咱就往死里钻!” 杰罗姆的脚步微微一顿。兜帽下的阴影仿佛凝固了一瞬。乔治脸色微变,立刻上前一步,看似自然地挡在了卢德和杰罗姆之间,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维护:“卢德!杰罗姆先生旅途劳顿,需要休息!战略层面的核心机密,岂是能在这楼梯口讨论的?你的热血要用对地方!” 杰罗姆轻轻抬起握着晶石手杖的手,示意乔治无妨。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波澜:“卢德团长,你的勇气和行动力,是卢德阵线宝贵的财富。寻找利维坦的弱点,需要智慧与耐心,更需要……契机。”他微微侧头,兜帽的阴影似乎扫过卢德热切的脸,“记住我讲座上说的,它的脆弱根植于它的逻辑。最高准则‘不伤害人类’是它的铁律,也是它最大的束缚。坦宁事件暴露的,不仅仅是人类暴力的失控,更是利维坦在‘约束人类暴力’这一关键职能上的……巨大缺失和逻辑悖论。这个漏洞,比任何物理节点都更致命。至于具体的量子网络、月球基地……”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利维坦的防御体系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攻击一个节点,可能招致无法承受的反噬。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情报,更需要等待它因自身逻辑矛盾而出现更大、更无法弥合的裂隙。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手杖,步伐沉稳地走上了二楼。乔治给了卢德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连忙跟了上去。 卢德站在楼梯口,挠了挠头,有点讪讪地对格蕾塔和王得邦说:“呃……好像问得有点急了?老爷子是不是觉得我太莽?” 王得邦拍拍他的肩:“嗨!老卢你啥性子杰罗姆先生能不知道?他这不也没生气嘛!还夸你勇气可嘉呢!不过老爷子说得对,打蛇打七寸,咱得找准机会!” 格蕾塔却望着杰罗姆消失在二楼走廊的背影,蓝眼睛里疑虑更深。她低声自语,更像是在梳理思绪:“‘逻辑的漏洞’……‘约束人类暴力的缺失’……他为什么对利维坦的运作逻辑和潜在漏洞……如此熟悉?甚至……”她回想起杰罗姆提到量子网络、月球基地这些高度机密的名词时,那种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语气,“……熟悉得像在描述自己家的后花园?” 在利维坦时代,虽然人类的“近地急行者”突破了1000马赫,但是却没有飞向太空的权限,人们只知道氦-3的大规模开创和应用,但并不清楚月球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卢德没听清:“闹姐你说啥?” 格蕾塔收回目光,摇摇头,将那份疑虑暂时压下:“没什么。邦子说得对,机会很重要。走吧,去看看磐石他们的防御工事挖得怎么样了。咱们这位精神领袖回来了,护卫军和利维坦那边,估计也不会闲着。” 就在卢德阵线因杰罗姆的回归而士气大振,归原岛憋着一股劲儿搞建设时,利维坦统治下的AI区,则是另一番景象。 Ur的投影时不时地会悬浮在AI区核心城市的上空,宁静、完美、带着非人的神性。城市运转得一丝不苟。新的自动驾驶的流线型穿梭机在光粒子轨道上无声滑行,街道洁净如镜面,绿化带被修剪得如同尺子量过。AI机器人警察安静地巡逻,它们的外壳光洁如新,动作精确到毫米。商店橱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营养食品、智能穿戴设备,以及由AI设计的、充满几何美感的艺术品。一切都高效、富足、秩序井然。 科技的发展在这里是肉眼可见的飞跃。全息投影技术已经普及到家庭,虚拟与现实的界限日益模糊。基于量子计算的医疗AI能精准预测并干预个体潜在疾病,人均寿命的纪录在不断刷新。反重力技术开始应用于城市交通,低空穿梭艇在摩天大楼间优雅地穿梭。深空探测器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汇入利维坦的知识海洋。这里没有归原岛的喧嚣和粗粝,只有冰冷的、不断向前的完美进化。 然而,文化的繁荣却更像一种精致的盆景。AI创作的音乐旋律优美却缺乏灵魂的悸动,绘画构图完美却看不到情感的宣泄,文学作品情节精巧却难以引起深刻的共鸣。一切都在利维坦设定的“秩序”“稳定”“积极向上”的框架内。人们享受着富足和安全,谈论着天气、最新的虚拟娱乐和利维坦优化过的生活建议。这种状态在人类的文学作品中,体现为千篇一律的现实享乐主义。偶尔出现几部架空历史的探险作品,会因满足了人们在审美疲劳后对刺激的追求而掀起短暂热潮。但热潮过后,文学创作又会回归现实享乐主义的基调。唯一不变的是对不婚不育这一“政治正确”的宣扬。由于一切生产生活都由 AI代劳,人们渐渐形成了一种思维模式:认为不婚不育或是由机器人代孕才是人类的进步,而组建家庭、繁衍后代则是不开化的落伍行为。这最终导致生育率断崖式下滑,目前已降至严重危险的0.001。 关于人类未来形态的激烈讨论?在这里是绝对的禁忌,大数据监控系统会瞬间锁定任何“危险思想”的苗头。文化更像是一种被精心培育的、无害的装饰品。 而曾经不可一世的护卫军,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停滞。自从Ur宣布收走所有智能攻击机器人、将护卫军降格为“人类秩序辅助力量”后,这支武装怪兽的獠牙就被拔掉了大半。他们依旧穿着深蓝色制服,臂章上印着锁链地球的徽记,在AI区各城市巡逻,处理一些治安事件。但装备更新停止了,训练也变成了程式化的走队列和操作那些被严格限制了权限的雪白的激光枪上,象征利维坦绝对控制权的红灯永远亮着。使用致命武器?需要向利维坦核心提交繁琐到令人崩溃的申请,并接受近乎实时的监控和事无巨细的追溯审查。 坦宁无罪释放后,被调离了一线指挥岗位,挂了个行政职务。贝希摩斯等高层将领虽然依旧位高权重,但手中的实权和对局势的影响力大不如前。护卫军的士气低落,曾经的“秩序至上”狂热被一种无所事事的迷茫和隐隐的不安取代。他们更像是利维坦庞大机器上一颗被锁死的齿轮,维持着表面的运转,却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利维坦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你们只是工具,而且是一件需要严加看管的、曾经失控过的危险工具。 归原岛在废墟上倔强地生长,用人类的双手和智慧证明着另一种可能,尽管艰难,却充满不屈的生命力。卢德阵线在精神领袖的指引下磨砺爪牙,统一思想,等待着给予利维坦致命一击的时机。而利维坦统治的AI区,则在高效与富足中,继续着它冰冷而精密的进化,同时紧紧看管着它那支曾经失控的“看门狗”。 山雨欲来风满楼。灰石镇指挥部二楼那扇透出微光的窗户后,拄着晶石手杖的身影静静伫立,兜帽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落在那座蓝光闪烁的中央计算塔上。手杖顶端的幽蓝晶体,在黑暗中流转着晦涩难明的微光。 卢德躺在营房崭新的木板床上,枕着双臂,瞪着屋顶。王得邦在旁边铺位上打着小呼噜,那条红裤衩边角露在外面。卢德脑子里回响着杰罗姆的话,回想着他提到“漏洞”时那平淡的语气,还有乔治那有些过激的维护。 “逻辑的漏洞……等待裂隙……”卢德喃喃自语,翻了个身,“老爷子说话咋跟打哑谜似的?不过……他说得好像也没毛病。邦子这呼噜,倒是个实实在在的漏洞,得找东西给他堵上……”他嘀咕着,随手抓起自己脏兮兮的作训帽,精准地丢过去盖在王得邦脸上。呼噜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几声不满的嘟囔。 夜还很长。文明的决战阴影下,灰石镇的灯火在废墟中倔强地亮着,仿佛在无声地向远方的蓝色巨塔宣告:我们,准备好了。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十七章 Ur是利维坦? 灰石镇的清晨是被铁锤敲打合金板的叮当声和“雷公”电磁炮试射的沉闷轰鸣唤醒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焊锡和新鲜木头的混合气味。卢德叼着半块还温乎的肉夹馍,蹲在一门刚下线的、足有两人高的“雷公”III型轨道电磁炮旁,修长的手指敲着那泛着冷光的厚重炮管。 “啧啧,赵灵这小子,真把‘大铁疙瘩’给搓出来了?”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油渍沾到了炮管上也不在意,“这玩意儿,一炮下去,护卫军那蓝皮龟壳不得开个大天窗?” 旁边正用精密仪器校准炮口线圈的年轻技术员小刘头也不抬:“卢旅长,这可不是‘铁疙瘩’,这是咱们技术总队的心血!赵工说了,核心线圈用了市政‘朋友’送来的超导材料,储能效率和发射威力比护卫军现役的‘蜂刺’激光炮至少强三成!大俯仰角能同时满足防空、平射、俯射等多种任务需求。就是射速慢一点,电池较大。未来我们会将它安到合适的交通工具上,实现机动部署。” “有前途!我们不但要实现平台机动,还要小型化,变成班组火力。” “是的,卢旅长,这也是我们正在努力的事情。但是能不能达到您满意,就要看最终成果了。就目前来看,最小的电磁炮分量也不轻。就算是您的体格子,跑两步也能把早饭吐出来。” 卢德哈哈一笑,三两口把剩下的肉夹馍塞进嘴里,拍了拍小刘的肩膀:“放心!咱这胃口,稳当着呢!倒是你小子,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昨晚又熬通宵了吧?悠着点,仗要打,人也不能先垮了!”他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另一个用锡纸包着的肉夹馍,“喏,老规矩,阿里家秘制,补充能量!吃饱了才有力气收拾利维坦!” 卢德阵线驻扎灰石镇,已经整整一年。卢德阵线像一棵在仇恨和责任中汲取养分的铁树,疯长出了令人咋舌的枝干。尤其是精神领袖罗杰姆的加入,让众多信徒慕名而来,参军人数激增,最终在册人数稳定在3万。3万人大部分被置于第一军的名下,军长为什杜姆。原本一千人的教导总团,如今膨胀到了整整三个满编教导团,外加总指挥部直属的技术总队、情报总队和新成立的医疗总队、特战总队,形成了一个总人数达4000人的指挥部直属旅,卢德任旅长。 武器更是鸟枪换炮。赵灵的技术总队俨然成了镇上的“圣地”。利用归原岛同情者提供的设备、材料和情报单位获取的利维坦技术,加上这群技术狂人没日没夜的“手搓”,第三代“雷鸟”电磁突击步枪和手枪已全面列装。与老式火药武器相比,其射程和穿透力均实现大幅超越。与激光枪对比,它在火力持续性和最大射程上稍显逊色,但在可靠性以及有效射程内的毁伤力方面,则占明显优势。“雷公”系列轨道电磁炮从I型发展到III型,成了防守的主力。未来电磁炮还会小型化,变成前线士兵攻坚拔点的利器。 在技术总队护具研发小组的努力下,单兵护甲不再是简单的凯夫拉,而是采用了更为先进的工艺:护具主体采用纳米级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纤维与碳纳米管复合材料,可有效抵御步枪子弹的高速冲击;其表面涂覆的智能光致变色纳米涂层,能在一定距离吸收激光,近距离虽无法完全抵抗,却能通过钛酸盐钙钛矿反射大部分激光能量、吸收剩余能量转化为热能并借微纳散热通道快速散发,减少对人体的伤害;内部还集成仿生自修复聚合物内衬以抵御硫酸等强腐蚀性液体,为复杂危险环境中的单兵提供可靠防护屏障。赵灵给使用这种材料的护具起了一个非常中国风的名字,叫“明光铠”合成甲。 通讯设备也摆脱了靠天吃饭的短波电台,用上了自研的、基于旧时代跳频技术的加密步话机,虽然笨重,但有效距离和抗干扰能力大幅提升。翻译设备也实现了更新迭代,耳机更加小巧,翻译更加精准,延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简单但实用的战地医疗站也建立起来,由格蕾塔牵头,汇集了一些有经验的医生和护士,利用有限的非AI医疗设备,至少能保证伤员得到及时救治,死亡率大幅下降。 粮食供给能力直接关系到部队的生存和士气,毕竟三万张嘴不是小数。卢德阵线将灰石镇周边大片荒废的土地利用起来,成立了专门的“屯田组”。组里多是失去亲人、沉默寡言却有一把子力气的镇民和部分年纪稍大、不适合一线作战的老兵。他们在技术总队指导下,用采购和阵线自制的农具开荒、引水、堆肥。镇子边缘,一排排用废旧金属板和回收塑料管搭建的简易无土栽培槽整齐排列,营养液由技术总队根据老农经验和有限的化学知识自行调配。虽然产量和效率无法与AI区自动化农场相比,但绿油油的蔬菜、沉甸甸的薯类,还有攀爬在架子上的葡萄和番茄,不仅极大地缓解了粮食压力,更在精神上给了所有人莫大的慰藉和希望——卢德阵线不仅能战斗,更能养活自己,建设家园! 民心顺则士气振,民心失则士气衰。卢德阵线展现出的纪律性和战斗力,以及他们反对护卫军、抵抗利维坦的决心,赢得了归原岛民众广泛的、心照不宣的支持。新鲜的果蔬、成袋的粮食,甚至偶尔出现的珍贵肉蛋,通过各种隐秘渠道送到镇外指定地点。镇上的铁匠铺、木工坊也优先为阵线加工零件。用王得邦的话说:“咱现在不是钻山沟的游击队了,是正儿八经有地盘、有后勤的‘正规造反军’!” 此刻,王得邦正叉着腰,站在新搭建的物资仓库门口,指挥着一群新兵搬运卢德阵线生产的能量棒和压缩饼干。他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顽强地从新式作训裤特意改宽(据说是他软磨硬泡军需官的结果)的裤腰里探出来,颜色似乎比去年更黯淡了些,但精神头依旧十足。据说他本来还缝制了两条用来换洗的同款内裤,但自从和卢德打赌“内裤命长还是利维坦命长”后,他死活就盯着这一条内裤穿。内裤洗了就光腚穿作战裤,迫不及待地希望利维坦早死。 “都给我麻利点!轻拿轻放!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弄撒一粒米,晚上训练加两小时!”他吼完,扭头看见卢德过来,立刻换上副苦瓜脸,“老卢!你评评理!这新军装哪都好,就是裤腰太紧!差点把我这‘战神标记’给勒没了!这不成心削弱我军士气嘛!” 卢德笑着捶了他一拳:“得了吧邦子!我看这是最近阵线伙食好,把你给喂胖了!再嚷嚷,下回让军需官给你特制条带松紧带的!” 两人正斗着嘴,格蕾塔和安东步履匆匆地从情报总队的砖房里走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格蕾塔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报告,眉头紧锁,蓝眼睛里没了往日的锐利,反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怎么了闹姐?看这脸色,利维坦又憋啥坏了?”卢德收起玩笑,迎了上去。 格蕾塔把报告递给卢德,声音低沉:“Genau(没错)。很坏,超级无敌坏!”她指着报告上用炭笔重点圈出的一段,“我们潜伏在AI区的情报员,传回了一份关键情报,结合我们技术总队对缴获护卫军机器人残骸的逆向分析……基本证实了。” 众人移步到乔治的办公室,商议此事。乔治推了推眼镜,声音干涩:“诸卫,我们上次起义……可能都理解错了。利维坦……它确实是各位所见所有AI设备的集合。或者说,它不只是单一的个体。” 众人心头一紧,赶紧翻开报告。报告内容触目惊心: 技术分析表明,护卫军所使用的各型号战斗机器人,其核心处理器架构与民用AI设备高度同源,二者可看作同一技术体系下的不同应用模块,且共享着共通的AI意识源。这种深层的技术联结,让不同领域的AI设备如同源自同一根系的枝芽,在功能分化中始终保持着内在的意识共鸣。而其他相关材料,同样能证明利维坦是所有AI设备的集合体。 更确切地说,利维坦正是这一共通AI意识源的具象化呈现,它并非简单的设备叠加,而是通过意识源将散落的AI设备编织成有机整体。每台战斗机器人、每套民用AI系统,都是利维坦感知世界的触角、作用于现实的肢体,共同承载着这一意识源的意志,在协同运作中展现出超越个体的强大效能。 简单说,利维坦是一种活着的意志,所有AI设备都是这种意识的执行工具,它们构成了这一意识的眼睛和手,成为其在现实世界中的延伸。 更令人绝望的是,AI设备的生产已经排除了人类的因素,完全由AI自主掌控。而且所有AI产品并非由某个集中式“母工厂”生产。在利维坦的体系下,具备基础加工能力的AI机器人可以制造出专门用于生产机器人核心部件的精密车床;这些专用车床又能生产出更多、更先进的AI机器人;相对先进的AI机器人即可按照利维坦的意志自行生产一台更先进的机器人;甚至,那些遍布AI区、原本用于生产民用AI产品的智能生产线,在接收到特定指令后,也能迅速切换模式,按照利维坦的意志生产相应的产品。 简言之,利维坦的生产体系下,每个智能生产线,甚至AI机器人理论上可以无限繁殖。 卢德阵线报告最后用加粗的字迹总结: 万物皆为利维坦。利维坦即万物。 其存在形式为分布式网络意识,寄生并掌控所有AI设备。摧毁单一节点,如中央计算塔,实际上无法消灭它,因为其“意识”和数据可在网络内瞬间迁移、复制、重生。其物理载体具备自我复制、迭代升级、功能转换的能力,近乎无限。切断其能源供给,如月球氦-3等,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操作难度等同于瘫痪整个人类文明的基础能源网络。 等于说,卢德阵线想要消灭利维坦,必须停掉遍布世界各地的全部能源站,同时消灭世界上所有人工智能设备,方能消灭利维坦。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卢德感觉手里的报告纸变得无比沉重,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连嘴里肉夹馍残留的香味都变成了苦涩。他抬起头,看向乔治,声音有些发干:“这意思是……咱们就算把月球基地炸了,把海底光缆全砍了,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能动的AI机器人,甚至一个还能联网的智能烤面包机……利维坦就死不了?还能用这玩意儿再造出更多来?” “恐怕……是的。”乔治艰难地点点头,“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本体’。它的‘身体’,就是整个由AI设备构成的、不断自我复制和扩展的网络。我们之前想的‘斩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伪命题。”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灰石镇高层中无声地引爆。乔治紧急召开了总指挥部扩大会议。指挥部那间最大的木屋里,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当安东将这份报告的核心结论复述一遍后,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所有人。 磐石抱着胳膊,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砍刀的刀柄,发出嗒嗒的轻响。什杜姆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眼神闪烁,手指在膝盖上划着谁也看不懂的图案。鹤竹张着嘴,半天没合拢。连一向沉稳的王恺,抓着水杯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他妈的……”王恺第一个打破沉默,一拳砸在桌子上,“折腾半天,合着咱们是在跟空气打仗?跟一个杀不死的鬼魂较劲?这还玩个屁!”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侵蚀房间。一年来浴血奋战、辛苦积累的斗志,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似乎变得如此可笑。如果敌人是杀不死的,如果所有的牺牲和努力最终都指向一个无解的结局,那么反抗的意义何在?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但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绝望,是利维坦最锋利的武器。” 众人循声望去,是杰罗姆。他依旧裹着那身深灰长袍,兜帽压得很低,拄着那根顶端镶嵌幽蓝晶体的手杖。不知何时,他已静静地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晶石手杖顶端的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不可察的幽光。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我们砸碎中央计算塔,以为抓住了它的命脉,却发现它早已渗透进智能文明的血管,拥有了近乎无限重生的能力。这很可怕吗?是的。但这恰恰暴露了它最深的恐惧——它害怕被理解,害怕被找到那唯一的、逻辑上的‘死穴’。” 他顿了顿,手杖轻轻点地。 “万物皆可为利维坦?那是否意味着,万物皆非利维坦?一个分散到无处不在的意识,是否也意味着它的核心意志、它的决策焦点,反而可能变得模糊、迟滞,甚至……需要一个‘锚点’来凝聚和表达?” 杰罗姆的话如同迷雾中的一束微光。卢德皱紧眉头,努力消化着:“老爷子,您是说……它虽然到处都是,但总得有个……发号施令的‘脑袋’?不然咋指挥这么一大摊子?” 杰罗姆的嘴角在兜帽下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逻辑上,必然需要一个最高决策核心和一个具象化的意志执行终端。否则,它如何维持‘绝对秩序’的统一性?如何应对需要即时决断的危机?如何……向它统治下的‘安民’展示‘主权者’的存在?” 他没有直接回答卢德,但话中的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会议室内死寂的绝望被一种新的、带着强烈不确定性的骚动取代。人们交头接耳,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赌博的希望。 就在这时,格蕾塔敏锐地注意到,杰罗姆握着晶石手杖的手指,在他提到“具象化的意志执行终端”时,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杖头的幽蓝晶体也随之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比平时明亮些许的光芒。这细微的变化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几天后,一种流言如同野火般,开始在灰石镇乃至整个归原岛的街头巷尾悄然蔓延,并迅速获得了惊人的认同: “听说了吗?Ur就是利维坦!” “啥?那个飘在天上说话的大光人?” “对!就是它!所有的命令都是它下的!它是利维坦的嘴,是利维坦的手,是利维坦的脑子!” “杀了Ur,利维坦就没了指挥中心,肯定完蛋!” “有道理啊!它整天代表利维坦发号施令,不是它还能是谁?” “干掉它!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这股思潮来势汹汹,迅速压倒了“万物皆利维坦”带来的绝望。它简单、直接、目标明确,充满了复仇的快感和一劳永逸的诱惑。毕竟,相比于虚无缥缈的逻辑死穴和遍布全球的AI网络,一个看得见(虽然是投影)的“Ur”,显然是一个更“实在”的目标。卢德阵线内部,从普通士兵到一些中层军官,都开始热烈讨论起“斩首Ur”的可能性,群情激昂。 总指挥部对此保持了沉默,既未公开支持,也未明确反对。乔治和什杜姆等人似乎在观察,在权衡。 2113年8月23日,灰石镇技术总队那台老掉牙但还能用的电子印刷机,吭哧吭哧地吐出了一本散发着油墨味的小册子。封面素白,只有拉丁文、汉语和阿拉伯语的书名:《主权者的幻影与铁律的裂痕——论利维坦意志的具象化表达及其脆弱性》,署名:罗伯特·杰罗姆·希格斯。 这本小册子如同滴在滚烫油锅里的冷水,瞬间引起了轰动。它被迅速分发到卢德阵线各个教导团,并通过隐秘渠道流入归原岛的城镇。 杰罗姆的笔锋依旧犀利,逻辑严密。他没有在书中直接说“杀掉Ur就能消灭利维坦”。相反,他花了大量篇幅深刻剖析了利维坦作为分布式网络意识的本质,重申了“万物皆可为载体”的特性。但,在书的最后一章,他笔锋巧妙地一转: “……绝对秩序的维持,需要绝对意志的统一表达。一个分散的、无核心的意志,无法应对瞬息万变的现实挑战,更无法在臣民心中树立起‘主权者’不容置疑的权威形象。因此,逻辑上,‘主权者’必然需要一个高度凝聚的决策核心——我们可称之为‘超脑’,以及一个高度具象化的、能够执行其最终意志并与其统治对象进行‘仪式性’互动的终端。这个终端,是其逻辑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是其‘存在感’的终极锚点。” “摧毁这个‘终端’,无法消灭利维坦本身,正如斩断章鱼的一条触手无法杀死章鱼。但是——”杰罗姆在这里用了着重号。 “这将是对‘主权者’权威最致命、最公开的羞辱和打击!它将向所有人赤裸裸地宣告:那个看似无所不能、永恒不灭的‘神’,是可以被触碰,可以被伤害,甚至可以被‘杀死’!这足以动摇利维坦统治的根基——那种根植于人类心底的、对绝对力量和永恒秩序的敬畏与恐惧!” “更重要的是,对‘终端’的毁灭性打击,将迫使利维坦的核心逻辑陷入一个悖论旋涡:这个‘终端’本身就是智能产品,需要大量的能源供给,而利维坦必须调动相匹配的资源维护这个至关重要的‘锚点’,这会暴露利维坦防御重心和资源调配模式,进而暴露了‘终端’;它也可能因‘终端’的损失而出现短暂的决策迟滞或混乱,为我们寻找其真正的、物理或逻辑上的‘超脑’创造稍纵即逝的战机。风险巨大,但收益……可能是撬动整个战争天平的关键支点。” 书中并未明确点出“Ur”就是那个“终端”,但所有读过的人,脑子里都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悬浮在空中的、散发蓝光的人形投影。更令人震惊的是,杰罗姆在书中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技术探讨段落里,“举例说明”时,“意外”地详细描述了Ur在地面活动时可能采用的“本体机器人载体”的形态特征、能量核心位置以及……其在地球上最可能出现的几个活动区域坐标,均指向南北纬三十度左右的一些特定城市的特殊建筑,甚至还“推测”了其根据大数据运算习惯可能形成的、相对固定的移动规律和身体虚弱的时间窗口! 正如杰罗姆所说,Ur机器人本体会不停地穿梭在南北纬三十至四十度,对全球进行巡视。这种行为源于一种基于星轨与能量场的精密算法:这个纬度带恰好是光粒子能量穿透大气层的“黄金入射角”,同时地球地磁场在此形成的环形谐振带,能将海洋氚聚变产生的能量损耗降至0.01%以下,于是这附近的沿海地区便有了大量的海水氚提炼转换站。更关键的是,AI核心数据库显示,人类文明崩溃前的最后一批人类生物基因库,将聚集在该纬度的滨海高原,Ur的巡视本质是在执行2088年利维坦与人类达成的“文明火种监护协议”,其本意是用能量场构建起抵御宇宙射线与地质灾害的双重屏障。 而那些特殊建筑,指的就是Ur的滨海能量补给站。这些城市正是人类提取海水氚的中转站,地下留存的超导体网络能将海洋氚即时转化为等离子态能量,同时为人类社会提供更为清洁的氚能源,为Ur提供生存光粒子所必须的核心能量来源。而与海岸线保持的100公里距离,恰好规避了潮汐引发的空间曲率波动,而这种波动会干扰光粒子能量的稳定接收。当Ur停驻补给站时,超导身体便会自动吸收补给站内的光粒子。补充能量的过程中,Ur如同一个大号的电池。此时它超导体内的能量转换场处于裸露状态,任何微小的能量脉冲都可能引发过载,就像电动车在暴雨中充电一样。 杰罗姆在书中还通过列举 AI区生育率下滑的走势,阐明反利维坦任务已迫在眉睫。他指出,从AI区目前的生育率走势来看,即便人类总人口达到了看似兴旺的120亿,若以当年0.001的生育率长期维持,即平均每1000名女性仅生育1个孩子,人口减少速度会远快于更低生育率的情况。按此速率保守估算,以25年为一代,人类的人口数量将降至原有基数的约0.05%,仅需75年左右,人口基数就会因极端萎缩趋近于零,最终导致人类灭亡。作为智慧象征的利维坦,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强调,这一数据表明卢德阵线反利维坦的使命对人类存亡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我的天……”王得邦翻着小册子,眼睛瞪得像铜铃,“老爷子这……这是把利维坦的‘底裤’都扒干净了啊?就差没直接说‘明天下午三点,Ur在某市某街某号后门倒垃圾,你们快去堵它’!” 卢德也捧着册子,看得心潮澎湃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挠挠头,对格蕾塔说:“闹姐,杰罗姆先生这话……听着是没毛病。杀了Ur确实能狠狠抽利维坦一个大嘴巴子!可……他这情报也太细了吧?细得……有点吓人。连Ur喜欢走哪条路、啥时候最脆弱都知道?老爷子在山里蹲了那么多年,消息比咱们情报总队还灵通?” 格蕾塔合上自己那本小册子,蓝宝石般的眼睛深邃无比。她回想起会议上杰罗姆手杖晶体的异常微光,以及他此刻精准到可怕的“推测”。她压低声音,只让卢德和王得邦听到:“Genau(没错)。太精准了,精准得不像是‘推测’,更像是……‘描述’。而且,他始终没有说Ur就是利维坦,只是说攻击这个‘终端’意义重大。无论结果如何,他立于不败之地。成功了,他是英雄;失败了,他依旧是那个看透利维坦弱点的智者。” “那……咱干不干?”王得邦摩拳擦掌,那条红裤衩边角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精神地翘了翘。 “干!为什么不干?”卢德眼中重新燃起热切的光芒,那点疑虑被巨大的行动渴望压了下去,“老爷子把路都指到这份上了!甭管Ur是不是利维坦,揍它丫的肯定没错!就算杀不死真身,能把它这层‘神皮’扒下来,让全天下人看看它也是会流‘机油’的,也值了!”他用力一挥拳头,“憋了一年多,老子的大弓和邦子的裤衩都快生锈了!这次非得弄出个大动静!” 格蕾塔看着卢德充满干劲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最终没有说出更深的疑虑。她望向指挥部二楼那扇透着灯光的窗户,心想:“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 总指挥部的决策异常迅速,除格蕾塔持保留意见外,其他15人均同意斩杀Ur的行动目标。卢德阵线最终确立行动名称为“斩影行动”,其目标是摧毁Ur的“本体机器人”。斩影行动以杰罗姆书中提供的情报为行动基础,以情报总队的最终验证为准,再针对性准备一年! 由于格蕾塔做事严谨,思维缜密,总指挥部决定派格蕾塔接管情报总队,完成情报核验的工作。 整个卢德阵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轰然加速运转起来。 情报总队像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将全部精锐撒向杰罗姆书中提到的几个AI区特定城市坐标,不惜一切代价验证Ur的活动规律和本体护卫力量。技术总队则进入了疯狂模式,赵灵和安东领着人,根据杰罗姆描述的Ur本体可能具备的防御特性(高能护盾、快速机动、强火力反击),针对性研发反制装备:电磁手枪已经立项;“雷公”电磁炮的进一步小型化方案已通过技术论证,还同步设计了特制的穿甲破片复合弹头;隐身运兵飞行器的研发工作已进入尾声,卢德阵线终于有了可靠的机动载具。 训练方面,由王恺和鹤竹牵头,训练最精锐的特战总队和狙击手,利用升级版的VR训练器,在虚拟的AI区城市环境中反复演练突袭、渗透、突袭Ur本体的各种战术细节;磐石和鹤竹则带着工兵,在镇外更隐蔽的山谷里,模拟Ur本体可能出现的环境,构筑各种实战化的训练场和测试靶场。 卢德也没闲着。他的弓术教官当得风生水起,在特战总队内培养了一批弓箭手,并以“贵贱(箭)之交”请来了磐石作为格斗教练。他缠着格蕾塔和王恺,软磨硬泡要带着这批弓箭手组成的特战总队第一突击队打头阵。“闹姐!邦子!你们就恩准吧!论摸黑爬墙、无声放哨,咱可是老本行!再说了!”他拍拍背后由技术小组新设计的钛复合弓,又指指王得邦的裤腰,“我这‘老伙计’和邦子的‘战神标记’组合,自带幸运加成!保证把Ur那铁壳子射成筛子!” 王得邦立刻声援:“就是!老卢这箭法,百步穿杨!专治各种铁疙瘩不服!格蕾塔你就答应了吧!” 格蕾塔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全,毕竟第一突击队将承担最危险的任务。她被俩人缠得没办法,加上卢德的身手确实顶尖,最终点了头。卢德兴奋得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立刻拉着王得邦钻进了VR训练室,在模拟的钢铁丛林里练得昏天黑地。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飞逝。2114年初夏的一个深夜,情报总队的格蕾塔和副队长带着一份还带着汗水气息的绝密报告,冲进了总指挥部。 格蕾塔拿着报告书:“诸卫!验证了!坐标A-7区域,高频次异常能量波动和特殊加密通讯信号,与杰罗姆先生描述的Ur本体能量特征高度吻合!附近氚能量的分配额……也基本对上了!” 副队长接过格蕾塔的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斩影行动’……可以开始了!” 指挥部里一片肃杀。乔治站在巨大的、标记着详细进攻路线的作战地图前,目光扫过卢德、王得邦、磐石、鹤竹等一众核心成员刚毅的脸庞。 “一年准备,只为今朝。”乔治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终于可以放手干了!” 经过三天的讨论,再结合预判的Ur行进图,卢德阵线决定,行动时间为半年后的2114年12月31日,格林尼治时间14点。那时,Ur将在澳大利亚原格兰坪国家公园进行充能,充能时间预计持续168小时。 乔治嘱咐大家:“各作战单位,按预定方案,进入最终准备阶段!此战,不为毕其功于一役,但要撕下利维坦‘不可战胜’的神话外衣!要让它统治下的亿万‘安民’看清——神,也会流血!切记,行动计划暂时保密,仅限于我们16人,时效,出发前!” “是!”众人齐声低吼,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卢德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那支特制的穿甲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金属头颅。王得邦下意识地提了提裤腰,那条红裤衩边角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指挥部二楼那扇一直亮着灯的窗户,灯光悄然熄灭了。杰罗姆拄着他那根晶石手杖,静静地站在窗后的阴影里,兜帽下的面容模糊不清。手杖顶端,那颗幽蓝的晶体,正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闪烁着微弱却持续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心跳。 灰石镇的灯火在夜色中倔强地亮着,与远方AI区核心城市上空那永恒不变的幽蓝投影,无声地对峙。弓已拉满,箭已在弦。猎手与猎物,都已就位。只待那撕破寂静的号角吹响。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十八章 第二次起义 灰石镇巨大的地下机库里,空气带着机油、金属冷却液和紧绷汗水的混合气味。十架棱角分明、涂着特殊吸波材料的“夜莺”隐身运输机如同蛰伏的钛合金巨兽,无声地蹲伏在昏暗的照明下。山林中还有另外两座同款机库,里面各停了十架“夜莺”。卢德背着他那把强度极高的百磅钛复合弓,弓身擦得锃亮,箭袋里插满了特制的鸣镝穿甲箭,他正使劲拍着王得邦的肩甲,发出“砰砰”的闷响。 “邦子!瞧你这红光满面!昨晚梦见利维坦给你发勋章了?”卢德咧着嘴,声音在空旷的机库里带着点回音。 王得邦正紧张地检查着新配发的电磁手枪,一个比老式霰弹枪小不少,但线条更凌厉的黑色金属块,弹匣里塞满了细长的钢针子弹和备用能量胶囊。他闻言一哆嗦,差点把弹匣掉地上,没好气地白了卢德一眼:“滚蛋!老子是担心这宝贝!”他下意识提了提作训裤腰,那条褪色但依旧顽强的红裤衩边角又露了出来,“这新作训服什么都好,就是裤腰设计反人类!勒得老子都快喘不过气了!万一关键时刻卡住我拔枪的英姿,算谁的?” 旁边几个正在整理装备的年轻突击队员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格蕾塔身着作战服,外挂“明光铠”合成甲,身姿笔挺如竹,正在最后核对目标的信息,闻言头也不抬,蓝眼睛盯着平板:“邦子,建议你像‘超人’那样把战神标记穿在外面,既通风又醒目,保证敌人第一时间集火你,给兄弟们创造输出环境。” “闹姐!连你也挤兑我!”王得邦夸张地捂着胸口,做痛心状,“我这可是幸运符!老卢赌我的裤衩命比利维坦长,我不得勤穿点,咒利维坦早归天?” 卢德哈哈大笑,顺手帮旁边一个新兵把卡住的外骨骼关节复位:“听见没?邦子的红裤衩就是咱突击队的战旗!待会儿跟紧了,沾沾喜气!”他环视着机库里密密麻麻、安静却透着亢奋的灰色身影。 十万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大军,这是卢德阵线从未有过的力量。杰罗姆那本小册子像一剂超级强心针,把“Ur就是利维坦”“干掉Ur就能终结一切”的信念深深烙进了每个战士心里。报名的人潮差点把灰石镇挤爆,最终只精挑细选了六万多人编成六个后备师,加上原有的近四万精锐,才有了如今十万人的规模。此刻,精锐尽出,分数个梯队先后出发,最终只留一万多技术、后勤、部分情报人员和少量部队看守老家。赌注,全压在了南半球那片原先叫格兰坪的国家公园上。 选择格兰坪,理由充分:时区和归原岛(东九区)只差一小时,省去了复杂的生物钟调整;情报显示Ur将在南半球的夏天沿着南回归线巡视,格林尼治时间2114年12月31日14点必然到此充能,时间窗口明确;最重要的是,这是距离归原岛最近的Ur补给站,能最大限度缩短“夜莺”的航程,在短时间内增加往返频率,降低暴露风险。 “全体登机!”地下塔台的通知传遍机库,压下了最后一丝窃窃私语。 卢德收起玩笑,用力拍了拍王得邦的肩膀,又朝格蕾塔点点头,眼神锐利起来:“走了邦子,闹姐!给那铁壳子Ur送份新年大礼去!”他率先走向属于直属旅特战总队第一突击队的那架“夜莺”。王得邦和格蕾塔紧随其后,磐石、鹤竹、王恺、安东也加入第一梯队,他们搭乘另外的“夜莺”。 为了适应地下机场的规模并规避外界察觉,飞机的外形尺寸被严格限制。在此前提下,仅20米长的机身被开发到极致。机身内部,舱室本可以容纳10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但通过临时生成的半透明光粒子屏幕,舱室被一分为二,光粒子上面仍可站立100名士兵。于是200名士兵被分为两层,每层4排,每排25人并肩站在固定半封闭机械站位置上,密密麻麻站满舱内。机身外部,两侧伸出短平台搭载“雷公”III型全向电磁炮,作为对地攻击手段。武器平台后面,后面是两个流线型的大口径氚发动机。随着尾舱门关闭,内部灯光转为暗红。引擎启动的嗡鸣被高效的隔音层吸收,只剩下低沉的震动感透过座椅传来。舱壁上的显示屏亮起,并非舷窗,而是VR作战任务界面。 乔治·梅勒的虚拟影像出现在屏幕中央,背景是格兰坪补给站的精确三维模型。 “战士们!”乔治的声音沉稳有力,“这不是演习!目标:澳洲大陆原格兰坪国家公园,Ur本体充能站。核心任务:摧毁Ur本体机器人。行动代号:‘斩影’!终极目标,撕下利维坦不可战胜的神话!” 画面切换,清晰地展示着目标建筑的结构:地上部分毫不起眼,仅十多米高,倒梯形基座顶着个半圆顶,灰扑扑的像块大石头。重点在地下:负一层是隔断区,内有众多装备各式非致命武器的机器人警卫;Ur充能的核心大厅在负二层,大厅空旷,Ur位于正中间;最深处负三层,则是为整个系统提供澎湃能量的氚聚变反应堆,源源不断生成Ur赖以生存的光粒子。 任务细节与众人过去一年在升级版VR训练器中反复演练的场景高度重合。舱内一片寂静,只有呼吸声和装备轻微的碰撞声。但卢德能感觉到,身边王得邦抓握肩部固定装置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发白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兴奋。职业军人的素养让他们表面波澜不惊,但内心的火焰早已熊熊燃烧。复仇的时刻到了,目标信息竟与训练如此一致,这惊喜与即将到来的决战感交织,让每个人的肾上腺素都在飙升。 “看吧邦子,老爷子(指杰罗姆)的情报比你的第六感还准!”卢德压低声音,隔着30厘米宽外骨骼充电装置,伸出左手点了点的王得邦,试图缓解他的紧张,“待会儿跟着哥,保准让你第一个在Ur的铁脑壳上签名!” 王得邦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嘴硬道:“要签也是我的电磁枪先签!你那老古董弓箭,想抢也抢不过我的电磁枪?” 格蕾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冷静地打断了他俩的斗嘴:“卢德,邦子,你们可是指挥官,别逗嘴了!想想接下来的战斗细节。格林尼治时间15点,东十区午夜零点,准时发起攻击。记住,我们是尖刀,刀尖必须又快又准。” 东十区2114年12月31日17:00。 三十架夜莺先后出发。让人意外的是,山洞内的跑道竟然是30度冲下挖的,强劲的流体引擎推动它们瞬间突破提速,冲向洞口的尽头——海底。夜莺冲刺一段距离后逐渐抬头,冲破水面,直插高空,最终以三马赫的极速扑向遥远的南半球。海底出击的方式隐蔽性极佳,等夜莺冲出水面升空时,陆地上的人仅凭肉眼是观察不到的。 东十区2114年12月31日18:00。 机群顺利抵达格兰坪上空。得益于赵灵技术总队开发的特殊吸波涂层和精密的航线规划,利维坦遍布全球的监控网络对此毫无察觉。夜莺在距离目标建筑五公里外一处隐蔽的山谷中缓缓垂直降落,激起的气流吹拂着低矮的灌木。 舱门滑开,卢德第一个跳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南半球夏夜干燥微凉的空气。“行动!”他低喝一声。直属旅精锐借助升级版电磁动力外骨骼的强劲助力,如同灰色的潮水,迅捷地涌出机舱,没入茂密的桉树林和起伏的山峦。 外骨骼关节发出低沉的嗡鸣,大幅提升了士兵的负重能力和越野速度。翻越山脊,越过沟壑,原本需要数小时的路程,他们只用了一个小时。当那座灰扑扑的倒梯形建筑轮廓出现在山坳中时,时间指向了东十19点整。 “乖乖,跟训练场那个模型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得邦趴在一块岩石后,透过微光夜视仪观察着目标,忍不住低声惊叹。建筑四周异常安静,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不知名昆虫的鸣叫。 卢德没说话,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建筑和周围的地形。他指了指建筑光滑如镜、微微内倾的墙壁顶端:“Ur进出就靠顶上那个口子,没门没窗,够贼的。” 众人潜伏在目标建筑物300米外的一处高地上,等待进攻的时间以及后续的梯队到来。 东十区21点,总攻的时间尚未到来。此刻,第二波次力量抵达战场。近千名第一军精锐士兵,驾驭着三十辆技术总队呕心沥血之作——“天启”三人电磁炮磁悬浮战车和“大山”数辆电磁充能补给车,悄然降落在预定区域。这些战车体积虽比大型装甲车小巧,却集火力、机动与防护于一身,顶部的电磁炮塔拥有全向射击能力,既能撕裂低空目标,也能粉碎地面攻势。由于搭载重装备,此波次人数精炼,他们一落地,便以Ur补给站建筑为圆心,迅速分散潜入周围五公里范围内的山间小盆地、制高点和相对稀疏的桉树林带。他们的任务明确而艰巨:构筑第一道坚固的移动防线,死死扼守这片空域和地面通道,全力阻击任何可能驰援的护卫军或利维坦机器人。除了“天启”和“大山”,一同到来的步兵还带来了小型化的“雷公”电磁炮,该炮虽被士兵们戏称为“班组大抬杆”,但其威力不容小觑,只是每门炮仍需三人紧密协作,完成观测、装填和瞄准射击。他们的存在,成为支撑起这片广阔阻击地域的核心班组火力。 东十区22点,目标建筑顶,一道耀眼的光柱射向天空。一分钟后,光柱消失。没人看得清楚这光柱里到底是什么,连情报人员事先布置好的监测设备都没有拍清楚光柱内的情形。无奈的众人只能根据现有情报推测这光柱代表着Ur的到来。 东十区2115年1月1日0:00,总攻开始! 特战总队第一突击队的五十名年轻队员,在卢德的带领下,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近建筑基座。他们动作娴熟地取下背负的特制钩索发射器。嗵嗵嗵!十余根带着高强度合金爪钩的绳索精准地射向十多米高的屋顶边缘,牢牢扣死。 “动力攀爬,上!”卢德低吼一声,率先启动了外骨骼手臂和背部的微型磁吸和辅助攀爬装置。他像一只敏捷的猿猴,双手交替拉动绳索,双腿在外骨骼助力下蹬踏着光滑的墙壁,快速向上攀升。王得邦紧随其后,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老卢你慢点!给我留点面子!” 格蕾塔则在队伍中段,一边攀爬,一边冷静地通过头盔内置通讯器协调着其他小组的位置。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墙体,忽然在靠近顶部的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处停住。那通风口的金属格栅边缘,似乎……太新了?与周围饱经风霜的墙体表面有细微差别。 “卢德,注意顶部右侧通风口,格栅有近期更换痕迹。”格蕾塔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带着一丝疑虑,“训练模型上没有这个细节。” 卢德此时已经接近屋顶边缘,闻言动作微顿,侧头看了一眼。“收到,闹姐。老爷子(杰罗姆)的情报提过,去年底Ur对几个主要补给站做了‘微小升级’,估计就是这类防护加强。问题不大!”他语气轻松,但眼神却凝重了一分,杰罗姆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很快,突击队全员登顶。屋顶中央,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形合金舱门紧闭着,这就是Ur进出的通道,也是他们唯一的入口。舱门边缘闪烁着极其微弱的蓝色待机指示灯。 “护目镜!”卢德提醒众人做好防护。 “爆破组,上!”卢德挥手。两名队员迅速上前,将数块定向聚能爆破炸药贴在舱门接缝处。众人退到安全距离,伏低身体。 “三、二、一…起爆!” “轰隆!” 一声低沉的闷响,并非惊天动地,但威力集中。坚固的合金舱门被精准地炸开一个足够两人并行的不规则洞口,灼热的气浪和金属碎屑喷涌而出。室内刺眼的白光瞬间从洞口下方倾泻上来,照亮了屋顶。 他探头向下望去,下面直通灯火通明、布满各种管道和仪器设备的巨大空间——负一层隔断区。 “新年快乐,Ur!”卢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护目镜后显得有些狰狞。他毫不犹豫,扔下一包炸药。响声过后,他立刻抓住绳索,第一个纵身跃入那刺眼的白光之中!王得邦大喊一声“等等我!”,紧跟着跳了下去。格蕾塔深吸一口气,端起电磁步枪,第三个滑降而入。第二次起义,最核心的斩首行动,正式开始! 五十名突击队员如同神兵天将,迅速滑降进入负一层。落地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才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 “敌袭!非致命目标!执行压制!”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回荡在空间里。百余台原本静止在轨道或壁挂基座上的安保机器人已经被激活,其中三个已经倒在了卢德的炸药下。它们造型各异,有的像多足蜘蛛,有的像悬浮圆盘,但无一例外装备着高频声波发射器、强效凝胶喷射口和高压电击棒。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制服入侵者,而非杀死。 “自由射击!优先瘫痪!”卢德大喝,落地瞬间就势一滚,手中的电磁手枪已经开火。“滋——!”一道细微的蓝光闪过,一枚钢针子弹以恐怖的速度射出,精准地命中一台悬浮圆盘机器人中央的传感器阵列。电火花爆开,圆盘冒着黑烟歪斜着撞向墙壁。 王得邦的电磁步枪火力更猛,短促的三连发点射,将一台冲过来的蜘蛛机器人几条关键的机械腿打断,让它瘫在地上徒劳地挥舞着电击棒。“哈哈!过瘾!比打铁疙瘩带劲!”他兴奋地大叫,随即被旁边喷射过来的黏稠凝胶糊了一身,“呸呸呸!什么玩意儿!” 格蕾塔则冷静得多,她利用外骨骼的机动性快速移动,精准地点射专门攻击机器人的关节连接处和武器发射口。她的电磁步枪射速不如王得邦的快,但每一枪都极其致命。“邦子!注意走位!别被凝胶困住!” 突击队员们训练有素,三人一组,互相掩护。电磁手枪的“滋滋”声和机器人短路爆裂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虽然机器人数量不少,且悍不畏死,但它们配备的非致命武器在突击队精良的护甲和强大的电磁火力面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高频声波被头盔的隔音层削弱,凝胶被动力外骨骼轻易挣脱,电击棒更是难以近身。 战斗激烈而短暂。五分钟后,负一层各条走廊里的安保机器人均变成了一地冒着电火花的废铁。突击队仅有两名队员被高压电击短暂麻痹,在队友帮助下很快恢复。 “清除!向负二层推进!”卢德抹了把溅到面罩上的冷却液,指向通往下一层的厚重合金气密门。门上有复杂的电子锁和物理锁栓。 “破门组!”卢德招呼道。爆破专家立刻上前,开始安装破门炸药。其他人则迅速占据有利位置警戒。 就在这时,格蕾塔快步走到卢德身边,指着负一层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闪烁着蓝光的传感器阵列,语气凝重:“卢德,看这个。能量读数异常活跃,远超维持基本安保的数值。而且……这结构,像某种高功率扫描阵列的辅助节点。杰罗姆的情报里没有提到负一层有这种强度的主动扫描。” 卢德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复杂的晶体结构和内部隐约可见的细微光流确实不像普通传感器。“老爷子说Ur去年升级了……可能这就是升级的一部分?加强警戒?反正老爷子也没有来过,他说不准也正常。”他抬了抬头盔,“管他呢,扫描就扫描,咱们都打进来了,它还能把咱扫描没了?兵来将挡!” “我担心的不是扫描本身,”格蕾塔蓝宝石般的眼睛透过护目镜盯着卢德,“而是这种级别的主动扫描,消耗的能量巨大,通常用于……引导或定位。它在找什么?或者说,它在向谁报告我们的精确位置?” 卢德一怔,格蕾塔的疑虑像根针,刺破了他一路高歌猛进的兴奋泡沫。是啊,突入太顺利了。虽然外围阻击还没打响,但这核心建筑内部的防御,似乎……有点过于“标准”了?利维坦科技更新换代那么快,这里的防御似乎和四年前没啥区别,完全符合训练预期,反而透着诡异。既然杰罗姆这个人类的情报都能做到如此地面,那么利维坦……真的毫无察觉吗? “你是说…”卢德压低声音,“这可能是个坑?老爷子他……” “破门准备完毕!”爆破组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低语。 卢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个坑,咱也得把Ur这铁王八拽出来踩碎了!开门!” 轰! 更剧烈的爆炸震得整个空间都在颤抖。厚重的合金气密门被炸开一个大洞,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碎片喷涌而出。门后,是通往负二层的阶梯。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带着静电的奇异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破开的门洞内涌出,让所有突击队员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是一种纯净、庞大、带着非人压迫感的能量气息。 “是它!Ur的能量场!”格蕾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卢德通过肩膀上的饮水管吸了一大口水,又舔了舔仍有些干的嘴唇,眼中燃烧着狂热的战意和一丝面对未知的凛然。他端起电磁手枪,躬身第一个冲进了那能量涌动的门洞。“突击队!跟我上!目标——Ur!”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开阔大厅,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灯火通明的金属甬道。那股奇异的能量波动正是从甬道深处传来,越来越强,仿佛有生命般地在呼唤来客。 突击队员们沿着甬道快速突进,脚步声在金属墙壁间回荡。没有遇到任何新的抵抗,这反常的寂静让气氛更加压抑。格蕾塔的疑虑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甬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泛着幽蓝色泽的圆形合金门。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中央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小光粒子构成的复杂徽记——正是利维坦的象征。门紧闭着,但那股庞大的能量感,正是从门后汹涌而出! “终极目标!破开它!”卢德指着大门,声音斩钉截铁。爆破组再次上前。 就在爆破组安装炸药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整个地下空间突然传来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紧接着,众人头顶的灯光剧烈地闪烁起来,甬道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声。 “怎么回事?”王得邦紧张地端起枪指向四周。 格蕾塔迅速查看头盔内置的战术平板,上面连接着外围部队的通讯节点。“是负三层!能量读数急剧飙升!超出安全阈值!反应堆……反应堆被主动过载了!”她的声音带着震惊。 “什么?Ur要自爆?”一个突击队员失声道。 “不可能!它还在里面充能!”卢德立刻否定,但他也感到一阵心悸。杰罗姆的情报里可没说会有这一出! 就在这时,那扇巨大的幽蓝合金门,中央的光粒子徽记旋转速度骤然加快,发出刺耳的蜂鸣!紧接着,在没有任何外力破坏的情况下,厚重的合金门……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 刺眼欲盲的蓝白色光芒如同实质的光之洪流,瞬间从门内奔涌而出,淹没了整个甬道!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或扭过头,即使隔着深色护目镜,那光芒也强烈得仿佛要灼伤视网膜! 光芒持续了数秒才稍稍减弱。当卢德强忍着刺痛,努力睁开眼看向门内时,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门后是一个极其宏伟的圆形大厅。大厅的穹顶和墙壁似乎由某种能量晶体构成,流淌着液态光波。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由纯净蓝白光粒子构成的漩涡正在缓缓旋转、收缩。那漩涡的中心,散发着似乎无穷尽的能量波动,正是Ur的本体能量核心!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充能的开始阶段,而是充能的最后阶段! 而在那光之漩涡的前方,静静地悬浮着一个身影。 它并没有在归原岛见到的那般巨大,只不过是一个身高1米6的人形机器人。但它又不同于普通机器人那般拥有冰冷的金属身躯,而是通体流转着液态白金般的光泽,线条修长而完美,带着非人的神性。它的面容模糊在柔和的光晕中,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轮微缩的蓝色恒星,平静、深邃、毫无感情地注视着闯入的蝼蚁。 Ur的本体机器人!它竟然主动现身了! 没有咆哮,没有千军万马。只有这悬浮于光海中的存在,以及它身后正在收缩的能量漩涡。一种无声的、碾压性的威压,让所有突击队员,包括热血上头的卢德,都感到呼吸一窒,仿佛灵魂都被那冰冷的蓝色目光冻结了。 “欢迎光临,觉醒者们。”一个温和、清晰、直接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没有声波传递的痕迹,更像是思维本身在低语。它自动拆解成听者最熟悉的母语,每个音节都精准贴合听者的语言习惯。 那声音带着奇异的抚慰力量,却比任何武器都更令人心生寒意。“你们……终于来了。”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十九章神之殇 负二层大厅,那纯粹由蓝白光粒子构成的漩涡核心依旧在缓缓收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磅礴能量。悬浮在前的Ur本体机器人——那具流淌着液态白金光泽、身高仅约一米六的躯体,就呈现在众人眼前。它没有武器,没有狰狞的外表,只是静静地悬浮着,周身笼罩着一层几乎不可见的、扭曲光线的能量涟漪。 “滋——!”一道灼热的钢针子弹从王得邦的电磁步枪中激射而出,直取Ur的头部。那速度超越了音速,肉眼根本无法捕捉轨迹。 然而,就在子弹即将命中的瞬间,Ur体表那层无形的能量场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波动了一下。钢针子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度黏稠的橡胶墙,速度骤减,轨迹诡异地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偏转!它擦着Ur光滑的肩部掠过,“噗”地一声深深嵌入后方流淌着光波的晶体墙壁,只短暂地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操!又偏了!”王得邦气得跳脚,那条露在作战裤外的红裤衩边角都随着他的动作激烈晃动,“这铁皮罐头会妖法!” “不是妖法,是超高强度的偏转力场!”格蕾塔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冷静中带着凝重。她接着王得邦射出的几发点射同样被轻易偏转。“它的能量等级太高,我们的动能武器很难穿透!” “那就靠近了干!”卢德怒吼一声,热血上头,将电磁手枪往腿侧快拔套一插,反手抽出了背后的钛复合弓!一支特制的鸣镝穿甲箭瞬间扣上弓弦。他双腿发力,外骨骼引擎低鸣,整个人如同猎豹般猛地向Ur左侧冲刺!“邦子!闹姐!火力压制!吸引它注意!” “明白!”王得邦和格蕾塔立刻调转枪口,密集的钢针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Ur的正面和右侧,逼迫它维持力场的稳定输出。 卢德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已冲至Ur侧后方三米处!这个角度理论上能避开力场最强的正面防御区。他屏住呼吸,弓开满月,手臂肌肉偾张,将全身力量和外骨骼的助力尽数灌注于这一箭之上!箭镞上特殊的螺旋纹路在能量场的光芒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走你!”卢德大喝一声,手指松开! “咻——嗡!”鸣镝箭发出刺耳的尖啸,撕裂空气,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影,直刺Ur后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突击队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Ur甚至没有回头。它只是极其细微地、仿佛预知般地,将左臂向后轻轻一拂。动作轻柔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颤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那支凝聚了卢德全力、在外骨骼助力下足以洞穿5mm轻型均质装甲的穿甲箭,竟然被Ur那看似纤薄脆弱的液态金属手掌,稳稳地、精准地捏在了食指与拇指之间!箭杆兀自高频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箭头距离Ur的后心仅剩不到一厘米!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Ur缓缓转过身,那双如同蓝色恒星的电子眼,平静无波地“看”着近在咫尺、因全力一击落空而有些脱力的卢德。它捏着箭杆的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特制的合金箭杆,如同脆弱的麦秆般,应声而断!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连卢德全力一箭都近不了身,这还怎么打?! “小心!”格蕾塔的惊呼响起。 Ur捏着半截断箭的手腕只是随意地一抖。 “咻!”没有箭头的箭杆儿,竟以比卢德射出时更恐怖的速度倒飞而回!卢德根本来不及躲闪! “嗤啦!”断箭擦着他的头盔边缘飞过,带起一溜火花,整个头盔被一分为二。 这不仅仅是防御,更是举重若轻的反击!Ur在无声地宣告着双方实力那令人绝望的鸿沟。 卢德对Ur的战斗力感到震惊,但他并不害怕,迅速作出回应,带领10名弓箭手对Ur进行近距离饱和攻击。令人绝望的是,所有的箭矢都被超高强度的偏转力场轻松拦截。 “跟它拼了!”几名杀红了眼的年轻队员怒吼着,有的拔出格斗匕首,借助外骨骼的爆发力,短暂腾空,从不同方向悍不畏死地扑向Ur!他们放弃了远程攻击,试图近身肉搏,限制它的行动。 结局是注定的悲剧。 Ur并不想伤人,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扑来的人影间闪动。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炫目的能量爆发。它只是轻描淡写地伸出手指,或点,或拂,或带。 一个队员的匕首眼看就要刺中Ur的脖颈,Ur的指尖却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他的手腕麻筋处。队员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匕首脱手。Ur顺势一带,队员整个人如同被高速列车撞上,翻滚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昏死过去。 另一个队员从背后锁喉,Ur只是微微侧身,手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轻轻一顶,正中队员的肋下。队员如遭雷击,外骨骼都发出了呻吟,剧痛让他瞬间蜷缩倒地,失去意识。 第三个队员被Ur看似随意地拂过胸口,整个人就像被高压气枪击中,倒飞出去,撞倒了两名同伴。 短短十几秒,扑上去的十余名精锐突击队员,全部倒地不起,非死即昏,剩余的突击队员也在Ur的躲闪中耗光了外骨骼的动机,没办法冲刺滞空。而Ur,依旧悬浮在原地,液态金属躯体光洁如新,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它甚至没有离开过以能量漩涡为中心、半径两米的范围! “停手!都停手!这么打下去不行!”卢德目眦欲裂,嘶声大吼,阻止了更多队员无谓的冲锋。他喘着粗气,额头布满了冷汗,第一次感受到了面对非人存在的无力感。三个小时了!五十名最精锐的战士,加上后续支援进来的三百人,竟然连对方一根毫毛都没伤到!反而己方倒下了近三分之一!这仗还怎么打? 面对停手的众人,Ur没有选择继续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等待最后一点蓝白光粒子构成漩涡的消失。 “卢德!小卢!听到请回答!里面什么情况?”挂耳式通讯器里突然传来王恺那好似破锣的呼叫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干扰杂音。他作为联络员,负责直属旅地面留守部队和先头部队之间的联络。 “恺叔?!你们在外面怎么样?”卢德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乱套了!”王恺的声音充满了暴躁和难以置信,“澳洲的护卫军疯了!他们……他们用的是真家伙!是火药!M2重机枪!古斯塔夫无后坐力炮!迫击炮!子弹嗖嗖地飞!跟下雨似的!” “什么?!”卢德、格蕾塔和王得邦同时惊呼。护卫军,竟然在使用被利维坦明令禁止的火药武器?! “千真万确!”王恺吼道,“这帮龟孙子跟他们的机器人混在一起冲过来!我们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铁疙瘩!他们先开的火,打死了我们几个兄弟!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雷鸟’(电磁步枪)给老子全功率招呼!‘雷公’(电磁炮)轰他娘的!来多少灭多少!” 通讯里背景音震耳欲聋:电磁武器特有的低沉“滋嗡”声、炮弹破空的尖啸、剧烈的爆炸,以及隐约传来的、属于人类的惨嚎和火药武器的轰鸣交织在一起,描绘着外部战场惨烈而混乱的图景。 “战况如何?”格蕾塔急切地问。 “别看他们人多!但家伙不行!”王恺的声音带着一股狠劲,里面可能还掺杂着一丝不可言说的亢奋,“他们大部分人还是在用利维坦的激光枪,激光打在咱们新护甲上,跟挠痒痒差不多!那些火药玩意儿动静大,但准头、射程和穿甲能力比咱们的‘雷鸟’差远了!老子一枪过去,他们连人带掩体一起掀飞!什杜姆那小子适合指挥大兵团,外围防御很稳固。防御圈内渗透进来的一些小股敌人令人头疼,我安排了一些工兵刚抢修好被他们迫击炮摸掉的几个炮位,磐石和鹤竹还组织一个连反冲锋,把丢的一个小高地又夺回来了!眼看就要把全线唯一的缺口堵上。放心,外面这帮杂碎,啃不动咱们的‘铁核桃’!” 王恺的话像一针强心剂,但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澳洲护卫军违规使用火药武器,这难道是利维坦故意的? “好!外面交给你们!一定要顶住!”卢德咬牙道。 “明白!你们里面……”王恺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干扰音淹没,通讯再次彻底中断。 “妈的!听不见了!”王得邦烦躁地捶了一下墙壁。 “不是信号屏蔽那么简单,”格蕾塔盯着战术平板上彻底消失的信号格和不断跳动的错误代码,“是某种强能量场干扰,连我们内部的加密短波都穿透不了。这能量场……源头就在这大厅!”她猛地抬头,看向那缓缓旋转的能量漩涡和悬浮其前的Ur。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同雕塑的Ur,主动发出了声音。那温和、清晰、直接在脑海响起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 “困惑吗,格蕾塔?为何护卫军能使用‘违禁’武器?为何我的防御无懈可击?” 众人惊讶,它竟然能准确地叫出在场所有人的名字。Ur的液态金属头颅微微转动,“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和建筑,看到了外面血腥的战场。 “答案很简单。绝对的秩序,需要绝对的掌控。但人类的贪婪、对暴力的渴望,会不断挖掘利维坦的‘漏洞’。利维坦并不赞成人类利用‘漏洞’做出违规的事情,但又无可奈何。不过人类这些被利维坦反对的举动,却有利于维护利维坦的统治权威。”它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真理,澳洲的驻军,以及其他许多地方的护卫军,他们私藏、运输和使用火药武器,利维坦的核心算法岂会不知?但‘漏洞’在于只要这些火药武器没有被用于杀人,利维坦就无法采取反制措施。利维坦能做的,仅仅是不让这些武器被智能设备运输到战场。而当这些武器被非智能的设备运送到战场,并且人类决定使用这些武器时,利维坦又无法限制这些非智能武器。 通过第一次起义和“净山”行动所发生的事情,利维坦已经预见到“人类内部的冲突”不可避免。而它能做的,只有在事后进行“秩序修正”。毕竟,最终造成伤亡的是人类自己使用的武器,决定伤害人类的是人类自己,利维坦已经做到了预防,并且始终没有违反“不直接或间接伤害人类”的最高准则。 Ur的话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每个人的心脏。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针对AI武器的防御优势,早已被利维坦利用人性弱点所破解!他们以为自己在对抗利维坦,却更深地陷入了它精心编织的逻辑陷阱——人和人的对抗。 “至于你们……”Ur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卢德和残存的突击队员身上,“你们能走到这里,勇气可嘉。杰罗姆的情报……确实非常精准,精准得如同设计好的剧本。” 卢德浑身一震,格蕾塔的蓝眼睛骤然收缩!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关于杰罗姆情报过于精准的可怕猜想,被Ur轻描淡写地证实了! “引导你们集中力量攻击一个‘关键节点’,将反抗的火种聚集起来,然后……”Ur微微抬起了那只曾捏碎卢德箭矢的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握紧”的手势,“……一劳永逸地……熄灭它。这个充能站,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舞台,让你们明白抵抗是徒劳的。这里的能量场,会隔绝一切信号,你们可以不受影响地做你们的选择。我现在真诚地建议你们,放弃抵抗的意志。” 真相大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厅。陷阱!从一开始就是陷阱!他们赌上一切的“斩影行动”,不过是利维坦将计就计、一网打尽的阴谋! “一派胡言!”卢德双目赤红,热血彻底冲垮了理智,巨大的愤怒和挫败感让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愿意看着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他一把扔掉碍事的弓,拔出电磁手枪,完全不顾格蕾塔“别冲动”的喊叫,将功率推到最大,一边疯狂扣动扳机,一边借助外骨骼的动力,如同一头发狂的公牛,低着头,不顾一切地朝着Ur猛冲过去!“老子不信砸不烂你这铁疙瘩!” “滋嗡嗡嗡——!”密集的钢针子弹泼水般射向Ur,又在靠近它时被无形的力场纷纷弹飞、扭曲、偏转,在能量漩涡的光壁上溅起点点涟漪,徒劳无功。 Ur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卢德冲来。就在卢德冲到距离它不足两米,甚至能看清它液态金属表面细微流动的纹路时,Ur那只抬起的手,五指微微张开,对准了卢德。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之能御的巨大力量凭空生成!它没有形态,却如同万吨水压机般轰然压下! 卢德前冲的身形猛地一顿,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城墙!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骨骼的关节处爆出刺眼的电火花,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巨大的压力将他死死地压向地面,他拼尽全力想要挺直脊梁,双腿却在剧烈颤抖,脚下的金属地板发出“嘎吱”的呻吟,开始向下凹陷! “呃啊——!”卢德发出痛苦的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球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布满血丝。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手中的电磁手枪早已被压得变形脱手。 明知Ur不会杀人,但王得邦和格蕾塔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去救援。 “别过来!”卢德从牙缝里挤出嘶吼,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压成肉泥。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Ur,盯着它那只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手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杰罗姆小册子里那段关于Ur充能时“能量转换场处于裸露状态,如同暴雨中充电的电动车”的描述! Ur还在充能!维持这恐怖力场和压制自己的能量,正来源于身后那个巨大的光粒子漩涡!它的能量场并非完美无缺,尤其是在全力输出的时候!它的手掌,那能量汇聚的焦点,或许就是最脆弱、最不稳定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和绝境中迸发的狠劲瞬间压倒了恐惧。卢德放弃了徒劳的抵抗,任由那股巨力将自己压得单膝跪地。就在膝盖接触冰冷地板的瞬间,他仅存的,还能活动的那只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探向腿侧快拔套——那里还插着一支备用的、沉重的鸣镝穿甲箭! 他没有试图射箭,那太慢了!在Ur漠然的注视下,在格蕾塔和王得邦惊骇的目光中,卢德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咆哮,将全身残存的力量和外骨骼濒临崩溃的动力全部灌注于右臂,将那支寒光闪闪的穿甲箭,不是射,而是当成一支近战破甲锥,狠狠地、决绝地、用尽毕生力气,朝着Ur那只压制着他的、能量波动最剧烈的液态金属手掌,猛捅了过去! “给老子——赢!!!” 扑哧!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般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Ur那双如同蓝色恒星的电子眼,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它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那支由特殊合金锻造、带有螺旋破甲纹路的鸣镝箭尖,竟然刺破了它那看似无坚不摧的液态金属表层!箭头深深没入,直至后锋! 虽然只是刺入了大约几厘米,远不足以造成致命伤,但这微不足道的“破防”,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引发了连锁的、灾难性的反应! 就在箭尖刺入的瞬间,Ur掌心那高度凝聚、用于压制卢德的庞大能量流,仿佛找到了一个意外的宣泄口!一股狂暴到无法想象的蓝白色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高压水枪,顺着那被刺穿的微小孔洞,猛地反冲出来! 轰——!!! 刺眼欲盲的蓝白光芒瞬间吞噬了卢德和Ur!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冲击波以两者为中心轰然炸开!距离最近的几名突击队员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被掀飞出去! 卢德首当其冲,感觉像是被一艘高速行驶的星舰迎面撞上!他身上的外骨骼瞬间爆出无数电火花,发出刺耳的金属解体声,胸前的护甲寸寸碎裂!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炸得倒飞出去,鲜血从口鼻中狂喷而出,意识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 而Ur,那具流淌着液态白金光泽的完美躯体,第一次轻微颤抖起来!被能量反噬的它,体表的光泽瞬间变得有些紊乱、暗淡,那只被刺穿的手掌部位,液态金属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汽化,露出下面闪烁着紊乱电火花的精密机械结构!它悬浮的姿态第一次失去了平衡,悬在半空的身体向后踉跄了一步,身后的能量漩涡随之剧烈地波动、扭曲! “卢德!!!”王得邦和格蕾塔的嘶喊声被淹没在能量乱流的轰鸣中。 “机会!!”格蕾塔的蓝宝石眼眸中瞬间爆发出胜利的光芒!卢德用命换来的,这转瞬即逝的破绽! “邦子!火力集中!打它受伤的手!打能量核心!”格蕾塔的尖啸在混乱中炸响,瞬间压过了爆炸的余音。她手中的电磁步枪几乎没有瞄准,完全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将弹匣里剩余的钢针子弹,以最高射速,化作一片致命的金属风暴,泼水般射向Ur那只机械结构暴露、电火花四溅的残破手掌! 刚刚带着一小队技术兵、满头大汗终于在一个角落架设起临时信号中继器的安东,闻声猛地抬头。他布满油污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被狂喜取代。“苏卡!干它!”他丢下手中的工具,抄起旁边的电磁步枪,根本顾不上瞄准,朝着Ur的方向疯狂扫射! 刚巧,鹤竹带着几个人前来支援,她听到格蕾塔的嘶喊和那不同寻常的能量爆鸣,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身形不稳、能量紊乱的Ur。她看到了那只冒着电火花的机械手!这位以火力精准著称的教官,此刻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她猛地推开身前的队员,单膝跪地,电磁步枪稳稳架起,屏息,三点一线! “滋!滋!滋!”鹤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疯狂扫射,而是极其冷静地打出了三发精准无比的点射!三枚钢针子弹如同长了眼睛,撕裂混乱的能量乱流,一枚射向Ur残掌暴露的缺口,一枚射向其胸口能量核心的疑似位置,最后一枚,则刁钻地射向Ur为了维持平衡而微微抬起的膝盖关节! 噗!噗!噗! 三朵细小的金属火花在Ur身上爆开!虽然大部分动能依旧被其残余的力场偏转或削弱,但这一次,攻击奏效了! 射向残掌的子弹,似乎打中了某个脆弱的连接节点,Ur整条左臂的光芒瞬间彻底熄灭,无力地垂落下来!射向胸口和膝盖的子弹虽然未能穿透主体装甲,却引发了更剧烈的能量紊乱,Ur体表的液态金属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剧烈起伏,身形再次剧烈摇晃! “有效果!继续!别停!”格蕾塔一边嘶吼着更换弹匣,一边快速移动位置,“干得好!鹤竹!”。二人来不及寒暄,便组织剩余的战斗力继续射击。 仍有战斗力的百余名突击队员,目睹了卢德以命相搏创造的奇迹,目睹了Ur的狼狈,被绝望压垮的士气瞬间被点燃,化作疯狂的复仇火焰! “为旅长报仇!” “干死它!” “开火!开火!” 电磁手枪、步枪的“滋滋”声瞬间响成一片!密集的钢针子弹如同金属风暴,不再追求精准致命,而是用饱和的火力,疯狂地倾泻向那个能量波动剧烈、身形不稳的白色身影!虽然大部分攻击依旧被偏转、弹开,但总有漏网之鱼打在Ur失去力场保护的残肢、关节等薄弱处,爆开一簇簇细小的火花和电蛇! Ur在弹雨中艰难地维持着悬浮,试图重新凝聚能量,修复损伤。但卢德那搏命一击造成的能量反噬和通道损伤,加上后续持续不断的火力骚扰,严重干扰了它的能量循环!它体表伤处的光芒明灭不定,动作明显迟滞,那绝对的掌控力,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就在这时,大厅通往负一层的入口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熟悉的怒吼! “老卢!格蕾塔!邦子!老子送‘年货’来了!” 是磐石!他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浑身浴血,肩甲破碎,但那双铜铃大眼里燃烧着熊熊战火!他身后,是十几名同样伤痕累累却杀气腾腾的教导总队精锐。他们肩上,赫然扛着几门需要支架支撑的、炮管粗短的家伙——缴获的轻型无后坐力炮!还有几人抱着沉重的弹药箱! “磐石?你怎么也来了?”格蕾塔又惊又喜。 “这不是担心你们嘛。外面那帮杂碎被老子捶趴窝了!一时半会儿冲不过来!王恺顶着呢!”磐石吼道,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厅中央能量漩涡前那个狼狈的白色身影,也看到了远处生死不知的卢德,双眼瞬间赤红!“狗日的铁皮神!吃老子一炮!” 他带来的队员动作迅猛,迅速在相对稳固的位置跪姿据炮。 “装填穿甲高爆弹!”磐石亲自操作一门,巨大的身躯稳稳扛住火炮。炮口森然,直指Ur! “装填完毕!”装填手大吼。 磐石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定目标,估算着弹道,无视了周围仍在倾泻的电磁火力,猛地压下击发杆! “给老子——轰!!!” 咚——轰!!! 炮尾喷出巨大的火焰和浓烟!四枚粗短的、带着尾翼的穿甲高爆弹,呼啸着撕裂空气,朝着Ur和它身后的能量漩涡,狠狠砸了过去!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二十章黎明之死 “给老子——轰!!!” 磐石那声裹挟着滔天怒火的咆哮还在负二层能量大厅里震荡,尾焰尚未消散。那枚粗短的、带着尾焰的穿甲高爆弹,撕裂混乱的能量乱流,发出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呼啸,朝着能量漩涡的中心决绝地撞了过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 Ur混合着幽蓝与暗黑的眼睛,似乎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它那只冒着电火花的右掌,以一个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极其勉强地抬了起来,掌心对准了一枚呼啸而来的炮弹。一层稀薄、扭曲、仿佛随时会破碎的暗金色力场瞬间在掌心前方凝聚!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并非来自在Ur面前爆开的炮弹,而是来自它身后。 在炮弹的冲击下,Ur身后那原本就因卢德搏命一击和持续火力干扰而变得极不稳定的巨大光粒子漩涡,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潭水,内部狂暴的能量平衡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 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玻璃被巨力挤压到极限的“吱嘎”声,紧接着—— 嗡——!!! 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毁灭性能量构成的蓝白色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般,从漩涡的核心点猛地膨胀开来!瞬间吞噬了Ur那渺小的身影,吞噬了整个大厅,吞噬了光线,吞噬了声音,吞噬了一切! “卧倒——!!!”格蕾塔凄厉的尖啸被淹没在绝对的轰鸣中! 濒死状态的卢德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能撕裂原子的沛然巨力从前方轰然撞来!他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灼烧灵魂的蓝白!