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如草芥 ------------ 夏夜里的惨叫 1990年的夏天,豫西南伏牛山深处的林家坳被一层黏腻的热浪裹得严严实实。 日头落下去许久,空气里依旧飘着麦秸秆燃烧后的焦糊味,混着村头猪圈里飘来的酸腐气,闷得人喘不过气。 林家的土坯房里没有点灯,只有灶膛里残留的一点火星,在昏暗中映着四壁斑驳的泥痕。 王秀莲躺在里屋的土炕上,身下铺着的干草早已被汗水浸得发潮,她蜷缩着身子,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每一次阵痛袭来,都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嚎什么嚎! 跟杀猪似的!” 外屋传来林建国烦躁的咒骂声,他光着膀子,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他那张被生活压得皱巴巴的脸。 他手里的烟杆敲了敲鞋底,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生个孩子都这么费劲!” 里屋的王秀莲听到这话,惨叫声顿了顿,随即又低低地呜咽起来,泪水混着汗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身下的干草。 她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林薇,七岁了,小的叫林芳,才四岁。 这次怀孕,她满心盼着能生个儿子,好给林家续上香火,可现在这阵仗,她心里也没了底。 接生婆是村里的张婶,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用力按压王秀莲的肚子,一边粗着嗓子喊: “用力! 再加把劲! 孩子头都露出来了!” 她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按压在王秀莲的肚子上,疼得王秀莲浑身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娘……娘你怎么了?” 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七岁的林薇牵着四岁的林芳,扒着门框往里看。 姐妹俩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点。 她们听到娘的惨叫声,吓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进来,只能远远地看着。 林建国回头瞪了她们一眼,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 滚出去玩!别在这添乱!” 林薇吓得一哆嗦,赶紧拉着林芳往后退了退,却没敢走远,依旧扒着门框,眼神里满是惊恐和茫然。 她看到娘痛苦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秀莲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神也开始涣散。 张婶的额头上全是汗,她擦了擦汗,皱着眉头对林建国说:“建国,不行啊,这丫头片子胎位不正,再这么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险!” 林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烟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冲进里屋,看着炕上奄奄一息的王秀莲,又看了看张婶,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 张婶,你快想想办法啊!钱不是问题,只要能保住大人孩子!” 张婶叹了口气,说:“办法倒是有,就是得冒险。 我试着把孩子转过来,你得按住她,别让她动。” 林建国点了点头,赶紧按住王秀莲的胳膊。张婶深吸一口气,双手伸进王秀莲的身下,开始用力转动孩子。 王秀莲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林建国用尽全身力气才按住她。 “啊——” 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响起,打破了夏夜里的沉闷。张婶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女婴,松了口气说:“生了,是个丫头片子。” 林建国听到“丫头片子”四个字,刚刚松下去的气瞬间又提了上来,他看着张婶怀里的女婴,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他没有去看孩子,也没有去看炕上的王秀莲,转身就冲出了屋子,蹲在门槛上,又抽起了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映着他阴沉的脸。 王秀莲听到婴儿的啼哭,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张婶怀里的女儿,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知道,这个女儿的出生,只会让这个家更难,也会让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更低。 张婶把孩子抱到王秀莲身边,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王秀莲看着怀里的女儿,小小的身子,皱巴巴的脸,心里一阵酸楚。 她想了想,轻声说:“就叫她林婷吧。” 林薇和林芳听到妹妹的哭声,赶紧跑了进来,围在炕边,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儿。 林薇伸出小手,想摸摸妹妹的脸,却又不敢,只是小声说:“娘,妹妹好小啊。” 王秀莲看着两个女儿,又看了看怀里的林婷,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出生,不仅会给这个家带来新的困境,也会让她的大女儿林薇,走上一条充满血泪的道路。 夜渐渐深了,林家的土坯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婴儿偶尔的啼哭声和王秀莲微弱的呼吸声。 林建国依旧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像他此刻的心情,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他不知道,这个家,还能撑多久。 ------------ 抄家 林婷出生的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村口的大喇叭就像催命的哨子,一遍遍地响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划破了林家坳清晨的宁静。 “……实行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提倡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关爱女孩,男女平等……对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多生的家庭,将依法予以严肃处理……” 广播里“关爱女孩”的口号还在响,林家的院门就被“砰”的一声踹开了。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镇上计生办出了名的“王阎王”。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指关节捏得发白,身后的工作人员有的扛着麻绳,有的拿着铁锹,气势汹汹地堵在院子里。 “林建国!给我出来!”王阎王的吼声震得院墙上的土簌簌往下掉,惊得院角的鸡飞狗跳。 林建国刚把锅里的红薯叶汤端给王秀莲,听到吼声,手一抖,汤洒了一地。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硬着头皮从屋里走出来,腰弯得像棵被压垮的稻穗:“王主任,您……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我给您倒杯水。” “少来这套!”王阎王一把推开林建国,木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喝道,“林建国,你老婆王秀莲,三天前刚生了个丫头片子,是不是?” 林建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头垂得更低了。 “好啊你!”王阎王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 国家提倡关爱女孩,你生两个丫头,政策上还能理解,可你倒好,根据知情人爆料,你家敢生第三个! 这是严重超生!根据政策,罚款5000块,十天之内必须交齐!否则,呵呵!” “5000块?”林建国如遭雷击,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5000块,在1990年的农村,足够盖三间崭新的土坯房,足够买两头壮实的耕牛,这对他这个连饭都快吃不上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王主任,我……我真的拿不出来啊!”林建国缓过神,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抱住王阎王的腿,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您看我这家里,除了这三间破房,什么都没有!您高抬贵手,少点行吗?我一定想办法凑!” “高抬贵手?”王阎王冷笑一声,一脚把林建国踹开,“政策面前,没有人情!国家让你少生,你偏要多生,现在知道难了?晚了!” 说完,王阎王朝身后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给我搜!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 一群工作人员立刻冲进屋里,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衣柜被拉开,里面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被扔得满地都是;灶台上的陶罐被打翻,米糠撒了一地,混着地上的泥土,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就连床底下的破木箱,也被拖出来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几枚硬币和一张旧照片被扔在地上。 王阎王走进屋里,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个角落。当他看到墙角立着的一口玉米瓦缸时,眼睛一亮,走过去,抬脚就踹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瓦缸瞬间碎裂,金黄的玉米粒混着泥土滚落一地。他踩着玉米粒,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建国,冷笑一声:“还藏粮?先抵一部分罚款!” 接着,他又指向院子角落的红薯窖:“那边有个红薯窖,给我挖出来!” 工作人员们立刻拿起铁锹,围着红薯窖挖了起来。铁锹铲在泥土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敲在林建国的心上。 不一会儿,一筐筐红薯被挖了出来,堆在院子里。有的红薯被铁锹划破,泛红的果肉暴露在阳光下,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 “不要挖!那是我们全家的口粮啊!” 林建国爬过去想阻拦,却被一名工作人员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他看着满地的玉米和红薯,心如刀割——这些粮食,是他们全家省吃俭用攒下来过冬的,要是被拿走了,他们冬天该怎么活? 里屋的王秀莲听到外面的动静,抱着刚满月的林婷想出来阻拦。 她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名工作人员狠狠推了一把,重重地摔在炕上,头撞在炕沿上,当场晕了过去。怀里的林婷被吓得哇哇大哭,哭声撕心裂肺。 7岁的林薇和4岁的林芳吓得躲在柴堆后面,紧紧抱在一起。 林薇看着屋里被翻得一片狼藉,看着爹被人按在地上,看着娘晕了过去,小小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她想冲出去,却被林芳死死拉住:“姐,我怕……” 林薇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王阎王看着满地的玉米和红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先拉回去抵一部分罚款。 剩下的钱,十天之内必须交齐!要是交不齐,就拆了你的房子!” 说完,他又指了指院子里的耕牛和墙角的自行车:“把这头牛和自行车也拉走!” 工作人员们立刻上前,解开牛缰绳,牵着牛就往外走。 林建国的自行车也被扛了起来,车座上的漆被刮掉了一大块。 “不要牵我的牛!那是我种地的命根子!” 林建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工作人员按得更紧了。 他看着牛被牵走,自行车被扛走,看着满地的狼藉,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像一口枯井,再也没有了一丝光亮。 王阎王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留下林家一片狼藉。 玉米粒和红薯散落在地上,混着泥土和衣服;屋里的家具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撒满了米糠和杂物;王秀莲躺在炕上,昏迷不醒;林薇和林芳躲在柴堆后,瑟瑟发抖;林建国瘫坐在地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王秀莲慢慢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屋里的狼藉,看到院子里散落的玉米和红薯,看到瘫坐在地上的林建国,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她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抱着哭闹的林婷,看着躲在柴堆后的两个女儿,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三个女儿……这日子怎么过啊……” 林建国听到王秀莲的哭声,缓缓抬起头。他看着王秀莲泪流满面的脸,看着三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女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已经被推向了绝境。 计生办的人走后,林建国没有去收拾满地的狼藉,也没有去管炕上的王秀莲和女儿们。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他愁容满面的脸。 他知道,十天之内,他必须凑齐5000块钱,否则,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可他现在身无分文,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去哪里凑这5000块钱呢? 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屋里的三个女儿,最后,落在了7岁的林薇身上。 林薇正偷偷地从柴堆后探出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 童养媳 抄家后不久,林家的粮缸彻底见了底。 王秀莲躺在炕上,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干裂起皮。她刚坐完月子,身体还没恢复,却只能靠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红薯叶汤维持生命。 汤里没有一丝油星,只有几片发黄的叶子在水里飘着,喝在嘴里,苦涩得像药。她端着碗,看着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眼泪无声地滴进汤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娘,我饿……”4岁的林芳趴在炕沿上,小脸蛋饿得蜡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她伸出小手,拉了拉王秀莲的衣角,眼神里满是哀求,“娘,我想吃馒头,哪怕一小口也行……” 王秀莲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把碗递到林芳面前,声音沙哑:“芳儿,喝口汤吧,喝了就不饿了。” 林芳接过碗,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把碗推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好喝!娘,我要吃馒头!我要吃馒头!” 7岁的林薇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妹妹哭,看着娘憔悴的脸。 她的肚子也在饿,胃里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抓挠,疼得她直不起腰。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出了屋。她知道,家里没有馒头,甚至连野菜都快挖不到了。 林薇走到村外的田埂上,低着头,在地里仔细地找着能吃的野菜。 春天的野菜早就被挖光了,只剩下一些刚冒芽的草叶,还有一些苦涩的树皮。 她踮起脚尖,够到一棵小树上的树皮,用手一点点撕下来,放进嘴里嚼着。 树皮又苦又涩,难以下咽,她嚼了几口,就忍不住想吐,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不饿,才能有力气帮娘干活。 与此同时,林建国正在村里挨家挨户地借粮。他先来到村西头的王大爷家,王大爷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心人。 林建国站在院门口,搓着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王大爷,在家呢?我……我想跟您借点粮,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王大爷从屋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了林建国一眼,叹了口气:“建国啊,不是我不帮你,我家也不宽裕。 你家上下丫头,我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啊。你说你,当初怎么就非要生上下呢? 国家提倡生一个,你生两个也就罢了,还继续生,现在好了,计生办罚你钱,家里又没粮,这日子怎么过啊?” 林建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头垂得更低了。他知道王大爷说的是实话,可他也没办法。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你也别站在这了,我给你装半袋红薯,你先回去应急吧。”王大爷说着,转身进了屋,拿出半袋红薯递给林建国。 林建国接过红薯,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他又去了几家邻居家,有的干脆不开门,有的只给了他几把米糠。