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青衫异瞳 寅时三刻,京师宛平县的夜,是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与湿冷浸透的。 更夫老赵裹紧了单薄的号衣,手里的梆子敲得有气无力。“笃——笃,笃!” 三更天的梆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撞在两侧高耸的砖墙上,显得空洞而沉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河床底翻涌上来的淤泥腥气,又混杂了某种隐约的、甜腻的腐败味道,吸入肺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缩了脖子,只想快点打完这趟更,回去喝口劣质的烧酒驱寒。然而,当他拐进靠近河沿的那条无名小巷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味道,就是从这里浓烈起来的。 借着手里那盏昏黄摇曳的气死风灯,他看见巷子深处,地面似乎比别处更暗沉一些,仿佛泼洒了整桶的墨汁。他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灯光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哐当!” 梆子和灯笼一起掉在地上,火苗挣扎了几下,熄灭了。黑暗中,只留下老赵一声被掐住了脖子般的、极致的嘶嚎,旋即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 辰时初,天色青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如绣花针,细密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宛平县城。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汇聚成涓涓细流,却冲不散那股从河边小巷弥漫开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污浊之气。 一队京兆府的衙役早已将小巷两头封锁,雨水顺着他们蓑衣的边角滴滴答答落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与厌恶的凝重。 巷子深处,现场已被临时搭起的油布棚子遮挡。棚内,宛平县令吴大人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死死捂住口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比外面那天色还要难看。他面前的地面上,是一滩难以形容的狼藉。 那不是简单的尸体,更像是一堆被强行撕碎、又随意抛弃的肉块。衣物碎片、凝固发黑的血迹、碎裂的骨茬与泥水混杂在一起,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人形。最令人胆寒的是,在那堆血肉之中,隐隐有一些暗红色的、如同根须般的东西在微微蠕动,仿佛拥有可怖的生命力。 “妖……妖物作祟!一定是妖物!” 吴县令的声音隔着丝帕,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县丞道:“上报!立刻上报京兆尹!不,直接报刑部!不,请钦天监!请镇妖司的大人们来!”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雨水敲打油布棚顶的“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而不安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名衙役小跑着进来,在吴县令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县令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抵触。他挥了挥手:“快请!” 围观的人群被分开,一名青衫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形清瘦颀长,穿着半旧不新的青色官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整洁。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额角,更衬得他面容清俊,肤色白皙。他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入这修罗场般的凶案现场,而是漫步在自家庭院。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 并非寻常的黑色或棕色,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如同琉璃般清透的浅淡色泽,在棚内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一种近乎银灰的微光。这便是沈清涟,新晋的刑部主事,官阶不高,却因这双天生能视鬼神、辨妖邪的“异瞳”,在京师官场中,成了一个特殊而又微妙的存在。有人视他为奇人,有人鄙其为异类,更多人,则是敬而远之。 “沈大人。” 吴县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迎了上去,“劳动大驾,实在是……此案诡异,下官等束手无策。” 沈清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已越过吴县令,落在那片血肉狼藉之上。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异色的瞳孔,在接触到现场的刹那,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在寻常人眼中只是血腥恐怖的场景,在他的视野里,却叠加了另一重景象——丝丝缕缕墨绿色的秽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从那些碎肉和蠕动的根须上袅袅升起,扭曲盘绕,散发出浓烈的怨憎与贪婪的气息。空气中,还残留着几道淡薄的、惊慌失措的魂影碎片,那是死者最后时刻的恐惧烙印。 “死者何人?” 他的声音清朗平静,像山涧溪流,冲刷着现场凝滞的血腥空气。 “是……是打更的老赵。” 吴县令连忙回答,“街坊都确认了。独身一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仇家。” 沈清涟不再多问,缓步上前。他蹲下身,离那堆污秽仅有一步之遥。衙役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屏住了呼吸。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在那秽气之上虚虚拂过。指尖感受到一股阴寒刺骨的粘稠感,仿佛划过冰冷的沼泽淤泥。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直冲鼻腔,带着一种能腐蚀心智的邪异力量。 片刻,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那蠕动的暗红色根须上。 “不是寻常妖物。” 他轻声道,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后战战兢兢的吴县令听,“此乃‘血穄’,依附极怨之血与污秽之地而生,食血肉精华而长。寻常刀剑难伤,畏阳火、雷击。” 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瓶,拔开塞子,将一些晶莹剔透的粉末均匀地撒在那些蠕动的根须和周围的秽气之上。粉末触物即燃,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银白光点,那些墨绿色的秽气如同被灼烧般迅速收缩、消散,蠕动的根须也猛地一僵,动作变得迟缓了许多。 “采集现场所有残留物,尤其是这些‘血穄’残根,以桃木盒密封,送至钦天监。” 沈清涟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通知附近居民,三日之内,入夜后紧闭门窗,切勿靠近河边。取烈酒混合朱砂,洒遍巷口及河沿,可暂阻秽气蔓延。”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场面。衙役们依言而动,效率明显提高了。 吴县令长长舒了口气,擦着额角的冷汗:“多亏沈大人慧眼如炬!否则下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清涟没有回应这恭维,他的目光投向小巷尽头,那条在雨中显得浑浊湍急的河流。水面上,似乎也漂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不祥的晦暗气息。 “此物成形不易,需特定条件。” 他沉吟道,“发现尸块的位置,并非第一现场。吴大人,还需沿河上下游仔细搜寻,尤其是那些废弃的码头、桥洞,或有古井、污渠出口之处。” “是是是,下官立刻派人去查!” 吴县令连连点头。 …… 离开令人窒息的凶案现场,沈清涟并未直接回刑部衙门复命。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他独自一人,沿着河岸缓步而行。 河风吹拂着他微湿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他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刻,能让他从那些污秽与怨念的景象中稍稍抽离。他的异瞳,是天生的诅咒,也是背负的宿命。自幼,他便能看到常人无法窥见的世界——游荡的孤魂、初开灵智的精怪、附着于器物之上的执念,以及……那些因怨恨、贪婪、杀戮而滋生的、形形色 色的妖邪秽物。 这双眼睛让他饱受歧视与恐惧,也让他走上了如今这条路。既然无法摆脱,那便用它来做些什么。涤荡妖邪,清明世道,这是他深埋于心的宏愿。尽管他知道,这世间的“浊”,远比想象的更深、更复杂。 路过一个卖早点的摊子,蒸笼里冒出滚滚白气,带着面食特有的甜香。他停下脚步,买了两个热腾腾的素馅包子。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找零时笑眯眯地说:“小哥,脸色不太好哇,可是被河边的案子吓着了?喝碗热豆浆定定神吧?” 沈清涟微微一怔,看着老太太关切的眼神,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不必,多谢婆婆。” 他拿着温热的包子,走到不远处河边的石栏旁,慢慢吃着。包子的味道普通,却带着人间的烟火气,暂时驱散了他口中残留的血腥与腐朽味道。他看着河面上来往的乌篷船,听着船夫粗犷的吆喝,以及远处街市传来的、隐约的嘈杂人声。这些鲜活的声音、气味和景象,是他对抗眼中那个灰暗诡异世界的唯一慰藉。 正出神间,一个略带戏谑的清朗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哟,我们沈大人这是又在体察民情,还是借吃包子凭吊亡魂呢?” 沈清涟没有回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才淡淡道:“顾千帆,你很闲?” 来人转到他的面前,一身墨蓝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矫健的身姿,腰间佩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刀。他看起来比沈清涟年长几岁,眉目俊朗,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正是镇妖司的七品缉事,顾千帆。 “闲?” 顾千帆夸张地叹了口气,“我的沈大人,您老人家一句话,我们镇妖司跑断腿。沿河搜了大半天,刚有点眉目,就听说您这边已经把案子断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这不,赶紧过来聆听教诲,顺便蹭个早饭?” 他说着,目光扫过沈清涟手中剩下的那个包子,毫不客气地拿了过去,咬了一大口。 沈清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顾千帆是他在官场中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人。此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身手不凡,镇妖司的许多棘手案子,都有他的身影。两人因几桩合作而相识,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份默契。 “有发现?” 沈清涟问。 顾千帆几口吃完包子,拍了拍手,脸上的嬉笑之色收敛了些:“上游三里,有个废弃的义庄。里面……不太干净。有剧烈打斗的痕迹,还有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碎片,递给沈清涟。 那是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边缘,材质普通,像是力夫或船工常穿的粗布。但吸引沈清涟目光的,是布料上沾染的一点已经干涸发黑的黏稠液体,以及液体中夹杂的、几不可见的细微金色粉末。 沈清涟接过布料,指尖轻轻摩挲那点金色粉末。异瞳之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他感受到一股微弱却纯正的阳刚之气,与之前“血穄”那阴邪污秽的气息截然不同。 “这是……香火愿力?掺杂了佛门金粉?” 他微微蹙眉。 “识货!” 顾千帆打了个响指,“看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血穄’这种东西,至阴至邪,最怕的就是这类纯阳正气的东西。那义庄里,既有‘血穄’残留的秽气,又有这东西,说明当时除了死者和老赵可能撞见的倒霉蛋,还有第三方在场,而且,很可能跟那玩意儿动了手。” 沈清涟将布料递还,目光再次投向浑浊的河水:“死者身份确认了?” “嗯,义庄里找到了身份文牒和散落的物品,是码头的一个搬运工,叫刘大。跟老赵一样,独身,社会关系简单。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住在河边,而且……” 顾千帆顿了顿,压低声音,“据他们邻居说,这两人前几天都曾吹嘘过,在河边捡到了什么‘宝贝’,发了笔小财。” 宝贝?沈清涟心念微动。能吸引“血穄”,又能引动身怀佛门器物之人出手的“宝贝”? “去看看。” 他简洁地说道。 …… 废弃的义庄坐落在城郊河边一片荒草丛生的坡地上,远离人烟。年久失修的木门歪斜地挂着,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尚未走近,一股混合了木头腐朽、尘土和隐约血腥的怪味便扑面而来。 义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阴森。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屋顶瓦片间隙投射下来,形成一道道浮动着尘埃的光柱。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棺木、凌乱的稻草,以及几滩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 沈清涟的异瞳在昏暗中微微发亮,他清晰地看到,这里残留的秽气比小巷中更为浓郁、狂暴,如同飓风过境般四处肆虐。同时,他也看到了那几缕淡金色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纯净的气息,它们与秽气激烈地纠缠、碰撞,最终虽然消散,却也在那浓重的污浊中,开辟出了一小片短暂的“洁净”区域。 “看这里。” 顾千帆指着义庄角落的一处地面。那里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以及一些散落的、已经失去光泽的暗红色“血穄”残根,比起小巷中的,显得更加干瘪萎缩,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过。 沈清涟蹲下身,仔细观察那些残根和周围打斗的痕迹。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仿佛被什么重物砸过的凹陷处。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表面的浮土和蛛网。 凹陷处,嵌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物件,通体呈暗金色,形状像是一瓣莲花,雕刻得极其精细,甚至连花瓣上的细微脉络都清晰可见。它静静地嵌在砖石之中,表面蒙着灰尘,却依然无法完全掩盖其本身那种古朴、庄严的气息。 在看到这枚莲花金瓣的瞬间,沈清涟的异瞳猛地一颤! 并非因为其上附着的、微弱而纯正的佛门气息,而是因为,在这一刻,他眼中所见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微微扭曲了一下!义庄内残留的秽气、那淡金色的愿力、甚至顾千帆身上鲜活的生命气息,都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而这涟漪的中心,就是这枚小小的莲花金瓣。 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熟悉的悸动,顺着他的指尖,悄然蔓延至他的心口。仿佛这枚金瓣,与他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产生了遥远的共鸣。 “发现什么了?” 顾千帆见他神色有异,凑过来问道。 沈清涟迅速收敛了心神,脸上的异样一闪而逝。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莲花金瓣从砖石中抠出,摊在掌心。 “看来,这就是那所谓的‘宝贝’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也是引来‘血穄’,以及那位身怀佛宝之人的关键。” 顾千帆好奇地打量着金瓣:“这玩意儿……看着倒是挺值钱。不过,就为这么个小东西,闹出两条人命?还惹上‘血穄’那种恶心的东西?” 沈清涟没有回答,只是合拢手掌,将金瓣紧紧握住。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那股诡异的共鸣感并未消失,反而如同心跳般,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感知。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义庄破败的窗棂,望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穹。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冰凉。 第一个死者刘大,第二个死者更夫老赵,他们都因这“宝贝”而死。神秘出现的“血穄”,身怀佛门器物、与“血穄”交手后不知所踪的第三方…… 而这枚引发一切的莲花金瓣,又为何会让他产生如此奇异而熟悉的感应? 这看似简单的“血穄”杀人案,背后隐藏的丝线,似乎正悄然指向更深的迷雾。而他,沈清涟,已然站在了这迷雾的边缘,并且,被那来自迷雾深处的、冰冷的涟漪,轻轻触动了。 他将握着金瓣的手收回袖中,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与若有若无的悸动,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异色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阴霾。 ------------ 第二章:金瓣迷踪 雨水顺着义庄破败的屋檐滴落,敲打着廊下残破的石阶,发出单调而清冷的“嗒、嗒”声,像是为这阴森之地更添一分寂寥。空气中腐朽与血腥混合的怪味,因湿气的浸润而愈发浓重,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顾千帆看着沈清涟将那片暗金色的莲花瓣收入袖中,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收起一件寻常证物。但他没有错过沈清涟指尖那一瞬间几不可查的凝滞,以及那双异色眼瞳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寻常的波澜。他与沈清涟相识共事已非一日,深知这位看似清冷如莲的同僚,其心绪极少因外物而动。 “这东西……有何不妥?”顾千帆收敛了惯常的戏谑,声音压低,带着探询。 沈清涟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那枚金瓣冰冷的触感紧贴肌肤,那股奇异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并未平息,反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搅动着他平日古井无波的心境。他抬眼,目光扫过义庄内狼藉的景象,那些残留的、常人无法得见的墨绿色秽气与淡金色愿力仍在空中缓慢纠缠、消散。 “此物并非凡品,其上附着精纯的佛门愿力,对‘血穄’那等阴邪之物确有克制之效。”沈清涟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刘大与老赵因它而死,身怀佛宝之人因它现身并与‘血穄’交手……它是一切的关键。”他略一停顿,终是将那莫名的感应压回心底,“此地不宜久留,秽气未散,恐生变故。先将这些‘血穄’残根处理干净。” 顾千帆知他有所保留,也不点破,只是点了点头:“听你的。”他转身,对守在义庄外的几名镇妖司下属吩咐道:“取火油和硫磺粉来,把这些脏东西烧干净,一寸地方也别漏掉!动作利索点!” 镇妖司的人显然对此类事务驾轻就熟,很快便有人提着罐子和布袋进来。刺鼻的火油味和硫磺特有的辛辣气息迅速弥漫开来,暂时压过了原有的腐朽气味。泼洒,投火,动作一气呵成。 “轰——” 幽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并非寻常火焰的橙红,而是带着一种净化邪祟的独特光晕。那些暗红色的“血穄”残根在火焰中剧烈地扭曲、收缩,发出细微的、如同油脂燃烧般的“滋滋”声,同时散发出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焦臭。墨绿色的秽气如同被灼伤的活物,在火焰上方疯狂扭动,最终在炽热的光明中化为缕缕青烟,消散无踪。 沈清涟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火焰跳跃。那光芒映在他琉璃色的眼瞳中,却仿佛无法投入丝毫暖意。袖中金瓣传来的冰冷与悸动,与眼前这净化邪秽的炽热火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愈发清晰。 …… 回到刑部衙门时,已近午时。雨停了片刻,天色却依旧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清涟在自己的值房内,换下了那身沾染了河岸泥泞和义庄晦气的官袍,穿上了一件寻常的月白色细棉布长衫。值房狭小而整洁,靠窗的书案上堆满了卷宗,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墙角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瓶,里面插着几枝半开的素心腊梅,清冷的幽香在室内若有若无地飘散,试图驱散从外面带回来的、萦绕不去的血腥与焦臭记忆。 他坐在书案后,将从义庄带回的、用干净软布包裹的莲花金瓣取出,置于案上。窗外微弱的天光落在金瓣之上,那暗沉的金色似乎吸收了些微光线,流转着一层内敛而温润的光泽。雕刻之精妙,绝非寻常工匠所能为,那莲花的形态,带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韵味。 他伸出指尖,悬在金瓣之上,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直接触碰。闭上眼,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灵觉探向金瓣。 轰——!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感知上的轰鸣! 就在他灵觉触及金瓣的刹那,眼前的黑暗被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所取代!滔天的怨气、刺骨的恨意、绝望的嘶嚎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那血色并非静止,而是在疯狂地翻涌、咆哮,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挣扎的身影,人与妖的形态交织,利爪与刀剑碰撞,撕咬与呐喊混合……而在那血海深处,一点微弱的、纯净的金光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闪烁着,那金光的气息,与他手中的莲花金瓣同源,却宏大、精纯了何止千百倍! 与此同时,袖中那枚一直安静的金瓣骤然变得滚烫!那股冰冷的悸动化作了灼热的刺痛,仿佛要烙进他的骨髓!与他灵觉感知到的那片血海深处的金光产生了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共鸣! “唔……”沈清涟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书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腔剧烈起伏,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 那是什么?那片血海……那冲天的怨念与厮杀……是幻觉?是这金瓣记录下的过往碎片?还是……某种预示? 而金瓣与血海深处金光的共鸣,又意味着什么?这枚小小的金瓣,究竟是什么来头?它为何会流落到宛平河边,被两个普通的脚夫捡到?那个身怀佛宝、与“血穄”交手的神秘人,是否也知道这金瓣的秘密?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锥,刺入他的脑海,带来阵阵寒意。 “沈大人?”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是刑部的一个书吏,“尚书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询问宛平河畔案件的进展。” 沈清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他迅速将莲花金瓣重新用软布包好,放入书案一个带锁的抽屉中。那滚烫的触感和惊心动魄的幻象似乎仍残留在他指尖与脑海。 “知道了,这便去。”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 刑部大堂,气氛凝重。 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的刑部尚书张大人端坐堂上,下方还坐着几位侍郎和负责京城治安的官员。沈清涟将宛平河边案发现场的情况,以及后续在义庄的发现,删去了关于莲花金瓣引发自身异状的部分,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血穄”的特性、可能存在的第三方,以及两名死者皆因所谓“宝贝”而亡的线索。 “佛门器物?”张尚书捻着胡须,眉头紧锁,“镇妖司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顾缉事已派人沿河搜寻,并核查近期京城内外寺庙有无失窃或异常人员往来记录。”沈清涟答道,“目前尚无明确消息。” “妖物愈发猖獗了!”一位侍郎忧心忡忡地道,“光天化日,京师重地,竟接连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若不尽快查明真相,缉拿真凶,恐引起民心动荡啊!” “沈主事,”张尚书看向沈清涟,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期望,“你身负异瞳,能常人所不能。此案诡异,非寻常刑名手段可破,陛下对此亦有关注。刑部与镇妖司需通力合作,望你竭尽全力,早日查明真相,安定人心。” “下官遵命。”沈清涟垂首应道。他能感受到堂上诸位大人目光中的压力,以及那隐藏在官样文章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忌惮——对他这双异瞳的忌惮。 离开刑部大堂,走在长长的、光线晦暗的廊庑下,沈清涟只觉得那无形的压力比义庄的秽气更令人窒息。他深知,在这煌煌庙堂之上,有些人需要的或许并非真相,而是一个足以平息事态、安抚圣心的“结果”。