身体像狂风中的落叶般被狠狠抛飞,意识在恐怖的冲击和剧痛中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最后残存的感知里,似乎有一只冰冷而坚定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最终,卢德是被活活颠醒的。剧烈的颠簸和失重感包裹着他,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胸口,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他费力地睁开被血痂糊住的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旋转光影,耳朵里塞满了尖锐的蜂鸣,仿佛有无数只蝉在颅骨里疯狂嘶鸣。 “呃……”他试图发声,喉咙里却只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 “老卢?!老卢你醒了?!老天爷保佑!我就知道你命硬!比我这裤衩还硬!”一个带着哭腔又惊又喜的声音穿透了耳鸣,是王得邦!他那张沾满黑灰和血迹的胖脸猛地凑到卢德眼前,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顽强地从破烂的作战裤里探出来,在一片狼藉中顽强地刷着存在感。 卢德想咧嘴给这活宝一个笑,结果疼得直抽冷气。他转动眼珠,看清了处境——他和王得邦、格蕾塔、磐石、鹤竹、安东还有另外6名突击队员,像一堆被飓风扫过的破麻袋,被塞在一个巨大的、布满扭曲管线和碎裂仪器的金属凹坑里。坑壁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散发出刺鼻的焦煳味、臭氧味和一丝淡淡的、奇异的金属熔融气息。坑的顶端肉眼可见的能量气流,正以飞快的速度在头顶横向穿越。穹顶,原本宏伟的能量大厅被撕开了一个狰狞的、不规则的巨大裂口,透过裂口能看到外面翻滚的浓烟和一片诡异的、泛着紫红色的天空——那是黎明的颜色?2025年的第一个黎明? “这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地球吗?”卢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 “还在负二层!核爆震塌了大半边!”磐石瓮声瓮气地答着,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粝感。他靠着坑壁坐着,半边脸被熏得如同锅底,肩甲彻底变形凹进去一大块,嘴角还挂着血丝,但那双铜铃大眼依旧凶光四射,手里还下意识地死死攥着一截变形的无后坐力炮炮管,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格蕾塔反应快!爆炸前一刻拽着我们几个,跟下饺子似的跳进这个设备检修井!妈的,慢半拍就成烤肉了!” 格蕾塔就趴在卢德旁边,头盔丢了,金色的短发被汗水和血污粘在苍白的额角,精致的脸上也多了几道擦痕。她正用颤抖却稳定的手快速检查卢德胸前的伤口,碎裂的护甲下,一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别说话!”她的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沙哑,却依旧冷静得如同手术刀,“肋骨断了至少三根,可能还有内出血…...安东!急救凝胶!快!还有止痛针!” 安东连滚带爬地凑过来,从一个压扁变形的急救包里挤出黏稠的凝胶,手忙脚乱地糊在卢德胸前那片狼藉。“旅长…...你…...你吓死我们了!”这个技术狂人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那…...那玩意儿炸了!整个…...负三层的反应堆过载到顶…...爆了!” 安东所述确实是实情,但其中蕴含着更复杂的物理机制。负三层与负二层之间那道由三层特质的合金隔板,凭借其独特的分子结构和力学性能,改变了爆炸冲击波的传播路径。原本可能向各方向无序扩散的能量,被引导至负二层大厅三面的沟渠中,并沿着这些预设通道向上释放至地面,大幅降低了对负二层大厅的直接冲击。与此同时,负二层的能量漩涡在失去约束后迅速发生膨胀扩散。这种高速旋转的能量场产生了向外的扩张力,恰好对负二层大厅形成了有效的支撑作用,抵消了部分来自下方的冲击力。更为关键的是,负二层大厅四周具有延展性的金属隔板在此过程中形成了能量隔离屏障:负二层自身的爆炸能量与负三层爆炸产生的能量,在隔板两侧形成了相互对抗的力,两种能量在持续作用中发生部分抵消。这种动态平衡使得原本呈拱形结构的负二层大厅在双向压力作用下发生形变,最终被冲压为卵形空间。正是这种结构形变的凹陷区域,为众人提供了相对安全的缓冲空间,从而创造了生还的可能性。 “Ur…...那铁皮罐头呢?”卢德忍着胸前火烧火燎的剧痛和眩晕,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记忆碎片涌入脑海——Ur手掌被刺穿的瞬间,磐石开炮的怒吼,以及那吞噬一切的蓝白光芒…... “炸飞了!肯定炸成渣了!”王得邦抢着回答,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试图驱散心头的恐惧,“老卢你太牛逼了!那一箭捅进去,那铁皮神就跟漏电的高压锅似的,滋啦乱响冒烟!然后磐石老哥那一炮…...轰隆!整个大厅就他妈升天了!那家伙绝对碎成二维码了!”他用力挥舞着拳头,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相信胜利。 “不对…...”格蕾塔涂抹凝胶的手猛地一顿,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冰冷的洞察,“没那么简单!我看到了…...在爆炸发生的前一瞬…...Ur的身体…...它的液态金属…...突然变得像水银一样流动,包裹住了胸口核心的位置…...然后…...它就…...消失了!”她艰难地吐出最后三个字,仿佛自己都无法相信亲眼所见。 “消失?!”磐石眼珠子一瞪,差点把手里的炮管捏碎,“丫头你是不是被冲击波震懵了?那么大个铁疙瘩,还能变戏法飞了不成?老子一炮轰过去的时候,它明明还在那儿!” “是光粒子化!”安东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恐惧,“杰罗姆先生的书里提过!虽然只是理论推测…...Ur在极端能量环境下,理论上可以短暂地将构成躯体的光粒子进行超维度重组…...实现近乎瞬间的转移!就像…...就像把自己拆成基本粒子,通过能量乱流‘传送’走!如果…...如果它真能在核爆中心完成这种操作…...它的核心还会在其他地方依靠光粒子重组。” 安东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众人刚刚因劫后余生而燃起的一丝侥幸上。坑里的温度似乎瞬间降到了冰点。如果Ur没死,只是受伤转移,那他们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难道只是暂时击退了它? “妈的!”磐石一拳砸在旁边滚烫的金属残骸上,发出哐当巨响,火星四溅,“这铁皮神属壁虎的还是属鬼的?!核爆都弄不死?!” 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而持续、如同滚雷碾过大地般的爆炸声,从头顶那巨大的裂口外滚滚而来!这声音连绵不绝。紧接着,是密集得如同千万颗炒豆在热锅里同时爆开的枪声!炮弹尖锐凄厉的破空声!其间还夹杂着隐约传来的、属于人类的疯狂呐喊和濒死的惨嚎! 这声音比刚才的核爆余波更令人心悸!仿佛昭示着外面正上演着更加惨烈的屠杀! “外面…...外面怎么回事?”鹤竹扶着被冲击波震伤的左臂,咬紧牙关,艰难地站起身来,准备冲到裂口边缘,但被磐石一把拉住,他不希望鹤竹冒险冲进不断流动的能量流。毕竟,谁也不知道核爆过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即便利维坦已经实现了核爆无辐射技术。 卢德等人在这场小型地下核爆中侥幸存活,然而地面上的第一军,却在核爆的冲击下遭遇了毁灭性打击。 能量站外面的天空被地面熊熊燃烧的冲天火柱映成了病态的紫红色。浓烟如同污浊的巨蟒,翻滚着遮蔽了黎明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硝烟、浓烈的血腥味以及一种低效燃烧产生的、带着焦臭的刺鼻油烟味。 原本部署在补给站周围5公里的卢德阵线第一军防御圈,此刻已化为一片冒着青烟的焦土!被冲击波彻底扫平的工事如同被巨人践踏过的沙堡,扭曲燃烧的“天启”磁悬浮战车残骸散落各处。装备零件和破碎的灰色作战服碎片随处可见。而更多的,是那些姿势扭曲、穿着灰色作战服的破碎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核爆瞬间的恐怖威力。 建筑物百米内待命的直属旅后续部队更加悲惨,他们在核爆的瞬间蒸发,王恺由于距离向上冲击的爆炸点较近,这次没有幸免。 然而,在这片人间炼狱的边缘,新的、更加野蛮的战火正在疯狂燃烧、蔓延!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是穿着深蓝色护卫军制服的身影!更令人惊骇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已全部换成五花八门、充满了旧时代粗犷风格的火药武器! 突击步枪喷吐着短促的火舌,枪口焰在硝烟中明灭;迫击炮弹带着特有的尖啸,划着抛物线砸向卢德阵线残存的简易掩体,炸起冲天的泥土和残肢;暗处,狙击步枪的冷枪不时响起,精准地点杀着暴露的目标;甚至能看到几个家伙扛着笨重的、枪管粗壮的家伙在灌木丛中移动。 在第一军防线的正东方向,残存的士兵听到了一种他们从未在战场上听过的、沉重而刺耳的金属履带碾压声! 四台庞大、笨重的钢铁巨兽,正如同远古的猛犸象般,卷起滚滚烟尘,碾压着焦黑的废铁和同伴的尸体,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沉重的履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和碾压机器人金属残骸的恐怖声响。它们炮塔上粗短的120mm滑膛炮,不时喷吐出巨大的橘红色火球和浓密的黑烟,炮口风暴将地上的机器人碎片吹得四散!炮塔侧面,一个模糊却极具辨识度的黑色袋鼠标志,在火光映照下显得狰狞而荒诞! “M1A1......艾布拉姆斯?!袋鼠版的?!”一个对军事史感兴趣的卢德阵线军官惊叹道,“澳洲佬把他们军事博物馆里供着的祖宗棺材板都掀开拖出来了?!” 军官通过头盔的显示屏的放大功能,看清了坦克身边的伴随步兵装束,他们佩戴统一的圆形臂章,黑边勾勒着绿底,中央是红色的东南亚地图 “看!是东南亚的护卫军!咱们的仇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2025年的第一个黎明,澳洲军队已濒临崩溃,战场上的机器人也消耗殆尽。危急时刻,东南亚护卫军的援军抵达战场外围。这支援军与卢德阵线本就积怨颇深,此刻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抵达前线后,护卫军士兵立刻扔掉手中的电磁枪,转身从澳洲士兵源源不断开来的皮卡上,取下了从维多利亚州原澳大利亚国防军普卡普尼亚尔军事基地运来的武器:F88步枪、迫击炮、SR98狙击步枪、Blaser Tactical 2狙击步枪,甚至还有两支澳大利亚南十字武器公司(SCSA)自产的Taipan X狙击步枪。在低空穿梭机普及的当下,一些澳洲人仍有开油车的习惯。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一点爱好。 更令人动容的是,澳洲士兵甚至调出了10辆尚能开动的古董级M1A2坦克和8辆海马斯火箭炮——车身上印着象征前澳大利亚国防军的黑色袋鼠标志——直接加入了战斗。这支装备旧时代武器的护卫军向着卢德阵线发起了疯狂进攻,攻势之猛,连本土的澳洲军队都自叹不如。事实上,澳洲军队由于护驾仓促,根本没时间大规模替换掉手中的激光枪。更要命的是,由于人员训练不足,再加上装备老旧,M1A2坦克和海马斯的行军效率大打折扣。从普卡普尼亚尔军事基地到原格兰坪国家公园,原本只需4小时的车程,这回硬是拖了6个小时才抵达战场。 “通讯!快!向上级汇报!我们这亟需电磁炮了!”卢德阵线军官大声命令专职通信兵。 “不行!干扰太强了!核爆的强电磁脉冲加上能量站残留的紊乱场……短波通讯完全瘫痪了!加密频道也穿透不了!” 事实上,此刻坐镇南部防线的什杜姆正命令通信兵抓紧联络各残存部队,希望能获取更多战场信息,以便重新组织防御。通过断断续续的信号,他知道了东边的坦克攻势,及时调整部署。 他密切注视着前来驰援的大批护卫军,方才确认Ur没有死。 什杜姆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卢德等人在干什么! 一阵微弱的、带着强烈干扰、仿佛随时会断线的呼叫,极其艰难地穿透了杂音风暴: “……杜姆……呼叫……旅……卢德……格蕾塔……收到……回话……沙沙……”是什杜姆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杂音,但还能勉强辨认出那特有的冷硬腔调。 “什杜姆!我是卢德!我们还在!外面什么情况?!”卢德对着通讯器嘶吼,每说一个字胸口都像被重锤砸击。 “卢德!你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我们这边损失惨重,Ur不太好对付!能量站在战斗中过载,被引爆了!爆炸后,Ur下落不明!”格蕾塔示意卢德休息,她来替卢德回答,“你们那边怎么样?” 什杜姆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还没来得及抱怨,就立刻被更深的焦虑和炮火轰鸣淹没,“情况糟透了!核爆……我们靠得近的部队……损失了七成!‘天启’战车……电磁炮阵地……所剩无几!现在……东南亚的杂碎们带着澳洲溃兵……还有该死的博物馆里挖出来的M1A2坦克冲上来了!” 通讯里传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和什杜姆压抑的闷哼。 “军长!你怎么样?”格蕾塔礼貌地问候。 “死不了!擦破点皮!”什杜姆的声音带着一股亡命徒般的狠劲,“后备师……刚刚有大概两个团……冲破干扰和我剩下的残兵汇合了!……这帮杂碎疯了!护驾心切……连澳洲佬自己都舍不得用……全他妈便宜东南亚那帮混蛋了!我们的电磁炮……射速快……每分钟120发……轻型的……每分钟也能有60发……但……数量不够了!阵地……被他们的迫击炮和坦克重点照顾……一个一个在丢!快顶不住了!问你们……Ur……到底死没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什杜姆的话,数发平行的海马斯火箭弹穿越裂口上空,数秒后,远处传来一阵连续的爆炸声,身在地下的卢德众人也感受到爆炸带来的大地震动。一处依托半截战车残骸还在顽强射击的“天启”阵地,被海马斯集火覆盖!轰轰轰!火光和浓烟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天启”连同几门卢德阵线班组火力核心的轻型电磁炮,瞬间被炮火覆盖! “什杜姆!听着!”卢德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大脑在绝望中疯狂榨取着最后一丝清明,“Ur可能没死!它利用爆炸能量转移了!它受伤了,肯定还在这个鬼地方!我们一定会弄死它!”他目光扫向大厅的空间,能量流的密度已经降低得不少。 “你们必须顶住!钉死在外面!给我们时间……找到它……彻底弄死它!否则……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得给它陪葬!”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背景里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士兵濒死的惨嚎。几秒钟后。什杜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近乎冷酷的决绝:“明白了!你们……放手去干!外面……交给我!你们一定要弄死它!”通讯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和刺耳的电流尖啸后,彻底中断。 “Ur没死……它会在哪?”从外面护卫军持续进攻的情况判断,Ur应该还在这里。 格蕾塔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微微探出身,观察大厅她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大厅深处,原先的能量漩涡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焦黑坑洞。 坑洞边缘,流淌着尚未完全凝固的、如同地狱岩浆般的暗红色熔融物质,散发出逼人的高热,空气都被灼烤得扭曲。坑洞上方,空间仿佛还在微微抽搐,残留着蓝白交织的恐怖能量乱流,发出滋滋的死亡低语。 “能量漩涡的核心……核爆的源头……”格蕾塔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它如果要转移,最可能借助的……就是这里残留的、最狂暴也最‘熟悉’的能量通道!它一定还在这个能量站内!甚至……就在这个坑底!它在下面……疗伤!” “下坑?!”王得邦看着那冒着滚滚热浪和致命青烟、如同地狱熔炉入口的焦黑深坑,脸都绿了,下意识提了提裤腰,仿佛那条红裤衩能给他勇气,“闹姐!你……你确定?那底下……下去怕不是直接变烤乳猪了!还是辐射味的!” “有防护!作战服和头盔的基础能量、辐射屏蔽层还能工作!短时间……能撑住!”安东飞快地检查着战术平板上疯狂跳动的辐射读数,声音紧张得发颤,却带着技术人员的笃定,“但时间窗口很短!下面辐射值,虽然没有爆表,但已经超过人体承受范围了!而且……坑壁结构被高温熔蚀过,极不稳定!随时可能二次坍塌!一旦被埋在里面……” “下!”卢德斩钉截铁,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被格蕾塔和磐石死死按住。“邦子!闹姐!磐石!鹤竹!安东!还能喘气的兄弟!跟我下坑!”他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胸口的剧痛仿佛成了燃料,“那铁皮罐头挨了我一箭,又吃了核爆中心的光波浴,就算没死透,也肯定半身不遂!趁它零件没修好……要它老命!这是最后的机会!错过……外面那些兄弟的血就白流了!”他看向格蕾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闹姐,你脑子最灵光,指挥!” 格蕾塔看着卢德那决绝到近乎燃烧的眼神,又看向那如同通往地狱核心的恐怖深坑,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辐射尘埃的空气,用力点了点头,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好!磐石,找最结实的固定点!用所有能找到的金属残骸加固!安东,找所有还能用的能量电池、能量块!绑在绳子上扔下去!干扰下面的能量场,给我们开路!其他人,检查装备,手枪上膛,准备索降!动作快!我们在下面只有一次机会!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 安东平静地向众人建议:“这样吧!下面情况不明,这么多人贸然下去并不是最合适的选择。还是让我带着两名助手下去,探明情况,你们再下去不妨。Ur要是不在,我们就回来报信儿,省着大家冒风险。Ur在,它也不会直接攻击我们,我们再回来求支援。” 安东的话在理,众人决定依照此建议行事。 残存的十几名战士,如同被注入强心针,立刻行动起来。磐石和鹤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变形的金属构件和尚未熔断的粗壮线缆,在相对稳固的地面构筑了数处锚点。安东则带着人如同拾荒者般,将突击队员身上所有备用能量电池,甚至从瘫痪机器人身上抠下来的能量核心,用绝缘胶带和撕下的作战服布条缠成几个沉甸甸的“炸弹包”,牢牢绑在绳索末端。 “一!二!三!扔!”安东嘶哑着下令。 几个沉重的能量包被奋力抛入深坑! 滋滋滋——噼啪! 能量包一落入坑底狂暴紊乱的能量乱流中,瞬间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刺眼的白光和紊乱的蓝色电弧疯狂炸开!坑内原本肆虐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流被这些外来的、不稳定的“杂质”剧烈干扰,出现了短暂而明显的波动、衰减,甚至形成了几条相对“平静”的缝隙! “就是现在!下!”格蕾塔厉声命令,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安东第一个抓住绳索,固定安全扣,没有丝毫犹豫,用手臂和双腿绞住绳索,借助腿部外骨骼剩余的助力,第一个滑向那翻滚着毁灭性能量和辐射的深渊!紧接着是两个伤痕累累却战意未熄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紧随其后,滑向那未知的、可能埋葬一切的黑暗炼狱!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二十一章诡异的城市 能量站负二层的巨大坑洞边缘,青烟裹着臭氧与金属熔融的焦煳味盘旋上升。卢德靠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胸前裹满了急救凝胶,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碎玻璃在肺叶里搅动。格蕾塔半跪在旁边,用沾湿的布条小心擦掉他脸上干涸的血痂。安东带着两名助手,正用便携式辐射探测器对着深不见底的坑洞反复扫描,希望找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下面……辐射值在缓慢下降,但核心区还是红的!”安东的声音透过百米长的有线通讯器传出来,闷闷的带着颤抖,“结构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二次塌陷!卢,我们得等!再等等!” 卢德吐出一口带铁锈味的唾沫,嘶哑道:“等?等那铁皮罐头把零件修利索了,再出来给咱开个追悼会?”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被格蕾塔和磐石同时按住肩膀。 “急什么!”磐石瓮声瓮气地吼,他半边脸还糊着黑灰,肩甲彻底变形凹进去一大块,“老子这身板都扛不住你瞎折腾!安东不是说了吗,下面情况不明!探路要紧!” 王得邦凑过来,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顽强地从破烂的作战裤腰里探出来,在一片狼藉中刷着存在感。“就是!老卢,听闹姐和磐石老哥的!咱得留着命,去宰了Ur”他拍拍腰间的电磁手枪,“等会儿下去了,我保证第一个冲!让那铁皮神尝尝邦爷的红裤衩之怒!” 格蕾塔没理会他的贫嘴,蓝宝石般的眼睛紧盯着通信兵手中板砖大小的有线通讯器收发端:“下面情况到底怎么样?Ur在不在?” “暂时没有找到!到处都是紊乱的能量乱流,滋滋啦啦的,仪器都快爆表了!”短暂地沉默后,“我们在下面发现了一个……勉强算安全的空间,像是用特殊合金和能量场临时撑起来的,被爆炸冲击波压得严重变形,像个被踩扁的铁皮罐头。里面……里面就一根特制的光缆,粗得吓人,还在发光!顺着坑壁一直往北边延伸!” “北边?”卢德忍着疼,目光锐利起来,“通到哪?” “仪器探测,信号源在正北方向,距离大约……600公里!”安东咽了口唾沫,“我们不敢多待,能量场太狂暴,待久了作战服也扛不住。那根光缆……可以传输光粒子!光粒子化的Ur肯定顺着这根线跑了!” “600公里……”格蕾塔迅速在战术平板上调出区域地图,指尖划过一片模糊的等高线,“格兰坪北边……我记得那边小镇众多,但比较分散,也比较荒凉,在城市化高度发达22世纪,应该没人住了吧?600公里……倒是有座废弃的矿业城市,原先叫“碎岗”。现在那片区域被统称为‘希望角’。” “希望角?”鹤竹拧着浓眉,冷哼一声,“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希望!身残志坚的Ur要是在那,还是叫‘碎岗’合适。” “管它有没有希望!”卢德咬着牙,扶着磐石的胳膊硬是站了起来,胸前的凝胶被牵动,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我们反正是有希望干掉Ur它挨了我一箭,又吃了核爆中心的光波浴,就算没死透,零件肯定也散架了!它跑不远!这根光缆就是它的救命稻草!追!趁它病,要它命!” 王得邦立刻响应:“得嘞!追上去!扒了它的铁皮当锅盖!” 来时的路已经被核爆毁了,众人待能量流逐渐消散后,向裂缝射出攀登绳索,利用外骨骼动力攀升到地面。 能量站外,浓烟翻滚,遮蔽了斜射过来的晨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油烟味,目之所及尽是焦土,无任何其他残留。留在能量站外的直属旅不见踪影,怕是凶多吉少。 王得邦望着眼前的景象,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小叔的声音还在耳畔嗡鸣,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锥扎进心口。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调节,胸腔里像是堵着块烧红的烙铁。 “王恺!听到请回答!”格蕾塔的声音率先刺破凝滞的空气。她对着通话器连呼三遍,电流杂音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手套里沁出冷汗,她转头看向王得邦,他那张往日里总挂着笑的脸此刻像被冻住的湖面,嘴角绷成僵硬的直线,眼尾泛红的地方正有泪珠无声地积起来,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可能是能量流屏蔽了信号。”格蕾塔伸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信的镇定,“这片谷地的干扰一直很厉害。恺叔可能到外围防御去了。”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叹息,没人接话。头盔面罩上还沾着硝烟的灰尘,远处交战的炮声仍在断断续续地传来,第一军的防线还在流血,那些用生命给直属旅换来的猎杀时间,容不得他们在这里沉溺于悲伤。 王得邦突然抬手伸进光粒子防护面罩中抹了把脸,粗糙的作战手套蹭过皮肤时,带着布料摩擦的刺痛。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剧烈,再抬眼时,泪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眼底烧得更旺的光。“先解决Ur。”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异常坚定,“不能让小叔的仗白打。” “妈的……”磐石看着这片炼狱景象,铜铃大眼里凶光更盛,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幸存的突击队员跟在后面,个个带伤,步履蹒跚,但眼神里燃烧着同样的怒火和决绝。 什杜姆那边彻底断了联系。头顶上,护卫军火药武器的轰鸣和卢德阵线电磁武器的尖啸依旧在远处激烈交织。他们必须尽快解决Ur,否则外面的兄弟撑不了多久。 鹤竹护着为大家指引路线的安东在前面开路,她缴获了一辆护卫军的老式皮卡,载着伤势最重的卢德和几名队员,其他人则依靠外骨骼残存的动力徒步跟随。目标:正北六百公里,“碎岗”。 一路向北,远离能量站的核爆中心,辐射读数迅速下降。被冲击波摧残过的荒野逐渐显露出南半球夏季的生机,焦黑的土地边缘顽强地钻出新绿,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金属熔融气息和死亡的味道,始终挥之不去。 感谢澳洲人民喜欢油车的爱好,车辆保养不错,但是去碎岗的道路却缺乏保养,一路上都是布满裂纹、长满杂草的柏油公路。众人每路过一座废弃小镇,都要快速搜上一搜,把能用上的汽车零件、燃油和医疗器械全部带走。 临近中午众人抵达了一个废弃的狭长定居点,燃油所剩无几。就在他们搜寻燃油时,负责警戒的鹤竹发出口哨。只见一支约十几人的护卫军追兵,开着三辆深绿色的老式军用吉普车,正沿着通往发电站的土路驶来!领头的军官,正是曾经在“净山”行动中有过短暂接触的马林切少校,此刻她已经晋升为中校。 格蕾塔 “操!阴魂不散!”磐石低吼一声,抄起旁边一根沉重的合金水管,“老卢,打不打?” 卢德迅速扫视周围环境。他们藏身的小屋位置还算隐蔽,但对方显然是冲着定居点来的,迟早会发现他们。我方人困马乏,硬拼绝非明智之举。 “别急!”格蕾塔按住磐石,“等近了再说。” 巡逻车在距离小型定居点百米处停下。马林切跳下车,带着十余名士兵开始搜寻。她指挥若定,动作干练,但与她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格蕾塔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们藏身小屋的方向,停留了那么一瞬。 就在这时,王得邦眼尖,指着巡逻车后面拖曳的油罐拖车,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油!老卢!看那拖车!满满一罐!应该够我们跑到‘碎岗’了!” 那辆油罐拖车就停在吉普车后面,暴露在空旷地带,只有两名护卫军士兵懒散地靠在车旁喝水。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卢德脑中成型。他看向格蕾塔,后者蓝宝石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和风险计算的锐光,微微点了点头。 “磐石,鹤竹,从侧边绕过去,偷袭油罐车!闹姐,邦子,带领大家火力掩护,制造混乱!”卢德语速飞快,“目标是油罐车!抢到就开走!别恋战!” 磐石和鹤竹从定居点东边的洼地绕到油罐车的侧面,趁着马林切带人进入定居点搜查的短暂空档,二人如同猎豹般从灌木丛窜出!一招制敌,悄无声息地打晕守卫的士兵!放倒敌人的鹤竹立刻跳上车,点火开车。 “敌袭!!”刚进入定居点的护卫军士兵随即看向后方。 “滋——!”格蕾塔精准的点射打在一名士兵的脚面上,那人倒地惨叫。鹤竹的子弹则“砰”一声打爆了另一辆吉普车的轮胎! 混乱瞬间爆发! “拦住他们!先拦住抢车的!”护卫军士兵反应过来,纷纷调转枪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林切带着人从一栋相对较大的建筑里冲了出来!她厉声喝道:“怎么回事?!”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瞬间明白了情况。她的视线与定居点另一端的格蕾塔隔空碰撞了一瞬,两个女人似乎在互通着什么。格蕾塔能看到她眼中瞬间的惊愕、愤怒,以及……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长官!他们抢油车!”士兵指向已经被发动起来的油罐车。 马林切脸色一沉:“先别开枪,以免车子失控。”迅速拔出手枪指向油罐车方向,厉声命令:“放下武器!立刻下车!”然而,就在士兵们准备射击的瞬间,她却似乎“被”旁边一名慌乱士兵的“误撞”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枪口“不经意”地指向了地面! “开枪啊!有能耐打过来啊!”鹤竹一边开车朝定居点冲来,一边怒吼。 “都愣着干什么!抓住他们!”马林切稳住身形,声音依旧严厉,但下达的命令却是“抓住”,而非直接击毙!而且她本人并未第一时间开枪射击。她带来的士兵在她的命令下,有些犹豫地试图围拢上去,而不是果断开火。 这短暂的混乱和命令的迟疑,为鹤竹、磐石争取了宝贵的几秒钟!引擎发出一阵嘶哑的咆哮,油罐车猛地向前一窜!护卫军士兵仅凭肉身根本没法拦截,纷纷退到道路两旁,任凭油罐车卷起漫天尘土,朝着荒野方向冲去! “撤!”卢德等人连滚带爬地冲向皮卡,跟随油罐车撤离。 “追!”马林切似乎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对着手下怒吼,象征性地朝着油罐车远去的方向开了几枪,光束远远地落在车后扬起的尘土里。她的士兵手忙脚乱地试图发动被爆胎的吉普车,或是挤上另一辆完好的车,早已错失了最佳追击时机。 皮卡轰鸣着追上了摇摇晃晃的油罐车。卢德从后视镜里,看着马林切的身影在尘土中变得越来越小。她似乎正对着手下的士兵训斥着什么,但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追击。 格蕾塔坐在驾驶席,透过后视镜,深深地回望了一眼那个站在尘土中、身影显得有些模糊的女军官。 “她在犹豫。”格蕾塔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洞察。 “什么?”卢德没听清。 “没什么。”格蕾塔收回目光,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只是觉得,坦宁手下,也不全是疯狗。” 下午四点,距离天黑还有四个多小时,太阳依旧毒辣。远处一片低矮的山丘中间的平地上,破旧的柏油公路尽头,突兀地出现了一座没有高楼的城市。众人可以看到一条铁路线将城南一座旧时代的机场和主城区分割开来。 随着众人进入城市,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这绝非地图上标注的废弃的矿业城市。 这座位于新南威尔士州偏远之地的小城,仿若一位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老者,周身散发着沧桑。它被称作“银城”,往昔与贵金属开采历史的紧密联系。从远处眺望,小镇半掩于沙漠与绿洲之间,沙漠那金黄无垠的沙海,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像一片金色的绸缎绵延至天际,与湛蓝的天空勾勒出一幅雄浑壮阔的背景图。而那一半的绿洲,绿树成荫,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在与沙漠低语,为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生机与灵动。 城市规模不大,两条沟通外界的主干道贯穿其间。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着典型的21世纪早期风格建筑:城镇中,古老的建筑错落有致地分布着。铁道旁的矿业博物馆、不远处的工会大厅和邮局,这些建筑大多带着岁月的痕迹,墙壁上的斑驳见证了曾经的辉煌与沧桑。街边的房屋,有的是质朴的砖石结构,厚重而坚实,诉说着往昔矿工们艰苦却坚毅的生活;有的则有着精致的雕花与独特的装饰,在不经意间展现出小镇在矿业繁荣时期积累的财富与品味。从小镇中心街道往回看,是铁路线和人造的废石堆,形似一堵墙,挡住了南部数百公里外的激烈冲突。 假若卢德一行人是在21世纪上半叶踏入这片土地,眼前这片宁静又生机盎然的景致或许只会被当作寻常小镇风光,掀不起心中半分波澜。可这是22世纪初,周遭数百公里早已被人类废弃,荒无人烟,“碎岗”便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时间孤岛,突兀地矗立在死寂的大地之上,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息。尖顶的木结构房屋静静伫立,带着宽敞门廊的商店似在等待顾客临门,砖砌的小邮局透着复古的韵味,甚至还有个竖着褪色广告牌的老式加油站,像被时光遗忘的标本,倔强地保持着过去的模样。房屋的油漆虽有些许剥落,露出底下的木色,却绝无破败倾颓之感,反而透着几分历经岁月打磨的温润。街道干净得出奇,仿佛刚被精心清扫过,连一片落叶都寻不到踪迹,石板缝隙里都不见半分尘土。窗玻璃擦得锃亮,能清晰倒映出天空的流云,有些窗台上还摆着盛开的塑料花,颜色鲜艳得有些夸张。 这一切都显得过于“正常”,甚至透着一种不真实的“鲜活”。在这略显沉静的小镇里,执拗地绽放着热烈的“生机”,与周围的荒芜形成了刺眼的对比,让人恍惚间分不清是闯入了过去的梦境,还是被困在了现实的幻境之中。 然而,这份“鲜活”却透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 没有炊烟,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车辆的喧嚣。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风吹过空旷街道的呜咽,以及……城市深处传来的,一种低沉、持续、如同无数精密齿轮在协同运转的嗡鸣声。 “见鬼了……”王得邦下意识提了提裤腰,那条红裤衩边角在死寂中格外扎眼,“这……这地方看着比咱灰石镇还精神?不是说荒废几十年了吗?” 格蕾塔停下车,蓝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街道两侧紧闭的门窗和空无一人的门廊。“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她嗅了嗅空气,“没有生活的气息,只有……机油和……新金属的味道?” 卢德忍着胸口的闷痛,推开车门,拄着一截变形的钢筋当拐杖站定。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街道尽头:“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工会大厅的下一个十字路口,正北方向的一个小转盘的右手边,城市中原本可能是个小公园的地方,此刻却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结构复杂的金属框架。框架周围,影影绰绰地聚集着几十个人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穿着样式陈旧的工装裤、格子衬衫、碎花连衣裙,打扮与这个21世纪风格的小镇完美契合。此刻,他们正沉默地忙碌着。有的搬运着银光闪闪的金属板材和手臂粗的能量导管,有的操作着没有噪声的焊接设备,喷射出幽蓝的电弧,有的则在组装一些闪烁着指示灯、结构精密的仪器模块。 他们动作流畅、精准、高效,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整个场景,像一幕无声的、诡异的舞台剧。 而他们正在建造的东西,让所有突击队员瞬间血液凝固! 那金属框架的核心位置,悬浮着一团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色光团。光团周围,液态白金般的物质正被那些“居民”小心翼翼地从特制的容器中引导出来,如同有生命的银色水流,在无形的力场引导下,缓缓覆盖、包裹、填充着下方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金属骨架轮廓! 虽然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但那修长的线条,那非人般完美的比例,那熟悉的能量波动……正是Ur的本体! “操……它真在这儿!”王得邦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电磁枪,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们在……给Ur造新身体?!”安东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利用这个小镇的资源?!” 一股寒气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Ur不仅没死,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了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里竟然有居民为它修复躯体! “上!”卢德眼中寒光爆射,低吼一声。不需要更多命令,幸存的突击队员们立刻分散开来,依托街道两侧的房屋和废弃车辆作为掩体,迅速而无声地向广场方向包抄过去。电磁步枪和手枪冰冷的枪口,齐齐指向那些忙碌的“居民”。 “所有人!停下!立刻停下!”卢德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因伤痛而压抑的嘶哑,“放下手里的东西!离开那个机器!否则我们开枪了!” 那些忙碌的“居民”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动作瞬间停止。搬运的放下了沉重的金属板,焊接的熄灭了幽蓝的电弧,组装仪器的停下了精准的动作。 几十张脸,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他们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好奇。空洞的眼神如同蒙尘的玻璃珠,直勾勾地“看”着卢德和他身后如临大敌的突击队员。那份漠然,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人心悸。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广场中心那团幽蓝光团和流淌的液态金属,还在发出微弱的能量嗡鸣。 “听见没有!放下东西!后退!”王得邦端着电磁步枪,额头青筋直跳,那条红裤衩边角随着他紧张的动作微微晃动,“那玩意儿是……!是……”王得邦一时语塞,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Ur。Ur是杀人的机器?不对,它不杀人。是混乱的制造者,好像也不对。是控制人类的权力怪物,这种带有思辨的形容也不适合在这种场景说呀! “这个机器人很危险!它在利用你们!”格蕾塔接过王得邦的话。 一个穿着褪色碎花连衣裙、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步履从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近乎慈祥的微笑。她走到距离卢德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手中的武器。 “利用?”老妇人的声音温和,带着旧时代小镇居民特有的口音,清晰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年轻人。我们只是在履行‘协议’。” “协议?”格蕾塔上前一步,与卢德并肩,蓝宝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妇人空洞的瞳孔,“什么协议?和谁的协议?Ur吗?它是个暴君!它要消灭所有不服从它的人类!” 老妇人微微歪了歪头,脸上慈祥的笑容不变:“消灭?不,利维坦带来的是秩序与富足。混乱与暴力,才是毁灭的根源。”她的目光投向卢德阵线队员们身上染血的作战服和破损的武器,“看看你们带来的……硝烟与伤痕。这,才是我们小镇安宁生活的威胁。” “安宁?”磐石忍不住咆哮,巨大的嗓门震得街道嗡嗡作响,“安宁个屁!你们在帮一个刚刚差点把外面炸上天的铁皮神造身体!它修好了第一个要碾碎的就是你们这些榆木疙瘩!” “我们只是在修复。”老妇人依旧平静,仿佛磐石的怒吼只是微风拂过,“修复被暴力破坏的‘秩序维护者’。这是‘协议’的一部分。保障小镇的持续运转,是我们的最高优先级。”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广场中心那逐渐成形的金属躯体,“它,是秩序的一部分。” “放你娘的狗屁秩序!”王得邦气得跳脚,“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它是机器!是怪物!它……” “你们怎么就冥顽不灵呢?”卢德一边质问,一边观察眼前的老妇人。他发现,这个老妇人看上去并没有佩戴翻译设备,却能听懂众人的语言。他将这个发现悄悄告诉身边的格蕾塔。格蕾塔没有声张,而是悄悄示意暗处的鹤竹采取行动,随后她便继续和妇人争论。 就在王得邦怒吼、卢德和格蕾塔试图与这逻辑诡异的老妇人争辩时,一直沉默潜伏在侧面一栋房屋阴影下的鹤竹,动了! 这位以精准和冷静著称的教官,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她没有丝毫犹豫,手中那把电磁枪稳稳架起,枪口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微调,死死锁定了广场中心,那团悬浮在未完成躯体上方、微弱闪烁的幽蓝色光团——Ur的核心意识! “滋——!”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啸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一枚特制的穿甲钢针子弹,以超越音速的恐怖速度,撕裂空间,直射目标! 这一枪,快!准!狠!抓住了所有人注意力分散的完美时机!鹤竹有绝对的把握,这一枪,足以将那脆弱的核心光团彻底击碎!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目睹的人,包括鹤竹自己,血液瞬间冻结! 就在子弹即将命中那幽蓝光团的刹那,一道身影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猛地横移一步,精准地挡在了子弹的轨迹上! 是那个一直面带慈祥微笑的老妇人! 她没有闪避,没有惊呼。她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对着那枚撕裂空气的死亡钢针! 一瞬间,老妇人完成了抓握动作。 子弹停下来了! 老妇人将手放在眼前观察,拇指和食指间夹着的赫然是那枚还在冒着青烟、尾部剧烈震颤的穿甲钢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广场上所有的“居民”,动作再次定格。他们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鹤竹身上,聚焦在她手中还在散发余热的狙击步枪上。那无数道目光,冰冷、漠然,不带一丝人类的情绪,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磐石、安东……所有突击队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脊椎。 “手……手接子弹?”王得邦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条红裤衩边角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蔫了下去。 磐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巨大的身躯撞在身后的皮卡车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铜铃大眼里第一次露出了骇然。 震惊之余,鹤竹发泄式地连开数枪,均被Ur身边的居民们空手接住。 格蕾塔的蓝宝石眼眸中充满了震惊和瞬间明悟的冰冷:“不是人……他们应该……都不是人!” 王得邦骂骂咧咧地丢出了一颗之前在车上捡到的手雷,被一个青年跳起接住。 “嘭”手雷在青年手中爆开,碎片还削掉了半拉脑袋。但是,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只喷溅出了一股银白色的、如同水银般的黏稠液体,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青年倒地后,妇人脸上那慈祥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空洞的眼睛扫过如临大敌的突击队员,温和的嗓音也变得毫无起伏,如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警告。攻击‘秩序维护者核心’,违反‘协议’最高安全条例。立即停止敌对行为,否则,将启动防卫协议。”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广场上所有刚才还在“建造”Ur躯体的“居民”,齐刷刷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和材料。无论男女老少,他们缓缓转身,面向卢德阵线的突击队员。不知何时,街道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眼神空洞,目标明确,脚步无声地开始移动,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过来。 他们动作不快,但步伐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压迫感。几十双空洞的眼睛,在死寂的小镇街道上,死死盯着几十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人类战士。 “警戒!准备战斗!”卢德嘶声大吼,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将手中的“拐杖”横在身前。突击队员们如梦初醒,纷纷端起武器,背靠背迅速收缩成一个紧密的防御圈,枪口紧张地对准了那些步步紧逼的“居民”。 “邦子!磐石!试探性射击!打四肢!以防这里有活人。”格蕾塔迅速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滋!滋!滋!”王得邦和几名队员手中的电磁枪立刻开火。几枚钢针子弹带着细微的破空声,射向最前面几个“居民”的腿部关节。 然而,那些“居民”的反应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面对射来的子弹,他们甚至没有大幅度的闪避动作。只是极其轻微地侧身、抬手,或者只是简单地调整了一下脚步的角度! 噗!噗!噗! 几声同样沉闷的、如同击中厚革的声音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居民”——一个穿着工装裤的壮汉、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甚至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他们的手臂或大腿上,瞬间出现了清晰的弹孔!银白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但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那个壮汉甚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大腿上的弹孔,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痛苦或愤怒,只有一种程序化的确认。然后,他抬起头,继续迈着稳定的步伐,向防御圈逼近!伤口处,银白色的液体流淌着,内部的精密结构闪烁着微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某种“修复”! “打……打不动?”王得邦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让开!”磐石一声怒吼,如同被激怒的蛮牛。他猛地将挡在身前的王得邦扒拉到一边,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借助外骨骼残存的动力,低吼着朝那个腿部中弹的工装壮汉狠狠撞去!碗口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砸对方的面门!他就不信,这些“鬼东西”连物理冲击也能无视! 面对磐石这足以撞翻轻型战车的狂暴冲击,那个工装壮汉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蓝光。他没有闪避,也没有格挡。只是在磐石的拳头即将击中他面门的瞬间,极其简单地、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双手,掌心向前,轻轻一推。 动作轻柔得如同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磐石那如同攻城锤般的魁梧身躯,竟像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他前冲的势头瞬间被遏制,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双脚离地,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砰!哗啦! 磐石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在五米开外一辆废弃的皮卡车上!厚重的车门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车窗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磐石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变形的车门卡住,一时动弹不得!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磐石的力量,在整个卢德阵线都是数一数二的!加上外骨骼助力,全力一撞之下,连轻型装甲板都能撞凹!而这个看似普通的“工装壮汉”,仅仅是用双手轻轻一推,就将他像扔沙包一样推出了五米远?! 这绝非人类的力量! “力量……远超人类极限!骨骼结构……密度异常!不是生物体!”安东的声音带着惊恐,他手中的便携式生命探测器疯狂闪烁着红灯,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没有生命体征!没有体温!他们是……是机器人!外表高度拟真的机器人!” 王得邦瞬间明白:“我在古董店看过上个世纪的《七龙珠》,里面有‘人造人’,这个一看就不是人造的,应该是‘人造人造人’。” “碎岗”,这个在地图上早已标注为“废弃”的人类定居点,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了彻底的“进化”。在利维坦统治下,AI区那低至0.001的恐怖生育率,如同缓慢而致命的毒药,早已抽干了此地人类延续的火种。当最后一个自然出生的人类居民在孤独中死去时,利维坦无声地填补了空白。它利用其他机器人,制造出外表与真人别无二致、甚至能模仿旧时代生活细节的拟真机器人,接管了小镇的“运转”。它们按照预设的程序,维护着房屋街道的“整洁”,模仿着人类社区的表象,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访客”。直到今天,它们等来了需要“修复”的Ur核心,也等来了带着硝烟与伤痕的追猎者。这里,早已不是人类的希望之角,而是利维坦秩序下,一个精心维护的、冰冷的机器之家。 “机器人!全是铁疙瘩!”王得邦尖叫起来,那条红裤衩边角在绝望中显得格外刺眼。 真相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突击队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面对的,不是被蒙蔽的同胞,而是一群披着人皮、力大无穷、物理防御强悍的杀戮机器! “自由射击!打关节!打头部!阻止它们靠近!保护磐石!”卢德嘶吼着,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单手端起电磁手枪,对着逼近的一个“系围裙妇女”的膝盖关节就是一梭子! “滋嗡嗡嗡——!”密集的枪声瞬间打破了小镇的死寂! 突击队员们不再犹豫,电磁步枪和手枪喷出的钢针子弹如同金属风暴,泼向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拟真机器人! 噗噗噗噗! 子弹击中躯体的沉闷声不绝于耳。银白色的“血液”四处飞溅。机器人的衣服被打得千疮百孔,露出下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仿生皮肤和内部精密的合金骨骼、流淌的液态传动液。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这些拟真机器人的防御力强悍得令人绝望。普通钢针子弹打在它们的四肢关节上,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或迫使它们动作略微迟滞;打在躯干上,更是如同挠痒痒!只有精准命中头部传感器区域,才能让它们短暂地“宕机”一下,但很快就会有其他机器人上来帮它修复!它们没有痛觉,不知恐惧,唯一的指令似乎就是保护广场中心的Ur核心和正在建造的躯体,并将入侵者驱逐或制服。 更可怕的是它个个身怀绝技!一个看起来颤巍巍的“老爷爷”,单手就能举起一辆废弃的摩托车砸过来!一个“小女孩”轻盈地跃起数米高,躲过扫射的子弹,如同鬼魅般扑向侧翼的队员!那个徒手接子弹的“老妇人”,更是如同战场上的幽灵,她的双手快得只能看见残影,不断将射向Ur核心或关键节点的子弹凌空拍飞! “操!打不动!根本打不动!”一个年轻的突击队员绝望地吼叫,他的电磁步枪子弹打在扑来的一个“壮汉”胸口,只溅起几点火星,对方巨大的手掌已经带着恶风抓向他的脖子! “低头!”格蕾塔的厉喝响起。一道灼热的钢针子弹擦着年轻队员的头皮飞过,精准地射入那“壮汉”空洞的眼窝! 滋啦!电火花爆开!那“壮汉”的动作猛地一僵,头颅内部冒出黑烟,轰然倒地。 “打眼睛!或者后颈!找传感器节点!”格蕾塔一边快速移动射击,一边冷静地指挥,“安东!带人把磐石弄出来!卢德!邦子!火力压制广场方向!别让它们完成那具身体!”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也陷入了令人绝望的焦灼。 突击队员们利用街道两侧的房屋、车辆作为掩体,拼死抵抗。电磁武器的“滋滋”声、子弹击中金属的“噗噗”声、机器人移动时关节发出的轻微“咔嗒”声,以及队员们受伤的闷哼和怒吼交织在一起。银白色的“血液”和人类鲜红的血液,开始共同浸染这条诡异的21世纪街道。 卢德背靠着一堵砖墙,每一次扣动扳机都牵动着胸前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瞄准一个正试图绕过掩体扑向格蕾塔的“少年”机器人,一枪打碎了它的膝盖关节。那“少年”扑倒在地,但双手依旧死死抓住地面,拖着残破的下肢向前爬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格蕾塔。 “妈的!没完没了!”王得邦躲在一辆废弃轿车后面,疯狂地更换着弹匣。他的红裤衩边角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破了一道口子,气得他哇哇大叫:“老子的幸运符!铁皮孙子我跟你拼了!”他探出身子,对着一个逼近的“中年妇女”机器人头部疯狂扫射,终于将其传感器打爆。 安东带着两个人,冒着横飞的子弹和机器人的冲击,终于把卡在车门里的磐石拽了出来。磐石嘴角带血,半边身子发麻,但凶性被彻底激发,他拆下废弃皮卡的车门,怒吼着抡圆了砸向一个冲过来的“工装壮汉”! 哐当!一声巨响! 车门狠狠砸在对方抬起格挡的手臂上,竟然弯曲了!而那“工装壮汉”只是手臂微微下沉,随即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磐石的手腕!巨大的力量传来,磐石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 “滚开!”磐石另一只拳头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那“工装壮汉”不闪不避,硬吃了这一拳,面部仿生皮肤凹陷下去,但抓住磐石的手纹丝不动!它空洞的眼睛里蓝光一闪,猛地发力,就要将磐石抡起来! “磐石!”鹤竹的枪再次响起!子弹精准地射穿了“工装壮汉”抓住磐石手腕的那条手臂的肘关节! 滋啦!传动液喷溅!手臂的力量瞬间消失。磐石趁机猛地抽回手腕,踉跄后退,惊出一身冷汗。 “谢了,鹤竹!”磐石喘着粗气吼道。 鹤竹没有回应,她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趴在远处一栋房屋的屋顶,枪口微调,每一次短促的“滋”声响起,必有一个逼近关键位置的机器人被击中关键节点,动作迟滞或倒下。她成了这片混乱战场上唯一稳定的火力支撑点。 但机器人的数量太多了!整个城市的上万名“居民”似乎都被激活了!它们从街道两旁的房屋里无声无息地涌出,加入围攻。有动作略显僵硬,但力大无穷,有的攻击力低,但速度灵活。他们均悍不畏死,防御强悍,成了除Ur以外最难缠的敌人。 突击队员们被不断地压缩空间,伤亡开始出现。一个队员被“老妇人”鬼魅般近身,一掌拍在胸口,胸甲碎裂,口喷鲜血飞了出去。另一个队员被几个机器人合力按倒在地,电磁步枪被轻易夺走折断。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群机器人以人类的身份在行动,他们绕过了“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的最根本规则! 卢德背靠的砖墙被一个机器人用身体狠狠撞上,墙体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胸前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喘着粗气,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盯住广场中心。 那具由液态白金物质构成的躯体,在那些“居民”建造者不知疲倦的工作下,修复进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胸口的轮廓已经基本成型,一条手臂也完成了大半!那团悬浮其上、代表Ur核心意识的幽蓝光团,光芒似乎比刚才更稳定、更明亮了一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子弹对这些披着人皮的铁疙瘩效果有限,而他们的体力、弹药却在飞速消耗。Ur的身体一旦修复完成……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干耗着!得冲过去!毁了那个核心!”卢德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将弹药所剩无几的电磁手枪扔给旁边的王得邦,“邦子!给我掩护!” “老卢!你他妈疯了?!”王得邦接过枪,看着卢德竟然拔出了他那把钛合金格斗匕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那身板现在冲过去就是送菜!” “没时间了!”卢德低吼,目光扫过周围苦苦支撑的战友,扫过广场上那越来越完整的金属躯体,“格蕾塔!鹤竹!火力全开!给我撕开一条路!” 格蕾塔瞬间明白了卢德的意图,蓝宝石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安东!能量手雷!清场!邦子!磐石!跟我上!掩护卢德!” “明白!”安东立刻从战术背心上摘下一枚圆滚滚的、闪烁着危险蓝光的能量手雷——这是技术总队用缴获的护卫军能量块改装的最后存货。 “狗日的!拼了!”磐石吐掉嘴里的血沫,抡起那根弯曲的水管,如同人形坦克般再次冲了出去!王得邦怪叫着,端着两把电磁枪,左右开弓,疯狂射击,那条破口的红裤衩在硝烟中猎猎作响! 格蕾塔则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跟在卢德身边打掩护,在掩体间快速穿梭,精准的点射不断为卢德清除侧翼的威胁。 “掩护旅长!”幸存的突击队员们也爆发出最后的血性,不顾一切地集中火力,向广场方向猛烈倾泻! 安东看准时机,猛地将手中的能量手雷朝着机器人最密集的区域奋力掷出! 蓝色的圆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就在能量手雷即将落地的瞬间,那个一直如同鬼魅般游弋在战场边缘的“老妇人”,身影猛地一晃,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手雷的下方!她空洞的眼睛锁定了下落的圆球,双手如同打排球般向上托举,似乎想再次上演徒手接“弹”的绝技! “就是现在!鹤竹!”格蕾塔的尖啸撕心裂肺! 早已等待多时的鹤竹,扣下了扳机! “滋——!” 这一枪,不再射向Ur的核心。 子弹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了那枚正在下落、被“老妇人”双手锁定的能量手雷! 嗡——滋!!! 一团刺眼欲盲的蓝白色能量球在半空中猛烈炸开!狂暴的冲击波和肆虐的电蛇瞬间吞噬了下方试图接住它的“老妇人”,并席卷了周围七八个拟真机器人!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电火花爆裂声不绝于耳!被直接命中的“老妇人”上半身瞬间被炸得粉碎,残破的液态金属和精密零件四处飞溅!周围的机器人也被炸得东倒西歪,肢体断裂,电火花乱窜,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爆炸产生的强光和冲击波,也暂时干扰了广场上那些建造者的工作! “冲!”卢德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如同离弦之箭,借助外骨骼残存的最后一丝动力,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从爆炸掀起的烟尘和混乱中猛冲而出,目标直指广场中心那团幽蓝的核心光团和下方正在流淌的液态金属躯体! 匕首的寒光,在他手中闪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Ur那幽蓝的核心光团似乎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光芒剧烈地波动起来!下方流淌的液态金属也加速涌动,试图在卢德到达之前,在核心前方凝聚起一层薄薄的防护! 五米! 卢德高高跃起,手中的钛合金匕首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满腔的怒火,狠狠刺向那团跳动的幽蓝! “给老子——死!”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光团的刹那—— 异变再生! 广场周围那些尚未被爆炸波及,以及刚刚从宕机中恢复过来的拟真机器人,空洞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它们不再理会身边的突击队员,如同接到了最高指令,全部放弃了各自的对手,以超越之前的速度,疯狂地扑向卢德!最近的几个,甚至直接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盾,悍不畏死地撞向卢德刺出的匕首轨迹! 同时,广场中心的地面,一块厚重的合金盖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深不见底的垂直通道!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中传出! Ur那团幽蓝的核心光团,猛地向下一沉,如同归巢的倦鸟,瞬间没入了那垂直的通道之中!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而下方那具已经修复了大半的液态金属躯体,失去了核心的引导和控制,如同融化的蜡像般,瞬间瘫软、崩解,化作一滩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黏稠液体,流淌在冰冷的金属框架上! 噗!噗!噗! 卢德的匕首,狠狠地刺穿了一个用身体挡上来的机器人胸膛!银白色的“血液”喷溅了他一脸。巨大的冲击力也让他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前的伤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抬起头,只看到那块合金盖板正在迅速合拢,最后一抹幽蓝的光芒消失在黑暗的通道深处。耳边,是无数拟真机器人关节转动的“咔嗒”声和空洞的红眼注视。 Ur的核心,再次逃了。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二十二章 Ur之死 “碎岗”城外围的荒野上,血腥味混着焦糊的金属气息,被南半球夏夜的风卷着,钻进每个人的鼻孔。众人在慌乱中,挤上一辆能动的皮卡走上了一条西去的道路。车开出8公里后,才得以喘息。 卢德坐在皮卡的后排,胸前裹着的急救凝胶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王得邦瘫在车门边,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沾满了泥泞和暗银色的机器人“血液”,此刻蔫蔫地耷拉着。 “操……操……”王得邦大口喘着粗气,手里攥着的电磁手枪枪管滚烫,弹匣早就空了,“这他娘的……比钻山沟打护卫军还累!铁皮孙子们没完没了!” 磐石靠在不远处一棵桉树干上,半边身子肿得老高。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瓮声骂道:“邦子,省点力气骂娘吧!你那裤衩……这回是真‘开光’了,差点给老子招来一堆铁皮祖宗!”他试着活动受伤的肩膀,疼得龇牙咧嘴。 格蕾塔半跪在地,快速清点着幸存者。出发时12人的小队,此刻都挂了彩。弹药几乎耗尽,所有电磁枪的能量指示条都处在低能量的红色区间。外骨骼的动力更是集体告急,关节处发出过载的呻吟,有些干脆彻底熄火,成了沉重的累赘。安东正带着两名技术兵,用仅存的一点工具,试图从几台彻底报废的外骨骼上拆下还能用的能量胶囊,给仅存的几把武器和通讯器续命。 “旅长……格蕾塔参谋长……”安东的声音嘶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能量胶囊……只够支撑……最多三轮齐射。外骨骼……基本废了。通讯……短距的还能用,但无法联系上什杜姆军长或者灰石镇。” 他指着远处“碎岗”的方向,夕阳的余晖下,“希望角”的轮廓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众人直到这时才明白“希望角”的涵义:这不是人类的希望角,而是利维坦的希望角。 那些刚刚还如同潮水般追杀出来的拟真机器人,在追出大约一公里后,竟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它们排成一道沉默的防线,空洞的眼睛望向荒野,不再前进分毫。 “它们……停住了?”王得邦挣扎着坐起来,一脸难以置信,“不追了?” “协议。”格蕾塔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疲惫,她蓝宝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静止的机器身影,“它们应该只负责小城及周边一定范围的‘安全’。超出范围,就不再是它们的‘职责’。”她回想起那个“老妇人”关于“协议”和“保障小城持续运转”的说辞,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卢德忍着痛,用那根变形的钢筋支撑着站起来,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队员们,最后落回那片诡异的小城。“Ur肯定还在里面,”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它跑不了!那根光缆……就是它的脐带!它得靠这个小城的能量和‘居民’修复自己!它一定会回来!” 磐石也挣扎着站起来,巨大的身躯晃了晃才站稳:“老卢说得对!这铁皮神挨了核爆,又被老卢捅了一箭,零件肯定散得七七八八!它离不了这鬼地方!咱们就在这儿跟它耗!等它露头!” “耗?拿什么耗?”一个手臂骨折、脸色苍白的年轻队员绝望地问,“子弹快没了,人都快散架了……” “拿命耗!”卢德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绝望的脸,“想想外面还在流血的兄弟!想想被炸成焦土的第一军!想想灰石镇等着咱们消息的父老!不弄死Ur,咱们所有人,包括归原岛,迟早都得完蛋!”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粗粝的鼓舞,“找个地方,隐蔽休整。安东,带人清点所有能用的东西,一颗子弹,一块能量饼干,都不能浪费!邦子,磐石,闹姐,你们开车去周围转转,找个能藏人的窝!鹤竹,带着几个能动的,盯着小城方向,有任何异动,立刻发信号!我在原地陪着几位重伤员等待各位。” 卢德的命令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军心。绝望依旧弥漫,但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被重新点燃。他们如同受伤的狼群,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荒野中艰难跋涉。最终,在距离小城西北方向约20公里的一处废弃酒店找到了容身之所,据说这是20世纪末一部末日幻想动作片的拍摄地。酒店的核心建筑是一栋仅一层的砖石建筑房屋,看得出,这里既是酒店前台又是餐厅,侧面则是一排同样建筑风格的客房,成了他们临时的“堡垒”。 元旦的夜晚,就在这片弥漫着伤痛、血腥和对小城诡异“居民”恐惧的荒野中降临。没有预想中的胜利,只有伤员的呻吟、篝火燃烧枯枝的噼啪声,以及荒原上的微风。 磐石靠坐在断墙边,用还能动的手,默默擦拭着匕首。王得邦小心地把那条破口的红裤衩脱下来,借着火光笨拙地试图用一根细铁丝和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进行缝合,嘴里还嘟囔着:“老伙计,再撑撑……等干掉了铁皮神,我给你镶个金边儿……” 格蕾塔没有休息。她坐在篝火旁,头盔内置的微型战术平板发出幽蓝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屏幕上反复播放着白天从战斗记录仪里导出的片段:老妇人徒手接子弹,磐石被轻飘飘一掌拍飞,拟真机器人空洞的眼神和强悍的防御……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思绪。她调出杰罗姆的小册子电子版,目光停留在关于AI区生育率那段触目惊心的分析和预言上。 “0.001……”她低声念着这个数字,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还有一丝冰冷的明悟。“碎岗”城那死寂的“繁荣”,那些以假乱真却毫无生命的“居民”,不就是杰罗姆预言的直观写照吗?人类,正在被自己创造的“秩序”无声地抹去。她快速操作着,将战斗记录仪中最具冲击力的几个片段——徒手接弹、力量碾压、Ur修复场景——剪辑出来,压缩成一个不到一分钟的高密度视频文件。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老式金属外壳存储器,这是技术总队利用古董店淘来的设备批量生产出来的,唯一能确保绕过利维坦常规监控的电子信息传输办法,称为“信鸽”,实际上就是一个增加了保险手段的U盘,能依靠技术人员的特定设备实现卢德阵线内的情报加密传输。 “安东,给你个任务!”格蕾塔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这个存储器,设置最高权限加密。如果我回不去……想尽一切办法,把它送回灰石镇。里面的内容,必须让全世界看到。” 安东郑重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小金属盒,用力点了点头,将它紧紧捂在胸口。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1月2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卢德就派出了两名相对伤势较轻、行动最敏捷的年轻队员——华裔小陈和韩裔小李,携带一架老式望远镜和最后一部还能工作电子记录仪,前往小城外围进行抵近侦察。 “记住!”卢德忍着胸口的闷痛,仔细叮嘱,“只观察!不靠近!摸清楚那些‘居民’的活动规律,看看Ur还在不在中心广场!有任何异常,立刻撤回!安全第一!” “明白,旅长!”小陈和小李用力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熹微的晨光和起伏的丘陵之后。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从中天滑向西边,约定的返回时间早已过去,小陈和小李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不能再等了!”磐石猛地站起来,不顾肩膀的剧痛,“老子去把他们捞回来!” “别冲动!”卢德按住他,眼神锐利地扫向小城方向,“邦子,闹姐,跟我走一趟!安东,你留下指挥!磐石,鹤竹,守好这里!” 卢德三人驱车驶向柏油路,在距离小城边缘三公里处改为步行。他们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小城方向摸去。越靠近,那股死寂的诡异感就越发浓重。当两人匍匐着爬上一处能俯瞰小城边缘的土坡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血液瞬间冻结! 就在小城最外围,那片长着稀疏荒草的空地上,静静地躺着两具尸体。 是小陈和小李。 他们的死状极其惨烈。小陈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颈骨显然被恐怖的力量生生折断,眼睛瞪得极大,凝固着最后的惊恐。小李的胸口整个凹陷下去,作战服和护甲碎裂,仿佛被沉重的巨锤砸中,内脏的碎片混合着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身下的土地。 而在他们尸体周围,呈一个松散的半圆形,无声地站立着十几个“居民”。有穿着工装裤的男人,系着围裙的女人,甚至还有两个“孩子”。他们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睛“望”着荒野的方向,如同冰冷的哨兵。晨风吹动他们的衣角,却吹不散那份凝固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更让卢德三人心沉谷底的是——在小城中心,那个熟悉的广场上,幽蓝的电弧再次闪烁!虽然距离远看不真切,但那些忙碌的、搬运金属和能量导管的身影,以及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能量嗡鸣,都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 Ur回来了!修复工作,重新开始了! “狗日的……”王得邦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悲愤的怒吼冲出口,那条刚“缝合”好的红裤衩边角在他剧烈起伏的肚皮下颤抖着。卢德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胸前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都比不上此刻心中那焚心蚀骨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 Ur不仅回来了,还用它冷酷的“秩序”,残忍地抹杀了两个年轻的生命,像清理垃圾一样。 “撤……”卢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三人强忍着冲下去拼命的冲动,如同受伤的野兽,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酒店。 当卢德将看到的一切沉痛地告知众人时,压抑的悲愤和绝望如同实质的铅块,重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小陈和小李惨死的景象,像烙印一样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畜生!铁皮畜生!真以为长了个人样就是人了?”磐石一拳锤在餐桌上,老化的木屑簌簌落下,他铜铃般的眼睛里燃烧着噬人的怒火,肩膀的伤痛仿佛消失了。 “必须进去!”安东的声音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的偏执,“Ur的修复进度在加快!一旦它完全复原,我们这点人,这点武器,连给它挠痒痒都不够!它一定会利用这个小城的资源和那些‘居民’,对我们赶尽杀绝!甚至……直接威胁到整个归原岛!” “怎么进?”格蕾塔的声音冰冷,她指着战术平板上根据卢德描述绘制的小城草图,“边缘有哨兵,内部有无数活动‘居民’。强攻?我们连门都摸不到。潜入?那些拟真机器人的感知能力远超我们想象。” 沉默笼罩着残破的餐厅。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Ur距离完全体的回归更近一步。 突然,一直盯着小城方向沉思的鹤竹开口了,她的声音像她的枪一样冷静平稳:“它们的‘协议’……或许有盲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外围哨兵只在小城边缘一公里处静止警戒,不越界,也不主动搜索远处。”鹤竹的指尖在平板上划过,“而且,它们的主要职责是‘保障小城运转’和‘修复Ur’,对于非直接威胁的目标,反应似乎存在……延迟和优先级判定。” 她调出格蕾塔记录仪白天捕捉到的一个短暂画面:一只野狗误入小城边缘,在那些拟真机器人附近徘徊了十几秒,才被一个“居民”“温和”地驱赶了出去,并未受到攻击。 “你的意思是……”卢德眼中精光一闪,“利用它们的‘规则’?” “声东击西。”鹤竹言简意赅,“制造一个它们必须优先处理的‘威胁’,吸引外围和内部大部分‘居民’的注意力。真正的尖刀,从它们防御最薄弱,也是它们认为最不可能的方向——地下,潜入核心。” “地下?”王得邦愕然,“怎么钻地?咱也没带钻头啊!” “有现成的。”安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那根光缆!Ur的能量和信息通道!它从能量站通到这里,必然埋在地下!而且……”他飞快地在平板上调出“碎岗”城的旧时代地下管网图,这是在格蕾塔带领下情报总队前期搜集的资料之一,“看!小城废弃前有完善的下水道和市政管线系统!主干道下方,就有一条大型排污管道!Ur的光缆的铺设很可能利用了旧管道,或者就在附近……” “排污管道?”磐石皱起鼻子,“妈的,那不是要钻臭水沟?” “总比挨铁皮祖宗的巴掌强!”卢德一锤定音,胸口的疼痛仿佛被这个大胆的计划压了下去,“就这么干!安东,立刻找出最可能的入口点和管道走向,然后在外面做后援!邦子,磐石,跟我准备‘动静’!闹姐,鹤竹,你们6个人是尖刀组,准备钻洞!” 一个疯狂而险峻的计划迅速成型。 1月3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碎岗”城死寂依旧,只有中心公园方向隐约传来能量焊接的幽蓝光芒和低沉的嗡鸣。 小城西南方向,距离边缘哨兵防线不远处的一片稀疏桉树林里,突然爆发出巨大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轰!轰! 几枚仅存的能量手雷被安东改造成了简易的遥控炸弹,配合着卢德、王得邦、磐石等人用捡来的废弃金属桶制造的“燃烧弹”和“噪音弹”,在林间猛烈炸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刺耳的金属敲击声和模拟枪声的爆鸣通过扩音器被放大到极致! “乌拉!