最后,他来到了村东头的张老实家。 张老实正在院子里喂牛,看到林建国来,笑着迎上去:“建国,怎么来了?有事吗?” 林建国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说:“张哥,我……我想跟你借点粮,家里实在没吃的了。” 张老实摸了摸下巴,眼睛转了转,笑着说:“借粮啊?行啊。不过,我家也不富裕,总不能白借你吧。” 林建国连忙说:“张哥,你说,只要你肯借我粮,让我做什么都行!” 张老实指了指屋里,笑着说:“我家建军也不小了,身边缺个照应的人。你家薇薇不是挺懂事的吗?要是她肯来我家干活,帮着照顾建军,我不仅管她饭吃,还能给你借些粮食和钱,你看怎么样?” 林建国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张老实的意思,这是想让薇薇给他家当童养媳啊。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不想把女儿送出去,可看着家里的困境,看着孩子们饥饿的脸,他又不得不低头。 “张哥,我……我考虑考虑。”林建国说完,转身离开了张老实家。他手里攥着那半袋红薯,感觉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 回到家,林建国把借到的粮食和红薯放在桌上。王秀莲看到粮食,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可当她看到林建国阴沉的脸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薇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些刚挖的野菜。她看到桌上的粮食,高兴地说:“爹,娘,我们有粮吃了!” 林建国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他走过去,摸了摸林薇的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晚上,林建国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张老实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把薇薇送去当童养媳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他知道这对薇薇不公平,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与此同时,村里的议论声也传到了林家。 李婶站在林家门口,大声地对邻居说:“林建国就是活该,想生儿,结果得了三个丫头,早晚要绝后!不听政策,计生办罚他钱,家里又没粮,这一大家子人,冻死饿死,都是他自找的!” 张嫂也接话道:“就是!带把儿的才是劳动力,丫头你生再多,早晚也是泼出去的水!”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林薇的心上。 她躲在屋里,把耳朵捂得紧紧的,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明白,为什么生女孩就是错的,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讨厌她和妹妹们。 林建国听到外面的议论声,心里更加烦躁。他猛地坐起来,一拳砸在炕上,骂道:“都是些该死的长舌妇!” 王秀莲被他惊醒,看着他烦躁的样子,小声说:“建国,别生气了,明天还要干活呢。” 林建国没有理她,只是默默地坐在炕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他知道,这个家,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而把薇薇送去当童养媳,或许是他唯一的选择。 第二天一早,林建国看着正在给妹妹喂野菜汤的林薇,深吸一口气,对王秀莲说:“秀莲,我想好了,把薇薇送去张老实家当童养媳。” 王秀莲听到这话,瞬间炸了。她扑上去撕扯林建国的衣服,哭声凄厉:“林建国!你疯了!那是我们的女儿!你怎么能卖她!” 林建国积压已久的怒火爆发了。他一把推开王秀莲,反手一个耳光,把她扇倒在地:“不卖她?全家都饿死吗!你以为我想卖女儿?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家里能这么惨吗!” 王秀莲趴在地上,嘴角流血,看着林建国狰狞的脸,第一次觉得他那么陌生。她想爬起来继续反抗,却发现浑身无力。她看着桌上的粮食,又看了看正在不知所措的林薇,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浸湿了衣襟。 林薇看着爹娘吵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怯生生地走过去,拉了拉林建国的衣角,小声说:“爹,娘,你们别吵了。” 林建国看着女儿天真的脸,心里一阵酸楚。他蹲下来,摸了摸林薇的头,强忍着眼泪说:“薇薇,爹跟你娘没吵架。 明天,爹带你去张叔叔家玩,好不好?张叔叔家有白面馒头,有新衣服,还有肉吃。” 林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又想起每天饿肚子的滋味,用力点头:“好!爹,我去张叔叔家,等你接我回来!” 林建国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 他知道,这是他对女儿的欺骗,可他别无选择。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薇薇,对不起,爹也是没办法。” 王秀莲看着这一幕,哭得更加伤心了。她知道,从明天起,她的女儿,就要离开她了,就要去受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苦了。而她,却无能为力。 ------------ 交易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建国就把林薇从床上叫了起来。他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给女儿理了理皱巴巴的衣服,声音沙哑:“薇薇,跟爹去张叔叔家,记得听话,别惹张叔叔和张婶生气。” 林薇揉着惺忪的睡眼,点了点头。她还记着爹说的白面馒头和新衣服,小脸上满是期待,完全没注意到爹娘眼底的悲伤。 王秀莲看着女儿,想再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半块用手帕包着的红薯干,塞到林薇手里,那是她省下来的最后一点吃的。 林薇接过红薯干,攥在手里,对娘笑了笑:“娘,我走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白面馒头吃。” 说完,她就牵着林建国的手,一步步走出了家门。王秀莲趴在炕沿上,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 林建国牵着林薇,走在村间的小路上。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脚步沉重。林薇却很兴奋,不停地问:“爹,张叔叔家离我们家远不远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林建国只是敷衍地回答:“快了,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就到了张老实家。张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砖瓦平房,院子很大,门口拴着一头壮实的耕牛,墙上还贴着红红的对联,看起来比林家气派多了。 张老实早就站在院门口等着了,看到他们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建国,薇薇,你们来了,快进来坐。” 林建国拉着林薇走进院子,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母从屋里走出来,上下打量着林薇,眼神像刀子一样,把林薇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皱了皱眉头,说:“就是你啊?林建国的女儿?长得瘦巴巴的,看起来没什么力气,能干活吗?” 林薇吓得低下头,紧紧攥着手里的红薯干,不敢说话。 林建国连忙陪着笑脸:“张婶,薇薇这孩子虽然瘦,但很懂事,能干活,您放心。” 张母冷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走进屋里:“进来吧,我跟你说说规矩。” 林建国和林薇跟着张母走进屋里。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但很干净,比林家的土坯房强多了。张母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水,说:“薇薇,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给你立下规矩,你必须遵守。” 林薇抬起头,看着张母,小声说:“我知道了,张婶。” “第一,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挑水、做饭,伺候好我和你张叔,还有建军。”张母扳着手指头,一条条地说,“第二,白天要带着建军玩耍,帮着喂猪、割猪草、扫地,家里的活都要干。第三,做错一点事,就不准吃饭,还要挨打。听到了吗?” 林薇吓得浑身发抖,用力点头:“听到了,张婶。” 张母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屋里拿出一件衣服,扔给林薇:“这是娟娟穿剩的衣服,你先穿着吧。以后你的衣服就穿她剩下的。” 林薇接过衣服,看了一眼。那是一件粉色的小褂子,袖口和裤脚都磨破了,还沾着一些污渍。她想起爹说的新衣服,心里一阵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就在这时,***从屋里跑了出来。他比林薇小一岁,却比林薇高半个头,脸上带着蛮横的表情。他看到林薇,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上去就推了林薇一把:“你就是我媳妇?以后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打你!” 林薇踉跄着差点摔倒,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站稳。她看着***凶狠的眼神,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林建国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酸楚,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从今天起,薇薇就要在这里受苦了。他走到张老实身边,小声说:“张哥,薇薇就交给你了,你以后多照顾她点。” 张老实拍了拍林建国的肩膀,笑着说:“建国,你放心,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钱的事,我这就给你。” 说完,张老实从屋里拿出3000块钱,递给林建国:“这是3000块钱,你拿着。以后薇薇就是我家的人了,你就别再想着要回去了。” 林建国接过钱,攥在手里,感觉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 他看着张老实,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张家。 林薇看着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里一阵难过。她想喊爹,却不敢出声。她知道,爹不会再回来了,她要在这里留下来,开始新的生活。 从那天起,林薇的苦难生活开始了。 每天天还没亮,天还黑蒙蒙的,张母就拿着扫帚打林薇:“还睡!赶紧起来挑水!太阳都快晒屁股了!” 林薇揉着惺忪的睡眼,摸黑穿上衣服,拿起水桶就往村口的井边跑。 水桶比她的人还高,她只能用尽全力,把水桶提起来,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路上很滑,她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水洒了一路,回到家时,桶里只剩下半桶水。 张母看着半桶水,抬手就给了林薇一个耳光:“废物!连水都挑不好!今天不准吃饭!” 林薇捂着火辣辣的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只能默默地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扫完地,她还要去做饭。张母把一袋面粉扔给她:“赶紧做饭,要是做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薇蹲在灶台前,生火做饭。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眼泪直流,手被火烫得通红,却还是不敢停下。 她小心翼翼地揉着面,生怕把面揉坏了。 好不容易把饭做好了,她端到桌子上,看着张家人围在一起吃馒头、喝米汤,自己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肚子饿得咕咕叫。 ***故意把馒头屑扔在地上,看着林薇,笑着说:“给你吃这个,够意思吧?” 林薇看着地上的馒头屑,又饿又委屈,却只能蹲下来,一点点捡起来,放进嘴里。馒头屑很干,咽在喉咙里,很难受。 白天,林薇还要带着***玩耍。***总是故意刁难她,让她爬树摘果子。 林薇爬不上去,***就用石头砸她,把她的胳膊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还让林薇在太阳底下站着,不准动,动一下就踹她。林薇站在太阳底下,汗水不停地流,头晕目眩,却不敢动一下。 下午,张母让林薇去割猪草。 林薇拿着镰刀,走进地里,一点点地割着猪草。太阳很大,晒得她皮肤生疼。 她割了一下午,终于割满了一筐猪草,累得浑身无力。可当她回到家时,***却趁她不注意,把猪草全部撒在地上,还踩了几脚:“谁让你割这么慢!重新割!” 林薇看着满地的猪草,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却只能拿起镰刀,重新走进地里,继续割猪草。 晚上,张家人都睡了,林薇还要洗全家人的衣服。冰冷的水浸得她的手通红,冻得她手指发麻。 她洗了一件又一件,直到深夜,才能把衣服洗完。洗完衣服后,她没有地方睡觉,只能蜷缩在厨房的柴草堆上,盖着一条破烂的麻袋,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有一次,林薇实在太累了,躺在柴草堆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起晚了,没能及时做好早饭。张母看到后,气得拿起扫帚就打她,把她打得浑身是伤,还罚她一天不准吃饭。 林薇躺在柴草堆上,浑身疼得厉害,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想起了娘,想起了爹,想起了家里的日子。 虽然家里穷,经常饿肚子,但她有娘的关爱,有爹的陪伴。可现在,她只能在这里受着无尽的折磨。 她摸了摸怀里的红薯干,那是娘塞给她的,她一直舍不得吃。她把红薯干拿出来,一点点地啃着,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受多少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娘的身边。 而此时的林家,林建国拿着那3000块钱,最终交了1000块钱的罚款,家里的日子稍微好了一点,王秀莲却每天以泪洗面,思念着女儿。 她不知道,薇薇在张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林建国看着妻子憔悴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有时候也会想起薇薇,想起女儿懂事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可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这样做,才能让这个家活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薇在张家受的苦越来越多。 她的身体越来越瘦,脸上也没有了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承受着无尽的折磨。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娘能来接她回家。 ------------ 微光 日子在无休止的劳作与打骂中缓慢爬行,转眼就到了冬天。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林家坳,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呜咽,地上的积雪冻得坚硬,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薇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顶着刺骨的寒风去村口挑水。水桶里的水溅出来,落在她的裤腿上,瞬间就结成了冰,冻得她双腿发麻,几乎失去知觉。 她的手因为长期泡在冰冷的水里,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布满了裂口和冻疮,有的地方还在渗血,一碰到水就钻心地疼。可张母不管这些,只要她干活慢了一点,就是一顿打骂。 这天下午,林薇正在院子里劈柴,村里的王婶路过张家门口,看到她冻得通红的手和单薄的衣服,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张母说:“张婶,你看这孩子,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手都冻成这样了,你就不能给她添件厚衣服吗?” 张母坐在门口晒太阳,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笑一声:“她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享福的。冻着点怎么了?惯坏了还怎么干活!” 王婶摇了摇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林薇低着头,继续劈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张母的刻薄,习惯了***的欺负,也习惯了自己像个工具一样被对待。 就在这时,她听到王婶和张母的对话里提到了“林家”和“儿子”。她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斧头差点掉在地上。 “听说了吗?林建国的媳妇前段时间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强子。林建国可高兴坏了,天天抱着儿子爱不释手,还请村里的人喝了酒呢。”王婶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林薇的耳朵里。 “生了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穷得叮当响。当初要不是他生不出儿子,也不会把薇薇卖到我们家来。”张母的声音带着不屑。 林薇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生了儿子……爹娘终于得偿所愿了…… 她想起了自己在家的时候,爹娘虽然也经常饿肚子,但娘总会把仅有的一点好吃的留给她和妹妹,爹虽然暴躁,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她不闻不问。