而他追寻真相的过程,很可能触及某些不愿被触及的隐秘。 刚走出刑部大门,便见顾千帆倚在对面街角的石兽旁,手里抛接着一个油纸包,见他出来,扬手便将油纸包扔了过来。 “接着!就知道你从堂上下来准没心思吃饭。” 沈清涟下意识接住,油纸包还带着温热的触感,里面是两只刚出炉的、撒着芝麻的胡饼,香气扑鼻。 “有线索了?”沈清涟拿着胡饼,并未立刻食用,看向顾千帆。 顾千帆走到他身边,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算是有,也算没有。”他压低声音,“我派人查了京城及周边大小二十七座寺庙、庵堂,近三个月内,并无报失佛门法器或经卷的记录。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继续道:“有个挂单在城外小普陀寺的游方僧人,大约十天前离开了,不知所踪。寺里的和尚说,那僧人佛法精深,随身带着一个从不离身的旧包裹,里面似乎有佛光隐现。而且,他离开的时间,与刘大、老赵捡到‘宝贝’的时间,大致吻合。” 游方僧人?沈清涟心念一动。会是那个与“血穄”交手的神秘人吗?他为何离开?是追踪“血穄”而去,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能找到他的踪迹吗?” 顾千帆摇了摇头:“难。游方僧人行踪不定,而且……”他咂了咂嘴,“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一个游方僧人,就算身怀佛宝,又如何能精准找到被‘血穄’盯上的目标?他又为何要插手此事?除非……” “除非他本就为此而来。”沈清涟接过了他的话,目光沉静,“为那枚莲花金瓣而来。” 顾千帆打了个响指:“没错!所以关键,还是在你收起来的那片金花瓣上。那玩意儿,除了佛门愿力,你到底还看出了什么?” 沈清涟沉默了片刻,咬了一口手中的胡饼。面饼的麦香和芝麻的焦香在口中弥漫,暂时驱散了些许疲惫与寒意。他该如何告诉顾千帆,那金瓣可能关联着一片尸山血海,并且与他自身产生了难以解释的共鸣? “此物牵扯甚大,绝非寻常佛宝。”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我需要查阅一些古籍档案,或许能找到关于这类莲花金饰的记载。” 顾千帆看了他一眼,知他不想深谈,也不勉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你查你的,我继续追那条僧人的线。有消息随时通气。”他顿了顿,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语气,“我说沈大人,你这身子骨可得撑住,案子还没破,你要是先倒下了,我可找谁搭档去?” 沈清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慢慢吃着胡饼,目光却投向了皇城的方向。在那片巍峨的宫阙深处,收藏着天下最丰富的典籍和秘档的翰林院书库和钦天监的秘阁,或许那里,能有他想要的答案。 …… 接下来的两日,沈清涟几乎埋首于翰林院那浩瀚如烟的故纸堆中。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成幽深的迷宫,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纸张特有的枯朽气味。他凭借着记忆中那莲花金瓣的形态与气息,在那些记载奇物异志、佛道典籍、前朝秘闻的故纸堆中艰难地寻觅着。 过程并不顺利。大多记载语焉不详,或只是对莲花形态法器的泛泛之谈。疲惫如同潮水,一次次涌上,又被他不懈的意志强行压下。只有在偶尔直起酸痛的腰背,透过高高的窗棂看到外面一方灰蒙的天空时,才会感到一丝短暂的恍惚。那枚被他锁在抽屉深处的金瓣,如同一个无声的召唤,时刻提醒着他那日感知到的血海与共鸣,绝非虚幻。 这日午后,他终于在钦天监秘阁角落的一卷残破兽皮古籍上,找到了一段极其隐晦的记载。那兽皮不知历经多少岁月,边缘已经起毛,字迹亦是用一种古老的朱砂颜料书写,殷红如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夫净世之莲,生于浊厄,绽于血海。其瓣如金,承宿愿,载业力。散则镇八方邪祟,合则……启莫测之门扉……” 净世莲?沈清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仔细辨认着下面更加模糊不清的小字注释,连蒙带猜,大致意思是:传说上古有圣僧,感世间污浊,妖魔横行,发下宏愿,欲净化世间。其毕生修为与愿力,凝结成一株“净世莲”。莲瓣共十二,分散之时,各有镇邪之能,但若齐聚,据说将拥有扭转因果、净化一界的莫测伟力,然亦可能引发不可预知之劫难。记载于此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被人生生撕去了几页。 十二枚莲花金瓣……散则镇邪,合则启门…… 沈清涟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殷红的字迹,指尖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落笔时的那份凝重与……恐惧?他手中的这一枚,就是那十二分之一?它为何会流落出来?其他的金瓣又在何处?那个游方僧人,是否也是为了寻找或守护这些金瓣而来? 而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句“生于浊厄,绽于血海”。这与他那日感知到的幻象,何其相似! 他带着满腹的疑云和那卷兽皮古籍的抄录本,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刑部值房时,夜色已然深沉。京师笼罩在浓重的夜幕下,万家灯火如同繁星,却无法照亮他心头的迷雾。 刚推开值房的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一丝极淡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顾千帆正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他房内唯一的圈椅里,靴子上沾满了泥泞,官袍下摆被刮破了一道口子,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神却锐利如鹰。 “你回来了?”顾千帆见到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语气急促,“我查到那游方僧人的下落了!” 沈清涟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在何处?” “城西,七十里外,黑风坳。”顾千帆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带着人沿着可能的路线追查,最后在一个樵夫的指引下,找到了那里。那地方……邪性得很。”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死状极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全身精血,只剩下一具包着皮的骷髅。但他临死前,用血在自己周围的地上,画了一个残缺的……莲花图案。” 莲花图案!沈清涟瞳孔骤缩。 “而且,”顾千帆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我们在那附近,发现了不止一种妖物的痕迹,很杂,很乱……但其中一股气息,阴冷污秽,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妖物都要强!我们只是稍微靠近探查,就差点着了道,折了两个兄弟才勉强脱身。” 他抬起头,看向沈清涟,眼中再无平日的轻松,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凝重: “清涟,那鬼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那金瓣或者那僧人的死,给‘惊醒’了。我感觉……我们可能捅了个马蜂窝。” 窗外,夜风呼啸,吹得窗纸噗噗作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沈清涟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掌心里,那枚莲花金瓣隔着衣物,似乎再次传来了微弱而冰冷的悸动,与顾千帆带来的噩耗交织在一起,如同丧钟,在他心头敲响。 黑风坳,游方僧人的惨死,被惊醒的未知邪物,还有那以血绘就的莲花图案…… ------------ 第三章:黑风坳 顾千帆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浸透冰水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沈清涟的心头。值房内,那枝素心腊梅的幽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凄惶。窗外夜色浓稠,风声呜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折了两个兄弟……”沈清涟重复着这句话,声音低沉。他能想象那是何等惨烈的景象。镇妖司的缉事,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经验丰富,竟也…… 顾千帆抹了把脸,脸上倦色更深,眼底却燃着一簇压抑的火苗:“老张跟了我五年,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小王才十八,上月刚定亲……”他的声音哽了一下,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那鬼东西!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沈清涟沉默着,走过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顾千帆手边。他没有出言安慰,有些伤痛,言语苍白。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月白色的衣衫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株挺立的修竹,无声地分担着这份沉重。 顾千帆接过茶杯,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他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弱暖意。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我仔细检查过那僧人的……遗骸。他随身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但那个血画的莲花图案,很完整,虽然残缺了一角,但笔触坚定,不像是仓促而成。更像是一种……警示,或者……指引。” “指引?”沈清涟眸光一凝。 “对。”顾千帆点头,“图案指向黑风坳更深处的一个方位。那里瘴气弥漫,我们当时不敢深入。但现在……”他看向沈清涟,意思不言而喻。 沈清涟走到书案边,打开带锁的抽屉,取出了那枚用软布包裹的莲花金瓣。当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那股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再次传来,比前两次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风坳的深处,与它遥相呼应。 “我们必须去。”沈清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僧人拼死留下的线索,不能断。而且……”他顿了顿,感受着指尖金瓣传来的微妙牵引,“我感觉到,那里有东西在‘呼唤’它。” 顾千帆看着他手中那枚在灯光下流转着暗金光晕的金瓣,又看了看沈清涟那双在阴影中显得愈发剔透的异瞳,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点齐人手,准备家伙!明天一早就出发!” “不,”沈清涟摇头,“人多未必是好事。打草惊蛇,反而可能让那东西隐匿更深,或者……引发更激烈的反扑。就你我二人,轻装简行。” 顾千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沈清涟的顾虑。那种能瞬间吸干精血、让镇妖司好手折戟的邪物,绝非靠人数就能堆死的。隐秘、迅速,或许才是关键。他咧嘴扯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成!就咱俩!会会那鬼东西!” …… 翌日,天光未亮,一层灰白色的薄雾笼罩着京师。 沈清涟和顾千帆牵着两匹健硕的青骢马,悄然从北门而出。两人皆作寻常江湖客打扮,沈清涟一袭青衫,外罩墨色斗篷,遮住了异于常人的瞳色;顾千帆则是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劲装,腰挎长刀,背上负着一个长长的、用油布包裹的条状物,不知是何兵器。 马蹄踏在官道的硬土上,发出沉闷的“嘚嘚”声,打破清晨的寂静。越往西行,人烟越发稀少,官道也逐渐变得狭窄崎岖。路旁的树木枝桠扭曲,在薄雾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隐隐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甜。 “这鬼地方,还没到黑风坳,就觉得浑身不得劲。”顾千帆啐了一口,紧了紧缰绳,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沈清涟没有答话,他的异瞳在斗篷的阴影下微微闪烁着。在他的视野里,周围的雾气并非纯粹的水汽,而是掺杂了无数细密的、灰黑色的秽气颗粒,如同活物般缓缓飘荡。越往西,这些秽气颗粒就越发浓密、活跃。而袖中那枚莲花金瓣传来的牵引感,也愈发明显,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绷紧着指向西南方向。 晌午时分,两人在一处废弃的茶棚稍作休息,吃了些干粮。顾千帆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一个酒囊,拔开塞子,一股浓烈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 “来一口?驱驱这地方的阴寒气。”他将酒囊递给沈清涟。 沈清涟摇了摇头,他并不好酒,而且此刻需要保持灵台清明。他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清水,冰冷的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因周遭秽气而引起的轻微不适。 顾千帆也不勉强,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烧喉,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脸上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许。他看着沈清涟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依旧挺直如松的背脊,以及那被斗篷遮掩、却依旧能感受到的沉静气息,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清涟,你这双眼睛……小时候,没少受委屈吧?” 沈清涟正准备收起水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顾千帆。顾千帆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朋友间的关切。 “习惯了。”沈清涟垂下眼帘,将水囊系好,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然而,那平淡之下,是多少个被视作“妖孽”、“怪物”的日夜?是同龄人掷来的石子与唾骂?是亲人欲言又止、混杂着恐惧与疏离的眼神?这些,他从未对人言说,也早已学会了将它们深深埋藏。这双眼睛带给他的,除了苦难,还有责任。看清这世间的“浊”,方能更坚定地追寻心中的“清”。这是他选择的道路,无人可诉,亦无需人懂。 顾千帆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莫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沈清涟的过去绝非“习惯”二字那般轻描淡写,但他也明白,有些伤口,不愿示人。他拍了拍沈清涟的肩膀,岔开了话题:“休息得差不多了,走吧!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城,我请你吃醉仙楼的八宝鸭!” 沈清涟轻轻“嗯”了一声,翻身上马。两人继续策马西行。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周围的景物愈发荒凉。怪石嶙峋,枯木遍野,连鸟兽虫鸣都几乎绝迹。空气中的腥甜气味越来越浓,甚至带上了一种粘稠感,吸入肺中,让人隐隐作呕。天色也似乎暗沉下来,并非因为时辰,而是上空凝聚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黑色的瘴气。 “前面就是黑风坳了。”顾千帆勒住马匹,指着前方一个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深山口。那山口处,灰黑色的瘴气如同实质的帷幕缓缓流动,隐约可见其中扭曲的树影和嶙峋的怪石。一股阴冷的风从坳中吹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仿佛能侵蚀灵魂的怨念。 沈清涟袖中的莲花金瓣骤然变得灼热!那牵引感几乎化为实质的拉力,指向坳内深处。同时,他的异瞳清晰地看到,那浓郁的瘴气之中,翻滚着远比外面浓烈百倍的、墨绿色与暗红色交织的秽气,如同沸腾的毒沼。 “跟紧我。”沈清涟低声道,率先策马,小心翼翼地进入了黑风坳。 一入坳内,光线瞬间暗淡下来,仿佛一步从白昼跨入了黄昏。雾气浓得化不开,视线受阻,只能看到身前数丈的距离。脚下是松软潮湿、布满苔藓和腐烂枝叶的土地,马蹄踏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噗”声。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穿过石缝,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沈清涟全力运转灵觉,异瞳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光,努力分辨着秽气流动的轨迹和金瓣指引的方向。顾千帆紧随其后,长刀已然出鞘半寸,眼神锐利如鹰,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两人沿着一条似乎是干涸河床的路径,向坳内深入了约莫一里地。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打斗的痕迹——被利爪撕裂的树干、地面上焦黑的坑洞(显然是佛门力量所致)、以及一些散落的、更加干瘪萎缩的“血穄”残根。 “就是这里。”顾千帆在一处相对开阔的乱石滩前停下,声音压抑,“那僧人……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沈清涟下马,目光扫过地面。即使过去了两日,在他的异瞳视界里,这里依旧残留着强烈的情感烙印——极致的痛苦、不甘,以及一种……殉道般的决绝。那用鲜血绘制的莲花图案虽然已经被风雨和秽气侵蚀得模糊不清,但残存的痕迹依旧能看出其大致轮廓,指向乱石滩后方一个幽深的山洞。 而那山洞,正是莲花金瓣牵引感最强烈的地方,也是周围所有秽气汇聚的中心!洞口黑黢黢的,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寒与死寂。 “在里面。”沈清涟握紧了袖中的金瓣,感受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灼热与共鸣。 顾千帆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妈的,看来这顿八宝鸭没那么容易吃上了。走吧!” 两人将马匹拴在远离山洞的一处巨石后,小心翼翼地朝着洞口走去。越靠近洞口,那股阴寒之气就越发刺骨,空气中弥漫的腥甜味几乎凝成实质,粘在皮肤上,冰冷滑腻。洞口附近散落着一些细小的、白色的碎骨,有人形的,也有兽类的。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洞口的刹那—— “嘶嘎——!” 一声尖锐刺耳、非人非兽的嘶鸣,猛地从洞内深处传来!那声音蕴含着无尽的怨毒与贪婪,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两人的耳膜! 紧接着,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墨绿色秽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洞内喷涌而出!秽气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由无数怨魂和血肉残骸拼凑而成的巨大黑影,张开了布满利齿的、如同深渊般的巨口,朝着两人当头噬下! 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小心!”顾千帆爆喝一声,长刀瞬间完全出鞘,刀身之上亮起一层淡青色的光华,那是镇妖司秘传的破邪罡气!他纵身向前,刀光如匹练,悍然斩向那扑来的秽气黑影! 然而,那黑影竟似虚实不定,刀光掠过,虽将其斩开一道缺口,但更多的秽气瞬间弥补,去势不减!腥风扑面,那巨口中传来的吸力,让顾千帆感觉自身的精血仿佛都要离体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 沈清涟猛地踏前一步,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莲花金瓣举起!他不再压制,任由自身灵觉与金瓣彻底连通! “嗡——!” 一声清越的、仿佛来自远古梵唱的嗡鸣响起!那枚暗金色的莲花金瓣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佛光!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洞彻幽冥、涤荡污秽的庄严力量! 佛光所及,那汹涌的墨绿色秽气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后退!那扭曲的黑影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嚎,庞大的身躯在佛光中剧烈扭动,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有用!”顾千帆精神大振,刀势更疾,配合着佛光,不断斩向黑影的核心。 然而,那东西显然并非易与之辈。它似乎被佛光激怒了,舍弃了顾千帆,所有的秽气与怨念集中起来,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黑色尖刺,无视了缭绕的佛光,带着一种腐蚀灵魂的恶毒,直刺手持金瓣的沈清涟眉心! 这一击,快!狠!准!蕴含着必杀的意志! 沈清涟瞳孔猛缩!他能感觉到那黑色尖刺中蕴含的恐怖力量,绝非现在的他能够硬接!金瓣的佛光主要作用于净化秽气,对这种高度凝聚的恶念攻击,防御力似乎有所不足! 躲不开!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清涟!”顾千帆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被残余的秽气死死缠住! 就在这命悬一线之刻—— 沈清涟福至心灵,没有试图后退或格挡,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意志,乃至灵魂深处那股因金瓣而苏醒的、莫名的共鸣之力,尽数灌注到手中的莲花金瓣之中! “绽放!”他于心中无声呐喊。 “铮——!” 如同琴弦拨动至最高音!那枚莲花金瓣剧烈震颤,其上的金光不再是扩散,而是向内收敛、凝聚!下一刻,一片凝实如金色琉璃的、约莫尺许大小的莲花虚影,自金瓣之上升腾而起,花瓣舒展,恰好挡在了那黑色尖刺之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净化的细微嗡鸣。 黑色尖刺撞击在金色莲影之上,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烙铁,瞬间气化,消失无踪。而那金色莲影也随之剧烈波动,颜色黯淡了大半,重新缩回金瓣之内。 沈清涟如遭重击,脸色霎时惨白,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手中的金瓣变得滚烫无比,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火,而那源自灵魂的共鸣感,在方才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后,此刻却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与刺痛。 那秽气黑影似乎也受到了重创,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收缩,化作一道黑烟,急速遁入山洞深处,消失不见。弥漫在洞口的浓郁秽气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危机暂时解除。 顾千帆一个箭步冲到沈清涟身边,扶住他微微摇晃的身体:“你怎么样?!” “无妨……消耗过大。”沈清涟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莲花金瓣,那暗金色的光泽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了几分,仿佛灵性大损。而更让他心惊的是,方才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不仅仅是金瓣的力量,似乎还有某种……沉睡在他体内极深处的东西,被短暂地唤醒了一丝。 那是什么? “那东西跑了!”顾千帆警惕地盯着幽深的洞口,心有余悸,“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比‘血穄’难缠百倍!” 沈清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步走到洞口。洞内深邃黑暗,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那种被窥视和锁定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他感受着金瓣传来的、虽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牵引感,指向洞穴的更深处。 “它受了重创,暂时不敢出来。”沈清涟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但我们必须进去。秘密,就在里面。而且……”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顾千帆,琉璃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 “我感觉到,里面不止有那邪物……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或许,是关于这莲花金瓣的真相,或许,是关于那游方僧人的遗愿,也或许……是关于他自己身上,那莫名苏醒的共鸣之力的答案。 这幽深如狱的洞穴,是终点,还是另一个更加凶险迷局的起点? ------------ 第四章:洞中遗秘 洞口如同巨兽尚未闭合的咽喉,幽深,黑暗,向外吐着阴冷潮湿的气息。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万分的交锋留下的痕迹正在缓慢消散,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佛光净化秽气后特有的淡淡檀腥味,以及地面几处被腐蚀出的焦黑小坑,证明着之前的惊心动魄。 顾千帆扶着沈清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细微颤抖,以及那过于苍白的脸色。他从未见过沈清涟如此虚弱的样子,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你这样子,还能进去?”顾千帆眉头紧锁,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不如我们先退出去,从长计议。