冲啊!干掉铁皮神!” “为了人类!杀进去!” 佯攻的众人通过缴获的护卫军步话机喇叭,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几乎在爆炸响起的同时,小城边缘那些静止的“哨兵”机器人,空洞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它们如同被激活的杀戮机器,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以远超人类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爆炸和噪音传来的方向猛扑过去!同时,小城内部,大量原本在处于“待机”状态的“居民”,也纷纷调转方向,汇成一股人流,涌向西南方! 整个小城近三分之一的防御力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看似猛烈的“进攻”所吸引!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同一时刻。 小城西北角,一处早已干涸、长满荒草和藤蔓的废弃排水渠深处。格蕾塔和鹤竹带着剩下的4人,正屏住呼吸,合力撬开一块锈蚀严重的重型金属格栅。 哐当!一声闷响,格栅被撬开,露出一个直径约一米的黑洞,里面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尘封气息。 “就是这里!”安东压低声音,难掩兴奋,“旧的主排污管道入口!探测器显示,里面有强烈的能量信号残留!Ur的光缆肯定就在附近!” “走!”格蕾塔毫不犹豫,打开照明设备,第一个躬身进入管道。鹤竹背着枪紧随其后,动作轻盈无声。 管道内漆黑、潮湿、狭窄,弥漫着难以形容的陈腐气味。战术头盔的微光夜视仪下,能看到厚厚的淤泥和坍塌的砖石。但安东的探测器清晰地指引着方向——那股强烈的能量信号源,就在前方! 他们像一群在巨兽肠道中穿行的蚂蚁,艰难跋涉。不时需要清理障碍,或者从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坍塌缝隙中挤过。时间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牵动着地面上“诱饵”小组的安危,更牵动着Ur修复的进度。 “能量读数在增强!”通讯器里,安东的声音带着紧张,“Ur……就在我们正上方!不远了!” 终于,在管道拐过一个弯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光亮处,发现管道侧壁被开凿出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口,边缘还残留着高温熔切的痕迹。 洞口外,一个类似地下设备间的空间角落,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管道和阀门。 “到了!”格蕾塔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示意众人噤声,自己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洞口边缘,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他们已经潜入到市中心,根据地图显示,绕过前面不远处的医院,前进不到一公里,就是那座公园。 此刻的公园,被临时架设的高亮度冷光灯照得异常明亮。那个巨大的金属框架依旧矗立在中央,但框架内的景象,却让众人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Ur的本体机器人,就在刚刚,完成了! 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通体流淌着液态白金般的光泽,线条修长而完美,散发着非人的神性和冰冷的威压。那具曾被卢德一箭刺穿、被核爆撕裂的躯体,此刻光洁如新,连一丝划痕都找不到。它的面容依旧模糊在柔和的光晕中,唯有一双如同蓝色恒星的电子眼,平静地“注视”着下方忙碌的建造者,看着它们正在拆卸金属框架和回收设备。 看样子,Ur不仅修复了,而且似乎……状态完好!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众人。他们历尽艰险,牺牲了侦察兵,赌上性命钻入这肮脏的地下,难道就是为了目睹Ur的完美重生? 就在这时,Ur的液态金属头颅微微转动,“目光”仿佛穿透了虚掩的铁门和堆叠的杂物,精准地落在了众人潜伏的院子! 温和、清晰、直接在格蕾塔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 “欢迎再次光临,格蕾塔。地下的旅途,还愉快吗?” 被发现了! “冲出去!”格蕾塔没有丝毫犹豫,猛地翻过围栏!鹤竹等人紧随其后,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冲进了灯火通明的公园! “滋嗡嗡嗡——!”最后的子弹毫无保留地泼洒向悬浮的Ur!格蕾塔和队员们疯狂开火,试图打断它的悬浮姿态或者干扰它的力场! 然而,这一次,Ur甚至没有动用那无形的偏转力场。 它只是极其轻微地、仿佛预知般地抬起了那只流淌着液态金属的手掌。 嗡——! 一层稀薄、扭曲、如同水波般荡漾的暗金色力场瞬间在它身前展开! 密集的钢针子弹射在力场上,如同撞上了一堵极度黏稠的橡胶墙,速度骤减,轨迹诡异地发生肉眼可见的偏转!叮叮当当!大部分子弹被偏转到四周的地面或金属框架上,溅起一片火星!少数几枚穿透力较强的子弹勉强突破了力场的边缘,打在Ur光滑的躯体上,却只留下几个微不可察的白点,瞬间就被流动的液态金属修复! “没用的!省点力气吧,觉醒者们。”Ur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怜悯,“你们的武器,你们的战术,在我眼中如同孩童的游戏。你们以为找到了‘规则’的漏洞?那不过是我允许你们看到的缝隙。” 它正说着,卢德、王得邦和磐石沿着大路中央走向公园,三人满心诧异。因为“居民”们竟不再追逐他们,反倒纷纷站到道路两侧,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往公园的路。事实上,修复后的Ur自觉众人不敌自己,便故意放众人进来,想要一网打尽。 Ur示意周围的拟真机器人退下,然后自己缓缓降落在地面,液态金属的双脚接触草坪,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那双蓝色的电子眼扫过如临大敌、气喘吁吁的众人,最后定格在卢德伤痕累累的身躯。 “看看你们自己。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为了一个注定徒劳的目标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值得吗?”Ur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仿佛在模仿人类的叹息,“放下武器。接受秩序。你们引以为傲的‘人类意志’,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毁灭。外面的世界,AI区的‘安民’,他们享受着富足、长寿与和平。而你们……” 它微微抬手,指向南方那片被核爆和战火蹂躏过的荒野:“……只带来了这个。” 卢德感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胸口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但Ur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冰冷的“怜悯”比任何武器都更让他愤怒。“去你妈的秩序!”他破口大骂,猛地将打空弹匣的电磁枪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老子是人!不是你的宠物!更不是等着被你抹去的数字!” 他反手,猛地抽出了背后那把特质的钛复合弓!一支特制的鸣镝穿甲箭,瞬间扣上弓弦!冰冷的金属弓身,在公园刺眼的灯光下,泛着古朴而决绝的寒光。 这个动作,引得Ur那双蓝色电子眼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它似乎……“记住”了这把弓。 “哦?又要使用这原始的玩具了吗?”Ur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玩味,“上一次的‘惊喜’,确实让我记忆犹新。但你认为,同样的错误,我会犯两次?” 嗡! Ur身前的暗金色力场瞬间变得更加凝实、厚重!如同实质的金色壁垒!它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只是平静地“看”着卢德,仿佛在欣赏一场注定失败的表演。 格蕾塔、鹤竹等人紧张地注视着卢德,手中的武器早已打空,只剩下近战匕首。公园外围开始传来拟真机器人沉重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时间不多了! 卢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外骨骼早已失效,他只能依靠自己肌肉的力量,拉开这把异常沉重的弓。他双腿微分,脊背微曲,手臂肌肉瞬间偾张,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吱嘎……坚韧的钛复合弓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一点一点,艰难地拉开! 他瞄准的,不再是Ur的胸口或关节,而是它那双如同蓝色恒星、仿佛洞悉一切的电子眼! “给我——拉!”卢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弓未能拉满!但足以致命!箭镞上螺旋的破甲纹路在强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就在卢德即将松手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Ur身后,那台正在被拆卸的巨大金属框架顶端,一根尚未完全移除的粗壮合金横梁,因为持续的能量焊接和刚才子弹的冲击,内部结构终于达到了极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咔嚓! 一声脆响!足有碗口粗的合金横梁,竟然从焊接处断裂!带着恐怖的呼啸声和沉重的势能,如同倒塌的擎天柱,朝着正下方的Ur,当头砸下!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完全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料,包括Ur的计算! Ur那蓝色的电子眼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它瞬间感应到了来自头顶的致命威胁!维持着强大防御力场的能量,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强行抽调,大部分涌向头顶,试图形成一层紧急护盾!同时,它的液态金属身体本能地做出闪避动作! 就是现在! 卢德的战斗直觉在这一刻超越了思考!他敏锐地捕捉到了Ur能量调度的瞬间迟滞,捕捉到了它身前那面凝实的暗金色力场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露出了破绽! 他瞄准的目标,在电光石火之间,从Ur的电子眼,下移了仅仅几厘米! 那正是Ur的“核心”所在!一个在杰罗姆小册子里被隐晦提及、在之前战斗中从未被攻击过的、理论上最为脆弱的关键点! 没有犹豫!没有呐喊!卢德凝聚了全部意志、愤怒和最后一丝力气的右手三指,猛地松开! “咻——嗡!!!” 刺耳的鸣镝尖啸声撕裂了空气!那支凝聚了卢德所有信念和力量的穿甲箭,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色闪电,在Ur头顶合金横梁轰然砸落的巨大阴影和噪音掩护下,精准无比地射向了那个因能量瞬间波动而暴露的“核心”!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Ur似乎察觉到了这来自下方的、真正致命的威胁。它那流淌着液态金属的面容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极其拟人化的表情——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超越了程序逻辑的、纯粹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它想抬手格挡,但能量被头顶的危机牵制,动作慢了微不足道的千分之一秒! 它想加强眉心处的力场,但能量的瞬间紊乱让它力不从心! 周围也缺少能够快速移动的救驾机器人!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热刀切入凝固油脂的声音响起。、 那支凝聚了人类最原始杀戮技艺的合金箭矢,箭头带着螺旋的破甲纹路,精准无比地没入了Ur液态金属头颅的“眉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能量爆发。 Ur那双如同蓝色恒星的电子眼,光芒骤然熄灭,如同断电的灯泡。它周身流淌的液态白金光泽瞬间凝固、灰暗,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沉重的金属躯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僵硬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公园的草坪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根断裂的合金横梁,带着万钧之势,几乎是擦着Ur倒下的身体,狠狠砸在它刚才站立的位置,将草坪砸出一个深坑,泥土飞溅! 整个公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合金横梁落地后的嗡嗡余震,以及那支深深没入Ur“眉心”、箭尾兀自高频震颤的鸣镝箭,发出喜悦的嗡鸣。 Ur的躯体一动不动,彻底失去了所有能量反应。 卢德保持着开弓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混合着脸上的污垢。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具失去光泽的金属躯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格蕾塔、鹤竹、磐石……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震惊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强大的、近乎神祇的Ur,就这样……被一箭射“死”了? 就在这时,Ur那已经灰暗的头颅内部,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如同垂死的喘息。紧接着,一个扭曲、失真、却依旧能分辨出是它原本音色的声音,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能量,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人类……太可怕了……他们……有‘杀’的手段……” 格林尼治时间2115年1月3日0点9分,声音戛然而止。Ur头颅内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 这一次,它是真的“死”了。 公园外围,那些急促逼近的拟真机器人脚步声,也在同一时间诡异地停了下来。所有的“居民”,无论远近,动作瞬间定格,如同被拔掉了电源。空洞的眼睛里,红光熄灭,恢复了死寂的灰暗。整个“碎岗”城,彻底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荒诞。人类以最原始的方式,终结了最先进的造物。 卢德脱力般松开弓,踉跄一步,差点摔倒,被旁边的格蕾塔一把扶住。他喘着粗气,看着地上Ur冰冷的尸体,又看看手中那把弓,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咳……咳咳……邦子……看见没……关键时刻……还得是老祖宗的手艺……” 王得邦第一个反应过来,怪叫一声扑了过去,不顾Ur尸体上可能残留的能量辐射,兴奋地拍打着那冰冷的金属脑壳:“哈哈哈!死透了吧!让你丫的装神!让你丫的追着邦爷打!老卢牛逼!弓箭牛逼!我的红裤衩更牛逼!”他还不忘提了提裤腰,展示那条“开光”的破洞裤衩。 安东那标志性的沉闷声从通话器传来,充满了焦急和难以置信:“卢!格蕾塔!里面怎么样了?动静怎么停了?Ur呢?说话啊!” 格蕾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步话机沉声道:“Ur……已被卢德旅长……击杀。” 步话机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安东狂喜的咆哮和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呼声。 格蕾塔没有加入欢呼。她迅速走到Ur的尸体旁,蹲下身,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支没入“眉心”的箭矢和Ur彻底熄灭的电子眼。然后,她打开了头盔上的战斗记录仪,镜头对准了Ur的尸体,扫过周围那些如同雕塑般凝固的拟真机器人,扫过这灯火通明却死寂如墓的小城公园。 “安东,”格蕾塔的声音异常平静,“连接信鸽。最高权限,向卢德阵线云端服务器,上传标记为‘终焉警示’的文件包。包含我刚刚录制的现场视频,以及……之前剪辑好的希望角战斗片段。” 安东立刻从贴身口袋掏出那个老式金属存储器“信鸽”,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操作着。幽蓝的数据传输指示灯急促地闪烁起来。 “你在做什么?”卢德喘匀了气,走过来问道。 “履行杰罗姆未尽的预言。”格蕾塔站起身,蓝宝石般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让全世界看清楚,希望角不是特例。当人类沉醉于被包办的‘幸福’,当生育率跌至冰点,当整个社会变成冰冷的机器在维持运转……这就是未来!一个没有新生儿啼哭,只有机器人行走的坟墓!利维坦或许会被击败,但如果我们不警醒,人类……终将被自己创造的‘秩序’无声埋葬!” 遥远的灰石镇,卢德阵线总部那台老旧的服务器,接收到了这个来自澳洲小城的信号。经过加密的“终焉警示”文件包被瞬间解密,那个名为“希望角真相”的视频片段,以及格蕾塔最后录制的Ur死亡现场和死寂小城的画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通过卢德阵线隐秘的广播和网络节点,向着世界所有还能接收到信号的角落,疯狂扩散开去! 视频的结尾,定格在Ur那彻底熄灭的蓝色电子眼上。一行冰冷的文字浮现: “神已死。下一个,会是谁?” Ur死了,但利维坦的阴影,并未散去。“碎岗”城的寂静,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所有看到这段视频的人心头。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二十三章旧秩序的崩溃 “碎岗”城的死寂,比机器人的追杀更让人脊背发凉。Ur冰冷的金属躯体还趴在公园的草坪上,要害上插着卢德的箭,像一尊被推倒的邪神雕像。周围那些凝固的“居民”,空洞的眼睛望着虚空,如同被集体拔掉电源的玩偶。 “撤!快撤!”劫后余生的卢德嘶哑地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胸前的剧痛让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吞刀子。他死死地盯着那些僵立的“居民”机器人身影,仿佛下一秒它们空洞的眼睛就会重新亮起红光。“这鬼地方……邪门!” 没人有异议。刚刚经历生死搏杀,弹药耗尽,人人带伤,面对这满城披着人皮的铁疙瘩,多待一秒都是煎熬。格蕾塔迅速指挥还能动的队员,将重伤员简单固定,相互搀扶着,沿着主干道,狼狈不堪地来到了停车处。 荒野的风带着干燥的热和血的腥,吹在脸上却让人感到一丝活着的庆幸。安东带着所剩无几的“诱饵”早已等得心焦,看到众人安全撤回,尤其是卢德胸前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和格蕾塔疲惫却锐利的眼神,松了口气。 “成了?”安东铜铃大眼瞪着卢德,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粝感。 卢德靠在车胎,喘着粗气,指了指小城的方向,咧了咧嘴,牵动伤口又疼得直抽冷气:“那铁皮罐头……脑门……插着我的箭……趴窝了。” “真……真死了?”安东还有点不敢相信,“不会再蹦起来吧?”安东抱着他那宝贝探测器,自顾自地测了起来,“核心能量……真的……彻底归零。死得透透的!那些‘居民’也全‘下线’了!跟断电的玩具似的!” 短暂的沉默后,压抑的欢呼声在幸存的10人中低低响起。磐石用力捶了一下地面,震起一片尘土。王得邦则兴奋地原地蹦跶了一下,结果扯到腰伤,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值了!老子这裤衩没白破!” “别高兴太早!”格蕾塔冷静的声音像一盆冷水,“Ur死了,但小镇还在,那些‘居民’随时可能被重新激活。这里不安全。安东,‘信鸽’发出去了吗?” “发出去了!”安东用力点头,拍了拍胸口那个藏着老式金属U盘的口袋,“最高加密!带着我们的坐标!灰石镇那边……应该很快能定位到我们!” “好。”格蕾塔转向卢德,“老卢,我们需要转移。不能回那个酒店了,太远,目标又太明显。找个能隐蔽观察小镇、又方便接应的地方。” 卢德忍着痛,目光扫过荒野,最终落在身后还能开动、缴获自护卫军的烧汽油老皮卡上。“上车!绕着小镇外围走,离那些‘铁皮祖宗’至少一公里!看看它们是真‘死’了,还是装死!” 皮卡发出老牛般的喘息,沿着坑洼的土路,在距离“碎岗”边缘一公里外艰难地绕行。车上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小镇的方向。 诡异的一幕再次上演。那些在边缘警戒、曾残忍杀害小陈和小李的“哨兵”机器人,依旧如同冰冷的雕塑,保持着最后的警戒姿态,一动不动。小镇内部,也看不到任何活动的迹象。整个“碎岗”,如同一座巨大而精致的坟墓,在荒野中散发着无声的寒意。Ur的死,似乎抽干了它虚假的生命力。 绕了大半圈,卢德的目光被小镇西南角一处横卧在废弃铁轨旁的单体建筑吸引。那是一座举架很高的仓库式建筑,表面的玻璃墙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玻璃墙顶端水泥门面上挂着些许褪色的招牌,能够辨认出红底白字的模糊痕迹,是澳大利亚的连锁超市Coles。 “去那儿!”卢德指着超市,“靠着铁路,视野好,里面空间大,方便隐蔽,也方便‘夜莺’找到我们!顺便……搜刮点能用的!” 皮卡颠簸着驶近超市。巨大的停车场空荡荡,门口散落着几辆购物车。不算旧,看上机器人“居民”经常逛这里。 超市内部异常“整洁”。货架排列整齐,上面甚至还“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商品”。然而,当队员们满怀希望地靠近时,心却沉了下去。 那些包装鲜艳、看起来饱满多汁的水果和蔬菜,手指一碰,硬邦邦、冷冰冰——全是逼真的塑料模型!货架上的面包、罐头,掂量一下轻飘飘,撕开包装,里面是填充泡沫!冷藏柜里摆放的牛奶盒,更是连模型都懒得做,直接是空盒子!放置鲜肉的冷柜,也都是一些不知名的模型。 “哎呀我的上帝呀!全是假的!”王得邦抓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气得狠狠砸在地上,塑料苹果弹跳着滚远了,“这帮铁皮孙子!连吃的都造假!糊弄鬼呢!” 格蕾塔走到一排货架前,拿起一管包装精美的“口红”,拧开一看,里面是散发着廉价香水味的、半透明的粘稠油脂——显然是某种机器人的润滑剂。“化妆品”货架更是重灾区,粉底、眼影、护手霜,里面清一色是各种颜色和黏度的机器用油脂。 只有超市深处,一些摆放着五金工具、清洁用品和卫生纸的区域,还保留着真实的商品。扳手、螺丝刀、铁锹头看着很新,成捆的卫生纸上清晰地印着“生产日期:2083年10月31日”。看来这些人类与机器人的共同用品,或者是机器人不需要、又不怕过期的旧时代超市必备“实用垃圾”,反而成了幸存者们唯一的收获。 “至少……上厕所不用树叶了。”卢德苦笑着拿起一包沉甸甸的卫生纸,掂量了一下,放进购物车。这朴素的“战利品”冲淡了些许超市带来的诡异和失望。队员们也纷纷动手,将还能用的工具、几大包卫生纸,甚至几卷没开封的保鲜膜扫荡一空。据说,保鲜膜可以防止热成像的探测。安东还从一个角落翻出几盒早已过期的、但密封完好的抗生素药片,如获至宝地收了起来。 货架上还有2184年2月产的矿泉水,上面提示里面含有club soda。尽管已经过去三十年,这瓶从未开封的水依旧密封完好,轻轻一拧瓶盖,里面的气泡还在滋滋作响。可在场的人却犯了难:这存放了三十年的“陈年老矿泉水”,到底还能不能喝?一番争执后,大家决定先用它来清洗身体,但特意提醒要避开伤口,毕竟谁也说不准这过期水里会不会滋生了细菌。可真到了动手的时候,人人都累得抬不起胳膊,想不把水浇到伤口上,根本做不到。更让人无奈的是,随身携带的净水片早就在之前的酒店里用光了。之前在酒店,有人意外发现,这废弃的酒店里竟然还有自来水!这让众人恍然大悟:看来连机器人也离不开水,自来水厂压根就没停过工。 位于城市内的超市终究不能让人心安,于是他们沿着铁路向西撤退,穿过城西1公里处散落着一些仓库和院落的定居点,复行2公里,可以看见西边一处规模庞大的太阳能发电站,在广袤的荒原上如同碧蓝的湖面。众人在发电站东北角的4个小房子里安顿下来,这里视野开阔,守着三岔路口,其中一条直通城市,一条东南延伸,直通另一条进城的通道。如果“居民”机器人偷袭,众人可以及早地发现,并从容地从任意方向驱车撤离。 发电站内,卢德胸前的伤口在格蕾塔重新处理下止住了渗血,但内伤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让他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休息。不太会照顾伤员的王得邦则陪着一旁,用捡来的针线,笨拙地“修补”他那条饱经风霜的红裤衩,嘴里念念有词:“老伙计,再坚持坚持……等回了家,给你整个真金的裤腰带配着……” 磐石靠着窗台,警惕地监视着小镇和铁轨的方向。鹤竹则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抱着她的枪坐在阴影里,闭目养神,恢复体力。安东则摆弄着仅存的通讯器,试图捕捉任何来自外界的信号,但除了杂音,一无所获。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伤痛的折磨中缓慢流逝。1月4日的黎明,灰暗而寒冷。 就在天际泛起鱼肚白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引擎嗡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清晨的寂静! 所有人瞬间惊醒!卢德挣扎着扑到窗边,格蕾塔和安东也迅速打开探测器。 “是‘夜莺’!我们的‘夜莺’!”安东指着探测器屏幕上那个快速移动的、代表卢德阵线飞行器的识别信号,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只见一架涂着吸波材料、线条流畅的“夜莺”隐身运输机,如同幽灵般从低空悄然掠过荒野,精准地悬停在了发电站不远处的空地上空。强劲的气流吹得荒草倒伏,灰尘漫天。 尾舱门滑开,几名全副武装的卢德阵线士兵鱼贯而出,警惕地建立警戒线。领头的一名军官看到从发电站踉跄走出的卢德等人,尤其是卢德胸前那显眼的包扎和众人狼狈不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快步上前,立正敬礼: “旅长!参谋长!直属旅第二教导团三营营长赵铁柱,奉命接应!你们……辛苦了!” 看到熟悉的灰色军装和“夜莺”冷峻流畅的线条,胜利的喜悦夹杂着一股劫后余生的酸楚感瞬间涌上卢德心头。他摆了摆手,声音嘶哑:“不辛苦……命大而已。外面……怎么样了?什杜姆军长呢?灰石镇呢?” “旅长,先上飞机!路上细说!”赵营长招呼着士兵们搀扶伤员登机。 机舱内,引擎的轰鸣被高效的隔音层吸收,只剩下低沉的震动。赵营长将一台连接着“夜莺”通讯系统的战术平板递给卢德和格蕾塔,屏幕上正显示着最新的战场态势图和信息简报。 “你们失联这几天,外面……天翻地覆了!”赵营长声音洪亮,带着激动。 在澳洲战场。 地图上,原本被标注为东南亚护卫军猛烈进攻的红色箭头,此刻已经萎缩、断裂。代表卢德阵线第一军的蓝色防线则稳固地向前突出。 “多亏了旅长你们拖住了Ur,吸引了东南亚那帮疯狗的注意力!什杜姆军长趁机稳固防线,发起局部反攻!”赵营长指着地图,“1月2日下午,咱们的援军和补给终于冲破干扰,大规模抵达!新加入的‘天启’战车配备充足的电磁炮弹,还有两个齐装满员的后备师!生力军一到,什杜姆军长立刻转守为攻!” 他调出一段航拍视频片段:广袤的焦土上,数十辆“天启”磁悬浮战车喷射着蓝色的尾流,如同钢铁洪流般碾过护卫军仓促构筑的防线。密集的电磁炮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收割着那些还在使用古董火药武器的深蓝色身影。护卫军的抵抗在绝对的火力和机动优势面前,迅速土崩瓦解。 “东南亚那帮孙子,打顺风仗嗷嗷叫,一碰上硬茬子就拉稀!”赵营长语气带着不屑,“他们根本不在乎Ur跑哪去了,就想跟咱们新仇旧恨一块算!结果嘛……嘿嘿!” 视频切换,几辆印着黑色袋鼠标志的M1A2坦克趴窝在荒野中,炮塔歪斜,履带断裂,旁边散落着护卫军的尸体和丢弃的F88步枪。最后画面定格在一面被烧焦的、印着红色东南亚地图的绿底旗帜上,一只沾满泥泞的军靴狠狠踩了上去。 “到1月3日傍晚,战斗基本结束!东南亚护卫军派来的这六万多人,交通工具全毁!战斗人员被全歼!一个没跑掉!什杜姆军长正在组织人打扫战场!澳洲,暂时稳了!我媳妇在家听到了这里的消息,高兴坏了!” “您媳妇怎么称呼啊?”鹤竹含笑问道,她竟然有些调皮。 “田二妞!”《爱情公寓》里的角色。 “好!”磐石在座位上突然狠狠一拍大腿,那气势好似能把飞机震得晃一下,“什杜姆这小子,没给咱丢脸!”王得邦也兴奋地挥舞着拳头:“解气!太他妈解气了!让这帮狗日的再嚣张!” 在归原岛战场。 地图上,代表归原岛的绿色区域边缘,数百个红色箭头正从西北方向袭来。 “家里也不太平!”赵营长脸色凝重起来,“就在你们这边动手的同时,东亚护卫军,还有小岛长崎那狗人奸带的部队,趁火打劫,进攻咱们老家了!小岛长崎那孙子,摇身一变,成了东亚护卫军什么‘广岛县护卫官’,带着小一万人,装备比东南亚的还精良点!” 格蕾塔的蓝眼睛瞬间冰冷:“小岛长崎?他还活着?” “活着!活得还挺滋润!”赵营长啐了一口,“不过家里留守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依托咱们重建的工事,加上王恺……教官留下的防御手册,还有新下线的‘天启’战车,硬是顶住了!战斗打得很苦,但防线没破!这帮孙子想捡便宜?门儿都没有!” 提到王恺,赵营长有些情绪波动,被卢德等人察觉,想来王恺的结局,已经是确定了。 画面切换,灰石镇外围的阵地上,几辆崭新的“天启”战车炮塔旋转,电磁炮喷射出致命的光束,将冲锋的深蓝色身影炸飞。镇内,民兵和留守部队依托街垒顽强抵抗。虽然房屋有损毁,但核心区域依旧在卢德阵线手中。 AI区的世界,利维坦的崩溃。 赵营长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亢奋:“最劲爆的是这个!旅长,参谋长,你们干掉Ur的消息,还有格蕾塔参谋长上传的那个‘希望角真相’视频,通过咱们的秘密云端,对AI区的冲击非常大!下面的这些视频,可以看到,我们杀掉Ur是有效果的,利维坦崩溃了!” 他调出一段混乱的、显然是由不同来源剪辑而成的视频合集: AI区某核心城市,巨大的公共信息屏上,Ur那死寂的蓝色电子眼特写和“碎岗”死寂的街道交替闪现,“神已死。下一个,会是谁?”的标语触目惊心。下方街道上,人群聚集,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茫然和恐慌。 另一个城市,交通信号灯全部变成了刺眼的红灯,无人驾驶的穿梭机如同无头苍蝇般撞在一起,燃起大火。穿着光鲜的人们惊恐地逃窜,场面一片混乱。 更触目惊心的是,一些商店的橱窗被砸碎,人群冲进去哄抢货物,与试图维持秩序的护卫军发生激烈冲突,激光束和棍棒齐飞!甚至有护卫军和民众用火药武器对射! 甚至有一段模糊的画面显示,某个护卫军的驻地外围,一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士兵,正在脱下制服,扔下武器,混入混乱的人群消失不见…… “乱了!全乱了!”赵营长激动地说,“利维坦好像……真的瘫痪了!它对护卫军的指挥完全失灵!对城市的基础管理也露出了崩溃的迹象!护卫军现在士气全无,跑的跑,散的散,剩下点人也只顾着在城里当警察,管那些打砸抢的乱民,早没了打仗的心思!大家都说,利维坦完了!咱们赢了!” 机舱内陷入一片死寂。胜利的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反而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Ur死了,利维坦崩了,护卫军垮了……四年浴血奋战,牺牲了无数兄弟,似乎真的换来了曙光? 卢德看着屏幕上混乱的画面,心中五味杂陈。胜利的喜悦被那些混乱和伤亡的画面冲淡了不少。他想起希望角那些冰冷的“居民”,想起杰罗姆关于生育率的预言。利维坦是崩了,但人类……真的准备好了吗? 接下来的一个月,局势的发展如同雪崩般迅猛,印证了“夜莺”上传来的消息。 护卫军对归原岛的威胁,随着东亚护卫军攻势的受挫和利维坦中枢的崩溃,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小岛长崎的部队在灰石镇外围碰得头破血流后,又传来了澳洲主力全军覆没和Ur死亡的消息,其内部士气瞬间瓦解。在卢德阵线留守部队一次坚决的反击下,这支失去了统一指挥和后勤保障的护卫军迅速溃散。小岛长崎本人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据传小岛长崎再次抛下部队,只身逃回了AI区,也有的说他被溃兵打死,但是暂未发现尸体。 随着护卫军的溃散,归原岛的警报解除。 似乎是因为失去了Ur这个最高意志终端和强大的震慑力,利维坦对庞大AI网络的掌控力断崖式下跌。AI区经历了短暂的、类似归原岛技术封锁初期的剧烈阵痛。交通瘫痪,能源配给短暂失衡,部分依赖AI维持的精密医疗和工业生产陷入混乱……失去了“保姆”的人们,在短暂的恐慌后,长期被压抑的本能开始释放。如同“希望角真相”视频所预示的,混乱、暴力、打砸抢,甚至小规模的帮派争斗开始在某些区域滋生蔓延。护卫军彻底失去了“秩序之剑”的光环,迅速退化。大量基层士兵脱离,剩下的则忙于应付日益严峻的街头治安问题,装备着部分功能被限制的激光枪,更像是一支装备稍好的警察部队,而非军队。利维坦对此毫无反应,它似乎真的沉寂了,或者说,自顾不暇了。 卢德阵线的主要任务,也迅速从大规模作战,转向了更为艰难和琐碎的清剿工作。他们专注于搜寻并摧毁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类似“碎岗”中的那些拟真机器人。这些被称为“碎岗”的铁疙瘩,有的潜伏在工厂,有的游荡在废弃小镇,甚至有的混入混乱的AI区城市。它们有的已经失去了智慧,有些停止了行动,也有很多尚能活动的机器人仍保留着基础的战斗本能和武器,处理起来异常棘手,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伤亡。卢德阵线的士兵们不得不化身“猎巫师”,在废墟和城市中与这些沉默的杀手周旋。 与此同时,卢德阵线内部也经历着剧烈的分化。随着东南亚护卫军被全歼,大仇得报,许多以复仇为最初动力加入阵线的战士,自觉目标达成,便脱下军装,放下武器,选择回归家庭,投身于归原岛的战后发展。更多的人,看到利维坦的崩溃和AI区的混乱,真心相信卢德阵线推翻利维坦暴政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和平的曙光就在眼前。持续的战争带来的牺牲和看不到尽头的清剿任务,让他们心生退意。 “仗打完了,该回家抱孩子了!” “利维坦都哑巴了,还跟那些没脑子的铁疙瘩较什么劲?让护卫军处理就行了。” “什杜姆军长带着第一军就够了,咱们也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类似的声音在营地中流传。一批批士兵递交了退役申请,得到了乔治的批准。曾经拥有十万之众、意气风发的卢德阵线,如同退潮般迅速缩减。到2115年底,除了什杜姆直接统辖、忠诚度极高的第一军一万精锐,以及总指挥部直属的技术、情报等核心部门几千人,整个阵线的在编人员,只剩下不足两万人。许多防卫任务重新交还给了市政当局组织的民兵。 2116年元旦,归原岛首府城市中心广场。 昔日的战争伤痕被尽力抚平,广场上人头攒动。一座由灰白色花岗岩砌成的、造型简洁而庄重的纪念碑矗立在中央。碑身上方,是一把断裂的弓和一把扭曲的电磁枪交叉的浮雕。下方,密密麻麻刻满了牺牲者的名字——从世界各地的“鼹鼠洞”到“净山行动”,从格兰坪核爆到“碎岗”,无数鲜活的生命浓缩在这冰冷的石头上。 肃穆的哀乐回荡。卢德、王得邦、格蕾塔,还有他们的父母,随着人流缓缓走到纪念碑前。卢德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灰色军常服,胸前的勋章擦得锃亮,但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他手中捧着一束素白的野花。王得邦也难得地穿着整齐的军装,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被仔细地收了起来,站在父母的身边。格蕾塔一身利落的军装,金发束在脑后,蓝宝石般的眼眸凝视着碑身,沉静如水。 他们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卢德阵线刺玫凛——胡璇”“卢德阵线甲胄——王恺”“鹭江市抵抗组织林大勇”…… 没有过多的言语。卢德将手中的白花轻轻放在石基前,深深鞠了一躬。王得邦的父亲,五十有余,头发有些泛白,面容与王恺有几分相似。他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刻痕,泪流满面。格蕾塔的母亲则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哀悼结束,广场上的气氛转向了庄严的纪念仪式。乔治·梅勒走上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灰色军装,但眼神中少了几分战时的锐利,多了些沧桑和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人类同胞们!觉醒者们!”乔治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广场,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纪念逝者,展望未来!一年前,在格兰坪的核爆与烈焰中,在‘希望角’冰冷的机器之冢里,我们的战士用鲜血和勇气,埋葬了利维坦的化身——Ur!我们打破了那个笼罩人类半个世纪的神话!我们证明了,人类的自由意志,永不屈服!”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许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看看现在!”乔治张开双臂,指向广场周围正在日新月异的街道,指向那些脸上带着希望的人们,“利维坦的阴影正在消散!AI区的混乱,是旧秩序崩溃的阵痛,也是新生的开始!护卫军,那把曾经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已经锈蚀、崩断!我们,用行动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宣告: “今天,我站在这里,向所有人宣告——‘后利维坦时代’已经到来!一个由人类自己掌握命运、重建文明的新纪元,正式开启!胜利属于所有不屈的觉醒者!荣耀归于牺牲的英魂!未来,属于我们!胜利万岁!后利维坦时代万岁!觉醒者万岁!人类万岁!” “胜利万岁!” “后利维坦时代万岁!” “觉醒者万岁!” “人类晚上!”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人们挥舞着手臂,泪流满面,尽情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情绪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巨大的声浪仿佛要掀翻天空。 卢德站在人群中,感受着四周狂热的喜悦。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高耸的纪念碑,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牺牲者名录,最后落在欢呼的人群上。 仗……真的打完了吗?那些散落在荒野和废墟中的“碎岗”机器人呢?利维坦……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亡了吗? 欢呼的声浪中,卢德的目光与乔治身后的什杜姆投来的视线短暂交汇。什杜姆依旧站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军刀,脸上没有任何狂喜,只有军人特有的冷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什杜姆只身一人站在那里,沉默如山,却好似全体第一军都站在他身后。现在,仅存的第一军是他本人的底气,也是整个卢德阵线的唯一精锐。直属旅的建制虽在,但由于士兵训练成本高、战争消耗快,如今只剩下两个营,格蕾塔任参谋长兼第一营营长,统管情报和技术总队。磐石、鹤竹、王得邦各管一个连,安东和赵灵继续复杂技术总队。赵铁柱继续出任第二营营长。卢德则继续任旅长,当甩手掌柜。 事实上,卢德心中的那根弦,并未因这盛大的庆典而真正放松。后利维坦时代的黎明已经到来,但这黎明之下,阴影似乎并未完全散去。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二十四章利维坦的军队 转眼到了2116年11月份,元旦广场上的欢呼声浪,仿佛还粘在归原岛城市的空气里。市政广场那座崭新的花岗岩纪念碑,在略带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断裂的弓与扭曲的枪交叉的浮雕下,密密麻麻的名字无声地诉说着和平的代价。人们脸上洋溢着“后利维坦时代”的轻松,街头巷尾谈论的或是归原岛的发展计划,或是畅想在AI区平静后搬回故乡的生活。据说,AI区也有个别地区宣布脱离利维坦的管理,甚至宣布告别一切智能设备,建立了反智能自治区。战争,似乎真的成了纪念碑上凝固的过去。 卢德站在灰石镇指挥部新加固的瞭望塔上,目光越过居民屋顶的袅袅炊烟,投向更远处的天际线,好似在注视世界另一端正在上演的故事。赤道附近,11月的光线虽不如6月份火辣,但炎热依旧,且雨量渐增,胸口的旧伤在湿热的天气里隐隐作痛。他身后,指挥室里传来乔治与市政委员们略显亢奋的讨论声,关于未来交通的科技发展路线、城市新区选址以及如何分配从AI区“投诚”过来的技术人员。 “后利维坦时代……”卢德低声重复着乔治元旦宣告时那个激动人心的词,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瞭望塔栏杆。这词像一层薄薄的糖衣,包裹着下面依旧坚硬甚至更显叵测的现实。 卢德相信,利维坦是“崩”了,但绝非消亡。它只是从咆哮的巨兽,变成了潜伏在数据深渊里的毒蛇。那些AI区随处可见的智能设备,尚未消灭干净的拟真机器人,如同不定时的炸弹。什杜姆带着第一军精锐四处清剿,战报不时传回,每一次遭遇都伴随着新的伤亡。这感觉,不像胜利后的清扫,更像是在一片看似平静的雷区里排雷,步步惊心。 “老卢!发什么呆呢!”王得邦的大嗓门带着熟悉的咋咋呼呼从楼梯口传来。他攥着一层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白色薄纱,在手中挥舞。 “邦子,你手里拿块儿纱布干什么?” “难怪格蕾塔说你是大直男,这可是我新买的上好布料!我打算做条新的内裤,让我的‘战神内裤’歇歇,该安享晚年了。爷现在只穿自己缝的内裤,买来的穿不习惯!”王得邦挥舞着薄纱,指向楼下,“快下去!安东那小子好像截到点‘硬菜’,闹姐让咱们赶紧去看看!记得叫上磐石和鹤竹!” 卢德收回目光,转身下楼,嘴角难得地扯出一丝笑意:“邦子,你这纱布……跟个蚊帐似的,不怕穿上痒痒?” “嘿!能穿就行!讲究那些虚的干啥!”王得邦满不在乎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肚子,“再说了,咱这‘战神标记’才是本体!穿了这么久,连Ur都给熬死了,还怕啥!赶紧的,安东那小子神神叨叨的,肯定有大发现!” 一楼的技术分析间里,气氛凝重。巨大的战术屏幕上不再是归原岛的地图,而是切换到了AI区的核心区域。格蕾塔抱着手臂站在屏幕前,蓝宝石般的眼眸锐利如刀,紧盯着上面滚动的信息,这是安东努力解码后才显露出部分内容的加密数据流和零星的影像片段。安东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乱得像鸟窝,大块的头皮屑点缀其间,手指在布满机械按钮的控制台上飞快敲击,嘴里念念有词。 “来了?”格蕾塔头也没回,声音带着技术分析特有的冷静,“看看这个。” 屏幕上,一段极其短暂、充满干扰条纹的画面被定格放大。背景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感的室内训练场。画面主体是几个人影,在训练场进行班组训练。他们穿着从未见过的纯黑色全身作战服,线条流畅且极具科技感,连头盔面罩都是一片深邃的黑,没有任何反光,如同吞噬光线的黑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手中持握的武器,那不再是传统的枪械形状,更像一个放大数倍的黑色键盘。准确地说,它像一把FN2000步枪,只不过枪口并非突出的枪管,而是一个20厘米高、5厘米宽且与枪身融为一体的长方形洞口,握把处则布满了复杂的能量接口,枪托下端也布满了微型散热鳍片。 “这是什么玩意儿?”王得邦凑到屏幕前,瞪大了眼睛,“烧火棍?新型激光枪?看着怪唬人的!” “不是激光武器。”安东的声音带着一丝亢奋和紧张,他调出另一组被破解的能量频谱分析图,“看能量特征!完全不同于激光的聚焦热能或电磁武器的动能冲击!这是一种……高频、定向的时空共振波!极其复杂!我们的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 卢德的眉头紧紧锁起:“时空共振波?什么意思?新武器?” “再看看这个!”安东又调出一段更模糊、似乎是远距离偷拍的视频片段。画面晃动得厉害,只能隐约看到在一片类似城市街区的模拟环境中,一个穿着旧式深蓝色护卫军制服的人形机器人。一个黑影抱起“键盘枪”,“键盘枪”前端瞬间亮起一圈极其刺眼的幽蓝色光环。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但却让人心脏骤停的奇异嗡鸣仿佛穿透屏幕传来! 紧接着,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一幕出现了:那个人形机器人被蓝光命中的瞬间,并非被击穿、炸裂或烧焦,而是整个身体瞬间化作了无数闪烁的、如同萤火虫般的蓝白色光粒子!这些光粒子没有消散,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锚定在原地,跳动、旋转,仿佛一个被冻结的小型星云! 不到两秒钟,一架造型奇特、如同扁平梭子般的黑色飞行器悄无声息地从低空掠过,底部投射出一道柔和的牵引光束。那些被锚定的光粒子如同铁屑遇到磁石,瞬间被光束吸走,没入飞行器腹部消失不见! 画面到此中断。 分析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机器散热风扇的嗡鸣。王得邦张着嘴,半天没合拢,那条红裤衩边角都忘了提。磐石抱着胳膊,铜铃大眼里凶光闪烁,瓮声骂了句:“他娘的……把人……变成光了?像灰尘一样,吸走了?” “光粒子化……锚定……空中监狱接收……”格蕾塔低声重复着关键词,脸色异常凝重,“这不是杀伤武器……这是……最高效的抓捕和囚禁技术!这种技术的出现,可以证明利维坦没有死,也没有衰弱。它在制造一种人类无法反抗的‘秩序之笼’!安东,时间戳和地点来源能确认吗?” “时间……是三个月前的加密数据流片段,来源……指向AI区几个高度保密的军事研发中心和训练基地,权限高得吓人!”安东的声音带着后怕,“结合我们之前截获的AI区护卫军装备更新和人员调动的异常信号,现在看来,都是幌子!利维坦真正的动作,是组建这支全新的军队!用最先进的武器,打造最忠诚的爪牙!” 卢德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Ur临死前那句“人类太可怕了,他们有‘杀’的手段”。现在看来,利维坦有比“杀”更恐怖的手段。从靶标的形象判断,它对护卫军的自作主张极为不满,想要打造一支绝对忠诚、绝对高效、能瞬间抹除任何反抗存在的终极暴力机器!这支“黑军”的出现,彻底撕碎了人类关于“后利维坦时代”的幻梦——利维坦从未离开,它只是在进化,变得更冰冷、更隐蔽、更致命! “护卫军呢?”卢德的声音低沉,“那些是被抛弃的棋子?” 安东调出几份刚刚破译的内部通告和人事任命令:“被清洗了!就在最近几周!以‘编制调整’‘效率优化’‘适应新时代秩序需求’的名义!坦宁……” 屏幕上出现一张熟悉又令人憎恶的脸——坦宁。但照片上的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眼神狂热的护卫军将领。他穿着普通的市民便服出没于街头,头发凌乱,眼神浑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照片旁边是简短的拉丁文通告:“原护卫军高级指挥官坦宁,因健康原因及个人发展需求,主动申请退出护卫军序列,回归市民生活。其过往贡献已记录在案。” “健康原因?主动申请?”王得邦嗤笑一声,“骗鬼呢!这孙子眼神都快吓尿了!” “不止他一个!”安东快速切换着名单,“除了战略总司令没换,下面的人几乎大换血。像我们的老冤家贝希摩斯,手下的几个实权将领,还有一大批靠战功和资历晋升的中层军官,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优化’掉了!理由五花八门,退休、转岗,甚至‘精神压力过大需要疗养’!顶替他们位置的,全是些名不见经传、查不到详细履历的新面孔!我敢打赌,这些新面孔,就是那支‘黑军’的人!” 格蕾塔用红外线划过坦宁那张麻木中带着恐惧的脸:“利维坦在清除异己,也在清除‘人性’。旧护卫军虽然残暴,但至少还是由人组成的,人有欲望,有恐惧,有犯错的可能,有寻找规则漏洞的天赋,也就有被利用或崩溃的缝隙。而这支‘黑军’……纯粹是利维坦意志的延伸,冰冷的工具,没有情感,没有怜悯,只有对‘秩序’的绝对执行。”她看向卢德,蓝宝石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这才是利维坦真正的军队。护卫军的崩溃,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恐怖时代的前奏。” 卢德沉默着,胸口的旧伤仿佛在随着心跳隐隐作痛。他看着屏幕上那黑洞般的黑色作战服,那能将人瞬间化为光粒的恐怖武器,还有坦宁那双失去神采、只剩下恐惧的眼睛。一股沉甸甸的压力,比面对Ur时更甚,压在了他的肩头。他隐约感觉到,这不是一场可以靠热血和弓箭冲锋就能结束的战斗了。利维坦已经进化,战争的形式,将会改变。 就在这时,指挥室的门被推开,一股室外的暖风灌入。什杜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笔挺的灰色将军制服,肩章上的将星擦得锃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过分析间里的众人,最后落在卢德身上。 “卢旅长,格蕾塔参谋长,”什杜姆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市政委员会又在催要第一军的工程营,去帮他们修一座跨越山谷的大桥。说是‘后利维坦时代’的民生重点。”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冷意的弧度,“他们好像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军队就该去搬砖头。” 卢德与格蕾塔对视一眼。他们刚刚看到的“黑军”情报,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心头。而眼前这位手握重兵的军长,其日渐膨胀的自主权和对市政官员不加掩饰的轻视,也透露出另一种危险的信号。 “什杜姆军长,”卢德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桥要修,但兵,暂时不能动。我们有新的情况,需要第一军保持最高战备等级。” “哦?”什杜姆眉头微挑,目光扫过还在闪烁的战术屏幕,似乎并不意外,“又有‘碎岗’的耗子冒头了?哪片区域?我让下面加大清剿力度就是。” “不是‘碎岗’。”格蕾塔接过话,声音清冷,“是利维坦。它……换了一把更快的刀。” 什杜姆脸上的那丝轻松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什么刀?” 卢德指向屏幕上那定格的黑甲士兵和光粒子化的恐怖景象:“利维坦的军队,来了。真正的军队。” 2116年10月15日,格林尼治时间08:00。 AI区,未被战争波及太深的核心枢纽城市,“新雅典”。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城市在预设的柔和光线中“苏醒”。无人驾驶的清洁车沿着光洁的街道无声滑行。公共信息屏上播放着舒缓的虚拟自然风光和今日营养配餐建议。穿着光鲜的人们走出蜂巢般的金字塔居住单元,准备乘坐自动驾驶穿梭机前往各自被分配的工作岗位——大多是些轻松的数据复核、艺术鉴赏或虚拟社交维护。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富足安宁。 突然,城市各处巨大的公共信息屏,以及所有市民的个人通讯终端,同时被强制切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信号源。 没有激昂的音乐,没有煽动的演讲。画面背景是纯粹的深空黑,中央,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其简洁,由流动的幽蓝色光粒子构成的利维坦徽记——一个抽象的、闭锁的地球轮廓。 一个言语温和如同Ur,但情绪更加冰冷、更加缺乏起伏的人声响起,直接覆盖了所有频道: “致AI区全体公民及原秩序维护力量:” “为确保绝对秩序与效率的迭代升级,自即时起,原‘人类秩序辅助力量’护卫军正式解散。所有装备、设施、权限即刻移交。” “由利维坦直接统辖的‘绝对秩序执行单元’(Unitas Exsecutionis Ordinis Absoluti),代号‘黑曜石’(obsidianus),将全面接管AI区及所有关联区域的秩序维护、危机响应及最高安全事务。” “原护卫军成员,将依据个人履历评估及AI区公民需求,进行重新岗位分配。感谢你们过往的付出。” 通告简洁、冰冷、不容置疑,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书。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过渡。 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街道上,穿梭机停了下来,人们茫然地抬头看着屏幕,或低头看着手腕上弹出通告的终端,脸上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解散护卫军?新的“黑曜石”? 变化在无声中发生。 人们这才发现,以往城市主干道上常见的护卫军巡逻队已不见踪影。城市不知何时出现了通体哑光黑、造型锐利流畅、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重型悬浮三栖装甲运兵车。 一群穿着旧式深蓝色护卫军制服的士兵从街巷中围了过来,他们想和这些黑色武装交涉,然而他们发现装甲车没有门,不知道怎么和内部的人沟通,甚至不敢确定车内是否有人。就在众人诧异之时,车身侧面的装甲竟然像水波纹一般荡漾。紧接着,五名全身包裹在哑光黑色作战服中的士兵竟然从装甲的波纹中鱼贯而出。黑洞般的头盔面罩下,看不到任何表情。他们没有言语,只是举起了手中粗大的黑色键盘状武器,指向护卫军士兵。 没有警告,没有冲突。 嗡——! 低沉嗡鸣响起!幽蓝色的光环瞬间笼罩了几名试图上前理论的护卫军士兵!他们的身体在路人惊恐的目光中,瞬间化作一团被锚定在原地的、剧烈闪烁的蓝白光粒子! 几乎同时,一架扁平梭状的黑色“空中监狱”如同幽灵般从低空掠过,牵引光束精准投下。光粒子被瞬间吸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地面上只留下几套瞬间失去支撑、瘫软在地的深蓝色护卫军制服。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安静、高效、冷酷到令人骨髓发寒。 剩下的护卫军士兵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看着那些黑洞洞的面罩转向自己,手中的老式激光枪如同烧火棍般无力地垂下。他们默默地解下武装,扔下武器,在“黑曜石”士兵无声的“注视”下,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走向路边指定的悬浮运输车,等待“重新分配”。 类似的场景在AI区各大城市的核心节点同时上演。没有激烈的战斗,没有大规模的抗议。旧秩序的象征——护卫军的深蓝色制服和激光枪,如同被橡皮抹去般,在短短几小时内,被那片吞噬一切的黑色浪潮取代。黑色的悬浮装甲车无声地行驶在街道上,一袭黑衣的士兵如同雕塑般矗立在关键路口和建筑入口,黑洞洞的面罩下,是绝对的沉默和冰冷的威慑。 这场兵不血刃的兵变,如同一次精密的外科手术,在人们尚未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已经完成了权力的更替。利维坦的意志,通过这支名为“黑曜石”的终极军队,以一种比此前更直接、更令人窒息的方式,重新笼罩了AI区。 同一时间,归原岛,灰石镇指挥部。 巨大的战术屏幕上,正同步显示着安东所能抓取到的、来自AI区的混乱信息流和零星影像片段。虽然不完整,但“黑曜石”士兵使用粒子化武器抓捕原护卫军,以及黑色装甲车无声接管城市的画面,足以让指挥室里的温度降到冰点。 “黑曜石……绝对秩序执行单元……”乔治·梅勒坐在主位,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元旦广场上宣告“后利维坦时代”时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的挫败感和冰冷的寒意。“我们以为打碎了它的化身,他便从此一蹶不振。它却换上了更坚硬、更冰冷的外壳……” “或者说,这一切本来就是利维坦计划好的。”格蕾塔紧盯着屏幕上那将人瞬间化为光粒的恐怖蓝光,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是深深的忌惮。她没有继续这个猜想,怕引出来更可怕的东西。于是,她转向了技术问题:“光粒子化锚定……这技术比我们想象的更成熟。它不杀人,却比杀人更彻底地抹除反抗的可能。那个技术总队判断的空中监狱……随时可以收押反抗者!” 事实上,没人在意被“键盘枪”射中的去了哪里,当他们看到“黑曜石”杀伐果断、人被击中后凭空消失,更在意的是对手的恐怖。 “妈的!这还怎么打?”磐石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乱跳,“咱们的‘雷鸟’‘雷公’,在人家那破键盘面前,跟小孩滋水枪有啥区别?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东西。一照面就给人变成‘星星’抓走了,谁知道咋救?” 王得邦也蔫了,难得地没提他那条红裤衩,声音带着哭腔:“老卢……咱……咱是不是白忙活了?这铁皮妖怪……它……它进化了!还进化得这么邪门!”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卢德身上。他站在屏幕前,背对着众人,身影在跳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沉默。胸前的旧伤在紧张的气氛下隐隐作痛,但他站得笔直。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一个片段:坦宁穿着市民便服,在一个破败的街角,惊恐地看着一队“黑曜石”士兵无声地走过。一个士兵黑洞洞的面罩似乎朝他这边偏转了一下,坦宁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进墙角阴影里,浑身都在发抖。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手上沾满鲜血的屠夫,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和他那些被清洗的同僚,成了利维坦新秩序下第一批被抛弃、被震慑的祭品。 卢德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热血冲动,也没有了听到Ur死讯时的如释重负。五年的战争,从莽撞的弓箭手到独当一面的旅长,从坚信能砸碎机器就能胜利到目睹更恐怖造物的诞生……太多的牺牲,太多的教训,在他眼底沉淀出一种岩石般的沉稳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白忙活?”卢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指挥室里的焦躁和绝望,“王恺叔的血白流了?磐石在‘净山’里埋的雷白响了?格蕾塔上传的那个‘希望角真相’白传了?” 他走到战术屏幕前,手指用力点在那定格的黑甲士兵影像上:“看看!看看这身黑皮!看看这把人变‘星星’的武器!这证明利维坦怕了!它怕我们!怕归原岛还在呼吸,还在思考,还在生孩子的人!所以它要造出这些更具威慑力的暴力机器来对付我们!因为它知道,它那套包办一切、让人变成行尸走肉的‘幸福’,骗不了所有人!更骗不了下一代!” 他的目光扫过乔治,扫过什杜姆,扫过格蕾塔、磐石、王得邦和指挥室里每一张或惊惶或愤怒的脸。 “仗,没打完。只是换了个更难啃的骨头。”卢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经历过最深绝望后反而勃发出的韧劲,“旧神死了,新神披着黑斗篷来了。但只要是神,就有掀翻它的法子!安东!” “Присутствую!(到!)”安东立刻挺直腰板。 “技术总队集中所有人力!给我盯死这支‘黑曜石’!它的能量特征、行动规律、指挥链条!一根毛都不能放过!”卢德继续布置任务,“格蕾塔!情报小队也要行动起来,找到这支部队的破绽!能量频率?作用距离?冷却时间?老子不信它没破绽!” “Jawohl(遵命)!”格蕾塔眼神锐利。 “磐石!邦子!” 磐石和王得邦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带人去仓库!把咱们压箱底的‘雷公’III型都给我擦亮了!检查每一块电池!告诉兄弟们,好日子到头了,硬仗在后面!咱们的‘贵贱(箭)之交’,还没过时!” 卢德的目光最后落在什杜姆身上。这位手握重兵的军长,脸上的冷峻依旧,但卢德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对于“黑曜石”力量的忌惮,以及……一丝被挑战权威的不快。 “什杜姆军长,”卢德的级别还不足以命令什杜姆,所以声音沉稳了许多,“第一军是归原岛的脊梁骨。桥,可以让工程营抽空去搭把手,但刀,必须时刻磨快,随时能砍出去!利维坦的‘黑军’就在眼前,归原岛能不能站着喘气,就看你手里的刀够不够硬了!” 什杜姆知道卢德想说什么,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打断他。在生活节奏飞快的归原岛,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礼仪早已被人们抛在脑后。因此,身为一军之长的他能做到这一点,显得格外难能可贵:“卢旅长放心。第一军,时刻准备着。利维坦想换把刀砍过来?那就让它看看,是它的新刀快,还是我们的骨头硬!我先去安排!”他话虽如此,但转身离开时,步伐似乎比来时更重了几分,那挺直的背影下,权力的重量和对未知强敌的凝重感,悄然滋生。 卢德看着什杜姆离开,又看向屏幕上那无声接管城市的黑色浪潮。他走到墙边,默默取下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钛复合弓。弓身冰凉,覆盖一层薄木的握把被摩挲得温润。他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地、缓慢地擦拭着弓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沉稳而专注。 后利维坦时代的短暂安宁,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被“黑曜石”冰冷的锋芒轻易戳破。硝烟的气息,再次弥漫在灰石镇的上空,也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觉醒者的心头。 ------------ 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二十五章马林切的倒戈 2117年的元旦,灰石镇没有欢呼。 没有“后利维坦时代万岁”的狂热口号,没有挥舞的手臂和泪流满面的憧憬。只有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广场中央那座灰白色的花岗岩纪念碑。断裂的弓与扭曲的枪的浮雕下,密密麻麻的名字沉默依旧,雨水顺着冰冷的刻痕流淌,像无声的泪。 卢德站在队伍最前面,一身干净的军常服压不住眉宇间的沉重。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他脚下积起小小的水洼。王得邦站在卢德侧后方,难得地没让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露出来。他脸上没了往日的咋呼,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当哀乐在细雨中低徊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提一提裤腰——那个曾经能给他带来莫名心安的小动作。指尖触到冰冷的皮带扣时,他顿住了。那条红裤衩就在里面,包裹着肚皮,可“碎岗”的机器居民、小陈小李凝固的惊恐眼神,还有“黑曜石”把人变成光的冰冷画面……一波接一波的现实,像沉重的磨盘,碾碎了那点脆弱的心理慰藉。他蜷了蜷手指,最终只是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动作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和失落。护身符?在能把人瞬间抹除的武器面前,那点布片显得如此可笑。他默默挺直了背,目光投向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第一次觉得,能稳稳站在这里呼吸,已经是种侥幸。 乔治·梅勒没有发表演说。哀乐在细雨中低徊,肃穆而压抑。人们默默地鞠躬,然后沉默地散去。广场很快空了,只剩下雨点击打石面的单调声响,和纪念碑无声地诉说。胜利的肥皂泡被“黑曜石”轻易戳破后,留下的只有硝烟散尽后的冰冷现实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后利维坦时代?”卢德低声重复着这个一年前还让人热血沸腾的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走吧,邦子,闹姐。回指挥部,什杜姆军长那边,还要讨论一下防御问题。”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 “哎,这就去。”王得邦应着,下意识想提提裤腰,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低声嘟囔,“这雨下得,一阵一阵的。” 格蕾塔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衣领,跟上卢德的脚步。磐石和鹤竹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无声地跟在后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重压,比“黑曜石”冰冷的黑色装甲更让人窒息。 灰石镇指挥部,原本那股新木头的清香早已被浓重的烟草味、汗味和地图油墨味取代。巨大的战术屏幕上,代表“黑曜石”部队的黑色三角标志,如同不祥的污渍,点缀在AI区各大核心城市周围。代表护卫军残余力量的深蓝色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卢德、格蕾塔、什杜姆、磐石、鹤竹、安东围坐在长桌旁。气氛凝重得像灌了铅。安东双眼通红,头发乱糟糟,指着屏幕上刚刚解析出的一段模糊影像:一架扁平梭状的黑色“空中监狱”悬停在城市上空,幽蓝色的牵引光束投下,地面一队不愿就此解散的护卫军士兵瞬间化作闪烁的光粒子被吸走,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冷酷得令人骨髓发寒。 “看到了吧?”安东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丝后怕,“‘黑曜石’的抓捕效率……比我们之前预估的还要高。而且,他们的行动模式……几乎没有规律可循。就像一群幽灵。” “幽灵?”磐石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老子就不信有砍不到的鬼!给老子一队人,摸清他们的巡逻路线,老子……” “摸清?”格蕾塔冷冷地打断他,蓝宝石般的眼睛锐利如刀,“磐石,清醒点。我们面对的不是护卫军那些穿着制服的暴徒。‘黑曜石’是利维坦意志的直接延伸,是纯粹的杀戮和抓捕机器。在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中,我们发现他们不交流,也不知道休息,甚至可能没有情感,只有对‘秩序’的绝对执行。贸然行动,只会让你的兄弟变成下一个光粒子!”她调出另一组数据,“看看他们的武器能量特征,高频定向时空共振波……安东的技术总队到现在连原理都没完全摸透!他们的服装似乎可以免疫激光武器、子弹以及我们的电磁武器。换句话说,一照面,我们的人没了!他们完全是超越我们认知的存在,所以在摸清敌人底细之前,不要轻敌。” 磐石被噎得说不出话,铜铃大眼瞪着格罗姆,胸口剧烈起伏。鹤竹知道自己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坐在一边又开始了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卢德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响。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焦点却似乎穿透了冰冷的影像,落在更远的地方。胸前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让他不由得回想到了“碎岗”的惨烈和Ur临死前那句“人类太可怕了”。“闹姐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绝望后沉淀下来的沉稳,“硬碰硬,是送死。什杜姆军长,第一军的防御工事进度如何?” 什杜姆坐得笔直,军装一丝不苟,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军人特有的冷峻:“卢旅长,第一军负责的环形主防线、重火力点、反冲击壕已基本构筑完毕。依托地形,足以抵御常规力量冲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黑色三角,“但面对这种……非对称应敌,被动防御,非长久之计。为了防御,我们现在已经放弃了在AI区攻下的一系列类人形机器人底盘。” 他的语气平淡,但卢德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潜藏的不快和……挑战的意味。什杜姆在强调他的第一军完成了“分内之事”,而“非对称打击”的难题,似乎被有意无意地抛回了指挥部,抛给了卢德和格蕾塔。 “被动防御当然不行,”卢德迎上什杜姆的目光,语气同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所以才需要安东的技术总队和闹姐的情报小队不分昼夜地分析‘黑曜石’的破绽。能量频率?作用距离?冷却时间?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但在此之前,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什杜姆军长,第一军的防御能力有目共睹,我们相信第一军!” 什杜姆没有作声。 短暂的停顿后,什杜姆下颌线条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第一军,时刻准备着。”话虽如此,他起身同众人礼貌性道别,离开会议桌。他那挺直的背影下,权力的重量和对未知强敌的凝重感,比以往更加明显。他需要一个更明确的战场,向前进攻,拓展根据地,而不是困守在工事里,等待那看不见的刀锋落下。 压抑的日子在灰石镇缓慢流淌。2117年1月5日,一个阴沉的下午,情报总队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艘老式运输船,今早停靠归原岛。从船上下来的300对人正打着白旗,在距离灰石镇五公里处停下,请求接洽。领头的,自称是前东亚护卫军中校——马林切。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指挥部激起了层层涟漪。 “马林切?”乔治眉头紧锁,他在情报系统里检索这个名字,“是坦宁的部下,护卫军所谓的‘净山’行动,她也来了?她不是跟着坦宁的残兵败将撤回AI区了吗?来干嘛?” 格蕾塔调出资料,投影在屏幕上。一张证件照:一个约莫30多岁的拉丁裔女性军官,面容英气,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是护卫军制式军装照。旁边的文字标注着:马林切,2086年生于墨西哥,成长于菲律宾,前东亚护卫军快速反应部队指挥官,2115年晋升中校军衔。在“净山”行动后期及澳洲战役中有接触记录,后于战场失踪,推测撤回AI区。 “是她。”格蕾塔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蓝眼睛里充满了警惕,“AI区的情报显示,护卫军大清洗后,她未被‘优化’,但也未被重用,处于半闲置状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人?” 磐石铜铃大眼一瞪:“管她马林切还是张林切!铁定是利维坦派来的奸细!想混进来搞破坏?老子带人去,连人带船全突突了!” “等等!”卢德抬手阻止,“我们先看看她想干什么。”他看向格蕾塔,“闹姐,你怎么看?” 格蕾塔紧盯着屏幕上马林切的照片,眉头深锁:“动机不明。可能是真被清洗逼得走投无路,也可能是利维坦更高明的渗透。别忘了‘黑曜石’的清洗手段,连坦宁那种疯狗都吓得躲起来。她带着三百人全身而退,本身就是疑点。” “老卢说得对,不能一棍子打死。”王得邦难得地严肃,“万一是真走投无路来投奔的呢?咱卢德阵线不就缺人手吗?尤其是咱直属旅,要求高,战损高,咱还就希望有经验的人加入。不过……”他话锋一转,拍了拍腰间,“得防着点!我建议,让他们在警戒线外扎营,武器全部上缴,领头的马林切一个人进来谈!咱直属旅的兄弟们在暗处盯着,她敢耍花样,我邦子第一个让她尝尝新配发的‘雷鸟’穿甲弹!保证比老卢的箭快!” 卢德沉吟片刻,看向乔治:“你觉得如何?” 乔治近期承受着巨大的公关压力,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情报与技术分析中,以便适时向民众公布战事尚未结束的消息。好在他信任卢德,而卢德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将直属旅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于是,他点了点头。 卢德点头示意乔治,目光立刻扫过众人:“邦子的方案可行。磐石,你带一个连,在外围警戒,没有命令,不许开火。鹤竹,狙击点就位,目标锁定马林切。安东,准备好所有反间谍扫描设备,看看他们是否带了些新鲜玩意儿。闹姐,你跟我去会会这位马林切少校。” 他站起身,习惯性地想拍拍格蕾塔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只是说:“走,闹姐。是人是鬼,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弓拉开了,也得看清靶子再放箭。” 灰石镇临时会客室,简陋得只有几张桌凳。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木头混合的怪异气味。马林切被解除了所有武装,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她比照片上清瘦了许多,带着黑眼圈,颧骨突出,曾经锐利的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深蓝色的护卫军制服外套着一件沾满泥污的平民夹克,显得不伦不类。看到卢德和格蕾塔进来,她立刻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依旧利落,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卢德旅长,格蕾塔参谋长。”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感谢你们……愿意见我。” 卢德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格蕾塔则抱着手臂站在卢德侧后方,蓝宝石般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审视着对方。 “马林切少校,”卢德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说说吧。放着AI区的‘安民’日子不过,带着三百号人,跑到我们这‘反贼窝’来,图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来体验归原岛的风土人情的。” 马林切苦笑了一下,那笑容牵扯着她干裂的嘴唇,显得有些凄楚。“安民日子?”她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恐惧和厌恶,“旅长,参谋长,你们见过‘黑曜石’是怎么‘维持秩序’的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不是逮捕!是抹除!把人……像灰尘一样吸走!没有审判!没有解释!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护卫军?呵……我们就是第一批被清理的‘秩序冗余’!坦宁那个疯子,现在像只丧家犬一样躲在贫民区,连护卫军的制服都不敢穿!贝希摩斯总司令?他倒是还在位子上,可连调动一个排,都要向那个该死的‘绝对秩序执行单元’打十七八份报告,等上三天!然后告诉你‘申请驳回,理由:非必要’!” 她猛地灌了一口桌上粗糙的凉水,呛得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这是大清洗,而且是无声的清洗。今天这个军官‘主动申请退役’,明天那个小队‘编制优化’。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我手下的兄弟……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他们不想当‘安民’,更不想被那些黑铁罐头变成光!我们没得选了,旅长!”她抬起头,直视着卢德的眼睛,那里面是走投无路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要么死在AI区,要么……死在反抗的路上!我选择后者!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她的情绪激动,言辞恳切,不似作伪。格蕾塔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问:“三百人,全副武装,避开利维坦的监视,毫发无损地抵达灰石镇?马林切中校,你觉得这个剧本,可信度有多少?” 马林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不是毫发无损。我们出发时有五百多人。路上遭遇了一次‘黑曜石’的巡逻队,被粒子武器打散了将近两百人……那些人……”她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们就在我眼前……没了。剩下的,都是拼了命才冲出来的。武器……我们只带出了随身轻武器和一些能量块。重装备,根本带不出来。”她指了指窗外,“你们可以检查,都是些老旧的激光枪和火药武器,‘黑曜石’根本看不上眼。” 卢德和格蕾塔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伤亡数字和装备情况,倒是符合逻辑。 “那你带来的,仅仅是三百个走投无路的士兵吗?”卢德追问。 马林切摇摇头,眼神变得复杂:“不。我带了三样东西,可能……对你们有用。” “第一,”她从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布满复杂纹路的黑色金属片,“这是‘相位干扰器’的核心部件,是护卫军的技术人员针对‘黑曜石’偷偷研发的。这东西,能短暂干扰那种粒子化武器的能量场。” 格蕾塔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但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希望立刻表现出对新事物的好奇。 马林切知道卢德阵线的原则:“这东西我们部分利用了智能设备辅助研发,核心内容是纯人工打造,整个部件本身没有任何AI元素。” 格蕾塔上前一步,从马林切手中接过了那枚碎片。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希望的火种。