可现在,他们有了儿子,就彻底把她忘了吧? 晚上,林薇躺在冰冷的柴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王婶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不知道自己在张家受了这么多苦,爹娘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有了儿子,就再也不会来接她回家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她以为是张家人,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张哥,在家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爹的声音!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悄悄地睁开一条缝,看到林建国正陪着笑脸,站在张老实面前。张老实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旱烟,悠闲地抽着。 “建国啊,怎么来了?快坐。”张老实笑着说。 林建国在张老实对面坐下,搓了搓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张哥,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吗?最近家里还好吧?” “挺好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张老实早就看穿了林建国的心思,开门见山地说。 林建国尴尬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张哥,是这样的,我家强子最近该买奶粉了,家里实在有点紧,你看……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等我有钱了,一定马上还你。” 张老实抽了一口烟,看了林建国一眼,笑着说:“建国,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不就是点奶粉钱吗?我给你拿。” 说完,张老实从屋里拿出一些钱,递给林建国。林建国接过钱,千恩万谢:“谢谢张哥!谢谢张哥!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就在这时,林建国的目光扫过厨房门口,看到了蜷缩在柴草堆上的林薇。他的眼神停留了一秒,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他甚至没有停下来问一句,没有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林薇的心彻底凉了,像掉进了冰窖里。她看着爹拿着钱,陪着笑脸离开了张家,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掉下来,浸湿了身下的干草。 原来,爹娘真的把她忘了。有了儿子,她这个女儿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她在张家受的所有苦,所有委屈,在他们眼里,都不值一提。 从那以后,林建国偶尔还会来张家,但每次来的目的都是为了借钱或借粮。他从来没有问过林薇的情况,甚至连看都很少看她一眼。张老实每次都会“借”给他一些钱或粮食,而林建国,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仿佛这是他应得的。 林薇的心越来越冷,她对家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她开始变得更加沉默,每天只是机械地干活,不再有任何期待。 就在林薇的生命陷入无边黑暗的时候,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照进了她的世界。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天,林薇正跪在河边,用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小手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河水像冰一样冷,浸得她的手钻心地疼,每洗一件衣服,都像是在受刑。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小姑娘,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里洗衣服?你的手都冻成这样了。” 林薇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很斯文,戴着一副眼镜,眼神里满是关切。林薇后来才知道,他是村里小学新来的支教老师,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师。 林薇低下头,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洗衣服。 李老师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手,心里一阵刺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烤红薯,递到林薇面前:“拿着吧,先暖暖手,吃点东西。” 林薇抬起头,看着李老师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烤红薯,咽了咽口水。她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但她不敢接,怕张母知道了会打她。 “拿着吧,没关系的。”李老师笑着说,把烤红薯塞进她手里。 烤红薯暖暖的,捧在手里,瞬间驱散了一些寒意。林薇看着李老师,小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李老师笑了笑,看着她洗衣服的动作,说:“你这么小,怎么要干这么重的活?你家在哪里?” 林薇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我……我是张家的童养媳。” 李老师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震惊。他没想到,在这个年代,竟然还有童养媳。他看着林薇瘦小的身影和布满伤痕的手,心里充满了同情。 从那以后,李老师就开始关注林薇。他发现,林薇虽然沉默寡言,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韧。每天放学的时候,他都会看到林薇偷偷地趴在张家的窗户外,看着***写作业,眼神里满是羡慕。 李老师知道,林薇也渴望读书,渴望知识。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帮助她。他会“不小心”把自己的旧课本掉在张家门口,让林薇有机会看到;他会在路过张家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一个白面馒头或一块烤红薯;他还会趁着张家人不注意,教林薇认一些简单的字。 有一次,李老师又给林薇带来了一本旧课本,摸着她的头,温和地说:“薇薇,你很聪明,也很懂事。你的命,不该只值3000块,也不该只在这里当牛做马。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只有知识才能改变你的命运,你要自己救自己。” 林薇抬起头,看着李老师真诚的眼神,眼泪掉了下来。这是她来到张家后,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第一次有人关心她的未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的命是有价值的。 她紧紧地抱着那本旧课本,像是抱着一份珍贵的希望。李老师的话,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里慢慢生根发芽。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像李老师说的那样,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从那以后,林薇更加努力地干活,只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偷偷看书。她把李老师给她的课本藏在柴草堆里,每天晚上等张家人都睡了,就借着灶膛里残留的微弱火光,偷偷地看。虽然很多字她都不认识,但她还是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 李老师的出现,照亮了林薇黑暗的生命。 她知道,只要有这束光在,她就不会彻底绝望。 她会努力地活下去,努力地学习,等待着有一天,能摆脱这无尽的苦难,迎来属于自己的光明。 ------------ 荆棘之路 ------------ 五年 五年时光,足以让一个懵懂的孩童长成沉默的少女,也足以让一座山坳里的苦难,沉淀得愈发沉重。 1995年的夏天,伏牛山深处的林家坳依旧被热浪裹挟,只是村口的大喇叭早已不再循环播放计生政策,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戏曲声。 林薇站在张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正踮着脚尖摘槐花。她已经十二岁了,身形抽长了不少,旧衣服套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却难掩眉眼间的清秀。 只是那双眼,不再有孩童的澄澈,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偶尔掠过一丝倔强,像被风雨打磨过的石子,藏着不为人知的棱角。 这五年,她早已彻底明白“童养媳”三个字的含义——不是张家的佣人,不是亲人,是爹用三千块钱卖给张家的“工具”,是用来伺候***、给张家传宗接代的“活物件”。 “林薇!摘个槐花磨磨蹭蹭的!赶紧下来给我倒水!” 院门口传来***的吼声,粗哑又蛮横。林薇手一抖,刚摘下来的槐花撒了一地。她低下头,默默从槐树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快步走进屋里。 ***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比五年前更显蛮横。 初中毕业那年,他没考上高中,就跟着张老实去镇上的砖窑烧砖,不到一年,就沾染了一身社会习气——抽烟、喝酒、赌博,样样都学。 以前只是仗着爹娘的宠爱欺负她,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让她心慌的东西。 林薇端着水杯走过去,刚把杯子放在桌上,手腕就被***猛地抓住。 他的手粗糙又滚烫,带着烟味和汗味,捏得她生疼。 “你跑什么?”***眯着眼,眼神黏在她脸上,语气里满是轻佻,“这五年我们张家养着你,你现在长开了,倒学会躲着我了?” 林薇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毒蛇缠上一样,浑身发冷。她用力想抽回手,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放开我……建军,张婶让我去做饭了。” “做什么饭?急什么。”***不仅没放,反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甚至伸过来,想碰她的头发。 林薇吓得猛地后退,狠狠甩开他的手,踉跄着撞在门框上,手背被磕得通红。 “你他妈还敢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站起身就要上前。 “建军!你干什么呢!” 张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的动作顿住,狠狠瞪了林薇一眼,骂了句“贱人”,才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烟,狠狠吸了一口。 林薇捂着发疼的手腕,低着头,快步走进厨房。 厨房里闷热得像蒸笼,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映得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蹲在灶台前,看着跳动的火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这五年,她早已习惯了***的欺负,习惯了张母的刻薄。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挑水、做饭,然后喂猪、割猪草、扫地,把张家的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张母总嫌她干活慢,稍有不顺心,就是一顿打骂;***更是把她当成出气筒,心情不好就对她推推搡搡,如今,更是多了些让她恐惧的轻薄。 她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她知道,自己是张家买来的,命是张家的,反抗只会换来更重的打骂。 就像五年前被关在柴房里那样,绝望的惩罚让她明白,顺从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 可心底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芽。 十二岁的年纪,本该是在学堂里读书写字的年纪,她却要在这里当牛做马。 她看着***穿着崭新的衣服,拿着爹娘给的零花钱去镇上赌博,看着张家女儿张娟背着书包去学校,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疼。 傍晚时分,林薇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张母端着一碗剩饭走过来,“哐当”一声放在她旁边的石头上:“赶紧吃了,吃完把建军的衣服洗了,明天他要去镇上,穿脏了别人笑话。” 碗里的饭是张家人剩下的,菜汤里飘着几根青菜,还有几块没啃干净的骨头。 林薇看着那碗饭,胃里一阵翻涌,却还是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她知道,不吃就没有力气干活,不干活就会挨打,这是她在张家学会的生存法则。 洗完衣服,天已经黑透了。张家人都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和风声。 林薇抱着自己的旧衣服,走到厨房的柴草堆旁,蜷缩在上面。柴草堆又硬又凉,盖在身上的麻袋薄得像纸,夜里的风透过门缝吹进来,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脑子里反复浮现着***白天抓着她手腕的样子,浮现着张母刻薄的嘴脸,浮现着张娟背着书包的背影。 十二岁的林薇,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成长的阵痛——不是身体的疼痛,是心里的不甘,是对命运的反抗,是对另一种生活的渴望。 她不知道这种渴望能支撑她多久,也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能像一件没有灵魂的工具,在张家的苦难里耗尽一生。 夜色渐深,林薇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去。黑暗中,她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那是对自由的渴望,是对命运的反抗,是成长赋予她的,最倔强的力量。 ------------ 启蒙 林薇的日子依旧在挑水、做饭、喂猪、洗衣的循环中缓慢爬行,像一头被蒙住眼睛的驴,围着磨盘打转,看不到尽头。 然而,李老师的出现,却像一束微光,悄然照进了她密不透风的黑暗世界。 李老师是五年前从县城师范学校毕业来林家坳小学支教的。 他年轻,斯文,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时声音温和,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光——那是对知识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对远方的向往。 起初,林薇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在教室里给孩子们讲课,看着他在操场上和孩子们一起打球,心里充满了羡慕。 她也曾偷偷趴在教室窗外,听他讲课文里的故事,讲山外的世界。 后来,李老师注意到了这个总是沉默地站在角落、眼神里藏着太多故事的女孩。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接近她。 一个周末的下午,林薇正在河边洗衣服,李老师恰好路过。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轻声问:“薇薇,你手疼吗?” 林薇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把双手藏到身后,小声说:“不……不疼。” 李老师没有再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这是凡士林,擦在手上,会好一点。”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纸包。那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给的礼物,心里又暖又慌。 从那以后,李老师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帮助她。他会“不小心”把自己的旧课本掉在张家门口,让她有机会捡起来偷偷阅读; 他会在路过张家时,“顺便”给她带一块烤红薯或一个白面馒头;他还会趁着张家人不注意,教她认一些简单的字。 “薇薇,这个字念‘自’,自己的自。”李老师在地上用树枝写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命运,自由!你的命运,不该由别人决定。” 林薇蹲在地上,看着那个“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林建国的女儿”“***的童养媳”,她还是“林薇”,一个有自己名字、自己想法的人。 有一天,李老师给她带来了一本书——《平凡的世界》。 “这本书,你拿去看看。”李老师把书塞到她手里,“里面有个叫孙少平的人,他也是农村的孩子,家里很穷,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读书,没有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他靠自己的努力,走出了大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林薇抱着那本薄薄的书,像抱着一块稀世珍宝。她把书藏在柴草堆最深处,每天晚上等张家人都睡熟了,就借着灶膛里残留的一点微弱火光,一字一句地读。 书里的世界,对她来说是全新的。孙少平在黄土地上的挣扎,在矿井下的坚持,在书海中的沉醉,都深深震撼了她。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即使身处泥泞,也可以仰望星空;即使命运不公,也可以奋力抗争。 “我的命,不该只困在这个小山村。”林薇合上书本,摸着封面上“平凡的世界”四个字,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个清晰的念头:她要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地生长。她开始偷偷攒钱。张母偶尔给的几毛钱零花钱,她一分都舍不得花;邻居家有缝补浆洗的活,她主动去帮忙,换来几个鸡蛋或一块钱;甚至在地里干活时,她会留意有没有可以卖钱的草药,晒干了偷偷拿到镇上的药铺去卖。 