那玩意儿刚吃了亏,一时半会儿应该不敢再出来。” 沈清涟闭目调息了片刻,强行将喉头那股腥甜压了下去。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和刺痛依旧清晰,手中莲花金瓣的滚烫温度也未曾消退,但那微弱的牵引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萤火,固执地指向洞穴深处。 “不能退。”他睁开眼,琉璃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却依旧坚定,“那邪物虽受创,但并未被消灭。它盘踞此地,汲取地脉阴煞与生灵精血,若等它恢复,或是被其他心怀叵测之辈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而且……”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光泽略显暗淡的金瓣,“它指引我们来此,必有缘由。那僧人拼死留下的线索,不能白费。” 还有他自身那莫名的共鸣,仿佛这洞穴深处,藏着与他息息相关的秘密。 顾千帆看着他倔强的神情,知道劝不动,只得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喏,镇妖司秘制的‘赤阳丹’,补气固元,对付阴煞之气也有点效果。先吃了,别还没见到正主,你先倒下了。” 沈清涟没有推辞,接过药丸吞下。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滋养着几乎枯竭的经脉和心神,虽然无法完全消除那源自灵魂的疲惫,但也让他感觉好受了许多。 “多谢。”他轻声道。 顾千帆摆摆手,重新握紧长刀,走到洞口前,侧耳倾听片刻,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运劲投向洞内不同的方位。石子撞击在岩壁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滚落深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看来那玩意儿真的缩回老巢了。”顾千帆深吸一口气,“我在前,你跟在后面,小心戒备。” 沈清涟点了点头,将莲花金瓣紧紧握在手中,调整呼吸,跟在了顾千帆身后。 一步踏入洞穴,光线骤然暗淡,仿佛从黄昏一步跨入了午夜。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腐烂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血渍的铁锈味。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布满了滑腻的苔藓,行走时需要格外小心。 顾千帆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晃亮了,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丈许的范围。火光跳跃,映照出两侧湿漉漉的、泛着幽暗反光的岩壁,上面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仿佛是活物般在缓缓蠕动,看上去诡异非常。 洞穴初段颇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曲折向下。越往深处,空间逐渐开阔,但那股阴寒死寂的气息却愈发浓重。火折子的光芒在这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随时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沈清涟的异瞳在黑暗中努力适应着,虽然无法像白日那般清晰视物,但仍能捕捉到许多常人所不能见的细节。他看到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缕缕淡灰色的残魂碎片,它们麻木地游荡,发出无声的哀嚎,那是被那邪物吞噬的生灵留下的最后印记。他还看到,在地面和岩壁的某些角落,残留着一些暗紫色的、如同干涸粘液般的痕迹,散发出与之前那秽气黑影同源的、令人作呕的能量波动。 “看来那东西平时就盘踞在这附近。”沈清涟低声道,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引起轻微的回响。 顾千帆用刀尖挑起一点那暗紫色的粘液,凑到鼻尖闻了闻,立刻嫌恶地皱紧了眉头:“腥臭扑鼻,还带着一股子腐蚀性的邪气。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成精了?” 两人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内探索。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滴水的声音,在死寂的洞穴中显得格外清晰。 “嗒……嗒……嗒……” 声音空洞而规律,带着一种莫名的寒意。 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顶端垂下无数犬牙交错的钟乳石,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附着其上,提供了些许幽绿的光源,让整个石窟笼罩在一片朦胧而诡异的氛围中。 石窟中央,是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那滴水声正是从洞顶滴落的水珠砸入潭中发出的。水潭周围,散落着大量白色的骸骨,有人形的,也有各种兽类的,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久,一些骸骨上还挂着尚未完全腐烂的皮肉,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而在水潭的正对面,靠近岩壁的地方,盘坐着一具身披破旧僧袍的骸骨。骸骨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态,骨骼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黑色,仿佛被剧毒侵蚀。在他身前的地面上,用某种暗褐色的物质(很可能是干涸的血液混合了其他东西)绘制着一个复杂的阵法,阵法的核心,正是那个残缺的莲花图案,与顾千帆之前描述的别无二致。 “就是那位大师……”顾千帆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 沈清涟的目光却越过了僧人的骸骨,落在了他身后那面光滑如镜的岩壁上。岩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字迹古朴苍劲,似乎蕴含着某种强大的力量,将一股试图从岩壁后方渗透出来的、极其阴寒污秽的气息死死封住。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丝丝缕缕墨绿色的秽气如同活物般从封印的缝隙中钻出,融入石窟的空气中。 而沈清涟手中那枚莲花金瓣,在此刻变得无比灼热,那牵引感强烈到了极致,直指那面被封印的岩壁!共鸣之感再次汹涌而来,比之前在洞口时更加清晰,更加……迫切! “封印后面……有东西。”沈清涟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很强大的……邪物本源。那黑影,只是它逸散出来的一部分力量。” 顾千帆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我们刚才在外面拼死拼活,对付的只是个分身?本体被这大师用命封在了这里面?” 沈清涟缓缓点头,他走到那僧人的骸骨前,深深一揖。这位不知名的游方僧人,以生命为代价,将这可怖的邪物封印于此,其功德无量。 他仔细查看那血绘的莲花阵法,又抬头看向岩壁上的梵文封印。在他的异瞳视界里,能清晰地看到,僧人的骸骨上依旧残留着精纯的佛力,与阵法、梵文相连,构成一个完整的封印体系。但这体系,历经岁月侵蚀和内部邪物的不断冲击,已经变得岌岌可危,那丝丝逸出的秽气就是明证。若非莲花金瓣的出现和自己之前的出手重创了那秽气黑影,恐怕这封印支撑不了多久了。 “大师以自身骸骨为阵眼,佛力为锁链,才勉强封住此獠。”沈清涟轻声道,“但封印已现裂痕,需加固,或……彻底解决祸源。” “怎么加固?我们又不会和尚的玩意儿。”顾千帆皱眉,“彻底解决?连个分身都那么难缠,本体怎么搞?” 沈清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血绘的莲花阵法残缺的一角。那里,正好缺失了一片花瓣的形状。他心中一动,抬起了握着莲花金瓣的手。 难道…… 他尝试着,将手中的莲花金瓣,缓缓靠近那阵法残缺的位置。 就在金瓣即将触碰到阵法的刹那—— “嗡!” 整个石窟猛地一震!那枚莲花金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岩壁上的梵文如同被点燃般依次亮起,散发出庄严肃穆的光芒!僧人的骸骨上也荡漾起一层柔和的佛光,与金瓣、阵法、梵文交相辉映! 那面被封印的岩壁后方,传来一声沉闷而暴怒的咆哮,整个石窟都随之摇晃起来!被封在里面的邪物本体,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开始疯狂冲击封印! “它要出来了!”顾千帆脸色大变,长刀横于胸前,严阵以待。 沈清涟却福至心灵,明白了僧人的用意。这枚莲花金瓣,不仅是线索,更是加固乃至催动这封印的关键!他不再犹豫,将手中的金瓣,稳稳地按向了那阵法残缺的花瓣位置! “铮——!” 如同宝珠归位,龙吟九天!金瓣严丝合缝地嵌入阵法之中!刹那间,整个阵法光华大盛,原本暗褐色的线条被渲染成了纯粹的金色!岩壁上的梵文如同活了过来,流淌着金色的光辉,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卍”字佛印,狠狠压向那面岩壁! 僧人骸骨上的佛光也凝聚成一道光柱,注入佛印之中! “吼——!!!” 岩壁后的咆哮变成了凄厉的惨嚎,那冲击封印的力量瞬间减弱了大半!丝丝逸出的秽气被强行逼回,岩壁上的裂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成功了!这古老的封印,因这枚关键的金瓣归位,被重新激活并加固! 沈清涟松了口气,感觉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踉跄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顾千帆扶住。 “好家伙!原来这金瓣是这么用的!”顾千帆看着眼前金光流转、稳固无比的封印,也是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兴奋。 然而,就在两人以为危机解除之时,异变再生! 那枚嵌入阵法的莲花金瓣,在持续输出佛力加固封印的同时,竟然分出了一缕极其细微、却无比精纯的金色流光,如同拥有灵性般,悄无声息地绕开了顾千帆的感知,直接没入了沈清涟的眉心! “呃!”沈清涟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 一股庞大而陌生的信息流,伴随着精纯浩瀚的佛门愿力,强行涌入他的脑海!无数纷乱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见烽火连天,山河破碎;看见人与妖在战场上惨烈厮杀,血染大地;看见一座巍峨的古刹在烈焰中倾颓,梵唱与哀嚎交织;看见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老僧,于尸山血海之上,悲悯垂泪,双手结印,周身绽放出无尽光华,十二枚莲花金瓣冲天而起,散向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一句古老而沧桑的箴言,如同洪钟大吕,在他灵魂深处轰然回响: “净世之莲,因果之钥。集之者,承其愿,亦负其业。涤荡污浊,或……永堕无间!” 这信息流的冲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沈清涟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整个脑袋都要炸开,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清涟!你怎么了?!”顾千帆察觉到他的异常,只见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冰冷得吓人,那双异色的眼瞳失去了焦距,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没……没事……”沈清涟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试图稳住心神,但那庞大的信息量和那句箴言带来的沉重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明白了,这枚莲花金瓣,不仅仅是钥匙,更是一个传承,一个……沉重无比的使命与诅咒! “净世之莲……因果之钥……”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那枚嵌入阵法的莲花金瓣,在完成了信息传递和加固封印的主要任务后,光芒逐渐内敛,但其形态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仿佛与沈清涟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更深层次、无法割断的联系。 而沈清涟没有注意到,在他承受信息冲击、心神失守的短暂瞬间,他袖中另一件东西——一枚看似普通的、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萱”字——因为他不稳的气息而微微发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光晕。 顾千帆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沈清涟身上,自然也忽略了这细微的变化,更不会知道这枚玉佩对沈清涟而言,代表着一段深埋心底、从不与人言说的温暖与牵绊。 “此地不宜久留!”顾千帆当机立断,虽然封印加固了,但这鬼地方的气息实在让人不舒服,而且沈清涟的状态明显不对。“我们得赶紧出去!” 他半扶半抱着几乎虚脱的沈清涟,沿着原路快速退出洞穴。 走出洞口,重新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尽管依旧被瘴气笼罩),呼吸到虽然污浊却不再那么阴寒刺骨的空气,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顾千帆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复杂的沈清涟,忍不住问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那金瓣……” 沈清涟望着黑风坳深处那已然恢复平静、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穴入口,感受着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些沉重碎片和那句如同烙印般的箴言,缓缓摇了摇头。 他无法立刻向顾千帆解释清楚。这牵扯到上古秘辛、净世莲的传说、以及那看似崇高却充满不祥的使命……还有他自己身上那愈发清晰的、与这一切纠缠不清的宿命感。 他只是轻轻握紧了袖中那枚微微发热的玉佩,仿佛要从那一点微弱的暖意中汲取一丝力量。 “千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的无奈,“我们可能……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 “这枚金瓣,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寻找其他金瓣的旅程?继承那所谓的“净世”之愿?背负那可能“永堕无间”的业力? ------------ 第五章:暗涌初现 离开黑风坳的过程,比进入时更为艰难。沈清涟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顾千帆身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画面与箴言的回响并未平息,如同暴风雨后的余波,持续冲击着他本就疲惫不堪的心神。那枚嵌入封印的莲花金瓣,虽已不在手中,却仿佛在他灵魂上烙下了一道无形的印记,沉甸甸地,带着灼人的温度。 顾千帆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之人的异常。沈清涟的身体冰冷,呼吸微弱而急促,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异色眼瞳,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深处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惊涛骇浪。他不敢多问,只是更加用力地搀扶着,尽可能稳而快地向外走。 “坚持住,马上就出去了。”顾千帆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到城里,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沈清涟没有回应,或者说,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他的全部意志,都用在抵抗那信息洪流的余威,以及消化那“净世之莲,因果之钥”八字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上。涤荡污浊,或永堕无间……这哪里是机缘,分明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利剑,一个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的诅咒。 重新骑上马背时,沈清涟几乎是从马鞍上滑落,幸得顾千帆眼疾手快扶住。回程的路,在沈清涟感知里变得模糊而漫长。周遭的景物扭曲晃动,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幻听般的厮杀与梵唱。他只能紧紧握着缰绳,凭借本能跟随前方顾千帆那模糊而坚定的背影。 直到踏入京师巍峨的城门,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混杂着人间烟火气的喧嚣,沈清涟恍惚的神智才仿佛被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略微清醒了几分。街市嘈杂的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这些鲜活而平凡的声音,将他从那片尸山血海、梵音悲鸣的幻境边缘,一点点拉回了现实。 他没有回刑部衙门,也没有去自己在京中的那小院,而是被顾千帆直接带回了镇妖司的一处隐秘据点——一座看似普通的民宅,内部却布置着简单的隔绝与防护阵法,是顾千帆偶尔用来处理机密事务或临时落脚的地方。 “你这样子,回去我不放心。”顾千帆将沈清涟安置在干净的床榻上,不容置疑地说道,“这里安静,没人打扰,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吃的和药。” 沈清涟没有反对。他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来梳理脑海中混乱的一切,以及应对那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顾千帆动作很快,不仅带回了热腾腾的清粥小菜和煎好的安神汤药,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宁神静气香气的紫铜香炉,点燃了里面淡紫色的香饼。清雅的香气在室内袅袅弥漫,稍稍驱散了从黑风坳带回来的那股阴冷晦暗的气息。 喝下温热的粥和苦涩的汤药,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暖意和药力化开的舒缓,沈清涟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靠在床头,闭目调息,尝试着将那些强行塞入脑海的信息碎片慢慢归拢、沉淀。 顾千帆就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擦拭着他的长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偶尔抬眼看向沈清涟,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担忧。他知道,沈清涟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超乎他理解的变化,与那枚莲花金瓣,与那洞穴中的封印息息相关。 许久,沈清涟缓缓睁开眼,眸中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些许,虽然依旧疲惫,但那份沉静的气质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感觉怎么样?”顾千帆放下手中的布,问道。 “好多了。”沈清涟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顾千帆走到床边,拖了张凳子坐下,神情严肃起来,“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在黑风坳洞里,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金瓣……还有你……” 沈清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他知道,有些秘密无法永远隐瞒,尤其是对并肩作战、可以托付生死的同伴。 “那枚莲花金瓣,名为‘净世莲’瓣,据传共有十二枚。”沈清涟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它们并非简单的佛门法器,而是承载着上古某位圣僧宏愿与业力的‘因果之钥’。” 他简略地讲述了脑海中浮现的关于净世莲的传说,以及那僧人以身封印邪物的壮举,还有金瓣归位后,封印被加固的情形。但他刻意隐去了那缕融入他眉心的金色流光,以及那句直接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箴言。这并非不信任,而是那“承其愿,亦负其业”的沉重,与自身那莫名的共鸣,让他本能地觉得,知道得越多,对顾千帆而言,可能并非好事。 “散则镇邪,合则……拥有莫测伟力?”顾千帆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变得锐利,“所以,刘大和老赵捡到的,就是其中一枚?那游方僧人,是为了寻找或者守护它而来?而黑风坳里那鬼东西,是被金瓣的气息吸引过去的,还是……它本身就在守护或者觊觎这东西?” “都有可能。”沈清涟点了点头,“但可以肯定的是,净世莲瓣重现于世的消息,恐怕已经泄露了。那僧人的死,黑风坳的邪物,可能都只是冰山一角。接下来,觊觎这‘莫测伟力’的,绝不会只有妖邪。”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隐藏在京师繁华表象下的、即将因这净世莲瓣而涌动的暗流。朝廷各方势力、隐世的修行者、乃至潜伏在人间各处的妖魔……谁能抵挡这种传说之物的诱惑? 顾千帆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深知人心的贪婪,远比妖邪更可怕。如果净世莲瓣的传说为真,那么接下来,京师乃至整个大胤,恐怕都不得安宁了。而手握一枚莲瓣(尽管已用于封印,但其与沈清涟之间似乎建立了联系),并且是唯一能“使用”它的沈清涟,必将成为风暴的中心。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立刻禀报尚书大人和镇妖司都统。”顾千帆沉声道。 “嗯。”沈清涟表示同意,“但关于莲瓣已用于封印,以及其具体来历和‘因果之钥’的说法,暂且保密。只说是关键证物,与一桩上古封印有关,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觊觎。” 顾千帆明白沈清涟的顾虑:“我晓得轻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顾头儿,有消息。”是顾千帆手下心腹的声音。 顾千帆起身开门,低声交谈了几句,片刻后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怎么了?”沈清涟问道。 “两件事。”顾千帆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第一,我们派去监视刘大和老赵家附近的人回报,这两天,有几波形迹可疑的人在那边转悠,不像本地人,身手似乎都不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果然!消息已经走漏了!沈清涟心下一沉。 “第二件呢?” 顾千帆的表情更加古怪,甚至带上了一点……无奈?“第二件,跟你有点关系。林太医家的小姐,今天下午到刑部衙门找你,听说你外出公干未归,似乎很是担忧,留了话,让你回来后务必给她捎个信。” 林萱…… 听到这个名字,沈清涟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几不可察地泛起了一丝微澜,如同春风吹过结冰的湖面。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似乎也随之轻轻熨帖着他的皮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林萱是太医院院判林守正的独女,性情温婉,精通医术。多年前,沈清涟因异瞳之故,被顽童围攻欺辱,摔伤了额头,是恰巧路过的林萱替他清洗包扎了伤口。那时她不过垂髫之年,却并无旁人常见的恐惧或鄙夷,只是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软软地说:“你的眼睛……像琉璃一样,很好看。” 那是他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温暖。此后多年,两人并无过多交集,直到他入刑部为官,因一些案件偶尔需要太医署协助,才重新有了接触。林萱始终待他如常,甚至会在他因处理诡案而疲惫不堪时,悄悄塞给他一些自己配制的安神香囊或药茶。 这份悄然的情愫,如同初春的嫩芽,细微而珍贵,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未表露,也从未敢奢求。他身负异瞳,行走于阴阳边缘,与妖邪诡案为伍,前途未卜,甚至可能……如那箴言所说,永堕无间。这样的他,如何能沾染那般纯净美好的存在? “知道了。”沈清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公务繁忙,不便叨扰,替我谢过林小姐挂心。” 顾千帆看着他这副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如何看不出沈清涟对那位林小姐的不同,只是这层窗户纸,当事人不愿捅破,他这外人也不便多言。 “好吧,我会让人把话带到。”顾千帆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凝重,“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局面。监视刘大和老赵家的人,我会加派人手,看看能不能钓出几条鱼。另外,净世莲瓣的消息,必须严格封锁。我会亲自向都统大人禀报,你这边……” “我会尽快将此次案件的卷宗整理完毕,呈报张尚书。”沈清涟接口道,“至于其他……静观其变吧。该来的,总会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夜色深沉,星月无光。京师这潭深水,因为一枚小小的莲花金瓣,已经开始泛起涟漪。而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莲瓣不知所踪,更多的势力虎视眈眈,还有那“净世”背后隐藏的“无间”业力…… 前路艰险,迷雾重重。但他已无退路。 只是,在想起那声软糯的“你的眼睛很好看”,感受到袖中玉佩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时,他那颗因窥见宿命残酷而冰冷坚硬的心,才会泛起一丝细微的、名为“眷恋”的涟漪。 只是这涟漪,在这暗涌初现的危急时刻,是支撑他的暖流,还是……终究会成为刺向他软肋的利刃? ------------ 第六章:波谲云诡 接下来的几日,京师表面依旧维持着帝都的繁华与秩序,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在沈清涟和顾千帆这等知情者眼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刑部衙门的值房内,沈清涟埋首于案牍之间,将宛平河案与黑风坳之行的经过,删繁就简,隐去净世莲核心秘辛,写成了一份条理清晰的卷宗。