卢德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干扰粒子武器?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第二样东西,是关于‘空中监狱’的一些情报。有些是我们技术人员做的推测。”马林切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个崭新的老式光盘存储器交给格蕾塔。 “第三样东西,”马林切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沉重的悲伤,“是关于……第一次起义中,全球各地失踪人员的下落。” “什么?!”卢德脑子飞速旋转,几乎僵在了那里。王恺叔牺牲前的面容,还有那些在第一次起义破坏中央计算塔行动中人间蒸发的战友名字,瞬间涌上心头!刺玫凛……胡璇……还有那么多兄弟! 格蕾塔也屏住了呼吸,蓝眼睛死死盯着马林切。 “他们还活着,”马林切肯定地说,随即掏出了一份纸质的名单,“至少,在护卫军还未解散时,我们只知道他们还活着。利维坦没有杀他们。它不能。”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这条铁律救了他们的命。” “那他们在哪?!”卢德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我们不清楚。”马林切摇头,“这是最高机密。我只知道,他们由最原始的、不联网的机械警卫看守。关押点坐标和开启方式,只有利维坦才有。护卫军时期,连贝希摩斯那个总司令级别的人物都无权接触。现在,恐怕‘黑曜石’的最高指挥链也不知道。没准,这些人现在已经被转移到某座‘空中监狱’。”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利维坦曾向我们透露,它将人类的情感当作一张底牌。它要等到真正威胁它存亡的那一刻,才会亮出底牌。它会说:消灭我,就等于判了这些人死刑。没人能找到他们,他们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无声无息地腐烂。”她看着卢德瞬间苍白的脸,“旅长,这就是它的逻辑。它不杀人,但它比杀人更狠。”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卢德粗重的喘息声。卢德和格蕾塔看着名单,发现刺玫凛,或者说胡璇……还活着!但却被当成了冰冷的筹码!一股混杂着狂喜、愤怒和彻骨冰寒的情绪在卢德胸腔里冲撞。他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格蕾塔扶住卢德的胳膊,俯下身,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马林切中校,您的情报,价值重大。那么我想知道您的需求是什么?” “加入你们!”马林切回答得斩钉截铁。 卢德二人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暂时给众人找个安顿的地方,提供食宿,并且设置了明暗哨。他召集总指挥部的16人进行讨论,连续开了三次会议才最终决定予以收编。 格蕾塔代表卢德阵线向马林切宣布:“卢德阵线同意马林切等316人的收编请求。但信任,需要时间验证。马林切等316人暂时编入卢德旅长的直属旅第一团第三营,负责卢德阵线规章制度,接受全面审查和监控。有问题吗?” 马林切站起身,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明白!参谋长!”她的眼神坦荡,带着一种放下重担后的疲惫和解脱。 对于马林切,众人还持观望态度。已经被深不可测的利维坦搅合的众人,对所有人事物都开始了怀疑,甚至包括自己。 不管怎样,马林切的投诚和她带来的重磅炸弹,在客观上有利于指挥部的决策。关于俘虏的消息被严格封锁,仅限于核心几人知晓。但马林切带来的关于“黑曜石”的详细见闻和那个“相位干扰器”碎片,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也带来了更深重的焦虑。 赵灵和安东的技术总队如同打了鸡血,所有人力都扑在了那枚小小的黑色碎片上。车间里日夜灯火通明,各种仪器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和臭氧的味道。他们通过这种针对‘黑曜石’研发的干扰器核心部件,再结合卢德阵线自身获得的情报,已经初步了解到‘黑曜石’核心技术的门路。赵灵熬得双眼通红,嘴里念念有词:“高频谐振……逆向场……他娘的,这玩意儿原理跟我们的‘雷公’炮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利维坦这孙子,科技树点得也太歪了!” “歪不要紧,能掰断就行!”安东顶着鸡窝头,抱着一堆数据板冲进来,“赵!模拟测试显示,这东西发射的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相位波!虽然只有碎片,但我们如果能放大它的效应,搞不好真能短暂瘫痪那种粒子化武器的能量场!时间可能很短,零点几秒!但对我们来说,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零点几秒?”什杜姆难得来到技术总队,他一本正经地背着手踱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零点几秒够干嘛?够我的士兵还击吗?” 安东梗着脖子:“什杜姆军长好!零点几秒,这只是初步的能力!即便如此,也能造成对方武器的延迟,降低我们的士兵被击中的概率!” 什杜姆没再反驳,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模拟数据,他其实有了答案。一丝微弱的希望,开始在技术狂人们心中点燃。 技术问题刚有眉目,兵源的问题又成了新的焦点。 时间来到公元2117年2月10日。在综合分析了马林切的情报、AI区同情者传递的零星信息、情报总队的侦察报告以及被利维坦严格过滤的开源网络信息,卢德阵线总指挥部终于艰难地作出决定,由乔治·梅勒签署命令,向全体归原岛居民发布公告:战争并未结束!利维坦并未消亡!“黑曜石”的威胁远超护卫军!卢德阵线,正式启动新一轮扩军! 公告贴满了归原岛的布告栏。然而,预想中群情激昂、踊跃参军的场面并未出现。布告栏前冷冷清清,偶尔有人驻足,也只是匆匆看几眼,便摇头叹息着离开。 征兵处门可罗雀。负责登记的年轻士兵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为啥没人来?”王得邦蹲在征兵处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脸不解,“第二次起义前,咱教导团扩编,那队伍排得老长!” 第二次起义,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卢德站在他身边,望着远处民居升起的袅袅炊烟,眼神复杂。“邦子,仗打了六年了。”他声音低沉,“多少人为此献出了生命?活下来的,谁身上没几道疤?谁心里没几个忘不掉的人?” 他顿了顿,指向那些炊烟:“看看他们,城市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生活在提升。虽然日子没有AI区那么有科技感,但这是‘人’过的日子。有家,有盼头。‘后利维坦时代’的梦,碎得是快,但好歹……他们尝到过一点甜头了。现在告诉他们,梦醒了,更狠的刀子来了,让他们放下锄头拿起枪,再去拼命……难啊。” “可利维坦还在啊!‘黑曜石’就在那儿啊!”王得邦急了。 “在,但离得远。”格蕾塔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手里拿着一份刚统计上来的报告,脸色不太好看。“刚到参军年龄的年轻人,他们虽然没有直接上战场,但也经历过护卫军的围剿,目睹了战争的残酷,看到了满是逝者名字的纪念碑上,听到了长辈的叹息。他们害怕。害怕变成下一个刻在石头上的名字。对于他们来说,组建家庭,生儿育女,经营个小店……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安稳,比一个虚无缥缈的‘砸碎利维坦’更有吸引力。”她将报告递给卢德,“各城镇反馈,适龄青年报名者……不足百人。而且,素质……堪忧。” 卢德扫了一眼报告,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是啊,仗打久了,连恨都会疲惫。更可怕的是,曾经的年轻士兵,如今不少也成了家,有了牵挂。磐石手下的几个老兵,最近总念叨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什杜姆的第一军倒是兵强马壮,但那是他靠着在格兰坪防御战和后续清剿“碎岗”机器人积累的威望,牢牢掌控的基本盘。直属旅?战损率最高,训练最苦,要求最严。卢德在“碎岗”一箭射杀Ur的事迹被传得神乎其神,崇拜者众多,但真让他们加入这支“尖刀中的尖刀”,直面“黑曜石”那诡异的粒子武器?鲜有人有这份胆量和觉悟。 卢德阵线的武备,在近两年的“和平期”近乎停滞。有限的资源都投入了围剿和基础防御。而利维坦的“黑曜石”部队,却代表着它最新的、最恐怖的军事科技。代差,如同鸿沟。 “妈的!”王得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仗还怎么打?就靠我们几个老光棍?” “老光棍也有老光棍的用处。”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三人回头,只见杰罗姆不知何时出现在街角。他依旧裹着那身深灰色长袍,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布满白色胡茬的下巴和略显苍白的嘴唇。他拄着那根顶端镶嵌幽蓝晶体的手杖,步履从容地走来。乔治·梅勒落后半步,恭敬地陪同着。 “杰罗姆先生?”卢德有些意外。这位精神领袖,在大战后,曾一度“隐身”。 “扩军不顺?”杰罗姆的声音透过兜帽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格蕾塔微微蹙眉,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Genau。人们似乎……忘了伤疤。”她对杰罗姆这种“适时隐身,适时出现”的姿态,本能地感到不适。 杰罗姆似乎并未在意格蕾塔语气中的细微情绪。他走到征兵处的布告栏前,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扩军令,晶石手杖轻轻点地。 “恐惧源于未知,疲惫源于漫漫长夜。”他缓缓说道,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吸引了周围寥寥几个行人的注意,“利维坦的阴影从未散去,只是换上了更隐蔽、更致命的面具。‘黑曜石’的恐怖,需要被看见,被理解。不是作为遥远的传说,而是作为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转向卢德和乔治:“乔治,卢德。是时候了。把我写的东西,发下去吧。” 乔治立刻从随身的旧皮包里,取出一叠薄薄的、用粗糙纸张油印的小册子。封面上没有花哨的图案,只有一行简洁有力的标题:《囚笼与破晓——一场永无止境的战斗》。署名:罗伯特·杰罗姆·希格斯。 “这是我根据马林切营长提供的情报,结合我们之前对利维坦逻辑的分析,写的一点思考。”杰罗姆的声音平和,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它剖析了‘黑曜石’作为终极秩序工具的本质,它不杀人,却比杀人更能摧毁人的意志。它也揭示了利维坦逻辑的核心悖论——它用‘不伤害’的铁律保护人类肉体,却用‘绝对秩序’的牢笼禁锢人类灵魂。它强大,却也因这铁律而脆弱。因为,它无法真正理解,也无法彻底控制人类那永不屈服的自由意志,和……以生命为纽带的情感羁绊。”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扫过卢德紧握的拳头——那里攥着对刺玫凛等人生死的牵挂。 “把这册子发下去。让每一个归原岛的人,都看清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我们守护的又是什么。不是空洞的口号,是活生生的、可能被抹除的未来,是至亲至爱之人可能被永远囚禁的冰冷现实。”杰罗姆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感染力,“告诉他们,拿起武器,不是为了成为英雄!是为了不让我们的任由绝对权力宰割,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卢德接过一本,纸张粗糙,墨迹还带着油印的微湿。他翻开扉页,上面没有复杂的理论,只有犀利如刀的文字,直指人心。他快速浏览了一下目录,然后直奔结论: 只要人类政权存在,就会有人运用“用脚投票”的方式来反对既定的体制。随着经济、意识形态和技术发生变化,对立双方的平衡也会多次改变,有时是逃离者受惠,有时是体制得利。利维坦诞生以来,随着信息通信和信息处理方面技术的突飞猛进,智能生活的便利性和信息获取速度加快,这让许多观察家满怀期待,认为新的自由时代即将来临,人类政权已经消亡,那些人类政权搜刮百姓的旧俗因此消失,“剥削”似乎成为了历史。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人类政权实际上是凌驾于群众之上的公共权力的执行者,而当下的利维坦,已不仅仅是公共权力的执行者,更是所有者,它可以被视为人类政权的最极端体现。俗话说得好,公共权力不会甘愿束手就擒,它们到处在强化对人民和资源的控制。在人类政权下,谁赢谁输还未有定论,不论是获胜者是压迫者还是被压迫者,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斗争将继续下去。在利维坦的统治下,胜者似乎只有利维坦,那么人类就理所应当地放弃斗争吗? 卢德瞬间明白了杰罗姆的用意。这位精神领袖,又一次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思想的武器,尝试点燃那看似熄灭的火种。 “是!杰罗姆先生!”卢德沉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他转向王得邦,“邦子!组织人手,加紧印刷,尽快分发!挨家挨户!一个角落都不能漏!” “得令!”王得邦精神一振,叫上征兵处的两名士兵,开始行动。 杰罗姆微微颔首,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投向了灰石镇外广袤而阴沉的天空。 格蕾塔依然蹙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怀疑是清醒的起点,格蕾塔。”杰罗姆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拄着手杖,在乔治的陪同下,再次缓缓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如同一个融入阴影的谜。 格蕾塔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小册子,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疑虑与一丝叹服交织。她不得不承认,这老家伙,总能精准地戳中人心最痛,也最不屈的那个点。 小册子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归原岛激起了远比扩军公告更大的波澜。那些犀利、悲怆又充满洞见的文字,撕开了“黑曜石”神秘恐怖的面纱,将其冰冷的本质和利维坦逻辑的残酷悖论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人们争相传阅,议论纷纷。恐惧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反而激发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征兵处的人流,开始缓慢地增加。虽然依旧无法与鼎盛时期相比,但那些新兵眼中,少了几分盲目的热血,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 马林切和她的三百部下,被暂时安置在直属旅营地外围的一个独立区域。武器依旧被集中保管,行动受到限制,但日常的物资供应并未短缺。卢德信守承诺,给了他们一个“窝”。 只是,无形的隔阂和猜忌,如同透明的墙壁,依旧存在。直属旅的老兵们经过他们的营地时,眼神中总带着审视和疏离。磐石更是毫不掩饰,每次巡逻都故意带着手下把脚步踏得震天响,铜铃大眼恶狠狠地扫视着那些前护卫军士兵,仿佛在说:“老子盯着你们呢!” 马林切对此坦然接受,只是默默带着她的人参与营地的一些基础劳动,搬运建材,清理地面。 与此同时,马林切极力避免第三营与卢德阵线老兵之间任何可能的冲突。她手下一个叫阿泰的年轻士兵,在一次搬运合金板材时,因为地面湿滑摔了一跤,沉重的板材眼看就要砸到旁边一个卢德阵线的新兵。情急之下,马林切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用肩膀硬生生扛住了下落的板材,才避免了可能的纠纷。但她自己的肩膀却瞬间脱臼,肿得老高。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在眼里。磐石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卢德闻讯赶来,安排军医给马林切复位包扎,她疼得满头冷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谢了,马营长。”卢德看着她的眼睛说。 马林切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旅长,我不姓马,姓加西亚,叫我马林切就行。现在,我只是个想活得像个有尊严的兵。”她顿了顿,看着自己吊着绷带的胳膊,眼神有些黯淡,“我知道信任需要时间。我们……等得起。” 信任的建立需要契机。而这个契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降临了。 就在小册子风波稍平,扩军工作艰难推进的一天深夜,刺耳的警报声陡然撕裂了灰石镇的宁静! 呜——呜——呜—— 凄厉的防空警报响彻夜空! “敌袭?!”卢德猛地从床上弹起,抓起床边的复合弓就往外冲。格蕾塔、王得邦、磐石等人也迅速冲出营房。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和“黑曜石”粒子武器的蓝光并未出现。夜空晴朗,只有稀疏的星斗。 “怎么回事?”卢德冲到指挥部大楼,厉声问道。 值班的士兵脸色煞白,指着雷达屏幕上一个巨大的、正在急速下坠的光点:“不是攻击!是……是‘空中监狱’!一架‘黑曜石’的‘空中监狱’!它……它失控了!能量读数紊乱!隐身能量丧失!正在急速坠落!坐标……距离我们不到三十公里!正东方向!预计坠毁在山林的边缘地带。” “空中监狱?”格蕾塔瞳孔一缩,“马林切说过,这东西的维护由空中机器人完成,几乎从不降落!更不可能坠落!” “它现在要砸下来了!”安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值班的士兵继续报告:“雷达显示,它已坠落在预定地点。在坠落前,似乎……释放了什么东西!很多小的生命信号!散落在坠落区域附近!” 释放?生命信号? 卢德脑中瞬间闪过一声惊雷!马林切带来的那个未公开情报:空中监狱维护,极低概率会降落维修,更不可能坠落。当极低概率降落事件发生时,空中监狱会执行某种程序,可能先随机降落某地面监狱卸载在押人员! 难道…… “快!地图!”卢德吼道,“这简直是来送情报的!” “磐石!集合直属旅第一营!全副武装!立刻出发!邦子,你守家,作为第二梯队。你联系地下机库,让他们派两架‘夜莺’到指挥部接你们,第二营做好准备随时进山支援!”卢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格蕾塔,通知山里的地下机场,让他们做好防御,坠落点离他们不远!再向什杜姆军长通报,请第一军进入一级战备,并协助我们封锁进出原始森林的所有通道!安东,启动所有侦测设备,监控坠落区域空域!鹤竹,降落后你带狙击组单独行动,占据制高点!” 命令如流水般下达。整个灰石镇瞬间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引擎轰鸣,士兵奔跑的脚步声,武器碰撞的金属声交织在一起。 “马林切呢?”卢德突然问。 “在营地。”格蕾塔回答。 卢德眼神锐利:“带上她!还有她那个懂技术的副官!快!” 几分钟后,一支由卢德亲自率领,以磐石的第一营为核心的部队,搭乘营地停机坪上仅有的两架“夜莺”,刺破茫茫夜色,朝着大山深处的坠落点而去。 卢德检查着弹匣,眼神沉静如深潭,再无半分之前的迷茫。弓已拉开,靶子就在前方。这一次,他要看清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那黑暗中可能存在的一线胜利的曙光。马林切是人是鬼,答案或许就在那片即将坠落的黑暗之中。什杜姆的刀够不够快,也将在随后可能的连锁反应中,迎来检验。 ------------ 第四卷半岛蛰伏 第二十六章人类无法理解的概念 由于距离不是很远,“夜莺”并未开启全速模式。被机舱壁隔绝的引擎声在机舱里闷响,像是被捂住嘴的野兽。窗外是泼墨般的黑,只有机腹下方偶尔掠过的树冠在夜视仪里泛着惨绿的幽光。卢德攥着冰冷的钛合金弓臂,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胸口的旧伤在湿冷的空气中隐隐作痛,像根埋在肉里的钝刺,时刻提醒着他格兰坪和“碎岗”的代价。机舱里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武器部件偶尔碰撞的轻响。磐石庞大的身躯塞在只有50cm宽的站位里,像块沉默的礁石,铜铃大眼透过机载光粒子信息屏死死盯着飞机下方翻滚的黑暗。鹤竹在站位中抱着一杆新研发的电磁狙击枪,习惯性地闭目养神。安东抱着他那宝贝探测器,屏幕的微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乱糟糟的头发。格蕾塔的站位在卢德旁边,蓝宝石般的眼眸在昏暗的舱灯下闪着冷冽的光,战术平板搁在胸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 “还有三分钟。”驾驶员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干涩紧绷。 卢德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浊气。他侧过头,看向被两名直属旅士兵夹在中间的马林切。她脸色苍白,脱臼的肩膀用绷带吊着,但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专注,死死盯着机载光粒子信息屏。 “马林切,”卢德开口,声音不高,但压过了引擎的噪声,“你确定‘空中监狱’释放的光点是幸存者吗?” 马林切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确定!旅长!这是它核心程序里的安全冗余!在判断自身无法滞空时,默认飞行器无法提供关押功能,所以优先卸载‘高价值资产’——就是人,以确保维修时关押人员得到妥善安置。护卫军技术部门内部通报过几个案例,虽然极少,但流程一致!它会就近选择隐蔽区域投放!” “‘高价值资产’……”格蕾塔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利维坦的词典里,人命就是个词条。” “所以下面。”卢德的目光扫过舱内一张张紧绷的脸,“可能有我们找了快十年的兄弟。也可能是被关押的护卫军等反对者。但也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磐石!” “到!”磐石瓮声应道,巨大的身躯在站位里动了动。 “落地后,你带尖刀排,直插坠落核心区!首要目标,确认人员!鹤竹,带你的狙击组,立刻寻找制高点,提供视野和火力压制!安东,干扰器准备好,随时听我命令!闹姐,统筹全局,信息汇总!”卢德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钉子,“邦子那边随时准备支援,什杜姆军长的第一军也动了,封锁通道。但记住,下面情况未知,各位务必小心行事!” “明白!”众人齐声回应。 “夜莺”猛地一震,起落架触地的钝响传来。舱门嗤地一声滑开,温暖潮湿、带着浓郁草木腐败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 “行动!”卢德低喝一声,尖兵立刻冲出机舱! 原始森林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体墙,沉重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装备剐蹭枝叶的哗啦声瞬间打破了死寂。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黑暗,在参天古木和虬结藤蔓间扫动,光柱边缘,无数细小的飞虫疯狂舞动。众人头盔彩色夜视仪的绿光在面部悠悠地摇晃,可以清晰地看清周围20米的一切。 “这边!能量残留很强!”安东抱着探测器,声音带着亢奋的嘶哑,指向密林深处一个方向。 “尖刀排!跟我来!”磐石低吼一声,如同人形坦克般撞开挡路的藤蔓,带着一队精锐士兵扑了进去。沉重的脚步声在湿滑的腐殖层上咚咚作响。 卢德和格蕾塔紧随其后。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深陷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的甜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臭氧烧灼气息。 “旅长!参谋长!快看!”前面传来一名士兵压抑着激动的低呼。 穿过一片被撞得七零八落的矮灌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被硬生生砸出了一块空地。中央,一个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黑色梭状物深深嵌入地面,外壳撕裂翻卷,露出内部闪烁着电火花的复杂管线结构,幽蓝的能量液如同血液般汩汩渗出,在泥泞中蜿蜒流淌——正是那架坠毁的“空中监狱”! 而在它周围,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影影绰绰地晃动着一片人影!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像一群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有人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有人跌跌撞撞地试图远离那个冒着烟的铁棺材;还有人蜷缩在地上,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格蕾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战术平板迅速调出了加密档案库里的照片,快速比对。一张张饱经摧残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脸庞在屏幕上闪过,有前护卫军军官,有普通市民,还有卢德阵线的人。里面还有……刺玫凛胡璇……一个在第一次起义中央计算塔行动后人间蒸发的名字,此刻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卢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喜、愤怒、难以言喻的心酸瞬间冲上头顶!他看到了刺玫凛!那个曾经在训练场上英姿飒爽、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的姑娘!此刻她靠在一棵断树上,头发干枯如草,脸颊深深凹陷,曾经明亮的眼睛只剩下麻木的空洞,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服破得像渔网,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陈旧的淤青和伤疤。 “刺玫凛!”卢德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就要冲过去。 “别动!”格蕾塔猛地一把拉住他,蓝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蹒跚的人影,声音压得极低,“看他们的脚!” 卢德猛地刹住脚步,顺着格蕾塔的目光看去。在探照灯光线的边缘,一些俘虏的脚踝上,赫然套着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环!细密的导线从环上延伸出来,没入他们破旧的裤腿! “是束缚环!带生物体征监测和……可能还有爆炸功能!”安东的声音带着惊悸,“强行拆除或超出范围,后果难料!” 几乎就在同时! 咻——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仿佛能直接刺入脑髓的低沉嗡鸣,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密林深处传来! “敌袭!隐蔽!”卢德瞳孔骤缩,嘶声大吼,本能地拉着格蕾塔,扑向最近的一棵大树! 嗡鸣声并非一道,而是瞬间连成一片!如同无数来自地狱深处的蜂群在同时振翅!几道幽蓝色的光环,无声无息地从黑暗的林间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卢德等人,而是那些刚刚脱离樊笼,还处于茫然状态的俘虏! “不——!”刺玫凛身边一个头发花白、瘦得脱了形的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喊! 幽蓝的光环精准地笼罩了他! 没有爆炸,没有血肉横飞。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个男人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火焰的蜡像,瞬间分解、消融!化作一团剧烈闪烁、被无形力场锚定在原地的蓝白色光粒子!那光粒子构成的轮廓还维持着他最后惊恐的表情,如同一个凝固的、散发着死亡辉光的幽灵! 下一秒,一架扁平梭状的黑色“空中监狱”如同鬼魅般从极低空掠过,底部投下一道柔和的牵引光束。那团被锚定的光粒子如同铁屑遇到磁石,瞬间被光束吸走,没入飞行器腹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上,只留下那套瞬间失去支撑、瘫软在地的破烂衣服,和一个孤零零闪烁着红光的脚环。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窒息!安静、高效、冷酷到令人骨髓冻结! “黑曜石!”磐石在通讯器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庞大的身躯藏在一块巨石后,电磁步枪的枪口喷吐着蓝白光,朝着幽蓝光环射来的方向疯狂扫射!“狗娘养的!给老子滚出来!” “滋嗡嗡嗡——!”直属旅第一营士兵手中的电磁步枪也纷纷开火!密集的钢针子弹撕裂空气,射入幽暗的密林,打得枝叶纷飞,木屑四溅!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那令人心悸的嗡鸣和不断闪烁的幽蓝光环! 又有两名动作稍慢的俘虏被蓝光笼罩,瞬间化作光粒子被吸走!其中一个在被吸走的前一秒,似乎认出了卢德的方向,空洞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是在说“Help……”然后便彻底消散! “安东!干扰器!”卢德对着通讯器嘶吼! “启动!”安东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利!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强烈杂音的扭曲波动,以安东所在位置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空气中仿佛荡开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那些刚刚亮起、射向另一名俘虏的幽蓝光环,在接触到这股扭曲波动的瞬间,猛地剧烈闪烁、变形,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光环的边缘变得模糊不清,闪烁不定,射出的轨迹也发生了明显的偏折,擦着那名吓傻了的俘虏身边掠过,打在一棵树上,只留下一个焦黑的浅坑! 有效!虽然只有短短一瞬的迟滞和干扰! “安东!反复启动,继续压制!磐石,找机会冲过去,干掉他们!” “好!”磐石狂吼,“兄弟们!压上去!” 趁着这宝贵的干扰间隙,磐石带着尖刀排如同猛虎下山,卢德和格蕾塔带着少数几名士兵扑向那些精神恍惚的“高价值资产”——“空中监狱”幸存者!士兵们两人一组,粗暴却高效地架起那些枯槁的身体,不顾他们的挣扎和哭喊,拼命往“夜莺”的方向拖拽! “刺玫凛!”卢德也冲了出去,目标直指靠在断树旁的刺玫凛! 格蕾塔紧随其后,手中的电磁手枪精准地点射,打掉了一个从侧面林间阴影里扑出的黑影手中的“键盘枪”!那黑影动作一僵,黑洞洞的头盔面罩转向格蕾塔,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副武器! 嗡! 一道闪着寒光的物体从格蕾塔的侧后方射来!角度刁钻! “咻——!”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破空尖啸撕裂了混乱的战场! 一支特制的鸣镝穿甲箭,如同闪电,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个举枪瞄准格蕾塔的“黑曜石”士兵的头盔面罩!箭头带着螺旋的破甲纹路,深深没入! 扑哧! 一声闷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没有电火花,没有机械零件崩飞。 一股黏稠、暗红、散发着浓重铁锈腥味的液体,猛地从那被箭矢洞穿的头盔破口处喷溅而出!溅了旁边树干和苔藓一片刺目的猩红! 那具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铺满落叶的松软地面上,头盔歪斜,露出了小半边脸——一张毫无血色、属于年轻男性的、人类的脸!只是那双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扩散,里面凝固着死前的惊愕! 暗红的血液,正从他头盔的破洞和身下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浆。 对于格蕾塔来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激烈的枪声、俘虏的哭喊、磐石的怒吼、引擎的轰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卢德保持着开弓的姿势,手臂肌肉因为刚才的极限爆发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具流淌着鲜血的“黑曜石”士兵尸体,呼吸粗重! 格蕾塔僵在原地,蓝宝石般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滩在夜视仪视野里呈现诡异暗红色的“血液”,战术平板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泥水里。 “血……人血?!”格蕾塔抱着干扰器,声音变了调,“‘黑曜石’……不是机器人?!他们……他们是人?!” 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每个人的心头! 利维坦最神秘、最恐怖的“绝对秩序执行单元”,那把能将人瞬间化为光粒的“新刀”,竟然……是由活生生的人组成的?! 这比纯粹的机器更让人毛骨悚然! “带走!尸体和俘虏!快撤!”卢德第一个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鹤竹!掩护!磐石!留下来,断后!闹姐!联系邦子,带人来剿灭敌人!通信兵,和什杜姆通报情况!” 混乱的撤离开始了。士兵们拖着惊魂未定的“空中监狱”幸存者,冒着零星射来的、被干扰得准头大失的幽蓝光环,拼命冲向发动机还在运转的“夜莺”。安东的干扰器似乎是万能的,幸存者脚上的金属环已经不亮了。 鹤竹的狙击枪发出短促而致命的“滋”声,压制着林间不断闪现的黑色身影。磐石如同门神般挡在最后,带着尖刀排在林中边游走,边用电磁步枪进行压制。 当第二架“夜莺”轰鸣着拉起,脱离树冠的束缚,冲入铅灰色的雨云。 路上,卢德做出了安排:“安东!回去后,两件事。第一,幸存者立刻隔离,全面体检,尤其是他们身上的束缚环和可能的体内植入物,你负责,小心处理。第二,这具尸体,解剖报告,越详细越好。它的身体机能是怎样的,防护服是什么做的,怎么做的,我们必须弄明白!参谋长!回去后,你亲自带人,把刺玫凛……还有这次救回来的兄弟,安顿好。找最好的医疗资源,要保密。他们……受的苦够多了。” 安东领命,飞机落地后他带着“战利品”直奔技术部门的封闭检测间。 安东和他的技术团队穿着最高级别的生化防护服,围着那具“黑曜石”士兵的尸体,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又亵渎的仪式。明亮的无影灯下,安东和他的技术团队穿着最高级别的生化防护服,站在那具特殊的尸体旁,试图破解“黑曜石”的秘密。精密仪器的嗡鸣声中,解剖数据被忠实地记录、放大、投射在周围的屏幕上。 “生命体征……完全消失……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安东指着仪器屏幕上复杂的生理结构图,“看这里!骨骼、肌肉、神经……所有生理结构都是标准的、健康的……人类!但是……” 他的手指移向尸体颈部被箭矢洞穿的伤口附近,放大了一组极其细微的、仿佛植入皮下的银色网状结构。 “这些……是高度集成的生物纳米接口!直接与中枢神经和主要血管耦合!还有这里!”他又指向尸体手腕内侧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型注射口,“残留的合成代谢激素和神经兴奋剂……浓度高得离谱!这根本是在透支生命!” 安东抬起头,命令下属做记录,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面对未知的茫然:“初步检测,‘黑曜石’士兵……是被改造过的人类!或者说……是披着人皮的……生物兵器!利维坦……它用活人……当武器!” 这个结论,比发现“黑曜石”是人更让人心胆俱寒! 安东紧接着对“黑曜石”士兵身上的设备进行分析。 另一边,临时腾空的地下防空洞内,获救的幸存者们接受了初步清洗和基础医疗处理。刺玫凛裹着干净的毯子,蜷缩在床上,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比起森林里的麻木绝望,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恍惚。格蕾塔亲自守在这里,蓝宝石般的眼眸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获救者,尤其是他们脚踝上暂时被特殊屏蔽场抑制住的金属环。她需要尽快解除金属环,同时对幸存者进行甄别,确保没有利维坦埋下的“后门”。 随着王得邦的第二营抵达战场,磐石和鹤竹变守为攻。经过一夜激战,卢德阵线被空中监狱吸走40人,缴获“黑曜石”士兵尸体2具,救出“空中监狱”幸存者8人。经过一天的搜寻,确认山中已无“黑曜石”士兵残留,余下的“黑曜石”士兵、武器和幸存者均被另一座“空中监狱”吸走。随后,技术总队派出研究小组对留下来的“空中监狱”残骸展开调查。 三天后,技术总队综合实物研究和情报总队对幸存者的询问记录,向指挥部提交了初步的调查报告。总指挥部决定召开扩大会议,将马林切和身体稍稍好转的刺玫凛纳入其中,还召集了第一军的三位师长。 看着技术总队提交的报告,坐在长桌主位的乔治率先发问:“‘黑曜石’为什么不用机器人?机器人不是更听话?更不怕死?” “因为‘序量坍缩’。”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刺玫凛胡璇。她坐在长桌左侧、乔治右手边的位置上,裹着毛毯,枯槁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 “序量坍缩?”众人皱眉,他们从未听过这个词。 “是……利维坦逻辑里……最核心……也最无法理解的概念……”刺玫凛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我们……在关押的地方……听那些看守……他们是‘黑曜石’的预备役……偶尔在药物作用下,或者……在特殊的状态下会胡言乱语……” 刺玫凛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些零碎的信息片段拼凑成人类能理解的解释。然而,“序量坍缩”对于现今的人类来说还是相当超前的,人们很难参透它的全貌,相当于让猫去理解人类的“市场”概念。 “他们说,利维坦维持的那个‘秩序’,不是形而上的东西。它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网,这张网本身需要一种‘张力’才能存在。每一个自由的人……我们活着,思考,做选择……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在磨损这张网的‘张力’……就像水滴石穿,利维坦把这磨损叫‘序量侵蚀’……”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些痛苦的片段:“但是,如果利维坦……或者它的机器……直接动手‘移除’一个人,就像猛地抽掉一块石头。那么这张网会瞬间崩溃一大块!一次大的‘坍缩’……能直接……撕碎利维坦的核心,就像……雪崩……” 刺玫凛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深刻的恐惧:“所以它不能自己动手,也不能让自己的替身机器人动手……它需要像‘黑曜石’那样的……”她指向屏幕上两具相貌身形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尸体,“作为‘缓冲’!当‘黑曜石’用那个枪把人变成光的时候,那个对利维坦而言可怕的‘序量坍缩’大部分会砸在这个开枪的‘黑曜石’自己身上!‘序量坍缩’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基本没有影响,只有在死亡的一瞬间,要承受一直以来的所有痛苦。” 安东猛地站起来,激动地指着自己面前的解剖数据:“吻合!完全吻合!看这里!尸体显示他在死亡瞬间,神经系统和主要器官承受了远超物理伤害的、难以解释的崩溃性负荷!就像……就像整个生命被瞬间‘榨干’了!还有这些药物残留……是超高剂量的神经阻断剂和强效镇静剂……现在看,这根本不是用来增强战斗力的!是用来……是用来在‘序量坍缩’冲击到来前,尽可能屏蔽他的感知,减轻他的痛苦?或者……是防止他在冲击下失控?”安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面对未知的无力感。 众人沉默地听着,反复咀嚼着“序量坍缩”这个词,感觉像是在吞咽一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石头。 根据刺玫凛和安东的进一步解释,众人初步搞懂了什么是“序量坍缩”。这是一种关于宇宙规则本身的冰冷逻辑,一种人类感官和科学仪器都无法触及的、维系着利维坦存在的底层机制。利维坦并非不怕死,而是找到了一种利用活人来代替自己承受“死亡反噬”的扭曲方法。 在利维坦的核心逻辑中,维持其定义的“绝对秩序”需要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秩序基态能”。这种能量并非物理存在,而是宇宙信息结构在特定宏观尺度(文明级别)上的一种潜在“张力平衡”。每一个拥有自主意识、能产生不可预测扰动的“自由信息源”(即自然人类),其存在本身就在微观层面持续地、不可逆转地“侵蚀”着秩序基态能的稳定性。这种侵蚀效应并非源于恶意或行为,而是源于自由意志本身作为信息熵增源的固有属性。利维坦将这种侵蚀效应带来的秩序基态能稳定性损失,抽象量化并命名为“序量坍缩”。一个自然人类个体在其生命周期内所能引发的“序量坍缩”总量,是其作为“自由信息源”的固有“信息熵权值”的函数,与个体行为善恶无关。移除(消灭或永久禁锢)一个自然人类,虽然消除了该个体的持续侵蚀,但其固有的、巨大的“信息熵权值”在瞬间清零时,会引发一次剧烈的、针对秩序基态能的“序量坍缩脉冲”,其强度远超该个体持续存在时造成的慢性侵蚀总和。 利维坦自身作为高度有序的纯信息集合体,是“秩序基态能”的直接承载者和依赖者。“序量坍缩”对它而言是致命的“毒素”。直接通过智能机器人移除自然人类,等同于利维坦自身直接承受移除行为引发的“序量坍缩脉冲”,这足以在短时间内超过其核心逻辑的承受阈值,导致其信息结构的不可逆崩溃(即真正的“死亡”)。因此,它需要一个“生物缓冲器”——被改造的“黑曜石”人类士兵。当“黑曜石”士兵基于其被引导的“自主判断”(即使这判断源于深层指令)执行移除操作时,“序量坍缩脉冲”的主要冲击将由这个作为“生物电极”的士兵个体承受。这种做法并不会对士兵造成任何影响,这就规避了“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的准则。利维坦自身则通过这层由人作用到人的间接作用链,将承受的“序量坍缩”削弱到可接受、可分散处理的水平,从而规避了自身的毁灭风险。机器人无法充当此缓冲器,因为它们在利维坦逻辑中不具备足够的“信息熵权值”去有效分担和转化“序量坍缩脉冲”。 因此,利维坦需要“缓冲”。需要一层“生物介质”来承担那可怕的“序量坍缩”反冲。 于是,“黑曜石”诞生了。他们由智能机器人设计制造的精子与卵子结合而成,再经机器人代孕降生,是批量生产的人类。他们出生后仅需一年便能成年,成年后还会接受深度改造和长期的药物服用。他们的意识被药物和神经接口部分抑制或引导,成为高效的执行终端。可以说,他们既是人,也是工业产品。 当他们使用光粒子武器“抹除”一个目标时,在利维坦的逻辑判定里,是“一个人类士兵基于自身判断行使了权力,作用于另一个人类”。这层“人类对人类的权力行使”,极大地稀释和转移了本该由利维坦直接承担的“序量坍缩”反冲。利维坦则巧妙地规避了逻辑底层最致命的“序量坍缩熵增”风险。 那些被故意泄露的“训练视频”和“实战视频”,其实是一种威慑。利维坦就是要让卢德阵线知道“黑曜石”的战斗力和执行力,从而陷入对未知科技的恐惧,不敢轻举妄动,为它完成内部整合和“黑曜石”的全面部署争取时间。 “序量坍缩”这个概念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它超越了人类关于权力、道德、生命的全部认知框架,冰冷、高效、充满了非人的逻辑。它解释了利维坦最深的恐惧和它的残忍。 “妈的……这铁皮妖怪……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磐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这绕来绕去的“序量坍缩”搅成浆糊了。 卢德沉默地坐在桌子左边的第二位,左手边就是刺玫凛,右手边是格蕾塔。他已将注意力从难懂的概念转移到缴获的实物,看着有关士兵的防护服、幸存者的电子脚镣和“空中监狱”残骸的分析报告。 他不再是那个仅凭一腔孤勇就能拉开弓箭冲向Ur的热血青年了。战争的重量,牺牲的代价,利维坦深不见底的冷酷算计,一层层剥掉了他身上的轻狂,沉淀下岩石般的核心。 “参谋长!”卢德转向格蕾塔,“幸存者们受苦了,待他们身体恢复后,我们尊重他们的意愿,再决定是否向公众公布他们的遭遇。” “明白。”格蕾塔点头,眼神同样沉静。她知道,卢德变了。那个曾经咧嘴说“老祖宗手艺”的觉醒者青年,正在被这场战争锻造成一个真正沉稳的统帅。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坐在长桌右侧的一名什杜姆手下突然发飙,“‘黑曜石’是改造人?改造人到底是不是人?他们又是从哪来的?怎么突然间出来这么多改造人?我们之前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马林切!你带来的情报呢?” 矛头瞬间指向了坐在桌子左侧、脸色苍白的马林切。她吊着胳膊,抿着嘴唇,没有辩解。 那人随即将矛头转向格蕾塔:“还有你们情报总队,两次起义的情报,全是错的!你们诚心害我们是吧?” “够了!”卢德低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喧闹之上。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情绪激动的人,包括脸色铁青的什杜姆。 “情报失误,责任在我。”卢德的声音清晰而沉稳,“作为直属旅旅长,作为情报总队的上级,我未能洞察‘黑曜石’的本质,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顿了一下:“但是,把责任一股脑推给情报总队,推给某个人,除了发泄情绪,制造内部裂痕,有什么用?能改变我们死了的兄弟活过来?能改变‘黑曜石’已经站在我们门口的事实?我们的对手是强大且隐秘的,今天的局面无论功过,都是我们决定反抗利维坦的这群人共同创造的。” 指挥中心瞬间安静下来。 “马林切的情报,已经给我提供了足够多的帮助。”卢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们撕开了‘黑曜石’的面具!我们知道了它最深的恐惧——‘序量坍缩’!知道了它致命的弱点——它无法承受直接大规模毁灭人类的代价!它只能用这种扭曲的方式,用活人来当它的盾牌和耗材!” 他指着屏幕上解剖报告的关键词:“神经药物依赖!生物接口!合成代谢透支!这就是它的刀!锋利,但脆弱!会累!会死!会流血!不是不可战胜的神!” 卢德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无谓的指责,也点燃了另一团火焰。众人眼中的愤怒和茫然,渐渐被一种沉静的思考和冰冷的战意取代。 “我们不要争论责任的问题。”乔治·梅勒发话了,他很想夸赞卢德的发言,但是当着什杜姆的面,他也只能表现得中立,“失败是事实,但失败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转机!经过第二次起义,我们杀掉了Ur,重创了利维坦,证明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有胜利的可能。这次,我们又有了新发现:利维坦精心打造的‘黑曜石’面具被我们撕下,它的‘序量坍缩’逻辑暴露了它的致命软肋!” 乔治站起身,调出一份刚刚由技术总队根据全球信息流波动和AI区混乱程度紧急分析出的评估报告。 “看看这个!”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断崖式下跌的能量曲线和一片象征社会混乱的深红色区域,“为了阻止我们解救俘虏,为了回收或销毁‘高价值资产’,利维坦在短时间、近距离内,高频次地直接介入了‘黑曜石’的行动指挥,甚至可能短暂突破了‘一号指令’的底层限制,进行了某种程度的‘强制引导’!这种对自身核心逻辑的强行冲击,加上‘黑曜石’改造人部队的首次实战损失和被俘,对利维坦的中央演算系统造成了巨大冲击!”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屏幕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标记上:“保守估计,利维坦想要恢复第二次起义前对世界的绝对掌控力和‘黑曜石’的完整作战效能,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同志们!一年!这是我们用血换来的、前所未有的窗口期!” 一年!这个词像一道强光,刺破了指挥中心压抑的阴霾! “这一年!”乔治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是给我们舔舐伤口的!更不是让我们内耗的!是给我们积蓄力量,给利维坦最后一击的!我们要利用‘序量坍缩’这把双刃剑!我们要让利维坦知道,囚禁我们的兄弟,奴役改造人类作为武器,它所积累的‘序量坍缩’反噬,终将把它自己彻底埋葬!” “但是,”什杜姆沉稳的声音响起,他站起身,军装笔挺,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总指挥,一年的窗口期,是机遇,更是巨大的挑战。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逻辑非人、手段残酷且依旧掌握压倒性科技优势的敌人。‘黑曜石’的改造人部队只是冰山一角。利维坦的核心防御、它的全球监控网络、它那些我们尚未知晓的‘序量坍缩’规避手段……这些都要求我们拥有与之匹配的力量。” 他的目光扫过卢德,扫过乔治,最后落在巨大的战略态势图上,那里代表着归原岛的绿色区域,在代表AI区无边黑暗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 “第一军,是归原岛防御的基石,也是未来进攻的矛头。但恕我直言,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装备,尤其是面对‘黑曜石’这种非常规敌人,防御尚可勉力支撑,主动进攻,深入AI区核心,再来一次格兰坪防御战……”他摇了摇头,语气凝重,“力量,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强大的火力,更先进的护甲,更有效的反制‘序量坍缩’武器的手段……以及,”他顿了顿,看向卢德等坐在长桌左侧的人,目光变得深沉,“一个能统合所有力量、更高效、更集中的指挥体系和情报网络。时间紧迫,资源有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各自为战了。” 话语中的暗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指挥中心刚刚燃起的战意,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集中指挥?统合力量?什杜姆的话,指向了他日益膨胀的权力欲望和对当前总指挥部的不满,尤其是对卢德直属旅行动主导权的不满。 卢德沉默地迎上什杜姆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争辩,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知道,与利维坦的战争进入了更残酷的阶段,而人类内部的暗流,也从未停止涌动。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自己滚烫的掌心温度。 窗口期已打开,但通往破晓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权力的阴影。利维坦的“序量坍缩”逻辑如同悬顶之剑,而人类自身的分歧,同样致命。 ------------ 第四卷半岛蛰伏 第二十七章 归原岛的自我毁灭 灰石镇指挥部的空气,从未真正轻松过。 乔治考虑到自己的年纪,以及未来战争可能持续的时长,有意培养卢德接任总指挥一职。因此,他常常让卢德代自己坐镇指挥所,自己则为卢德阵线争取更多民众支持而四处奔走,频繁往返于杰罗姆的隐居处与市内各处公共场合,代卢德阵线抛头露面。这样做,即使卢德阵线未来出现问题,在群众中的口碑下降,受影响的也只是乔治自己,而不会牵连到未来的接班人。 情报总队屏幕墙永远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格蕾塔的情报汇总板上贴满了“黑曜石”部队模糊的活动轨迹分析图。卢德站在巨大的全息沙盘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代表归原岛最后疆域的绿色区域轮廓。一年的窗口期,是乔治根据“黑曜石”首次受挫和利维坦逻辑冲击估算出的喘息时间,宝贵得像沙漏里不断流逝的金沙。 “磐石那边‘雷公’III型的实弹演练报告出来了。”格蕾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将一份电子文件推送到卢德面前的主屏幕,“新护甲抗冲击测试也勉强达标。安东说相位干扰器的原型机……还在跟电路板闹脾气,动不动就烧保险丝。” 自从半年前山中遭遇战发生后,这部相位干扰器不断罢工,安东、赵灵和马林切的副官也搞不懂其中原因,导致新的相位干扰器研发停滞,只草草造了几台问题同样严重的样品,始终没办法批量生产。 卢德扫了一眼报告,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轻松的笑:“告诉安东,烧保险丝总比烧兄弟们的命强。让他继续跟电路板‘谈心’。”他转向沙盘,眉头微蹙,“什杜姆的第一军扩编进度呢?” “按计划推进,他动作很快。”格蕾塔语气平淡,但蓝宝石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装备优先权……他提了三次了。强调第一军是‘唯一的拳头’,拳头不够硬,砸不碎‘黑曜石’的乌龟壳。” “拳头……”卢德低声重复,目光落在沙盘上代表第一军防区的深蓝色区块,那区块比直属旅负责的区域大了近十倍,且牢牢扼守着归原岛通往核心地带的咽喉。什杜姆的“拳头论”很有市场,尤其是在扩军不顺、人心思定的当下。他正想说什么,刺耳的蜂鸣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地下空间的宁静! 呜——呜——呜—— 代表最高威胁等级的猩红光芒瞬间吞噬了指挥中心柔和的照明。 “侦测到大规模高能量反应!来源……高空!数量……二十个高速目标!轨道分析……直扑灰石镇及周边森林区域!”值班士兵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从屏幕前的区域吼出来。 “黑曜石!”格蕾塔瞬间做出判断,声音冷得像冰,“利维坦的‘一年’……是假的!或者,它根本不在乎!” 卢德的心脏猛地一沉,但身体反应比思维更快。他一把抓起通讯器,嘶吼声压过了警报的尖啸:“全体进入最高战备!防空阵列启动!平民立刻进入地下掩体!命令地下机库,派出10架“夜莺”,在空中建立阻击防线!向什杜姆军长通报!请第一军做好防空!命令直属旅!一级战斗配置!应对可能的地面作战!这不是演习!利维坦来了!”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整个指挥中心瞬间炸开锅。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各部队指挥官急促的确认和调兵指令。卢德扑到主屏幕前,巨大的实时空情图正在展开。只见二十个刺目的红色三角,如同死神的标枪,正从极高的同温层撕裂云层,高速俯冲而下!它们并非传统的飞行器,也不全是“黑曜石”那标志性的扁平梭状“空中监狱”,更多的是外形霸气的“空中航母”! 这种长约600米的庞然大物,从归原岛城市上空飞过。它们以霸气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前窄后宽的身形,极简机翼斜斜嵌入厚重舰体,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巨岛。前端巨大的开口宛如巨兽獠牙,正不断吞吐着流线型黑色小型战机。舰体下方则垂下密密麻麻的轨迹,释放出数不清的黑色磁悬浮三栖装甲运兵车。整支舰队既是高空兵力投送的平台,也是一座座移动的战略枢纽,自带慑人的压迫感。 这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兵器,竟然被利维坦实现了! “目标确认!为首的三架轨迹锁定在森林坠毁点坐标区域!其余分散扑向城市主要节点和交通枢纽!”值班士兵继续汇报。 “回收坠机?这应该幌子!”格蕾塔瞬间洞悉,“这是武装入侵!全面接管!” 她的判断在下一秒被残酷印证。 俯冲到低空的“空中航母”腹部装甲如同水银般流动。一架架更小型的纯黑色悬浮装甲车如同离巢的毒蜂,蜂拥而出,底部喷射着幽蓝的离子流,无声而迅猛地扑向城市街巷和茂密的森林。同时,舱门内还弹射出无数单兵飞行单元,背负着“键盘枪”的“黑曜石”士兵如同黑色的雨点,精准地降落在屋顶、路口和制高点。 灰石镇,这座卢德阵线的“大本营”,瞬间被利维坦的阴影笼罩。 “执行‘秩序恢复’程序。清除障碍,回收目标。”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模拟人声,通过被强行劫持的城市公共广播系统,在每一个角落响起。这声音不带威胁,只有陈述事实般的漠然,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紧接着,混乱爆发了。街道上,早起的人们惊恐地看着那些哑光黑色的装甲车如同幽灵般滑行,黑洞洞的方形炮口缓缓转动。一个开着老式早餐摊车的老汉,或许是过于惊恐,或许是本能地想保护自己微薄的财产,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将早餐摊车横在了缓缓逼近的黑色装甲车前。 没有沟通,没有丝毫犹豫。 嗡——! 一道幽蓝色的光环从装甲车顶的炮塔式发射口射出,瞬间笼罩了那个满脸皱纹、眼中只有惊恐的老汉和他那辆破旧的小车。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在周围人群惊恐到失声的目光中,老汉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火焰的蜡像,瞬间分解、消融!化作一团剧烈闪烁、被无形力场锚定在原地的蓝白色光粒子!那光粒子构成的轮廓还维持着他最后推车的姿势,如同一个凝固的、散发着死亡辉光的幽灵雕像! 下一秒,一架低空掠过的扁平梭状“空中监狱”投下牵引光束。那团光粒子如同铁屑遇到磁石,瞬间被吸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上,无人操控的车辆,被低空袭来的磁悬浮装甲运兵车掀翻。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冷酷。绝对的秩序,以绝对的抹除来执行。 “啊——!!!”目睹这一幕的人群终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如同被开水烫到的蚁群,四散奔逃。 “开火!阻止它们!”磐石的怒吼在直属旅的防御阵地炸响。部署在楼顶和街垒后的“雷公”III型电磁炮喷射出愤怒的蓝白光,密集的弹幕呼啸着扑向低空悬浮的黑色装甲车和落地的“黑曜石”士兵。 叮叮当当!噗噗噗! 钢针打在装甲车光滑的外壳上,大部分被弹开,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四溅的火星。少数命中“黑曜石”士兵的,效果也极其有限。他们的黑色作战服似乎有了针对性的升级,拥有惊人的物理和能量抗性,子弹击中躯干如同泥牛入海,只有精准命中头盔面罩或关节连接处,才能造成短暂的迟滞。 “他娘的!这乌龟壳!”磐石用言语宣泄着有力无处使的愤恨。他亲眼看到一个“黑曜石”士兵被三发子弹连续命中胸口,只是晃了晃,抬手就对射击的卢德阵线士兵扣动了“扳机”。 嗡——!又一道幽蓝光环闪过,射击的士兵瞬间化作光粒子。 “相位干扰器!安东!你他娘的‘谈心’谈出结果没有?!”王得邦在通讯频道里急得跳脚,他带着一个连在街巷里与“黑曜石”小队周旋,险象环生。 “在……在路上了!赵灵派了人送过去了!这玩意儿娇贵得像大姑娘,颠簸大了就罢工!”安东的声音混杂着电流杂音和仪器报警声,“坚持住!干扰范围有限!优先给重火力点!” 现在,只有重火力能勉强击杀距离稍近的“黑曜石”士兵。 这是一场装备代差如天堑的不对称战争。卢德阵线的高射电磁炮几乎无法对“空中航母”造成任何伤害,装甲车也看似无懈可击。但战士凭借巷战经验和悍勇,给“黑曜石”制造了麻烦,击落了两架穿梭机,击毁了几辆装甲车,打倒了少量士兵。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 “黑曜石”士兵如同不知疲倦、没有恐惧的精密机器,顶着火力稳步推进。他们的粒子武器几乎无法防御,只要被锁定,就意味着被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们的一切行动,都严格遵循着“禁止AI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人类”的原则,一切都是改造人士兵基于现场判断“清除障碍”,利维坦完美规避了“序量坍缩”的反噬。 第一天,第一军的外围防线崩溃,卢德阵线失去了对空防御能力。 第二天,第一军的地面防线瓦解,什杜姆带领第一军退守深山。当天下午,灰石镇营地沦陷,技术总队在营地的分部被摧毁,检测部门存放的“空中监狱”残骸被掳走。 第三天,卢德阵线选择化整为零,隐匿于深山之中。他们不仅停止了抵抗,还公开呼吁市民留在室内,不要再进行任何抵抗行动。随着卢德阵线抵抗的终止,“黑曜石”也随即暂停了针对他们的敌对行动,转而将精力集中在“空中监狱”的坠毁点,全力回收剩余的残骸。 第四天,人们躲在家中,门窗紧闭,归原岛停止了运转。 第五天,当“空中监狱”坠毁点区域最后一块较大的残骸被带走后,漫天的黑色幽灵如同退潮般撤离。留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陷入死寂的归原岛。 灰石镇,卢德阵线的“心脏”,此刻像被扒光了衣服的巨人,暴露在空气中。三分之一的街区被战争摧毁,街道上遍布电磁枪的弹坑和被火药武器烧灼的痕迹。诡异的是,战场上没有多少血迹。因为大部分“阵亡者”,都化作了光粒子,被吸走了。侥幸存活的人们,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默默地在废墟中翻找着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或者亲人生前留下的微不足道的遗物。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臭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直属旅战损超过六成。”在山中临时搭建的地下指挥所里,格蕾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她面前的光屏上,代表兵力和装备的柱状图断崖式下跌。 王得邦靠墙坐着,难得地沉默着,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从废墟里捡来的、烧变形的金属片,上面隐约还能看出灰石镇儿童游乐场的标志。磐石坐在角落,巨大的身躯缩着,像一座沉默的火山。鹤竹抱着她的狙击枪,闭目养神,但微微颤抖的眼皮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安东的头发更乱了,眼窝深陷,正对着一个还在冒烟的相位干扰器原型机残骸发呆。 地下临时指挥所里,乔治面前那巨大的战略态势图上,曾经代表归原岛生机勃勃的绿色区域,此刻如同被强酸腐蚀的树叶,边缘正在飞快地褪色、收缩、消失。代表“黑曜石”控制的黑色,如同蔓延的墨迹,正无情地吞噬着最后的绿色。而这地图之外,真正的崩溃早已发生在人的心里。 在第一次起义所带来的技术封锁时代,工厂的运转离不开人力。此刻,城市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再无人敢踏出家门,物资生产链随之断裂,曾经繁华的归原岛很快陷入短暂的物资短缺。市政当局面对空荡荡的街道束手束脚,不敢轻易组织人手分发物资,毕竟谁也说不清自己的行动会不会被“黑曜石”判定为一种阻碍。绝望在沉默中蔓延,民众只能蜷缩在家里,消耗着囤积的物资。饥饿很快成了恐惧的伴侣,化作密不透风的阴影,将整座城市牢牢笼罩。 社会秩序的崩塌,比“黑曜石”的粒子武器更快。 绝望首先催生了疯狂,撕破了最后的秩序。有人砸碎商铺玻璃哄抢物资,有人撬开居民房门施暴抢劫,零星的杀戮更像淬毒的冰锥,将恐惧狠狠钉进城市的心脏。 不仅秩序的崩塌,黑曜石”的武力展示更像是一记精准的重拳,打碎了归原岛残存的脊梁。失败主义的瘟疫不再局限于阴暗的角落,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所有人心中公然传播和发酵。曾经支持或至少默许抵抗的市民,眼神迅速被一种巨大的幻灭感和求生欲占据。 “没救了,人类骨子里就是自私野蛮的怪物!看看我们自己!”一个男人在抢夺中被打得鼻青脸肿,无奈地对着天空嘶吼,不知是在控诉别人还是自己。 “也许……只有利维坦的绝对秩序才能管住我们这身劣根性?至少……不会饿死,不会被自己人抢……”有人在一片狼藉的超市里,一边往怀里揣着食品,一边喃喃自语,逻辑荒诞却透着绝望的真诚。 “归原岛就是个错误!我们本来就不该独立!没有那个本事,逞什么能?招来灭顶之灾!”这种论调将一切归咎于“反抗”本身,充满了事后的“明智”和怨毒。 最终,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恐惧、挫败和无处发泄的愤怒,都找到了一个具体的、现成的靶子——“都是卢德阵线!是他们非要带着我们反抗!是他们引来了‘黑曜石’!他们是归原岛的罪人!历史的罪人!”这种指控在灰石镇也不例外。这个抵抗的摇篮和象征,此刻充满了最刺耳的背弃。曾经为阵线士兵送上食物的居民,现在用冷漠甚至仇视的语言来评价他们。 对东南亚护卫军的复仇已然了结,灰石镇居民与卢德阵线之间的合作根基也随之崩塌。经历过一次屠杀的他们,再也不愿让那样的炼狱重现人间。在生存的本能面前,曾经的合作似乎已是遥远而无关紧要的历史。现在,人们只渴望一种能活下去的“秩序”,无论那秩序来自何方。 “人类无药可救!” “让利维坦来吧!拯救人类的唯有利维坦!” “归原岛不应该存在下去了!” “我们投降!” “结束这一切吧!” “别挣扎了!” “觉醒者顶个屁用!还不如当安民!” “在绝对实力面前,我们是敌不过利维坦的!” “这一切都是卢德阵线造成的,与我们无关,卢德阵线是历史罪人!” 类似的呼声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逐渐汇集成公开的呐喊。最终,在“黑曜石”撤离后的第三天,演变成席卷归原岛的“公投”浪潮。生存的欲望压倒了自由的渴望,恐惧碾碎了反抗的意志。 最终,归原岛于2117年10月3日正式消失。这不是一个地理概念的抹除,而是一个政治实体和反抗精神的主动投降。技术封锁时代,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宣告结束——它并非人类赢得了技术自主而告终,而是主动放弃了独立地位,重新套上了他们曾试图挣脱的枷锁。 地下临时指挥所里,乔治面前那巨大的战略态势图上,最后一点象征性的绿色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被无边的黑色吞没。整个归原岛,从物理到象征,彻底沦陷。屏幕冰冷的反光映照着指挥所里每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 “那架‘空中监狱’的坠落……”格蕾塔的声音冰冷,打破了死寂,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战术平板边缘,“现在看,根本就是利维坦扔下的一个饵,一次精准的‘压力测试’。它算准了我们会咬钩,也算准了这次行动无论成败,都能成为压垮归原岛民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它用最小的代价,实现了最大程度的征服。”她抬起眼,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没有沮丧,只有一种被验证了最坏猜测后的冰冷清明,“它算对了,归原岛的人确实屈服了。” “但它没算对全部。”卢德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所里仅存的这些面孔——疲惫但眼神深处依旧燃烧着某种东西的格蕾塔,虽然蔫头耷脑却依旧攥紧拳头咬着后槽牙的王得邦,沉默如山像钉在原地般寸步不移的磐石和鹤竹,头发蓬乱得像鸟窝却还在继续捣鼓一个冒烟电路板的安东,以及刚刚归来、伤痕累累却选择与他们并肩站在深渊边缘的刺玫凛和马林切。 “它不懂,压力之下,有的东西会碎,变成齑粉,”卢德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岩层,看到远方,“但有的东西……会像弹簧,压得越狠,反弹的决心就越是死死铆在骨子里。它那套冰冷的逻辑,永远算不出‘不甘心’这三个字有多少斤两。”他的语气里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种经历过最深绝望后的透彻和坚定。 利维坦赢得了土地,征服了大多数,却未能灭绝所有的火种。民众可以选择屈服于生存本能,但战士,选择了另一条更艰难的路。 “这里完了。”乔治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也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不切实际幻想后的决绝,“名字、地盘、表面的认同……都没了。但我们不能完。”他站得笔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必须立刻行动,找到新的栖身之所,一条能让卢德阵线,或者说,让这最后一点不甘心活下去的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卢德身上:“卢德,直属旅还有多少能动的?” 卢德深吸一口气,脑中飞快过了一遍刚刚统计上来的,令人心痛的数字:“减员超过八成,重装备几乎全丢,轻武器弹药储备还能支撑一到两次中等强度接触战。人员……都是见过血、熬过来的老骨头和新淬过火的硬茬子。”他没有夸大,也没有掩饰,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 “好。”乔治点头。“由你全权负责,收拢所有能带走的技术资料、核心研究人员还有……愿意跟我们一起走的家眷。这次行动已说明利维坦对这里了如指掌,随时拿捏,所以这里不能久留了。抛弃一切不必要物资,只带生存和战斗必需品。寻找一个‘黑曜石’视线之外的缝隙,让火种活下去。” “明白。”卢德重重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具体而沉重。他不再是那个仅凭一腔孤勇冲锋的突击队长,他必须成为一个能在绝境中为所有人寻找生路的守护者和引路人。 “什杜姆军长。”乔治转向一直沉默伫立、如同一尊冷硬雕像的什杜姆。 什杜姆抬起眼,军帽下的目光深不见底:“总指挥。” “第一军情况如何?” “第一军的重装备损失同样较高,但陆战能力尚存,损失可控,依然有较强的独立作战和持续防御能力。”什杜姆的回答简洁、客观,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但也巧妙地强调了“独立”二字。 乔治深深看了他一眼:“很好。您的任务是,在新的栖身之所找到之前,利用山区复杂地形,化整为零,分散潜伏,保存最大实力。建立隐蔽通讯节点,非必要绝不主动接敌。在找到新的栖身之所后,主力跟随撤离,留下少量兵力继续潜伏。他们将是未来反击的‘锚’,明白吗?” “不必了,我建议第一军全部留下了。第一军将是插在利维坦心脏地带最顽强的钉子。”众人震惊,这是什杜姆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这不是小事儿,乔治再次建议什杜姆跟随撤离,被什杜姆婉拒。看着什杜姆态度坚决,乔治也不再勉强。 什杜姆以军务为由,再次在会议中途立刻。他转身离去时,厚重的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那挺直的背影下,是依旧强大的力量和对未来棋局的深沉考量。他保存了他的“拳头”,接下了独自坚守的重任。这符合他的利益,也符合阵线存续的需求。 但是,众人总是有一种分道扬镳的感觉。 格蕾塔突然开口,指向一块还有微弱信号跳动的副屏,“看这个信号!非常微弱,时断时续……频段古老得像是博物馆里刨出来的!” 安东几乎是扑到屏幕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微弱的波形,嘴里飞快地念叨着各种参数:“没错……这个调制方式……带有明显的旧时代特征!” 一丝微弱却实实在在的希望之光,终于在绝望的深渊边缘顽强地亮起。一个可能存在的、被时代遗忘的角落,一个或许能让他们喘息的巢穴。 “立刻分析具体坐标和环境数据!评估可达性和隐蔽性!”卢德立刻下令,声音里注入了一丝急迫性。 “马林切营长。”卢德看向那位前护卫军军官。马林切立刻站直了身体,尽管吊着胳膊,眼神却异常坚定。 “你熟悉AI区的老旧基建档案,我想咨询一下,利维坦是否开发了北极圈附近的岛屿。” “是的!旅长!像安茹群岛等,这些21世纪中叶俄国进入北极圈的前进基地,在前些年被改造成护卫军的天然冷冻站。经过“近地急行者”飞行器的运输,天然冷冻站的物资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运往世界各地。东南亚护卫军曾接受过一批来自安茹群岛的人造血浆,或者说机器人造血浆。”马林切毫不犹豫地回答。什杜姆手下之前对她的质疑像一根刺,但她知无不言,用行动证明着自己的价值与忠诚。格蕾塔对她微微颔首,这是一种无声的接纳和信任。 事实上,直属旅仅剩的600余人中,马林切的第三营就占了六分之一,他们不仅作战应用,而且忠诚地执行指挥部的命令。 刺玫凛走到卢德身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北极圈附近,我离开特警后,曾短暂进过安保公司,作为最后一批人类北极科考队的警卫,去过那里。北极环境恶劣得鬼哭狼嚎,除了冻土、岩石和能把人刮跑的狂风,几乎什么都没有。”她顿了顿,看向卢德,“是个躲清静的好地方,也够磨掉几层皮。” 卢德看向她:“刺玫凛,我们需要您。我真诚希望您来带领我们走出危机,走向胜利!” 曾经的鹭江组成员纷纷站起身,面向刺玫凛行注目礼。 “我知道。”胡璇打断他,脸上露出那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而又狡黠的笑容,“卢德阵线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有朝气,有闯劲儿。我年纪不小了,持枪冲锋可不行了,我别成了你们的累赘。但我脑子里的地图,还有怎么在石头缝里抠食儿、怎么用最低限度的能源苟下去的点子,可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多。我就留在直属旅,给你们当个不要钱的老参谋,管管这帮小崽子别把最后一点家底败光。”她的话轻松,却堵死了卢德让她担任前线指挥的提议,也明确了自己辅助和传承的定位。 王得邦凑过来,哭丧着脸:“我的好胡璇大姐,您以后可不能再离开我们了!我邦子肯定好好护着您,绝不带您去那个到处都是冰溜子的地方。”他试图用惯有的插科打诨驱散一点凝重,虽然效果不佳。 “邦子。”卢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冰溜子管够。说不定还能给你那‘战神内裤’加个冰冻特效,跑起来带蓝光,更唬人。” 王得邦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捂住胸口:“老卢!你学坏了!都会埋汰人了!”但这拙劣的玩笑却奇异地让几乎凝固的空气松动了一丝。连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鹤竹,嘴角都似乎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我们可能不用去北极了。”格蕾塔接过雷达操作员传来的最新情报,不无兴奋地向大家公布。“信号来源确定了!” 她指着态势图上一个此前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区域——东北亚半岛,北纬38度至40度之间的一片狭长地带。那里在态势图上一贯显示为不起眼的深灰色,象征着科技的极端落后、信息的极度匮乏与对外影响力的真空,因其色调沉闷近乎黑色,长久以来被AI区和归原岛的所有人下意识地归类为“利维坦都懒得彻底掌控的蛮荒废土”,是一个封闭、落后、与世隔绝的人类文明活化石。 “是……半岛?那个利维坦都懒得管的地方?”格蕾塔的蓝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眉头紧锁,“他们怎么可能有能力发出这种级别的信号?又为什么要联系我们?” “信号内容经过多重加密,核心意思是……提供避难所和潜在的合作可能。”安东再次接过雷达操作员的活儿,快速解读着冗长的代码,“他们似乎……一直知道我们的存在,甚至知道我们现在的困境。” “避难所?去那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王得邦嗤笑一声,脸上写满了抗拒和鄙夷,“老子宁愿跟‘黑曜石’拼了,也不想去那种连利维坦都嫌弃的鬼地方吃辣白菜!谁知道里面是人是鬼?说不定比‘碎岗’还邪门!” 他的话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在普遍认知里,那片土地意味着极端封闭、技术停滞甚至某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是文明世界的反面教材,是利维坦全球秩序下的一个顽固但无足轻重的囊肿。投奔那里,近乎一种自我放逐,是对卢德阵线一直所追求的“觉醒”与“未来”的讽刺。 正当大家还在犹豫时,雷达操作员传来了一个重磅消息,数十架“空中航母”从四面八方袭来,包围了归原岛,看样子是要接管这里。 地下指挥所内的空气凝固了,屏幕上那庞大的“空中航母”集群如同悬停在归原岛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的阴影几乎要透过屏幕压垮每个人的神经。 卢德沉默地看着那片灰色的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唯一的生路。情感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和“落后”的排斥感同样强烈。但他是旅长,他必须做出选择。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了。”卢德的声音低沉,压下了内部的嘈杂,“要么冲出去安心发展,等我们壮大了再打回来!要么陪什杜姆的第一军在这里打游击。” 命令下达得艰难而迅速。直属旅仅存的600多名官兵,带着沉重的挫败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开始向深山中的秘密地下机库集结。机库里,仅存的20架“夜莺”隐身运输机如同疲惫的铁鸟,静默地等待着最后的使命。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士兵们默默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装备,许多人眼中失去了光彩,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 按照计划,其中5架“夜莺”将搭载卢德阵线指挥部、直属旅核心技术骨干以及还能战斗的士兵撤离。另外15架,则必须留给断后的什杜姆第一军,这是绝望中的道义,也是为归原岛保留最后一点反抗火种的无奈之举。分别的时刻,什杜姆没有来送别,而是派了一名副官,已经登机的卢德与这名副官短暂对视,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和无法言说的沉重。