她把所有攒下来的钱,都藏在一个破瓷罐里,然后把瓷罐埋在柴草堆最深处。 每次摸到那个沉甸甸的瓷罐,她心里就充满了希望。她算了算,去县城的火车票大概要十块钱,再加上一点生活费,攒够五十块,她就可以离开了。 五十块钱,对她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她没有放弃。她像一只沉默的蚂蚁,一点点地搬运着希望的碎片。 有一天晚上,她又在柴草堆里看书,***突然闯了进来。 “你在看什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翻了翻,嗤笑一声,“装什么文化人!一个丫头片子,认识几个字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给我当媳妇!”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把书抢回来,却被***一把推开。***看了看书名,随手就扔到了灶膛里。 “不要!”林薇尖叫着扑过去,想把书从火里抢出来,却被***死死按住。 火苗很快就吞噬了书页,黑色的灰烬飘了起来,像一群绝望的蝴蝶。 林薇看着燃烧的书,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那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是她逃离的勇气来源。 ***看着她哭,反而更得意了:“哭什么哭!再让我看到你看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扬长而去。 林薇跪在地上,看着灶膛里的灰烬,心像被掏空了一样。但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孙少平在矿井下读书的样子,想起了李老师说的“自己救自己”。 她擦干眼泪,从柴草堆里拿出那个破瓷罐,摸了摸里面的钱。钱不多,但足够她买一张去县城的火车票了。 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夜色深沉,林薇抱着瓷罐,蜷缩在柴草堆上。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她的路,或许布满荆棘,但她必须走下去。因为她知道,山外的世界很大,值得她去看看。而她的命,不该只值三千块。 ------------ 暴露 瓷罐里的钱攒够五十块那天,林薇的心跳得比往常都快。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张家人都在屋里午睡,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蝉在老槐树上拼命地叫着。 林薇趁着这个空隙,偷偷溜到厨房,从柴草堆最深处把破瓷罐抱了出来。 她坐在灶台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把里面的钱倒在手心。 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几张五元的,还有一堆一元、五角的硬币,加起来正好五十块。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那些钱上,虽然不多,却像金子一样耀眼。林薇用手反复摩挲着那些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是她攒了整整两年的钱,是她离“自由”最近的一次。 她想象着县城的样子:宽阔的马路,亮着灯的商店,能赚钱的工厂……只要坐上火车,她就能离开这个让她受尽苦难的地方,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到了县城,就先找一份洗碗或者缝衣服的活,赚了钱,再去学校读书,像李老师说的那样,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就在她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时,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你在干什么?” ***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薇心里的所有希望。她吓得手一抖,手里的钱掉在了地上,硬币滚得满地都是。 ***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神里满是戏谑和怀疑。 他刚才在屋里睡不着,出来喝水,正好看到林薇鬼鬼祟祟地抱着个罐子,蹲在灶台边,脸上还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没……没干什么。”林薇慌忙低下头,想把地上的钱捡起来藏好,却被***一脚踩住了手。 “疼!”林薇疼得叫出声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用力碾了碾她的手,然后弯腰,把地上的钱一张张捡起来,数了数,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狰狞:“五十块?林薇,你挺能耐啊,还敢偷偷攒钱?” 林薇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她知道,秘密暴露了,她的希望,可能要破灭了。 “这钱……这钱是我帮邻居缝衣服赚的,我想……我想买点东西。”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买东西?买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多钱?”***把钱揣进自己兜里,一步步逼近林薇,“我看你是想跑吧?想离开张家?” 林薇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灶台上,再也退无可退。她不敢看***的眼睛,只能不停地摇头:“不是……我没有……” “没有?”***冷笑一声,一把抓住林薇的头发,把她的头往灶台上撞,“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整天躲在柴草堆里鬼鬼祟祟的,肯定是在想怎么跑!我告诉你,林薇,你是我们家花钱买来的,这辈子都别想跑!” 林薇的头被撞得生疼,眼前一阵发黑,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反抗,却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摆布。 ***骂骂咧咧地拖着林薇走进堂屋,把她扔在地上,然后大声喊:“爹!娘!你们快出来!林薇这贱人偷偷攒钱,想跑!” 张老实和张母很快从屋里出来了。张母看到地上的林薇,又听***说了事情的经过,顿时勃然大怒,她冲过来,一把揪住林薇的头发,左右开弓,给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竟然想跑!”张母的唾沫星子喷在林薇脸上,眼神里满是恶毒,“翅膀硬了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从饿死的边缘救回来的?忘了是谁给你一口饭吃的?” 林薇被打得嘴角流血,耳朵嗡嗡作响,却只能咬着牙,不敢哭出声。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张家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张老实蹲在地上,抽着旱烟,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了林薇一眼,冷冷地说:“把她关起来,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对!关起来!饿死她!”张母恶狠狠地说,然后和***一起,把林薇拖进了院子角落的柴房。 柴房里闷热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柴草的味道。里面堆满了干草和杂物,老鼠在角落里窜来窜去,蚊虫嗡嗡地围着她转。张母把林薇推进去后,“哐当”一声锁上了门,还在外面加了一把大锁。 “林薇,你给我听好了!”张母隔着门骂道,“你是我们家买来的,你的命是我们家的!这辈子都别想跑!跑一次,我打断你的腿!这次先关你两天两夜,不给你一滴水,一粒米,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门外传来张家人离开的脚步声,柴房里瞬间变得死寂。林薇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漆黑的屋顶,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她的希望,她的梦想,她攒了两年的钱,还有她对未来的憧憬,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了。 第一天,林薇还能靠着顽强的意志支撑着。她蜷缩在角落,尽量不去想外面的世界,不去想饥饿的感觉。可到了第二天,饥饿和口渴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喉咙。 她的肚子咕咕叫得厉害,胃里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抓挠,疼得她直不起腰。嘴唇干裂得流血,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她想喝水,想吃饭,哪怕只是一口水,一口饭也好。 柴房里的老鼠越来越多,它们围着她转来转去,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蚊虫叮咬得她浑身是包,奇痒无比,却又不能抓,一抓就破,疼得钻心。 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想起了娘,想起了妹妹林婷,想起了李老师,想起了《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 她想,孙少平在矿井下那么苦都能坚持下来,她为什么不能? 可饥饿和口渴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随时都会飘走。 她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偷偷攒钱,为什么要想着逃跑,如果她乖乖地在张家当牛做马,是不是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柴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张母端着一碗水和一个馒头走了进来,把东西扔在地上,冷冷地说:“算你命大,没死。赶紧吃了,吃完给我干活去!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再敢有逃跑的念头,我饶不了你!” 林薇看到地上的水和馒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她挣扎着爬过去,拿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馒头又干又硬,却比她吃过的任何东西都香。 吃完东西,林薇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她看着张母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几分冰冷的倔强。 这次经历,让她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但也让她更加明白,顺从换不来怜悯,只有反抗才能活下去。 她暗暗发誓,这次的失败只是暂时的,她不会放弃逃跑的念头。她会更加小心,更加努力地攒钱,直到有一天,她能真正地逃离这个地狱。 柴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林薇蜷缩在角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黑暗中,她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火苗——那是反抗的意志,是对自由的渴望,是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希望。 ------------ 反抗的萌芽 被关在柴房的两天两夜,像一场漫长的酷刑,几乎耗尽了林薇所有的力气。 当她被放出来时,浑身虚软,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厨房的柴草堆。 她的嘴唇干裂脱皮,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淤青,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怯懦,而是像淬了冰的刀锋,冷得让人心悸。 张母见她这副样子,不仅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叉着腰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挑水!水缸都见底了,想渴死我们全家吗?”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水桶,走向村口的井。她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佝偻。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听到张母的呵斥就吓得发抖,而是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压在心底,化作一股沉默的力量。 井台边,几个村里的妇女正在洗衣服,看到林薇,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窃窃私语。 “这孩子命真苦,被关了两天两夜,听说水米没沾一口。” “谁让她想跑呢?张家花了三千块买她回来,她想跑,不教训她教训谁?” “唉,说到底还是个丫头片子,要是个儿子,她爹娘怎么舍得卖她?”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林薇心上,可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打水。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听到这些话就偷偷抹眼泪,而是学会了把耳朵关上,把心关上,只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 回到家,她把水倒进水缸,然后开始准备早饭。张母站在一旁,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她,时不时地呵斥几句:“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想饿死我们吗?”“火灭了!连个火都生不好,留你有什么用?” 林薇依旧沉默,只是手上的动作快了一些。她把锅里的粥熬糊了,张母气得拿起勺子就朝她身上打,骂道:“你这个废物!连个粥都熬不好!今天不准吃饭!” 林薇没有躲,任由勺子打在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是一声不吭。她知道,反抗只会换来更重的打骂,沉默是她唯一的武器。 中午,***从外面回来,看到林薇在院子里扫地,又开始故意刁难她。他走过去,一脚把她刚扫好的一堆垃圾踢散,得意地说:“扫什么扫?这么干净干什么?给我重新扫!” 林薇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被她看得有些发毛,骂了句“贱人”,却没有再动手。 从那天起,林薇变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逆来顺受,而是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无声的反抗。 张母让她挑水,她就挑半桶,说自己力气小,挑不动;让她做饭,她就把饭做得稍微咸一点,说自己没尝出来;让她洗衣服,她就故意洗得慢一些,说自己手疼。 ***让她给他端茶倒水,她就磨磨蹭蹭,半天都端不过去;让她给他捶背,她就用很小的力气,像挠痒痒一样。 张家人发现了她的变化,打骂得更厉害了。可林薇却像一块石头,任他们怎么敲打,都不肯屈服。她的身体越来越瘦,脸上的淤青也从来没有断过,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有一天晚上,林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想起了李老师给她讲的那些故事,想起了《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孙少平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都没有放弃对知识的追求,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她为什么要放弃? 她从柴草堆里摸出一个小本子,那是李老师以前给她的,上面还记着几个她认识的字。她借着灶膛里残留的一点微光,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我要离开这里。” 这四个字,她写得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力量。她知道,逃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家人看得很紧,而且她没有钱,没有地方可去。但她不想再等了,她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为自己的自由而努力。 从那天起,林薇开始更加小心地攒钱。她不再把钱藏在柴草堆里,而是缝在衣服最里面的夹层里。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赚钱,帮邻居缝补浆洗,去山上挖草药,甚至在张家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一些家里的废品去镇上卖。 她还开始偷偷观察张家人的作息。张老实每天早上都会去镇上的砖窑干活,中午不回来;张母每天下午都会去邻居家打牌,要到天黑才回来;***则经常在外游荡,晚上也很少在家。 她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寻找着最合适的逃跑时机。她知道,一旦逃跑失败,等待她的将是更加残酷的惩罚。但她已经不怕了,她宁愿死在逃跑的路上,也不愿意再在张家当一辈子的奴隶。 一天下午,张母又去邻居家打牌了,***也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林薇一个人。她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赶紧收拾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从衣服夹层里拿出攒下来的三十块钱,然后悄悄地溜出了家门。 她一路小跑,朝着镇上的方向跑去。她的心跳得很快,既紧张又兴奋。她知道,只要到了镇上,坐上火车,她就能离开这个让她受尽苦难的地方。 可就在她快要跑到镇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的吼声:“林薇!你给我站住!”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回头一看,只见***骑着一辆自行车,正朝着她飞快地追来。她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跑得更快了。可她的体力有限,根本跑不过自行车。