窗外天色阴沉,似有雨意,沉闷的空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当最后一行字落成,他搁下笔,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画面虽已沉淀,但那份沉重感却如影随形。他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水,啜饮一口,清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难以涤荡心头的滞涩。 “沈大人,”门外传来书吏恭敬的声音,“尚书大人请您过去。” 沈清涟眸光微凝,整理了一下衣袍,拿起卷宗,走向刑部大堂。 堂内,气氛比往日更为肃穆。不仅张尚书在座,那位平日里甚少露面的镇妖司都统魏无忌竟也赫然在列。魏无忌年约四旬,面容冷峻,身形挺拔如松,一双鹰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者和常年与妖邪厮杀所形成的凛冽气息。 “下官沈清涟,参见尚书大人,魏都统。”沈清涟躬身行礼,将卷宗呈上。 张尚书接过卷宗,并未立刻翻阅,而是抚须看向魏无忌。魏无忌微微颔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清涟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沈主事,宛平河一案,你与顾缉事辛苦了。”张尚书开口,声音沉稳,“卷宗所述,案情已基本明朗,乃妖物‘血穄’作祟,幸得你二人及时发现并处置,更寻得前人封印,加固了黑风坳的隐患,有功于社稷。” “分内之事,不敢言功。”沈清涟垂首应答,语气平静。 “嗯,”张尚书点了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据镇妖司线报,近日京城内外,似乎多了些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甚至……一些隐世宗门的弟子也偶有现身。魏都统怀疑,此事或许与你们此次处理的案子有关联。” 沈清涟心下一凛,暗道消息传播之快,果然超出了预期。他面上不动声色:“下官不知。此案涉及妖物,或许引来了一些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义士关注?” 魏无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是么?但那‘血穄’虽凶,却并非什么罕见大妖,何至于引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沈主事,你在黑风坳,除了加固封印,可还发现了……别的什么特别之物?比如,某种蕴含佛门力量的……金色物件?”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直指那枚莲花金瓣。 沈清涟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思索之色:“金色物件?下官在义庄和黑风坳洞内,确实感应到残留的佛门力量,与一游方僧人有关。但具体是何物,并未得见。那僧人遗骸附近,只有一些阵法痕迹。魏都统所说的金色物件……不知是何来历?” 他反将一军,语气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魏无忌盯着他看了片刻,那双琉璃色的眼瞳清澈见底,看不出任何隐瞒的迹象。他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或许是本座多虑了。只是近来各地异动频频,不得不防。此案既已了结,便按卷宗所录归档吧。沈主事近日劳顿,可休息两日。” “谢大人体恤。”沈清涟躬身。 离开刑部大堂,那股无形的压力才稍稍减轻。沈清涟知道,魏无忌并未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只是暂时没有证据。镇妖司的触角,远比想象中更为敏锐。这朝堂之上,果然是步步惊心。 刚回到值房不久,顾千帆便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反手关上门,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和兴奋交织的复杂神色。 “怎么样?老狐狸起疑了?”他压低声音问道,显然已得知了堂上情形。 “嗯。”沈清涟轻轻颔首,“魏都统提到了‘金色物件’。” “果然!”顾千帆一拳捶在掌心,“我就知道瞒不住那老狐狸多久!不过你应对得好,他没抓到把柄。” 他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我这边有新的发现。监视刘大和老赵家的人,昨晚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身手不弱,嘴硬得很,费了好大劲才撬开一点缝。你猜怎么着?他并非冲着金瓣本身来的,而是受人雇佣,来打听‘第一个接触金瓣的官家人’的消息!” 沈清涟瞳孔微缩:“冲我来的?” “十有八九!”顾千帆眼神冷冽,“而且,据那家伙含糊透露,雇佣他们的人,似乎……与宫里有些关联。” 宫里?!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沈清涟耳边炸响。事情竟然牵扯到了皇宫大内?是某位皇子?后妃?还是……那位深居九重的陛下本人?净世莲瓣的诱惑,竟然如此之大? “消息可靠吗?”沈清涟沉声问。 “那家伙层级不高,知道的不多,但‘宫里’这个词,他反复提了几次,不像作假。”顾千帆眉头紧锁,“清涟,这事儿越来越复杂了。如果真牵扯到宫里,那水就太深了。” 沈清涟沉默不语。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细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噼啪的轻响。冰凉的雨气随风潜入,带来一丝寒意。 他想起那日灵魂深处看到的景象,烽火连天,人与妖厮杀,古刹倾颓……净世莲瓣的背后,是上古的恩怨与救世的宏愿。而如今,这承载着因果业力的钥匙重现人间,最先引来的,却是人心的贪婪与权力的角逐。 何其讽刺。 “我们如今在明,他们在暗。”沈清涟转过身,目光沉静,“既然有人想查我,那便让他们查。正好,我也想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哪些牛鬼蛇神。” “你的意思是?” “以静制动。”沈清涟道,“你继续暗中追查雇佣者的身份,但要更加小心,切勿打草惊蛇。我这边……正常行事即可。” 顾千帆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知道他已经有了决断和计划,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不过你自己千万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知道。” 顾千帆离开后,值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棂,更添几分清冷。沈清涟独自坐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林萱关切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与这朝堂江湖的波谲云诡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在这漩涡之中,这一丝温暖,是如此的珍贵,却又如此的……脆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杂念,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危局上。净世莲瓣的秘密必须守住,这不仅关乎他自身的安危,更可能关系到天下的稳定。然而,敌暗我明,下一步,该如何破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份来自京兆尹府的例行公文,提及近日城中几起人口失踪案,因失踪者皆是流浪汉或独居的贫苦之人,并未引起太大重视。 沈清涟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黑风坳那邪物需要吞噬生灵精血……京城近日莫名失踪人口……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难道……那被封印的邪物,还有同党或后手留在京城?亦或是,有其他东西,被金瓣的气息吸引而来,正在暗中作恶?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就不再是简单的争夺,而是隐藏在暗处的、持续发生的血腥杀戮! 他立刻起身,走到书架前,快速翻找出京兆尹府送来的那几份关于失踪案的卷宗。仔细阅读之下,他发现这些失踪案发生的地点虽然分散,但时间却集中在最近半个月内,而且失踪现场,据邻里隐约反映,似乎都残留过一种淡淡的、奇怪的腥甜气味…… 与黑风坳那邪物的气息,隐隐吻合! 沈清涟的心沉了下去。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争夺莲瓣的暗流尚未平息,新的血腥似乎已在黑暗中蔓延。 他拿起那份失踪案卷宗,目光锐利如刀。 看来,他想“以静制动”,但有些人,或者说有些“东西”,却已经迫不及待了。 ------------ 第七章:暗巷血影 雨丝在傍晚时分变得绵密起来,将整个京师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青石板路被浸润得油亮,倒映着两旁店铺早早点起的灯笼,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从食肆里飘出的饭菜香味,本该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温馨时刻,沈清涟的心却如同被这雨水浸透,一片冰凉。 他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站在城西一条偏僻肮脏的巷口。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巷子深处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垃圾腐烂的酸臭、便溺的骚腥,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附骨之疽般萦绕不散的……腥甜。 这是最新一例失踪案发生的地点。失踪者是一个以捡拾垃圾为生的老乞丐,住在巷尾一个用破木板和烂席子搭成的窝棚里。 顾千帆站在他身旁,没有打伞,雨水打湿了他深蓝色的劲装,颜色变得更深。他脸色阴沉,低声道:“已经确认了,气味虽然很淡,但和黑风坳那鬼东西留下的痕迹,有七八分相似。” 沈清涟没有说话,他的异瞳在昏暗的雨幕中微微闪烁着银灰色的光晕。在他的视野里,这条肮脏的巷道呈现出与常人眼中截然不同的景象——无数灰黑色的贫困、绝望、麻木的残念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每一寸墙壁和地面上。而在这些驳杂的负面气息深处,几缕极其细微、如同蛛丝般的墨绿色秽气,正从巷尾那个破败的窝棚方向袅袅飘散出来,带着贪婪与暴戾的余韵。 “不是本体。”沈清涟轻声判断,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是逸散出的力量,或者……被污染的同源之物。” “妈的,难道那玩意儿在黑风坳被封印了,还有分身留在城里继续害人?”顾千帆啐了一口,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下。 “去看看。”沈清涟迈步向巷内走去。靴子踩在湿滑粘腻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越往里走,那股腥甜气味越发明显,混合着垃圾的恶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窝棚低矮破败,勉强能遮风挡雨。门口挂着的破草帘歪在一边,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顾千帆抢先一步,用刀鞘挑开草帘,另一只手握紧了刀柄,警惕地侧身进入。沈清涟紧随其后。 窝棚内空间狭小,不足方丈。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比外面强烈数倍。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可以看到地上铺着些发黑的稻草和破烂棉絮,一个缺了口的陶碗滚落在一旁。 而在那片稻草之上,赫然有一滩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半干涸的血迹!血迹边缘并不规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吮吸过的痕迹。血迹旁边,散落着几缕灰白色的、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般的头发。 沈清涟的异瞳死死盯住那滩血迹。在他的视界里,那血迹上方,浓郁的墨绿色秽气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其中夹杂着老乞丐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痛苦的残念,形成了一小片肉眼不可见的、怨毒的能量场。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他在这秽气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净世莲瓣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佛门力量残留!那感觉……像是某种封印术式的碎片,充满了挣扎与不甘。 “果然……”沈清涟蹲下身,指尖在离血迹寸许远的虚空中拂过,感受着那阴冷刺骨的邪气和那丝奇异的佛力残留,“他死了,精血被吸干。而且,这里不久前,应该存在过一个临时的、小型的封印,试图困住什么东西,但被强行冲破了。” “封印?”顾千帆一愣,“除了我们和那游方僧人,还有别人在对付这东西?难道是雇佣那些江湖人的幕后主使?” “不确定。”沈清涟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但这说明,京城里,至少还有一股力量,知晓这邪物的存在,并且在试图阻止它。只是……力量不足,或者来晚了。”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窝棚角落,那里有一小块地面似乎比别处干净一些,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拭过。他走过去,蹲下仔细查看。在异瞳的视界下,那里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檀香气味,与这窝棚的恶臭格格不入。而且,这檀香的气息,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佛门香料都不同,更古老,更纯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莲香? 是那试图布置封印的人留下的? 沈清涟伸出手指,在那块地面轻轻一抹,指尖沾染了些许灰尘。他凑近鼻尖,仔细分辨。除了尘土味,那缕奇异的檀莲香气更加清晰了一分。 “有发现?”顾千帆凑过来。 “嗯。”沈清涟站起身,将指尖的灰尘弹掉,“除了那邪物和试图封印它的人,可能还有……第三方在场。或者说,那试图封印它的人,使用的力量颇为特殊。” 线索纷乱如麻,仿佛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邪物分身潜藏京城继续害人,神秘势力雇佣江湖人调查沈清涟,宫中可能有人插手,现在又出现了使用特殊佛门力量、试图封印邪物的未知人物……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隐隐指向那十二枚净世莲瓣。 “这里不能久留。”沈清涟对顾千帆道,“邪物刚在此地行凶不久,气息未散,可能会吸引它的同党,或者……其他被莲瓣吸引而来的东西。” 两人迅速退出窝棚,重新回到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暂时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却无法洗去心头的沉重。 “接下来怎么办?”顾千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顺着这檀香气味找?这味道太淡了,在城里根本没法追踪。” 沈清涟沉默片刻,目光投向雨幕深处那一片朦胧的灯火:“有一个地方,或许能给我们答案。” “哪里?” “太医署。”沈清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我需要查阅一些关于古老香料、尤其是与佛门莲香相关的典籍记载。林院判……博闻强识,或许能有所得。” 顾千帆愣了一下,看着沈清涟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清冷孤寂的侧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一起去。” 他知道,沈清涟此举,公私皆有。查阅典籍是公事,但去见林萱……或许,是这重重压力之下,他潜意识里想要汲取那一丝难得的温暖与慰藉吧。 两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撑着伞,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净的街道上。灯笼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拉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一路无话,只有雨声淅沥,和偶尔传来的、从酒楼茶馆里飘出的隐约丝竹与笑语。 这人间烟火,与刚才那暗巷中的血腥残酷,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到太医署附近时,雨势稍歇。太医署所在的街道相对清净,高大的院墙内,隐约可见葱茏的树木和飞檐斗拱。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太医署大门时,斜刺里的一条小巷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人扼住喉咙的惊叫! 那声音充满恐惧,戛然而止! 沈清涟和顾千帆同时脸色一变! “在那边!”顾千帆反应极快,身形一动,已如猎豹般冲向那条小巷! 沈清涟紧随其后,异瞳在瞬间催动到极致!他清晰地看到,一股浓郁得多的墨绿色秽气,正从小巷深处汹涌而出!那邪物,竟然就在附近再次作案! 小巷黑暗而狭窄,堆放着杂物。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只见一个更夫打扮的人瘫倒在地,梆子和灯笼摔在一旁。一个模糊的、由秽气凝聚而成的、约莫半人高的黑影,正趴在他的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吮吸声!那更夫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孽障!敢尔!”顾千帆爆喝一声,长刀出鞘,淡青色罡气迸发,刀光如电,直劈那黑影! 那黑影似乎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从更夫身上弹起,化作一道黑烟,就要向巷子另一头遁去! “想跑?!”顾千帆刀势一转,封堵其去路! 然而,那黑影极其狡猾,虚实不定,竟硬生生从刀光的缝隙中钻过,速度奇快! 眼看就要逃脱—— 沈清涟眸中寒光一闪,他一直紧握的左手猛然抬起!他并未动用那已产生联系的莲瓣之力(那消耗太大且容易暴露),而是将近日来反复琢磨、从莲瓣信息流中领悟到的一丝关于“净化”与“封镇”的意念,结合自身灵觉,凝聚于指尖! “禁!” 他低喝一声,指尖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银光猛地射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没入那道逃窜的黑影之中! “嘶——!” 黑影发出一声痛苦远超之前的凄厉尖嚎,遁速骤然减缓,形体也变得一阵模糊晃动,仿佛受到了某种本质上的克制与伤害! 顾千帆岂会错过这等良机,刀光再起,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将那黑影笼罩! 这一次,刀罡结结实实地斩在了黑影之上!那黑影发出一连串如同败絮撕裂般的声响,墨绿色的秽气疯狂逸散,最终在一声不甘的咆哮中,彻底湮灭! 小巷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雨水滴落的声音,以及那倒地更夫微弱的、痛苦的**。 顾千帆收刀回鞘,快步上前查看那更夫的情况。只见他面色灰败,眼眶深陷,虽然侥幸未死,但一身精气已被吸走大半,恐怕需要极长时间的将养才能恢复,甚至可能留下终身的病根。 “妈的!”顾千帆低骂一声,心情沉重。 沈清涟走到那黑影湮灭的地方,蹲下身。地上只留下一小滩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以及几缕迅速消散的秽气。他的异瞳仔细扫过,确认再无异状。 方才他情急之下使出的那一指,并非什么高深法术,而是他对净世莲瓣力量本质的一点粗浅理解和应用,竟能对那邪物分身造成如此显著的伤害?是因为其力量本质恰好克制这种秽物,还是……他与莲瓣之间的联系,让他的力量也带上了某种特性? “清涟,你刚才那一下……”顾千帆也注意到了沈清涟那不同寻常的一指,走了过来,眼中带着惊异。 沈清涟站起身,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目光扫过小巷两端,刚才的打斗虽然短暂,但难保没有惊动他人。 “先把他送去医馆。”沈清涟指着地上的更夫,“此地不宜久留。” 顾千帆点了点头,俯身将气息微弱的更夫背起。 两人迅速离开了这条弥漫着血腥与邪恶的小巷。走出巷口,重新回到相对明亮的大街上,看着往来稀疏的行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邪物分身已然现身害人,并且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京城的局势,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危急。 沈清涟抬头,望向不远处太医署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肃穆的匾额。原本想要借此机会见林萱一面的心思,此刻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沉重的责任冲淡。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雨后清新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对顾千帆道:“先处理伤员。查阅典籍之事,稍后再说。”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出这邪物分身潜藏的巢穴,以及……那个使用特殊檀莲香气、试图封印它的人。 敌暗我明,时间,似乎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 第八章:檀香迷踪 将奄奄一息的更夫安置在最近的医馆,留下足够的银钱和镇妖司的名帖嘱托郎中尽力救治后,沈清涟和顾千帆离开了那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地方。夜已深沉,雨彻底停了,一轮冷月从散开的云层后露出半张脸,清辉洒落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映出一片凄清的亮白。 方才小巷中那短暂却凶险的交手,以及更夫那迅速干瘪下去的躯体,像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那邪物分身不仅存在,而且活动如此猖獗,竟敢在离太医署不远的地方再次作案! “必须尽快找到它的巢穴,不然不知还有多少人要遭殃。”顾千帆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惯常的玩世不恭早已被严峻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沈清涟沉默颔首。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凝聚那微弱银光时的触感,一种奇特的、介于清凉与温热之间的流转。那并非他自身修炼的力量,更像是引动了某种深藏于天地规则中的“净化”法则的一丝皮毛。这无疑与净世莲瓣有关,证明他之前的领悟方向是正确的。但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另一条线索。 “去太医署。”沈清涟道,声音在清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现在。” 顾千帆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深夜的太医署早已闭门落锁,只有门口两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石阶和威严的铜钉大门。顾千帆上前,叩响了门环,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过了片刻,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门房探出头来,满脸不耐:“谁啊?这么晚了……” 顾千帆亮出镇妖司的腰牌,沉声道:“镇妖司办案,有紧急公务需面见林院判。” 门房看到那黑底金字的腰牌,一个激灵,睡意瞬间醒了大半,连忙将门打开,躬身道:“二位大人请进,小的这就去通禀院判大人。” 两人被引至前厅等候。厅内燃着驱蚊的艾草,味道有些呛人,陈设简单古朴,透着医家特有的严谨与清苦。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太医院院判林守正披着一件外袍,匆匆走入厅内。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医者的敏锐与沉稳,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被深夜惊扰的疲惫。 “顾缉事,沈主事,”林守正拱手见礼,目光在扫过沈清涟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关切,“不知二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可是有同僚在办案中受伤?” “林大人,”顾千帆还礼,开门见山道,“深夜打扰,实属无奈。我们并非为求医而来,而是想向林大人请教一些关于香料,尤其是佛门古香的事情。” “香料?”林守正微微一怔,显然有些意外,“二位请讲,林某若有所知,定当知无不言。” 沈清涟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小瓷瓶,拔开塞子,递到林守正面前:“林大人,请闻一下此物残留的气息,可能分辨出其来历?” 这是他之前在老乞丐窝棚角落,用特制的吸附性药粉收集到的那一丝奇异檀香气味。 林守正接过小瓶,神色变得郑重。他并未直接去闻,而是先仔细观察了一下瓶口,然后才凑近,用手轻轻在瓶口扇动,让极少量的气息飘入鼻端。他闭目凝神,仔细分辨。 片刻,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香气……清冽甘醇,檀香底蕴深厚无比,更奇的是其中蕴含的这一缕莲香,纯净高洁,仿佛生于净土,不染尘埃……此香绝非近代所制!” 他看向沈清涟,语气肯定:“若林某所料不差,此香应是失传已久的‘青莲古檀’!据古籍记载,此香需以雪山之巅百年以上的老山檀为基,辅以九种珍稀莲蕊,由佛法高深之大德,于佛前诵经加持九九八十一日方成。其香不仅宁神静气,更有驱邪避秽、稳固心神之奇效。只是炼制之法早已失传,现存于世者恐怕凤毛麟角,多收藏于一些传承久远的古刹宝库之中,或为某些隐世佛修所持。” 青莲古檀!失传古香! 沈清涟与顾千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印证了他们的猜测,那个试图封印邪物的人,来历绝不简单,很可能与某个传承古老的佛门势力有关。 “林大人可知,京师附近,何处可能寻得此香?