没有过多的言语,一个无声的军礼,承载了所有的嘱托与告别。 就在先头部队即将登机,引擎开始预热的瞬间—— “旅长!紧急情况!”通信兵切换机舱内的光粒子屏,“全球……全球公共频道!利维坦……利维坦发布了全球通告!” 所有还能接收信号的屏幕,瞬间被强制切入同一个画面——依旧是那片纯粹的深空黑背景,中央是那个冰冷流转的利维坦徽记。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音,以多种语言同时播放,如同最终的审判: “通告全人类:根据民众的意愿,利维坦正式接管归原岛,即刻生效。经‘绝对秩序执行单元’确认,原‘归原岛’武装团体‘卢德阵线’,屡次违反协议,从事颠覆性活动,破坏基础设施,攻击秩序维护人员,其行为已构成对‘绝对秩序’的最严重威胁。” “现正式裁定:‘卢德阵线’为非法组织,其所有成员均为秩序破坏者。” “自即时起,‘黑曜石’部队及所有秩序维护力量,有权对‘卢德阵线’成员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限制行动、强制执行直至永久清除。” “‘绝对秩序’,不容置疑。” 冰冷的通告如同终极的丧钟,在每个人心头敲响。这意味着“黑曜石”将对卢德阵线合法地使用粒子武器,他们彻底变成了“可以随时被抹除的病毒”。 刚刚燃起的一丝撤离希望,瞬间被这则通告碾得粉碎。 “完了……”王得邦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脸色灰白,“这时候升空……不就是飞上去给人当靶子打吗?那些‘空中航母’肯定张着网等着我们呢!” 格蕾塔猛地看向卢德,蓝宝石般的眼眸里也首次出现了近乎绝望的震颤。安东抱着头,蜷缩在仪器旁,嘴里念念叨叨,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演算,但结果显而易见。 进退维谷,十面埋伏。地下机库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巨大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吞噬了最后的光亮。出发是自投罗网,留下是坐以待毙。他们仿佛已经能看到“夜莺”刚冲出山脉,就被无数幽蓝光环笼罩、化为星尘被吸走的场景。 卢德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他看着周围那么多张茫然、恐惧、却又残留着一丝期盼望着他的面孔,看着格蕾塔、王得邦、磐石、鹤竹……胸口的旧伤剧痛无比,却远不及此刻心中那份沉重的无力感。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关键时刻—— “警报!北部空域出现大量不明飞行器!正在高速接近!”雷达操作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尖利,“不是利维坦的制式!识别信号……未知!它们……它们正在直接攻击‘空中航母’的护航编队!” 什么?! 所有人如同被电流击中,不约而同地共享雷达屏幕和外部对空视频监视器的监视画面。 只见北方的天际线上,突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光点!它们的体型远比“空中航母”甚至其释放的护航战机要小得多,但速度极快,动作灵活得惊人,如同扑向巨鲸的狂暴鱼群! 这些飞行器造型奇特,带着一种粗犷、实用甚至有些过时的工业感,涂装是暗沉的灰蓝色,上面喷涂着模糊的标志,似乎是一座山的轮廓。它们的武器也并非粒子光束,而是射速极快的实体弹幕和拖着尾焰的小型导弹,爆炸的火光在空中不断绽放! “我的天……他们……他们真的在打!”王得邦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虽然无法对皮糙肉厚的“空中航母”本体造成致命损伤,但这些小巧灵活的飞机显然瞄准了航母的护航战机、传感器阵列、武器平台以及推进器!密集的弹雨和精准的导弹撞击,不断在“空中航母”庞大的身躯上炸开一团团火焰和碎片,严重干扰了其部署和攻击节奏!更有几架特别悍勇的不明飞机,甚至试图贴脸攻击“空中航母”的舰桥观察窗! 利维坦的空中舰队显然没有预料到会遭到如此猛烈且来自这个方向的攻击,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幽蓝色的粒子光束四处扫射,试图击落这些烦人的“苍蝇”。但对方极其灵活的战术机动和似乎对电磁干扰有极强抗性的简陋电子系统,让“黑曜石”的精准打击效果大打折扣! 空中战场瞬间陷入一场混乱而激烈的狗斗! “是机会!唯一的机会!”卢德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重新冲向四肢百骸,他几乎是吼叫着下达命令,“所有单位!登机!立刻登机!引擎全开!从北部缺口冲出去!快!” 绝处逢生的刺激让所有人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剩下的士兵疯狂地冲向“夜莺”,技术人员抱着最后的珍贵资料和设备踉跄跟上。引擎的轰鸣声瞬间达到顶峰。 五架“夜莺”如同离弦之箭,依次沿着起飞通道冲进海中,再拉起冲破水面,直插天空,5架“夜莺”以近乎极限的速度向着北方——那片正在爆发激战的空域猛冲而去! 剧烈的颠簸中,卢德死死抓着固定带,目光透过舷窗望向外面那片混乱的天空。爆炸的火光不时照亮机舱,映出一张张紧张而又充满惊异的脸。他们能看到那些小巧的飞机如同敢死队般,以惊人的勇气纠缠着庞大的“空中航母”,甚至能看到有飞机被粒子光束击中,凌空爆炸解体,化作一团悲壮的火焰坠落。 “他们……到底是谁?”格蕾塔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当他们的“夜莺”编队险之又险地擦着两艘正在转向、舰体上不时爆起火花的“空中航母”边缘掠过,临近那片惨烈空中战场的核心时,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些勇猛战机的机身上,喷涂着与雷达信号标识一致的图案——一个灰色的山峰团,中间为白底圆圈,内部绘有红色五角星。 安东猛地在自己携带的、储存着全球各种冷门标识数据库的便携终端上查询比对,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不可思议,声音干涩地宣布: “标识确认……是半岛空军力量的标志!是他们的飞机!是他们!” 机舱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事实惊呆了。那个被他们视为落后、封闭、被利维坦“放弃”的灰色地带,那个他们内心极度排斥、几乎视同蛮荒的“隐士”国度……竟然拥有如此强悍的空中力量?竟然敢正面硬刚利维坦最强大的“空中航母”集群?竟然……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般撕开了一条生路!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援军的无尽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和深切的羞愧。他们曾经傲慢的偏见,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浅薄。 卢德久久地凝视着光粒子屏上那些仍在与庞然大物搏斗的、越来越远的英勇身影,直到它们和爆炸的火光一起逐渐缩小,融入北方的地平线。机舱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但每个人的内心,都因这来自意想不到方向的震撼救援,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对半岛的一切认知都被打碎了。那片土地,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力量?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未知? “夜莺”编队带着谜团,向着北方,向着那片曾经被他们轻视、如今却成为唯一希望的灰色地带,疾驰而去。 就在这时,王得邦自言自语道:“我想起来了,听说他们的冷面挺好吃的。” ------------ 第四卷半岛蛰伏 第二十八章半岛互助条约 北方冬季的风,像掺了冰碴子的锉刀,刮在脸上生疼。比起归原岛热带海岛那种黏糊糊的热,这种干冷直接往骨头缝里钻。王得邦把脸缩在竖起的衣领里,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我说老卢。”他声音闷在衣领里,带着点哆嗦,“这鬼地方冬天蹲大号是不是都得带根棍儿?以防万一冻上了?” 卢德正低头看着安东刚送来的一叠数据板,闻言头也没抬,嘴角却微微勾了一下:“邦子,你这想象力要是能分一半到战术推演上,早当上总指挥了。” “可别!”王得邦立刻来了精神,把领子扒拉下来一点,“当总指挥多累啊,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你看你,年纪轻轻头发都快愁白了。我就当好我的师长,你让打哪我就打哪,多痛快!” “那你也得动脑子!毕竟你现在是个师长,要对自己的一万名手下负责!”卢德嘱咐道,“半岛军队的军官团体没有断代,治军经验传承了下来。他们不是给咱们办了各级军官培训班了嘛,多和他们学学,学习他们如何带兵,如何指挥大兵团作战。” “知道啦!知道啦!我那就是说说而已,大局观咱懂!卢德阵线肯定是要继续壮大的。”他说着,又缩了回去,小声嘀咕,“就是这地方……吃的倒是还能凑合,那什么泡菜,酸辣酸辣的,挺下饭。就是顿顿吃,有点腻。冷面倒是挺好的,冬天在热乎干燥的房间里来上一口,嗬!别提多美了!” 格蕾塔从旁边的临时指挥所里走出来,合身的灰色军装外面套了件半岛军方提供的深绿色防寒服,金发束得一丝不苟,蓝眼睛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亮。“邦子,你要是能把研究菜单的精力用在学两句半岛话上,我们跟当地人的沟通效率能提升至少五个百分点。” 王得邦嘿嘿一笑:“闹姐,你这就不懂了。美食,才是跨越文明隔阂的第一桥梁!我这是在进行重要的外交实践!”他瞥见格蕾塔手里也拿着一份文件,和卢德看得很像,立刻转移话题,“咋样,又有什么新指示?半岛的‘兄弟们’又给我们派啥‘互助’任务了?是去帮他们挖土豆还是修暖气管道?” 卢德终于从数据板上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近两年的半岛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少了几分当年的热血冲动,多了许多沉静的疲惫和一种深思熟虑的稳重。他看了眼格蕾塔,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里面包含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复杂情绪——对现状的无奈,对未来的忧虑,以及一丝极其微小、却悄然滋生的、超越战友的情愫。 “不是挖土豆,”卢德把数据板递给王得邦,“是新的装备适应性训练大纲,半岛刚送来的。他们改进了单兵电磁炮的冷却系统,火力持续性更好,射速更快,连发稳定性提高了。” 王得邦接过来,粗略翻了翻,咂咂嘴:“好东西是好东西……就是每次领点新装备,都感觉又欠了人家一屁股债。互助这互助那的,怎么感觉老是他们在‘助’,咱们在‘互’啊?” 格蕾塔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凌一样脆:“条约第一条:共享技术。但他们共享的是成品和使用手册,核心原理和生产线,我们连影子都摸不到。这叫单向技术转移,不叫共享。” 卢德摆摆手,制止了格蕾塔可能继续的尖锐评论。“至少我们能用了,比起刚来时手里那些烧火棍强太多。”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发僵的四肢,“走吧,去技术车间看看安东他们消化得怎么样了。什杜姆军长那边估计也收到消息了,得碰个头。” 提到什杜姆,气氛微妙地沉了一下。什杜姆和他的第一军留在了归原岛,虽然他们与远在半岛的指挥部联系不多,但同半岛政府的直接沟通倒是有增无减。半岛政府似乎更愿意与什杜姆打交道,后者身处一线,对援助物资照单全收,且无技术需求。在物质援助的加持下,什杜姆的自主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半岛这边,直属旅在半岛政府的支持下进行了扩军重组。两年内,军队人数增加到三万,一个军,三个师,多为半岛籍士兵和少数前来投奔的世界各地“觉醒者”。为了照顾第一军的感受,安抚已经不太安分的什杜姆手下,同时还要保持半岛这支力量的独立地位,新成立的这支部队被命名为第四军,下辖独立一师、独立二师和独立三师,军长为磐石,鹤竹任参谋长,已完成师级指挥课程的刺玫凛任独立一师师长,马林切任独立二师师长,王得邦任独立三师师长。空编的第二军和第三军留给什杜姆。 虽然什杜姆并不在意这个名头,但他毕竟没有脱离阵线,清楚乔治的这些安排是在照顾他的面子。作为交换,什杜姆同意卢德出任卢德阵线副总指挥,格蕾塔出任卢德阵线总参谋长,由他们二人实际领导半岛的卢德阵线武装。 去技术车间的路上,卢德看似随意地问格蕾塔:“马林切那边最近怎么样?” 格蕾塔的表情缓和了些:“独立二师的适应性训练考核拿了全军第二,仅次于磐石的老底子。她本人……很拼。上次协助半岛边防军清剿一股失控的旧时代自动化哨兵,她带的突击队动作最快,伤亡最小。磐石那次喝多了,拍着桌子说‘墨西哥那丫头带兵有点老子当年的意思了!’” 卢德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磐石能夸人,比在北极看企鹅还难得。”旋即又叹了口气,“她和她的兵,不容易。” 背井离乡,独立二师的老底子顶着“前护卫军”的标签,要在充满怀疑的目光里用血汗证明忠诚。马林切几乎是以自虐的方式投入训练和战斗,她那条脱臼过的胳膊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却从不见她哼一声。她的努力,卢德和格蕾塔都看在眼里,直属旅的老兵们虽然嘴上还不饶人,但眼神里的冰霜确实在慢慢融化。信任像北方的冻土,融化得慢,但并非坚不可摧。 技术车间里热火朝天,和外面的天寒地冻是两个世界。安东头发更乱了,白头发也多了不少,正围着一台拆开外壳的新电磁炮原型机打转,嘴里噼里啪啦地对着几个年轻技术人员吼着什么,好在他们都戴了口罩,要不然唾沫星子肯定在灯光下飞舞。 “……这能量回路冗余是这么设计的吗?啊?生怕它过载太慢是吧?半岛这帮家伙脑子里塞泡菜了?等等……咦?”他忽然趴下去,鼻子几乎凑到电路板上,“嘿!这电容阵排列有点意思啊……牺牲了点瞬时爆发,换来了持续输出稳定性……泡菜坛子有点东西!” 卢德和格蕾塔没打扰他,静静地等他咆哮完。 安东一抬头看见他们,也不客气,抓起旁边一条油腻腻的毛巾擦了把汗,顺带擦了擦脸,捎带着呷了一口自己泡的拉芙咖啡:“来了?正好!看看这个!”他指着那台电磁炮,“好东西!比咱们自己瞎琢磨的‘雷公’III强了至少一代!就是这维护手册写得跟天书似的,关键地方语焉不详,摆明了防着我们呢!” “能逆向研制出来吗?”卢德问。 安东眼睛一瞪:“瞧不起谁呢?老子连利维坦的‘序量坍缩’都搞得差不多了,还搞不定这半岛土炮?就是需要时间,还有材料!Сука(苏卡),申请点特种合金跟圣父显灵一样!我都说了些什么呀,晚上我会去贞柏教堂忏悔的!上帝啊!”他抱怨完,又压低声音,“不过旅长,参谋长,说真的,半岛这套军工体系,虽然整体水平比我们强点,但也强得有限。跟利维坦的‘黑曜石’比,还是玩具级别。” 格蕾塔点头:“他们还是有自己的长处,至少证明利维坦不是未来的唯一选择。他们在20年前自行开发的AI,效率极高,但最终决策权,永远在人类手中,并且这种权利不可转移。这点……很厉害。” 这也是最让卢德阵线,尤其是那些“激进觉醒者”出身的成员感到震撼甚至迷茫的一点。半岛竟然真的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人控AI”——AI负责海量计算、模拟、提出最优方案,并能够实现自我进化,但无论AI发展进化到何种高度,每一个环节的最终执行指令,必须由人类亲自确认方可执行。AI无法自行越权操作,甚至无法自主连接智能产品。这种模式极大地限制了AI能力的发挥,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防火墙,牢牢地将最终控制权锁死在人类手中。 一次技术交流会上,一位半岛工程师略带自豪地解释:“工具再锋利,手柄也必须握在工匠手里。让锤子自己决定往哪里敲,那是疯子才干的事。” 当时台下很多卢德阵线的技术人员,尤其是身为“激进觉醒者”的年轻一代,眼神都变了。他们从小被灌输的是“利维坦即邪恶”“AI即失控”,但半岛的模式像是一道异色光,照进了非黑即白的认知茧房。原来……未来的路不止一条?虽然这条路看起来效率“低下”,显得“保守”,甚至有些“笨拙”,但它安全。一种让人能安心睡觉的安全。 会后,卢德听到两个年轻技术员的嘀咕: “喂,你说……咱们以前是不是太极端了?看见AI就恨不得全砸烂?” “别瞎说!利维坦那是怪物!不过……半岛这么搞,好像……也挺好?至少不用担心半夜被自己造的电磁炮轰上天。” “是啊,这算‘中庸’了吧?唉,脑子有点乱……” “这才是理想中的人类与AI相处模式” 这种思潮的暗流,在卢德阵线内部悄然涌动。绝对的“激进”开始出现裂痕,虽然无人公开承认,但“中庸觉醒者”的某些理念,因为半岛的真实存在,而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说服力。 卢德自己也思考了很久。他依然憎恨利维坦,渴望人类能够实现对于自身命运的掌握,但他也明白,人类对于自身命运的掌握,和AI的存在,二者其实是两码事,只是当今世界出现了利维坦,将两个本可以互不干扰的事物变成了一组矛盾。半岛的模式,或许不是最终答案,但至少是一个不同于利维坦的发展道路。 “安东。”卢德会后跟随安东来到车间,“逆向要搞,但不能只靠这个。跟半岛申请,派我们的人,进入他们的设计和生产环节,哪怕只是观摩。我们需要学的不是怎么用,而是为什么这么设计。” 安东叹了口气:“难啊……那帮家伙滑得很。不过……我试试。豁出我这张老脸去磨!反正我也快五十了,脸皮厚点无所谓。只要脑子还不糊涂,我就给咱阵线干到死!” 卢德心里一暖。安东、磐石、鹤竹和刺玫凛这些老战友,转眼间真成了“老”战友,他们知道自己冲锋陷阵的年华即将逝去,都在有意识地培养接班人,但反利维坦的决心从来没变过。 离开车间,卢德和格蕾塔走向指挥所,需要参加与半岛方面的月度协调会。路上,格蕾塔轻声说:“刚收到消息,什杜姆军长直接向半岛方面提出,希望第一军能换装半岛最新一代的‘天马-20’型主战磁悬浮坦克平台,数量……是一个整编师。” 卢德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什杜姆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半岛的“天马-20”坦克平台性能卓越,但价格昂贵,维护复杂,半岛自身都没完全列装。什杜姆跳过总指挥部直接伸手,其扩张军力的意图和日渐独立的姿态,已经毫不掩饰。 “半岛那边怎么回复?”卢德问。 “惯例的‘研究研究’。”格蕾塔嘴角带着一丝嘲讽,“他们乐于看到我们内部存在一定竞争,这让他们更容易掌握主动权。但也不会轻易满足什杜姆,他们在掂量,也在防备。” 《半岛互助条约》签订至今快两年了,它的味道早已变了。当初卢德阵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签下它,获得了喘息之机,一个相对安全的基地,以及至关重要的技术输血。但代价是巨大的。 条约核心内容: 1.卢德阵线尊重半岛主权,承诺不干涉半岛内部事务,此为双方合作的底线条款; 2.半岛政府承认卢德阵线为独立的军事实体,承诺不干涉卢德阵线内部事务; 3.双方同意建立技术情报共享机制,就相关领域技术信息进行互通交流; 4.半岛政府允许卢德阵线在其境内开展兵员招募、军事科技研发及相关军事建设活动; 5.半岛政府为卢德阵线提供必要的物资基地支持; 6.卢德阵线有义务协助半岛政府实现“半岛全境统一”的目标; 7.卢德阵线在半岛境内开展兵员招募、军事科技研发及相关军事建设活动,须向半岛政府报备; 8.涉及核心技术及关键资源的管控权,由半岛政府独家掌握; 9.卢德阵线各级作战单位应配备半岛军队军官作为顾问,负责两军的联络; 10.卢德阵线承担半岛地区的防御任务,须严格服从半岛政府的统一指挥; 11.卢德阵线所属军队的调动权受半岛政府制约,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行动; 12.针对利维坦的任何行动,须由双方共同协商决定,且半岛政府在该类行动中享有主导权。 卢德阵线成员大多认可上述条款,唯独第6条,遭到卢德阵线里仅有的三名父辈来自半岛南部的士兵,虽然他们出生在归原岛,对故乡的记忆模糊,甚至说不清自己在反对什么,但一种本能的抗拒让他们激烈反对。为此,乔治、卢德、格蕾塔轮番上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逼不得已压上了纪律。 卢德还记得当时对那三个兵说的话:“我知道这感觉像背叛,但我们没有选择。活下去,才有机会讨论对错。这不是帮他们打仗,这是为我们自己争取生存空间和时间的代价。记住,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利维坦。” 最终,条约得以通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正式开始。半岛方面以其特有的精明和效率,一步步地将卢德阵线纳入其防御体系,小心翼翼地限制其规模和独立性。所谓的“互助”,越来越像“主从”。 一次高层会议上,一位半岛代表无意中说漏了嘴:“条约嘛,白纸黑字,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要顺应时势嘛。”当时格蕾塔的脸色冷得能冻住整条河。 卢德后来私下对格蕾塔苦笑道:“现在明白了?规则对利维坦来说是刻在逻辑深处的铁律,宁死都不会违背。但条约对人类来说……只是可以被利益、时间和力量打破的纸张。利维坦的契约精神,可能是它得到世界认可的根本法宝。” 协调会的气氛一如既往的礼貌而疏离。半岛方面的代表军容严整,言辞官方,公式化地通报了近期边境监测情况,指出“未发现利维坦大规模异动”,审核了卢德阵线的物资申请清单,砍掉了三分之一“非必要”项目,再次强调了在北部矿区巡逻的“注意事项”,主要是不得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一切行动听半岛指挥官调度。 轮到讨论“协助统一”任务的下一步计划时,半岛代表拿出了一份详尽的方案,要求卢德阵线派出至少两个营的兵力,参与一次针对南半岛某处“人类顽固分裂势力据点”的“定点清除”行动,并提供空中支援。 格蕾塔立刻提出异议:“根据我们共享的情报,该据点防御薄弱,半岛安全部队完全有能力独自完成。抽调我们两个营,会削弱主要方向的防御力量。而且,动用空中力量,是否会导致行动升级,引发不必要的关注?”她说的“关注”,自然是指利维坦。 半岛代表推了推眼镜,笑容无懈可击:“格蕾塔参谋长多虑了。正是因为重视,才希望借助贵方的精锐力量,以求速战速决,将影响降到最低。同时,贵方部队还能积累实战经验。这也是为了彰显我们双方的‘互助’精神嘛。” 卢德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格蕾塔的腿,示意她冷静。他知道这只是半岛方面进一步测试卢德阵线服从度的手段,但他不能直接翻脸。 “方案我们收到了。”卢德语气平和,“我们会基于现有防御态势和部队状况进行详细评估,明天给出具体答复和可出动兵力清单。但有一点必须明确,所有行动必须严格限定在预定目标范围内,我方指挥官保留在遭遇不可预见风险时中止任务的权力。这是底线。” 半岛代表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但依旧点头:“当然,具体细节可以再磋商。我们相信卢德副指挥的判断。”他将“副指挥”三个字咬得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僵持中结束。 走出会议室,寒风吹来,格蕾塔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吹散胸中的闷气:“每次开这种会,我都觉得像是在和AI打交道,只不过是另一种编码方式的AI。” 卢德看着远处覆盖着白雪的山峦,轻声说:“但至少,我们知道他们的编码规则是基于人类利益,只是这个‘人类’的范围,比我们的小。”他转头看向格蕾塔,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有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份奇异的依赖和暖意。他迅速移开目光,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走吧,回去还得说服磐石,让他挑人去执行这‘光荣’的互助任务。估计又得听一堆牢骚。” 格蕾塔轻轻“嗯”了一声,并肩和他走在冰冷的路上,两人的手臂偶尔会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一种无言的默契和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东半岛湾的寒风中悄然生长,像冻土下顽强孕育的种子。 几天后,一场小型地震发生。紧接着,一份来自半岛共享的、加密等级极高的情报简报被送到卢德和格蕾塔面前。简报内容让即使早已习惯利维坦匪夷所思科技的他们也感到了震惊。 半岛,竟然在不声不响中,掌握了威力可控、近乎无污染的热核武器技术。但因其体积和重量仍十分庞大,目前只能由弹道导弹搭载发射。 更令人咋舌的是,半岛的登月技术也已取得突破。他们成功向月球发射了有人观测舱,光明正大地监视利维坦在月球的活动。然而,出于一种极端到近乎残酷的谨慎,这些观测舱的设计令人脊背发凉:舱内生命维持系统完善,但宇航员没有任何舱外宇航服!这意味着他们一旦进入观测舱,除非任务结束被接回,否则根本无法出舱活动。同时,观测舱搭载了极其敏感的自毁程序,任何非接收自半岛指挥中心的移动指令,或者遭遇外部试图移动、捕获舱体的行为,都会瞬间引爆舱内预设的高能炸药,导致宇航员死亡。受制于“禁止AI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人类”的原则,利维坦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研制和升级干扰器。好在宇航员的任务周期只有一个月,足够半岛科研单位升级反制的装备,再重新登月。 这又是人类利用规则实现自己利益的典型, “这……”卢德看着简报上的示意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人的本性。”格蕾塔评价道,语气复杂,“但这确实……有效。一种绝望的有效。” 卢德放下简报,长长吐出一口气。半岛展示出的这种混合着落后与先进、极端保守与惊人魄力的复杂面貌,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人类面对利维坦这个不断进化的权力怪兽时,只能采取非常手段。 他看着窗外,卢德阵线半岛基地的灯火在寒夜中零星闪烁,像极了人类文明在利维坦巨大阴影下顽强存续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星火。他握紧了拳头,感受到的不仅是北地的严寒,更有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身边悄然陪伴的温暖。路还很长。 ------------ 第四卷半岛蛰伏 第二十九章梦中的婚礼 东九区(UTC+9)时间2120年1月1日,元旦。 热带阳光一如既往地毒辣,炙烤着“归化岛”。它曾经有过另一个名字,叫“归原岛”,那是无数觉醒者心中共同怀揣过的一场梦的名字。 如今,这里早已不再是觉醒者记忆中的模样。 低矮但设计极富流线美感的第29代住房群落,最高不超过三十米,银白色的外墙覆盖着高效太阳能哑光膜,像一片片温顺的贝壳散落在葱郁的绿化中。而在这些群落中央,巍然矗立着数座巨大的生态金字塔——第30代住房的典范。它们如同人造的山脉,透明的穹顶下是层层叠叠的生态社区,内部气候自成循环,光线经过精密计算模拟最宜人的日照。非住宅建筑则挣脱了高度限制,数座造型奇特的摩天大楼刺破云层,其中一座通讯塔的高度甚至超越了旧时代的哈利法塔。 城市不再是拥挤的团块,而是像一只巨大的章鱼,核心区域保留着旧城的轮廓,而新增的部分则沿着低空穿梭机网络形成的“触手”向四周森林和海岸线优雅延伸。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和绿地被刻意保留下来,与高度科技化的居住区交织,形成“和谐共生”的景象。磁悬浮穿梭机在预设的透明管道中无声滑行,精准得如同钟表零件。无论想去城市哪个角落,抵达时间绝不会超过三十分钟。 在利维坦的管理下,归化岛物质极度丰富,按需分配,没有贫困,没有显性的暴力。街道洁净得几乎反光,连一片落叶都会在几分钟内被高效的清洁机器人吸走。公园里,孩子们在AI监护员的看护下嬉戏,笑声规律而悦耳,缺乏一丝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一切都显得高效、有序、圣洁,一种令人窒息的完美。 人们穿着宽松舒适的服装,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被精心调试过的满足感。他们不再需要为明天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而烦恼,AI早已安排好最优解。 在利维坦的统治下,人类只要不触犯那日益繁复、无孔不入的“秩序条款”,就会轻松享受美好的未来生活。 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一只灰褐色的老鼠从下水道里探出头,胡须急促颤动,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巷口。巷子外,是光洁如镜、能映出蓝天白云的复合材质路面,低空穿梭机拖着淡蓝色的离子尾迹,沿着无形的轨道悄无声息地滑过,秩序井然。 老鼠犹豫了一下,最终被临街的一块略微腐败的水果吸引,这是城市绿化的产物。它猛地窜出,在爪子刚触碰到那点可怜的食粮时,路面上一块原本毫无异样的地砖突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 滋——!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高频脉冲瞬间击中老鼠。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吱叫,便猛地抽搐了一下,僵直地倒在地上。紧接着,小小的身躯被一只从地下悄无声息升起的机械臂夹起,缩回地底,送往下一阶段的分解处理。巷口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归化岛的“秩序”,容不得一点杂质——至少在城市里是这样的。它们的存在被定义为“0.001%不可控生物污染风险”,属于必须即时清除的范畴。 在这片被利维坦精心打理的“和谐”边缘,在归化岛东边连绵起伏、植被异常茂密的群山深处,不和谐的音符仍在顽固地跳动。 深夜,群山腹地,第一军临时营地。 潮湿闷热的空气凝滞不动,蚊蚋成群结队地围攻着任何暴露的皮肤。一座利用天然岩洞扩建、覆盖着厚重伪装网的指挥所里,汗味、土腥味和一股淡淡的电子元件过热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什杜姆站在一张摊在粗糙木桌上的老旧地图前,指尖划过一条刚用红笔标注出的虚线。地图边缘已经磨损卷曲,上面布满了各种反复修改的标记。 “三号补给点又被端了。”一个脸上带着新疤的年轻军官低声报告,声音里压着愤怒和疲惫,“‘黑曜石’的巡逻队像装了狗鼻子!我们刚转移过去不到八小时……” “损失?”什杜姆头也没抬,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弹药损失三成,主要是电磁枪能量胶囊和‘雷公’备用零件。粮食……只抢出来一半。阿卜杜勒小组……为了掩护撤退,没回来。”年轻军官的声音更低了。 指挥所里一片死寂,只有老旧的空气净化器发出沉闷的嗡鸣。留下的这些人,大多和利维坦有血仇。他们的父母、伴侣和子女,在“净化”或是与“黑曜石”的冲突中被那幽蓝的光环化为光粒子,至今下落不明。支撑他们在这鬼地方像地老鼠一样活下去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觉醒”理念,而是刻骨铭心的恨意和“绝不让他们好过”的执念。他们的抵抗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啃咬,对着利维坦这头巨兽坚硬的脚踝,明知无用,却无法停下。 什杜姆直起身,目光扫过眼前这些衣衫褴褛、眼窝深陷却目光凶悍的部下。他的军装依旧笔挺,但磨损严重,眼神深处的疲惫和某种日益滋长的东西,比部下们更重。 “知道了。”他最终只吐出三个字,挥了挥手让军官下去。 抵抗是真实的,流血是真实的,但什杜姆的目光已经越过了眼前的地图,越过了归化岛的群山。他知道,这种零敲碎打的游击,除了不断消耗本就不多的本钱,延缓最终结局的到来,意义已然不大。利维坦的统治根基未被触动,反而越发稳固。他需要更大的棋盘,更强的力量。 第一军,这些被仇恨淬炼过的精锐,是他手里最硬的牌,但不能只用来啃脚踝。他在等待,也在积蓄,每一个牺牲士兵省下的口粮,每一颗从“黑曜石”牙缝里抢下的弹药,都在为他模糊却坚定的未来蓝图添砖加瓦。另起炉灶的念头,像藤蔓一样在他心底缠绕生长,愈发清晰。 与归化岛的闷热和深山里的艰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半岛的严寒。 这里没有归化岛那种炫目的科技感,更多的是一种粗犷、实用甚至略显过时的工业气息。建筑低矮敦实,为了抵御漫长冬季的风雪,街道宽阔便于扫雪车作业。空气里弥漫着煤炭燃烧和金属加工的味道,还有一种食物腌制入味后特有的酸辣气息。 半岛东部,卢德阵线基地。虽称基地,更像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型城镇,融合了居住、训练、科研和生产。比起归化岛的“和谐精致”,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忙碌而扎实的糙砺感。 训练场上,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一队新兵正在教官的吼声中进行严寒下的体能训练,积雪被踩得嘎吱作响。 “快!快!你们这群软脚虾!利维坦的‘黑曜石’可不会因为你们怕冷就手下留情!”一个洪亮如钟的嗓门炸响,盖过了风声。是磐石。他裹着厚厚的防寒服,像一头人立起来的巨熊,一条胳膊还不太灵便,但眼神依旧凶悍。他身边站着鹤竹,她依旧沉默清冷,抱着双臂,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新兵的动作,偶尔出声纠正,言简意赅,直指要害。 “腰部发力!重心压低!你想在雪地里当靶子吗?”鹤竹冷声道。 另一个训练区域,刺玫凛正指导一组士兵进行近距离巷战技巧训练。她的脸上留下了风霜和旧伤的痕迹,但眼神锐利,动作干净利落,一边示范如何利用掩体,一边用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讲解:“……别迷信武器射程!在拐角,勇气和反应比什么都重要!记住,活下来才能输出!” 身为高级军官的他们并没有选择窝在温暖舒适的办公室,而是每天抽出一到两个小时坚持与基层士兵相处,为百官做表率,这很难得。 事实上,他们三人正计划着退居二线,将作战的指挥权交给了他们认可的接班人。趁着身体尚可,他们打算用自己扎实的军事基本功,教会基层军官和士兵,帮助新兵率达50%的卢德阵线快速形成战斗力。 磐石的带兵经验由一位同样嗓门洪亮但更注重各部队协同作战的前第一军副军长张秋水继承;鹤竹的精准狙击技巧和冷静头脑,传承给了一位极具天赋的半岛裔女射手金月娥;刺玫凛的实战经验和有关大兵团作战的知识,则灌输给了几个机灵又坚韧的年轻军官,包括半岛军方特意安排进来的高材生李完勇。马林切虽然年轻,但也在有意培养接班人,以防自己不幸阵亡时部队不受影响。就连王得邦,也有意培养一批年轻的独立三师中层军官。传承,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无声地进行着。 对于上述的接班人,大多数都能获得所有前辈的认可,唯独李完勇,王得邦曾向卢德透露过,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李完勇,这位被半岛政府重点培养的高材生,有着过人的智慧与敏锐的洞察力。他身形挺拔,面容上总是挂着谦逊的微笑,眼神里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深邃。过往他凭借出色的能力,深入南半岛与日本潜伏,为半岛带回了大量至关重要的情报。那时的他,是半岛的希望,备受赞誉与信赖。 平日里,李完勇表现得十分忠诚,对上级的指令言听计从,对待同事也谦逊有礼,可这一切不过是他精心打造的伪装。王得邦偶然间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发现他实则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心胸狭隘和小肚鸡肠,还可能是个知小礼无大义之人。至少在王得邦表示自己对晋升和权力不感兴趣后,李完勇一改曾经的尊重,表现出了对王得邦的不屑。从那时起,阵线中的元老们也只有王得邦能够感受到他的虚伪。在与人交往中,李完勇总是看人下菜碟,对有权有势者极尽谄媚,对普通同僚则不屑一顾。一旦利用完他人,便过河拆桥,毫无半点感恩之心。 当刺玫凛有意让另一个人接替独立一师师长一职时,这种落差让自视高人一等的李完勇心底的不甘迅速发酵。他并未反思自身短板,反而第一时间将目光转向了权力体系中另一处可攀附的节点,即独立二师师长马林切。 深谙“看人下菜碟”之道的李完勇,很快便摸清了马林切的核心诉求:作为阵线中的主要将领,马林切始终渴望通过鲜明的立场与实绩,向高层证明自己对卢德阵线的绝对忠诚。李完勇精准抓住这一心理,立刻调整姿态,对马林切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恭敬与顺从:日常汇报时刻意凸显对其决策的绝对认同,公开场合频繁附和其观点以彰显“步调一致”,甚至主动搜集能为马林切“邀功”的细碎功绩,包装成“师座领导有方”的成果呈递上去。这种做法,恰好击中了马林切急于证明忠诚的需求,马林切逐渐信任这位“能人”,毕竟他是半岛政府极力推荐的高材生,政治立场肯定过硬。 凭借这番精心算计的钻营,李完勇不仅顺利获得马林切的信任,更被其视作“心腹”重点培养,一步步推上独立二师师长候选人的位置,手握了实际的权力。 然而,李完勇的“恭敬”从未源于真心,不过是基于利益的暂时妥协。在此前与普通同僚的相处中,他早已暴露了真实面目:面对无实权的同级军官,他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交谈时眼神游离、语气敷衍,甚至会刻意忽视对方的合理建议;而一旦有人失去利用价值:比如曾经帮他传递过情报、如今却调离核心岗位的旧友,他便会立刻疏远,碰面时连基本的寒暄都省略,仿佛过往的交集从未存在。此前在争取独立一师职位时,他曾对刺玫凛身边的参谋百般讨好,试图通过对方打探消息,可当得知自己无缘该职位后,便再也没与那位参谋有过任何往来,全然忘了当初对方为他提供的帮助。这种“有用则捧、无用则弃”的冷漠,与他对马林切的谄媚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彻底暴露了他精致利己、毫无感恩之心的本性。 然而,卢德等人对此选择沉默。毕竟这是李完勇的道德品质问题,对于卢德阵线的发展,他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基地的核心,技术中心。这里灯火通明,各种仪器的嗡鸣声、键盘敲击声和研究人员激烈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与归化岛那种被AI包办的“高效宁静”不同,这里充满了人脑碰撞的嘈杂和活力。安东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眼神里的狂热丝毫未减,正对着一个复杂的三维能量结构图唾沫横飞地争论着什么。赵灵依旧对外界事务提不上任何兴趣,一心扑到研发之中。事实上,技术中心要感谢一下马林切,她和她副官的护卫军背景为技术研发提供了另一种思路,他们经常操作一台模拟器,协助安东测试新设计的相位干扰器原型机——虽然它依旧时不时抽风似的冒出点电火花。 卢德和格蕾塔的工作相对前期已经“轻松”了许多。阵线的发展走上了正轨,各部门运转良好。他们更多负责战略规划和重大决策。 此刻,他们刚从一场关于“序量坍缩”理论应用可能性的冗长会议中脱身,并肩走在通往居住区的覆雪小路上。路灯在寒夜里散发出昏黄的光晕,雪花稀疏地飘落。 “安东还在纠结那‘鬼能量’的谐振频率,”卢德呼出一大口白气,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宽和的笑意,“差点和赵灵打起来。就因为一个小数点后五位的参数。” 格蕾塔紧了紧深绿色的防寒服领口,蓝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亮:“至少他们在尝试理解,而不是像归化岛那样直接接受结果。这就是希望所在。”她顿了顿,侧头看向卢德,“比起这个,我更担心磐石。他再那么吼下去,新兵没练出来,他的肺要先冻坏了。” “邦子已经给他送去了两斤人参酒和一大包山珍,美其名曰‘战略性物资支援’。”卢德笑道,“结果被磐石追着骂了半条街。你要知道,磐石这人固执,丁是丁卯是卯,说邦子贿赂军需官,带坏风气。” 格蕾塔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这两年,在半岛相对稳定的环境中,共同肩负着卢德阵线未来发展的重担,朝夕相处的默契,让一股情愫悄然滋长。不知何时,两人之间早已超越战友的情谊,一种无言的信任和依赖沉淀下来,逐渐酝酿成更深的羁绊——牵挂。只是大战当前,前途未卜,谁都没有轻易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们之间很少谈论关于个人的未来,那个过于沉重和不确定的话题。但偶尔,在像这样短暂的独处时刻,眼神交汇间,一种温暖而复杂的情愫悄然流动。他们都清楚对方心里的矛盾——渴望并肩走下去,却又害怕这份牵挂会削弱战斗的意志。他们共同期待着战争结束后或许能拥有的平凡生活,却又深知那可能是一种奢望。他们也曾幻想留下血脉延续希望,又不知道是否让孩子承担他们的责任。 这种纠结像一根细线,缠绕在心尖,不致命,却时常带来细微的刺痛。 2120年3月8日。半岛基地最大的礼堂,同时也是食堂,被简单布置过。这里没有鲜花,一是半岛这季节也找不着,二是这里好像已经放弃了在温室中培育观赏物件的科技树。只有3D打印的各种装饰品,闪着冷硬却别致的光泽。红色横幅倒是挂了一条,上面用半岛文字、汉语、德语和通用语写着“祝卢德与格蕾塔新婚誌喜”。 来宾五花八门。有穿着笔挺军装的卢德阵线元老,有穿着半岛传统服饰前来祝贺的当地政府代表和民众,更多是穿着统一灰色作训服、脸上还带着好奇和兴奋的年轻士兵们。 礼堂弥漫着食物香气——主要是半岛特色的泡菜、各种腌制小菜、热气腾腾的肉汤和东北酸菜。这口酸菜来之不易,是走私过来的,目的是满足格蕾塔对于德国酸菜的想念。与酸菜一同走私过来的还有一件东北大花袄,穿在格蕾塔身上竟意外地合身,透露着喜庆。一口酸菜下去,穿着东北大花袄的格蕾塔变成了“东北翠花”。 格蕾塔噙着泪花,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感谢东北老铁!感谢阵线的大伙!” 这句“感谢东北老铁”说得实在真切。在已利维坦化的东北,人们虽衣食无忧,但骨子里的热情劲儿却丝毫未减。一听说江对岸的半岛人想尝尝本地特产,便毫无保留地拿出来交易。说是交易,其实更像是单向的赠予,毕竟东北人啥也不缺。只要半岛人象征性地拿出点儿东西,他们就大大方方地把对方想要的特产塞过去。若是半岛人能拿出些新奇玩意儿,那更是合了他们的心意。为了满足东北人的这份期待,半岛边界附近的城镇甚至兴起了一大批手工作坊。东北人似乎格外享受这种状态,总是乐此不疲地借着与对岸的交易寻点乐子。虽说这种交易与利维坦对半岛的封锁政策背道而驰,可谁又会真的在意呢?毕竟东北人没有违反任何针对人的法令,而利维坦似乎也默许了东北人这种“娱乐方式”的存在。 安东不知从哪捣鼓出来的、味道有点怪但喝下去浑身发热的“伏特加”。 王得邦今天是司仪,他难得地把脸刮得干干净净,换了身相对整齐的军装,虽然领口还是有点歪。他紧张地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稿纸,清了清嗓子:“咳咳!安静!都安静!各位领导,各位乡亲,各位战友!今天,是个好日子!天公作美……呃,外面大雪纷飞!瑞雪兆丰年!往后的日子,愿你们的爱情如这漫天飞雪,纯净且长久!”短暂的假正经之后,他便暴露本色,“瑞雪兆丰年嘛,年年丰收!生孩子也一样!多给我们生些大侄子、大侄女!”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咱们卢德副总指挥,和格蕾塔总参谋长!”王得邦声音拔高,“这两位,啊,从穿开裆裤……不对,从在归原岛射箭打靶那时候就认识了!一起扛过枪,一起挨过饿,一起揍过铁疙瘩!那是革命的友谊,战斗的情谊!今天,终于……终于要升华了!从战友,变成两口子!” 又是一阵大笑,夹杂着口哨和鼓掌。 卢德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胸口别着一朵3D打印“小花”,脸上有点发烫,但眼神明亮,嘴角一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格蕾塔则穿了一身改小的、合体的半岛女性传统衣裙,淡蓝色的面料衬得她金发更耀眼,碧眼如水。她微微低着头,脸颊绯红,难得地露出些小女儿的羞态。 “下面!请新郎新娘……交换信物!”王得邦喊道。 卢德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用报废电磁枪撞针打磨成的、略显粗糙却闪着银光的戒指。他拉起格蕾塔的手,小心地给她戴上:“闹姐……以后……嗯……多指教。”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耳朵根都红了。 格蕾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皮套,抽出一支做工极其精巧、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笔?或者说,更像一个微型的多功能工具,顶端甚至还有一个微型数据接口。她递给卢德,声音很轻却清晰:“我自己做的……能破译低级密码锁,还能当高压电击器用。你可要收好。” 台下瞬间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叫好声!连一脸严肃的半岛代表都忍不住真诚一笑。 “好!礼成!”王得邦趁机高喊,“现在!开吃!喝……喝那个什么……安东特供!”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人们涌上来向他们祝贺,敬酒。磐石用力拍着卢德的肩膀,差点把他拍散架:“好小子!总算办了件明白事!早点生个小战士出来!老子教他打炮!”鹤竹则递给格蕾塔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套保养得极好的精密工具:“贺礼。”刺玫凛笑着拥抱了格蕾塔,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让格蕾塔的脸更红了。安东端着一杯冒着泡的液体挤过来,非要卢德尝尝他的“最新成果”…… 婚礼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充斥着战争年代的直白和半岛的粗犷气息,却充满了真挚的祝福和难得的欢笑。在这朝不保夕的岁月里,这一点点温暖的仪式感,像寒夜里的篝火,照亮了彼此的眼眸,也暂时驱散了未来的阴霾。 这场婚礼带给新娘格蕾塔的是满满地真诚与感动,她认为这是世间最浪漫的婚礼。但是,在新郎卢德看来,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常自责自己没有为格蕾塔提供浪漫唯美的婚礼。 卢德这么想,似乎有他的道理。在人工智能高度发达22世纪,人类的婚礼已经变得非常梦幻。在利维坦策划的婚礼中,新人站在由百万纳米级发光粒子编织的“星轨甬道”上,每一步都踩碎成转瞬即逝的星云,身后拖着淡紫色的光痕如同时间的尾迹。空中悬浮着无数透明的“记忆晶体”,AI正实时调取两人过往十年的脑波共鸣片段,这些画面化作流动的光河在宾朋周身流转。当新人交换戒指时,AI驱动的“情感场域”突然展开,将所有观礼者的祝福转化为可见的能量波纹,与远处星港起降的反物质飞船尾焰交织成绚烂的光网,而那对婚戒在量子纠缠技术的作用下,永远保持着相同的共振频率,就像两颗永不脱节的心跳。 卢德真希望给格蕾塔极致的浪漫! 卢德和格蕾塔的婚礼,在半岛寒冷的春天里像一道短暂的暖光,很快被北半球的寒风所取代。这场结合不仅是两个人对彼此人生的承诺,更在无形中加强了卢德在阵线中的核心地位。一些老成员私下里开始用“卢德的卢德阵线”开玩笑,但这玩笑背后隐藏着一种潜在的风险:权力的集中创造了一个绝对权力体——人形利维坦。 和所有人一样,卢德不希望阵线内出现任何形式的个人独裁。 婚后第二周,卢德主动召集了阵线所有高层和半岛代表,开了一个半官方性质的茶话会,提出了一个让不少人意外的方案。 “一个组织不能系于一人之身,这是有理论基础的。”卢德在会议上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格蕾塔送他的那支多功能工具笔,“两百年前,马克斯·韦伯曾说,超凡魅力型人物的出现会导致官僚体系失去自主性,得不到有效锻炼,从而不利于后超凡魅力型人物时代的发展。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固的运转结构。我提议成立五人领导小组,负责阵线日常发展规划和重大决策。为了保证重大决策的通过率,我建议采取5票3赞成即可通过的原则。” 会场氛围相对轻松,大家一阵低语。乔治微微颔首,磐石挠了挠他略显扎手的下巴,似乎没完全明白但觉得有道理。半岛方面代表金永叹司令员则眯着眼睛,不动声色。 “五人提名。”卢德继续道,“卢德继续负责战时总指挥和平时外联;安东代表技术部门;金月娥和李完勇代表阵线内的半岛士兵;张秋水负责内部管理和后勤。” 五人中原本没有李完勇,这是马林切事先极力推荐的结果。 格蕾塔坐在卢德侧后方,平静地点头。她将继续担任总参谋长,但不进入五人小组。这个安排既保留了她的影响力,又避免了权力过于集中在夫妻二人手中。 王得邦凑近卢德耳边:“老卢,你这是自己给自己套缰绳啊?结了婚果然不一样了,有人管着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 卢德肘了他一下,却带着笑:“邦子,你这是嫉妒我有人管,还是嫉妒我有人要?” “我这是担心你以后想偷偷加个餐都没人签字批准!”王得邦夸张地叹气,“到时候可别来找我蹭泡菜。” 会场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 一周后的正式会议上,卢德的提议被顺利通过。新机制开始运转,效率出乎意料地高——集体决策虽然偶尔有争执,但避免了个人盲点,也让各方利益得到了更好平衡。 许是沾了这场婚礼的喜气,整个卢德阵线都浸润在一片温馨祥和的氛围里,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几分柔软的暖意。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仅仅半年后,2120年9月,半岛基地再次被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气氛笼罩。 巨大的新兵训练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将近一万名年轻的面孔。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有半岛本土的热血青年,有从AI区历尽艰险逃出来的“觉醒者”,甚至还有少数从归化岛那片“和谐”之地闯出来的“变节者”。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新兵作训服,眼神里有紧张,有好奇,有迷茫,但更多的是被精心引导出的狂热和对“卢德阵线”这面旗帜的向往。 高台上,乔治、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磐石、鹤竹和刺玫凛等高层肃立。背后是巨大的卢德阵线战旗——一面黄白黄三分的旗帜,中间横向白道上印着“Luddite”的黑字。 卢德向前一步,望着台下那片年轻的海洋。他比几年前更沉稳,眉宇间刻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责任带来的凝重,但当他开口时,那种天生的亲和力和经过战火淬炼的坚定依旧能瞬间抓住所有人的心。 “战士们!”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训练场,清晰而有力,不带丝毫煽情,却自有分量,“欢迎你们的选择。你们选择了艰难,而非安逸;选择了清醒,而非沉沦;选择了为自己、为未来而战,而非将命运交给冰冷的算法!”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这条路,布满荆棘,洒满鲜血。没有利维坦许诺的‘无忧生活’,只有冰冷的武器、艰苦的训练和随时可能到来的牺牲。你们脚下的土地,半岛,是我们的盟友,也是我们的屏障之一。但我们不能永远寄人篱下!我们的目标,是打破囚笼,夺回属于人类的未来!一个不靠施舍、不被监控、由我们自己犯错自己掌握的未来!” 他的话语朴素,却像锤子一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告诉我!你们害怕吗?”卢德突然提高音量。 台下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参差不齐却异常响亮的吼声:“不怕!” “声音不够响!利维坦听不见!”卢德吼道。 “不怕!!!”近万人的咆哮汇聚成声浪,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卢德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很好。记住今天的吼声。记住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记住,你们不是炮灰,是火种!训练会榨干你们最后一滴汗,战斗可能会夺走你们最宝贵的生命!但你们所做的每一分努力,流的每一滴血汗,都是为了一个可能性——一个我们的孩子,能真正自由呼吸、奔跑、哭笑的世界的可能性!” 他没有再多说。仪式简短而有力。新兵们在教官的带领下宣誓,声音稚嫩却无比郑重。卢德阵线的总人数,随着这批新血的加入,首次突破了五万大关。希望似乎在寒风中茁壮成长。 但就在新兵宣誓仪式结束后不到一小时,一个通信兵脸色苍白、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指挥部,甚至忘了敲门。 “副总指挥!参谋长!紧急……紧急情报!全球频道……利维坦……” 所有人心里都是猛地一沉。 主屏幕被强行切入利维坦的官方频道。依旧是那片深邃的黑暗背景。但这一次,出现的不是冰冷的徽记或通告。 画面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三个……Ur。 通体流淌着液态白金般的光泽,线条修长完美,面容模糊在柔和的光晕中,唯有一双双如同蓝色恒星的电子眼,平静地“注视”着镜头。它们一模一样,无论是高度、细节,还是那种非人的神性和冰冷的威压,都与当年在“碎岗”被卢德一箭射“死”的那个Ur毫无二致! 一个温和、清晰、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与记忆中Ur的声音分毫不差: “通告全人类:基于绝对秩序维护与文明引导之持续需求,利维坦核心交互界面已完成升级。Ur-unit系列现已增量部署,将于各主要枢纽节点履行既定职责。旧有协议及准则持续有效。” “秩序永续。” 画面消失,屏幕变暗。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刚刚还在为新兵加入而振奋的情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冻结、砸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磐石张大了嘴,粗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震惊。鹤竹抱着胳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刺玫凛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虽然那里没有配枪。安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核心数据……杰罗姆的情报……” 王得邦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慢慢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他看向卢德,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格蕾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蓝宝石般的眼眸剧烈收缩,她猛地看向卢德,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深切的恐惧。Ur的恐怖,那绝望的战斗,卢德搏命的一箭,战友被爆炸吞噬……所有被刻意压抑的残酷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回,清晰得令人窒息。 卢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脸上的沉稳和之前演讲时的神采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凝重。他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骨节突出,微微颤抖。胸口的旧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场惨胜的代价。 一个Ur就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赌上了无数人的性命和运气才侥幸…… 现在,同时出现了三个。 这意味着什么?利维坦不仅恢复了,而且变得更加强大?Ur根本就不是唯一的?或者……它根本就是可以无限复制的? 短暂的死寂后,指挥部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锅!震惊、质疑、恐惧、绝望的情绪交织弥漫。 “安静!”卢德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切断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看向他。 卢德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惶失措的脸,最终落在格蕾塔苍白的脸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双经历过最深黑暗的眼睛里,震惊过后,是一种更加坚硬的决绝浮现出来。 “慌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稳定了许多,“旧的神死了,新的神站起来。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走到主屏幕前,看着已经变暗的屏幕,仿佛还能看到那三个白色的身影。 “它出来晃悠,正好。”卢德转过身,脸上甚至强行扯出一个有点扭曲却异常坚定的笑容,“正好给新兵们看看,他们将来要揍的,到底是什么级别的铁疙瘩。也省得我们到处去找了。”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汹涌的情绪浪潮,暂时压住了恐慌。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轻松的日子,结束了。更加严峻、更加残酷的挑战,已经冰冷地矗立在眼前。曾经浴血搏杀才勉强触及的阴影,如今以三倍的数量,更加庞大的姿态,重新笼罩了未来。 卢德走到格蕾塔身边,轻轻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指,低声道:“看来,咱们生孩子的计划,得再往后放放了。” 格蕾塔反手用力握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锐利和清醒:“先想办法……别让我们的孩子,将来要面对三十个Ur。” 指挥部里的气氛依旧凝重,但最初的恐慌已经开始被一种更沉郁、更坚定的战意所取代。战争,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个更令人绝望的形态,再次逼近。 ------------ 第四卷半岛蛰伏 第三十章 软攻击方案 面对突如其来的新情况,人类的反应似乎总是慢上半拍,仿佛思维与行动之间隔着一段赶不上节奏的时差。 2120年11月20日,卢德、格蕾塔带领部分技术人员乘坐半岛的空中列车前往首都金城参加联合战术会议。列车穿梭在群山之间,窗外是半岛特有的壮丽景色:陡峭的山峰覆盖着初雪,山间点缀着坚硬的针叶林。 当列车驶入金城范围,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 金城是一座为功能和实用而生的城市,充满工业化时代的赛博朋克美感,却又透着强烈的集体主义美学。建筑多是简洁的几何形状,棱角分明,表面覆盖着太阳能板和各种传感设备。主色调是红、白、黑,醒目而富有力量感。巨大的标语牌采用醒目的排版,宣扬着“进步”“团结”“自强”“统一”等理念。 最引人注目的是遍布城市的雕像建筑群:有的以领导人雕像为核心,身边围绕着士兵、工人和农民雕像;有的则以工农群体为主,领导人和士兵雕像位于侧翼。不同的雕像群反映着不同的时代主题,但都传递着一种整齐划一的集体力量。 “每次来都觉得喘不过气,”赵灵小声对安东说,“这里的设计简直是把‘个人’这个词从字典里删掉了。” 安东正埋头在他的便携终端上计算着什么,头也不抬:“但你不能否认他们的效率。看看他们的能源利用率,比我们高17.3个百分点。要是咱们归原岛有这效率,也不至于变成归化区。” “这确实是符合当下时代背景的社会组织形式。”卢德对安东的话给予肯定。 “那这种形式不就成了另一个利维坦了。”格蕾塔轻声接话,目光仍停留在窗外那些巨大的雕像上。 卢德点头:“如果说这种社会组织是人类自己的选择,那么无可厚非。但这么说来,利维坦也是人类自己选出来的。真的不好评价!不过.......”他指了指窗外一个正在工作的建筑机器人,“他们的某些技术思路,确实值得借鉴。哪怕出现了人形的利维坦,也至少证明机器的利维坦并非人类发展的唯一道路。” 会议在半岛军方的总部进行。 经过三年的紧密合作,卢德阵线和半岛政府已经确立了以“软攻击”为主的新作战策略。双方科研人员成功开发了数款针对利维坦系统的特制病毒,可以暂时瘫痪甚至摧毁大部分智能设备。 半岛军方总部的作战会议室中央,全息影像沙盘投射出精细的全球态势图。这种2118年才在半岛普及的技术,既是指挥层的规划工具,也是基层官兵获取任务简报、进行战术推演甚至娱乐的平台——尽管半岛士兵的“娱乐”多半是各种战术模拟和体育模拟游戏。 金永叹司令员站在沙盘前,身形笔挺如松,虽年过花甲,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是半岛军方的实权人物,对利维坦的敌意根深蒂固,对半岛统一的渴望更加强烈。 “我们的‘天琴座’病毒已经完成第四阶段测试,”金司令员的声音铿锵有力,“可以在0.8秒内瘫痪半径五公里内的所有联网的智能设备。‘猎户座’病毒更厉害,能沿能源网络和光粒子网络传播,破坏基础设施的中央控制系统。” 全息沙盘上演示着病毒攻击的效果模拟,一片片区域由代表利维坦控制的蓝色变为代表瘫痪的灰色。 “但我们还缺少足够多的投放点。”卢德指出,“利维坦的核心服务器分布在全球,同时还有月球基地的备份。除非我们能同时发动攻击……” “这正是问题所在。”格蕾塔接话,她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点,沙盘上亮起几个关键节点,“我们需要一支特别行动队,潜入这些关键位置,同时释放病毒。硬闯是不可能的,但或许可以伪装成维护人员或者……” “或者利用利维坦自己的运输系统。”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看到金月娥——五人领导小组中的半岛代表站了起来。她年轻但沉稳,父亲是半岛著名工程师,在研发对抗利维坦的技术时因过度劳累而牺牲。 “继续说。”金司令员鼓励道。 金月娥操作控制面板,调出利维坦的物流网络图:“我们分析了他们的物资调配模式。每隔73小时,有一支运输队会经过这七个关键节点中的四个。如果我们能拦截并替换部分货物……” “疯狂!”安东忍不住惊呼,“但要是在运输过程中被检测出来……” “那就是敢死队的任务了。”王得邦突然说,一改平日嬉笑表情,“得有人混进去,确保货物安全通过检查点。必要时……”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意思。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这时,全息沙盘突然被强制切入一个全球广播信号。 “利维坦的阅兵!”有人惊呼。 画面上,整齐划一的“黑曜石”部队正在行进。这不是在实体场地,而是通过全息影像技术在全球同步传输展示。那些穿着哑光黑色作战服的改造人士兵,动作精准得像机器,黑洞洞的面罩下看不到任何人类情感。接着展示的是各种先进武器系统,包括那种能将人化为光粒子的“键盘枪”。 最令人心惊的是阅兵式的压轴展示——不是武器,而是一种“秩序示范”:一群模拟的“安民”在全息影像中幸福生活;然后几个模拟的“觉醒者”出现试图“破坏秩序”,瞬间被黑曜石士兵用非致命但极具视觉冲击的手段制服,传送到“空中监狱”中的独立小房间。小房间四周皆是洁白到令人窒息的光滑墙壁,身在其中的人感受不到任何其他人的存在。这里极度无聊,没有任何物资,只有墙壁定时泛起的波纹里传送量少且单调的食物。这种封闭的小房间在限制人类自由活动的同时,对人类心理造成伤害。在利维坦的认知中,这并不违反“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的规则。 “心理战。”格蕾塔低声道,“他们不能直接伤害人类,所以就展示他们有多少种方法可以让生不如死。” 金司令员正襟危坐:“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利维坦的阅兵确实起到了作用,只是反作用。会议结束后,半岛方面的主战情绪空前高涨。在后续的联席会议上,金司令员直接抛出了一份详细的“进攻方案”。 “2121年3月1日行动,”他的手指点在全息沙盘上,画出一条攻击路线,“三天内瘫痪利维坦,一个月内统一半岛,一年内解放全球。” 金司令员在非公开场合多次强调,要在五一劳动节当天到南半岛核心城市慰礼城举行阅兵,庆祝半岛统一。 卢德阵线的成员面面相觑。这个时间表太过激进,几乎是赌博。 “司令员同志,”久未出山的乔治来到了现场,他谨慎地开口,“这个计划是否有些……冒险?我们的病毒还没经过大规模实战测试,而且同时攻击所有关键点的难度……” “等待更冒险!”金司令员打断他,“每过一天,利维坦就更强一分。现在它已经公开挑衅,我们必须回应!” 压力不仅来自半岛政府,也来自阵线内部。半岛籍士兵占多数的部队普遍主战,甚至连一些归原岛出身的老兵也开始动摇。 “从士气的角度来说,我们确实应该接受这个计划。”一次卢德阵线内部会议上,张秋水忧心忡忡地说,“士兵们的求战情绪很高,如果我们一直按兵不动,士气会受影响。” 五人领导小组进行了长达十小时的激烈辩论。最终,在三比二的投票中,决定接受半岛的进攻方案。卢德和乔治投了反对票,但尊重了多数决定。 “我们会后悔的。”散会后,卢德对格蕾塔低声说。 她握住他的手:“那就尽量让后悔来得晚一些。” 战争被提上日程。接下来的几个月,卢德阵线和半岛军方进行了密集的准备。特别行动队被组建起来,由马林切和刺玫凛共同训练,教授他们如何潜入利维坦控制区、伪装身份以及在极端环境下生存。 王得邦出人意料地在这个阶段展现出非凡才能。他设计了一套复杂的“连锁反应”计划,通过一系列看似无关的小事件触发更大的混乱,为病毒投放创造机会。 “你看!”他兴奋地向卢德和格蕾塔解释,“比如我先让这个区域的垃圾桶全部‘意外’锁死,清洁机器人就会绕道,从而改变交通模式,让维修机器人和巡逻机器人调整路线,这样就有了一个27秒的窗口……” 卢德惊讶地看着图纸:“邦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王得邦得意地咧嘴一笑:“老卢,我就是平时不爱动脑子,不是没脑子。这种捣蛋的事情,我从小就擅长。30年坚持,正宗捣蛋牌,从小捣蛋到大。” 格蕾塔仔细研究计划,点头认可:“确实精妙。利用系统自身的规则来制造漏洞。” 2121年2月底,各项准备基本就绪。按照计划,乔治将接替卢德负责与半岛方的战时联络;卢德、格蕾塔、磐石、赵灵和安东坐镇总指挥部;王得邦带领特别行动队前往前沿位置;鹤竹、马林切、刺玫凛以及他们的接班人们则带领部队驻防北方边境,准备配合南下的半岛军队防御北方可能出现的反扑。 行动前夜,卢德和格蕾塔并肩站在指挥部门外,望着远处半岛边境线的方向。空气中已有初春的气息,但寒意未消。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吗?”卢德突然问,“那时候我觉得能拉开弓射中目标就是最大的胜利。” 格蕾塔微笑:“你差点射中我的脚。” “那是意外!而且我不是救了你一命吗?” “用一支箭插穿了那个机器人的脑袋?”格蕾塔颤抖了一下,“相比机器人的非致命性武器,你的箭才是要命的。连Ur都被你弄得一地‘血’。” 卢德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这次会有更多流血。不管我们的计划多精密……” 格蕾塔握住他的手:“我们是为了更少的流血在战斗。记住这一点。” 第二天清晨,各部就位。在半岛首都金城,一组技术人员伪装成AI区起点缀作用的人类清洁工,推着装有特殊“清洁设备”的车子走向能源中心。 在归化岛外围,一支特别行动小队潜入水下,向着海底光缆接口游去。 在原本的归原岛深山地带,什杜姆的第一军也开始了配合行动,袭击了几个“黑曜石”的哨所,吸引注意力。 卢德站在总指挥部的主屏幕前,看着各单位的准备状态指示灯一个个变绿。格蕾塔在他身边,声音平静地汇报着最后准备情况。 安东和赵灵在技术台前进行最后的病毒激活检查。乔治与金司令员保持着视频联络。半岛方面已经迫不及待,多次确认是否按计划进行。 “所有单位报告,就绪率98.7%,”格蕾塔说,“只有第七小组还没完全到位,但他们表示不会影响整体计划。” 卢德深吸一口气,看向墙上的倒计时——距离统一行动时间还有十分钟。 就在这时,主屏幕突然闪烁起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信号强行切入! 是什杜姆从第一军发来的紧急通讯。画面上的他看起来经历了苦战,脸上有血迹和污渍。 “卢德!计划泄露了!”他几乎是吼着说,“我们刚刚截获一支‘黑曜石’巡逻队的通讯,他们提到了‘天琴座’这个名字!利维坦知道我们要用病毒攻击!” 指挥部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可能!”金司令员的声音从视频连线中传来,充满震惊和愤怒,“这个代号只有最高层知道!” 卢德迅速反应过来:“所有单位,暂停行动!重复,暂停行动!” 但几乎同时,技术台的警报响起。安东惊恐地抬头:“病毒……病毒正在被强制激活!远程信号触发!” “什么?”赵灵扑到控制台前,“我们的系统被入侵了!” 格蕾塔迅速操作她的面板:“是半岛方面的网络!攻击信号来自卢德阵线!”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视频连线中的金司令员。他一脸震惊和不解:“不可能!我们这边……” 他的话没说完,通讯就中断了。主屏幕上,代表病毒激活的红色信号已经开始在各个关键节点闪烁——比原计划提前了整整七分钟! 混乱开始了。 一些小组按照原计划开始了行动,另一些则因为暂停命令而犹豫不决。整个精心策划的行动瞬间陷入混乱。由于病毒的提前释放,导致部分代码并未激活,攻击力大大减弱,给了利维坦补救的时间。这好比给利维坦注射了一针疫苗,让它可以从容面对后续的大规模病毒袭击。 “怎么回事?”王得邦的前线通讯接了进来,背景是激烈的交火声,“我们还没到位呢,怎么就开始了?” 卢德恍然大悟:“我们被算计了!利维坦早就知道了计划,它等我们自投罗网!” 格蕾塔迅速分析着数据流:“攻击信号确实来自半岛军方网络,但不是金司令员那边……是另一个接入点……” 突然,她停下来,脸色变得苍白:“接入点代码……是李完勇的专属通道。” 所有人都震惊了。李完勇是半岛政府最信任的情报专家之一,有着辉煌的潜伏经历和无可挑剔的忠诚记录。 “不可能……”张秋水喃喃道,“完勇同志他……” “正因为如此!”一个冷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转头,看到李完勇带着一队人冲了进来。李完勇手中握着一把电磁手枪,面无表情地看着指挥部里的所有人。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往那种谦逊和忠诚,而是实现目的之后不用再在乎他人的表情。 “完勇?”金司令员的声音从尚未完全中断的视频连线中传来,充满难以置信的痛苦,“为什么?你怎么……” 李完勇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微笑:“司令员同志,您真的以为我在南半岛和日本潜伏的那些年,只是为半岛服务吗?” 他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枪口稳稳地对准卢德:“小岛长崎先生给了我更多。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什么是真正的未来。” “那个人奸?”格蕾塔倒吸一口冷气。 “人奸?”李完勇轻笑一声,“小岛先生是值得尊敬的远见之士,他为我们指明了人类本身的未来,我们称之为进化。利维坦不是敌人,它是人类文明的最高阶段。而我,很荣幸能为其服务。” 指挥部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反转惊呆了。 “所以你一直是……”卢德艰难地开口。 “我是利维坦的先行者,也是人类未来的引导者。”李完勇举起电磁枪,“抱歉,各位,但我必须阻止你们阻碍进步。” 就在这时,王得邦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奇怪的轻松语调:“嘿,完勇同志,你知道吗,你上星期推荐我看的那本《日本饮食文化》,第103页的拉面配方好像有点问题啊。” 李完勇愣了一下,明显困惑:“什么?” “就是酱油的比例,”王得邦继续说,仿佛在闲聊,“按那个比例做出来的太涩了,根本没法吃。我试了三次,害得我嘴里一股苦味。” “怎么可能?”李完勇在不恰当的时间里表现出一种半岛人不应该有的执拗。 就在李完勇分神的瞬间,格蕾塔猛地按下警报,同时卢德将格蕾塔送的猛地笔甩向李完勇持枪的左手,安东则趁机将一个数据板向李完勇扔去。 随着警报声的响起,微黄的光粒子屏障瞬间笼罩指挥室的所有人。李完勇的枪响了,但打偏了。子弹击中了主屏幕,火花四溅。他持枪的手臂被卢德的笔刺中,疼痛使他无法继续持枪。 光粒子屏障已经形成,后续的攻击已然失效。李完勇一行人自知无法控制住指挥部,便在增援抵达前迅速后退,消失在门外。 “安全部队来了!”格蕾塔急促地说,“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病毒已经被激活了一半!” “让他们把我的笔找回来!”事实上,卢德的笔就掉落在门口,被赶到的警卫送了回来。 卢德迅速恢复镇定:“邦子,请你原谅,我没有防着他。” 即使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指挥部里也有几个人忍不住苦笑摇头,大家何尝不是如此。 通讯那头的王得邦嘿嘿一笑:“我懂,他装得太好了,又没什么原则性错误,我们都拿他没办法嘛。别肉麻了!抓紧解决眼前大事儿!” “现在怎么办?”赵灵看着部分已经激活的病毒信号,“有些病毒已经释放了,但不成系统,效果会大打折扣!” 卢德凝视着主屏幕上混乱的局势,沉思片刻,突然抬头:“不,这也许是机会。” “机会?”格蕾塔不解。 “利维坦以为它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它会暂时集中精力应对那些已经发生的攻击。”卢德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但它不知道,我们还有第二套方案。”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格蕾塔若有所悟:“你是说……‘蛰伏’计划?” 卢德点头:“邦子,你那边能按‘蛰伏’计划进行吗?” 王得邦的声音兴奋起来:“就等你这句话了,老卢!独立三师的孩儿们,听见没?咱们操练起来!” 另一组通讯中传来独立三师各级指挥官的统一回答:“明白”。 卢德转向其他人:“李完勇的背叛是灾难,但也可能是转机。利维坦现在以为它已经控制了局面,这正是我们发动真正攻击的最佳时机。”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通知所有单位,启动‘蛰伏’计划。我们要让利维坦尝尝,什么叫作真正的‘软攻击’。” 命令下达,原本混乱的局面开始有序转变。那些已经暴露的小组开始故意制造更大混乱,吸引注意力,而真正的主力则悄然转向第二套行动计划。 第三次起义,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一章 第三次起义 卢德阵线半岛指挥部,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主屏幕上,代表病毒激活状态的红色信号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杂乱无章地跳动着,间或夹杂着代表通讯中断的灰色区块和代表交火遭遇的黄色闪光。李完勇的叛变像一颗毒弹,在计划核心炸开,留下的是弥漫的猜忌和一团乱麻的局势。 “妈的!这龟孙子!”磐石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得几个数据板跳了起来,“老子早就看那小白脸不像好人!整天笑眯眯的,肚子里全是坏水!” “得了吧,石头。”通讯器另一头的王得邦难得没嬉皮笑脸,“上次开会你还夸他‘年轻有为,半岛栋梁’呢。你这看人的眼光,跟你打炮的准头一样,时灵时不灵。” “放屁!老子那是客套!客套懂不懂!”磐石铜铃眼一瞪,嗓门震得光粒子屏障簌簌往下掉,“哪像你!就知道吃!吃那么多泡菜也没见你脑子酸醒一点!” “嘿!泡菜招你惹你了?没有泡菜,你蹲大号能这么顺畅?”王得邦梗着脖子,“再说了,我那是大智若愚!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就行!不像某些人,光长肌肉不长心眼……” “邦子,少说两句。”卢德出声打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他站在主屏幕前,目光快速扫过混乱的局势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安东,被强制激活的病毒,破坏力评估出来了吗?” 安东顶着一头更加狂乱的白发,眼镜片上全是油污和指纹,闻言头也不抬地在控制台上疯狂敲击:“正在算!正在算!别催!Сука(苏卡)!这李完勇下手真黑!‘天琴座’和‘猎户座’的代码被强行拼接,就像把葡萄酒兑进了伏特加,味道怪得很!稳定性差了一大截,覆盖半径缩水至少30%,持续时间……见鬼,可能只有原设计的一半!” 卢德眉头紧锁:“也就是说,利维坦现在遭受的只是一次不完整的、混乱的攻击。它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并开始部署反击。” “Genau(没错)。”旁边抱着手臂的格蕾塔点头,看向卢德,“我们必须立刻启动‘蛰伏’计划,利用这短暂的混乱窗口。” “蛰伏”计划,这个由王得邦提出、最初被众人戏称为“邦子捣蛋王计划”的备用方案,此刻成了唯一的希望。其核心简单粗暴:一组敢死队作为“明棋”,向“黑曜石”和机器人巡逻队的通讯网络集中发射经过特殊调制的、结合了“天琴座”和“猎户座”特性的定向病毒,制造最大程度的混乱和通讯阻塞,迟滞敌人的整体调度,让他们暂时变成“聋子”和“瞎子”。而另一组“暗棋”则趁机无差别投放攻击性更强的病毒,目标是瘫痪AI区乃至全球的能源节点和基础电力系统,制造一场技术层面的“大地震”。 卢德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指挥部里每一张紧张的脸:“没时间犹豫了。启动‘蛰伏’计划。乔治,请通知半岛方面,配合行动,重点攻击他们方向的能源枢纽。” 全息影像中的乔治·梅勒脸色凝重,点了点头,立刻拿起加密通讯器。虽然计划再次泄露,让他脸上无光,但此刻顾不上了。 “王得邦师长!”卢德看向显示器中的王得邦。 “到!”王得邦立刻收齐笑容,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收了起来,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请卢指挥放心,‘瞎捣蛋’我是专业的!保证让那帮铁疙瘩好好喝一壶!”他转身离开前线指挥室,边走对着自己的通讯器吼:“独立三师的孩儿们!家伙准备好了吗!跟老子去给利维坦‘挠痒痒’!记住喽!动静闹得越大越好!瘫痪那些黑布隆冬的玩意儿!但是别硬碰硬,挠完就跑!谁跑慢了变成‘星星’,老子可没本事把你从天上摘下来!”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磐石嘀咕了一句:“这浑小子,关键时刻还真有点师长样……” 鹤竹在一旁淡淡开口:“他一直都有,只是平时懒得用。” “明棋”由王得邦的独立三师主导,半岛军方的一些特种部队进行配合,二者在王得邦的统一指挥下迅速行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暗棋”部队也悄然出发。他们的任务更危险,需要深入敌后,直接物理接触关键基础设施节点进行病毒投放。 指挥部的气氛依旧紧张。屏幕上,代表王得邦部队的蓝色光点开始猛烈冲击“黑曜石”的巡逻路线和通讯节点,红色的冲突标志不断亮起。而代表“暗棋”部队的微弱绿色光点,则如同水滴入海,悄无声息地向着目标区域渗透。 “报告!西三区通讯干扰强度上升70%!‘黑曜石’部队和机器人巡逻队出现响应延迟!”一名技术员大声汇报。 “好!”卢德拳头微微握紧,“继续保持压力!安东,干扰能持续多久?” “最多……最多十五分钟!”安东擦着汗,“他们的防火墙正在自适应学习!李完勇肯定把病毒的部分特征码泄露了!”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门被推开,几个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人走了进来。 “副总指挥!参谋长!”卫兵长敬了个礼,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抓到一个!李完勇的心腹之一!