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这个贱人!还敢跑!”***气得满脸通红,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林薇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流血。她看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她为什么就不能逃离这个地狱?为什么她的命运就这么悲惨? ***拖着林薇,把她带回了家。张母和张老实已经回来了,看到林薇,张母气得拿起扫帚就朝她身上打,骂道:“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跑?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林薇蜷缩在地上,任由他们打骂,却不再哭,也不再求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这次逃跑的失败,让她受到了更加残酷的惩罚。张家人把她锁在柴房里,关了整整三天三夜,只给她一点水喝。林薇饿得头晕眼花,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可她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她:“不能放弃,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离开这里。” 三天后,林薇被放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但她的眼神里,却燃烧着一股更加炽热的火焰——那是反抗的火焰,是对自由的渴望,是永远不会被熄灭的希望。 她知道,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停止逃跑的脚步。她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她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直到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光明。 ------------ 山外的诱惑 林薇的身体在柴房里被折磨得几近崩溃,但她的心却像被烈火淬炼过的钢铁,愈发坚硬。 当张家人再次把她从柴房拖出来时,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发出细微的**,可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一丝求饶的意味。 张母见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气得跳脚,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个小贱人,真是油盐不进!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林薇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爬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厨房。她知道,任何辩解和反抗只会招致更重的殴打,沉默是她此刻唯一的铠甲。 接下来的日子,林薇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她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张家人的一举一动,同时,也在为下一次逃跑做着更周密的准备。 她不再把钱藏在衣服夹层里,而是缝进了鞋底——那是最隐蔽,也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她还偷偷把李老师给她的那张县城地图,用塑料布包好,藏在了柴草堆最深处的一块松动的砖缝里。 她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挑水、做饭、喂猪、割猪草,把张家的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张母和***见她“老实”了许多,对她的看管也松懈了一些。 一个周末的下午,林薇正在院子里晒衣服,李老师路过张家门口。 他看到林薇脸上新添的淤青和瘦弱的身体,脚步顿了顿,眼神里满是心疼。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等张家人都不在家时,才悄悄走了进来。 “薇薇。”李老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薇听到熟悉的声音,身体猛地一震,回头看到李老师,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这是她被关柴房后,第一次见到李老师。 “老师……”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李老师快步走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她手里:“这是一百块钱,你拿着。还有这个,是去县城的地图,我已经帮你标好了火车站的位置。” 林薇紧紧攥着那个纸包,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老师:“老师,我……我上次逃跑失败了,他们……他们打得我好疼……” 李老师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坚定:“薇薇,别怕。失败一次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能放弃。你记住,你的命不是张家的,也不是你爹娘的,是你自己的。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在县城有一个同学,她在一家纺织厂工作。 你以后如果到了县城,就去找她,她会帮你找份活干,也会帮你找个住的地方。这一百块钱,够你买一张火车票和生活费了。” 林薇听着李老师的话,心里像被一股暖流包裹着。她知道,李老师是在冒险帮她。如果被张家人发现,李老师的工作可能都会保不住。 “老师,谢谢你……可是……可是我怕连累你……”林薇小声说。 “傻孩子,”李老师笑了笑,“能帮你逃离这里,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个好孩子,不该被困在这个地方。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新鲜的事物,有很多机会,值得你去看看。” 他给林薇详细讲解了去县城的路线:从孙家坳坐拖拉机到镇上,再从镇上坐汽车到县城,然后按照地图上的标记,找到火车站旁边的纺织厂,就能找到他的同学。 “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张家人发现。等你到了县城,就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李老师叮嘱道。 林薇用力点头,把李老师的话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她把那一百块钱和地图,小心翼翼地放进鞋底的夹层里,然后又用针线缝好。 李老师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放心地说:“我该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记住,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说完,李老师转身离开了张家。林薇站在院子里,看着李老师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眼泪再次掉了下来。但这一次,她的眼泪里没有绝望,只有希望和感激。 李老师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她前行的路。她想象着县城的样子: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汽车,高耸的楼房,还有纺织厂里那些穿着整齐工作服的女工……她们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过着独立自由的生活。那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从那天起,林薇干活更有动力了。她不再觉得日子难熬,因为她知道,她的苦难快要结束了。 她每天都在心里默念着去县城的路线,想象着见到李老师同学的场景。她把鞋底里的钱摸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触摸,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坚定。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张家人的作息,寻找着最合适的逃跑时机。她发现,下周六是镇上的集市,张老实和***都会去镇上赶集,张母则会去邻居家打牌,家里会空出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那将是她逃跑的最佳时机。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周六越来越近。林薇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既紧张又兴奋。 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 周三晚上,林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想象着自己坐上火车,离开这里,离开张家,离开这个让她受尽苦难的地方。 她想象着自己在县城找到工作,赚到钱,然后去学校读书,像李老师说的那样,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黑暗中,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紧紧攥着拳头,在心里默默地说:“林薇,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她知道,前方的路或许还会有坎坷,但她已经准备好了。她要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鸟,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去拥抱那个广阔而自由的世界。 ------------ 母亲的探望 翌日,林薇正在院子里劈柴,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薇薇?” 她手里的斧头猛地一顿,木屑溅了一地。她抬起头,看见王秀莲站在院门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衫,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梳着羊角辫、怯生生的小女孩——那是林婷,林薇的妹妹,今年五岁了。 林薇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眼眶猛地一热。她放下斧头,站在原地,看着王秀莲,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五年了,整整五年,她以为娘早就把她忘了,以为他们有了儿子强子,就再也不会来看她了。 王秀莲快步走进院子,一把将林薇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在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砸在林薇的衣服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薇薇……我的薇薇……”王秀莲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 林薇被母亲紧紧抱着,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和熟悉的气息,所有的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王秀莲的腰,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娘……娘……你怎么才来看我……我好想你……” 王秀莲也哭得泣不成声,她一遍遍地抚摸着林薇的头发,看着女儿身上破旧的衣服、手上的冻疮和脸上未消的淤青,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都怪娘……都怪娘没本事……没能保住你……让你在这里受了这么多苦……” 林婷站在一旁,怯生生地看着她们,小手紧紧抓着王秀莲的衣角。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感到陌生,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她。 王秀莲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松开林薇,从手里的布包里拿出东西——半袋红薯,几个用手帕包着的白面馒头,还有一件小小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碎花布衫。 “这是家里刚收的红薯,还有几个白面馒头,你快趁热吃。”王秀莲把东西塞到林薇手里,又拿起那件碎花布衫,想给林薇穿上,“这是娘给你做的新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林薇看着手里的红薯和馒头,又看了看那件崭新的碎花布衫,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是她来到张家后,第一次收到新衣服,第一次吃到白面馒头。 她知道,这些东西在林家,已经是最好的了。强子要上学,要花钱,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接过衣服,小声说:“谢谢娘。” 王秀莲看着女儿瘦弱的身体,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拉着林薇的手,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仔细地看着她,仿佛要把这五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薇薇,这五年,你过得好不好?他们……他们有没有打你?” 林薇低下头,没有说话。她怎么能告诉娘,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被张母打骂,被***欺负,吃不饱,穿不暖,还被关在柴房里饿肚子?她怕娘听了会伤心,会自责。 王秀莲看着女儿沉默的样子,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她叹了口气,摸了摸林薇的头,声音沙哑地说:“都怪娘……都怪娘当初没能阻止你爹……要是娘再坚持一下,你就不会……” “娘,”林薇打断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娘,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在张家待了……我想回家……”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秀莲的心上。她的身体瞬间僵硬,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痛苦。 她慢慢松开林薇的手,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她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薇薇……家里……家里有强子……你爹他……他不会同意的……”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窖里。她看着娘躲闪的眼神,看着娘脸上的无奈,终于明白了。家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强子是林家的根,是爹娘的希望,而她,只是一个多余的女儿,一个可以用来交易的商品。 “娘……”林薇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难道……难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王秀莲再也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摇着头,哽咽着说:“不是娘不要你……是娘没办法……张家当初给了咱们家三千块钱,要是没有那笔钱,我们一家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你爹说,张家对咱们家有恩,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林薇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娘,他们买的是我,不是恩情……我在张家受的苦,你们知道吗?” 王秀莲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哭。 她知道女儿说得对,可她没有办法。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在那个贫困的小山村,她一个女人,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苦,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林婷拉了拉王秀莲的衣角,怯生生地说:“娘,姐姐好可怜。” 王秀莲摸了摸小女儿的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把林婷拉到林薇面前,小声说:“婷儿,快叫姐姐。” 林婷看着林薇,小声叫了一句:“姐姐。” 林薇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妹妹,心里五味杂陈。她伸出手,想摸摸妹妹的头,却又缩了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在妹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王秀莲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该走了。她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塞到林薇手里,小声说:“薇薇,这是娘给你的零花钱,你自己买点吃的,别饿坏了身体。娘……娘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林薇接过钱,紧紧攥在手里,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知道,娘说的“常来看你”,可能只是一句安慰的话。家里有强子要照顾,爹娘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看她。 王秀莲拉着林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张家。