或者,近期可有听闻哪位高僧驾临?”沈清涟追问。 林守正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京师寺庙虽多,但据林某所知,并无哪家存有此香。至于高僧……近来并未听闻有这等人物入京。”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若说与佛门古物相关的消息……前两日,倒是在一次太医署内部的闲聊中,听一位同僚提起,其家中子弟在城外的‘积善堂’(一家由城中富商联合设立的善堂,时常赈济贫苦)做义工时,似乎听那里的管事抱怨过,最近施舍出去的旧衣物中,偶尔会混入一些带着奇特檀香味的东西,气味与寻常寺里给的不同,他们也不知如何处理。” 积善堂?旧衣物?奇特檀香味? 沈清涟眸光一闪!这或许是一条线索!那使用青莲古檀的人,可能曾伪装身份,混迹于流民或贫苦之人中,甚至可能在积善堂附近活动过! “多谢林大人指点!”沈清涟和顾千帆同时拱手。 林守正摆了摆手,神色关切:“二位大人追查之事,想必关系重大,还请万事小心。”他的目光再次掠过沈清涟,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担忧。 就在这时,厅外走廊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衣裙窸窣声。一个轻柔婉转,带着些许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 “爹爹,这么晚了,是署里有急症吗?” 珠帘轻响,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口。正是林萱。 她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惊醒,只随意地披了件月白色的绣花外衫,青丝如瀑,未施粉黛,脸上还带着枕痕,在灯下看来,少了几分平日的端庄,多了几分娇憨与柔弱。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厅中的沈清涟,那双清澈的杏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担忧取代。 “沈……沈大人?顾大人?”她微微屈膝见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清涟身上,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以及……身上似乎还沾染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气?“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萱儿,不得无礼。”林守正轻咳一声。 沈清涟在那道目光注视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清澈的关切,拱手还礼,声音是一贯的平淡:“惊扰林小姐了。些许公务,已与林大人谈完,这便告辞。” 他刻意维持着疏离,仿佛两人只是寻常的官场同僚之女与下属官员的关系。 林萱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和刻意回避的目光,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很快便掩去,柔声道:“二位大人公务繁忙,也请保重身体。近日天气反复,易染风寒,我……我前日刚好配制了一些固本培元的药茶,若大人不嫌弃……”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素雅的小小锦囊,递向沈清涟。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医者仁心,对待任何一位操劳的同僚都会如此。 沈清涟看着那递到眼前的锦囊,布料是柔软的浅青色丝绸,上面绣着一株小小的、含苞待放的兰草,针脚细密,一如它的主人般温婉。他能闻到从那锦囊中散发出的、清雅安神的药草香气。 他犹豫了一瞬。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不应与她有过多牵扯,以免将来……拖累于她。但指尖那枚玉佩传来的微弱暖意,以及心底那份难以言说的眷恋,却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 “……多谢林小姐。”他终是接过了那个还带着她掌心余温的锦囊,指尖与她微凉的手指轻轻一触,如同触电般迅速收回,将锦笼紧紧攥在掌心。那一点暖意,仿佛透过皮肤,悄然熨帖着他冰封的心湖。 顾千帆在一旁看着,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复杂,终究没说什么。 林萱见他收下,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如月光下的水莲,悄然绽放,随即又迅速隐去。她再次屈膝一礼,便随着父亲离开了前厅。 拿着那小小的锦囊,沈清涟和顾千帆离开了太医署。清冷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积善堂……”顾千帆打破了沉默,语气重新变得锐利,“明天一早我就带人去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那檀香,或者那个神秘人的线索!” 沈清涟点了点头,将锦囊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那清雅的药草香气似乎驱散了些许萦绕在他周身的血腥与秽气。 “小心行事。”他叮嘱道,“对方身份不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而且,既然使用了青莲古檀这等失传古香,其背后势力恐怕不容小觑。” “明白。”顾千帆咧嘴,露出一个带着寒意的笑,“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两人在街口分开,各自离去。 沈清涟独自走在回往自己小院的路上。夜风拂过,带着深秋的寒意。他脑海中思绪纷杂——邪物分身的威胁、青莲古檀的神秘人、宫中可能存在的黑手、还有那十二枚净世莲瓣带来的沉重宿命…… 这一切,都如同巨大的漩涡,将他紧紧包裹。 而怀中那枚小小的锦囊,是这冰冷漩涡中,唯一一点真实的、微弱的暖意。 他抬头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琉璃色的眼瞳中,映着月光,也映着深不见底的迷雾。 积善堂的线索,会引出什么?那个使用青莲古檀的神秘人,究竟是友是敌?而潜藏在京城暗处的邪物巢穴,又究竟在何方? 谜团层层叠叠,前方的路,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 第九章:善堂暗影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一层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京师。顾千帆带着几名精干的镇妖司下属,早早便来到了位于城西的积善堂。这是一座三进的大院,青砖灰瓦,门楣上挂着“积善之家”的匾额,看起来朴实无华,门前却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多是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和流浪者,等待着每日固定的粥棚施舍。 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温热香气和人群聚集特有的汗味、尘嚣。顾千帆没有惊动太多人,只让手下分散四周警戒,自己则带着一个机灵的年轻缉事,找到了积善堂那位姓王的管事。 王管事是个五十多岁、面相和善的胖老头,听说顾千帆是镇妖司的大人,吓得脸色发白,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大、大人,小、小老儿这积善堂可都是按规矩办事,赈济穷苦,从不敢做任何违法乱纪之事啊……”王管事声音发颤,额头冒汗。 顾千帆摆了摆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些:“王管事不必惊慌,本官只是来打听点事情。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这里施舍出去的旧衣物中,混入了一些带着奇特檀香味的东西?” 王管事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猛地一拍大腿:“哦!大人说的是那个啊!是有这么回事!大概……十来天前吧,清理库房旧衣物的时候,发现有几件打着补丁的旧僧袍,料子很普通,但味道很奇怪,不是咱们平时从寺庙里收来的那种寻常檀香,闻着……特别清,还有点莲花的味儿?小老儿也觉得稀奇,还以为是哪个落魄的游方和尚捐的,也没多想,就一起打包施舍出去了。” 游方和尚?旧僧袍?奇特檀香? 顾千帆精神一振,追问道:“那几件僧袍,具体是什么样子的?除了香味,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你可还记得是施舍给谁了?” 王管事努力回忆着,眉头皱成了疙瘩:“僧袍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灰色粗布,洗得发白了,补丁摞补丁,没什么特别的……至于给了谁……”他苦着脸,“大人,这每天来领救济的人成百上千,衣服都是混在一起发放的,实在记不清具体给谁了啊……” 线索似乎又要断了。顾千帆有些不甘,又问:“那送来这些僧袍的人呢?是谁捐的?” 王管事摇头摇得更快了:“都是外面设的捐赠箱子,谁捐的也不知道啊……” 顾千帆沉吟片刻,换了个方向:“最近这附近,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出现?或者,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王管事挠了挠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前两日,后巷堆放杂物的角落,好像有野狗刨出了点什么东西,叫得特别凶,等我们的人赶过去,又什么都没发现,就地上有点……黑乎乎的印子,像是啥东西腐烂了,味道有点冲。我们还以为是死老鼠啥的,也没在意。” 后巷?黑乎乎的印子?味道冲? 顾千帆眼神一凛:“带我去看看!” 积善堂的后巷比前门更加脏乱狭窄,堆满了破损的桌椅、烂筐等杂物,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在王管事的指引下,顾千帆来到一处墙角,那里果然有一片地面颜色略深,泥土有些翻动的痕迹,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令人不快的腥气。 顾千帆蹲下身,仔细查看。那腥气与昨夜那邪物分身留下的气味极为相似!他用手扒开表层的浮土,指尖触碰到一些粘稠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残留物。 是那东西!它一定在这里停留过,或者……在这里吞噬过什么! “这里最近死过野狗野猫吗?”顾千帆沉声问。 王管事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没有啊!就是那天晚上野狗叫得厉害,第二天就没事了。” 顾千帆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条幽深的后巷。邪物的气息,神秘的檀香僧袍……这两者同时出现在积善堂附近,绝非巧合! 那个身穿带有青莲古檀香气僧袍的“游方和尚”,是否也曾在此活动?他是在追踪那邪物,还是……另有目的? “大人,现在怎么办?”身边的年轻缉事低声问道。 顾千帆眯起眼睛,看着巷子深处那一片阴影:“派人盯住这里,尤其是晚上。那东西很可能还会再来!另外,查一下最近半个月,京城所有寺庙挂单又离开的游方僧人的记录,一个都不能漏!” …… 与此同时,沈清涟并未在刑部衙门。他换了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城南的普济寺。这是一座香火不算鼎盛的中等寺庙,但藏经阁中收藏了一些关于京城地方志和民俗杂记的古籍。他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关于“青莲古檀”或者类似奇异事件的记载。 普济寺环境清幽,古木参天,梵唱声声,檀香袅袅。行走其间,仿佛与外界的喧嚣和血腥隔绝开来。沈清涟在知客僧的指引下,进入藏经阁。阁内光线昏暗,充斥着陈年纸张和墨锭特有的气味。 他埋首于泛黄的书卷之中,一册一册地仔细翻阅。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本前朝一位喜好游历的文人留下的笔记杂抄中,看到了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载: “……是夜,宿于京西荒村,闻邻人泣,询之,言其子白日于河畔拾一金物,形如莲瓣,入夜即病,浑身冰冷,呓语不绝,言有黑手索命……延医无效,有游僧过,赠一香囊,香气殊异,曰‘青莲’,悬于病者榻前,其症稍缓……僧曰:‘此物非凡俗可拥,祸福相依,好自为之。’旋即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后闻其子虽保性命,然精气大损,状若痴愚,良可叹也。” 沈清涟的手指猛地顿住! 金物,形如莲瓣!游僧赠香囊,香气殊异,曰“青莲”! 这记载,与眼下发生的一切何其相似!只不过,笔记中是前朝旧事,发生在京西荒村,而如今,是发生在京师之内!同样是因为拾取莲瓣金物而引祸上身,同样有身怀青莲古檀的游方僧人出现解救! 这绝非偶然! 净世莲瓣的传说,以及因其而起的灾祸与干预,似乎在历史上并非首次出现!那位游方僧人,与如今这位使用青莲古檀的神秘人,是否存在着某种传承关系?他们是一个隐秘的、世代守护或者追踪净世莲瓣的组织? 沈清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继续往下看,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那游僧的记载,但后面却是一片空白,似乎作者也仅止于听闻此事。 他合上笔记,靠在冰冷的书架旁,闭目沉思。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正在被一根无形的线逐渐串联起来。 净世莲瓣散落人间,会吸引邪祟,也会引来守护者。而如今,一枚莲瓣在黑风坳被用于封印,其气息可能引来了更多的觊觎者和守护者齐聚京师。邪物分身趁机作乱,守护者则在暗中行动…… 那么,雇佣江湖人调查自己的那股宫中势力,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们是想夺取莲瓣,还是……也想成为“守护者”? 还有他自己……他与莲瓣之间那莫名的共鸣,又意味着什么?他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究竟是无意的棋子,还是……注定要执棋的人? 思绪纷乱间,藏经阁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沈清涟收敛心神,悄然移至窗边,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寺院的住持正陪着一位衣着华贵、面容被薄纱遮住的女子在庭院中漫步,身后跟着几名低眉顺眼的侍女。那女子身姿窈窕,气度不凡,虽看不清面容,但周身散发着一股久居人上的雍容与……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这佛门清净之地格格不入的阴郁气息。 沈清涟的异瞳微微闪烁,他隐约看到,那女子周身的空气中,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气息,那并非妖邪之气,更像是……长期接触某种阴寒之物,或者修炼了某种特殊功法所留下的印记。 这女子是谁?她来这普济寺,是单纯礼佛,还是……另有所图? 住持对她极为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正当沈清涟暗自揣测之时,那女子似乎心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抬头向他所在的藏经阁方向望来! 虽然隔着薄纱和距离,沈清涟却仿佛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阻碍,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中一惊,立刻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 那女子注视了片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在住持的陪同下,向大雄宝殿走去。 沈清涟靠在窗后的阴影里,掌心微微沁出冷汗。这女子绝非寻常香客!她身上那丝阴郁的气息,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警惕。 京师这潭水,果然深不可测。明处有邪物肆虐,暗处有神秘僧人与宫中势力,如今,连这等身份不明、气息诡异的人物也出现了。 他悄然离开藏经阁,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出普济寺的山门,重新回到喧嚣的市井之中,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心中却笼罩着一层更深的阴霾。 顾千帆那边不知进展如何,积善堂的线索能否找到那个神秘僧人?而方才在寺中惊鸿一瞥的华服女子,又是何方神圣? 一切,都显得迷雾重重。 他抬头,望向皇城的方向,目光深邃。 看来,有必要想办法探听一下,近日宫中,是否有哪位贵人,曾频繁出入寺庙,或者……行为有异了。 ------------ 第十章:宫阙疑云 日头渐西,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沈清涟回到刑部衙门时,只觉得那朱红的高墙和肃穆的飞檐,在夕阳余晖中投下格外沉重的阴影。藏经阁中那惊鸿一瞥的华服女子,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涟漪久久不散。 值房内,顾千帆已经等在那里,正烦躁地踱着步。见沈清涟回来,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丝压抑的兴奋。 “有发现?”沈清涟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积善堂那边,邪物的气息确认了,但没抓到尾巴,那玩意儿狡猾得很。”顾千帆语速很快,“不过,查游方僧人的事有眉目了!近一个月内,京城及周边大小寺庙,记录在册的挂单又离开的游方僧,共有七人。其中六人都有明确的来去踪迹和度牒可查,唯独一人——”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约莫二十天前,挂单在城外小清凉寺,度牒上法号‘慧明’,来自南边‘莲隐寺’。但镇妖司核查过,南方根本没有什么‘莲隐寺’,度牒是伪造的!他在小清凉寺只住了三天,举止低调,除了早晚课,几乎不出房门,随后便不知所踪。时间上,正好在刘大和老赵捡到金瓣之前!” 莲隐寺?慧明? 沈清涟眸光一凝。这名字,这来历,透着一种刻意的隐秘。与那使用青莲古檀的神秘僧人,大概率就是同一人! “能找到他的踪迹吗?” “难。”顾千帆摇头,“此人反侦察能力极强,离开小清凉寺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让人仔细搜查了他住过的禅房,在床板缝隙里,找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深褐色的、干枯的花瓣碎片,形状有些像莲花瓣,却毫无生机,如同被烈火灼烧过。 沈清涟接过那碎片,指尖触到的瞬间,一股微弱却纯正的佛力波动传来,同时,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净世莲瓣同源,却又带着某种“枯萎”意味的气息。 “这是……” “寺里的老和尚也认不出来。”顾千帆道,“只说从未见过这种莲花,感觉……很古老,很神圣,但又好像失去了所有活力。” 沈清涟凝视着这片枯萎的花瓣,心中念头飞转。莲隐寺……慧明……青莲古檀……枯萎的莲瓣……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与“莲”密切相关的隐秘传承。这个“慧明”,是在追踪莲瓣,还是在守护?他留下这枯萎的莲瓣,是无意遗漏,还是……某种暗示? “还有一件事,”顾千帆压低声音,神色更加凝重,“我动用了一些特殊渠道,打听宫里最近的消息。你猜怎么着?近来确实有位贵人行为有些异常——淑妃娘娘。” “淑妃?”沈清涟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淑妃是当今圣上较为宠爱的妃子之一,出身将门,性情据说有些骄纵,但近年来深居简出,颇为低调。 “对。据说半月前开始,淑妃就染上了一种怪病,畏寒怕光,太医院多位太医诊治都束手无策,只说是心绪不宁,需要静养。陛下怜惜,特许其免了日常请安。但奇怪的是,她宫里的用度,尤其是各种名贵香料和药材的消耗,近日却大增,而且……”顾千帆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据安插在采买司的眼线说,淑妃宫里的人,最近几次暗中采购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些药材,带有微弱的阴寒属性,通常用于一些……不太见得光的方术。” 畏寒怕光?消耗大量香料药材?暗中采购阴寒属性的药物? 沈清涟立刻联想到了普济寺中那个气息阴郁的华服女子!难道就是淑妃? “能确定普济寺那女子的身份吗?”他问。 “时间太紧,还没查到。但淑妃母家信佛,她本人未出阁时也常去普济寺礼佛,有这层关系在,她去普济寺并不奇怪。”顾千帆分析道,“如果真是她,她身上的阴郁气息,以及采购那些药材的举动,就十分可疑了。她在修炼什么?还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邪物分身,神秘僧人慧明,现在又可能牵扯到宫中的淑妃!而这一切,似乎都隐隐围绕着那净世莲瓣。 “我们必须确认普济寺那女子的身份,以及淑妃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清涟沉声道。宫闱之事,禁忌极多,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但若淑妃真的与邪物或者莲瓣有所牵扯,其危害将难以估量。 “我来想办法。”顾千帆咬牙道,“我在宫内侍卫中还有几个过命的朋友,看看能不能探听到更确切的消息。不过需要时间,而且风险很大。” 沈清涟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其中的难处。他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即将被夜幕吞噬。 “在确认之前,我们按兵不动。”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却坚定,“但有两件事必须加紧:第一,全力搜寻那邪物分身的巢穴,不能再让它害人;第二,想办法找到慧明,他是关键人物,可能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明白!”顾千帆重重点头,“我这就去安排!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鬼东西和那个秃驴揪出来!”他嘴上骂着,眼神却燃烧着斗志。 顾千帆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值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沈清涟一人。 他独自坐在渐深的暮色里,没有点灯。黑暗中,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怀中那枚林萱所赠的锦囊散发着清雅的药草香,试图抚平他紧绷的神经;而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也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而,脑海中那些纷至沓来的线索——血色的幻象、箴言的沉重、邪物的狞笑、神秘僧人的背影、宫中贵人的疑云——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 他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勾勒,回忆着那日情急之下引动净化之力时的感觉。一丝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银光在他指尖若隐若现,如同暗夜中的萤火。 这力量,源自净世莲瓣,似乎能克制邪秽。但使用它时,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灵魂深处那随之悸动的共鸣,以及一丝……仿佛被无形业力缠绕的滞涩感。 “承其愿,亦负其业……” 他低声重复着那句箴言,琉璃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叩门声响起。 沈清涟眸光一凛,瞬间收敛了指尖的微光,沉声道:“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相貌毫不起眼的男子闪身而入,迅速关好门。他是顾千帆手下最得力的暗探之一。 “沈大人,”暗探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顾头儿让小的来禀报,我们根据积善堂后巷残留的气息,结合近日失踪案的地点分布,大致推算出了那邪物分身可能潜藏的几个区域。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是城西废弃的‘永济仓’附近!那里靠近旧漕运河道,阴气重,人迹罕至,而且……我们的人在那边发现了这个。” 暗探递过来一块小小的、边缘锐利的黑色碎片,触手冰冷坚硬,表面有着不规则的血色纹路。 沈清涟接过碎片,异瞳微缩。这碎片上的气息,与那邪物分身同源,但更加凝练、狂暴!像是某种……卵壳或者茧的碎片? 那邪物,难道在孕育或者蜕变成更可怕的东西? 暗探继续道:“另外,我们监视刘大和老赵家的人回报,今天傍晚,又有一波形迹可疑的人在那附近出现,似乎在寻找什么,看身手和做派,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中好手,或者……大内侍卫?” 军中好手?大内侍卫? 沈清涟的心猛地一沉。 宫中的人,不仅雇佣江湖人调查他,现在更是亲自下场,在寻找与莲瓣相关的人和物?是淑妃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局势瞬间变得更加危急! “知道了。”沈清涟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已锐利如刀,“告诉顾缉事,重点监视永济仓区域,加派人手,但不要轻举妄动。另外,严密监视那批疑似宫中来人,查清他们的身份和目的。” “是!”暗探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值房内,重归死寂。 沈清涟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发丝。 远处,皇城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点点宫灯如同它窥视世间的眼睛。 永济仓的邪物可能正在蜕变,宫中的势力已然插手,神秘僧人慧明不知所踪,而他自己,则身负莲瓣因果,置身于这风暴的中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缓缓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能再等了。 必须主动出击,在一切失控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 ------------ 第十一章:夜探永济仓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城西的永济仓一带,仿佛被整个京师的灯火遗忘了。废弃的仓廪如同巨大的坟茔,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早已干涸的旧漕运河道散发着淤泥和水草腐烂的腥气,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窒息的氛围。 沈清涟和顾千帆伏在一处断墙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夜色。两人皆是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顾千帆背上负着长刀,沈清涟则轻装简行,只有袖中暗藏了几张特制的符箓和那枚一直带在身边的枯萎莲瓣。 “就是前面那片最大的仓房,”顾千帆压低声音,指着百米开外一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暗建筑,“根据气息追踪和碎片指向,那玩意儿的老巢八成就在里面。我派人在外围盯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静得吓人。” 沈清涟微微颔首,他的异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在他的视野里,那片仓房区域被一股浓郁得近乎实质的墨绿色秽气所笼罩,那秽气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其中蕴含的暴戾与贪婪,比之前在暗巷中遭遇的分身强大了何止数倍!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秽气的中心,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能量核心,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秽气随之震荡,仿佛在孕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它在里面,而且……状态很不稳定,似乎在蜕变的关键时刻。”沈清涟的声音透过面巾,带着一丝凝重,“外围那些疑似宫中的人呢?” “撤了。”顾千帆语气带着疑惑,“半个时辰前,那批人突然就全部撤离了,走得很干脆,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有点奇怪。” 撤离了?沈清涟眉头微蹙。宫中的人费尽心机找到这里,为何在关键时刻突然放弃?是欲擒故纵,还是……发现了更大的威胁,不敢涉足? 无论如何,时机稍纵即逝。 “进去。”沈清涟当机立断。 两人如同鬼魅,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座最大的仓房。越靠近,那股阴寒污秽的气息就越发刺骨,空气粘稠得如同在水中行走。仓房的大门早已腐朽倒塌,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张等待着吞噬生命的巨口。 顾千帆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在门口警戒,以防不测。沈清涟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灵觉提升到极致,迈步踏入了那片浓郁的黑暗之中。 仓房内部空间极大,空旷得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霉味和那股熟悉的腥甜,几乎令人窒息。借着从破洞屋顶透下的几缕惨淡月光,可以看到四周散落着一些巨大的、早已废弃的木质货架和碾盘。 而在仓房的最中央,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一个由无数粘稠的、暗红色的污秽物质构成的、约莫一人多高的“茧”正矗立在那里!那茧的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墨绿色纹路,丝丝秽气如同触手般从茧中伸出,在空中缓缓舞动。之前感受到的那股如同心脏搏动的能量核心,正是来源于这个巨大的秽物之茧! 茧的周围,散落着不少白色的骸骨和尚未完全腐烂的衣物碎片,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显然,那邪物将这些受害者的精血作为了它蜕变的养料! 沈清涟的异瞳死死盯住那个巨茧。他能感觉到,茧内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壮大,一股远超之前分身的恐怖力量正在凝聚、成型!必须在其破茧而出之前,将其毁灭! 他悄然从袖中取出那几张特制的“阳炎符”,这是出发前特意准备的,蕴含纯阳之气,对阴邪之物有克制之效。他指尖微动,正要催动符箓—— “嘶嘎——!” 一声尖锐刺耳、充满暴戾的嘶鸣,猛地从巨茧内部传出!整个巨茧剧烈地颤动起来,表面的血管状纹路疯狂蠕动,仿佛感受到了威胁! 紧接着,巨茧表面猛地裂开数道缝隙,浓郁如实质的墨绿色秽气如同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伴随着秽气,数条由污血和怨念凝聚而成的、布满吸盘的暗红色触手,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不同方向朝着沈清涟狠狠抽来! 速度快得惊人!带起的腥风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沈清涟瞳孔猛缩!来不及催动符箓了!他脚下步伐急错,身形如同风中柳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条触手的正面抽击!那触手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触手上附着的腐蚀性秽气,更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然而,第三条触手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诡异地一折,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他的后心! 躲不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涟猛地拧身,将体内那股源自莲瓣领悟的净化之力疯狂运转,凝聚于掌心,反手一掌拍向那刺来的触手! “噗!” 并非血肉碰撞的闷响,而是一种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剧烈反应声!沈清涟掌心那微弱的银光与触手接触的瞬间,那暗红色的触手如同被灼烧般迅速变得焦黑,发出“嗤嗤”的声响,前端更是直接气化了一小截! 那邪物似乎吃痛,发出一声更加愤怒的咆哮,更多的触手从茧中疯狂伸出,如同天罗地网般向沈清涟笼罩而来!同时,那股强大的精神冲击再次袭来,试图扰乱他的心神! 沈清涟只觉得脑海中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眼前一阵发黑,动作不由得一滞!一条触手趁机缠上了他的左腿!那粘滑冰冷的触感瞬间传来,紧接着是钻心的疼痛和一股强大的、试图吞噬他精血的吸力! “清涟!”守在门口的顾千帆见状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警戒,长刀出鞘,淡青色罡气暴涨,人随刀走,化作一道流光冲入仓房,刀光如匹练,悍然斩向那些围攻沈清涟的触手! “铛!铛!铛!” 刀罡斩在触手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那触手坚韧异常,虽然被斩得汁液飞溅(那汁液落在地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却并未断裂,反而更加疯狂地舞动起来! 顾千帆的出现,分担了大部分压力。沈清涟强忍着头颅的剧痛和左腿传来的吸噬之力,猛地催动净化之力灌注于被缠住的左腿! “嗤——!” 银光闪烁,那缠绕的触手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收缩回去!沈清涟趁机脱身,左腿已是鲜血淋漓,裤管被腐蚀破开,伤口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和一股阴寒的侵蚀感。 “你怎么样?”顾千帆一边挥刀抵挡着如同群魔乱舞般的触手,一边急声问道。 “无妨!”沈清涟咬牙,再次取出阳炎符,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将灵觉与净化之力同时注入符箓! “燃!” 他低喝一声,将手中数张符箓同时射向那中央的巨茧! 符箓在空中无风自燃,化作数团炽烈的、带着纯阳气息的橘红色火球,如同流星般撞向巨茧! “轰!轰!轰!” 火球撞击在巨茧之上,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和热量!纯阳之气与至阴秽气剧烈冲突,发出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巨茧表面被炸开数个焦黑的大洞,喷涌出更多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那邪物的嘶嚎也变得凄厉而痛苦! 有效! 然而,那巨茧的防御力和生命力远超想象!虽然受创不轻,但并未被彻底摧毁,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了!整个仓房都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巨茧表面的裂缝越来越多,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暴戾的气息正在从中苏醒! “不好!它要提前破茧了!”顾千帆脸色大变,“这东西比我们想的还要难缠!快退!” 沈清涟也知道事不可为,这邪物处于蜕变边缘,实力暴涨,仅凭他们两人和现有的手段,恐怕难以将其彻底消灭,强行留下,很可能双双陨落于此! “走!”他当机立断,与顾千帆且战且退,向仓房门口撤去。 那邪物似乎不愿放过到嘴的血食,无数触手疯狂追击,同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巨茧方向传来,试图将两人拖拽回去! 眼看就要被触手形成的包围网困住—— 突然! 一道清越的、仿佛能涤荡灵魂的钟鸣声,毫无征兆地在仓房内响起! 那钟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与净化之力!声音所过之处,那疯狂舞动的触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墨绿色的秽气也如同沸汤泼雪般迅速消散了大半! 就连那巨茧中传来的恐怖吸力和精神冲击,也为之一滞! 沈清涟和顾千帆同时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仓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竟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形瘦削,脸上蒙着黑巾,看不清面容。但他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的青铜铃铛,刚才那清越的钟鸣,正是由此发出! 是敌是友? 那人并未看向沈清涟二人,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中央的巨茧。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快速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古老。 随着他的诵念和手印,那青铜铃铛再次轻轻震动! “嗡——!” 这一次,并非钟鸣,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能引动空间共振的嗡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的音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精准地扫过那巨大的秽物之茧! “吼——!” 巨茧中的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痛苦与恐惧的咆哮!茧身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表面的裂缝疯狂蔓延,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但它破茧而出的过程,似乎被这奇异的音波强行延缓、甚至打断了! 趁此机会,那黑衣人对着沈清涟和顾千帆的方向,猛地一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沈清涟深深看了那黑衣人一眼,虽然无法看清对方面容,但对方身上那股纯净的佛门力量气息,以及那青铜铃铛上隐约传来的、与青莲古檀同源的古老韵味,让他瞬间明了—— 是慧明!那个神秘失踪的游方僧人! 他竟然一直潜伏在附近,并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走!”沈清涟不再犹豫,与顾千帆抓住这宝贵的机会,身形暴退,瞬间冲出了仓房大门,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身后,那邪物不甘的咆哮和青铜铃铛的清音依旧在废弃的永济仓内回荡,交织成一曲诡异而激烈的乐章。 仓房外,夜风凛冽。沈清涟回头望去,只见那片被秽气笼罩的区域,金光与墨绿色光芒交替闪烁,显然慧明正在与那邪物激烈斗法。 他为何要帮我们?他到底是谁?他能对付得了那即将破茧的邪物吗?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但此刻,他们身受创伤,力量消耗巨大,已无力再战。 “先离开这里。”沈清涟压下心中的波澜,对顾千帆道。 两人相互扶持,迅速消失在永济仓外的黑暗之中。 今夜虽未能竟全功,但逼出了邪物的巢穴,确认了其正在蜕变的关键信息,更重要的是……见到了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关键人物——慧明。 这场围绕着净世莲瓣的迷局,似乎因为这位神秘僧人的现身,即将迎来新的变数。 ------------ 第十二章:僧影迷踪 逃离永济仓的过程如同在噩梦中跋涉。左腿伤口传来的灼痛和阴寒交织,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神经。顾千帆的情况稍好,但强行催动罡气抵挡触手,也让他内息翻腾,脸色发白。两人不敢停留,借着夜色掩护,专挑僻静小巷,绕了很大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回到了镇妖司那处隐秘据点。 关上门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他娘的……那鬼东西……”顾千帆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扯下蒙面黑巾,脸上满是汗水与后怕,“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他看向沈清涟鲜血淋漓的左腿,眉头紧锁,“你的伤……” “皮肉伤,不碍事。”沈清涟声音有些沙哑,他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小心地卷起破损的裤管。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丝丝墨绿色的秽气如同活物般在伤口边缘蠕动,试图向更深处侵蚀。那股阴寒刺骨的感觉,正是来源于此。 顾千帆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翻箱倒柜找出金疮药和解毒丹:“快!先把这药敷上!那玩意儿的秽气有毒!” 沈清涟没有推辞,接过丹药吞下,又接过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带来一阵刺痛,但也暂时抑制了秽气的蔓延。他闭上眼,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的净化之力,缓缓逼向伤口。银光过处,那蠕动的秽气如同遇到克星,丝丝缕缕地被逼出、消散,伤口的青黑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了一些。 顾千帆看着他指尖那若隐若现的银光,以及伤口处的变化,眼中惊异之色更浓,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递过干净的布条。 包扎好伤口,两人相对无言,都在消化着今晚惊心动魄的经历和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僧人。 “是那个慧明?”顾千帆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肯定。 “嗯。”沈清涟点头,“青铜铃铛,佛门秘法,还有那与青莲古檀同源的气息,不会错。” “他为什么会帮我们?”顾千帆百思不得其解,“而且看样子,他好像早就潜伏在附近了?难道他一直都在监视那邪物,或者……监视我们?” 沈清涟沉吟道:“或许两者皆有。他追踪莲瓣而来,必然也在关注与莲瓣相关的一切。我们追查邪物,与他目标一致。他出手,既是为了阻止邪物蜕变,也可能……是想借此观察我们。” 尤其是观察他沈清涟。那僧人最后看向他的一眼,虽然隔着距离和黑暗,但沈清涟能感觉到,那目光中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观察我们?”顾千帆挑眉,“难道他认出你了?或者……看出了你和那莲瓣的关系?” 沈清涟沉默不语。这正是他心中的隐忧。他与净世莲瓣之间那莫名的共鸣,在动用净化之力时尤为明显,或许瞒不过慧明这等佛门高僧的法眼。 “先不管他目的如何,”沈清涟将纷乱的思绪压下,“他此刻正在与那邪物交手,结果难料。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慧明胜了,自然最好,但一个能对付即将蜕变邪物的僧人,其立场和目的依旧成谜。如果慧明败了,甚至……陨落了,那蜕变完成的邪物破茧而出,将是整个京师的灾难! “我立刻加派人手,严密监视永济仓区域!”顾千帆站起身,神色严峻,“一旦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另外,我会想办法查清楚那慧明的真正来历和目的!莲隐寺……总该有点线索!”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涟苍白的脸色和包扎好的伤腿:“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别再折腾了。外面的事,我先顶着。” 沈清涟知道此刻自己状态不佳,强行行动反而可能成为拖累,便点了点头:“小心。” 顾千帆匆匆离去,屋内只剩下沈清涟一人。寂静之中,左腿伤处的隐痛和体内力量的空虚感格外清晰。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永济仓内的景象——那狰狞的巨茧,疯狂的触手,以及慧明手中那清音涤荡的青铜铃铛。 那铃铛……绝非普通法器。其蕴含的净化之力,甚至比他借助莲瓣领悟的那一丝皮毛更加精纯、宏大。这慧明,以及他背后的“莲隐寺”(如果真存在的话),与净世莲瓣的渊源恐怕极深。 他们是在守护莲瓣?还是在收集莲瓣?抑或是……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还有宫中淑妃的异常,以及那批突然撤离的宫中侍卫……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着,而线的另一端,便是那散落的十二枚净世莲瓣。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了林萱所赠的那个锦囊。清雅的药草香气幽幽散发出来,带着宁神静心的功效,稍稍抚平了他焦灼的心绪。指尖触及那细腻的丝绸和精致的绣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双清澈含忧的杏眸。 在这危机四伏、迷雾重重的旋涡中,这一丝若有若无的牵绊,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而温暖的慰藉。 …… 接下来的两日,京师表面风平浪静。 沈清涟借口感染风寒,向刑部告了假,留在据点养伤。顾千帆则忙得脚不沾地,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和资源。 永济仓那边,自那夜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派去查探的人回报,仓房内一片死寂,那巨大的秽物之茧和黑衣僧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不安的秽气残留。仿佛那夜惨烈的战斗从未发生过。 慧明和那邪物,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了?还是一方胜出,悄然离去?无从得知。这诡异的平静,反而让沈清涟和顾千帆心中更加不安。 而关于“莲隐寺”和“慧明”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顾千帆动用了镇妖司和江湖上的所有关系网,甚至查阅了一些被封存的秘档,都找不到任何关于“莲隐寺”的记载。这个名号,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慧明此人,也再无任何踪迹。 倒是宫中那边,顾千帆那个在侍卫中的朋友,冒着风险传出来一个模糊的消息:淑妃娘娘的病似乎更重了,近日连陛下亲自去探视都被婉拒了。而且,她宫中所耗的香料和阴寒药材,数量又增加了。采买司的人私下议论,都觉得有些邪门。 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第三日傍晚,沈清涟腿上的伤口在丹药和自身净化之力的作用下,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动作间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正准备离开据点,回自己住处看看,顾千帆却一脸凝重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 “有人把这个,放在了据点门口的石兽下面。”顾千帆将布袋递给沈清涟,“没有署名,没有标记。” 沈清涟接过布袋,入手轻飘飘的。他打开袋口,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小撮深褐色的、带着清冽檀莲香气的香灰,正是那“青莲古檀”燃烧后所留;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薄皮纸。 他展开那张薄皮纸,上面用一种殷红如血的颜料,画着一副极其简略的地图,标注着京师内的几个点,其中一个点,被特意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一个细小的、古老的梵文符号。 沈清涟的异瞳凝视着那个梵文符号,虽然不认识,但灵魂深处那与莲瓣的共鸣,却让他瞬间明白了其含义—— “门”。 而那个被圈出的地点是……普济寺! 沈清涟和顾千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凛然。 这布袋,这香灰,这地图……是慧明留下的! 他果然没死!而且,他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们传递信息! 香灰代表他的身份,地图和那个“门”的符号,是在指引他们去普济寺?普济寺里,藏着什么?是另一枚莲瓣?是关于淑妃的真相?还是……别的什么关键?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是因为他自己不便现身?还是……他在躲避什么? “看来,这普济寺,我们是必须再去一趟了。”顾千帆沉声道,眼神锐利,“这秃驴,到底在搞什么鬼?” 沈清涟捏着那张薄皮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本身蕴含的一丝微弱佛力,以及那血色颜料中传来的、一种决绝而悲悯的意念。 慧明此举,绝非无的放矢。普济寺中,一定藏着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 他将地图小心收好,看向窗外。 夜色再次降临,京师华灯初上,一片太平景象。 然而,这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邪物踪迹成谜,神秘僧人暗中指引,宫中疑云重重…… 而这一切的答案,似乎都指向了那座香火缭绕的千年古刹——普济寺。 ------------ 第十三章:古寺暗门 普济寺的晨钟敲破黎明,浑厚的声浪在古柏间回荡,惊起几只宿鸟。沈清涟和顾千帆混在最早一批香客中,再次踏入这座千年古刹。与上次暗中查探不同,此次他们身着常服,目的明确——找到慧明地图上标注的那个“门”。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火气,混合着清晨草木的湿润芬芳。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看起来宁静而祥和,与永济仓那夜的凶险仿佛是两个世界。 两人不动声色,沿着寺庙的中轴线,向地图上被圈出的区域靠近。那地方并非大雄宝殿、藏经阁等主要建筑,而是位于寺庙后院,靠近僧寮的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一片名为“莲池幽苑”的小园林。 苑内果然有一方不大的池塘,只是时值深秋,池中只剩残荷败叶,显得有些萧索。池塘旁有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亭子后方,倚着一段天然形成的山壁,山壁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 地图上标注的“门”,就在这山壁之上。 两人假作欣赏残荷,踱步至亭中。顾千帆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沈清涟则凝神望向那片藤蔓覆盖的山壁,异瞳微光闪烁。 在他的视野中,那面看似普通的山壁,隐隐流动着一层极其微弱、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能量波纹。那波纹的源头,隐藏在厚厚的藤蔓之后,散发出一种古老而隐秘的气息,与慧明留下的地图上那丝佛力同源,却又更加晦涩。 “有阵法遮掩,很精妙。”沈清涟低声道,声音几乎融入了风吹枯叶的沙沙声中。 顾千帆眉头微皱:“能打开吗?强行破开会不会打草惊蛇?” 沈清涟没有回答,他闭上眼,仔细感受着那能量波纹的流转规律。脑海中,那日引动净化之力、以及与莲瓣共鸣的感觉再次浮现。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莲瓣净化特性的灵觉,如同探针般,小心翼翼地触及那层能量波纹。 没有抗拒,没有反弹。那层能量波纹在接触到他那独特灵觉的瞬间,竟如同水波般温柔地荡漾开来,显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模糊的入口轮廓! 入口后方,并非坚实的山壁,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散发出幽幽的、带着檀莲清香的气息。 这阵法,竟然对蕴含莲瓣气息的力量有反应!是慧明提前设置好的?还是这“门”本身,就与净世莲瓣有关? 沈清涟心中凛然,对顾千帆使了个眼色。 顾千帆会意,再次确认周围安全后,率先一步,警惕地迈入了那模糊的入口。沈清涟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身形没入入口的刹那,那层能量波纹再次荡漾,入口迅速弥合,山壁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 踏入“门”内,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外界的光线、声音都被彻底隔绝,只剩下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一股陈旧的、带着尘土和淡淡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顾千帆晃亮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映照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的石头阶梯。阶梯两旁是粗糙的岩壁,上面刻满了模糊的梵文和莲花图案,年代似乎极为久远。 “像是……一条密道?”顾千帆压低声音,阶梯向下深不见底,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沈清涟的异瞳在黑暗中视物比常人清晰许多,他仔细观察着岩壁上的刻痕。那些梵文他大多不识,但莲花图案的雕刻风格,与他手中的那枚净世莲瓣,以及脑海中那些古老幻象里的莲花,极为相似! “小心脚下,跟紧我。”沈清涟沉声道,率先沿着阶梯向下走去。 阶梯蜿蜒向下,似乎通往山腹深处。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但那股檀莲的清香却始终萦绕不散,仿佛在指引着方向。