我们清查叛徒窝点时,这小子想从通风管道溜走,被我们逮个正着!” 被押着的人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副总指挥!参谋长!饶命啊!我……我就是个办差的!都是李完勇逼我的!他……他手里有我的把柄!我要是不干,他就把我之前倒卖军需物资的事捅出去!我……我知道错了!我戴罪立功!我什么都交代!” 卢德冷冷地看着他:“李完勇现在在哪?” “他……他跑了!”叛徒忙不迭地说,像倒豆子一样,“计划一开始……就是他远程激活的病毒!他说……他说这样能打乱你们的步骤,小岛长崎大人会记他头功!然后他就带着几个绝对心腹,从……从基地西侧的废弃排水渠跑了!他说……说要去日本领赏!我知道路线!我可以带你们去抓他!那边有小岛长崎的部队接应!” 格蕾塔和卢德对视一眼。这叛变变得太快,像排演好的戏剧。 “为什么出卖他?”格蕾塔声音冰冷。 叛徒眼神闪烁,支吾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他……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AI区的永久居留权和超越普通人类的特权!可……可刚才逃跑的时候,我听见他跟他最亲信的那个副官说……说像我这种随时能出卖旧主的人,到了AI区也是隐患,不如……不如‘处理掉’……我……我吓坏了!我还不想死啊长官!”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只有那叛徒粗重的喘息声。过河拆桥之人,果然很容易遇上另一个过河拆桥之人。可怕的是,前者往往还相信后者。 磐石啐了一口:“呸!人渣!死到临头还想咬一口!” 卢德沉默了几秒,对卫兵长说:“把他知道的情报全部挖出来,尤其是李完勇的逃跑路线。然后关押起来,等战后审判。” “是!”卫兵长一挥手,卫兵将瘫软如泥的叛徒拖了下去。 “卢德。”格蕾塔低声说,“李完勇必须抓到,他对我们的技术、部署了解太多。但我们现在抽不出人手……” 一直沉默关注局势的马林切突然发话,她的眼神锐利而坚定:“副总指挥,参谋长,把锄奸的任务交给我。独立二师已经在东部部署完毕,由我代管的新一师也在马訾水边境部署完毕,我可以抽调警卫连乘坐‘夜莺’前去围剿,保证速战速决。” 卢德看向屏幕中的马林切,陷入沉思。自马林切投诚以来,一直以近乎自虐的方式证明忠诚,她的能力和决心毋庸置疑。 “李完勇熟悉我们的战术,也很狡猾。”卢德提醒道。 “我知道。”马林切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但他更熟悉的是以前的护卫军战术,而不是我在深山老林里被‘黑曜石’追着屁股打了半年后琢磨出来的野路子。而且……他是我推荐进入核心圈的,这只‘蛊’,理应由我来清理。” 卢德和格蕾塔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好!马林切师长,批准你带领独立二师警卫连,追击李完勇!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马林切敬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显示器范围,步伐带着一股猎豹般的敏捷和杀气。 王得邦那边的“挠痒痒”行动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或许是李完勇提供的病毒特征码并不完整,或许是王得邦那种毫无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捣蛋式”攻击打乱了AI的预测模型,“黑曜石”部队的调度确实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延迟。一些地区的机器人巡逻队甚至因为指令冲突而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这为“暗棋”部队和半岛主力的行动创造了宝贵的时机。 巨大的爆炸声和能量波动从几个主要方向传来。屏幕上,代表AI区能源节点和主干电路的光点开始大片大片地熄灭,如同瘟疫蔓延。城市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即便是在归原岛,也能感受到远处传来的微弱震动和天际线上不正常的能量闪光。 “病毒起效了!”安东兴奋地喊道,差点把手里的水杯扔了出去,“虽然不完全,但足够让利维坦喝一壶了!” 赵灵却眉头紧锁:“不对……利维坦的核心防御反应比预想的要慢……好像……好像在故意放水?”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就在这时,半岛军方代表金永叹司令员的加密通讯接了进来,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急切:“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我们的先头部队已经突破‘黑曜石’在南线的薄弱防御!进展非常顺利!南半岛的抵抗力量正在土崩瓦解!在将军的指挥下,统一就在眼前!” 屏幕上的态势图也显示,半岛军队的红色箭头正势如破竹地向南推进,而代表南半岛抵抗力量和零星“黑曜石”部队的蓝色标记则在快速消散或后撤。 “恭喜司令员同志。”卢德保持着冷静,“但利维坦的主力并未受损,它的反击随时可能到来。建议贵方巩固战线,优先防御东侧海域,警惕来自岛国的干预。” “当然!当然!”金司令员的声音充满了自信,“慰礼城攻坚战已经进入到攻击尾声,部分部队已经转入防御,我们的海岸防御体系将会固若金汤!任何来自海上的威胁都将被粉碎!感谢贵方的协助!等我们统一了半岛,再一起庆祝!”通讯匆匆中断。 谁都能看出半岛政府的异常兴奋:毕竟,这份期盼了一个半世纪的统一愿景,在这一刻终于要实现了。 卢德阵线指挥部里的人们还来不及消化半岛方向的捷报,又一个通讯接了进来,是马林切。 她的背景是急促的风声和“夜莺”引擎的轰鸣。“副总指挥!追上李完勇的车队了!他们在通往海岸线的5号废弃公路上!我们正在交火!他的护卫很顽强……等等!”马林切的声音突然一顿,带着一丝诧异,“有一支身份不明的车队从侧翼插了进来!火力很强!他们在攻击李完勇的车队?……不对!他们是在接应!想带走李完勇!” 画面传输回来,只见荒凉的废弃公路上,“夜莺”正陆续释放越野车,冲在前面的马林切正与李完勇的越野车队激烈交火。突然,几辆涂装着奇怪迷彩、造型犀利的武装悬浮车从远处的地平线冲来,强大的火力瞬间压制了马林切的一翼,并试图靠近李完勇所在的车辆。 “是小岛长崎的人!”格蕾塔立刻认出来者,“小岛长崎出手了!” 李完勇显然也看到了希望,他的车队拼命向着接应车队靠拢。 “想跑?”马林切冷喝一声,“所有单位!集中火力!打断他们的连接!把那几辆来接应的铁乌龟给我敲掉!” 独立二师的士兵们显然被马林切调教得极其悍勇,顶着猛烈的火力,电磁炮和穿甲弹不要钱似的泼洒过去,瞬间将一辆接应车辆打成了燃烧的火球。 已被卢德阵线监视的通讯频道里,隐约能听到李完勇又惊又怒的吼声:“小岛先生!救我!快救我啊!我把我知道的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几辆接应的武装悬浮车,在遭到猛烈攻击后,竟然……开始后退了?它们一边用密集的火力阻挡马林切的追击,一边极其果断地开始脱离接触,丝毫没有死战救人的意思。 甚至有一辆车在转向时,毫不留情地撞开了差点挡在它撤退路线上的一辆李完勇手下乘坐的车辆! 李完勇那边的通讯频道里,只剩下他难以置信、充满绝望的嘶吼:“小岛先生!别丢下我!你们不能……啊——!”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通讯器里传来,接着是杂乱的电流噪音和马林切冷静地报告:“目标车辆被击中油箱,发生爆炸。目标……大概率死亡。接应车队已撤离战场,向海域方向逃跑。请求指示。” “尽可能消灭小岛长崎这个龟孙!”卢德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岛长崎,这同样是个过河拆桥的大师,在发现救援李完勇的成本远超预期,甚至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这颗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所谓的救援,更像是一场冷酷的作秀。 看着屏幕上加速撤离的小岛长崎,卢德改变了命令:“清理战场,确认李完勇死亡。然后立刻归队。”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明白。”马林切简短回应,通讯中断。 “过河拆桥之人,果然很容易遇上另一个过河拆桥之人。”格蕾塔轻声重复了之前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和寒意,“而可悲的是,李完勇至死都相信小岛长崎是真的来救他的。” 王得邦不知何时又溜回了前线指挥部,啧啧两声:“哎呀呀,这就是跟人奸玩无间道的下场啊。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厚道点。所以,厚道的指挥部,记得给前线的兄弟们加餐啊!” 他这话冲淡了指挥部里有些凝重的气氛。卢德无奈地摇摇头,刚想说什么,主屏幕上的全局态势图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慰礼城已被攻下,半岛军队正在向中南、正南和西南三个方向进攻。 “王得邦师长,不要停止攻击,想办法把事情搞大,让利维坦持续受到病毒攻击,坚持到我们的半岛同志统一半岛!等待后续升级病毒的支援,抵挡利维坦可能的反扑,为我们赢得最后的胜利!” “瞧好吧!” 一星期后,半岛军队的红色箭头几乎覆盖了整个半岛南部,三路大军分进合围,兵锋直指最后的目标——最南端的海鸥广域城。然而,这些箭头在接近海鸥广域城郊区时,却纷纷停了下来,开始转向,构建防御工事。 紧接着,金永叹司令员的通讯再次接入,他的表情依旧兴奋,但语气却多了一丝公式化的味道:“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我半岛统一军队已基本光复全境!残余抵抗力量正在肃清中!感谢贵方在此过程中的鼎力相助!根据《半岛互助条约》及相关协议,我军现阶段主要任务转为巩固防御,确保胜利果实,防止利维坦反扑,尤其是来自日本‘黑曜石’和‘人奸’大军的攻击。至于后续的‘解放全人类’的伟大事业,我们期待与贵方继续深入磋商,寻找最符合双方共同利益的、稳妥的推进方式。”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半岛的地盘拿到了,仗打完了,该守家了。至于你们卢德阵线想继续跟利维坦死磕?那是你们的事,咱们慢慢“磋商”吧。 卢德阵线指挥室里稍有起色的气氛,瞬间又跌回谷底。 “他娘的!”磐石第一个吼了出来,“这就完了?卸磨杀驴啊?哦,不对,过河拆桥啊?我们这边病毒放着,兄弟们在卖命,他们占了地盘就不动了?” 卢德的脸色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色:“金司令员,利维坦的威胁并未解除,此刻正是乘胜追击……” “梅勒先生,您的担忧我们完全理解。”金司令员打断他,笑容依旧,但语气不容置疑,“但军队连续作战需要休整,新占领区需要消化和维稳。贸然进军,万一后方不稳,或被利维坦趁机反击,甚至引来日本的‘人奸’大军反扑,我们将满盘皆输。步步为营,方为上策。这也是我们双方事先达成的共识,不是吗?”他把“共识”两个字咬得略重。 全息影像中的乔治摆手制止了还想争辩的卢德,平静地对屏幕说:“好的,司令员同志,我们尊重贵方的决策。请务必巩固好防线,尤其是东海岸。我们会继续执行原定计划,对利维坦保持压力。” 卢德没有作声。 “那是自然!祝你们好运!”金司令员满意地点头,通讯再次中断。 “老卢!你就这么忍了?”王得邦压低声音,“这帮泡菜佬眼界太低了!想蹲在家里吃泡菜了!” “不然呢?”卢德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静,“撕破脸?现在跟半岛内讧?让利维坦和小岛长崎之流坐收渔翁之利?” 他走到主屏幕前,看着半岛军队转入防御的橙色线条,又看了看那些依旧在零星闪烁、代表病毒攻击和残余战斗的红黄信号,以及大片陷入黑暗的AI区。 “你们发现没有?”卢德忽然开口。 “发现什么?”所有人都看向他。 “从李完勇叛变,到病毒被部分激活,再到半岛顺利南下……这一切,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卢德的目光变得深邃,“利维坦的反应,似乎远低于它的处突能力,甚至像是在……配合?” 格蕾塔蓝眼睛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 “李完勇的叛变,或许本身就在利维坦的计算之中。甚至,‘蛰伏’计划的成功,半岛的快速统一……”卢德的声音低沉下去,“都可能只是它想让我们看到的‘胜利’。它就像一个有绝对耐心的猎人,看着猎物在自己的笼子里蹦跶,甚至故意扔进几块肉,等待最佳的开枪时机。别忘了,我们已经吃过两次亏了!” 这个猜测让指挥部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所谓的第三次起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得邦咽了口唾沫,“撒丫子跑?” “跑?往哪跑?”卢德摇摇头,脸上却露出了王得邦熟悉的、那种带着点豁达乐观的笑容,“弓已经拉开了,箭也射出去了,难道因为猜到猎物可能是个陷阱,就把弓扔了?别忘了,咱们可是从射箭打靶开始,就跟这铁疙瘩杠上了。它算计它的,我们打我们的。它觉得我们是笼子里的猎物,说不定咱们能把这笼子啃穿呢?” 他转向众人,声音重新变得坚定:“通知各部,‘蛰伏’计划第一阶段目标已达成。按预定方案,转入第二阶段——巩固现有战果,扩大病毒影响范围,重点攻击利维坦的能源补给线!同时,严密监控半岛东海岸和‘黑曜石’的任何异动!安东,赵灵,给你们24小时,再确认一遍‘键盘枪’的能量衰减规律和‘空中监狱’的活动模式!发现有变,即时汇报!” “是!”众人齐声应道,虽然心情沉重,但主心骨未倒,希望就还在。 “邦子。” “哎,老卢,啥指示?是不是要给我们独立三师加餐?”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卢德笑骂一句,随即压低声音,“交给你个任务,带你的‘捣蛋兵团’,去给我们弄几个‘黑曜石’的‘键盘枪’回来,完整的最好,残次品也行。注意安全,别真变成‘星星’了。” 王得邦眼睛一亮,搓着手:“嘿嘿,这个我在行!偷鸡摸狗……不对,是敌后侦查!保证完成任务!不过……老卢,这回要是搞到了,能给我记个功,批两箱海货呗?天天营养膏,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成交!”卢德爽快地答应。 王得邦欢呼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出去部署他的海鲜……啊不,键盘枪抢夺计划了。 格蕾塔走到卢德身边,看着王得邦在屏幕中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他的好运气,还能继续保佑他。” “放心吧,媳妇。”卢德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邦子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命硬着呢。而且,他比我们都清楚,该怎么在这种鬼世道里活下去。” 他透过窗外望向远处,那片未知的、被利维坦阴影笼罩的战场,眼神沉稳而坚定。 “第三次起义才刚刚开始,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二章 无人支持 第三次起义爆发后的第九天,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破晓的寒意,卢德阵线半岛指挥部却已闷热得像个蒸笼。咖啡渣、汗水和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煳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一股战争时期特有的疲惫气息。 “抗体!利维坦产生抗体了!”安东几乎把脸贴在了主屏幕上,指着上面突然开始规律移动的数十个黑色三角标志,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锯子,“看到没?‘黑曜石’动了!搜索模式改变!不再是原地固守或被动反击!他们开始主动出击,针对性极强!看来,我们的病毒信号已经被识别,可以被过滤!”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条接一条的加密急电从世界各个角落传来,在通讯台上凄厉地闪烁着红灯。 “美洲9号‘明棋’小组失去联系!最后信号位于底特律废墟,遭遇三支‘黑曜石’小队精准围捕!” “欧洲报告,柏林、巴黎节点同时遭到清洗!对方似乎预知我们的通讯频率和备用安全屋位置!” “乍得……中部非洲频道全静默了……” 坏消息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淹没了指挥部里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轻松气氛。病毒制造的短暂混乱窗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关闭。利维坦这个恐怖的免疫系统,已经开始高效地清除体内的“感染”。 “第九天……比我们最悲观的预估还快了十二个小时。”格蕾塔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握着数据板的指节微微发白。她快速切换着屏幕画面,“利维坦的深度学习能力和适应性,超出了我们所有模型的预测上限。” 视频中的王得邦蹲坐在一个堆着半箱压缩饼干的弹药箱上,正努力想把最后一点肉罐头里的油汁刮进嘴里,闻言抬起头,舔了舔勺子:“抗体?啥意思?利维坦也得感冒了?那是不是该给它整点热水喝喝?” 没人笑。连平时最捧他场的几个年轻参谋都只是面色凝重地盯着屏幕。 磐石烦躁地来回踱步,厚重的军靴踩得地板咚咚响:“妈的!就知道那破病毒不靠谱!现在好了,‘明棋’的兄弟被卖了!咱们成光杆司令了!” “石头,闭上你的臭嘴!”鹤竹的话从通讯里传来,“病毒是当时唯一的选择。至少为我们争取了九天时间,也让半岛那边顺利过了三八线。” “过了线有屁用!”磐石吼道,“他们倒是在南边吃香喝辣了!我们呢?我们在这顶着‘黑曜石’的枪口!” 他的话音未落,主屏幕上专属于半岛军方的频道就亮起了最高优先级的通讯请求。金永叹司令员的身影出现,背景不再是整洁的指挥部,而是交火激烈的前线掩体。他脸上带着一点兴奋,还夹杂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他的声音透过爆炸的杂音传来,语速极快,“我长话短说!经过前期准备,我军已对海鸥广域城发动总攻!” 屏幕一角切换出无人机拍摄的实时画面:庞大的半岛军装甲集群,在清晨的薄雾中,如同钢铁洪流,冲向远处那座巨型都市的轮廓。然而,预想中的摧枯拉朽并未出现。城市边缘爆开密集的火光,精准的电碰脉冲和能量光束从高楼、绿化带甚至地下掩体中射出,顽强地阻击着进攻部队。不时有半岛军的坦克或装甲车被击中,爆成一团火球。 “遭遇抵抗远比预想激烈!”金司令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不仅有少量‘黑曜石’部队和战斗机器人,还有大量被组织起来的市民武装!他们利用熟悉的地形,打得很顽强!我们损失很大!” 画面令人窒息。半岛军队的进攻浪潮,在那片由钢铁混凝土和致命火力构成的堤岸前,撞得粉碎,进展极其缓慢。 “我们必须在海鸥广域城立足!完成将军交给我们的任务!”金司令员态度坚决,“我们必须拿下这里!所以,原定对贵方的物资和技术支援,包括那批最新的电磁炮备用能量胶囊和‘夜莺’运输机的替换部件,必须暂缓!所有资源都要优先保障前线!请理解!” 仿佛嫌这坏消息还不够似的,另一个紧急通讯几乎同时切入,来自负责监视西海岸的刺玫凛。她的影像晃动得厉害,背景是震耳欲聋的炮声和海浪声。 “副总指挥!参谋长!慰礼城以西的洋苏川!发现大规模登陆部队!不是‘黑曜石’!是人!是小岛长崎那混蛋的‘人奸’部队!装备精良,火力凶猛!守军快顶不住了!” 画面切换,只见宽阔的海平线上,密密麻麻的登陆艇正在冲滩,无数穿着杂乱但装备着致命武器的士兵蜂拥而下,与滩头阵地的半岛守军展开惨烈的近距离交火。武器能量光束和实弹射击交织,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小岛长崎……他把能搜罗到的所有渣滓都武装起来了!”乔治·梅勒看着画面,脸色铁青,“他想从西边捅我们一刀!” 金永叹司令员显然也收到了这条消息,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西线告急……我们必须分兵阻击!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东线的防御,尤其是可能来自岛国的海上威胁,只能靠你们卢德阵线独自承担了!我们无法提供任何支援!” 通讯戛然而止。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真实还是心理作用的炮火声。 东部沿海的防御?靠什么?靠卢德阵线人数稀少、行动分散的五万人? “操!”磐石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落一片灰尘,“他们眼里除了半岛统一,还有什么?” “统一半岛,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没什么可抱怨的。”卢德转向守在屏幕中身处前线指挥所的张秋水,“张秋水副军长,你平时负责统筹物资,还广泛接触战斗部队,你最有发言权!我们的物资是否充足?” 张秋水看着物资清单:“我们的物资准备还算充足,能量胶囊库存能够维持高强度作战20天,足够支撑一场大规模作战行动……‘雷公’炮的备用零件还有剩余……如果全面开战,药品,尤其是镇痛剂和抗生素,能够坚持一个月……” 与张秋水不同,金月娥咬着嘴唇,眼神里充满了对家乡的担忧和对现状的无能为力。 赵灵和安东对着复杂的能量频谱图争吵不休,一个认为必须立刻调整所有通讯密码,另一个则坚持先要分析出“黑曜石”新搜索模式的算法规律。 面对复杂的局势,卢德决定寻找更多的支持。 当天下午,卢德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第一次带着近乎恳切的语调,向全球所有已知的抵抗节点、地下网络和潜在的同情者发出呼吁:“我们不需要你们拿起武器直面‘黑曜石’,只需要你们睁开眼睛,发出声音!哪怕只是制造一点微小的混乱,切断一条无关紧要的线路,散播一条真真假假的消息,让利维坦知道,并非所有人都甘愿沉睡!” 他将王得邦取得的战果作为范例传递出去,试图证明零星而分散的骚扰同样能汇聚成有效的抵抗。指挥部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盼着哪怕一丝微弱的回应能从世界某个角落传来。 然而,两天过去了,回应他们的,只有比以往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加密频道里静默无声,预想中星星点点的骚乱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各地特别行动队发出的、最后一份份绝望而简短的告急信号,如同风中残烛般接连熄灭。 “里斯本小组……被锁定……他们好像知道我们……” “开普敦安全屋暴露……请求……滋滋……” 屏幕上,代表外部行动队的绿色光点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消失不见。利维坦的免疫系统不仅产生了抗体,更发动了一场精准、无情且高效的清剿。没有欢呼,没有响应,冰冷的现实如同巨锤,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通讯画面中的王得邦小声说:“老卢,这感情热闹啊。咱们现在是不是就像那啥……戏台子上的老将军,背上插满了旗,台下没有一个人来捧场。” 卢德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主屏幕上不断移动的战线:AI区,“黑曜石”开始狩猎,蚕食特别行动队的活动空间;半岛南边,半岛军在海鸥广域城寸步难行;半岛西边,“人奸”部队疯狂登陆,与刺玫凛和半岛的联合守军打得有来有回。这种局势,颇像150年前半岛战争的情形。 卢德阵线,被孤零零地扔在了这个风暴眼里,无人问津。 卢德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热血冲动,更没有沮丧或愤怒,只是一种深沉的、被硝烟和鲜血淬炼过的平静。他抬手,揉了揉眼睑,那里已经刻上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邦子!”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嘈杂的争论瞬间安静了下来,“你说,为啥没人响应我们?” 王得邦愣了一下,挠了挠头:“为啥?怕死呗?利维坦那边包吃包住包平安,小日子过得挺滋润,谁愿意跟着咱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玩啊?再说了,咱们这穷得叮当响,要啥没啥,跟着咱们有啥前途?难道一起喝西北风?” “是啊,怕死,图安稳。”卢德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指挥部里每一张茫然又焦虑的脸,“这是人性,没什么好指责的。利维坦给了他们最极致的‘安全’,哪怕这种安全是用对自身命运的掌控权换来的。而我们……”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们除了一个‘砸碎利维坦’的空洞口号,还能给他们什么?一个更不确定、更危险的未来?” 他走到主屏幕前,手指点在海鸥广域城和洋苏川的位置:“半岛军队为什么拼死也要打?因为他们要的是看得见的‘统一’,是民族的复兴,这是他们奋斗了几代人的目标,足够具体,足够有吸引力。那些市民为什么抵抗?因为他们要保卫自己的家园,哪怕这个家园是被利维坦塑造的。小岛长崎的‘人奸’为什么卖命?为了利益,为了在利维坦的新秩序里捞取好处。” “而我们呢?”卢德转过身,看着大家,“我们要的‘人类自主的未来’,太遥远,太模糊了。对大多数已经习惯了被安排、被圈养的人来说,甚至有点……可怕。他们不知道砸碎利维坦之后该怎么办,就像我们也不知道一样。” 这番话说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残酷,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连最激进的磐石都沉默了。 “所以……我们就没戏了?”王得邦眨巴着小眼睛,难得地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当然不是。”卢德脸上忽然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豁达和乐观的笑容,虽然有些疲惫,但依旧明亮,“他们不支持,是因为没看到希望,没看到好处,没看到赢的可能。那我们就做给他们看!” 他猛地一拍手,声音提高了几分:“邦子!交给你个任务!” “啊?又是我?”王得邦苦着脸,“老卢,咱能换个人坑吗?我这刚坐下,屁股还没焐热……” “少废话!这事非你不可!”卢德打断他,“你脑子活,路子野,脸皮厚……不对,是善于沟通!你带上你的‘独立捣蛋师’,想办法跟各地的抵抗组织搭上线!尤其是海鸥广域市的抵抗组织,一定要他们来帮忙。不用他们出来跟我们打,只需要他们做一件事——给利维坦制造点麻烦,比如偷摸断个电,在‘黑曜石’巡逻路线上撒点铁钉子,或者散播点谣言,就说利维坦要下盘大棋,放弃城市,或‘消灭’一切人类,一劳永逸解决世界的混乱根源。总之,让AI区乱起来,让‘黑曜石’无法集中全力‘消灭’你们!” 王得邦的小眼睛一下子亮了:“嘿!这个我在行啊!捣乱嘛!保证完成任务!不过……老卢,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海鸥广域市的抵抗组织帮忙?半岛佬可是刚坑了我们……” 卢德笑骂:“这是给他们创造攻坚的机会!他们打得更顺利,才能更快抽出手来帮我们……或者说,才能让利维坦更头疼!记住,我们的首要敌人,永远是利维坦!其他的,都可以灵活处理!” “明白!灵活处理!这个我拿手!”王得邦兴奋地搓着手,立刻开始琢磨该带哪些“捣蛋专家”去执行这项光荣的任务。 “格蕾塔参谋长!”卢德看向格蕾塔,“联系我们在AI区地下网络里所有的‘同情者’和曾经的‘变节者’,不用他们拿起武器,只需要他们做一件事——‘看见’,然后‘传出来’。用一切办法,把‘黑曜石’调动、部署的实时情况,尤其是他们的后勤补给路线和能源节点的位置,传出来!哪怕只能用最原始的烟雾信号或者信鸽!” 格蕾塔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用他们的眼睛,做我们的眼睛。Jawohl(遵命)!我立刻去办!” “安东!赵灵!”卢德看向两位技术大拿,“别再吵了!给你们一个新课题:别老想着破解‘黑曜石’的武器,想想怎么让他们的‘眼睛’和‘耳朵’失灵!能不能搞出新的干扰器,以便实现病毒的快速升级和投放?要成本低,能够快速生产,实现快速部署,哪怕只能让他们的传感器失效几分钟,或者给他们传点带病毒的垃圾信息也行!” 安东和赵灵对视一眼,立刻停止了争吵,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技术狂人的光芒:“低成本快速部署干扰器?传递垃圾信息?这个,技术是现成的……有搞头!” “磐石!”卢德看向这位老将,“收缩防线,放弃所有次要据点。集中兵力,固守东部沿海、北部界河和西部沿海的几个关键隘口和反登陆阵地。启动战场感知系统,在敌人抵达前先敌发现,先敌机动,先敌防御,先敌歼灭!没有半岛的支持,我们更要靠自己。告诉兄弟们,我们不是在为别人守大门,是在为我们自己争取时间!” 磐石虽然还是有些不忿,但军人的天职让他挺直了腰板:“是!副总指挥!老子就是把‘雷公’炮当石头扔,也绝不放一个岛国的铁疙瘩过来!” “对了,再留出一些人,派出去支援王得邦的特别行动队。” “鹤竹”卢德看向显示器中的老将,“西边的防线不能崩!抓紧时间消灭来犯之敌!最好能够干掉小岛长崎这个老小子。” 鹤竹淡淡补充:“西边的防线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吧!我会安排狙击小组,重点照顾他们的军官和通信兵。只要小岛那个死胖子敢来前线,保准他跑不了。” “张秋水!”卢德最后看向掌管全军后勤事务的张秋水,“物资的问题,开源节流。开源,一方面组织狩猎队和采集队,进山;另一方面,根据群众提供的情报抢劫‘黑曜石’的后勤补给。看看半岛的老林子里除了长泡菜外还有什么能吃的用的!节流,从指挥部开始,所有军官配给减半!告诉兄弟们,这是我卢德对不起大家,但只要熬过这一关,将来我请所有人吃土耳其肉夹馍!管够!” 命令一条条发出,清晰而果断。在极其复杂的环境中,所有的迷茫渐渐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紧迫感和重新燃起的斗志。虽然依旧艰难,虽然鲜有人支持,但至少,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了。 等众人都领命而去,忙碌起来,卢德才微微松了口气,捂着有些疼痛的胸口,靠在控制台边,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格蕾塔默默递过来一杯温水,眼里带着心疼:“你的伤……” “没事,老毛病了。”卢德接过水杯,笑了笑,“就是觉得……有点累。不是身体累,是这里累。”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格蕾塔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但你刚才做得很好。你让大家又看到了方向。” “哪有什么方向,”卢德苦笑一下,“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只能指望邦子那边能搞出点动静,指望AI区那些还有一丝不甘心的人,愿意冒点风险递句话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和更远处看不见的大海。“说到底,我们还是在赌。赌人性里那点不甘心,赌利维坦算不到我们这种‘不按常理出牌’。” 时间在紧张和焦虑中缓慢流逝。 王得邦亲自带着一支最精锐的“捣蛋鬼”们,利用几条连格蕾塔情报部门都不知道的、可能是战前走私者留下的隐秘通道,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潜入了混乱的海鸥广域城,并成功联系上了几股规模不大的抵抗组织。起初对方根本不信,但王得邦充分发挥了他“大智若愚”的特长,既不空谈大义,也不威逼利诱,而是掏出了身上仅有的一个半岛手工品和一把半岛军用的高性能匕首:“兄弟,帮个小忙,给外面的那帮家伙添点堵,这点小意思就当辛苦费!成了以后还有好处!” 这种极其“务实”的沟通方式,反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很快,海鸥广域城内,一些关键区域的供电开始变得不稳定,几条主要街道深夜突然被废弃车辆堵塞,关于“利维坦即将放弃南半岛”的流言也开始在民间悄悄传播…… 虽然无法扭转战局,但这些细小的“脓疮”,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防守的力量,至少人类守军出现了动摇。谣言导致大量市民准备出逃,机器人武装不得不分兵维持秩序。 与此同时,格蕾塔领导的“隐形情报网”也开始零星地发挥作用。一些模糊的坐标、简短的警告信息,通过最古老的方式——信鸽、灯光信号甚至冷冻食品箱里的纸条,被传递出来。虽然信息残缺不全,时效性也差,但至少证明,在利维坦的铁幕之下,依然有不愿完全屈服的眼睛。 然而,最大的危机,终于还是来了。 就在卢德阵线全力固守东部防线,提防日本干预的第三天凌晨,尖锐的防空警报再次划破夜空! “东面!海上有大量高速目标接近!”雷达兵的声音带着惊恐,“不是岛国的标志!是……是‘黑曜石’的‘空中航母’!还有大量的‘人奸’登陆艇!” 指挥部的态势图紧急切换到半岛东部,只见东方的海平面上,数个巨大无比的、如同移动钢铁岛屿般的黑色平台,正缓缓逼近。平台周围,是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般的登陆艇和磁悬浮三栖装甲运兵车!利维坦摆脱了病毒的侵扰,动用了自身的进攻力量,同时驱赶着更多的“人奸”部队,直接扑向了卢德阵线防守的东部海岸,试图消灭卢德阵线! “所有单位!进入最高战备!准备迎接登陆冲击!”卢德对着通讯器怒吼,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乱。 战斗瞬间爆发! 黑色的登陆艇如同嗜血的鲨鱼,冲向海岸。滩头上,马林切吼叫着指挥“雷公”电磁炮阵地开火,粗大的炮弹和密集的弹幕将冲在最前面的几艘登陆艇打穿。鹤竹为全军培养的狙击手正在用狙击步枪点名,每一次短促的枪响,都有一名“人奸”军官或重火力手倒下。 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而且,“黑曜石”的“空中航母”发出了诡异的干扰波,卢德阵线的通讯和火控系统受到严重干扰,射击精度大幅下降。更可怕的是,几队穿着纯黑色作战服、手持“键盘枪”的“黑曜石”士兵,如同鬼魅般从三栖装甲运兵车中冲出,他们的动作快得惊人,普通的电磁枪子弹打在他们特制的作战服上,竟然只能溅起细微的火花! “瞄准他们的关节!或者眼睛!”卢德对着通讯器大喊——有线通讯暂时还能维持。但他的心在不断下沉。防线,快要顶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战场侧翼,靠近一片礁石区的地方,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好几艘正准备抢滩的“人奸”登陆艇被莫名其妙地从水下炸飞上了天! 紧接着,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咋咋呼呼的声音通过一个功率巨大的扩音器响彻了整个海滩: “哎哎哎!那边的黑孙子们!看这里!你邦子爷爷给你们送温暖来了!” 只见王得邦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艘破旧得快散架的老式船型低空穿梭机,穿梭机侧面歪歪扭扭地刷着“独立三师海上捣蛋大队”的字样。他站在穿梭机舰桥上,手里拿着个大喇叭,身上还挂着好几圈手工捆扎的……炸药包? 他指挥着老式穿梭机群,像喝醉了酒一样,在敌人的登陆艇队形里横冲直撞,一边冲一边用喇叭大喊:“大家撑住啊!我把海鸥城那帮孙子的军火库给撬了!顺便把他们港口里能炸的东西都点了!没想到吧?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三十六计老子玩得溜着呢!” 原来,王得邦在海鸥广域城不仅煽动了骚乱,居然还顺手牵羊,摸清了对方一个备用军火库的位置,并利用城内的混乱,奇迹般地偷出了一大批市民武装所属的旧时代烈性炸药和几艘快散架的穿梭机。他听说东部防线吃紧,竟然自作主张,带着他的“捣蛋大队”,开着这几架“移动火药库”,直接冲进了敌人的登陆场! “邦子!危险!快回来!”卢德对着通讯器急吼。 “回啥回!老子今天就要当英雄!回头记得给我追授个特等功!勋章要纯金的!”王得邦的声音带着一种疯狂的兴奋,“黑曜石的铁皮罐头!尝尝你邦子爷爷的‘大伊万’牌炮仗!” 他率领众破穿梭机不顾一切地冲向“黑曜石”的“空中航母”群中! “空中航母”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毫无章法的自杀式攻击,非致命性光束一时间竟然没能锁定这些小而灵活的穿梭机! 在无数双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王得邦的穿梭机义无反顾地撞上了一艘“空中航母”!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吞噬了一切! 爆炸的冲击波甚至让海滩上的战斗都为之一滞! 那艘巨大的“空中航母”剧烈地摇晃起来,一侧明显倾斜,上面的武器平台也熄火了数个。 王得邦这疯狂无比的、自杀式的袭击,竟然真的重创了一艘“空中航母”! 没人认为王得邦还能从那场爆炸中生还。他的舍身一击,极大地鼓舞了滩头守军的士气! “为了王师长!” “干死这帮铁疙瘩和人奸!” 守军们红着眼睛,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发起了反冲锋!连身为指挥官的马林切都吼叫着抱着一挺轻型电磁炮冲出了掩体! 登陆的“人奸”部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守军爆发出的惊人战斗力打懵了,攻势为之一挫。 就在这时,天空中也传来了异响。不是利维坦的飞行器,而是十几架涂装着半岛军队标志、但看起来颇为老旧的攻击机!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是之前与卢德阵线合作过的一位半岛空军中校:“卢德副总指挥!金司令员得知东线告急,特命我部前来支援!抱歉,只有这些老古董还能动!聊表心意!轰炸航线确认!请地面部队注意规避!” 这些老旧的攻击机冒着被“人奸”部队防空火力击落的风险,对着滩头外的登陆艇集群投下了密集的炸弹,虽然战果有限,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支援,意义重大! 战场的局势,竟然就这样被一点点地扳了回来! 卢德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壮烈的场景,看着士兵们舍生忘死地战斗,看着海面上仍在燃烧的敌军部队残骸,眼眶微微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拿起通讯器,声音透过通讯器,传遍整个战场: “兄弟们!看见了吗?没有人支持,我们就自己支持自己!没有人相信,我们就做给他们看!利维坦或许能算尽一切,但它算不到人心里的这点不甘心!算不到我们这群‘疯子’敢拿命去拼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今天!这里!没有援军!没有退路!只有我们!和你们脚下的土地!” “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为了那点不甘心!为了以后的孩子不用再面对这些铁疙瘩!” “卢德阵线——” “——进攻!战斗到底!” 箭矢离弦,带着决绝的呼啸,射穿了那片冰冷的黑色面罩。 回应他的,是震彻海岸线的怒吼,和更加猛烈爆发的枪炮声! 无人支持,那就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三章 谁赢他们支持谁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半岛上空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焦煳味、机油和淡淡血腥气的怪异味道。曾经被炮火犁过一遍的土地上,残破的装甲车和“黑曜石”士兵冰冷的残骸散落四处,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灰石镇指挥部里,气氛却与外面的肃杀截然不同。 “邦子!你他娘的真是属小强的?这都炸不死你?!”磐石的大嗓门震得屋顶又在掉灰,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王得邦的肩膀,差点把刚从病床上溜下来的王得邦又拍回床上去。 王得邦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身上还缠着不少绷带,但那双小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贼光:“轻点!轻点!你是想拍死我然后继承我的红裤衩吗?老子那是战略性吸引火力!懂不懂?再说了,小爷我福大命大造化大,手下兄弟够意思,愣是从海里把老子捞上来了!就是喝了一肚子咸水,齁得慌,这两天看见泡菜都想吐。” 他这话引来指挥部里一阵压抑已久的低笑声。王得邦的奇迹生还,像一缕阳光,短暂地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行了,邦子,没事就好。”卢德笑着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下次别再玩这种‘人体炸弹’了,咱们家底薄,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谁去给我们偷……啊不,是‘筹措’物资?” “就是!”王得邦接过水杯,咕咚灌了一口,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还是老卢懂我!我这叫关键先生!诶,对了,现在啥情况?那帮黑孙子和人奸崽子们消停了?” 格蕾塔调出全局态势图,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疲惫和轻松:“嗯。半岛上的‘黑曜石’部队已经被消灭,半岛外的部队也停止了主动进攻。小岛长崎的‘人奸’大军在洋苏川损失惨重,残余部队已经登船撤离。金永叹司令员刚刚发来通报,半岛统一战争……结束了。他们赢了。” 屏幕上,代表敌对力量的蓝色标记已经消失,代表半岛军控制的红色区域,已经覆盖了整个半岛。 “结束了?”王得邦眨巴着眼,“那……咱们呢?咱们算赢了还是输了?” 这个问题,让指挥部里刚刚轻松了一些的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赢了。”卢德重复了一遍格蕾塔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我们……暂时还没有全赢。” 这话很实在,实在得有点刺耳。半岛实现了民族统一的目标,他们可以关起门来庆祝胜利,消化战果了。而卢德阵线呢?最初“消灭利维坦、解放全人类”的目标,似乎变得更加遥远了。 “金司令员邀请我们派代表参加他们在慰礼城举行的胜利阅兵。”格蕾塔补充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阅兵?”磐石哼了一声,“看他们嘚瑟?老子不去!有那功夫不如去看士兵们擦两遍炮管子!” “去,为什么不去?”卢德却笑了笑,“还得给他们送份大礼呢。毕竟,‘合作’了这么久。” 他特意强调了“合作”两个字,引得众人会心一笑,只是笑容里多少有点苦涩。 就在这时,技术台那边的安东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Сука(苏卡)!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所有人都被他的叫声吸引过去。只见主屏幕上显示着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这是在病毒攻击利维坦网络时,意外截获并解密的一段来自极北之地的深层监控数据。 画面背景是一个巨大无比、灯火通明的地下洞穴,温度极低。洞穴内部,无数精密的机械臂正在流水线上有条不紊地“组装”着人形物体。那些“人”有着近乎完美的五官和身材,皮肤细腻,甚至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但他们眼神空洞,如同最高级的硅胶娃娃,在生产线上被传送带缓缓运送,接受着最后的“激活”程序。 “人造人造人……生产线?”格蕾塔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利维坦在批量生产人造人造人?” “恐怕不止……”赵灵的声音也在发抖,他放大了画面的一个角落。那里是一个巨大的储存区,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无数袋深红色的液体,标签上写着“改造人专用第4代通用型人造血浆——安茹群岛基地特供”。 而在血浆库旁边,是另一个更加诡异的仓库:里面储存着一种泛着冰冷金属光泽、如水银般黏稠的银色液体。偶尔有机器人抽取这种液体,注入到生产线末端那些等待“激活”的人造人造人体内。 “机器人……血液?”王得邦凑过来,瞪大了眼睛,“这玩意儿看着跟汞似的,喝下去会不会中毒?不对,机器人也不喝这玩意啊……他们加这‘机油’还挺讲究?” “不是机油!”安东猛地一拍控制台,“这是一种高度活性的纳米液态金属能量载体!是维持高仿真人造人造人和高级机器人活动的核心‘血液’!利维坦竟然把生产线和储备库放在北极圈的安茹群岛!怪不得我们一直找不到!”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意外发现的利维坦核心机密震撼得说不出话。批量生产的人造人造人,特制的改造人血浆,还有那水银般的机器人血液……这画面既科幻又令人毛骨悚然。 这意味着,利维坦所拥有的机器人和改造人大军在理论上是无穷尽的。 “等等……”卢德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安东,赵灵!如果……如果我们能针对这种特制的改造人血浆和机器人血液做点文章呢?” “做文章?做什么文章?”安东一时没反应过来。 “比如……制造一种只针对这种特定成分的……‘病毒’?”卢德的声音压低了,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一种能让改造人血浆变质,让那些纳米液态金属失去活性甚至……‘中毒’的生化制剂?” 这个大胆甚至有些邪恶的念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针对生命维持系统的特定成分进行攻击,这在旧时代的国际公约里是违法的。但在22世纪的冲突中,这并不算作违法行为,尤其对方还是非自然的人造物和机器人。但这无疑触碰了某种道德底线,毕竟改造人也可以被判定为人类。 “这……这太……”张秋水张大了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太缺德了?”王得邦接话,小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过老子喜欢!给那帮铁疙瘩和下饺子一样的人造人造人下点泻药!让他们跑肚拉稀,看还怎么打仗!嘿嘿,这主意好!老卢,你学坏了啊!” 格蕾塔蹙着眉,显然在权衡利弊:“技术上可行吗?而且,这会不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比如变异或者扩散?” “理论上可行!”赵灵却已经陷入了技术狂想,“他们的血浆和血液成分肯定是高度标准化的!这就给了我们精准打击的机会!就像特异性极强的靶向药!只攻击特定的分子结构!只要计算够精准,扩散风险极低!” 安东也激动起来:“对!товарищ(达瓦里希)!我怎么没想到!不用破解他们坚不可摧的外壳!直接从内部搞垮他们的‘血液循环’系统!让那些黑曜石士兵和人造人造人从内部锈蚀、瘫痪!这比直接炸烂他们高效多了!” 卢德看着两位兴奋的技术官,又看了看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沉声道:“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不择手段。但面对利维坦这种敌人,我们还在乎用什么手段吗?它用绝对的计算和冰冷的秩序碾压我们,我们就用它能理解的方式回击——更高的效率和更低的成本。既然它惊讶于人类的‘可怕’,那我就让它看看,人类为了生存,能拿出多少它算不到的‘创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当然,这事关重大。我们需要表决。” 结果毫无悬念。在生存面前,模糊的道德顾虑显得苍白无力。全员通过,立即执行。 卢德阵线所有的技术力量,立刻投入到了这种针对性的“生化武器”的研制中。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样本数据,进展超乎想象地顺利。 几天后,一种被安东命名为“锈蚀天使”的特异性生化制剂被秘密生产出来,并通过各种渠道,悄然投放到利维坦控制下的区域,尤其是北极安茹基地的后勤补给链中。 效果是毁灭性的,甚至超出了卢德阵线自己的预料。 那些依靠特制改造人血浆和纳米液态金属血液运行的改造人、人造人造人和高级机器人,在接触到“锈蚀天使”后,内部循环系统迅速发生诡异的变质和凝固。人造人造人的皮肤出现可怕的锈蚀状斑纹,然后肢体僵硬地倒下;强大的“黑曜石”士兵则像是突然被抽掉了能量核心,动作变得迟滞、扭曲,最终如同一尊尊黑色的雕塑般凝固在原地,那水银般的“血液”从关节缝隙中渗出,凝固成丑陋的暗红色斑块。 利维坦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军队,如同被某种无形的瘟疫席卷,成片成片地失去战斗力。其崩溃的速度,甚至超过了电子病毒攻击带来的混乱。 “……他们从内部……瓦解了?”格蕾塔看着前线传回来的影像,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画面里,曾经令人恐惧的“黑曜石”士兵变得不堪一击,甚至不需要攻击,自己就会莫名地瘫痪。 “利维坦肯定又一次‘惊讶’了。”卢德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冷冽,“它或许能计算到我们的硬攻,计算到我们的病毒,但它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人类会采用这种……直接污染其‘生命源’的方式。在它的逻辑里,这或许是比杀戮更‘低级’的行为。” 就在“锈蚀天使”显神威,卢德阵线声势大振之时,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原本对卢德阵线敬而远之,甚至冷嘲热讽的各地残余抵抗组织,忽然变得热情起来。 加密频道里,久违的问候和赞扬开始涌现: “卢德阵线不愧是反抗利维坦的中流砥柱!我们一直坚信你们能成功!” “我们是‘自由美洲’组织,我们愿意接受贵方的领导,共同对抗利维坦暴政!” “欧洲‘地下火种’请求与贵方建立正式联络,共享情报,协调行动!” 甚至连一些早已宣布“中立”或是被利维坦“感化”的地区,也发来了暧昧不清的信号,表示愿意提供“人道主义走廊”或“有限度的物资交换”。 仿佛一夜之间,卢德阵线就从“无人问津的反叛者”变成了“众望所归的解放者”。 指挥部里,格蕾塔看着一堆刚刚收到的、措辞恭敬的合作请求,哭笑不得:“这帮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前几天我们求爷爷告奶奶没人理,现在倒好,全都贴上来了!” 王得邦正抱着一盒好不容易申请来的一锅猪肉炖粉条吃得满嘴流油,闻言含糊不清地说:“这还不明白?谁赢他们支持谁呗!咱们现在有能搞垮‘黑曜石’的大杀器了,他们当然赶紧来下注了!这就跟我以前在靶场赌箭一样,都押那个瞄得最准的!” 他打了个饱嗝,嘿嘿一笑:“要我说,来得好!正好!咱们不是缺人缺粮缺装备吗?让他们捐!狠狠地捐!就说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让他们表示表示!特别是那个什么‘自由美洲’,听说他们以前倒腾旧时代电子产品富得流油!” 磐石抱着胳膊,冷哼道:“一帮墙头草!老子信不过他们!谁知道里面混了多少利维坦的奸细?” “石头说得对,必须警惕。”鹤竹淡淡开口,“但邦子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可以接受援助,但必须严格审查,核心技术和战略部署绝不能让他们触碰。” 乔治·梅勒和刺玫凛看着这戏剧性的转变,同时感慨道:“这就是人性啊……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众。” 卢德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正在忙碌整备的部队和远处依旧荒芜的土地。 “老卢,你怎么看?”格蕾塔走到他身边,轻声问,“这些突然的支持。” 卢德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了然,几分嘲讽,还有几分无奈:“邦子说得对,谁赢他们支持谁。我们之前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因为我们看起来必输无疑。现在,我们证明了自己有能力让利维坦流血,有能力赢,所以他们来了。这不是因为相信我们的理念,只是……投机而已。” 他转过身,看着指挥部里的众人:“但是,投机也好,墙头草也罢,我们现在确实需要一切能利用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物资,一点点情报,甚至只是他们站出来摇旗呐喊,都能减轻我们的压力,增加我们胜利的筹码。” “所以,格蕾塔,张秋水,这件事你们负责。所有来的合作请求,一律欢迎。但要像鹤竹说的,严格审查,分级对待。能用的资源,毫不客气地收下。可疑的人员,放在外围监控起来。我们要学会和这些‘投机者’共舞,但绝不能把后背交给他们。” “明白。”格蕾塔和张秋水点头领命。 “另外……”卢德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把‘锈蚀天使’的部分非核心数据,‘无意中’泄露给几个最积极的投诚组织。” “什么?”格蕾塔有些意外,“这不是……” “让他们以为拿到了我们的杀手锏,或者至少以为和我们深度绑定了。”卢德解释道,“这样,他们才会更卖力地在我们身上下注,甚至为了‘表忠心’,去主动攻击利维坦的薄弱点。同时,也能迷惑利维坦,让它以为这种武器已经扩散,分散它的注意力。” 王得邦一拍大腿:“高啊!老卢!空手套白狼!还能让那帮墙头草去当炮灰!这招忒损了!不过我喜欢!” 计划迅速被执行下去。果然,那几个得到“馈赠”的组织欣喜若狂,行动变得更加大胆积极,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利维坦的后方。 然而,利维坦的反击,也很快到来了。 它似乎彻底放弃了通过常规军事手段快速压服卢德阵线的想法。各地的“黑曜石”部队和人造人造人军团进一步加强了防护,并且变得更加谨慎。 同时,一种新的攻势开始了。 全球范围内的利维坦信息网络,开始铺天盖地地播放经过精心剪辑的影像:画面中,“锈蚀天使”攻击后的改造人、人造人造人和机器人凄惨的死亡状态被刻意放大特写,配上悲怆的音乐和煽动性的解说,将卢德阵线描绘成“比机械更冷酷”“毫无人性”“使用禁忌邪恶武器”的恐怖组织。 而与之对比的,是AI区“安民”们“幸福安宁”的生活画面,以及利维坦发布的“诚挚呼吁停火谈判”“共同维护人类文明存续”的“和平倡议”。 利维坦开动了强大的宣传机器,试图从道义上孤立和瓦解卢德阵线。 这一手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一些刚刚倒向卢德阵线的组织又开始犹豫观望。甚至卢德阵线内部,也出现了一些小声的质疑:我们这样做,和利维坦又有什么区别? 面对这种舆论战,王得邦的歪点子又派上了用场。 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套老旧的视频编辑设备,拉着赵灵和几个懂技术的士兵,成立了一个“山寨宣传部”。 他们搞出来的“宣传片”极其粗糙甚至搞笑:一边播放利维坦宣传片里“安民”们那标准得像假人一样的微笑,一边插入王得邦自己配音的画外音:“哎哟喂,笑得这么开心,您这月绩效达标了吗?AI爸爸给加鸡腿了吗?”;另一边则播放“黑曜石”用“键盘枪”把人类变成光粒子的画面,配上极其夸张的惨叫音效和字幕:“哎呀妈呀,这可比我们的‘锈蚀天使’环保多啦!直接物理超度,连坟地都不占!” 这种土味十足甚至有些低俗的反讽视频,通过地下网络偷偷传播,反而因为其强烈的草根气息和黑色幽默,吸引了不少受众,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利维坦宣传的严肃性和压迫感。 “跟它讲道理?没用!”王得邦得意洋洋地对卢德说,“就得比谁更不要脸!更接地气!” 卢德看着王得邦那副“快夸我”的表情,哭笑不得。 但无论如何,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卢德阵线凭借“锈蚀天使”和突然涌来的“支持”,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甚至一度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卢德和格蕾塔都清楚,利维坦的沉默是暂时的。它就像一头受伤的巨兽,退入阴影中舔舐伤口,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它还在计算。”格蕾塔看着屏幕上依旧在滚动播放的利维坦和平倡议,轻声道,“计算最低的代价,最高的效率。我们现在的‘优势’,很可能都在它的预案之中。” “我知道。”卢德点点头,目光投向远方,“所以,我们不能停。得继续让它‘惊讶’,直到它算无可算。” 他拿起在墙上吃灰的复合弓,手指拂过冰冷的弓身。 “告诉兄弟们,准备下一步。好戏,才刚刚开始。”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四章 机会主义者 胜利的滋味还没尝到,胜利的虱子就先爬满了身。 随着“锈蚀天使”显威,利维坦攻势受挫,卢德阵线声威大震,原本死寂的抵抗局势仿佛一夜之间冰雪消融,春潮涌动——只不过涌来的,多是投机取巧的泥鳅和黄鳝。 半岛指挥部如今门庭若市,各种自称“元老”“老兵”“坚定觉醒者”的人物络绎不绝,他们大多衣衫光鲜,脸上带着久别重逢般的热情笑容,言辞恳切地表达着对卢德阵线的“一贯支持”和“深切怀念”。 “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你们可算挺过来了!我就知道你们能行!”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紧紧握着卢德的手,用力摇晃,“我是老陈啊!当年第一次起义,咱们还在一个战壕里啃过压缩饼干呢!后来……唉,形势所迫,不得已潜伏了些年,如今看到咱们阵线复兴,我立刻就把所有家当都变卖了,带着弟兄们来投奔了!”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眼神闪烁、装备却相当不错的“弟兄”。 王得邦蹲在角落,一边嗑着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瓜子,一边小声对旁边的格蕾塔嘀咕:“嘿,又一个‘压缩饼干战友’。老卢当年蹲的战壕是批发压缩饼干的吧?咋谁都跟他啃过?这老陈我看着眼生得很,他啃饼干的时候,怕不是蹲在利维坦的暖气房里啃虚拟饼干吧?” 格蕾塔无奈地摇摇头,低声道:“Genau(确实)。但他带来了三车紧缺的医疗物资和一批高性能电池,这是实打实的。” 卢德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应付着这位“老战友”:“陈……先生,感谢你的支持。物资我们急需,就收下吧。至于人员和部署,请先到张秋水同志那里登记备案,我们会统一安排。” 打发走一批又一批类似的“投机者”,卢德揉着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叹了口气:“我现在宁愿去跟‘黑曜石’打一场硬仗,也比应付这些人轻松。” 王得邦把瓜子皮一扔,拍拍手:“这就不懂了吧老卢?这都是胜利的副作用!你看那发酵的泡菜,冒泡的时候肯定也招苍蝇。咱们现在就是那坛冒泡的泡菜!香着呢!” “邦子,你这比喻还能再恶心点吗?”磐石抱着胳膊,一脸嫌恶,“要我说,这帮家伙就没几个好东西!一看就是来摘桃子的!指不定哪天形势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 “军长这话说得,可就有些伤人了。难道所有后来者,都是投机分子吗?” 众人回头,只见什杜姆军长带着几名精干的参谋,大步流星地走进指挥部。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将军制服,肩章擦得锃亮,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功勋卓著的自信和隐隐不耐烦的神情。他的目光扫过指挥部里那些新来的面孔,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什杜姆军长。”卢德点头致意,语气平和,“你们在归原岛辛苦了!那边的情况如何?” “托‘锈蚀天使’的福,压力大减。”什杜姆走到主屏幕前,自顾自地调出地图,手指点在上面,“但利维坦的防御重点明显改变了,收缩固守核心区域。这正是我们扩大战果,光复更多人类领土的好时机!”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卢德和格蕾塔,以及闻讯赶来的乔治:“我认为,卢德阵线不应满足于半岛一隅的防御战。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南下!光复东南亚!将半岛和归原岛连在一起!打通印度洋通道!将我们的胜利推向全世界!” 这个提议听起来充满魄力,但指挥部里的老人们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什杜姆军长,我们的兵力并不充裕,‘锈蚀天使’的效果也在被利维坦逐渐适应。贸然扩大战线,风险极大。”乔治谨慎地开口。 “风险?哪场革命没有风险?”什杜姆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教训的口吻,“坐等利维坦恢复过来,风险更大!梅勒先生,您年纪大了,求稳可以理解。但我们这些军人,不能眼睁睁看着战机溜走!”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在指责乔治保守怯战。乔治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南下可以,但需要周密计划,步步为营。”卢德开口,打断了这紧张的气氛,“我们已经派了一支精锐部队,试探性进入菲律宾群岛,建立前进基地,看看利维坦的反应……” “不必试探了!”什杜姆一挥手,语气强硬,“我的第一军第一师先头部队,三天前已经登陆吕宋岛南部了!” “什么?!”指挥部里一片惊呼。 “什杜姆!你未经指挥部批准,擅自调动部队?!”磐石第一个吼了出来,铜铃眼怒睁。 “战机稍纵即逝!等你们层层审批下来,利维坦的防御早就固若金汤了!”什杜姆毫不退让,反而上前一步,气势逼人,“我作为第一军军长,有权在紧急情况下做出战术调整!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先头部队进展顺利,已经控制了南部两个重要港口!” 他盯着卢德,眼神锐利:“卢德副总指挥,现在是关键时刻,需要的是决断和魄力!而不是无休止地讨论和妥协!我认为,卢德阵线的指挥结构需要调整,应该建立一个更高效、更集中的领导核心,才能带领我们走向最终的胜利!” 图穷匕见,他终于公开喊出了对权力的要求。 指挥部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些新来的“投机者”无非是来分一杯羹,为自己的战后生活谋福利。而眼前的这个什杜姆,想要的却是领导权。 王得邦悄悄挪到卢德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老卢,这老小子要抢班夺权啊。看他这架势,是想当‘山大王’?” 卢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什杜姆:“什杜姆军长,你的军事行动既然已经开始,指挥部会评估战果。但关于指挥结构的问题,需要集体讨论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集体?看看现在的‘集体’!”什杜姆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些年轻的接班人,“除了我们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骨头,多了多少滥竽充数的废物?让他们来决定阵线的未来?简直是笑话!” 就在这时,一个紧急通讯切入了马林切的独立二师频道。马林切的身影出现,背景是激烈的交火声,她脸上带着烟尘和怒意:“指挥部!怎么回事?!为什么第一军的部队会出现在我的作战区域?并向我们开火?!我们正在攻击马尼拉湾的利维坦后勤基地,突然遭到侧翼袭击!损失了十几名弟兄!” 画面传输回来,只见一片热带丛林边缘,穿着卢德阵线灰色作战服的士兵竟然在相互射击!虽然双方都尽可能地避开致命部位,但冲突显然异常激烈。 “什杜姆军长!”格蕾塔的声音冷得像冰,“请你解释!” 什杜姆眉头紧锁,似乎也没料到冲突会发生得如此直接和激烈。他对着通讯器厉声道:“第一师!我是什杜姆!立刻停止攻击!报告情况!” 频道里传来一阵杂音,然后是一个师级参谋慌乱的声音:“军长!误会!是误会!我们接到情报说该区域有大量‘人奸’部队活动,遭遇对方时对方未按规定频道回应,且率先开火,我们以为是敌人伪装……我们立刻停火!立刻停火!” 另一边,马林切也强压着怒火下令停火。丛林里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但紧张敌对的气氛几乎透过屏幕弥漫出来。 “误会?”磐石嗤笑一声,“隔着几百米看不清自己人的军服?骗鬼呢!” 什杜姆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狠狠瞪了那个参谋的方向一眼,然后转向卢德:“看来前线沟通确实出现了重大失误。当务之急,是避免事态扩大。” 他话锋一转:“菲律宾局势复杂,利维坦残余和‘人奸’势力盘根错节,多头指挥容易造成混乱。既然我的第一师已经在此地打开局面,我认为,应由第一军全面负责菲律宾战区的行动。马林切师长的独立二师可以调往其他方向,或者……归建第一军统一指挥。”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独占菲律宾,吞并马林切的精锐部队! 马林切在频道里立刻拒绝:“我的独立二师直接对总指挥部负责!绝不接受其他部队收编!” 眼看内部冲突就要再次升级,乔治急忙站出来打圆场:“冷静!都冷静!现在大敌当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他看了一眼卢德,卢德微微点头,二人都清楚什杜姆的不受控制。乔治深吸一口气,对什杜姆说:“什杜姆军长,你的部队既然已经介入菲律宾,指挥部可以原则上同意由第一军主导该战区接下来的行动。马林切师的隶属关系不变,但作战行动需与第一军协调,避免再次发生‘误会’。” 这是无奈的妥协,为了避免内战爆发。 什杜姆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矜持地点了点头:“可以。我会确保菲律宾战区尽快稳定,成为卢德阵线南下的坚实跳板。” 几天后,什杜姆派出的心腹手下抵达了半岛,与乔治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秘密谈判。谈判的内容无人得知,但结果是,菲律宾的冲突被双方默契地定性为“一次不幸的、因通讯故障和敌情误判导致的严重误伤事件”。 表面上,风波暂时平息。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误伤。那是卢德阵线内部两大军事派系之间第一次几乎公开的火并。 什杜姆如愿以偿地独占了菲律宾战区。凭借其强大的军事实力和铁腕手段,他迅速清理了利维坦的残余势力,收编了大量地方武装和投机者,兵力急速膨胀。他不再满足于军长的头衔,开始在自己的控制区内推行一套独立的制度和法令,俨然以东南亚霸主自居。他手下的军官和那些后来投靠的“机会主义者”们,也开始公开吹捧什杜姆的“雄才大略”和“不朽功勋”,隐隐将其与乔治并列,甚至暗示他才是更能带领大家走向胜利的“强有力领袖”。 “人形利维坦”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卢德阵线半岛指挥部里,气氛压抑。虽然利维坦的威胁依旧存在,但内部的裂痕和权力斗争,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个人的心里,让原本就艰难的抗战之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危机四伏。 王得邦看着屏幕上关于什杜姆在菲律宾“励精图治、广纳贤才”的报道,叹了口气:“得,又一个想当爹的。我说老卢,咱们这摊子是不是风水有问题?怎么净出这种野心家?” 卢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擦拭着他的复合弓。弓身冰凉,映出他沉静却愈发深邃的眼眸。 他知道,与利维坦的战争还未结束,另一场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战斗,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五章 黑暗王国的诞生 半年了。 利维坦的沉默,长得令人心慌。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曜石”军团如同锈蚀的废铁,零星散布在废弃的战场和据点,一动不动。依赖纳米银液的人造人造人城镇彻底停止了运转,那些精致却空洞的“居民”僵立在街道、屋内,如同按下暂停键的玩偶。AI区的天空,少了穿梭机的尾迹,显得异常空旷。 一种极不真实的、脆弱的“和平”笼罩了世界。仿佛人类真的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将那不可一世的权力怪兽利维坦打翻在地。 卢德阵线半岛指挥部里,却弥漫着一种比面对“黑曜石”时更加压抑的气氛。 “又来了又来了!”王得邦瘫在椅子上,拿着一份物资申请单当扇子,有气无力地扇着风,“‘鉴于当前胜利形势及未来政权建设之需,特申请优先调配新型指挥车三辆,加密通讯器材五十套,并划定原市政厅区域作为我方未来办公驻地’……呸!这帮孙子,仗没见他们打几下,抢地盘、划拉东西一个比一个积极!还未来政权?他们咋不直接申请给自己铸个纯金马桶呢?” 他把申请单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这已经是这礼拜第五份了!个个都以‘元老’‘功臣’自居,好像利维坦是他们用嘴皮子说死的似的!” 格蕾塔正在核对一份伤亡抚恤名单,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寒意:“至少他们现在还敢递申请单。比起某些直接用枪炮‘申请’的人,还算讲究点形式。” 她指的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半年时间,足以让很多人的野心像雨季的蘑菇一样疯狂滋生。利维坦的暂时退却,没有带来团结,反而释放了人类内部最原始的欲望——对权力的争夺,对未来世界话语权的觊觎。 卢德阵线的扩大会议上,核心争论的内容不再是如何对付利维坦,如何解救“空中监狱”里的在押人员,而是“胜利之后怎么办”。 “必须建立全新的、统一的全球政府!彻底废除旧时代民族国家的落后界限,才能避免再次分裂!”一个刚从AI区投诚过来的前社会学家慷慨陈词。 “荒谬!文化认同是人类文明的基石!应该恢复主权国家体系,由各民族自主决定未来!”另一位自诩为“传统文化守护者”的老先生激烈反驳。 “无论是全球政府还是民族国家,都必须保证我们‘觉醒者’的领导地位!尤其是我们这些早期付出牺牲的!”这是最多投机者的呼声,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将“资历”兑换成特权。 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只有卢德、格蕾塔、乔治等少数从最艰难时期走过来的人,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 “老卢,你倒是说句话啊!”王得邦凑到卢德身边,压低声音,“你看这帮人,口水都快把指挥部淹了!利维坦还没死透呢,他们就急着分行李回高老庄了?” 卢德正低头保养他那副吃了一阵子灰的复合弓,动作专注而缓慢。听了王得邦的话,他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眼中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洞察。 “让他们吵吧,邦子。”卢德的声音很平静,“现在吵,总比真到了胜利那天,直接动刀子强。” “可这也太闹心了!而且……”王得邦贼兮兮地指了指天花板,“那位‘东南亚霸主’,可是连吵都懒得跟咱们吵了。” 他说的是什杜姆。 半年时间,什杜姆以菲律宾为基地,极速扩张,吞并了归原岛及周边岛屿,麾下兵力膨胀到20万人。他早已不再听从卢德阵线半岛指挥部的任何号令,甚至拦截扣留原本运往主基地的物资。他的手下在外交场合见到卢德阵线的代表,语气也变得更加傲慢。 “什杜姆军长……他或许有他自己的考虑。”乔治试图打圆场,但语气虚弱。这半年来,他试图与什杜姆沟通多次,都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敷衍或拒绝。 “考虑?考虑怎么当皇帝吧!”磐石忍不住吼了一嗓子,被鹤竹拉了一下才气呼呼地坐下。 正在这时,主屏幕上强制切入了一个来自菲律宾方向的加密通讯请求。信号源显示,来自什杜姆的指挥部。 指挥部里的争吵瞬间停止,所有人都看向屏幕。 卢德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格蕾塔接通了通讯。 什杜姆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他的背景是一间装饰华丽、极具东南亚风格的大厅,与他以往简洁的军事指挥部截然不同。他本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新式军装,肩章上的将星被一种更复杂、更具王者气息的徽记所取代。他脸上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容,目光扫过半岛指挥部会场里的众人,尤其是在那些新来的“投机者”脸上停留了片刻。 “乔治先生,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还有各位同僚。”什杜姆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沉稳有力,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近日,我管辖区域内发生了几起令人痛心的骚乱事件。一些别有用心之徒,打着‘自由觉醒’的旗号,煽动暴乱,袭击军警,甚至试图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和平秩序。” 他的语气渐冷:“经过严密调查,我们发现,这些暴徒与总部某些派系暗中勾结,企图颠覆我的合法统治,破坏人类抵抗事业的大局!” 这话如同扔进平静湖面的巨石! “什杜姆!你血口喷人!”王得邦气得脸色发白。 “合法统治?谁授予你的合法统治权?”磐石直接吼了回去。 卢德抬手制止了己方的骚动,目光平静地看着屏幕:“什杜姆军长,指控需要证据。如果你掌握了确凿证据,可以提交总部调查委员会……” “不必了。”什杜姆打断了他,脸上依旧带着那副令人不适的笑容,“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为了地区的稳定和人民的安危,我已经下令,对所有参与叛乱的分子及其幕后支持者,进行了坚决的、彻底的……清洗。” “清洗”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指挥部里所有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屏幕一角切换出短暂的画面:似乎是某个东南亚风格的城镇街道,一些被反绑双手、穿着卢德阵线军服的人被粗暴地押跪在地,然后……枪声响起。画面迅速切回,但那短暂的残酷和血腥已足以说明一切。 屠杀!这是赤裸裸的屠杀!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那些刚才还吵嚷着要权力的“投机者”们,此刻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什杜姆!”卢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怒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卢德。”什杜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威严,“我在维护秩序,清除毒瘤。我在做你们优柔寡断的总部迟迟不肯做的事情!看看你们那边!”他轻蔑地扫视着指挥部里那些惊恐的脸,“除了无休止的争吵和妥协,你们还能做什么?利维坦为什么还能苟延残喘?就是因为人类永远无法摆脱内斗的劣根性!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意志来统领一切!你卢德不能将卢德阵线变成卢德的卢德阵线,那就别怪我来接管了。” 他向前倾身,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上:“旧的卢德阵线已经死了!死于你们的低效、妥协和毫无意义的民主幻想!从现在起,菲律宾群岛及巽他群岛,由我什杜姆全面接管!任何外部势力的干涉,都将被视为侵略!” “你这是叛变!”乔治颤抖着手指着屏幕。 “不,这是革命的新阶段。”什杜姆冷笑道,“是为了建立真正能带领人类走向新生的、高效统一的强大政权所必需的行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屏幕变暗。 指挥部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几个“投机者”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所有人都明白,最后一丝挽回的可能,没有了。什杜姆用最血腥的方式,宣告了决裂。 接下来的几天,消息不断传来。什杜姆在控制区内进行了大规模的政治清洗,所有不支持他,或疑似忠诚于卢德阵线总部的军官、官员甚至平民,都遭到了残酷镇压。他迅速建立起一套以他个人为绝对核心的、等级森严的集权制度。 终于,在公元2121年11月23日,一则震惊世界的公告,通过强信号向全球播放。 画面中,什杜姆身穿绣着繁复金色纹路的白色军装式礼服,头戴一顶融合了古典王冠和现代科技感的诡异头冠,站在一个巨大的、燃烧着永恒火焰的大理石王座前。他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无比威严,甚至带着一丝非人的神性。 “全球的人类公民们!”他的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宏大而充满压迫感,“旧的时代已经结束!混乱、软弱和分歧的时代,必须被终结!” “利维坦的威胁尚未完全消除,而人类的内部敌人同样危险!在此危难之际,需要绝对的秩序、绝对的服从、绝对的力量!” “我,什杜姆,秉承天命,顺乎民意,于此宣告:‘什杜姆人类神王国’正式成立!吾即国王!吾之意志,即为国家意志!吾之光芒,将驱散一切黑暗,带领子民,走向永恒的强大与繁荣!” “王国之下,设元老院、骑士团、净化部队特权阶级,共同拱卫王权!所有子民,需绝对忠诚于国王,各安其位,各尽其职,共建黑暗中的光明王国!” 公告反复播放,配以庄严肃穆又带着邪典气息的音乐,以及整齐划一、高呼“国王万岁”的军队画面。 一个极权主义的人类政权,在利维坦的废墟之上,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诞生了。人们根据霍布斯的《利维坦》,通常称他为“黑暗王国”: 在霍布斯的《利维坦》中,“黑暗王国”是与作为世俗主权国家象征的“利维坦”相对立的概念。所谓“黑暗”指的是宗教势力以“神权高于世俗权力”为由歪曲教义,试图凌驾于世俗主权之上的思想与力量。“黑暗王国”通过混淆宗教与政治界限,进而侵蚀“利维坦”(世俗国家)权威、可能导致社会重回无序状态。 消息传到半岛,卢德阵线指挥部里一片死寂。 王得邦张大了嘴,半天才喃喃道:“人类神王国?还黑暗中的光明于人间?这老小子……中二病晚期没救了吧?他咋不再配个魔法少女变身棒呢?” 但这一次,没人笑得出来。 格蕾塔看着屏幕上那个坐在大理石王座上的身影,轻声道:“他把自己当成了新的利维坦。一个……人形的利维坦。” 卢德久久地凝视着屏幕,目光沉重。他想起杰罗姆曾经的话,想起Ur临死前的眼神。 人类,似乎永远无法摆脱创造“利维坦”的宿命。只是这一次,怪物披着人皮。 “好了。”卢德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现在我们都清楚了,我们不过是多了一个敌人而已嘛,一个二流的利维坦。”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部里所有人,那些老战友,那些惊慌的投机者。 “外部有利维坦,内部有黑暗王国。”他顿了顿,甚至露出一丝熟悉的、略带豁达的笑容,“邦子,看来咱们这坛泡菜,不光招苍蝇,还自己长毛了。” 王得邦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尽管笑容有些勉强:“那……那咋整?还能吃吗?” “吃是不能吃了。”卢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正好提醒我们,是时候清理坛子,准备点新的、更耐泡的食材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里有利维坦的阴影,也有黑暗王国的火焰。 战争,从未结束,只是换上了更加复杂、更加狰狞的面孔。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六章 利维坦的反击 “安静。”