林薇站在院子里,看着娘和妹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村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她手里紧紧攥着娘给的钱和那件碎花布衫,心里空荡荡的。 她以为娘的到来,会给她带来一丝希望,会带她离开这个地狱。可到头来,她得到的,只有迟来的愧疚和更深的绝望。 她慢慢走回厨房,把娘给的红薯和馒头藏在柴草堆里,又把那件碎花布衫叠好,放在枕头底下。然后,她拿起斧头,继续劈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的动作很机械,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和希望,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她知道,林家,已经不要她了。 她必须要逃出去! ------------ 道德绑架 王秀莲来看林薇的那天下午,张母其实一直躲在堂屋的门后,把母女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当她听到林薇哭着求王秀莲带她回家时,气得差点冲出去。但她忍住了,她想看看,这个“白眼狼”到底还有多少花花肠子。当她听到王秀莲说“家里有强子,不能带你走”时,嘴角才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第二天一早,张母就拉着张老实,怒气冲冲地去了林家。 “林建国!你给我出来!”张母一进林家院子,就大声嚷嚷起来。 林建国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张母的声音,连忙放下斧头,陪着笑脸走过来:“张婶,怎么了?这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张母叉着腰,指着林建国的鼻子骂道:“林建国,你养的好女儿!我们家花三千块把她买来,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她倒好,整天想着逃跑,还想让你老婆带她回家!你说,这像话吗?” 林建国一愣,连忙说:“张婶,您误会了,薇薇那孩子……” “误会?”张母打断他,“我怎么会误会?昨天我躲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她不仅想跑,之前还偷偷攒钱!要不是我儿子发现得早,她早就跑没影了! 林建国,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们张家就白帮你们家了!” 林建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知道张母说的是实话,因为王秀莲昨天回来后,就把林薇想回家的事告诉了他。他当时就气得不行,觉得林薇真是“忘恩负义”。 “张婶,您别生气,”林建国连忙说,“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没教育好薇薇。您放心,我这就去张家,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这还差不多!”张母满意地点点头,“我告诉你,林建国,薇薇现在是我们家的人,她要是再敢有二心,我们张家可饶不了她!你们林家也别想好过!” 说完,张母和张老实转身离开了林家。 林建国站在院子里,脸色铁青。他觉得,林薇真是给他丢尽了脸。张家对他们家有恩,她不仅不感恩,还想逃跑,这简直就是“白眼狼”! 当天下午,林建国就怒气冲冲地去了张家。 张家人早就把林薇叫到了堂屋,等着林建国来“教育”她。 林建国一进堂屋,就看到林薇低着头,站在墙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的火气更大了,走上前,指着林薇的鼻子骂道:“林薇!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林薇抬起头,看着林建国,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爹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骂她。 “爹,我怎么了?”林薇小声说。 “你怎么了?”林建国冷笑一声,“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跑?是不是想让你娘带你回家?” 林薇的身体一震,没有说话。 “你看看你!”林建国越骂越凶,“张家当初给你一口饭吃,给你一件衣服穿,对你还不够好吗? 要不是张家,我们林家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你现在倒好,吃张家的,穿张家的,却整天想着逃跑,你对得起张家吗?你对得起我和你娘吗?” 林薇抬起头,看着林建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爹,我在张家过得不好……他们打我骂我,我吃不饱穿不暖……我只是想回家……” “回家?”林建国打断她,“你的家就在张家!你现在是张家的人,你的本分就是好好伺候建军,将来给张家生个大胖小子!你要是敢有二心,就是忘恩负义,就是白眼狼!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忘恩负义?白眼狼?”林薇重复着这几个字,觉得无比讽刺,“爹,他们买的是我,不是恩情!我在张家受的苦,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用得着问吗?”林建国瞪着她,“张家给你吃给你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告诉你,林薇,你今天必须给张家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好好伺候建军!不然,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林薇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里最后一点对原生家庭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她终于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他用来换取利益、补贴儿子的一件“工具”。 “我不道歉!”林薇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想回家,有错吗?” “你还敢顶嘴!”林建国气得扬手就要打她。 “林建国,住手!”张母连忙拦住他,“别打坏了她,她还要给我们家生孙子呢!” 林建国这才放下手,指着林薇的鼻子骂道:“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有逃跑的念头,我就打断你的腿!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说完,林建国转身就走,连看都没看林薇一眼。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知道,她和这个家,彻底没有关系了。 张母得意地走到林薇面前,拍了拍她的脸,笑着说:“听见了吗?连你亲爹都这么说!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张家!”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向厨房的柴草堆。她的背影单薄而倔强,像一株在寒风中顽强生长的小草。 她知道,她的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她再也不能指望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去寻找那一线生机。 ------------ 心死的平静 林建国走后,堂屋里只剩下张家人和林薇。空气里弥漫着张母得意的笑声和***幸灾乐祸的眼神,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林薇的皮肤上。 “听见了吗?林薇,”张母叉着腰,踱到林薇面前,声音里满是嘲讽,“连你亲爹都不认你这个女儿了!你还指望谁来救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安安分分地在张家当媳妇,给我们家生个大胖小子,这才是你的本分!” ***也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林薇,嬉皮笑脸地说:“就是!以后乖乖听我的话,我还能对你好点。要是再敢胡思乱想,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薇没有看他们,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刚才林建国那些诛心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已经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对原生家庭的幻想彻底刺穿、碾碎。 她想起小时候,爹虽然暴躁,但偶尔也会把她扛在肩上,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一块糖;娘虽然懦弱,但总会把仅有的一点好吃的留给她和妹妹。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遥远的回忆。那个曾经的家,已经被一个叫“林强”的男孩彻底占据,而她,这个多余的女儿,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 “怎么?哑巴了?”张母见她不吭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看你这张脸,哭丧着给谁看?要不是看你还能干活,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下巴被捏得生疼,林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她看着张母那张刻薄的脸,看着***那张蛮横的脸,心里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站在冰冷的雪地里,所有的尊严和希望都被踩在脚下,碾得粉碎。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一种前所未有的麻木感,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知道了。” 良久,林薇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死水。 张母和***都愣住了。他们以为她会哭,会闹,会像以前一样求饶,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种反应。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们感到不安。 “你知道什么了?”张母警惕地问。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林薇轻轻拨开张母的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会好好干活,好好伺候你们,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说完,她不再看张家人一眼,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厨房。她的脚步很慢,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又像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张家人看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张母撇了撇嘴,对张老实说:“哼,算她识相!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张老实抽着旱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林薇消失的方向。 林薇回到厨房,没有去柴草堆,而是走到灶台边,拿起水壶,开始烧水。火苗在灶膛里跳动,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里面没有了光,也没有了影。 她想起李老师给她的那本《平凡的世界》,想起孙少平在矿井下读书的样子,想起李老师说的“外面的世界很大”。可现在,这些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她的世界,已经被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小小的山村里,困在了张家的灶台和柴草堆之间。 她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藏在衣服夹层里的那张县城地图和那一百块钱。指尖触到纸和钱的质感,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激动和希望。那只是一张纸,一些钱,再也带不来自由了。 她慢慢地把地图和钱掏出来,放在灶台上。然后,她拿起火柴,“嗤”的一声,点燃了地图的一角。 火苗迅速蔓延,吞噬了地图上的道路、村庄和县城。黑色的灰烬飘了起来,像一群绝望的蝴蝶,在厨房里打着旋儿,然后缓缓落下。 林薇看着燃烧的地图,眼神里没有了任何表情。她知道,她的希望,她的梦想,她的反抗,都随着这张地图一起,烧成了灰烬。 她把那一百块钱,一张一张地叠好,放进了灶台的一个角落里。那是她曾经的救命钱,现在,它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废纸。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厨房。动作机械,眼神麻木。 从那天起,林薇真的变了。她不再躲着***,不再对张母的打骂有任何反应。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挑水、做饭、喂猪、割猪草、扫地、洗衣……把张家的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她不再笑,也不再哭。她的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平静。一种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张家人对她的“转变”很满意,觉得她终于“懂事”了。张母偶尔还会对她露出一点难得的“好脸色”,***也不再动不动就打她。 只有林薇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的世界,从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劳作。她像一头被蒙住眼睛的驴,围着磨盘,一圈又一圈地走着,直到生命的尽头。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蜷缩在柴草堆上,想起娘给她的那件碎花布衫,想起妹妹林婷怯生生的一声“姐姐”,想起李老师温和的笑容和那句“外面的世界很大”。 每当这时,她空洞的眼神里,会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柴草上,瞬间消失不见。 ------------ 对比 林建国那次“教育”之后,林薇彻底成了张家的影子。她沉默地干活,沉默地吃饭,沉默地蜷缩在柴草堆上,像一件被遗忘的旧家具,安静地待在角落,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张家人对她的“安分”很满意。张母不再动不动就打骂她,甚至偶尔会把吃剩的菜汤多留一点给她;***也收敛了些,只是偶尔在喝醉后,会对她动手动脚,林薇从不反抗,也从不躲闪,只是像一尊石像一样,任由他摆布。 日子在无声的劳作中滑过,转眼就到了年底。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货,空气中弥漫着腊肉和鞭炮的味道。张家也不例外,张老实杀了一头猪,张母忙着灌香肠、腌腊肉,***则整天在外游荡,准备过年的赌资。 林薇依旧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做着自己的活。她帮张母灌香肠,手指被冰冷的肉和盐水泡得发白;她帮张老实劈柴,肩膀被斧头磨得通红;她帮***洗脏衣服,衣服上的酒气和汗味呛得她头晕。 一天下午,林建国突然来了。他穿着一件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他不是来看林薇的,而是来给张老实送年货的——其实是来炫耀他的儿子林强。 “张哥,嫂子,过年好啊!”林建国一进院子,就大声嚷嚷起来,“我给你们带了点年货,不成敬意!” 张老实和张母连忙迎了出来,笑着接过布包。“建国啊,你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林建国得意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张老实:“张哥,你看,这是强子,我儿子!今年上小学三年级了,成绩好得很,老师经常夸他!” 照片上,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穿着崭新的红色棉袄,背着一个崭新的书包,站在学校门口,笑得一脸灿烂。他的脸上肉嘟嘟的,眼神明亮,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 张老实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笑着说:“好!好!这孩子长得真精神,有福气!将来一定有出息!” 张母也凑过来看,羡慕地说:“是啊,强子这孩子真是命好,不像我们家建军,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林建国听了,更加得意了,他指着照片上的书包和衣服,炫耀道:“这书包是我托人从县城买来的,最好的牌子;这棉袄是纯羊毛的,暖和得很!强子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宝贝疙瘩,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林薇正蹲在院子角落里劈柴,听到他们的对话,手里的斧头顿了顿。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落在那张照片上。照片上的林强,穿着崭新的衣服,背着崭新的书包,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 而她自己呢?她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手上布满了冻疮和裂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她的童年,在张家的灶台和柴草堆之间耗尽;她的青春,在无休止的劳作和打骂中消磨。 她的牺牲,换来了弟弟的幸福。 那三千块钱,成了林家的用度,成了弟弟的学费,成了弟弟的新书包,成了弟弟的新棉袄,成了林家“传宗接代”的希望。 而她,这个被牺牲的女儿,却像一件用过即弃的工具,被随意丢弃在张家这个地狱里。 “薇薇,你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烧水!”张母看到林薇在看照片,不耐烦地呵斥道。 林薇低下头,默默地拿起斧头,继续劈柴。斧头落下,木屑飞溅,却溅不起她心中一丝涟漪。 林建国在张家坐了很久,喝了好几杯茶,聊了很多关于林强的事,从学习成绩到日常起居,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炫耀一件稀世珍宝。