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阶梯尽头,连接着一个不大的石室。 石室中央,点着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灯焰散发出昏黄而稳定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石室内部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石床,一个蒲团,以及靠墙摆放的一个低矮木架。木架上,放着几卷颜色发黄的经卷,和一个……巴掌大小的、样式古朴的青铜铃铛! 正是那夜慧明手中所持之物! 沈清涟和顾千帆心中同时一震!慧明果然来过这里!这里是他的隐秘据点? 两人仔细搜查石室。石床上铺着简单的被褥,早已冰冷,显然许久无人居住。蒲团上落着一层薄灰。木架上的经卷是一些常见的佛经,并无特殊。 顾千帆拿起那个青铜铃铛,入手沉重冰凉,上面刻满了细密的梵文和莲花纹路,与岩壁上的图案如出一辙。他尝试着轻轻晃动,铃铛却寂然无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性。 “看来慧明离开得很匆忙,连这东西都没带走。”顾千帆皱眉,“或者说……他故意留下的?” 沈清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石室角落的一样东西吸引。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陶罐,罐口用油纸密封着。他走过去,小心地揭开油纸。 罐子里,并非想象中的金银或秘籍,而是大半罐深褐色的香灰!那清冽的檀莲香气,正是由此散发出来!是青莲古檀的香灰! 而在香灰之上,静静地放着一枚……与沈清涟怀中那片几乎一模一样的、暗金色的莲花金瓣! 第二枚净世莲瓣! 沈清涟呼吸一窒!顾千帆也凑了过来,看到那枚金瓣,眼睛瞬间瞪大! “这……这就是……” 沈清涟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枚金瓣时,停了下来。他能感受到这枚金瓣上蕴含的精纯佛力,以及一种沉静、稳固的气息,与他手中那枚偏向“净化”与“封镇”的莲瓣似乎有所不同。 慧明将一枚如此珍贵的莲瓣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是留给他们的?还是……暂时存放于此? 他仔细观察陶罐内部,发现在金瓣下方,似乎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拈了出来。 纸条上,依旧是那种殷红如血的颜料,写着两行细小的、古老的梵文。 沈清涟凝神辨认,借助与莲瓣的共鸣,勉强理解了其含义: “一瓣镇魔,一瓣守心。” “浊世将至,望善用之。” 镇魔?守心? 沈清涟看着陶罐中的莲瓣,又感受了一下自身与怀中那枚莲瓣的联系。难道慧明早就知道他自己手中有一枚莲瓣?这枚“守心”之瓣,是特意留给他的? “浊世将至……”顾千帆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脸色凝重,“这秃驴,是在交代后事吗?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沈清涟忽然感到怀中那枚一直温顺的莲瓣,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几乎同时,整个石室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头顶有细小的灰尘簌簌落下! “不好!”顾千帆脸色大变,“外面有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是普济寺出了事?还是……他们被发现了? 沈清涟不再犹豫,迅速将陶罐中的那枚“守心”莲瓣拿起,入手温润,那股沉静稳固的气息瞬间流淌全身,仿佛安抚了他因怀中莲瓣异动而躁动的心神。他将莲瓣小心收好,又把那张纸条塞入怀中。 “快走!”他低喝一声,与顾千帆一起,沿着原路飞速返回! 阶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压抑。怀中的两枚莲瓣同时传来灼热与清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应,彼此交织,仿佛在预警着某种巨大的危险正在逼近! 当他们终于冲出那道隐秘的“门”,重新回到“莲池幽苑”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僵住! 苑外,原本宁静的寺庙后院,此刻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那雾气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与永济仓那邪物同源,却似乎……更加精纯,更加阴冷! 天空中,原本明媚的阳光被一层诡异的灰翳所遮挡,天色昏暗得如同黄昏! 远处,传来香客惊慌的奔跑声和僧侣急促的钟声与诵经声! “是那东西……它出来了!”顾千帆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嘶哑,“而且……它变得更强了!” 沈清涟的异瞳死死望向黑雾最浓郁的方向——那是……大雄宝殿的位置! 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暴戾、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恐怖气息,正在那里疯狂攀升! 慧明留下的警告,“浊世将至”……难道指的就是此刻? 那蜕变成功的邪物,不仅逃脱了,而且……直接杀上了佛门清净地的普济寺! ------------ 第十四章:魔临梵刹 普济寺,乱了。 原本庄严肃穆的佛门圣地,此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所笼罩。诡异的黑雾如同活物,从大雄宝殿方向弥漫开来,所过之处,草木凋零,石阶染上一层不祥的灰败。空气中檀香被浓烈的腥甜气息取代,夹杂着香客惊恐的尖叫、杂乱的奔跑声,以及僧侣们试图维持秩序、却掩不住颤抖的诵经声。 沈清涟和顾千帆冲出莲池幽苑,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心沉入谷底。那邪物不仅破茧而出,其力量与威势,远比在永济仓时感受到的更加恐怖!它竟敢直接冲击千年古刹,其猖狂与强大,超乎想象! “去大雄宝殿!”沈清涟没有丝毫犹豫,琉璃色的眼瞳中锐光迸射。怀中的两枚莲瓣,一枚灼热如烙铁,不断预警着那滔天的魔气;一枚温润清凉,散发出稳固心神的柔和力量,勉强支撑着他的意志不被那弥漫的邪气侵蚀。 顾千帆啐了一口,脸上再无平日的戏谑,只有战士临阵的冷厉:“妈的,跟这鬼东西拼了!” 两人逆着惊慌失措的人流,如同两柄利剑,直插黑雾的核心——大雄宝殿。 越靠近大殿,那黑雾越发浓郁粘稠,仿佛置身于冰冷的墨汁之中。视线严重受阻,耳畔充斥着一种低沉的、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恐惧与恶念的嘶鸣。殿前广场上,一片狼藉。供奉的香炉倾覆,经幡被无形的力量撕裂,一些来不及逃离的香客和修为浅薄的僧人瘫倒在地,面色青黑,身体微微抽搐,显然是被逸散的魔气侵染。 大殿之内,情况更加骇人。 原本供奉佛祖金身的宝座前方,盘踞着一个难以名状的怪物!它大致保持着人形的轮廓,却高达近三米,通体由粘稠的、不断滴落的暗红色污秽物质构成,体表布满了疯狂眨动的、充满怨毒的眼珠和不断开合、流淌着涎液的利嘴。无数扭曲的、由纯粹魔气凝聚而成的触手从它身后伸出,如同群蛇乱舞,疯狂抽打着大殿的梁柱和墙壁,留下深深的腐蚀痕迹。它没有固定的五官,只在面部的位置,有一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吸力与精神冲击! 这正是那蜕变完成的邪物本体!其散发出的威压,让沈清涟和顾千帆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 而在那怪物面前,十几名普济寺修为最高的武僧结成了金刚伏魔阵,手中禅杖佛光闪耀,口中梵唱如雷,拼死抵挡着怪物的攻击和魔气侵蚀。但显然力有不逮,阵法光芒在怪物狂暴的攻击下明灭不定,僧人们嘴角都已溢出血丝,摇摇欲坠。 住持大师手持九环锡杖,站在阵法最前方,脸色惨白,僧袍已被汗水浸透,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桀桀桀……”怪物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那旋转的黑色漩涡对准了住持,“老秃驴……你的佛法……救不了你……更救不了这满寺蝼蚁……成为本尊降临此世的……第一份血食吧!” 一条格外粗壮的、布满吸盘的暗红触手,如同攻城巨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猛地刺向住持的心口!速度之快,远超武僧们的反应! 住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勉力举起锡杖格挡! “铛——!” 一声巨响!锡杖上的佛光瞬间黯淡,住持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阵法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休得猖狂!”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并非来自僧众,而是来自大殿侧门! 一道璀璨的金色剑罡,如同撕裂黑暗的旭日,以无可匹挡之势,横空斩来!精准无比地斩在那条刺向住持的触手之上! “嗤——!” 这一次,不再是金铁交鸣,而是如同热刀切牛油!那坚韧无比的触手,竟被这金色剑罡生生斩断一截!污血般的液体喷溅而出,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怪物发出一声痛楚与暴怒的嘶嚎,猛地转头,那黑色漩涡“盯”向了侧门方向!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包括沈清涟和顾千帆! 只见侧门处,不知何时,站立着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水蓝色的劲装,勾勒出矫健婀娜的身姿,青丝高束,以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脸上蒙着一方面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明亮如星、却又冷冽如冰的眼眸。她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身流淌着纯净而耀眼的金色光晕,那光晕的气息……竟与沈清涟手中的净世莲瓣隐隐呼应! “是她?!”顾千帆失声低呼,他认出这女子正是在普济寺藏经阁外惊鸿一瞥、气息阴郁的华服女子!只是此刻,她褪去了华服,换上了劲装,周身散发的不再是阴郁,而是一种锐利无匹、仿佛能斩断一切邪祟的凛然剑意! 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拥有如此克制邪物的力量? 那女子并未理会众人的惊愕,目光如电,锁定那庞大的邪物,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污秽之物,也敢亵渎佛门清净地?今日,便让你形神俱灭!”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动,竟化作一道蓝色流光,主动冲向那邪物!手中长剑挥洒,道道金色剑罡如同莲花绽放,凌厉无比地斩向邪物周身那些眨动的眼珠和开合的利口! 她的剑法精妙绝伦,身法更是快如鬼魅,竟在那漫天飞舞的触手攻击中穿梭自如,每一剑都精准地落在邪物力量运转的节点之上! “吼!”邪物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力量属性完全克制它的对手激怒了,放弃了对僧众的攻击,所有的触手和那恐怖的吸力、精神冲击,全部集中向了那蓝衣女子! 大殿内,金光与黑气疯狂碰撞、纠缠、湮灭!爆鸣声不绝于耳!坚固的梁柱和墙壁上不断出现新的裂痕,整个大雄宝殿都在剧烈震动,仿佛随时可能坍塌! 僧众们压力大减,连忙扶住受伤的住持,向后撤退,看向那蓝衣女子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与感激。 沈清涟和顾千帆站在殿门处,没有贸然加入战团。那蓝衣女子的实力远超他们想象,其剑罡中蕴含的纯阳破邪之力,对那邪物的克制效果极其显著。但邪物毕竟蜕变完成,魔气滔天,力量层次极高,女子虽暂时不落下风,但久战之下,胜负难料。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顾千帆紧盯着场中激烈的战斗,喃喃自语,“这剑法,这力量……绝非寻常宗门所能培养。” 沈清涟的异瞳紧紧追随着那蓝衣女子的身影,试图看穿那方面纱下的真容,以及她力量的核心。他能感觉到,女子剑罡中的金色光辉,与净世莲瓣的力量同出一源,却又似乎经过了某种转化,变得更加锋锐,更具攻击性。 她也在收集或者使用莲瓣的力量?她是敌是友? 就在这时,战局突变! 那邪物久攻不下,狂性大发,那面部旋转的黑色漩涡骤然扩张,一股远超之前的、仿佛能吞噬光明的恐怖吸力爆发出来!同时,所有的触手不再攻击,而是猛地回缩,紧紧缠绕在一起,凝聚成一支巨大无比的、尖端闪烁着毁灭黑光的魔气长矛! 它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部力量灌注于这一击之上!誓要将那碍事的蓝衣女子彻底贯穿、吞噬! “小心!”沈清涟和顾千帆同时惊呼! 那蓝衣女子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击的恐怖,面纱之上的眼眸凝重到了极点。她双手握剑,将周身金色光华催动到极致,剑身发出清越的嗡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巨大金色剑影在她身前浮现,迎向那支毁灭魔矛! 这是力量与力量的终极对撞! 眼看两者就要碰撞—— 异变再生! 一道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邪物的正上方!那人身穿破烂僧袍,手持一柄看似普通的木剑,正是失踪数日的——慧明!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显然伤势未愈。但他的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平静中蕴含着无尽的悲悯与决绝! 他没有去看那即将对撞的金光与黑矛,而是将手中木剑,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轨迹,轻轻点向了邪物头顶那旋转的黑色漩涡中心! 同时,他口中吐出四个字,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阿弥陀佛。”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光影。 那柄普通的木剑,在接触到黑色漩涡的瞬间,仿佛化为了虚无。而慧明整个人的身体,连同他手中的木剑,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佛光! 那佛光并非攻击,而是……同化,是净化,是牺牲! 慧明的身躯在佛光中开始变得透明,仿佛要融入那光芒之中。而他爆发出的浩瀚佛力,如同温暖的阳光,瞬间笼罩了那邪物庞大的身躯! “不——!!!” 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不甘的咆哮!它那凝聚了全部力量的魔气长矛在接触到这纯粹佛光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瓦解!它周身的污秽物质开始剧烈沸腾、蒸发,那无数的眼珠和利口在佛光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后纷纷闭合、消散! 它试图挣扎,试图逃离,但那温暖的、无所不在的佛光,仿佛化作了最坚固的牢笼,将它死死禁锢在原地,进行着最彻底的净化! 以身饲魔,佛光净化! 慧明,竟是要以自身形神俱灭为代价,将这恐怖的邪物彻底超度!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悲壮无比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 蓝衣女子斩出的金色剑影停滞在半空,面纱之上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住持和僧众们纷纷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低声诵念着佛号。 沈清涟怔怔地看着佛光中那道逐渐变得虚幻、却无比伟岸的身影,看着那在佛光中痛苦挣扎、最终归于平静的邪物,灵魂深处那与莲瓣的共鸣,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牺牲的沉重与悲悯,剧烈地颤动着。 佛光持续了约莫十息的时间。 当光芒渐渐散去,那庞大的邪物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原地,只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以及……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那是……被净化后留下的舍利?还是邪物本源被净化后的结晶? 而慧明原本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那柄普通的木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碎成了几截。 一代高僧,就此圆寂,形神俱灭,只为涤荡世间一尊大魔。 大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那枚悬浮的白色珠子,散发着微弱而纯净的光芒,见证着刚才那惊心动魄、又悲壮无比的牺牲。 ------------ 第十五章:余波未平 大雄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雨后初霁般的清新气息,那是精纯佛力净化邪秽后留下的余韵,驱散了先前令人窒息的腥甜与魔气。阳光从被破坏的窗棂和屋顶破洞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气中缓缓飘落的尘埃,也照亮了满地狼藉,以及那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 一切都结束了。那般恐怖、几乎要毁灭整个普济寺的邪魔,就在那悲壮而绚烂的佛光中,被彻底净化,烟消云散。而施展出那般惊天动地手段的慧明法师,也已踪迹全无,只余下几截断裂的木剑,无声地诉说着牺牲的决绝。 住持大师在弟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那白光珠子和木剑碎片,深深叩拜下去,老泪纵横。众僧紧随其后,梵唱再起,这一次,充满了悲恸与敬意。 顾千帆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向身旁的沈清涟,却发现他依旧怔怔地望着慧明消失的地方,琉璃色的眼瞳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撼,有悲悯,更有一种仿佛感同身受的沉重。 “清涟?”顾千帆轻声唤道。 沈清涟缓缓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新得的“守心”莲瓣,那温润清凉的气息,似乎也在为刚才那幕悲壮的牺牲而哀恸。慧明留下的“浊世将至,望善用之”的嘱托,此刻重若千钧。 他的目光转向大殿另一侧。 那名神秘的蓝衣女子,不知何时已收剑入鞘。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面纱之上的眼眸,同样凝视着慧明消失之处,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感受到了沈清涟的注视,她倏然转头,清冷的目光与沈清涟的异瞳在空中相遇。 没有言语,没有表示。那目光如同冰湖,深邃而寒冷,带着一种审视与疏离。仅仅一瞬,她便移开了视线,仿佛沈清涟与这殿中其他人并无不同。 她是谁?为何拥有如此力量?又为何出现在此?她与慧明,是相识,还是陌路? 无数疑问盘旋在沈清涟心头。 就在这时,那悬浮的白色珠子,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光芒渐渐内敛,缓缓向下坠落。 住持大师连忙上前,用一方干净的锦帕,小心翼翼地将那珠子接住。珠子入手温润,不再发光,变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只是内部隐隐有氤氲之气流转。 “此乃慧明法师以无上佛法,净化魔孽后所遗之‘净魔舍利’。”住持声音沙哑,却带着无比的郑重,“蕴含精纯佛力与净化之意,乃我佛门至宝,亦是对抗邪魔的圣物。” 他捧着那净魔舍利,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了沈清涟和那蓝衣女子身上:“今日普济寺遭此大劫,幸得二位施主与慧明法师仗义出手,方能化险为夷。此恩此德,普济寺上下,没齿难忘。” 蓝衣女子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依旧惜字如金。 沈清涟拱手还礼:“住持大师言重了,降妖除魔,分内之事。” 住持看了看手中的净魔舍利,又看了看沈清涟和蓝衣女子,沉吟片刻,道:“此物关系重大,留在寺中,恐再招灾祸。老衲观二位施主皆身负天命,与佛有缘,不知……” 他的意思很明显,希望能将这烫手山芋,托付给值得信赖之人。 蓝衣女子率先开口,声音清冷依旧:“此物于我无用,大师自行处置便可。”她似乎对这等佛门至宝并无兴趣,或者说,她另有要事。 说完,她竟不再停留,对着住持微一欠身,身形一晃,便如一道蓝色轻烟,掠出了大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众人皆是一愣。 沈清涟看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此女行为古怪,实力高深莫测,其立场目的,依旧成谜。 住持叹了口气,目光最终落在了沈清涟身上:“沈施主,你看……” 沈清涟看着住持手中那枚温润的净魔舍利,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与莲瓣同源却又更加磅礴平和的净化之力。慧明牺牲自我净化邪魔,这舍利便是他留下的最后遗产,或许……在未来对抗“浊世”时,能起到关键作用。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净魔舍利。珠子入手,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仿佛能洗涤身心疲惫,稳固神魂。 “晚辈定当妥善保管,不负大师与慧明法师所托。”沈清涟郑重承诺。 住持欣慰地点了点头:“如此,老衲便放心了。” …… 善后事宜繁杂。安抚受惊香客,救治被魔气侵染之人,清理修缮殿宇……普济寺忙成一团。沈清涟和顾千帆不便久留,带着净魔舍利和满腹疑云,悄然离开了寺庙。 回到镇妖司据点,已是午后。 温暖的秋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与普济寺内的惊心动魄形成了鲜明对比。顾千帆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地嚷嚷:“可算能喘口气了!他奶奶的,这一天天的,比打仗还累!” 沈清涟将那颗净魔舍利小心地放在桌上,又取出那两枚莲瓣,并排放在一起。一枚灼热,一枚温凉,彼此气息隐隐交融,却又各自独立。 “镇魔”、“守心”……慧明留下的信息,以及他最后的牺牲,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浊世”又是指什么?仅仅是妖魔横行吗? 还有那个蓝衣女子…… “那女人,肯定有问题!”顾千帆灌了一大口凉茶,笃定地说,“身手那么好,对净魔舍利又不屑一顾,我看她八成也是冲着莲瓣来的!说不定和宫里那位有关系!” 沈清涟沉默着,手指轻轻拂过那枚“守心”莲瓣。这枚莲瓣的气息,让他感到一种难得的宁静。他忽然想起怀中林萱所赠的锦囊,取出打开,里面是些切碎的干花和草药,散发着清雅的香气。他捻起一点,放入口中,微苦,回甘,带着安神的效果,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这细微的温情,与外界步步紧逼的危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慧明圆寂,邪物被净化,但事情远未结束。”沈清涟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宫中淑妃的异常,那批身份不明的宫中侍卫,还有这个神秘的蓝衣女子……线索看似断了,实则指向了更深处。” 顾千帆坐直身体,神色也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慧明和这邪物,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背后还有更大的黑手?” 沈清涟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净世莲瓣散落,引来的绝不仅仅是妖魔。人心的贪婪,权力的角逐,恐怕才是真正的‘浊世’之源。慧明法师以死警示,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他拿起那枚净魔舍利,感受着其中浩瀚的净化之力。这力量,是希望,也是责任。 “接下来怎么办?”顾千帆问道。 沈清涟沉吟片刻:“两件事。第一,你继续追查那蓝衣女子的身份和下落,还有宫中淑妃那边的动静,务必小心。第二……” 他顿了顿,看向手中的莲瓣和舍利:“我需要时间,彻底炼化掌握这两枚莲瓣和这舍利的力量。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应对未来的变局。” 顾千帆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外面的事交给我!你安心修炼!需要什么资源,尽管开口!” 夜幕再次降临。 据点内,沈清涟盘膝坐在静室之中。三样宝物置于身前,散发着朦胧的光晕。他闭上双眼,灵觉缓缓沉入体内,尝试着去沟通、去理解、去融合这份沉重而强大的力量。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经过普济寺一役,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逃避与退缩毫无意义。既然身负异瞳,承此因果,那便唯有迎难而上,在这浊世之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清涟”之路。 只是,他未曾察觉,在他潜心修炼之时,怀中那枚来自林萱的锦囊,那清雅的药草香气,似乎与他刚刚初步引动的“守心”莲瓣之力,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察觉的共鸣。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联系,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否会成为破局的关键?抑或是……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 ------------ 第十六章:暗室微光 接下来的几日,京师仿佛真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永济仓的邪气消散,普济寺的修缮有条不紊地进行,街市依旧繁华喧嚣,似乎那夜的魔临梵刹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只有身处漩涡中心的沈清涟和顾千帆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汹涌。 顾千帆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向京师的每个角落,试图捞出关于那蓝衣女子和宫中淑妃的确切消息。然而,那蓝衣女子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半点踪迹。而宫中关于淑妃的消息被封锁得极严,除了知道她依旧“病重”,需要大量香料和特殊药材外,探听不到更多内情。甚至连之前那批出现在永济仓附近的宫中侍卫,也仿佛从未存在过,查不到任何跟脚。 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顾千帆倍感焦躁。 相比之下,沈清涟则显得异常沉静。他向刑部告了长假,整日待在镇妖司的据点静室之中,几乎足不出户。 