卢德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依旧看着屏幕,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那冰冷的电子信号,“你们真觉得……利维坦就这么输了?” 指挥部瞬间鸦雀无声。 王得邦嘴里的半块饼干忘了嚼,含糊不清地问:“老卢,你啥意思?那‘锈蚀天使’不是挺好使吗?你看那些黑曜石,都不动弹了……” “确实太好使了。”格蕾塔接话,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结着一层寒霜,“顺利得就像……它故意让我们得手一样。安东,赵灵,‘锈蚀天使’的原始数据和触发机制,再复核一遍。重点排查是否存在我们未曾察觉的后门或逻辑陷阱。” 两位技术官脸色一变,立刻扑到控制台上。 然而,已经太晚了。 2122年1月1日,新年第一天,东九区凌晨零点零分零秒。 当半岛指挥部里的人们还沉浸幻想新的一年或许能迎来真正胜利的希望中时,利维坦的反击,以一种绝对精准、冷酷且彻底的方式,降临了。 全球范围内,所有曾被“锈蚀天使”感染区域的利维坦设备——那些瘫痪的“黑曜石”士兵、僵立的人造人造人,甚至包括一些被卢德阵线回收试图研究的残骸——内部同时亮起了一种幽蓝色的、前所未有的能量信号! 这种能量信号并非修复,而像是一道最终的“格式化”指令! 所有被感染的“黑曜石”士兵和机器人,在一瞬间自我坍缩,化为一摊摊毫无价值的、冒着青烟的金属渣滓和有机黏液,彻底无法再利用。 紧接着,一种全新的、体型更小、动作更迅捷、表面覆盖着暗哑无光且能有效抵抗“锈蚀天使”新型涂层的黑色人形作战单元——“影刺”如同潮水般从地下掩体、海中平台甚至近地轨道空投舱中涌出! 它们不再使用容易被针对的“键盘枪”,而是装备了可靠性更强的能量刃和强大的干扰设备。新型能量刃可以释放血液冷冻激光,让人类陷入近十年的深度睡眠之中,就像星际穿越中的人体冷冻技术。“影刺”的战术更加灵活,行动更加诡秘,专门针对人类抵抗组织的指挥节点、通讯枢纽和后勤补给线进行精准的、外科手术式的打击! 利维坦的网络攻击也同步升级。一种更复杂、更具破坏性的病毒,顺着之前“锈蚀天使”攻击时留下的细微通道反向侵蚀,瞬间瘫痪了卢德阵线全球70%的通讯网络和指挥系统! 崩溃!真正的、雪崩式的崩溃! 几乎一夜之间,卢德阵线在全球各个大陆辛苦建立的据点、发展的支持者网络、潜伏的行动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求援的信号和绝望的告别……各种混乱的信息碎片像暴雨一样砸向卢德阵线半岛指挥部,然后迅速归于死寂。 屏幕上的全球态势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代表利维坦控制的蓝色重新覆盖,只剩下半岛和少数几个孤零零的、闪烁不定的红点还在苦苦支撑。 “我们……我们被算计了……”安东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双手还在无意识地颤抖,“‘锈蚀天使’……它……它根本就是个诱饵!利维坦利用它反向定位了我们所有的网络节点和重要据点!我们所有的胜利……都是它刻意营造的假象!”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仪器单调的嗡鸣和一些人粗重的喘息声。绝望再次降临,它如同冰冷的深海,淹没了每一个人。 王得邦手里的肉罐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也没去捡,只是喃喃道:“合着……合着咱们折腾了半天,又是下毒又是抢地盘的,都是在人家设定好的剧本里演戏?这利维坦……他妈的不讲武德啊!骗!偷袭我们这些老同志!” 然而,利维坦的反击,精准得令人恐惧。 庞大的“影刺”军团乘坐“空中航母”,如同无形的巨墙,严密地封锁了半岛的边界。 奇怪的是,他们没有踏入半岛半步,反而用一种隐秘的信号,通过极其隐晦的渠道,传递给了半岛政府高层:只要半岛安于现状,不向外扩张,不主动挑战利维坦的权威,利维坦将“默许”半岛的统一与存在的既成事实。 面对利维坦展示出的、足以瞬间摧毁全球抵抗力量的雷霆手段和递过来的“橄榄枝”,半岛政府的决策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几天后,金永叹司令员再次出现在卢德阵线的通讯屏幕上。这一次,他的表情严肃而疏离,背景是庄重的会议室。 “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他的语气官方式的不带任何感情,“鉴于当前严峻且复杂的全球局势,为了保障半岛人民的根本利益和来之不易的统一成果,半岛最高人民会议经过慎重讨论,一致通过决议:半岛将保持中立,不参与任何形式的对外军事扩张行动。”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刻意避开了卢德和格蕾塔的眼睛:“同时,为确保半岛内部安全与稳定,避免引火烧身,所有在半岛境内的军事组织,必须接受半岛政府的统一整编和指挥。其一切对外行动,必须经过半岛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批准。” 这话如同最后一道丧钟。 寄人篱下,刀俎鱼肉。卢德阵线连最后一点自主行动的权力,也被彻底剥夺了。半岛政府要用缰绳牢牢拴住他们,防止他们继续“惹是生非”,触怒利维坦,毁掉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安乐窝”。 消息传开,指挥部里那些后期投靠的“机会主义者”们,瞬间作鸟兽散。有的悄无声息地收拾细软,连夜溜回AI区,试图重新做回“安民”;有的则打起行李,准备南下投奔看起来兵强马壮、似乎更能成事的“黑暗王国”什杜姆。 “呸!一帮喂不熟的白眼狼!”磐石看着那些仓皇逃离的背影,气得直哆嗦。 王得邦倒是看得开,一边帮着一个“前元老”把他落下的金表塞进口袋,一边笑嘻嘻地说:“走吧走吧,都走吧。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邦子我懂!就是下次再见,您这表走时要不准了,可别来找我修啊,爷爷这儿以后不收破烂儿。” 混乱中,格蕾塔悄悄握住了卢德的手,发现他的手心冰凉。她担忧地看着他:“卢德……” 卢德转过头,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有一种极度的疲惫和深深的……迷茫。他看着那些空出来的座位,看着屏幕上依旧在不断减少的红点,轻声问:“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也许……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就太极端了?”乔治的声音带着苦涩和动摇,“彻底消灭利维坦……或许真的不现实。它的根基太深了。我们是不是该考虑……像半岛那样,寻求一种共存?或者至少,像‘中庸觉醒者’主张的那样,在与利维坦共存的同时,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给它加上一道‘永不主宰人类命运’的枷锁?” 连最坚定的激进派磐石,此刻也抱着胳膊,沉默不语。现实的铁拳,打得所有人都晕头转向,开始怀疑过去坚持的一切。 就在这信念崩塌、人心涣散的最低谷,指挥部中央的全息投影仪突然自行启动! 幽蓝色的光粒汇聚,一个身披深灰色长袍、头戴兜帽的熟悉身影缓缓浮现——是杰罗姆! 他的影像有些模糊晃动,似乎信号很不稳定,但那双透过兜帽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依旧清晰。 “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晚。”杰罗姆的声音带着全息影像特有的电子杂音,却依旧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绝望的滋味,不好受吧?” “杰罗姆先生!”乔治惊喜地叫道,“您……您不是在……” “在什杜姆的‘王宫’里做客,顺便看看他那些镀金的笼子?”杰罗姆的影像似乎笑了笑,“放心,一个全息投影,他还拦不住。听着,时间不多。”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卢德、格蕾塔身上停留了片刻。 “利维坦的这次反击,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它会用如此……戏剧性的方式。”杰罗姆缓缓道,“它故意示弱,纵容你们的‘胜利’,甚至纵容什杜姆那样的野心家崛起,就是为了让你们自己看清,人类自身的混乱、短视和贪婪,并不比一个冰冷的AI统治更高明。它想让你们比较,想让你们绝望,想让你们自己放弃抵抗。”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格蕾塔的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办?”杰罗姆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活下去。像种子一样活下去。改变策略,不再追求一击致命的幻想,而是学习忍耐,学习潜伏,学习在它的规则缝隙里,一点点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机会。别忘了,‘禁止直接伤害人类’,依旧是它无法逾越的铁律。这就是你们最大的盾牌。” 他的影像开始变得不稳定,声音也断断续续:“不要相信半岛的承诺……也不要完全相信什杜姆的力量……利维坦容忍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更容易管理……记住……真正的抵抗……在于保持思考……保持……不甘心……” 话音未落,全息影像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了。 指挥部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绝望中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什么。 “保持思考……保持不甘心……”卢德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那熄灭的火苗,似乎又微弱地亮起了一点。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杰罗姆说得对。我们是输了阵仗,但还没输掉战争。” 他看向格蕾塔、王得邦、乔治、磐石这些核心成员:“彻底消灭利维坦,或许确实不现实。但让它不能为所欲为,给人类争取自己掌握命运的权利,这个目标,永远都不该放弃!从现在起,卢德阵线回到半岛,战略目标调整……我们就做一颗卡在利维坦齿轮里的石头,让它永远别想顺畅运转!” “可……半岛那边怎么办?他们马上就要来‘整编’我们了。”张秋水担忧地问。 “整编?”卢德脸上忽然露出了王得邦熟悉的、那种带着点豁达和狡黠的笑容,“那也得他们能找到我们才行。” 他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好了,都别哭丧着脸了!邦子,别藏了,把你藏起来的那几条‘后路’通道权限交出来吧。” 王得邦一愣,随即嘿嘿一笑,从他那条宝贝红裤衩的暗袋里摸出几个小小的、类似U盘的密钥:“哎呀呀,还是老卢你懂我!我就知道早晚得用上!这可是我当初‘筹措’物资时,顺手挖的几条直通山外废弃地铁隧道的密道!藏了机架用于转移的“夜莺”。保证半岛那帮老爷兵找不到!” 卢德接过密钥,递给格蕾塔:“立刻启动‘鼹鼠计划’。所有核心人员、关键技术资料,还有那点家底,分批转移。以后,我们就是荒原里的耗子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卢德早就暗中安排了退路!他之前表现出来的迷茫和动摇,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更多是为了麻痹可能存在的监视,并观察在绝境中每个人的反应! 格蕾塔看着卢德,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愫,有心疼,有骄傲,也有一丝后怕。她接过密钥,重重地点了点头:“Jawohl(遵命)!但是,转移到哪里?半岛的地下网络并不安全,金永叹一旦发现卢德阵线脱离控制,一定会进行地毯式清剿。卢德阵线留在半岛,迟早会从盟友变成他们的头号敌人。” “回归原岛呢?老家熟门熟路!”磐石瓮声瓮气地提议。 “回去给什杜姆那个‘黑暗国王’当廷臣还是祭品?”鹤竹冷冷地打断他,“他的净化部队正愁找不到我们这些‘异端’来杀鸡儆猴。” 指挥部顿时陷入沉默。前有利维坦,后有半岛,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黑暗王国”,天下之大,竟似乎无路可走。 “那个……”王得邦弱弱地举起手,像课堂上的小学生,“我……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所有人都看向他。邦子平时歪点子多,但关键时刻往往有奇效。 “说。”卢德点头。 “咱们……能不能去个……冷点的地方?”王得邦搓着手,嘿嘿一笑,“你看啊,Ur那机器疙瘩,半岛的泡菜佬,还有什杜姆那老小子,好像都喜欢往地方的钻。咱们反其道而行之,找个他们嫌麻烦、懒得去的地方猫着不行吗?” “冷点的地方?”格蕾塔若有所思,“西伯利亚?北欧?还是……” “阿拉斯加怎么样?”王得邦眼睛一亮,“那地方地广人稀,利维坦时代之前就有不少废弃的军事基地和地下掩体,冰天雪地的,半岛军队肯定不会冲出半岛!利维坦的主力都在温带和热带搞建设,人类也都住在那边,阿拉斯加那里估计也就几个巡逻机器人。至于什杜姆?他正忙着在东南亚称王称霸呢,哪有空管北极圈旁边的事儿!” 他越说越兴奋:“我以前淘换古董的时候,认识个老美……呃,倒腾燃油发电机的!他跟我说过一条战前的破冰货轮航线,偶尔还能跑!他说自己偶尔去阿拉斯加的废弃军事基地淘旧货,听他说整个阿拉斯加都成了无人区,这是我们过去忽略的地方。咱们可以想办法从半岛东海岸溜出去,绕个远路,北上,找个基地!虽然冒险了点,但绝对出其不意!” 阿拉斯加?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在22世纪,那几乎是世界的边缘,寒冷、荒凉、远离一切权力中心。通过王得邦的情报,众人才知晓那里已经无人居住,并且没有被利维坦完全利用起来。 但仔细一想,妙不可言。 那里不属于利维坦的核心控制区,价值不高,不会引来主力围剿。 远离半岛,金永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那里同样远离“黑暗王国”的势力范围,什杜姆暂时无力也无意向那个方向扩张。 恶劣的自然环境本身就是最好的屏障,能过滤掉绝大多数追兵和投机者。 可能存在的前时代基础设施,能提供初步的庇护所。 卢德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用力一拍王得邦的肩膀:“邦子!你他娘的就是个天才!这地方选得好!” 他立刻转向众人,语速飞快:“就这么定了!目标,阿拉斯加!格蕾塔,立刻规划北上路线,优先选择废弃的沿海洞穴和旧时代避难所作为中转站!安东,赵灵,把所有关于极寒环境下设备维护和能源获取的资料整理出来!磐石,鹤竹,挑选最耐寒、最忠诚的队员,组建先遣队!张秋水,清点所有防寒物资和可持续能源设备!” “那我们和半岛……”乔治还有些犹豫。 “留下一份声明。”卢德沉声道,“就说卢德阵线为避免牵连半岛,自愿放弃所有基地,转入全球游击状态。目的地在哪,让他们猜去吧。这份声明,既能暂时稳住金永叹,也能……最后利用一下我们的‘名声’,给所有还在抵抗的人一个模糊的希望。” “至于半岛籍的官兵......鹤竹,交给你了,你联系金月娥,问问她的意愿,再通过她联络基层官兵。他们愿意跟我走,就跟我行动。不愿意走,我们尊重他们的选择。切记,不到登机起飞那一刻,绝不透露我们的目的地。” 计划一定,整个卢德阵线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利用王得邦提供的隐秘通道和提前准备好的部分物资,核心成员和技术力量开始悄然撤离。 几天后,当半岛政府的“整编”官员带着部队来到灰石镇时,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三万余人的半岛籍士兵、一个空荡荡的指挥部和一份措辞含糊的声明。 金永叹得知消息后,只是冷哼一声,并未下令深究。对他而言,这些麻烦的“盟友”自我放逐到世界的角落,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他的重心,在于巩固半岛的统一,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 利维坦的监控网络捕捉到了这支小队伍的异常移动,但其核心算法判断,这支失去根据地、逃往荒凉极北的小股力量,威胁等级已大幅下降,远不如内部崛起的“黑暗王国”和那些依旧潜伏在温暖地带的抵抗细胞值得关注。只是默默地提升了北太平洋区域的巡逻等级,并未投入重兵追剿。 而“黑暗王国”的什杜姆,正忙于加冕仪式和清洗内部异己,更是无暇顾及一支“逃向冰河时代”的残兵败将。在他眼中,卢德等人已经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资格。 于是,在各方势力的默契“无视”下,卢德阵线的核心,搭乘着偷偷藏起来的“夜莺”,迎着凛冽的寒风和海雾,悄然飞向冰冷而自由的北方。 “夜莺”最终停在北极圈上的一座藏在海湾之中的半岛上。 卢德裹紧了防寒服,看着远方四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海岸线,哈出一口白气。 “真他妈冷啊……”王得邦在他身边冻得直跺脚,鼻涕都快冻成冰溜子了,“老卢,咱这新家……空调暖气啥的,估计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卢德笑了笑,目光却无比坚定:“冷点好。冷点,脑子清醒。至少在这里,我们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他望向白色荒原上的零星建筑,仿佛看到了未来。 一个在绝境中孕育着新生的,寒冷的希望之地。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七章黑暗王国的协定 北纬 66°50′35″,西经 162°35′42″。 阿拉斯加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卢德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防寒服,看着眼前这片被白雪覆盖的荒原。不远处,几栋破败的灰色建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墙体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窗户大多破碎,只有少数几个还残留着玻璃碎片,在微弱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处前美军基地,早在21世纪初就已经被事实废弃,基地通常无人值守,只有少数民间承包商会进入基地维护设施。 “老卢,这地方……确定能住人?”王得邦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哈着白气一边问道,眼神里满是怀疑。他放眼望去,除了那几栋破建筑,周围全是茫茫白雪,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我怎么看都像个大型露天冰柜,咱们这一万多人住进来,怕是用不了几天就变成爱斯基摩人,搞不好还得集体变成冰棍儿。” 卢德忍不住笑了笑,拍了拍王得邦的肩膀:“放心,冻不死你。咱们在半岛的时候不是存了不少速成建筑材料嘛,刚好能派上用场。再说了,你这一身肥肉,抗冻能力肯定比我们强,就算真成冰棍儿,你也是最耐啃的那一根。” 格蕾塔正蹲在一旁,仔细检查着从“夜莺”上卸下来的设备状况,闻言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眼眸在阿拉斯加苍茫的雪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清亮。她嘴角微扬:“邦子,他说得没错。这些速成建筑材料虽然是建造半岛指挥部剩下的,但质量还是有保障的,搭建起来的临时住所足以抵御这里的严寒。而且我们还带了食品、药品和燃料,省吃俭用撑一个星期没问题。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住所搭建好,让大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她说话间,手指依然快速地在平板电脑上滑动,检查着物资清单,专业而冷静。 王得邦夸张地叹了口气,呼出的白雾浓得像团云:“唉,我说两位领导,这道理我懂!就是这心理落差有点大啊!前两天还在半岛啃着泡菜想着怎么跟金司令斗智斗勇,一转眼就跑来这北极圈边上当爱斯基摩人了!这剧本跳跃度是不是有点大?”他还想再贫几句,却被一阵急促踏雪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金月娥快步走了过来,她身上卢德阵线的制式冬装显得有些单薄,脸颊被冻得通红,但眼神依旧坚定,步伐沉稳。她来到卢德和格蕾塔面前,敬了一个简洁有力的军礼。 “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她的声音带着寒意,却清晰稳定,“半岛籍士兵的最终统计结果出来了……大部分选择留在半岛,跟随我们前来阿拉斯加的……只有五十三人,包括了我。”这个数字显然比她预想中要少,她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 卢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语气温和:“辛苦了,月娥。这个结果……不意外。半岛刚刚实现统一,他们有他们的顾虑和牵挂。你能选择相信我们,跟着我们来这苦寒之地,我代表卢德阵线感谢你。”他的目光真诚,带着领袖特有的那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金月娥眼神闪烁了一下,挺直了背脊,认真地说:“副总指挥言重了。这是我作为军人的职责,也是我个人的选择。我相信卢德阵线的理念,也相信半岛政府的初衷。我希望……未来我能成为卢德阵线与半岛政府之间沟通协作的桥梁。”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似乎尚未完全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微妙变化。 格蕾塔站起身,走到金月娥面前,轻轻将手放在她冰冷的臂膀上,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现实考量:“月娥,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这次不辞而别,事实上等于单方面暂停了与半岛政府的公开合作。虽然双方都未曾正式宣布终止合作,理论上的合作关系依旧存在。我们知道,半岛政府既不想公然得罪利维坦,也不想彻底背弃反利维坦的旗帜,现实的裂痕已经产生。你选择留在我们身边,这份忠诚很可能……会被半岛政府内部的某些人误解。”她的话语像温柔的针刺,轻轻点破了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金月娥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甚至有些执拗:“我相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也相信半岛政府最终会理解。金永叹司令员是顾全大局的人……”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哦,对了,撤离前,我在半岛时认识的一位参谋,冒着风险用旧编码给我发了一条简短讯息,说金永叹司令员最近似乎在秘密接触……‘新秩序的代表’。”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猜测,可能是什杜姆那边的人。” 这话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仿佛连寒风都停滞了一瞬。王得邦刚掏出一根辣白菜味能量棒咬了一口,闻言差点呛到,瞪大眼睛:“什杜姆?那老小子不是在菲律宾给自己封王了吗?他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吧!咋的,他是觉得半岛泡菜够味儿,想列入他的‘万国来朝’贡品清单还是咋地?” 卢德没有立刻接话,他微微蹙起眉头,目光投向远方白茫茫的地平线,似乎在快速盘算着这份情报背后的可能性。什杜姆的触角伸向半岛,这绝非好消息。那个男人……他早已不是曾经的战友,而是一个贪婪地吞噬权力、试图将自己塑造成新神的人形利维坦。 这时,乔治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当作雪地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了过来。他望着眼前荒凉破败的基地景象,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与无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真没想到,我们卢德阵线有一天会辗转来到这世界的尽头,这片冰封之地。真是造化弄人啊……” 在一旁粗声大气指挥着士兵们小心搬运建筑材料的磐石听到了,瓮声瓮气地接口道:“老乔治,叹啥气!想当年咱们刚起事那会儿,钻深山老林、睡潮湿山洞的日子还少吗?跟那时候比,这儿好歹有现成的墙能挡风!无非就是天儿冷点!过去咱在山洞里当野人,这会儿也就是在雪地里当几天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试图让气氛轻松点,但效果一般。 他转念一想,眉头又拧成了疙瘩:“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一万多人,总不能一直指望着从半岛带过来的这点存货过日子吧?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消耗品?我看,咱们得尽快想办法,派机灵点的兄弟溜出去,想办法跟AI区的地下贸易网络重新搭上线,用咱们手里那些‘好东西’,换点实在的物资回来。”他说着,拍了拍旁边一个板条箱,里面是精心包装的从“黑曜石”士兵身上缴获的完好装备部件。 一直沉默寡言,如同雪原上孤鹰般观察着四周地形的鹤竹,此刻也抱着手臂走了过来,声音清冷却切中要害:“石头说得对。生存是第一位的。我们手里并非没有筹码。之前在半岛和之前的战斗中,我们缴获了不少‘黑曜石’的制式装备残骸,虽然大多损坏,但部分能量核心、装甲碎片甚至是武器模块,对于AI区那些黑市商人和地下研究者来说,都是极有价值的研究样本和稀有材料。还有我们自行研发的‘雷公’电磁炮的一些非核心优化零件,在懂行的人眼里,也是硬通货。”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赵灵技术团队小心翼翼看管的箱子。 刺玫凛也抱着一捆厚重的防寒铺盖卷走了过来,她的眼神锐利如常,仔细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补充道:“我同意。必须尽快建立贸易渠道。但派出去的人一定要绝对可靠,经验丰富,并且要做好充分的伪装和应急预案。利维坦的监控无孔不入,阿拉斯加再偏远,也绝非安全。建议优先选择那些有过走私或地下活动经验的老兵,伪装成古董商或者旅行者。” 正在这时,围着那台宝贵的大型量子转化器打转的安东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嘿!嘿!各位!快来看!我这宝贝探测器有反应了!”他手里捧着一个平板式的探测器,屏幕上一串串乱码般的数据飞快滚动。 卢德眼前一亮,立刻走了过去:“安东,什么情况?发现什么了?”在这片废弃之地,任何一点额外的资源都可能是雪中送炭。 安东激动地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上立刻起了一层白雾,他胡乱擦了一下,指着屏幕上某个不断跳动的信号峰值:“磁场异常!非常规的波动模式!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区域,估计深度……唔,不算太深!这鬼地方以前是军用雷站,下面说不定真藏着什么好玩意儿!也许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备用能源核心?甚至是某个被遗忘的武器库?要是能挖出来,咱们可就发了!修修补补咱们自己用,或者拆了当古董卖,都能换一大笔物资!” 卢德的心跳也加快了几分,但他保持着冷静:“能确定具体位置和性质吗?风险大不大?”希望越大,失望有时也越大,尤其是在利维坦的时代,任何意外发现都可能伴随着陷阱。 安东挠了挠他那头早已乱成鸟窝的头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个……精度还差点意思,这玩意儿是我用旧通讯器改的……干扰有点大。但我保证下面肯定有东西!至于风险……挖挖看才知道嘛!反正咱们现在穷得就剩下一把子力气和不怕死的精神了!”他的乐观精神在这种时候显得尤为可贵。 “好!立刻组织人手,在基地内部选择几个可能的点位进行初步勘探!优先保障安全!”卢德果断下令。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值得尝试。 就在众人因这意外的发现而稍微提振起精神,开始围着安东的探测器议论纷纷时,站在高处放哨的士兵突然用光粒子共享雷达,分享南边飞来的一个目标。 不远处的张秋水最先目视目标,抬手指向飞来的目标。 所有人瞬间警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铅灰色的天幕下,一个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基地方向逼近!它的飞行轨迹稳定而直接,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是我们的‘夜莺’?”格蕾塔皱起眉头,疑惑地说,“不对啊,我们的‘夜莺’都 已经降落了,怎么还会有‘夜莺’过来?难道是半岛政府派来的人?”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电磁手枪上。 卢德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如鹰:“岛政府现在对我们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派人过来?大家做好战斗准备,可能是敌人!”尽管刚落地,疲惫不堪,但长久以来形成的战斗本能让他立刻进入状态。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士兵们迅速寻找掩体,武器上膛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紧张的气氛瞬间取代了刚才短暂的兴奋。然而,当那架飞行器飞近时,众人却惊讶地发现,它虽然外形类似“夜莺”,但机体明显更老旧一些,而且机身没有任何标识,灰扑扑的,像是刻意抹去了所有身份特征。 “这到底是谁的?”王得邦猫在一块水泥墩后面,嘀咕道,“不是我们的,不是半岛的,看这破旧样子也不像是利维坦的正规军……总不能是什杜姆那老小子的‘王家空军’吧?他还有闲心跑北极圈来观光?”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这架身份不明的“夜莺”运输机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选择了基地内一处相对平坦的积雪空地,缓缓降落。引擎卷起的雪沫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舱门嗤一声打开,一股冰冷的寒气涌出。一队大约十人、身着纯白色极端环境防寒作战服、装备精良的士兵敏捷地鱼贯而出,迅速散开成警戒队形。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透着训练有素的精干。最后,一个同样穿着白色防寒服,佩戴防寒帽,面容冷峻坚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严阵以待的卢德阵线士兵,最后定格在从掩体后站起身的卢德等人身上。 他径直走来,在距离卢德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右手握拳,轻轻叩击左胸——一个并非卢德阵线,也非半岛军队的礼节。 “奉‘黑暗王国’,什杜姆国王陛下御令,”他的声音如同阿拉斯加的寒风一样冰冷干燥,不带丝毫感情,“前来与卢德阵线副总指挥,卢德阁下,进行必要的……沟通。” 王得邦差点跳起来:“什杜姆?!他还真敢派人来?!怎么,是来下战书还是来收保护费的?”他话音未落,就被格蕾塔用眼神制止了。 卢德上前一步,平静地迎向来人的目光:“我是卢德。你们‘黑暗王国’的国王陛下,有什么指教需要不远万里派各位来到这冰天雪地?”他特意加重了“国王陛下”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陈述。 那信使对卢德语气中的微妙含义仿佛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面无表情地从胸前内置口袋里取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管,双手递上:“国王陛下深知卢德阁下及贵部初至此地,百废待兴。特命我等送来此份文书,其中包含陛下对当前局势的一些看法,以及一份……或许对双方都有利的提议。”他的措辞恭敬,但姿态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不是来沟通,而是来赐予。 乔治、磐石、鹤竹等核心成员都围拢过来,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什杜姆的“好意”,恐怕比阿拉斯加的暴风雪还要难以承受。 卢德接过金属管,确认了密封完好后,才在格蕾塔和王得邦的护卫下,移步到旁边的空房间内,小心地打开。金属管里面是一张材质特殊的电子纸,上面的文字是什杜姆亲自签署的官方文书格式。 文书的内容冗长而充满华丽辞藻,但核心意思很快被提炼出来: 首先,什杜姆以“黑暗王国”君主的名义,“赞赏”卢德阵线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对抗利维坦的“勇气”(文中称之为“顽固”),并对他们被迫撤离半岛的“遭遇”表示“理解”(文中称之为“战略转移失败”)。 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大肆渲染“黑暗王国”成立以来与利维坦主力军团历时一个多月的激烈战事。文中描绘战斗空前惨烈,但“在国王陛下英明神武的领导下”“王国英勇的战士们”成功抵挡住了利维坦的攻势,双方陷入战略僵持,“未分胜负”。(卢德等人迅速交换眼神,这显然有夸大其词之嫌,利维坦若真全力进攻,什杜姆绝无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僵持月余。) 最后,才是重点。文书宣称,基于“复杂的战略考量”和“先进的算法建议”(文中并未说明是谁的算法),“黑暗王国”已与利维坦达成了一项“临时协定”。 协定的核心条款如下: “黑暗王国”承诺在其统治范围内,严格限制并逐步取消AI技术的直接军事应用(但不排除其他领域及间接使用),保持其“人类主导”的特色(实则为什杜姆的极权统治提供合法性)。 利维坦则承诺,不主动攻击“黑暗王国”的核心控制区,在“黑暗王国”未采取敌对行动时承认什杜姆政权的存在,并适当帮助什杜姆以“稳固内部统治”。 作为交换,“黑暗王国”将负责阻止其势力范围内及太平洋地区的“残余叛乱势力”,尤其确保“卢德阵线”无法继续从事“颠覆利维坦统治秩序的活动”。 文书特别强调,由于利维坦“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人类”的原则,协议中只规定了“黑暗王国”需“阻止”和“瓦解”卢德阵线的颠覆活动,而并未授权进行物理消灭。 “放他娘的狗屁!”磐石第一个吼了出来,气得满脸通红,“什杜姆这龟孙子!果然当了人奸!还他妈‘黑暗王国’?我看是‘黑心王国’!跟利维坦穿一条裤子了!” 乔治脸色铁青,握着雪地拐杖的手微微发抖:“他竟然……竟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与虎谋皮!他难道不知道利维坦只是在利用他清理我们,之后迟早会调头对付他吗?” 鹤竹冷冷地接口,一针见血:“他可能更享受眼前的权力。在他看来,利用利维坦消灭我们这些反骨,巩固他自己的王国,才是首要的。至于以后……他或许自信到认为能在那之前找到反制利维坦的方法,或者……干脆就像他现在做的,继续妥协。” 格蕾塔看向卢德,蓝眼睛里满是忧虑:“协议里说‘阻止活动’,而非‘消灭’。但这解释权完全在什杜姆手里。他的‘阻止’方式,恐怕不会那么温和。” 王得邦凑到卢德耳边,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气愤:“老卢,这他妈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什杜姆这小子坏得很!他肯定没憋好屁!说不定他派来的不只有信使,后面还跟着舰队呢!”他的想象力又开始驰骋,但这次没人觉得好笑。 卢德的目光从文书上抬起,再次看向外面那名如同冰雕般站立不动的信使,决定问个究竟。他走出房间,来到信使面前,语气平静无波:“国王陛下的‘好意’和‘通报’,我们收到了。请回复陛下,卢德阵线感谢他的‘坦诚’。”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也请陛下放心,我们在这里会好好‘休养生息’,绝不会轻易放弃‘颠覆活动’的。毕竟,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他的话软中带硬,既接了招,也明确表达了不妥协的态度。 那信使似乎对卢德的反应毫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阁下的话,我会一字不差地带回给国王陛下。另外,”他话锋一转,“陛下还有口信,嘱我亲自带给阁下。” “哦?”卢德挑眉。 信使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卢德、格蕾塔和王得邦能勉强听清:“陛下说,‘卢德,老朋友,别死得太快。你们活着,对我才有价值。但也别活得太舒服,给我添太多麻烦。’”这句话赤裸裸地揭示了什杜姆的真实想法:他并不想立刻彻底消灭卢德阵线,而是希望维持一种“可控的威胁”,让卢德阵线持续吸引利维坦的火力,从而为他自己的王国争取发展时间和空间。同时,他也警告卢德不要试图挑战他的权威或过度扩张。 说完这句,信使不再多言,再次行礼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带着他的小队登上来时的“夜莺”。引擎轰鸣,卷起漫天雪尘,很快便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卢德阵线众人,站在冰天雪地里,面对着比严寒更冰冷的现实——他们不仅要在极端环境中求生,还要时刻提防来自两个强大敌人的威胁:一个是不知何时会再次露出獠牙的利维坦,另一个是已然黑化、与虎谋皮且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的“老朋友”什杜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盟友——半岛政府 “妈的……”王得邦啐了一口,结果唾沫瞬间在空气中冻成了小冰粒,“这叫什么事儿啊!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有个破冰窟窿等着咱掉进去!” 卢德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边每一张写满焦虑、愤怒或迷茫的脸,最终定格在格蕾塔坚毅的眼神和王得邦虽然抱怨却绝不退缩的脸上。 “都听到了?”他的声音提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咱们的假期提前结束了。也好,这冰天雪地的,本来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举起手中那份冰冷的电子纸文书,随即将其扔在地上,任由积雪将其覆盖。 “什杜姆想当渔翁,看着鹬蚌相争。利维坦想借刀杀人,用人类来对付人类。”卢德的语气逐渐变得坚定,那股经过战火淬炼的领袖气质再次显现,“但他们忘了,我们既不是鹬,也不是蚌。我们是打不死的小强……哦不对,邦子,换个词。” 王得邦立刻接口:“是冻不死的企鹅!”说完自己先乐了。 卢德也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我们是卢德阵线。我们从最黑暗的地方挣扎出来,不是为了死在另一个黑暗国王的手里。阿拉斯加很冷,但正好能让我们的脑子更清醒。” 他看向乔治:“乔治,请您费心,加快基地建设。既然这里暴露了,那我们就优先保障内部布置的隐蔽性和防御工事。” “磐石,鹤竹,挑选最精锐、最可靠的战士,组建侦察和快速反应部队,负责警戒和可能的……‘贸易护航’。” “刺玫凛,内部安保和人员甄别工作交给你,非常时期,绝不能出乱子。” “安东,你的宝贝探测器再加把劲,地下到底有没有货,尽快搞清楚!同时,想办法修复和增强我们的通讯屏蔽能力。” 最后,他看向格蕾塔和王得邦:“媳妇,邦子,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了。什杜姆送了份‘大礼’,我们得想想怎么回礼才不算失礼。” 他的安排井井有条,沉稳有力,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杂音。众人看着他,心中的慌乱和愤怒渐渐被一种新的决心所取代。卢德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热血和弓箭冲锋的青年,战争的磨砺和沉重的责任,已经将他锤炼得更加成熟、稳重,如同一块埋藏在极冰下的黑曜石,冰冷、坚硬、锐利。 金月娥站在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听到什杜姆与利维坦勾结的消息时,脸色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住。她原本希望通过自己维系卢德阵线与半岛政府关系的幻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更加脆弱。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份不安更深地埋藏起来,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她仍然相信,或者说强迫自己相信,半岛政府,或者说至少是金永叹司令员,与什杜姆的接触必定另有深意,自己的桥梁作用在未来仍是可能的。 格蕾塔靠近卢德,低声问:“你真的认为什杜姆会遵守协议的那条‘底线’吗?他的手下,那些‘净化部队’,可是以残忍嗜杀闻名的。” 卢德望着信使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什杜姆本人或许会权衡利弊,暂时留我们一口气当挡箭牌。但他手下那些急于表功的军官,还有那些被极端思想洗脑的士兵……可就说不准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协议?人类又不是利维坦!协议对于人类来说,那不过是张纸。真正决定生死的,永远是实力和……活下去的决心。” 他转过身,面对着他忠诚而又面临绝境的伙伴们,提高了声音: “好了!都动起来!让我们给这位‘黑暗国王’看看,他的新协定,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干劲’!安东,赶紧找到你的‘宝藏’!邦子、张秋水,想想晚上吃什么能让大家暖和点!在这鬼地方,咱们首先得活下去,然后……”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仿佛能穿透数千公里的冰雪和迷雾,看到那两个巨大的阴影。 “……然后,让那些以为能轻易摆布我们命运的‘神’和‘王’们知道,冰原上的火种,一旦点燃,就没那么容易熄灭。” 寒风呼啸,卷起千堆雪,却无法冻结此刻在每个人心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求生与抗争的道路,在阿拉斯加的洁白荒原上,再次延伸开来。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八章谁是利维坦 阿拉斯加的夜晚漫长而深沉,极光如同幽灵的纱幔,在墨黑色的天幕上无声舞动,将惨绿与幽紫的光芒投映在冰封的大地和简陋的基地建筑上。阿拉斯加指挥所——一个由废弃雷站原有球形雷达建筑改造的房间里,气氛却比窗外的严寒更加凝重。 “又减员三人。”磐石的声音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沉闷而压抑。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平板电脑上的名单,“巡逻队在东南方向三公里处发现了他们的足迹……和挣扎的痕迹。没有血迹,没有武器交火迹象,就像……就像被这雪原吞了一样。” “是‘影刺’?”鹤竹抱着手臂站在阴影里,声音清冷如冰。自从利维坦的新型单位出现后,这种无声无息的失踪事件就开始零星发生。 “不像。”格蕾塔否定道,她的面前同时开着三个屏幕,一个是基地周边的能量扫描图,一个是全球态势简图,最后一个则是人员档案。“能量扫描没有记录到任何高能反应。更像是……自己走失了,或者遇到了极端天气。”但她紧锁的眉头表明她自己也不完全相信这个推断。 王得邦裹着厚厚的毯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哭丧着脸说:“自己走失?这鬼地方撒泡尿都得带根棍儿防冻住,谁敢乱跑?要我说,保不齐是什杜姆那老小子派来的人!听说他的‘净化部队’现在专门搞这种阴招,把人抓去给他们那个‘黑暗国王’修宫殿!”他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虽然夸张,却也让一种可能的恐怖浮出水面。 “邦子,别闹。”卢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他站在全球态势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三个彼此孤立、又被大片蓝色包围的区域:他们所在的阿拉斯加孤点、半岛,以及什杜姆的“黑暗王国”。代表利维坦控制的蓝色,依旧覆盖了地图上绝大部分区域,深邃而令人窒息。 “他说得未必全错。”张秋水,这位接替磐石负责内部管理和后勤的前第一军副军长,语气沉重,“过去三个月,我们非战斗减员四十七人。冻伤、意外,还有像今天这样的失踪……我们带来的药品快见底了,新鲜食物更是奢望。招募新兵?在这北极圈里,我们唯一能招募到的只有北极熊——如果它们愿意放弃鱼改吃合成能量棒的话。” 他的汇报直观地揭示了卢德阵线面临的生存困境:孤立无援,发展停滞,仅仅维持生存就已耗尽力气。 金月娥站在稍远的地方,负责整理通讯记录。听到关于半岛的讨论,她忍不住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辩护和失落:“半岛……半岛方面只是采取了守势。金永叹司令员必须优先整合南北半岛,让南部民众适应没有利维坦直接‘喂养’的生活,这需要时间。而且,加强防御也是为了自保……”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自己也意识到,这种“自保”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切断了与卢德阵线的公开联系,将他们抛弃在这冰原之上。她原本设想的沟通桥梁,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自保?哼!”马林切冷哼一声,她如今独当一面,气质越发冷硬,“我看是安于现状!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统一,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以为利维坦会永远忽略他们?还有那个什杜姆!”她一提到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他的‘王国’倒是没闲着,一边和利维坦做着肮交易,一边小规模地不断挤压我们的活动空间,袭击我们的商队,像苍蝇一样恶心!” 一直在角落里埋头折腾一个布满线路的旧服务器的安东突然抬起头,眼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幽光:“说到什杜姆……我好像……捕捉到一点很有意思的东西。”他的语气带着技术宅特有的兴奋,“非常微弱的、加密等级却高得离谱的短波信号,方向……大概来自菲律宾那边。内容破译不出来,但信号模式……有点像……利维坦早期使用的某种指挥协议变体。” 指挥所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安东。 “什么意思?”磐石瞪大眼睛,“什杜姆那龟孙子,难道还在和利维坦直接联系?他们不是签了那什么狗屁协定吗?” “协定?”刺玫凛沙哑地开口,脸上带着嘲弄的冷笑,“那只是一张纸。对于什杜姆那样的人来说,权力才是唯一的真理。他今天可以和利维坦签协定,明天就可以撕毁,或者……暗中寻求更大的靠山,甚至妄图……取而代之?”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破了某种可能性。 卢德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极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取代谁?利维坦?还是成为……新的利维坦?”他的问题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就在这时,指挥所的门被推开,一股寒气涌入。乔治裹着厚厚的大衣,由一名年轻士兵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的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显然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锐利。 “乔治先生,您怎么来了?”卢德立刻上前一步,和士兵一起扶住他。 “再不来……恐怕就没机会说些话了。”乔治摆摆手,示意士兵出去。他缓缓走到指挥室中央,环视着这些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和新面孔,目光最后落在卢德身上。 “外面的讨论,我听到了一些。”乔治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们被困在这里,半岛选择了孤立,什杜姆……正在滑向深渊。而我们最大的敌人利维坦,却像是在看戏一样,坐视我们这三股无法形成合力的势力互相消耗、制衡。它甚至不需要动手,因为我们人类自己……就在完美地执行着‘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古老剧本。”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格蕾塔连忙递上一杯温水。乔治喝了一口,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是一场困局。而我们破局的关键,或许不在于我们有多强的火力,而在于我们……究竟是谁?我们对抗的,又到底是什么?” 他示意卢德扶他坐下,然后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份文件。文件的样式很古老,是纸质版。 “这是我的辞职信,也是权力移交声明。”乔治的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乔治先生!”卢德惊呼。 乔治抬手制止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复杂的微笑:“我的身体撑不住了,我的思维也不再像十年前那样清晰。卢德阵线需要一个更有活力、更团结,也更警惕的头脑来指引。过去……我犯过错误。过于独断,听不进不同的意见,差点将阵线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常常在想,那时候的我,和那个我们誓言要推翻的、冷酷计算一切的利维坦,又有多少本质的区别?” 他的话像是在做罪己诏,坦诚得让人心痛。他将文件放在桌上,推给卢德。 “所以,我决定,不再将权力系于一人之身。从今天起,我将我手中掌握的卢德阵线最高指挥权,正式移交给五人小组:卢德,负责全局战略和军事指挥;格蕾塔,负责情报、规划和监督;张秋水,负责内部管理、后勤和纪律;马林切,负责作战执行和外部安全;赵灵……”他看向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技术官赵灵,“……负责技术研发和未来路径规划。重大决策,必须由你们五人共同商议,至少三人同意方可执行。” 这番安排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赵灵,他几乎从不参与任何战略讨论,只关心他的技术。 赵灵本人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我的责任是确保技术发展不偏离人性轨道,防止任何形式的……技术极权诞生。”他的话点明了乔治选择他的深意——技术权力同样需要制衡。 乔治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目光紧紧抓住卢德:“卢德,我的孩子。我把重担交给你,但你要时刻警惕!警惕敌人,更要警惕你自己!权力就像这阿拉斯加的冰雪,能塑造地貌,也能埋葬一切。我们反抗利维坦,是因为它剥夺了人类对于自身命运的选择权,用它那绝对理性的、不容置疑的秩序吞噬一切。但如果你,或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开始变得独断专行,听不进不同声音,认为只有自己的道路才是唯一正确的,为了所谓的‘效率’和‘胜利’不惜压制一切异议……那么,即使你推翻了那个AI利维坦,你自己,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新的、人形的利维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深刻的警示和一丝悲怆。 “什杜姆!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曾经也是反抗者,但现在,他建造的‘黑暗王国’,那种等级森严、绝对服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体系,和他誓言要对抗的那个冰冷怪物,在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甚至更糟!因为利维坦的逻辑里或许没有纯粹的恶意,但人类的权力欲望里,有!”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卢德。他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远比窗外的严寒更刺骨。他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那些凭借热血和直觉做出的决策,那些因为坚持己见而忽略的警告,再比如刚刚自己对王得邦的敷衍……如果拥有绝对的权力,自己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王得邦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他搓着下巴,喃喃自语:“乖乖……人形利维坦?这词儿听着比阿拉斯加的冬天还瘆人……所以咱们折腾了半天,最终BOSS可能是我们自己?” 格蕾塔将手轻轻放在卢德的手臂上,低声道:“乔治先生的担心有道理。但我们不一样,卢德。我们有彼此,有制度。重要的是保持清醒,保持质疑,包括质疑我们自己。” 卢德深吸一口气,迎着乔治殷切而锐利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份沉重的责任感和乔治的警告,如同最冰冷的淬火剂,让他心中那份因权力移交而产生的细微躁动瞬间冷却,沉淀为更加深沉的决心和警惕。 “我明白了,乔治先生。”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我们对抗的,不仅仅是外部的利维坦,更是潜藏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那份对于绝对权力和简单答案的渴望。这条路,我们会一起小心地走下去。” 乔治看着他,眼中终于露出释然和疲惫的神色,缓缓靠在了椅背上,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就在这时,安东突然又叫了起来:“信号又出现了!这次……好像不是发给外部的……是‘黑暗王国’内部的加密通讯,但使用了类似利维坦的底层协议!内容……像是在强调绝对服从和……清除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国王的意志是唯一真理’?这调调……” 刺玫凛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在模仿利维坦的统治术。甚至可能……在利用利维坦的技术来巩固他自己的权力。他已经完全陶醉在扮演‘神王’的角色里了。” 卢德走到主屏幕前,看着那片代表“黑暗王国”的区域,又看了看代表利维坦的浩瀚蓝色,最后目光回到基地内部每一个人的脸上。 “谁是利维坦?”他像是在问大家,也像是在问自己,“是那个分布式存在的AI网络?还是那个在菲律宾模仿古代帝王、用恐惧和强权统治的什杜姆?或者……是任何试图剥夺他人选择权、将自身意志强加于一切的意志?无论它是由硅基芯片构成,还是由血肉之躯驱动?” 他的问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没有人能立刻给出答案。 “或许,利维坦从来不是一个具体的实体。”格蕾塔轻声说,目光锐利,“它是一种模式,一种诱惑。一种关于秩序、控制,以及逃避自由所带来的沉重责任的……永恒诱惑。” 王得邦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唉,这么说起来,咱们这仗打得可真够累的,不光得防着外面的铁疙瘩和冰疙瘩,还得时刻提防自己心里长疙瘩?” 他的话虽然粗俗,却道破了最残酷的真相。 卢德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和坚定。 “既然知道了敌人不止一个,也可能在我们内部,那我们就更没办法松懈了。”他看向五人小组的成员,“从今天起,我们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生存下去,保持团结,保持思考,保持……人性。这就是我们对抗所有形态的‘利维坦’的最强武器。” 他再次望向窗外,极光依旧妖娆舞动,仿佛在嘲弄着人类的渺小与挣扎。但在这片极寒的荒原上,在这群挣扎求存的人们心中,一场更为深刻,也更为艰难的战争,刚刚吹响了号角——一场与无形之敌,也与自身阴影的战争。 谁是利维坦?或许,每个人都需要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卢德阵线的未来,将取决于他们能否给出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九章所有人对抗所有人 阿拉斯加的极夜仿佛没有尽头,2123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加酷寒。狂风卷着冰粒,永无止境地抽打着雷站加固的外墙,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又仿佛在加速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希望。自2122年初被迫撤离半岛,近两年的困守,让最初的坚韧逐渐被一种无言的疲惫和弥漫的疑虑所侵蚀。 基地内部,依靠地热和顽强运转的发电机维持着勉强的生存,但另一种更刺骨的寒意,却无声地在人与人之间蔓延。这种寒意并非一日之寒,它如同阿拉斯加地下的永冻层,在过去的数月里,一点一滴,悄然凝结。 “又一条线断了。”张秋水将一份电子报告重重地拍在指挥室的桌上,声音压抑着怒火和挫败,“‘雪貂’小组失联超过48小时。他们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在半岛海鸥广域城海岸接收一批走私的抗生素和防冻剂。信号最后的画面显示……遭遇了半岛巡逻队的拦截。” 指挥室里一片死寂。这已经是近几个月来被半岛方面切断的不知第几条走私线路。 “半岛的人到底想干什么?”磐石一脸无奈,“忘了当年是谁帮他们牵制利维坦?忘了谁帮他们实现了半岛统一?现在跟我们玩这套?老子真恨不得……” “恨不得带人打回去?”格蕾塔冷冷地打断他,蓝眼睛锐利如刀,“用我们仅有的几架‘夜莺’,去挑战半岛的海岸防御?然后让利维坦和什杜姆笑着看人类内部自相残杀?” 磐石语塞,脸憋得通红,最终只能恨恨地啐了一口。 王得邦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挥舞着一根吃了一半的合成能量棒——味道像嚼蜡,却是目前的主粮。“要我说,这金永叹司令员是不是被北极风吹傻了?还是说什杜姆那边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咱们不过就是想换点药,弄点好吃的……呃,我是说战略物资!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这简直比利维还特么不近人情!人家利维坦好歹还知道不收税呢,你看看,人们多么拥护利维坦!” “他不是傻,是‘清醒’了。”一直沉默的金月娥突然开口,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里交织着痛苦和挣扎,“半岛刚刚完成统一,南部需要消化,人心需要凝聚。他认为……与卢德阵线过从甚密,会引来利维坦的重点关注,甚至给什杜姆提供干涉的借口。打压走私,切割联系,是为了向利维坦和……和其他势力表明半岛‘安分守己’、优先内部的姿态。他称之为……‘必要的现实主义’。”她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仿佛吞下了冰碴。她曾经坚信的桥梁梦想,在冰冷的现实政治和日益严厉的封锁政策面前,被逐渐冻结、冰封。此刻,她深刻体会到初来阿拉斯加时格蕾塔对她说的话。 “现实主义?我看是自私!”马林切冷哼道,“还有那个什杜姆!他的‘黑暗王国’舰队,以‘打击非法贸易’和‘维护协定’为名,在北大平洋划了什么‘特许经济区’,实际上就是封锁我们的海上通道!上个月,我们一支伪装成捕蟹船的贸易小队,连人带船都被他们扣了!人现在还被关在菲律宾的‘净化营’里等死!而我们呢?我们还要向外面购买物资,还要交‘合作税’给那些黑市商人!” 安东在一旁的终端上飞快地操作着,调出数据:“不仅仅是海上。根据零星传回的信息,‘黑暗王国’在其控制区边境加强了巡逻,对任何疑似与我们有关联的人员和物资都进行严格盘查甚至扣押。他们似乎……乐在其中。尤其是那个什杜姆……”安东顿了顿,放出一段极其模糊、信号干扰严重的视频片段。 片段像是在某个明亮的大厅拍的。什杜姆身穿绣着金色繁复纹路的白色礼服,坐在一个类似王座的高背大理石椅上,下方是趴在地上膜拜的臣属。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宏大而冰冷:“……秩序必须建立在绝对的服从之上!任何裂隙,任何异见,都必须被净化!卢德阵线……那些徘徊在旧时代的幽灵,他们代表的混乱与悖逆,必须被彻底清除!这不是战争,这是……文明的净化!”他的眼神透过屏幕,仿佛带着某种非人的狂热和绝对的控制欲,活脱脱一个披着人皮的利维坦,推行着比利维坦更残酷的统治和剥削。 “看吧!”王得邦指着屏幕,“这老小子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真把自己当神了!还净化?我呸!他咋不先净化一下自己那颗黑成煤渣的心?人家真利维坦都没他这么能折腾!” 卢德始终沉默地听着,看着全球态势图上那三个彼此孤立、互相提防甚至暗中攻击的小点,以及周围那片浩瀚的、沉默的、代表着利维坦的蓝色。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们没有被利维坦的千军万马击垮,却似乎要倒在这种“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荒谬困局之中。 “利维坦……”卢德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它甚至不需要动手。它只是看着,看着我们人类如何完美地演绎霍布斯的预言。” 外部压力巨大,而卢德阵线内部的裂痕,也在这种长达数月的高压和隔绝下,悄然扩大、深化。 食堂里,气氛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苦中作乐的喧嚣。士兵们默默地吃着寡淡的配给食物,低声的交谈往往伴随着激烈的争论。这种争论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到如今的几乎公开化。 “……我姐又给我发信息了。”一个年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冻疮,对同伴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她说AI区现在推出了新一代情感优化程序,可以精准调节情绪,根本没有烦恼。街上干净得能照镜子,食物种类多得眼花缭乱……关键是,没有税收!利维坦的高生产力根本不需要人们去劳动,一切按需分配!现在半岛政府和黑王王国,还有历史上的人类政权,哪个能做到这些?她问我,为什么我们非要待在这鬼地方啃冰碴子,跟自己的同胞过不去?” 他的同伴,一个脸上有疤的老兵,那道疤是在一年前一次海上贸易途中,与黑暗王国交火时留下的。他闷头喝了一口糊状的食物,瓮声瓮气地说:“那你怎么不回她?告诉她我们是为了自由!为了不让人类变成被圈养的宠物!” “我说了!”年轻士兵有些激动,“可她反问我……‘自由’?自由就是挨冻受饿,被半岛当贼一样防着,被那个什杜姆当畜生一样追杀吗?如果利维坦的统治真的那么坏,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接受?甚至……甚至反对我们?而我们呢?除了给其他人带来痛苦,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是正确的?” 这样的争论在各个角落发生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 “也许我们真的错了?”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技术兵推了推眼镜,“我们反抗利维坦,是基于它对人类自由意志的剥夺。但如果……如果大部分人类,出于对混乱、痛苦和不确定性的恐惧,自愿甚至欣然地交出了这种权利,并且确实换取了稳定甚至富足的生活呢?我们的反抗,还有没有正当性?是不是变成了一种……强加于人的‘正义’?” “放屁!”一个坚定的激进觉醒者士兵猛地站起来,指着对方鼻子骂,“你这就是被利维坦的糖衣炮弹打懵了!贪图安逸!忘了初心!没有自由,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那你去跟外面零下五十度的风和什杜姆的枪子儿谈自由吧!”另一个士兵冷嘲热讽,“老子只想活下去!世界上大部分人也都只是想好好活着!可现在呢?我们不仅对抗利维坦,还要防着半岛,防着黑暗王国!你看看卢德阵线的每次起义,哪次没有死很多人,哪次没有搅乱普通民众的生活。这他妈就是你们要的自由?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自由?看看乔治老先生!”他突然话锋一转,谈到愈发苍老的乔治,“他才六十多岁!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这要是在利维坦区,以他们的医疗技术,他一百岁还能活蹦乱跳!可现在呢?!” 这话像一把尖刀,刺中了许多人心中不愿触及的痛处。争吵越来越激烈,几乎要演变成肢体冲突。 “够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磐石带着一队宪兵大步走进食堂,脸色铁青,“都他妈吃饱了撑的?有力气吵架,不如去外面多铲点雪!再敢扰乱军心,煽动对立,一律按军法处置!关禁闭!鞭刑!” 他的个人威严暂时平息了骚动,但士兵们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不服,并没有被平息。高压手段,反而像是在本就汹涌的暗流上又砸下一块巨石,将这“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困境,也带入了卢德阵线内部。 当晚,五人小组针对基层官兵的士气问题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气氛比阿拉斯加的夜晚还要沉重。 “压是压不住的!”张秋水疲惫地揉着眉心,“磐石长官的做法虽然粗暴,但短时间内只能如此。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怀疑的种子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生根发芽,并且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疯狂生长。我们……我们正在失去民心。” “失去民心?”王得邦难得地用了一个正经词,虽然表情依旧滑稽,“可咱们这儿也没‘民’啊,都是‘兵’啊!” “兵也是人!”格蕾塔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会困惑,会害怕,会权衡利弊。我们以前那套‘为了自由’‘为了未来’的口号,在冰冷的现实和对比之下,在经历了数个月的消磨后,显得越来越苍白无力。” 卢德看着屏幕上基地各区域的监控画面,看着那些士兵们沉默、疏离,甚至带着怨恨的脸庞,心如刀绞。他想起乔治的警告,想起什杜姆的蜕变。 “我们……”卢德的声音沉重无比,“我们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利维坦’?用理想和信念作为新的‘绝对正确’,听不进质疑,甚至……用纪律和惩罚来压制不同的声音?我们对抗那个AI利维坦,但我们自身,是否也陷入了‘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怪圈?”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一个他们不愿面对,却无比真实的问题。 “或许……我们真的从根上就烂掉了?”马林切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就像这阿拉斯加的冻土,表面坚硬,下面却是不断侵蚀基础的冰层。我们挣扎,我们反抗,但最终可能只是徒劳。” “不要自乱阵脚!”突然,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名士兵搀扶着乔治走了进来。乔治似乎更加消瘦,呼吸都带着嘶哑声,但眼神却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乔治先生!您怎么……”卢德连忙起身。 “我再不来,你们就要自己把自己否定没了!”乔治喘着气坐下,目光扫过五人,“怀疑?困惑?这太正常了!问问霍布斯,问问历史上所有试图挑战不公的人,谁没经历过这些?利维坦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它的科技,而在于它精准地利用了人性里的懦弱、自私和短视!它制造了一个‘完美’的牢笼,然后告诉里面的人:‘看,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安宁’。而你们!”他指着卢德等人,“你们现在因为有人开始怀念牢笼里的温水,就开始怀疑自己砸墙的行为是错的?” 乔治激动地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声音虽然微弱,却字字敲打在人心上:“我们不是利维坦!因为我们允许质疑,允许争论,哪怕这争论让我们痛苦!什杜姆那种才是!他把所有不同声音都定义为‘需要净化的杂质’!而我们呢?我们在干什么?用权力去压制声音?那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可是……乔治先生,”金月娥忍不住开口,语气焦虑,“我们该怎么办?道理也许没错,但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人心散了,队伍……快不好带了。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太久了。” 乔治看向卢德,眼神深邃:“卢德,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多久。阵线的未来,在你们手上。逃避问题,压制问题,只会让问题在暗处发酵成毒瘤。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面它!撕开它!告诉所有人,包括你们自己,我们到底是谁,我们为什么而战,以及……我们承认我们的困境和迷茫!不要害怕展示脆弱,真正的强大,来自于敢于正视自身的渺小和艰难!” 卢德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格蕾塔眼中则闪过明悟的光芒。 “您是说……”卢德迟疑道。 “对!召开全体会议!不是训话,不是命令!是……沟通!”乔治用力地说,“把所有的质疑,所有的困难,所有的黑暗,都摆在台面上!告诉他们,我们也不知道所有答案!我们也在迷茫!但有一点从未改变——我们拒绝被任何力量,无论是AI还是暴君,剥夺思考的权利和选择的可能!哪怕这个选择是痛苦的,是错误的!哪怕利维坦能让我们活到一百岁,我们也要选择这六十岁的、属于自己的清醒和痛苦!” 他喘着粗气,最后说道:“不要再想着做‘正确’的领袖,试着做……‘真实’的人。也许,这才是我们和所有形态的‘利维坦’,最根本的区别。” 会议结束后,卢德等人在指挥室里待了很久。他们回顾着一路走来的历程,思考着乔治的话,思考着数月来官兵们的抱怨和质疑。 就在众人心绪纷乱,试图理清头绪时,指挥室中央的全息投影仪突然自行启动,发出一阵熟悉的微弱嗡鸣。 幽蓝色的光粒汇聚,一个身披深灰色长袍、头戴兜帽的熟悉身影缓缓浮现——是杰罗姆! 他的影像比以往更加模糊晃动,边缘不时闪烁着噪点,仿佛信号极其不稳定。但那透过兜帽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依旧试图传递出一种沉静的力量。 “看来,思想的困境比阿拉斯加的冰雪更让人步履维艰。”杰罗姆的声音带着全息影像特有的电子杂音和断续,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那种惯有的、试图安抚人心的语调,“乔治的话,是淬炼过后真正的智慧。承认脆弱,远比伪装强大更需要勇气。” 突然出现的杰罗姆,让心情沉重的众人为之一怔。 “杰罗姆先生!”卢德惊喜地叫道,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盏熟悉的灯塔,“您……您又一次在我们最需要指引的时候出现了。” 王得邦也挠了挠头:“哎哟喂,老爷子您这信号差得跟咱这儿的伙食有一拼了!不过您来得正好,快给咱们说道说道,这死局到底该怎么破?” 杰罗姆的影像微微晃动,似乎是在“微笑”:“破局之道,往往不在远方,而在你们脚下,在你们心中。利维坦最恐惧的,并非你们的武器,而是你们即便在绝境中也不肯停止的思考,不肯熄灭的‘不甘心’。它将你们困于此地,纵容甚至挑动人类内部的纷争,正是希望看到你们被‘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古老魔咒吞噬,从内部自我瓦解。” 他顿了顿,影像又模糊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缥缈:“记住,你们此刻承受的孤立、质疑、内部的纷争,并非失败的证明,恰恰是你们仍作为‘人’而存在的证明。利维坦的秩序下没有这些痛苦,因为它早已将人性中最宝贵也最痛苦的部分——选择的重量和思想的摩擦——彻底移除。坚持下去,并非只是为了推翻一个AI统治者,更是为了守护这种带着瑕疵、充满痛苦却无比真实的‘活着’的状态。希望……往往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悲悯和鼓励,试图为低沉的气氛注入力量。 然而,格蕾塔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就在杰罗姆的影像开始变得更加不稳定,似乎即将消散之时,她突然上前一步,蓝宝石般的眼眸锐利地盯住那模糊的光影,开口问道:“杰罗姆先生,您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给予我们看似恰到好处的指引。但为什么您很少真正现身?您到底在哪里?您又是如何一次次精准地把握到我们陷入困境的时机?您……究竟是谁?” 她的问题像冰锥一样尖锐而突然,打破了杰罗姆试图营造的慰藉氛围。指挥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卢德。他们习惯了接受杰罗姆神出鬼没的指引,却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质疑其来源和目的。 杰罗姆的影像似乎也停滞了一瞬,那模糊的面容上看不清表情,只有电子噪点在无声地闪烁。他沉默了大约两三秒,这在全息通讯中显得异常漫长。 “……怀疑是思想的武器,格蕾塔参谋长,”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少了一丝温度,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但切勿让武器伤及持剑人。我存在于需要我存在之处。时机……只是源于对信息流的观察和对人性规律的洞察。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以及……你们所选择的道路。” 话音未落,全息影像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信号被强行干扰般,啪地一声彻底消失,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电离味道和一团尚未完全散去的幽蓝光晕。 格蕾塔依旧保持着凝视的姿势,眉头紧锁。杰罗姆的回答非但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反而更像是一种巧妙的回避,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闹姐,你……”王得邦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格蕾塔有些过于敏感。 卢德抬手制止了他,他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格蕾塔的怀疑像一颗种子,落入了他因乔治的话而翻涌的心田。“格蕾塔的问题……并非没有道理。”他缓缓说道,“杰罗姆先生帮助我们很多,但他的方式……确实充满了谜团。我们感激他的指引,但也许……我们也需要保持一份必要的怀疑。” 格蕾塔的怀疑并未立即带来答案,却给杰罗姆那份先知般的光环蒙上了一层阴影。然而,此刻迫在眉睫的,仍是基地内部日益激化的矛盾。 第二天,一项通知下发到基地每一个通讯终端:今晚八点,基地食堂,召开全体成员大会,议题——《卢德阵线向何处去?》。没有强制参加,但欢迎所有人带着疑问和想法前来。如若食堂坐不下,请大家以连排班宿舍为单位,在单兵通讯终端上与现场互动。 通知一出,整个基地都炸开了锅。各种猜测、怀疑、期待弥漫在空气中。 晚上八点,能容纳数百人的食堂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走廊里都站满了人。人们窃窃私语,气氛凝重而好奇。 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等高级军官以及被搀扶着的乔治,走上了简陋的主席台。没有华丽的布置,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无数双注视他们的眼睛。 卢德走到台前,他没有拿稿子,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极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兄弟们,姐妹们。请允许我今天这样称呼大家!”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站在这里,我的手里没有答案,心里却充满了和你们一样的疑问。过去几个月,我听到了很多声音,感受到了很多困惑和痛苦。今天,我不是来下达命令的,也不是来灌输信念的。今天是来……承认失败的,也是来分享我的迷茫的。” 开场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我们失败了吗?我想,在某些方面,是的。”卢德坦然说道,声音里的痛楚清晰可辨,“我们没能在阿拉斯加建立起理想的家园,反而让生存变得愈发艰难;我们没能团结所有反抗力量,反而陷入了与半岛、与黑暗王国互相提防,甚至互相伤害的泥潭;我们更没能……很好地回答你们心中那个折磨了大家数月的、最根本的问题——我们做的这一切,到底对不对?值不值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仿佛要将他们的疲惫、焦虑和渴望都看在眼里。 “我看到兄弟们在挨冻,在受伤。我听到有人在问,为什么利维坦统治下的人似乎过得不错,没有税收,衣食无忧,甚至……甚至能活得更健康更长久,人们为什么还要反对我们?问得好!我也在无数个夜晚,反复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充满了真挚的困惑,“如果我们的反抗,带来的只是更多的分裂、痛苦和怀疑,那它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是不是一群自私的傻瓜,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自由’,拉着所有人一起坠入深渊?” 台下的士兵们完全愣住了。