他自始至终,没有看林薇一眼,没有问过她一句“过得好不好”,甚至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在他眼里,她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 傍晚,林建国准备走了。他站起身,对张老实和张母说:“张哥,嫂子,我就先走了。强子还在家等着我呢。薇薇就拜托你们多照顾了,让她好好伺候建军,将来给张家生个大胖小子,也算是我们林家对张家的一点报答。” 张老实和张母笑着点头:“建国,你放心,我们会的。” 林建国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林薇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心里一片麻木。她知道,她和那个家,彻底断绝了关系。 张母看着林薇,得意地说:“听见了吗?你爹都这么说了!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好好在张家待着,将来生个儿子,你就是张家的功臣!”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把最后一桶水倒进缸里。 夜色渐深,张家的灯亮了起来,堂屋里传来张家人的欢声笑语。林薇蜷缩在柴草堆上,把脸埋进膝盖里。 她想起了娘给她的那件碎花布衫,想起了妹妹林婷怯生生的一声“姐姐”,想起了李老师温和的笑容和那句“外面的世界很大”。 这些曾经让她感到温暖和希望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心。 她慢慢地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件碎花布衫,紧紧抱在怀里。布衫很旧了,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娘的气息。这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最后一点温暖的慰藉。 她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怀里的布衫。 她知道,她的路,还很长,很黑暗。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了。她只能像现在这样,一天一天地活下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只是在心底最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她: “林薇,你不该这样。你的命,不该只值三千块。” 这个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种子,在她死寂的心里,悄悄地埋下了。 ------------ 婚期的逼近 林薇的沉默像一层坚硬的壳,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她每天机械地劳作,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了这具被反复摧残的躯壳。张家人对她的“顺从”愈发满意,张老实甚至开始盘算着,是时候让她和***正式成亲了。 1998年的春天,林薇刚满十五岁。一天晚饭时,张老实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对林薇说:“薇薇,你也不小了,我和你张婶商量好了,今年年底,就让你和建军成亲。” 林薇正在低头扒着碗里的残羹剩饭,听到这句话,手里的筷子猛地一顿,碗里的米汤溅了出来。她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成亲?和***? 这个她从小就害怕、厌恶的男人?这个抽烟、喝酒、赌博,对她动手动脚、言语污秽的男人?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抗拒,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母见她这副样子,立刻沉下脸来:“怎么?你不愿意?我们家花三千块把你买来,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难道让你给建军当媳妇,委屈你了?” “我……我不……”林薇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你敢说不?”***“啪”地一声放下碗,瞪着林薇,眼神凶狠,“林薇,我告诉你,你是我们家的人,这门亲事,由不得你!今年年底,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林薇看着***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张老实和张母不容置疑的表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知道,她的反抗是徒劳的。在张家,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张老实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商量的威严:“薇薇,你也别怨我们。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建军虽然调皮了点,但对你还算不错。你们成亲后,好好过日子,给张家生个大胖小子,将来我们老了,这个家就是你们的。” “不错?”林薇在心里冷笑。对她不错,就是把她当牛做马?就是对她动手动脚?就是在她反抗时把她往死里打?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眼泪无声地掉落在碗里,和着米汤,一起咽进肚子里,又苦又涩。 从那天起,张家开始忙着筹备婚礼。张母去镇上的旧货市场淘了一件廉价的红嫁衣,领口和袖口磨得发亮,上面还沾着不知名的污渍。她把衣服扔给林薇,冷冷地说:“拿去洗洗,成亲那天穿。” 林薇抱着那件冰冷的嫁衣,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灰蒙蒙的天空,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的青春,她的未来,她所有的希望,都将被这场荒唐的婚礼彻底埋葬。 她想起了李老师,想起了他给她讲的山外的世界,想起了他说的“知识改变命运”。可现在,这些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她的命运,早已被定格在了这个小小的山村里,定格在了张家的灶台和柴草堆之间。 她开始更加沉默,干活也更加卖力。她仿佛在通过无休止的劳作来麻痹自己,来逃避即将到来的婚礼。可每当夜深人静,她蜷缩在柴草堆上,想到自己将要和***共度一生,想到自己将要在这个地狱里耗尽余生,恐惧和绝望就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一天下午,林薇正在河边洗衣服,村里的王婶路过,看到她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她说:“薇薇,听说你年底要和建军成亲了?” 林薇的身体顿了顿,没有说话。 王婶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小声说:“孩子,婶知道你命苦。建军那孩子,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在外头鬼混,你嫁过去,怕是要受委屈。” 林薇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王婶,哽咽着说:“王婶,我不想嫁给他……我想离开这里……” 王婶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傻孩子,你现在是张家的人,张家人说了算,你能怎么办?认命吧。女孩子家,命都是这样的。” 认命? 林薇看着王婶,心里充满了不甘。为什么她的命就要这样?为什么她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她只能像一件商品一样,被随意买卖,被随意安排命运? 她擦干眼泪,默默地拿起洗好的衣服,转身向张家走去。她的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 她知道,她不能认命。她不能就这样被毁掉一生。 她必须逃跑。 ------------ 绝望的逃跑 婚礼前一周,张家上下都忙着筹备,张老实去镇上买烟酒,张母和几个邻居在院子里炸丸子、蒸馒头,***则整天在外游荡,准备婚礼上的赌资。家里乱糟糟的,没人注意到林薇的异常。 林薇利用这个机会,开始偷偷做准备。她把李老师留下的100元钱和那张早已被她翻烂的县城地图,仔细地缝进了贴身的内衣夹层里。 她又从柴草堆里找出自己仅有的几件干净衣服,卷成一个小小的包袱,藏在灶台的一个角落里。 她知道每天凌晨四点,张老实会起床去喂猪;张母则会在五点左右起床做饭;***通常要睡到中午才起。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是家里最空的时候。 逃跑的计划在她心里反复演练了无数遍。 终于,在婚礼前三天的凌晨,林薇睁开了眼睛。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几颗星星在天空中微弱地闪烁。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柴草堆上爬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快速地穿上衣服,从灶台角落拿出那个小包袱,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她像一只受惊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厨房,穿过院子,来到院门口。 院门是虚掩着的,张老实早上喂猪时忘了锁。林薇的心怦怦直跳,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院门,闪身跑了出去。 一出张家的门,她就像脱缰的野马,朝着镇上的方向拼命地跑。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只是凭着记忆和那张地图的指引,在漆黑的山路上狂奔。 山路崎岖不平,布满了碎石和荆棘。她的脚被石头硌得生疼,小腿被荆棘划开了一道道口子,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裤腿。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让她睁不开眼睛。 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到那个地狱。 她跑了整整两个小时,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镇上的灯光。她的心里涌起一阵狂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离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让她魂飞魄散的声音:“林薇!你给我站住!”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也停了下来。她绝望地回头,只见***骑着一辆自行车,正朝着她飞快地追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张老实和几个拿着锄头、扁担的亲戚。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林薇的胳膊生疼。 林薇拼命地挣扎,哭着喊:“放开我!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死也不回去?”***冷笑一声,反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你这个贱人!你是我们家花三千块买来的,你的命都是我们家的!你想跑?没门!” 张老实也赶了上来,他一把夺过林薇怀里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他气得脸色铁青,扬手就给了林薇一巴掌:“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待你不薄,你竟然还敢跑!我今天非要打断你的腿不可!” 几个亲戚也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林薇按住。林薇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绝望地挣扎着,哭喊着,可她的力气太小了,根本反抗不了。 “把她给我绑回去!”张老实怒吼道。 两个亲戚立刻找来一根绳子,把林薇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则像拖死狗一样,拖着林薇往张家的方向走。 林薇的脚在地上拖得生疼,脸上满是泪水和泥土。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张家,看着那扇曾经囚禁了她五年的院门,心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她的最后一次挣扎,也失败了。 回到张家,张母看到被绑回来的林薇,气得跳脚,拿起一根鸡毛掸子就朝她身上打:“你这个小贱人!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竟然还敢跑!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林薇被绑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任由张家人打骂。她的衣服被撕烂了,身上布满了新的伤痕,旧的伤口也裂开了,鲜血直流。她不再哭,也不再喊,只是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她知道,她的希望,她的梦想,她的自由,都随着这次逃跑的失败,彻底破灭了。 她的青春,她的人生,都将永远困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困在张家的灶台和柴草堆之间,直到生命的尽头。 ------------ 毒打 林薇被拖回张家时,天已经亮了。***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摔在院子中央的泥地上。她的双手还被反绑在身后,头发散乱地贴在满是泥土和泪水的脸上,衣服被撕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划痕和淤青。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站在她面前,双手叉腰,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他一脚踩在林薇的背上,用力碾了碾,“我看你是活腻了!敢跑?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林薇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张被汗水浸湿的县城地图——那是她最后的希望,是她与外面世界唯一的联系。 张老实站在廊檐下,手里抽着旱烟,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吐了一口烟圈,对***说:“打!给我往死里打!让她长长记性!让她永远不敢再跑!” 张母也叉着腰,站在一旁咒骂:“打死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们家花三千块把她买来,养她这么大,她竟然还敢跑!真是养不熟的狗!” ***得到父亲的默许,更加肆无忌惮。他从院子角落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树枝上还带着尖锐的刺。他举起树枝,狠狠地抽在林薇的背上。 “啊!”林薇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树枝落下,衣服瞬间被划破,皮肤被刺得鲜血直流。***却没有停手,一下,又一下,树枝像雨点一样落在林薇的背上、腿上、胳膊上。每一次抽打,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撕裂般的声响。 林薇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只能无助地承受着这一切。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张家人的咒骂声、树枝抽打身体的声音,还有自己微弱的喘息声。 但她的手,却始终紧紧地护在怀里,死死地抱着那张地图。仿佛只要抱着它,就还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还敢护着东西?”***看到她的动作,更加愤怒。他一把揪住林薇的头发,把她的头从地上拽起来,另一只手猛地伸进她的怀里,抢走了那张地图。 “不要!”林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喊着想要抢回来。 ***却冷笑一声,当着她的面,把地图撕成了碎片。纸片像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泥地上,被她的血和泪水浸湿,变得面目全非。 “你的希望,你的自由,都给我去死吧!”***把碎片扔在林薇的脸上,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林薇,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媳妇!你生是我张家的人,死是我张家的鬼!” 林薇看着地上被撕碎的地图,看着那些象征着她所有梦想的碎片,心彻底死了。她不再哭,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 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她心里的黑暗。 院子外面,围了越来越多的邻居。他们隔着院墙,偷偷地往里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唉,这丫头命真苦,跑一次被打成这样。” “谁让她不听话呢?婆家花钱买的媳妇,跑了就是丢婆家的脸,教训她也是应该的。” “是啊,女孩子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安安分分过日子多好,非要跑。” “听说她爹还收了张家的彩礼,送的是电视机和自行车呢。” 这些话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林薇的心上。她知道,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没有人会帮她,没有人会同情她。在他们眼里,她的痛苦,她的反抗,都是“不听话”“忘恩负义”的表现。 ***打累了,才终于停下了手。他把树枝扔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林薇,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记住今天的教训!以后再敢跑,我打断你的腿!” 张母走过来,踢了踢林薇,冷冷地说:“还躺着干什么?赶紧起来干活!别以为装死就能偷懒!” 林薇没有动。她的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每一寸都在疼。她感觉自己的血快要流干了,生命正在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逝。 张老实看了看天色,对张母说:“算了,先把她拖到柴房去,等她缓过来再干活。别真的打死了,还得花钱埋。” ***和张母一起,像拖麻袋一样,把林薇拖进了柴房,扔在冰冷的柴草堆上。然后,“哐当”一声,锁上了门。 柴房里又黑又冷,弥漫着霉味和柴草的味道。林薇躺在柴草堆上,浑身是伤,动弹不得。她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徘徊,眼前不断闪过李老师温和的笑容、娘愧疚的眼泪、弟弟得意的脸庞,还有张家人狰狞的面孔。 她想,也许,就这样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用再受苦了。 死了,就不用再被当成工具了。 死了,就可以去寻找那个没有痛苦、没有压迫的世界了。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微弱。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彻底沉入黑暗的时候,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悄地走了进来。 ------------ 发配 林薇被拖进柴房时,意识已近弥留。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地上的干草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她蜷缩在角落,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李老师冲了进来,他脸色铁青,头发凌乱,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看到柴草堆上奄奄一息的林薇——她浑身是伤,衣服破碎,脸上血污与泪痕交织,眼神空洞得如同死人——李老师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薇薇!”他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林薇,声音哽咽,“你怎么样?挺住!我带你走!” 林薇缓缓睁开眼,看到是李老师,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李老师抱起林薇,转身就往外走。他刚走出柴房,就被张老实和***拦住了去路。 “李老师,你这是干什么?”张老实脸色阴沉,“这是我们张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家事?”李老师怒极反笑,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把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打成这样,关在柴房里等死,这也叫家事?你们花三千块钱买她,把她当牛做马,动辄打骂,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家事’?” 他的声音很大,引来了更多围观的邻居。人们纷纷涌进张家院子,围在一旁,指指点点。 “张老实,你们也太过分了,怎么能把孩子打成这样?” “就是,这丫头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啊!” “听说她是童养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张母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脸上挂不住了,她叉着腰,尖声喊道:“李老师!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一个未婚男老师,整天对我们家没过门的媳妇献殷勤,送钱送物,现在还想把她带走,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想勾引我们家儿媳妇?破坏我们家的名声!” “你胡说!”李老师气得浑身发抖,“我只是想救她!她被你们折磨得快死了!” “救她?”张母冷笑一声,对着围观的邻居喊道,“大家都看看!这个李老师,表面上文文弱弱,背地里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就是想拐走我们家的媳妇!我们张家好心收留他,他却恩将仇报!” 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在那个封闭的山村里,“勾引”“拐走”这样的字眼极具杀伤力。一些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李老师,议论声也变得暧昧起来。 “是啊,一个男老师,对学生这么好,确实有点不正常。” “听说他还经常给这丫头送书送钱……” “说不定真的有什么猫腻……” 李老师百口莫辩。他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林薇,又看了看眼前颠倒黑白的张母和围观人群中那些怀疑的目光,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就在这时,村支书闻讯赶来。他了解了情况后,虽然对张家的做法也有些不满,但在那个年代,“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根深蒂固。他最终还是偏向了张家,对李老师说:“李老师,这件事你确实有些冲动了。张家的家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你先把人放下来,回去吧。” 李老师看着村支书,又看了看怀里的林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知道,他救不了她了。在这个被封建思想和愚昧观念笼罩的山村里,他的抗争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缓缓地把林薇放回柴草堆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心疼、愧疚和无奈。然后,他转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默默地离开了张家。 林薇躺在柴草堆上,看着李老师离去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她生命里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 第二天一早,张母就带着几个亲戚,闹到了村小学。她在学校门口大哭大闹,指责李老师“勾引她家儿媳妇”“破坏他人家庭”,要求学校严肃处理。 学校领导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维护学校的声誉”,对李老师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最终,在张家人的持续施压下,学校做出了决定:将李老师调离孙家坳小学,发配到百里之外一个更偏僻、更贫困的山区小学任教。 李老师离开的那天,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是在清晨,悄悄地来到张家院外,远远地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然后,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无奈,踏上了远去的路。 林薇是后来从邻居的议论中得知李老师被调走的消息的。那一刻,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蜷缩在柴草堆上,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痛哭。 她的希望,她的梦想,她的自由,她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和光亮,都随着李老师的离去,彻底消失了。 她的世界,从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苦难。她像一头被彻底驯服的牲口,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和勇气。她知道,她的一生,都将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被困在张家的灶台和柴草堆之间,直到生命的尽头。 ------------ 成亲 1996年的除夕前夜,孙家坳被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 天地间一片苍茫,唯有张家院子里,红灯笼高高挂起,锣鼓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薇十六岁了。按照张家的安排,今天是她和***成亲的日子。 天还没亮,张母就把林薇从柴草堆上拽了起来。“别睡了!赶紧起来梳洗!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给我偷懒!”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喜气,只有命令和不耐烦。 林薇默默地跟着张母走进堂屋。堂屋里,几个邻居妇女正围着一张桌子,忙着给她梳妆。她们的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笑容,手上的动作却粗鲁得很。 “这丫头皮肤真白,就是太瘦了。” “瘦点好,省粮食。” “唉,才十六岁,真是可惜了。” 林薇坐在一张破旧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嘴唇干裂脱皮。这就是她十六岁的样子,一个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新娘”。 张母从一个旧木箱里,拿出一件红嫁衣,扔在林薇面前。“穿上!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新衣服!” 林薇低头看去。那是一件崭新的红嫁衣,面料是廉价的化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刺眼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简单的龙凤图案,针脚粗糙,颜色也有些俗气。但这是她来到张家五年多来,第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新衣服。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嫁衣的面料,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 这件新衣服,不是祝福,不是礼物,而是她青春和尊严的墓志铭。它宣告着,她将永远被囚禁在张家,成为***的妻子,成为一个生育工具。 她慢慢地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换上了这件红嫁衣。 衣服有些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瘦弱的身上,像一个不合身的牢笼。 张母走过来,用一根红绳把她的头发简单地扎成一个发髻,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朵塑料红花,插在她的头上。“好了!就这样吧!别给我丢人现眼!” 林薇站起身,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张母推搡着走出堂屋。 院子里,张家人和前来帮忙的邻居正忙着准备宴席。张老实穿着一件崭新的棉袄,脸上堆着笑容,和几个村民大声地聊着天。 ***则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夹着一根烟,得意洋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空气中飘着猪肉和鞭炮的味道,还有村民们的欢声笑语。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仿佛真的在庆祝一场盛大的喜事。 只有林薇,像一个局外人,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穿着那件不合身的红嫁衣,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被大雪覆盖的群山。 村民们看到她,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这丫头今天真漂亮,像个仙女。” “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童养媳。” “谁让她是丫头片子呢?能换点钱给弟弟娶媳妇就不错了。” “张家也算是积德了,给她一口饭吃,还让她穿上了新衣服。” 这些话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林薇的心上。她知道,在他们眼里,她的痛苦,她的绝望,都不值一提。她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买卖、随意安排命运的丫头片子。 林建军看到她站在那里不动,走过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你公公婆婆端茶倒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林薇默默地低下头,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开始给张老实和张母倒茶。 她的动作机械,眼神麻木,仿佛在完成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任务。 厨房里,柴火噼啪作响,映着她苍白的脸和那件刺眼的红嫁衣。她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心里一片死寂。 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她的自由,都将随着这场荒唐的婚礼,彻底埋葬在这片冰冷的黄土地下。 这件唯一的新衣服,成了她青春的葬礼服。 ------------ 红包 婚礼的仪式简单得近乎敷衍。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甚至没有一句祝福的话。张母只是把林薇推到张老实和自己面前,冷冷地说:“跪下,磕两个头,以后就是张家的人了。” 林薇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传来刺骨的寒意。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旧布鞋,又看了看眼前张老实夫妇那两张冷漠的脸。她的心里一片麻木,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机械地磕了两个头。 “好了,起来吧。”张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打发一只苍蝇,“去厨房帮忙,别在这里杵着。” 林薇默默地站起身,转身走进厨房。她的背影单薄而倔强,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堂屋里,宴席已经摆好。张家人和林家人坐在主桌,欢声笑语不断。林建国穿着一件新买的中山装,脸上堆满了笑容,正和张老实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张哥,以后薇薇就交给你了,”林建国喝得满脸通红,拍着张老实的肩膀,大声说,“让她好好伺候建军,给张家生个大胖小子!咱们两家就是亲家了,以后要多走动!” 张老实也笑得合不拢嘴:“建国,你放心!薇薇这孩子我们会好好待她的。以后强子就是我半个儿子,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王秀莲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不敢看厨房的方向。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里紧紧攥着衣角,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她的懦弱和沉默,成了压在林薇心上最后一根稻草。 宴席进行到一半,***端着酒杯,走到林家人面前。他今天格外得意,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爹,娘,”他先对着林建国和王秀莲喊了一声,然后又看向林强和他的两个妹妹,“强子,二妹,三妹,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姐夫了。” 林强穿着崭新的衣服,背着新书包,仰着头,看着***,脸上露出羡慕的笑容:“姐夫好!” 林家的二妹和三妹也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夫。” ***笑得更开心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分别递给林强、二妹和三妹。 “拿着,姐夫给红包,以后都是一家人。” 林强接过红包,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里面一共是12元纸币。 他兴奋地跳了起来:“谢谢姐夫!” 二妹和三妹也打开红包,她们开心地笑了起来,把红包紧紧地攥在手里。 林建国和王秀莲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他们看来,这门亲事办得很“成功”,不仅自家有了电视机和自行车,以后林家在村里也能有个照应。 没有人注意到,厨房门口,林薇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堂屋里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她穿着那件不合身的红嫁衣,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的家人和“仇人”称兄道弟,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拿着“仇人”给的钱,笑得那么开心。 那一声“姐夫”,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深深地扎进了林薇的心里。 她想冲进去,告诉他们:“他不是你们的姐夫!他是个恶魔!他打我,骂我,把我当成牲口一样对待!”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脸上的胭脂,留下一道道难看的痕迹。 她终于明白,在她的家人眼里,她的痛苦和尊严,远远比不上那三千块钱和与张家的“联姻”。 他们早已把她当成了一件可以用来交易的商品,交易完成了,她的价值也就耗尽了。 堂屋里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觥筹交错,一片喜庆。而林薇的心,却像被投入了无底的冰窟,彻底冻结了。 她默默地转身,回到厨房,继续洗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碗碟。冰冷的水刺骨,却远不及她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的青春,她的尊严,她的亲情,都在这场荒唐的婚礼上,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她的世界,从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