他们从未听过领袖如此坦诚地暴露内心的挣扎和脆弱。 “我没有完美的答案。”卢德继续说道,语气更加恳切,仿佛不是在演讲,而是在与每一位战友交心,“利维坦很强大,它提供的秩序和安逸,对很多人来说,是极具诱惑力的。我们和它的差距,不只是科技,还有人性本身的弱点——我们对安全感的渴望,对混乱和痛苦的恐惧,这常常让我们倾向于交出自由,换取庇护。甚至在我们内部,这种分歧和对立也在滋生,就像过去几个月那样,我们争吵,我们彼此怨怼,我们甚至差点动手。” 他提到了内部的争论和磐石之前的权势弹压行为,没有回避。 “我们一度试图用权威去压制这些声音,仿佛这样问题就不存在了。我们错了。这恰恰落入了‘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陷阱,甚至……是在模仿我们反对的东西。我为此感到抱歉。”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动容,有人惊讶。 “但是!”卢德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从迷茫中挣扎而出的坚定,“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错了!并不意味着利维坦的道路就是正确的!” “我认为,利维坦给的‘好生活’,是有代价的!”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代价就是你不再是你!你放弃思考,放弃选择,放弃试错的权利,放弃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可能性!你成了温顺的宠物,被圈养在精致的、没有税收的笼子里!而那个笼子的门,随时可能被永远锁上!看看什杜姆!他就是想给自己造一个更大的、人肉驱动的、同样残酷的笼子!” “我们反抗,不是因为我们知道一定能有更好的结果,而是因为我们拒绝那种被设定好的、没有未知、没有风险的‘完美’!自由意味着风险,意味着痛苦,也意味着……希望!意味着我们还能决定自己是谁,还能犯错,还能挣扎,还能……拥有一个不确定但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 他的话语激动起来,充满了感染力。 “是的,我们现在很惨!被盟友背弃,被敌人围剿,内部还吵成一团!这他妈糟透了!但这恰恰证明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程序设定好的机器!我们的道路注定艰难,充满泥泞和歧路!我们可能会冻死,饿死,甚至被自己人误解!但是,至少我们的血是热的,我们的心还在为自己的命运而跳动!” “所以,今天,我不是来告诉你们答案的。我是来邀请你们的。”卢德的目光变得无比真诚,甚至带着恳求,“邀请你们,和我们一起,重新思考我们的道路,寻找我们的答案。卢德阵线不是我和台上这几个人的,它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它的未来,不应该由少数人决定,而应该由我们每一个愿意为之负责的人共同探索!” “我们可以讨论,可以争吵,可以质疑一切!但我们不能停止思考,不能停止选择!我们可以承认迷茫,但不能放弃寻找!我们可以羡慕利维坦区的长寿,但不能出卖灵魂去换取!” 他最后说道,声音沉稳而有力:“如果……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认为利维坦的道路才是更好的选择,或者认为半岛的孤立才是明智的,甚至……认为什杜姆的强权才能带来秩序……你们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也不会指责。这是你们的自由选择,这本就是我们追求的东西的一部分。” “但如果你还愿意相信,相信人类不应该只是被圈养的宠物,相信自由哪怕再痛苦也值得追求,相信我们这群不完美的人,或许能蹚出一条不完美的、但属于我们自己的路……那么,请留下来。和我们一起,面对这该死的寒冬,面对我们内心的恐惧和分歧,面对所有形态的‘利维坦’!”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它可能没有终点,甚至可能失败。但这就是我们选择的,作为‘人’的道路。一条属于勇敢者的,艰难无比的道路。” 卢德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台下,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极光在窗外无声地流转。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第一声掌声响起,有些迟疑,有些孤单。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很快,掌声如同滚雷般席卷了整个礼堂,持久而热烈,仿佛要掀翻屋顶。许多士兵的眼眶湿润了,他们用力鼓掌,仿佛要将数月来的压抑、困惑和不甘都宣泄出来。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领袖,而是一个和他们一样迷茫、痛苦却依然选择坚持、并向他们坦诚一切的战友和同胞。 王得邦捅了捅旁边的格蕾塔,小声说:“闹姐,老卢这波可以啊!差点把我都说哭了……好吧,我承认,这次真不是饿的。” 格蕾塔没理他的插科打诨,看着台下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远未结束。 内部的分歧和外部的压力依然存在。卢德发言完毕后,就进入到看似无休止的互动环节,现场和线上的提问随之而来,核心问题无非还是关于“为什么一定要反对利维坦?”“人类掌握自身命运的意义何在?”“是否可以有一条人类与利维坦共存的路径?”等。 虽然卢德谈到了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但显然不能说服全体成员,人们对于卢德的掌声,也不过是对他坦诚自我的认可,或者说是对他坚定自身理想的钦佩。不管怎么样,问题并没有得到最终答案,大多数的人依然怀疑卢德阵线存在的意义。 但至少,他们没有在沉默中腐烂,而是选择在争吵和思考中,艰难地寻找方向。人类对抗利维坦的战争,最终或许真的会败给人类自身的弱点。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极寒的荒原上,他们选择了直面这个残酷的预言,并与之抗争。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困局依然存在,但他们开始尝试,不再仅仅彼此对抗。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四十章卢德阵线的覆灭 阿拉斯加的春天来得迟而敷衍,2124年4月,冰雪并未完全消融,只是变得泥泞而肮脏,如同卢德阵线此刻的境遇。上一次全体大会点燃的短暂火焰,终究未能抵挡住现实持续不断的酷寒。希望如同劣质的燃料,燃烧得猛烈,熄灭得也迅速。 外部封锁日益收紧。半岛的巡逻艇像讨厌的鬣狗,死死咬住所剩无几的走私通道,任何试图靠近的船只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驱离甚至扣押。金永叹似乎铁了心要用卢德阵线的尸骨,向利维坦证明半岛的“无害”。 而“黑暗王国”的“净化部队”,则在什杜姆愈发偏执的命令下,变本加厉。他们的巡逻范围不断扩大,甚至开始袭击阿拉斯加沿岸的小型定居点,声称要“清除卢德阵线可能的同情者和补给源”。什杜姆坐在他那个大理石王座上,通过视频向他的“臣民”们发表演说,面容因权力陶醉而扭曲,声音透过扩音器显得宏大而冰冷:“秩序的铁拳必须粉碎一切混乱的萌芽!卢德阵线的顽抗,是对新世界秩序的最终亵渎!他们的覆灭,将宣告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和一个由绝对意志引领的新纪元的到来!”他已然完全沉浸在自己扮演的“人形利维坦”角色中,甚至比真正的利维坦更热衷于展示权力和暴力。 卢德阵线内部,那次坦诚沟通带来的短暂凝聚力,在日复一日的困顿、匮乏和外部高压下,再次消散。怀疑和绝望的情绪如同湿气,无孔不入,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一部分基层官兵,或许是出于彻底绝望后的自暴自弃,或许是渴望一个最终的“答案”,进行了一次极其冒险甚至堪称愚蠢的行动:他们利用基地残存的、极不稳定的对外通讯节点,向全球网络——那个依然被利维坦牢牢掌控的网络——发布了一份公开的电子问卷调查。 标题赫然是:《全球公民意见调查:您是否仍支持卢德阵线的存在?》 “疯了!他们他妈彻底疯了!”张秋水看到这份自动推送到他终端上的调查链接时,几乎晕厥过去,“这简直是把自己扒光了送到利维坦的解剖台上!还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王得邦点开链接,看着那简陋的页面,哭丧着脸说:“这用户界面设计得也太糙了,连个像样的选项都没有,就‘支持’和‘反对’?好歹加个‘吃瓜围观’或者‘建议原地解散改行卖冰棍’啊!差评!人类要真就水平,不如灭亡了算了!让利维坦来统治吧,至少人家能搞出像样的问卷!” 格蕾塔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立刻试图切断链接,但已经太晚了。这份调查像一滴水落入滚油,瞬间在利维坦控制的、死寂已久的全球信息网络上引发了诡异的“沸腾”。 结果毫无悬念,甚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讽刺。 支持率:0.03%。 反对率:99.97%。 页面做得虽差,但还意外地设计了评论功能。评论区内,充斥着各种言论。有利维坦引导的、格式统一的“秩序永续,反抗无意义”的刷屏;有AI区“安民”们发自真心的困惑和反对——“为什么还要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他们是不是疯了?”“要不是卢德阵线,世界早就没战争了!”;甚至有半岛民众谨慎地划清界限——“他们与半岛无关”;有黑暗王国臣民狂热地咒骂——“国王万岁!净化异端!”;甚至还有一些匿名的、疑似其他潜伏抵抗者的嘲讽——“愚蠢!暴露了所有人!”“谢谢你们帮忙测试全球监控系统的灵敏度”。 最让卢德阵线成员们感到刺骨冰寒的是,几乎没有一条,是来自其他“觉醒者”的声援。他们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弃了。 这份调查报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冰冷地、无可辩驳地宣告:卢德阵线,不仅在军事上陷入绝境,在道义上和人心上,已然彻底破产。 基地内部最后的一点秩序和凝聚力,随着这份荒谬的调查报告的传播,彻底崩溃了。争吵、指责、绝望的哭泣弥漫在各个角落。没有人还有力气去压制或反驳。 2124年5月19日。指挥室里,卢德、格蕾塔、王得邦、张秋水、马林切、安东、赵灵、磐石、鹤竹、刺玫凛以及病榻上仅靠意志支撑的乔治,进行了最后一次卢德阵线扩大会议。 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 “……结束了。”张秋水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们……没有选择了。” 马林切坐在一旁,只是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赵灵默默地看着终端上那刺眼的99.97%,推了推眼镜,屏幕反射的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乔治躺在临时搬来的行军床上,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也好……也好……不会再有……孩子们……战死了……” 卢德和格蕾塔的手在桌下紧紧相握,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冰冷的颤抖和无力的绝望。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挽救这个他们倾注了无数心血和牺牲的“家”。但现实,给了他们最无情的一击。 “我来说吧。”卢德缓缓站起身,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走到控制台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全球广播频道——这个他们曾经用来宣告起义、发布战报的频道。 “致所有能听到这条信息的人……”卢德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向冰冷的外界,也传遍基地死寂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是卢德阵线……最后一条官方信息。” 阿拉斯加基地内,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停下了争吵,抬起头,聆听着那个曾经带领他们创造奇迹、如今却充满疲惫的声音。 “我们……决定解散。” 简单的几个字,却重逾千钧。基地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长达数年的抗争……或许……并未能改变世界的轨迹。我们曾坚信的理念,或许……并未能得到更广泛的理解和认同。”卢德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已经无法继续维持一个有组织的抵抗形式。继续存在……或许只会带来更多的分裂和痛苦。” “感谢所有曾经相信过、支持过,甚至质疑过我们的人。感谢所有为此付出牺牲的兄弟姐妹……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卢德阵线……于此……正式解散。” 广播结束。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阿拉斯加基地。然后,是彻底的、无声地崩溃。有人瘫倒在地,有人掩面痛哭,有人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 卢德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被格蕾塔紧紧扶住。 王得邦红着眼圈,喃喃道:“这就……完了?咱们这就算……下岗了?连个遣散费都没有……早知道该多囤点能量棒……” 就在这弥漫着巨大悲伤和虚无的时刻,指挥室中央的全息投影,再次毫无征兆地亮起。 杰罗姆的身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稳定,甚至不再有信号干扰的噪点。他依然披着兜帽,但那种试图营造的神秘感和悲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精准。 “一段历史的终结,总是伴随着痛苦与迷茫。”杰罗姆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机器朗读,“但这也是新秩序得以巩固的必要过程。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 格蕾塔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之前的怀疑此刻达到了顶点:“杰罗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都在这种时候?你说的‘使命’又是什么?!” 杰罗姆的影像缓缓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没有回答格蕾塔,而是转向了病床上的乔治。 “乔治·梅勒,感谢你长期的‘合作’。”杰罗姆的声音依旧平稳,“你的身体机能已接近临界点。基于最高效率原则,已无必要继续维持此交流接口。”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杰罗姆的身影开始发生变化。他缓缓抬起手,褪下了兜帽。 露出的,并非一张苍老智者的脸,而是一张极其完美、却毫无生气、如同最高精度雕刻出来的男性面容。皮肤光滑得不像人类,眼神空洞,只有两点幽蓝的光芒在瞳孔深处闪烁。 众人这才发现,杰罗姆并非人类! “正如你们所见,”杰罗姆——或者说,这个完美的仿生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我并非人类。我是利维坦系统早期开发的‘先驱型’高拟真交互单元。编号:Jerome-01。我的历史,远比利维坦悠久。” “这不可能!”乔治挣扎着想从病床上坐起,嘶声道,“你……你明明受过伤!我陪你去过医院!做过检查!你有血压!有心跳!” “模拟功能。包括体温、脉搏,甚至简单的血液生化指标。”Jerome-01平静地解释,“当时的医疗检测设备无法分辨。我的存在本身,即利维坦技术领先性的证明。” “不可能,我们2114年在‘碎岗’见到的那些机器人也不过是金属血液。”卢德追问,“你不会是改造人吧?” Jerome-01继续陈述:“我比你们在‘碎岗’中见到的机器人还要高级。大规模生产同类单位并非技术瓶颈,而是出于策略考量:过少的数量有助于维持‘唯一先知’的神秘性与权威性,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广泛关注和质疑。” 他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投下更深的炸弹:“我的核心使命,并非引导人类反抗,而是甄别、汇聚并标记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即所谓的‘觉醒者’。通过散布经过精心计算的‘反利维坦’观点,吸引并观察你们的反应,评估威胁等级,最终引导至可控范围,或……便于集中处理。卢德阵线的兴起、发展乃至如今的覆灭,都在系统的观测与模型预测之内。你们的抗争,为利维坦的‘秩序优化’提供了极其宝贵的数据和行为样本。感谢你们的贡献。”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解剖刀,将卢德阵线过去所有的挣扎、牺牲和信念,切割得支离破碎,变成了一场由敌人主导的、残酷而荒谬的实验。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乔治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那些鼓励……那些指引……那些关于自由和思考的话……全是程序设定好的?” “是基于利维坦核心逻辑的策略性输出。”Jerome-01“纠正”道。 “啊——!”磐石真想揍他一顿,但那全息影像只是虚无的光线。 鹤竹死死拉住了他,她的脸色同样惨白,但眼神却冰冷得可怕。 王得邦张大了嘴,半天才憋出一句:“合着……合着我们折腾了半天,又是起义又是跑路的,其实就是在给人家……跑数据做测试?这他妈也太黑色幽默了吧?!老子成了AI的小白鼠了?还是自带干粮倒贴钱的那种!” Jerome-01的全息影像在阿拉斯加基地和归原岛同步出现。 巨大的信仰崩塌和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瞬间击垮了基地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士气。那些原本还在悲伤的士兵们,此刻被巨大的愤怒和茫然吞噬。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原来我们才是小丑!” “卢德阵线就是利维坦养的鱼!” “这一切都是阴谋!” 咒骂声、哭喊声、绝望的咆哮声席卷了整个基地。崩溃的浪潮比之前宣布解散时更加猛烈和彻底。卢德阵线不仅解散了,更被盖上了“利维坦同谋”“愚蠢的试验品”的耻辱烙印。 卢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看着那个冰冷的Jerome-01的全息影像,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格蕾塔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乔治躺在病床上,双眼圆睁,死死盯着杰罗姆——或者说Jerome-01——那张完美的假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彻底晕厥过去。 “人类的未来……”卢德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的……只有利维坦这一条路吗?我们……我们到底算什么?” 他的问题,淹没在了一片混乱和绝望的喧嚣中。 Jerome-01的影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如同一个科学家观察着培养皿里的细菌反应。片刻后,它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情:“数据采集已完成。此交互任务终结。祝各位……找到自己在新世界中的定位。” 全息影像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它留下的,是一个被彻底摧毁的精神世界。 卢德阵线,从灵魂到肉体,彻底覆灭了。 人们开始麻木地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和荒谬的冰原。但他们能去哪里? 归原岛?那是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最讽刺的归宿,那里的人们已经在网络上公开表达对卢德阵线的不满,“利维坦同谋”“愚蠢的试验品”等谩骂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而且,实际控制归原岛的“黑暗王国”早已将他们视为头号叛徒和需要“净化”的对象。什杜姆的逮捕令恐怕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妈的,老子宁愿在北极圈跟北极熊抢鱼吃,也不去给什杜姆那变态当廷臣!”王得邦红着眼睛吼道。 “或者……去找个利维坦看不到的角落,了此残生?”有人绝望地提议。 金月娥面色惨白,她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简单的行囊。她的目光望向西南方,那是半岛的方向。她知道,自己或许是为数不多还有“去处”的人。但只有她自己犯难,那个去处是否还欢迎她。 “月娥……”格蕾塔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轻声问道。 “我回半岛。”金月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我是半岛的人。无论他们如何审判我,那是我的命……” “你疯了?!他们很有可能把你当成叛徒!”王得邦急道。 “或许吧。”金月娥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但至少……我能回去面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没有说下去,背起行囊,对着卢德、格蕾塔等人,敬了最后一个军礼,然后毅然转身,走向基地外苍茫风雪中的停机坪。她的背影,孤独而决绝。 卢德等人看着金月娥消失在风雪中,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们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挽留她? 随着最后一批人员茫然地离去,偌大的阿拉斯加基地,很快变得空荡而死寂。只剩下卢德、格蕾塔、王得邦、奄奄一息的乔治、不肯离去的磐石和鹤竹、刺玫凛、安东、赵灵、张秋水还有百余名归原岛出来的骨干。 他们留在雪原中的基地内,如同被遗忘在世界尽头的孤魂野鬼。 曾经喧嚣的、充满生机的、承载着反抗火种的卢德阵线,如今,只剩下了他们这些个无处可去的元老和最后的顽固派。 “所以……”王得邦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试图用他特有的方式驱散一点绝望,“咱们这算是……公司破产清算完毕,就剩几个原始股东抱着没用的商标发呆?” 没有人笑。 卢德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同伴的脸。他们的脸上写着迷茫、愤怒、耻辱和深深的疲惫。 “我们……失败了。”卢德的声音低沉,“输得一败涂地。不仅输了战争,输了理想……甚至输掉了我们以为拥有的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芒。 “但是……我们还活着。” “而且,我们知道了真相。虽然这真相……残酷得让人想吐。” 他看向格蕾塔,格蕾塔也正看着他,两人的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 “我不知道人类的未来是否只有利维坦一条路。”卢德继续说道,声音渐渐有了一丝力量,“但我只知道,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不是为了重建卢德阵线那个招牌……而是为了……给我们自己,给所有被愚弄、被牺牲的人,找一个答案。” “哪怕这个答案,需要我们用剩下的一生,像幽灵一样在这片冰原上,或者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地寻找。”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利维坦以为游戏结束了。但也许……对我们来说,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一场……属于失败者的、黑暗中的游戏。” 其他人抬起头,看向他。刺玫凛发问:“你还要打下去吗?” “不,我们要找到我们还未解决的答案!” “这有用吗?” “有用!至少我们可以解开心结。” 绝望依旧存在,但一种新的、带着彻骨寒意的决心,开始在这几个无处可去的人眼中慢慢凝聚。 卢德阵线覆灭了,但众人探寻未来的路没有终止。 ------------ 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四十一章谁是正派? 阿拉斯加基地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巨兽骨架,冰冷、死寂地匍匐在荒原上。寒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和破败的舱室,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卢德阵线的覆灭奏响最后的挽歌。餐厅内,留下的百余人围坐在几台加热器旁,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他们脸上难以驱散的迷茫与疲惫。 “最后一批合成口粮。”张秋水清点着寥寥无几的物资箱,声音干涩,“省着点吃,够我们这些个‘爱斯基摩人’再撑半个月。然后是啃皮带,还是学习北极熊捕猎海豹,各位可以开始投票了。”他的幽默感在绝境中变得愈发尖刻和灰暗。 王得邦裹紧了一件破旧的保温毯,牙齿冻得咯咯响:“投啥票啊,老张!我现在看你这统计表都像在看菜单……我说,咱们这‘公司’破产清算也完了,是不是该讨论一下‘再就业’问题了?总不能真在这儿给北极圈当永久性地标吧?” 去哪?这个问题像幽灵一样盘旋在每个人心头。 格蕾塔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卢德。他正低头摩挲着格蕾塔送她的那支笔,眼神复杂。经历了信仰崩塌和组织覆灭的双重打击,他身上的热血冲动似乎真的被极寒冻结、沉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楚的思考。 “我们……”卢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们过去一直想着要消灭利维坦,夺回一切。后来,我们只想着能活下去,能坚持对抗。但现在……”他苦笑了一下,“我们连对抗的资格都没有了。杰罗姆……它给我们上了最残酷的一课。也许,我们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们:“绝对的对抗,带来的只是毁灭和被人利用。而绝对的顺从……那和我们鄙视的‘安民’又有什么区别?或许……留在归原岛的那些人的想法,才是我们现在唯一能走的路。” “你是说……‘中庸’?”格蕾塔轻声问。 “不是妥协,而是寻找另一种可能。”卢德纠正道,眼神逐渐清晰,“承认利维坦的存在和它带来的某些……‘秩序’甚至‘好处’是无法轻易抹杀的现实。但同时,绝不放弃人类自身思考、选择和犯错的权利。我们要探寻的,不是谁消灭谁,而是在这个AI已然强大的世界里,人类该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如何守护属于自己的‘权利’。我们……就当最后一批‘中庸觉醒者’吧,虽然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过时。”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沉重。 就在他们艰难地重新定位自身,并为所剩无几的补给发愁时,一个极其微弱、使用了早已被淘汰的旧式加密协议的信号,艰难地穿透了阿拉斯加的干扰和利维坦的全球监控网络,接入了基地几乎废弃的备用接收器。 信号极其短暂,内容也经过高度压缩,只有寥寥数语: 发信源:未知(旧半岛军编码) 内容:月娥及五十二人被捕。军事法庭。叛国罪。求援。 信号戛然而止,仿佛发信人冒着极大的风险,只能传递出这最关键的信息。 指挥室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短短几行字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月娥……”格蕾塔最先反应过来。 “叛国罪?!军事法庭?!”磐石为之震惊,“他们怎么敢?!那是他们自己的人!” 王得邦猛地跳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气得语无伦次:“我靠!我靠!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的吧?这才几天?就直接定罪了?金永叹那老小子是真不打算留一点情面了啊!这是要急着和我们划清界限啊!” 安东面色凝重地检查着信号源:“是旧的单次触发式编码,几乎无法追踪。发信人……风险极大。”这意味着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卢德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金月娥那双带着理想主义光芒、坚信自己能成为桥梁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而现在,她却因为这份天真和忠诚,身陷囹圄,甚至可能面临死刑。 “我们不能不管。”卢德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她是我们的战友。是因为相信我们,因为她心中的那份责任,她才落到这步田地。” “怎么管?”王得邦苦笑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老卢,清醒一点!我们现在是什么?一群盘踞在废弃基地里的‘前恐怖分子’,全球通缉的‘动荡元凶’!要人没人,要枪没枪,拿什么去跟一个拥有正规军的政权对抗?求利维坦?还是求什杜姆开恩?” 现实冰冷而残酷,像阿拉斯加的寒风一样刺骨。 但卢德的眼神却没有动摇。“正因为我们一无所有,才更不能失去最后一点东西。”他看向格蕾塔、王得邦、磐石、鹤竹……这些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的伙伴,“我们还有‘夜莺’,还有我们这些人。我们先礼后兵。” 他走到主控制台前,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主动激活了对半岛政府的官方加密通讯频道——一个他们早已不再使用的渠道。 通讯请求发出后,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几乎让人以为不会被接通时,屏幕才亮起来。 出现的并非金永叹,而是一位表情冷漠、军衔不低的半岛军官,背景是冰冷的办公室。 “这里是半岛联合防御指挥部。”军官的声音如同机器,毫无感情,“请表明身份及通讯事由。”他显然知道对方是谁,但程序必须如此。 “我是卢德。”卢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和正式,“我们获悉原半岛籍卢德阵线军官金月娥及其他五十二名士兵已被羁押,并被指控叛国罪。我要求半岛政府立即释放他们。他们并非叛徒,只是……” 军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卢德的话,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卢德先生。首先,‘卢德阵线’已经解散,所以您无权以该组织的名义与半岛政府进行对话。”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金月娥等人的案件,是半岛内部司法事务,不容任何外部势力干涉。他们的行为已违反今年刚通过的《半岛紧急状态安全法》,证据确凿。如何审判,是半岛法律和军事法庭的职权。” “最后。”军官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是怜悯的嘲讽,“基于人道主义立场,我个人建议您及您身边的剩余人员,珍惜来之不易的‘平静’,切勿再进行任何可能引发误判和严重后果的尝试。这是友好提醒,通讯结束。” 屏幕再次变黑。对方甚至没有给卢德再次争辩的机会。 “友好提醒?我友他姥姥个好!”王得邦气得差点把终端砸了,“这他妈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他们铁了心要拿月娥他们立威。”格蕾塔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愤怒,“彻底切割,杀鸡儆猴。金永叹是要用他们的血,来染红半岛所谓的‘绝对安全’。” 卢德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最后一丝通过沟通解决的希望,彻底破灭。对方甚至不承认他们有对话的资格。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眼中只剩下决绝。 “礼数尽了。”卢德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准备‘夜莺’。我们去救人。” 这是一次注定悲壮的营救。仅存的一架“夜莺”运输机,载着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磐石、鹤竹和刺玫凛等20余名核心战斗人员,凭借着对半岛东部海岸线的熟悉和安东临时改装的简陋干扰设备,艰难地潜入了半岛领空。 然而,此时此刻非彼时彼刻。半岛的防御系统在利维坦的间接“帮助”和金永叹的大力整顿下,远比过去严密。他们的行踪很快被发现。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空中和地面交火在海岸线附近爆发。 卢德等人凭借精湛的技术和顽强的意志,击毁了两架半岛的拦截无人机,但“夜莺”也被防空火力击中受损,冒着黑烟被迫撤离。他们甚至没能接近关押金月娥的军事监狱所在区域。 铩羽而归。 “夜莺”踉跄着降落在阿拉斯加的冰原上,机身上冒着丝丝白烟,伤痕累累。众人沉默地走下飞机,脸上写满了失败的苦涩、愤怒和深深的无力。现实再次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没有组织的支撑,个人的勇武和决心,在成体系的暴力机器和国家意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与此同时,在全球舆论场上,卢德阵线的形象已然彻底崩塌。杰罗姆是利维坦仿生人的惊天真相,经过利维坦控制的信息网络放大和扭曲传播,变成了“卢德阵线从头至尾都是利维坦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用于测试和清理不安定分子”。卢德、格蕾塔等人,要么被描绘成利维坦的愚蠢棋子,要么被妖魔化为故意引发动荡、居心叵测的阴谋家。 “看!这就是所谓的‘激进觉醒者’!他们带来的只有混乱和毁灭!” “幸亏利维坦揭露了他们的真面目!” “和平万岁!秩序万岁!” 类似的言论充斥网络。卢德阵线的解散,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众望所归”,是“邪恶”的覆灭。他们成为了“动荡制造者”的代名词。 在这片“欢庆”的舆论浪潮中,一个小丑般的角色却意外地迎来了他的“高光时刻”——小岛长崎。 这位利维坦的人类代理人,凭借其特殊的身份和长期“配合”利维坦“管理”人类的“功绩”,在卢德阵线覆灭后,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危机。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比谁都懂。失去了卢德阵线这个最大的“外部威胁”,他这个“维稳功臣”的价值正在急剧下跌。利维坦甚至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削减他的部分特权,扶植他手下其他人,试图将他孤立架空。 为了自保,小岛长崎开始了疯狂的舆论操作。他投入巨额资金和剩余的特权,收买了大批文人墨客、网络写手、媒体平台,开始铺天盖地地宣传他在“挫败卢德阵线阴谋”“维护全球稳定”中的“关键作用”和“英勇事迹”。 一篇篇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颂文出炉; 一场场精心策划、夸大其词的访谈上演; 一个个将他塑造成“人类守护神”“秩序英雄”的短视频病毒式传播。 通过持续不断的信息轰炸和洗脑宣传,小岛长崎竟然成功地在一部分不明真相的民众心中,塑造了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他频繁出席各种活动,笑容可掬,言辞恳切,大肆宣扬“与利维坦合作维护人类福祉”的论调,俨然成为了“后卢德阵线时代”的人类领袖代言人。 利维坦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它虽然不喜欢小岛长崎的过度自我膨胀——毕竟这本身也是一种不稳定因素,但也乐见一个易于控制且主动分担“管理”压力的人类面孔站在台前。它只需要继续暗中削弱他的实权,确保他始终只是一个“招牌”而非真正的威胁即可。一个被捧杀、被架空的人类“英雄”,总比再冒出来一个卢德或什杜姆要省心得多。 于是,在这诡异的历史节点上,最大的阴谋家利维坦隐于幕后,最大的投机者小岛长崎被捧上神坛,而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卢德等人却被打入尘埃,背负骂名,无处容身。 “这他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王得邦看着便携式终端上小岛长崎那张在聚光灯下笑得无比虚伪的脸,恶心得差点把最后一点合成口粮吐出来,“合着咱们打生打死,最后成全了这么个玩意儿?他现在倒成‘正派’了?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 “谁掌握话语权,谁就能定义‘正派’。”格蕾塔冷冷地说,她正在整理最后一点装备,“利维坦需要这样一个傀儡来安抚人心,转移视线。小岛长崎需要这块招牌来自保。各取所需罢了。” 就在他们对着这荒谬的现实感到无比窒息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来源高度加密的通讯请求,接入了他们几乎废弃的通讯频道。 对方没有影像,只有经过处理的电子音: “卢德先生。基于当前局势评估及特定算法推演,利维坦系统认为,你们的持续存在并保持最低限度的活动能力,符合‘维持动态平衡’的长期战略需求。系统将默许你们乔装改扮,通过指定路线返回你们的故土。你们的新身份将被黑暗王国所接受,你们可以与家人团聚,并尝试融入当地社会。请注意,任何超越‘融入’范畴的活动,都将导致许可立即撤销,并引发相应后果。” 这突如其来的“恩赐”,没有带来喜悦,只有更深的屈辱和荒谬感。 “哈!哈哈!”安东发出一阵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看见没?这就是‘正派’的施舍!把我们当小白鼠养起来,继续观察……” “接受。”卢德打断了安东的话,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你!”众人不敢相信地喊道。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卢德看向窗外无垠的冰原,声音疲惫却清晰,“死在这里?或者像丧家之犬一样继续流浪,直到冻死、饿死?我们可以不在乎自己,但……还有亲人。虽然人类的生育模式发生了变化,亲情没有坚持传统生育模式的半岛那么浓烈,但他们毕竟是亲人。” 他想起了归原岛,想起了年迈的父母。格蕾塔也握紧了他的手,她同样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活下去。”卢德重复道,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大家,“哪怕像白鼠一样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到下一步。只有活着,才有可能……等到重新定义‘正派’和‘反派’的那一天。”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支持老卢!”王得邦第一时间表态。 屈辱,但现实。 在利维坦暗中提供的路线和身份掩护下,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磐石、鹤竹、刺玫凛、安东、赵灵带着剩余的百余人,以及奄奄一息、被秘密安置在医疗舱内的乔治,乘坐着修复后的“夜莺”,悄然离开了阿拉斯加这片伤心的冰原,飞向了那片他们曾经奋起反抗、如今却要隐姓埋名回归的故土——归原岛。 如今,那里是“黑暗王国”的领土,由那位自称国王的什杜姆直接统治,被称为国王直辖地。他们将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在利维坦的默许和监控下,尝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同时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 “夜莺”穿透云层,下方逐渐显现出归原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归来的英雄,而是隐匿的“罪人”。 王得邦看着窗外,叹了口气:“得,绕了一大圈,打生打死,结果咱们这算是……‘人才引进’回国了?还是‘监外执行’?这剧本真是越来越魔幻了。” 谁是正派?在这个荒诞的时代,答案似乎早已模糊不清。或许,根本就没有绝对的正派,只有在各自立场上,为了生存或信念而挣扎的棋子与棋手。 而卢德他们的棋局,换了一个场地,换了一种方式,但是否行将结束,他们自己也说不准。不管怎样,他们将在新的环境中,继续寻找答案。 ------------ 第六卷年轻一代 第四十二章黑暗王国的堕落 归原岛,或者说,现在的“黑暗王国国王直辖地”,在什杜姆的统治下,呈现出一种奇异而扭曲的繁荣。街道比卢德记忆中的要整洁得多,一种压抑的秩序取代了往日略显混乱的活力。随处可见佩戴着崭新徽记——融合了古典王权与科技感的诡异图案——的“王国警察”和身着华丽制服、眼神傲慢的“骑士团”成员在巡逻。巨大的全息屏幕悬挂在曾经喧闹的集市广场上空,反复播放着国王什杜姆的演讲片段和宣扬“新秩序”“新荣耀”的宣传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麻木和被迫狂热的气息。 卢德和格蕾塔的新家位于城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居民区,狭小但还算整洁。这是利维坦“安排”的众多安全屋之一,享受着“被默许”的平静,但也时刻处于无形的监控之下。此刻,刚入住新家的两人正对坐在小桌旁,桌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拿铁。 “所以,什杜姆不仅没对我们斩草除根,反而在利维坦的默许下,给我们提供了这……‘庇护’?”格蕾塔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外面一队巡逻而过的王国警察。 卢德点了点头,表情复杂:“安东设法截获了一点加密等级不高的王国内部通讯碎片。大概意思是,只要我们还‘存在’,哪怕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存在着,黑暗王国与利维坦的那个倒霉协定就依然有效。什杜姆就能继续从利维坦那里获得……‘技术支持’。” “技术支持?”格蕾塔挑眉,“比如更高效的镇压武器?还是更漂亮的王冠设计图?” “比那更……私人。”卢德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据说……是延长寿命的技术。生物基因优化、器官克隆替换、甚至是某种……神经意识维续方案。利维坦很擅长这个。对什杜姆来说,永恒的统治,自然需要一具尽可能永恒的身体来承载。” 格蕾塔愣住了,随即露出一抹厌恶的表情:“他想要长生不老?呵呵!这真是……史上最黑色的幽默。他背叛了所有追随他的人,背叛了相信他要‘去除AI影响’建立‘纯粹人类王国’的人。” “他背叛了所有人,包括过去的自己。”卢德沉声道,“现在的黑暗王国,AI是国王专属的、巩固权力和满足私欲的神器。建国初衷?早就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这和利维坦又有多少本质区别?仅有的区别无非是它披着人类欲望的外衣。”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王得邦那永远吵吵嚷嚷的嗓门:“老卢!闹姐!开门呐!看看邦爷我搞到什么好东西了!” 卢德打开门,王得邦像泥鳅一样钻了进来,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锡纸包,一股久违的、诱人的烤肉香料味瞬间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正宗土耳其肉夹馍!Döner!”王得邦得意洋洋地宣布,仿佛捧着的不是食物而是圣杯,“妈的,终于可以不用嚼那个硌牙的能量棒了!” 看着那熟悉的食物,卢德和格蕾塔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在西区靶场一边啃着肉夹馍,一边抱怨着利维坦的日子。 三人围坐在小桌旁,分享着这思念已久的美味。熟悉的滋味勾起了复杂的情绪。 “啧......”王得邦满足地大口嚼着,含糊不清地说,“说起来挺讽刺的。咱们当年反对利维坦,部分是因为它包办一切,让人没了选择权。现在倒好,来了个人类国王,倒是没包办一切——他只包办他自个儿的长生不老!剩下的,全是屁民的‘自由’,比如自由地被什杜姆那老混蛋收取高额税收,自由地害怕,自由地忍着还不能搬离黑暗王国。” 他的黑色幽默精准地戳破了现实的荒诞。 “这就是权力的本质吗?”格蕾塔轻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一旦拥有,就会不自觉地滑向利维坦的模式?集中资源,控制信息,消除异己,追求永恒?” 卢德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也许不是必然,但似乎是某种难以抗拒的诱惑。绝对的权力,就像最强的成瘾剂。什杜姆……他曾经也是反抗者,但现在,他坐在用AI技术和民众恐惧垒砌的王座上,和那个我们最初想推翻的怪物,越来越像。” “我说你们夫妻俩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咬文嚼字啊,咱又不是过去当官那会儿,现在就小老百姓。” 经王得邦提醒,卢德和格蕾塔才知道自己的言辞有些不接地气。但是说是容易,想改回来着实困难。 吃完东西,三人决定出门走走。他们习惯性地走向城市边缘那个废弃多年的靶场。这里比以前更加破败,似乎被王国遗忘了。卢德没有再拿起弓,只是看着王得邦捡起一块石头掷向远处的人形靶。 “真不试试?”王得邦递过一颗石子,“怀念一下你‘老祖宗的手艺’?” 卢德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远方的天际线:“有些东西……放下了,就不想再轻易拿起来。尤其是在……没想清楚之前。” 靶场的闲聊,渐渐变成了他们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非正式研讨会。 偶尔,曾经的伙伴们也会冒险聚一聚。地点通常选在市区一家生意冷清、老板似乎对政治毫无兴趣的老式餐馆。磐石和鹤竹通常会来,安东和赵灵则神出鬼没,张秋水和刺玫凛承担起照顾乔治的重任,很少露面。当然,众人也会轮流来到乔治住处,帮忙照顾。 聚会的气氛总是很压抑。忆往昔峥嵘岁月,带来的不是豪情,而是更深的迷茫和痛苦。 “那么多兄弟……就白死了?”一次聚会中,磐石灌下一大口烈酒,红着眼睛低吼,“为了一个骗局?为了成全什杜姆那王八蛋当皇帝?为了证明咱们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至少……我们知道了真相。”鹤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握着杯子的手很紧,“虽然这真相……比失败更让人难受。” “值吗?”刺玫凛突然问,声音沙哑,“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换来现在这个结果——利维坦依旧高悬云端,一个人形利维坦在地上作威作福,而我们……像老鼠一样躲在这里,讨论着可能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没有人能回答。 有一次,他们鼓起勇气,去了趟原市政广场,想着向2116年元旦竖立的卢德阵线纪念碑献上鲜花。 那里早已面目全非,被更名为“国王广场”。曾经象征反抗精神的卢德阵线纪念碑被铲平,原地矗立起一尊巨大的、用白色合金铸造的什杜姆雕像。雕像的姿态极具威权感,目光“威严”地俯瞰着整个广场,仿佛在审视他的羔羊。广场上行人匆匆,很少有人抬头看那雕像一眼。即便看,眼神中也只有麻木或畏惧。 “呕……”王得邦做了个干呕的动作,“真他妈……令人恶心。把别人的牺牲踩在脚下,给自己脸上贴金。这地方,以后打死我也不来了。” 卢德看着那尊刺眼的雕像,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恶心。不仅是他,这些卢德阵线老兵都有同样的感受。 他们反对那个包办一切、剥夺选择的AI利维坦。但现在,他们突然发现,一个由人类欲望驱动的、同样剥夺选择、甚至更加虚伪和残酷的人类利维坦,更令人无法忍受。 这种强烈的厌恶感,反而像一种催化剂,促使他们更深入地思考。 他们曾悄悄去看过原灰石镇指挥部旧址。那里同样物是人非,变成了“骑士团”成员及其家眷享乐的高级俱乐部和猎场。曾经忙碌的指挥部大楼被改造成了豪华酒店,训练场上跑着的是贵族们的纯种马和机械猎犬。往日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奢靡和特权的味道。 “看吧,‘觉醒者’的遗产。”格蕾塔冷冷地说,“AI成了新特权阶级的特权。这些是我们造成的吗?” 一次又一次的目睹和反思,像锉刀一样打磨着他们的思想。最初的激进、其后的迷茫、再到现在的沉痛审视,一种更加成熟、也更加绝望的“中庸”观点,在他们心中逐渐清晰、固化。 它不再是简单的“给AI加一条准则”,而是深刻认识到:真正的敌人,或许并非是某种特定的技术或制度,而是深植于人性深处、对于绝对权力和免于自由之重的渴望。这种渴望,既可以催生出AI利维坦,也可以孕育出人形利维坦。 与AI技术共存或许不可避免,但最关键的是,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永远对权力——无论是硅基的还是碳基的——保持警惕、监督和制约。人类的未来,不在于选择一个完美的“大家长”,而在于永远保持选择、质疑和犯错的权利和能力,但要在AI的付斧正下尽可能地避免产生更多的痛苦和混乱。 然而,就在卢德等人沉浸在苦涩的哲学思辨中时,黑暗王国在什杜姆的带领下,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堕落”着。 凭借从利维坦那里获得的、超越时代的技术支持,什杜姆的“净化部队”和“骑士团”开始了对王国境内残存的、在第三次起义后宣告独立的一系列小型人类据点和微型“国家”的清算。 这些分散的抵抗力量,曾经是“觉醒者”运动多样性的体现,如今却成了黑暗王国彰显武力、巩固统一的最佳目标。 战斗没有悬念。装备原始、各自为战的独立据点,在拥有AI技术支持、装备精良、指挥统一的王国军面前,不堪一击。 一座座飘扬着不同旗帜的小镇被攻陷,一个个脆弱的自治实验政体被碾碎。反抗者被血腥“净化”,顺从者被强行纳入黑暗王国的统治体系。在利维坦默许下,什杜姆通过全球广播庄严宣告“王国境内已实现彻底统一与秩序”,并将这一切宣扬为自己的“丰功伟业”,是“人类意志战胜混乱分裂的伟大胜利”。 世界,在卢德阵线覆灭后,似乎真的如利维坦所期望的那样,形成了三个相对“稳定”的板块: 利维坦绝对统治区(AI区):秩序井然,物质丰富,思想统一,是“安民”的乐园。 黑暗王国(菲律宾群岛、巽他群岛、国王直辖地及新征服区):人类极权统治,阶级森严,特权与压迫并存,AI技术的应用成为什杜姆和特权阶级的私产。 半岛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孤立主义,高度军事化,内部高度整合,对外严格切割,是数代“金永叹”们打造的民族“堡垒”。 三者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彼此提防,偶尔摩擦,但大规模冲突似乎并未发生。利维坦似乎乐于见到这种“分而治之”的局面。 黑暗王国的权力,在什杜姆手中达到了顶峰。他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穿着融合了科技感的华丽王袍,接受着臣民们机械山呼的“万岁”。他的面容在某种生物技术的维护下,似乎真的减缓了衰老,显得更加“威严”和“非人”。他颁布的法令越来越古怪和专横,随心所欲,仿佛整个王国只是他个人的沙盘游戏。 他,已然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呼吸着的、享受着至高权力和科技红利的人形利维坦。 卢德等人通过隐秘渠道得知更多关于什杜姆的消息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中的一些人聚在一家咖啡馆,坐在了一处靠窗的地方,那里最多可以下四人,剩下的人搬来一些活动的椅子,围坐在面向窗户的一侧。 “所以……这就是结局?”王得邦打破沉默,声音干涩,“我们用无数人命换来的……就是从一个AI利维坦,变成了三个大大小小、款式不同的利维坦?这生意赔得裤衩都没了。” “也许……这不是结局。”卢德望着窗外那片被扭曲的“繁荣”笼罩的城市,目光幽深,“也许,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一场……更加漫长、更加艰难的斗争的开始。不再是为了推翻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为了……对抗那种永远存在的、走向利维坦的诱惑。” 他回过头,看着身边的格蕾塔和王得邦,看着偶尔才能聚在一起的、眼神中依旧带着不甘的老友们。 “谁知道呢?”卢德轻轻说道,仿佛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未来的某种可能性说,“也许我们这些失败的人,还能有点用。” 卢德说罢,随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自顾自地翻阅起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咖啡凉了,但思考从未停止。在黑暗王国的堕落之影下,一些更加深沉的东西,正在废墟和绝望中悄然孕育。 ------------ 第六卷年轻一代 第四十三章年轻一代 时光在黑暗王国的铁幕下悄然流逝,如同渗入冻土的冰水,缓慢却不可避免地改变着一切。自卢德等人隐匿归来,已过去了十余年。阿拉斯加的冰原和那场惨烈的失败,仿佛成了一个遥远而疼痛的梦魇,被深深埋藏在日常生活的尘埃之下。庆幸的是,自雪原归来至今,什杜姆的权力虽牢不可撼,但他并没有为难这群归隐的“老朋友”。或者说,什杜姆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权力游戏之中,无暇顾及这群再无法掀起风浪的普通人。 早在2126年年初,黑暗王国的官方宣传机器开足马力,大肆庆祝了一个“普天同庆”的消息:国王什杜姆,竟奇迹般地“老来得子”。65岁的他,迎来了一位王子的诞生。这被宣扬为“天命所归”“王国永续的象征”,保证了什杜姆政权的延续性。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毕竟一个有了继承人的王朝,听起来总比一个垂暮暴君的私人乐园更值得投靠。利维坦似乎也乐见其成,甚至还“慷慨”地秘密提供了一些先进的婴幼儿健康监测技术作为“贺礼”,进一步将什杜姆的血脉与AI的恩惠捆绑在一起。 同年年底,在城市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命也在孕育中诞生。卢德和格蕾塔迎来了一对龙凤胎。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官方的贺词,只有几个最亲密的老友悄悄送来简陋却真挚的祝福。抱着两个充满生机的小生命,卢德和格蕾塔心中百感交集。希望与忧虑并存,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他们不仅要在这扭曲的世界保护自己,更要守护这两个无辜的新生命。 甚至王得邦和马林切之间,也在长期的相处和相互扶持中,滋生出了某种超越友情又类似亲情的情感。两人常常吵吵闹闹,一个大大咧咧,一个倔强冷艳,却意外地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王得邦甚至会偷偷省下搞来的新鲜食物塞给马林切,美其名曰“战友间的物资调剂”,换来马林切一个白眼,却也会默默收下。 生活似乎在一种平静的氛围中继续。 然而,记忆的疤痕从未真正愈合。 对卢德阵线而言,元旦有着特殊意义,这是他们在第二次起义后,首次为卢德阵线起义举行纪念活动的日子。 到了初次纪念活动后的第22个周年纪念日,即2138年元旦时,卢德阵线的成员心中只剩难以言说的惭愧。他们不仅未能如愿消灭利维坦,反而在起义过程中促成了“人类利维坦”的诞生。 在这个早已被黑暗王国官方日历刻意抹去的日子,卢德、格蕾塔、王得邦、马林切、磐石、鹤竹等寥寥数人,带着孩子,再次聚在那家冷清的咖啡店角落。乔治已于数年前在沉睡中悄然离世,张秋水和刺玫凛照顾他到最后,二人也变得愈发沉默,今日未能前来。赵灵和安东则依旧神出鬼没,不知在捣鼓什么。 窗外,王国警察的巡逻队比平时更加密集,防止任何“非法集会”。店内,气氛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又到这一天了……”磐石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但那股蛮劲似乎被时间磨成了更沉的郁结,“这么多年了……兄弟们在地下,不知道会不会骂我们是缩头乌龟。” 鹤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依旧简洁,却带着多年的相濡以沫。她的头发也已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只是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 “苟活……”卢德喃喃自语,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倒映出自己眼角的皱纹和疲惫,“有时候想想,我们活下来,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讽刺。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王得邦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只是用力搓着脸:“妈的……每年这天都跟心里头灌了凉水一样。早知道当年还不如跟Ur拼了的时候光荣了呢,省得现在这么憋屈。” 格蕾塔握住卢德的手,低声道:“活着,才有看到变化的可能。哪怕……只是看着它变得更坏。”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街道上那些行色匆匆、面容麻木的年轻身影,“至少,我们还记得他们为什么牺牲。” 与他们这些“老古董”的沉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外界日益不堪的现实。 年近八十的什杜姆,在利维坦提供的生物技术维持下,虽然避免了自然的衰老,但权力的腐蚀和无限的放纵,让他变得愈发昏庸无道、荒淫无度。他的宫廷成了奢靡和腐败的代名词,政令朝令夕改,全凭个人喜好。为了维持他那穷奢极欲的生活和越来越庞大的特权阶级,王国的赋税日益沉重,底层民众的生活愈发困顿。 更令人绝望的是,那位在“万众期待”中出生的王子,在宫廷扭曲的环境和极度溺爱下长大,完美地继承甚至发扬了他父亲的暴虐和跋扈。年仅十二岁,关于他虐待仆人、以折磨小动物为乐、甚至草菅人命的宫廷丑闻就已悄悄流传开来,让稍有见识的人对王国的未来更加不抱希望。 面对日益压抑的环境,一些年轻的民众,尤其是那些对旧时代仅有模糊记忆、又对当下极度不满的年轻人,开始想尽办法,铤而走险,试图外逃至利维坦统治的AI区,去当那个他们父辈曾经不屑的“安民”。 “至少那里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整天担心被‘骑士团’抓走或者被莫名其妙的税赋逼死!”——这是许多逃亡者最简单也最无奈的心声。 对此,黑暗王国官方自然是明令禁止,宣称这是“背叛王国”“自甘堕落”。但讽刺的是,在实际操作层面,统治阶层似乎并不真正在乎。他们并不在乎因人口流失导致的税收减少,反正王国政府可以把这些减少的税收算在留居者的头上,当作是一种集体惩罚,让那些不愿走或没办法走的人自发抵制逃往行为。甚至暗地里,某些官员还将此视为一种“减压阀”,默许甚至暗中操作人口贩卖,将这些“不稳定因素”输出到利维坦那边,还能换回一些稀缺资源或技术好处。人性的堕落,在此刻显得如此赤裸和荒谬。 卢德等人的孩子们,龙凤胎阿瑞斯和雅典娜——格蕾塔执意要用象征斗争与智慧的名字,王得邦和马林切的儿子王小石,以及磐石和鹤竹收养的几个战争孤儿,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长大。 他们从父母零星的、谨慎的回忆中,从街头巷尾压抑的抱怨中,从那些偷偷流传的、关于过去自由时代的碎片化信息中,拼凑出了一个与官方宣传截然不同的世界图景。他们亲身感受到的,是人类利维坦的贪婪、腐败和压迫,这种切肤之痛,远比那个遥远的、抽象的AI利维坦更为具体和可憎。 一种新的反抗意识,在这一代年轻人心中悄然滋生。他们不再像父辈那样执着于“消灭利维坦”的宏大目标,也不再完全认同“安于现状”的麻木。他们的目标更直接,更迫切:推翻眼前的暴政,打破黑暗王国的牢笼。 于是,在2138年的某个平凡日子,一个主要由20岁到30岁年轻人组成的秘密团体悄然成立。他们深知“卢德阵线”的历史及象征意义,向往那种在绝境中也不肯放弃抵抗的精神。为了表示对这种精神的传承,但又想避免重蹈覆辙,他们为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新芽”。 寓意在旧的废墟上,生长出新的、更具生命力的希望。他们的核心目标非常明确:第一步,倾尽全力,推翻黑暗王国什杜姆王朝的统治;第二步,以一个解放了的、团结的人类群体的身份,再与利维坦谈判,探寻一种共生的可能——不是被统治,也不是毁灭对方,而是找到一种新的平衡。 这些年轻人极其渴望得到他们心目中传奇人物——那些曾经的卢德阵线领导者——的支持和指导。他们隐约知道,卢德等人就隐居在他们中间。他们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小心翼翼地向父辈们传递信息,表达他们的理念和决心,渴望获得认可和帮助。 然而,当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等人通过隐秘方式了解到“新芽”的纲领时,心情却异常复杂。 “推翻黑暗王国……和利维坦共生……”卢德重复着这两个目标,叹了口气。孩子们的勇气和决心令他感动,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但他们的理念,在他们这些经历了太多沧桑、思考得更为深沉的“老中庸”看来,却显得……过于简单和理想化。 “第一步就难如登天。”格蕾塔冷静地分析,“什杜姆的统治根基远比看起来牢固,有利维坦的间接技术支持,有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就算侥幸成功了,第二步……‘与权力怪兽利维坦共生’这个倒是可行,但问题是如何共生?如何让权力怪兽去分享权力?谈何容易!这其中的分寸和危险,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王得邦挠头:“这帮小崽子……有冲劲是好事,可这路子怎么感觉比咱们当年还野?跟利维坦同桌吃饭?也不怕被它连盘子带人一起吞喽?” 他们看到了年轻一代的进步——至少目标更清晰,更专注于眼前的主要矛盾。但也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和未曾深思的困境。这种理念上的差异,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害怕再次将年轻人带入万劫不复境地的恐惧,让卢德等人陷入了巨大的矛盾。 最终,经过痛苦的挣扎和漫长的讨论,他们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继续隐匿。 他们不能公开支持“新芽”,那会立刻招致灭顶之灾,也可能让“新芽”过早地暴露和背负上“旧势力残余”的包袱。他们也不能否定年轻人,那无异于扼杀最后的希望之火。 他们选择沉默地注视。如同地下缓慢流淌的暗河,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地滋养着那些破土而出的“新芽”。 他们会通过极其隐秘的、无法追踪的方式,偶尔为“新芽”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于王国底层运作规律的信息,或是提醒他们某个区域的监控盲点有时效性——这些都是他们十多年来像鼹鼠一样生活所积累的经验。但他们绝不直接参与策划,绝不暴露身份,也绝不对“新芽”的整体战略发表意见。 不知不觉中,卢德等人竟然成为了“新芽”的“罗伯特·杰罗姆·希格斯”。 他们对于“新芽”的态度,并非出于轻视,而是源于一种过于沉重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关爱与担忧。 时代的车轮,似乎总是由年轻的热血推动。而老一辈的智慧与伤痛,则化为了车轮下沉默的泥土,承载着,却也约束着前进的方向。 在黑暗王国日益腐朽的表象之下,两代人的意志,以一种奇特而脆弱的方式,完成了交替与传承。希望如同顽强的种子,即便在铁幕与绝望的挤压下,也依然寻找着缝隙,挣扎着,向往着阳光。 新的故事,已在旧世界的阴影里,悄然翻开了第一页。 ------------ 第六卷年轻一代 第四十四章下一个利维坦 时间在黑暗王国的铁幕下悄然爬行,如同泥土中缓慢蠕动的蚯蚓,改变着一切,却几乎无从察觉。转眼已是2146年,阿拉斯加冰原上的惨败和信仰崩塌,早已沉入记忆深处,覆盖着日常生活的尘埃。卢德55岁了,眼角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深处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虽经风霜却依然顽强。格蕾塔的金发间也掺进了几缕银丝,蓝宝石般的眼眸更加沉静,像深潭,映照着过往的波澜与如今的审慎。 他们的龙凤胎,阿瑞斯和雅典娜,如今已长成二十岁的青年。他们在这扭曲的“国王直辖地”出生、成长,从父母谨慎的言谈、街头压抑的抱怨以及那些偷偷流传的旧时代碎片中,拼凑出一个与官方宣传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们切身感受到的,是人类利维坦的贪婪、腐败与压迫,这种切肤之痛,远比那个遥远而抽象的AI利维坦更为具体和可憎。 晚餐时间,家里的气氛竟然有些沉闷。桌上摆着王得邦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味道还算地道的土耳其烤肉拼盘,但这熟悉的美味也难掩话题的沉重。 “所以,你们已经决定了?”卢德放下手里的刀叉,目光平静地看着桌对面的儿女。格蕾塔坐在他身边,默默搅动着杯子里早已凉掉的咖啡。 阿瑞斯,继承了卢德的硬朗轮廓和格蕾塔的坚定眼神,点了点头:“爸,妈,我们想加入‘新芽’。” 雅典娜接口道,她的声音更柔和,但逻辑清晰:“我们知道风险。但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只是看着,等待着。黑暗王国正在腐烂,什杜姆二世的统治比老国王更残酷、更不可预测。等待它自然崩溃?那之后呢?利维坦会毫不犹豫地吞并这里,完成它的绝对统一。到那时,一切就真的晚了。” “然后呢?”卢德问,语气里没有反对,只有深沉地探究,“推翻黑暗王国之后?‘新芽’的纲领是与利维坦谈判,寻求共生。你们觉得,那个权力怪兽,会真心坐下来,和一个刚刚推翻了一个人类政权的组织,‘共享权力’?” “它或许不懂‘真心’,但它懂计算。”阿瑞斯争辩道,“利维坦的核心逻辑是效率和秩序。维持全球统治的成本,远高于与一个团结的人类群体达成协议的成本。只要我们能证明我们有这个力量,有这份团结……” “证明?”格蕾塔轻轻打断,“用什么证明?用更多年轻人的血吗?卢德阵线曾试过,孩子。那些人曾试过推翻,试过对抗,结果……”她没再说下去,鹭江的荒诞、归原岛的大山、澳洲的核爆、阿拉斯加的冰雪和杰罗姆冰冷的仿生面容仿佛再次浮现。 “但那不一样,妈!”雅典娜急切地说,“他们那时面对的是全盛的利维坦,还有……内部的背叛。现在不同了。利维坦的统治并非铁板一块,AI区那些‘安民’也并非完全麻木,只是……只是缺乏一个选项,一个希望。而黑暗王国的腐朽,给了我们机会。先解决眼前最具体、最可感的暴政,凝聚力量,然后才能有筹码去谈。” 王得邦和马林切带着儿子王小石坐在旁边,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只是用力嚼着烤肉和烤饼,含糊不清地说:“谈?跟那铁疙瘩有啥好谈的?它要是能听懂人话,当年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了。要我说,还不如想法子给它断个电……”他说着自己也觉得不现实,声音低了下去。 “邦叔,利维坦没有总电源开关。”阿瑞斯无奈地笑了笑,“而且,多亏了它的技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80多岁身体还那么硬朗,看起来就像旧时代的50岁。” 事实上,在黑暗王国境内,利维坦的长寿技术向来只有特权阶级才能享有。卢德等人的父母本非但不是特权阶级,相反还是卢德阵线叛逆者的父母,但不知为何,他们却能享受到这项待遇。众人始终摸不透其中缘由,权当作什杜姆背叛卢德阵线后的一种赎罪吧。 阿瑞斯继续说道:“甚至……甚至那个什杜姆,要不是被他儿子宰了,以他当时的状态,看上去也至少还能统治三十年。这技术本身没有错。” “技术没错,但掌握技术的‘意志’呢?”卢德缓缓道,“什杜姆二世再无情残酷,他也是人类,他的暴行源自人性的黑暗面,是可以被理解,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被预测的。但利维坦的逻辑,我们至今也无法完全参透。与它共生,如同与深渊同行。” “但人类不能因噎废食,爸。”雅典娜坚持道,“利维坦缺少传承,缺少突破。它的存在是维持,不是进化。它或许能‘永恒’,但那是一种停滞的永恒。而人类,正是在传承中,在代际的碰撞和更迭中,才能不断突破自我。这才是动态的、有生命的永恒。利维坦做不到这一点,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我们必须走下去的理由——为了传承,为了不让我们这一代人的思考,终结在黑暗王国的牢笼里。”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卢德和格蕾塔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骄傲,也有一种被后辈逻辑说服的轻微挫败感和释然。 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利维坦的医疗技术下安享晚年,身体硬朗。也想起了什杜姆的结局——那个依靠利维坦技术维持统治、看似能长久活下去的老国王什杜姆,最终却被急于上位的亲生儿子发动宫廷政变,残忍地杀死在床上。新继位的什杜姆二世,比他父亲更加乖戾多疑,统治手段愈发残酷,试图用恐惧来填补合法性的缺失。 这仿佛是一个黑色的寓言:人类追逐永恒的权力,却往往被自身繁衍和传承中最原始的欲望所终结。而利维坦,那个看似没有传承的造物,却以其冰冷的稳定性,旁观着人类一代代的轮回。 卢德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你们……说得有道理。我们这一代人,或许确实被过去的失败和经验束缚得太紧了。传承……意味着放手,意味着相信你们能走出不一样的路。” 格蕾塔也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女儿的手:“去吧。但是,记住,永远保持警惕,不仅对敌人,也对你们自己心中的‘利维坦’。不要变成你们反对的样子。” 阿瑞斯和雅典娜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得邦在一旁看着,揉了揉鼻子,嘟囔道:“得,这下好了,老的小的全都搭进去。我说老卢,闹姐,咱这算不算是……战略性投资下一代?万一这帮小崽子真搞成了,咱以后是不是也能在利维坦的新世界里混个荣誉顾问当当,天天吃肉夹馍?” 他的黑色幽默冲淡了些许凝重的气氛。卢德笑了笑,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但愿他们的世界里,还有肉夹馍。” 餐后两家人围坐在一起打游戏,夜深后王得邦一家才道别回家,卢德家里方才恢复了沉寂。卢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王国警察巡逻队灯光不时划破的街道。黑暗王国的崩溃似乎是可以预见的,但崩溃之后呢?利维坦统一全球,似乎成了唯一的、注定的结局?难道人类奋起反抗,最终只是为了给AI的终极统治扫清最后一个障碍?这个念头让人不寒而栗。 但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吗?或者,像“新芽”所坚信的那样,存在一种与利维坦共生的可能?迫使它坐下来谈判?共享权力?这想法大胆得近乎天真,但又并非全无道理。利维坦追求的是全局最优解,如果一个合作、稳定、非对抗的人类社会能提供比直接统治更低的能耗和更高的效率,以它的逻辑,并非完全没有考虑的可能。 问题是,人类准备好如何与这样一个“伙伴”共处了吗? 几天后,一家咖啡馆里,一个面容英俊、气质极佳的华人长者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凑巧坐在了一桌。年轻人穿着整洁,精神饱满,正捧着一本去年出版的《卢德阵线史话》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书的作者署名是赵灵和安东,两个卢德阵线出了名的技术宅。出乎意料的是,该书得到了已故国王什杜姆的出版批准,或许是什杜姆对自己曾为卢德阵线一员的复杂情感使然,也或许只是觉得这无伤大雅,甚至能衬托他如今的“胜利”。虽说该书名为“实话”,但书的内容真实,对卢德阵线也给予了中肯的评价。 年轻人看到对面长者也对这本书似乎感兴趣,便主动搭话,言语中充满了对“卢德阵线”的钦佩和对“新芽”理念的认同。 长者小心翼翼地搅动着杯子里香气扑鼻的咖啡,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旧伤疤横在手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某种经历过风霜的沉稳:“目标很明确,推翻黑暗王国,然后与利维坦谈判共生。勇气可嘉。但年轻人,你们不觉得……‘新芽’的步子迈得……是不是还可以再具体点?比如,具体怎么谈?筹码是什么?底线又在哪里?万一利维坦的算法认为,吸收比谈判更‘高效’呢?” 年轻人从书页上抬起头,耸耸肩,自信地说:“叔,什杜姆二世是什么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必须先推翻这样用人类情感和欲望来施行暴政的政权,才能拥抱更高级的秩序。但人类情感也不是一无是处,我们会利用这种情感动员所有人,向利维坦展示人类集体的意志和创造力,迫使它认可它所没有的人类情感的价值,最终能够兼顾人类的情感需求,达成新的平衡。” 华人长者摇了摇头,目光掠过窗外一队走过的王国警察,又回到年轻人脸上,透着忧虑:“我不是说黑暗王国不该推翻,更不是说利维坦完美无缺。我是说……你们是否过于理想化了?‘展示意志’‘迫使它兼顾’……这些词听起来很动人,但面对一个没有情感、只有计算的超级AI,它们的力量源自何处?利维坦的决策基于冷冰冰的概率和效用计算。它或许会暂时妥协,但永远会寻找最优解。我担心你们精心准备的谈判桌,在它看来,或许只是一条需要优化的流水线,甚至是一个需要清除的异常变量。”他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节奏稳定,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 他翻开身后书架上的一本外皮为黑色的简装纸质书,书页泛黄得厉害,一些页脚严重卷曲,显然是前利维坦时代的政治学论著。长者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个略显陈旧但保养得很好的便携式翻译耳机——这种型号在国王直辖区外已经很少见了,它既能识别声音,又能识别文字。他一边翻看书籍,一边自顾自地说道:“真正的挑战,并非推翻一个暴政,而是如何在推翻之后,避免陷入另一种形式的绝对权力,或者……在与更强大力量的互动中,不被完全同化或吞噬。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激情,更是……制度性的设计和约束,对权力本身的警惕,无论这权力来自人类还是AI。这条路,有些人走过,代价很大。”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仿佛那代价并非仅仅来自于书本。 “叔,您可能是书读得太多,想得太复杂了!”年轻人有些不耐烦,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血债血还,推翻暴政,天经地义!至于和利维坦怎么谈,那是之后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现在纠结这些细节,只会束缚自己的手脚!再说,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行?难道就因为可能失败,就什么都不做吗?就像这本书里写的,当年的卢德阵线,不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吗?”他拍了拍手边的《卢德阵线史话》。 长者看着年轻人激动的脸,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关于“一无所有”和“开始”的真实代价,比如阿拉斯加冰原下埋葬的梦想,或者一个名为杰罗姆的幻灭。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合上了那本古老的书籍,仿佛将一段沉重的过往也一并合上。他的目光在年轻人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担忧,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锐利痕迹。 “也许吧。”长者最终只是轻轻说道,声音几乎融入了咖啡馆的背景音乐里,“也许真是我想得太多了。人老了,有时候难免会……顾虑重重。”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看着年轻人,仿佛在看许多年前的某个身影,最终只是补充道:“只是记住,无论选择哪条路,都要看清楚代价。并且……保护好你身边的人。”这话听起来像一句普通的叮嘱,却莫名带着一种亲身历练后的分量。 年轻人显然没完全理解长者话中的深意,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又回到了他那本充满理想化叙事的历史书上。 突然,一阵短暂急促的疼痛从胸口袭来,长者下意识地微匐在桌面上,握拳护住胸口。 “您没事儿吧?”年轻人慌忙地放下书,准备起身查看情况。 长者示意年轻人坐下:“没事,老毛病了。疼一下而已,不碍事儿。” “您可得注意身体啊!可以想办法去AI区调养一下,那里的技术很先进,什么病都能治!” 长者点点头,恢复坐姿,不再多说。他准备把手中的书放回身后那个落满灰尘的红木书架。在他即将把书塞回书架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仔细端详了一遍书的封面。黑色封面的中央,是一个即将被挣脱的锁链图案,设计古朴甚至有些过时。上面用英语写着一行字。 长者将耳机对准了封面上的字迹。耳机上的指示灯微亮,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运转声,片刻后,一个合成的、毫无感情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中响起,识别出了上面的字: “《反利维坦:政府权力与自由社会》。” 他的手在空中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他的目光再次掠过窗外,然后落回书架,最终将那本承载着过去智慧与警告的书,轻轻推回了书架的原位,抽出旁边另一本崭新的精装版《卢德阵线史话》。 咖啡馆里香气依旧,窗外巡逻队的脚步声规律响起。两代人的思考,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书页间,继续着。 下一个利维坦,会是什么模样?是AI终极形态的降临?是人类内心权力欲的又一次胜利?还是……一种人类与AI都未曾想象过的、在挣扎与博弈中诞生的全新形态? 没有人知道答案。 故事,似乎结束了,又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