静室内,光线被刻意调暗,只有几缕微光从高窗透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划出几道朦胧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清雅的莲韵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沈清涟自身的清冷气息。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身前,三样宝物悬浮于虚空,散发着柔和而迥异的光晕——净魔舍利温润白光如月华流淌;“守心”莲瓣暗金光泽沉稳如山;而那枚最初得到的、偏向“净化”与“封镇”的莲瓣,则闪烁着更加活跃的、近乎银白色的光芒。 沈清涟的灵觉,如同最精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探入这三股力量之中。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强大的力量反噬,或者引发力量之间的冲突。 起初,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净魔舍利的力量浩瀚而平和,却如同汪洋大海,难以引动分毫。“守心”莲瓣稳固心神,却像是最坚硬的壁垒,难以深入。唯有那枚最初与他产生共鸣的莲瓣,还能勉强呼应,但也仅能调动其皮毛之力。 他并不气馁。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慧明以身饲魔时,那纯粹到极致的佛光运转方式;回忆着那蓝衣女子斩出金色剑罡时,力量那锋锐无匹的转化轨迹。他将自身异瞳洞察万物本质的天赋催动到极致,捕捉着力量最细微的流转与变化。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在他锲而不舍的尝试下,那枚“净化”莲瓣似乎终于被他的意志所触动,银白色的光芒微微一亮,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带着清凉净化之意的能量流,缓缓渡入他的经脉之中。 刹那间,一股如同被冰针刺穿的剧痛席卷而来!那能量虽细,却极其精纯霸道,与他自身修炼的、相对平和的灵觉截然不同!经脉仿佛要被撕裂,灵魂都为之颤栗! 沈清涟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守心”莲瓣传来的那股稳固心神的柔和力量,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引导着那缕桀骜不驯的能量,按照脑海中推演了无数次的路线,极其缓慢地在体内运转。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更是一场对意志力的残酷考验。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极限。汗水浸透了衣衫,又在低温下变得冰冷。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出血痕。 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意识开始模糊之际,怀中那枚林萱所赠的锦囊,似乎因他气息的剧烈波动而受到了牵引,其中蕴含的安神药力,混合着那清雅的草木香气,竟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抚慰着他剧痛的经脉和濒临崩溃的心神。 这突如其来的援助,虽微弱,却如同雪中送炭,让沈清涟精神一振!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契机,全力运转心法! “嗡……” 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鸣响起。那缕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的银白能量,终于被驯服了一丝,缓缓融入了他自身的灵觉之中,化作了他力量的一部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净化”之力的理解和掌控,迈进了一大步! 他缓缓睁开眼,琉璃色的眼瞳中,疲惫深重,却也多了一抹以往不曾有过的、内敛的银辉。他抬起手,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银光流转,虽不及那夜情急之下引动的力量,却更加凝实,更加如臂指使。 成功了!初步炼化了一丝莲瓣之力!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血腥味。身体如同被掏空,虚弱不堪,但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振奋。这条路,虽然艰难,但并非走不通! 他看向身前悬浮的三样宝物,目光最终落在净魔舍利上。炼化此物,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强的实力。而“守心”莲瓣,似乎更侧重于防御与稳固,炼化起来相对温和,可以作为下一步的目标。 休息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后,沈清涟没有继续强行修炼。他知道欲速则不达。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清冷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 顾千帆推门而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有发现?”沈清涟问道。 “不算什么大发现,但有点意思。”顾千帆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让人日夜不停地筛查近期所有进出京城的可疑人员记录,尤其是关注那些使用特殊香料或者行为异常的女性。你猜怎么着?大约在慧明现身普济寺、邪物被净化后的第二天,有一辆挂着‘苏’字灯笼的马车,在凌晨时分,悄无声息地从南门离开了京城。守城的士兵记得,那马车装饰并不奢华,但拉车的马神骏异常,而且……车厢里隐隐飘出一股很特别的冷香,闻着让人精神一振,绝非寻常香料。” “苏?”沈清涟眸光一凝,“可查到这‘苏’字的来历?” “查了!”顾千帆点头,“京城中姓苏的显贵不多,符合条件的更少。最有可能的,是已故镇国公苏擎天的遗孀,苏老夫人所在的家族!镇国公府虽然如今低调,但底蕴犹在。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镇国公苏擎天,当年便是以一手至阳至刚的‘烈阳剑罡’闻名于世!其剑罡特性,与那日普济寺蓝衣女子所使的金色剑罡,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沈清涟的心猛地一跳! 蓝衣女子……镇国公府……烈阳剑罡! 难道那女子,是镇国公府的人?可镇国公府男丁早已战死沙场,只剩女眷,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实力惊人的女子?而且,她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阴郁气息,又与至阳至刚的烈阳剑罡似乎有些矛盾。 “还有,”顾千帆继续道,“我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一个更蹊跷的事情。大约在淑妃开始‘病重’的前后,苏老夫人曾以祈福为由,去过一次普济寺,与住持大师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时间上,太过巧合了。” 苏老夫人去过普济寺?与淑妃“病重”时间吻合? 沈清涟只觉得脑海中那些散乱的线索,似乎被“镇国公府”这根线,隐隐串联了起来! 蓝衣女子可能出自镇国公府,而镇国公府与普济寺有联系,淑妃的异常又似乎与普济寺、与那邪物有着某种关联……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看来,我们有必要,去拜会一下这位深居简出的苏老夫人了。”沈清涟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道。 只是,镇国公府门第高贵,即便如今势微,也绝非他们可以轻易登门查探的。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或者……一个引路人。 沈清涟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怀中那枚锦囊。 或许……太医署林院判,与这些勋贵之家,会有些往来? ------------ 第十七章:玉簪为凭 晨曦微露,太医署内已弥漫开草药的清苦气息。沈清涟递上名帖求见林守正,并非为了伤势——那点皮肉伤在莲瓣之力与丹药作用下已近痊愈——而是需要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探听镇国公府的消息。 林守正在药房见他,老院判正对着一株风干的紫色灵芝凝神思索,见沈清涟进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关切道:“沈主事的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看来风寒已无大碍。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不适?” “劳大人挂心,已无大碍。”沈清涟拱手,语气如常,“今日冒昧打扰,实是有一事想向大人请教。下官近日整理卷宗,偶见前朝一桩与‘烈阳罡气’相关的旧案,记载颇为模糊。听闻当世精通此道者,首推已故镇国公苏老将军。不知大人可知,如今京城之中,可还有苏家传人,或与苏家关系密切之人,或许能指点一二?”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镇国公府,语气平淡如同寻常学术探讨。 林守正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了然。他沉吟道:“苏老将军的‘烈阳剑罡’确是刚猛无俦,可惜……苏家男丁皆已殉国,这门绝技恐怕也已失传。至于苏家女眷……”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苏老夫人性子刚烈,自老将军去后便深居简出,极少见客。老夫与苏家也算有些故旧之情,偶尔会过府为老夫人请个平安脉,却也难得见到其他女眷。” 他看了沈清涟一眼,目光中带着医者的敏锐与长辈的了然,似乎看穿了沈清涟并非单纯为了请教武学:“沈主事若真想了解苏家之事,或许……可以从旁处入手。苏老夫人虽不见外客,但其娘家侄孙女,倒是偶尔会过府陪伴。那孩子……性子温婉,通晓医术,与萱儿颇为投缘。” 沈清涟心中一动,林守正这话,几乎是将线索递到了他手边。他正要开口,药房外传来熟悉的、带着些许急促的脚步声。 “爹爹,您要的《百草注疏》我找到了……”林萱抱着一本厚重的医书走了进来,话音在见到沈清涟时戛然而止。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清新淡雅,见到沈清涟,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注意到他比前几日更加清减的面容和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郁,那惊喜便化为了清晰的担忧。 “沈……沈大人?”她微微屈膝,声音轻柔,“您的风寒……可大好了?”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他垂在身侧、指节分明的手上,似乎想从中看出他真实的健康状况。 “已无妨,多谢林小姐挂心。”沈清涟垂眸避开了那过于清澈的注视,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心中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泛起一丝微澜。他注意到她手中那本厚重的医书,封皮古旧,显然经常被翻阅。 林守正看着女儿,又看看沈清涟,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笑意,接过医书,状似无意地道:“萱儿,你前日不是还说,想去苏老夫人府上,向她请教一些调理心脉的古方吗?正巧沈主事也对苏家旧事有些兴趣,不如你们聊聊?为父这里还有些药材要处理。”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却让沈清涟和林萱都愣了一下。 林萱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极淡的红晕,她飞快地瞟了沈清涟一眼,见他依旧神色平静,才微微低下头,声如蚊蚋:“是……女儿前日去探望苏家姐姐,听她提起老夫人偶有心悸之症,用的是宫中都不常见的古方,便想寻个机会请教……只是,不知是否打扰沈大人公务……” 沈清涟看着眼前女子微红的耳根和那带着怯意与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是咽了回去。他需要接近镇国公府的契机,而林萱,无疑是目前最合适、也最不引人注目的桥梁。 “若林小姐方便,沈某愿闻其详。”他轻声道。 林萱闻言,眼眸倏然亮了一下,如同浸在水中的墨玉,清亮动人。她轻轻“嗯”了一声,对林守正道:“那……爹爹,我与沈大人去偏厅说话。” 太医署的偏厅比正厅更为雅致安静,窗外几丛翠竹掩映,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细碎的金斑。侍女奉上两盏清茶后便悄然退下,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茶香袅袅,一时无言。沈清涟不善言辞,更不习惯与年轻女子单独相处,尤其是面对林萱那毫不掩饰的关切目光,他只觉比面对邪物时更加无所适从。 还是林萱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用力,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医者的专注:“沈大人,您的气色看似无碍,但眉宇间郁结不散,眼底血丝隐现,似是忧思过度、心神耗损之兆。可是……公务上遇到了什么难处?”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我……我近日新配了一味安神茶,加入了茯神、远志,或许……能助您好眠。”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绣囊中,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用浅碧色丝绸包裹的小包,递到沈清涟面前的茶几上。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沈清涟看着那碧色小包,与他怀中那个锦囊出自同样的料子,只是颜色不同。这份细腻而持续的关怀,像春日里最柔和的暖风,无声无息地沁入他冰封的心湖。他沉默片刻,终是伸手接过,指尖与她微凉的指尖再次轻轻一触。 “……多谢。”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 收起药茶,沈清涟将话题引回正事:“林小姐方才提及,欲向苏老夫人请教古方?不知老夫人近来凤体可还安康?” 提到正事,林萱的神色自然了许多,她微微蹙眉:“苏老夫人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据苏家姐姐说,老夫人近年来越发喜静,尤其不喜见生人。连宫中的赏赐有时都推拒不见。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苏家姐姐私下告诉我,老夫人近几个月,偶尔会在夜间独自一人在祠堂久坐,有时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叹息声,似乎心事很重。她们做小辈的,也不敢多问。” 独坐祠堂?心事重重?沈清涟眸光微闪。这与镇国公府表面上的平静低调,似乎有些出入。 “听闻苏老夫人娘家,亦是将门之后?”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林萱点头,“苏老夫人出身陇西李氏,也是世代簪缨。不过李家如今人丁不旺,在京中的,似乎只有一位侄少爷,在禁军中任职,似乎……职位不高。”她想了想,补充道,“前些日子苏家姐姐及笄礼,那位李家的侄少爷倒是来了,还送了一支品相极好的白玉簪作为贺礼,苏家姐姐很是喜欢。” 白玉簪?沈清涟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普济寺中,那蓝衣女子发间,似乎就簪着一根式样简洁的白玉簪!当时情况危急,未曾细看,但那份清冷利落的气质,与林萱描述中那位在禁军中任职、职位不高的李家侄少爷,似乎……有些对不上? 是巧合,还是…… 他正思索间,林萱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以火漆封口的信笺,递给沈清涟:“对了,沈大人,这是今早苏家姐姐遣人送来的,说是老夫人前日整理旧物,偶然找出了几页苏老将军生前关于调理内息的手札残篇,知道我喜欢钻研这些,便抄录了一份给我。我想着……或许对大人您查证‘烈阳罡气’的旧案,也能有些参考?” 沈清涟接过信笺,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挺括。他心中震动,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苏老夫人为何会突然“偶然”找出亡夫的手札残篇?还恰好让林萱转交到他手中?是巧合,还是……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夫人,早已洞察了他的来意,甚至……在暗中引导? 他不动声色地拆开信笺,里面是几页娟秀而不失风骨的字迹,抄录着一些关于内息运转、凝练罡气的片段心得,虽然零散,却字字珠玑,透露出“烈阳剑罡”刚猛浩大、重在根基的特质。而在最后一页的末尾,抄录者用更小的字添了一句: “祖母嘱:玉簪虽好,终是旧物,难承新露之重。” 玉簪?旧物?难承新露? 沈清涟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绝非无意之笔!这分明是一句隐晦的提示!是在说那支作为贺礼的白玉簪有问题?还是在暗示……那蓝衣女子与镇国公府、与那支玉簪有关?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萱,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送这手札来的,是苏府哪位下人?可还说了什么?” 林萱被他突然凝重的神色吓了一跳,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是苏老夫人身边一位姓钱的老嬷嬷送来的,只说是小姐吩咐转交,并未多言。”她担忧地看着沈清涟,“沈大人,这手札……有何不妥吗?” 沈清涟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将信笺仔细折好收入怀中,语气恢复平静:“并无不妥,只是其中一些见解颇为精妙,一时失态。多谢林小姐。” 他站起身,“沈某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林萱也跟着起身,看着他清瘦挺拔却仿佛承载着无尽重量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句轻轻的:“大人……万事小心。” 沈清涟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大步离开了偏厅。 阳光透过竹影,在他离去的路径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林萱独自站在厅中,手中还残留着那碧色药茶的微温,心中却因沈清涟方才那一瞬间的凝重而感到隐隐不安。 沈清涟走出太医署,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苏老夫人……她到底知道多少?她在这盘棋局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支白玉簪,又藏着什么秘密? 他抬头望向镇国公府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而那位看似隐居幕后的苏老夫人,恐怕才是真正洞若观火之人。 ------------ 第十八章:玉簪玄机 离开太医署,秋日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沈清涟的肩头。他并未回刑部,也未去镇妖司据点,而是独自一人,漫步在熙攘的街道上。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苏老夫人那句隐晦的提示——“玉簪虽好,终是旧物,难承新露之重。” 玉簪……旧物……新露…… 这绝非无的放矢。苏老夫人借林萱之手传递这信息,显然是不愿直接出面,却又想点醒他什么。那支作为贺礼的白玉簪,是关键! 他需要确认,普济寺那蓝衣女子发间的玉簪,是否就是苏老夫人所指的那一支。若是,那蓝衣女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她很可能就是那位在禁军中任职、职位不高的李家侄少爷!可一个男子,如何会是那般身姿,又拥有那般精妙的剑法?除非…… 易钗而弁?女扮男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压下。镇国公府的女眷,为何要伪装身份潜入禁军?是为了调查什么?还是……与淑妃的异常有关? 思绪纷乱间,他已不知不觉走到了靠近皇城的朱雀大街。这里商铺林立,多是售卖古玩玉器、文房四宝的店铺,格调雅致,往来行人衣着也光鲜许多。 沈清涟在一家名为“漱玉斋”的老字号玉器铺前停下脚步。这家店铺在京城颇有名气,尤其擅长修复古玉。他心中一动,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柔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玉器,温润的光泽在静谧的空间里流淌。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檀香和玉石本身清冷气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掌柜的是个戴着单片眼镜、精神矍铄的老者,见沈清涟气度不凡,连忙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想看些什么?小店新到了一批和田籽料……”掌柜的热情介绍。 沈清涟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柜台内那些精美的玉簪,状似随意地问道:“掌柜的,近日可曾见过一支式样简洁、玉质极佳的白玉簪?大约是作为女子及笄贺礼之物。” 掌柜的闻言,扶了扶眼镜,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客官说的这种玉簪,京城里不少见。小店近日并未经手特别出挑的。不过……”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前两日倒是有位客官,拿来一支断成两截的白玉簪想要修复,那玉质倒是上乘,冰底飘花,很是通透,式样也简洁,就是断口处……有些奇怪。” 断了的白玉簪?沈清涟心神一凛,追问道:“如何奇怪法?那客人是何模样?” 掌柜的见沈清涟感兴趣,便详细说道:“那断口不像是摔碎的,倒像是……被什么极锋利的东西,瞬间削断的,切口平滑得吓人。至于那位客官……”他压低了声音,“穿着禁军的服饰,年纪不大,相貌……颇为清秀,就是脸色不太好,眼神也有些冷,付了定金,说过几日来取。” 禁军服饰!年纪清秀!脸色冷峻! 这几个特征,与顾千帆查到的李家侄少爷,以及沈清涟对那蓝衣女子的侧写,几乎完全吻合! “可知他姓名?在禁军任何职?”沈清涟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语气依旧平静。 掌柜的露出为难之色:“这个……客官,小店规矩,不便透露客人信息。而且那位军爷也没留名讳,只说是北衙禁军的人。” 北衙禁军!负责皇城北面宿卫,正是最容易接触到宫闱秘辛的地方! 沈清涟不再多问,谢过掌柜,留下些许碎银作为酬谢,便离开了漱玉斋。 走在街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的心却一片冰寒。线索越来越清晰了!那位“李家侄少爷”李琰,十有八九就是普济寺的蓝衣女子!她女扮男装潜入北衙禁军,其玉簪断裂,切口平滑如镜,很可能是与强敌交手所致!而她修复玉簪,说明此物对她极为重要,或许不仅仅是饰物那么简单! 苏老夫人的提示,“难承新露之重”,是否意指这玉簪承载着某种秘密或力量,如今已不堪重负?还是暗示李琰的身份即将暴露,处境危险? 他必须尽快见到这位李琰!无论是为了查明真相,还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 然而,北衙禁军驻地戒备森严,他一个刑部主事,若无正当理由,根本无法进入,更别提私下会见一名禁军校尉。 需要一個契机,一個能让他合理接触北衙禁军,尤其是接触李琰的契机。 他沉吟片刻,转身向镇妖司据点走去。或许,顾千帆那边,能有办法。 …… 据点内,顾千帆正对着一幅京城布防图皱眉思索,见沈清涟回来,立刻道:“你来得正好!我刚收到消息,北衙禁军左骁卫营,三日后要进行一次内部的武艺校阅,据说几位皇子可能都会到场观礼。这是个机会!” “武艺校阅?”沈清涟眸光一闪,“我们如何能参与?” 顾千帆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狡黠:“正常途径当然不行。不过……校阅期间,为防万一,会从我们镇妖司抽调部分人手,协同负责外围警戒和一些……‘特殊状况’的处置。我已经活动好了,到时候你我都能混进去!虽然进不了核心校场,但在外围转转,找机会接触一下那个李琰,应该问题不大!” 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沈清涟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与他接触。” “这个我也想好了。”顾千帆从怀里摸出一块用布包着的、边缘锐利的黑色碎片,正是之前在永济仓外找到的那邪物“茧壳”碎片!“就说我们追查一桩案子,在现场发现了这个,经查与北衙禁军近日采购的一批军中物资有关,需要找相关负责人核实情况。李琰既然是北衙的人,又可能接触过这类东西,找他问话合情合理!” 沈清涟看着那碎片,点了点头。这个借口虽然有些牵强,但在校阅那种鱼龙混杂的场合,足以掩人耳目。 “不过,清涟,”顾千帆收起碎片,脸色凝重起来,“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太顺了。我们刚查到李琰头上,北衙就恰好要搞校阅,给我们创造了接触的机会……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过去?” 沈清涟沉默片刻,道:“是陷阱,也可能是机会。苏老夫人暗中提示,李琰玉簪断裂,北衙突然校阅……这一切背后,必然有一双推手。我们小心行事便是。”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皇城巍峨的轮廓。三日后,北衙禁军校场,便是下一个揭开谜团的战场。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与顾千帆谋划之时,北衙禁军左骁卫营的一间值房内,一名身着禁军服饰、面容清秀却带着冷冽之气的“少年”,正对着一面铜镜,缓缓取下束发的玉冠。 如墨青丝披散而下,镜中映出的,赫然是一张与那日普济寺蓝衣女子有七八分相似的容颜,只是眉宇间更多了几分军旅的英气与疲惫。她看着镜中自己,又看了看桌上那断成两截、等待修复的白玉簪,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那平滑的断口,眼神复杂难明。 “祖母……您到底,想做什么?”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决绝。 窗外,秋风萧瑟,卷动着枯叶,也卷动着这皇城之下,愈发扑朔迷离的暗潮。 ------------ 第十九章:校场风起 三日转瞬即逝。 北衙禁军左骁卫营的校场,坐落于皇城以北,背靠苍茫山余脉,地势开阔。秋日高悬,碧空如洗,却驱不散校场上空那无形的肃杀之气。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兵戈林立,数千禁军精锐列队而立,鸦雀无声,只有猎猎旗响和偶尔传来的战马不耐的响鼻声。 沈清涟和顾千帆换上了镇妖司的低阶武官服饰,混在负责外围警戒的队伍中,站在校场边缘的一处瞭望台下方。这个位置视野极佳,既能观察到部分校场内的情形,又不易引起过多注意。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和尘土混合的气息,还有一种属于精锐军队的、凝练而压抑的血气。沈清涟的异瞳微微眯起,他能看到校场上空,无数道强弱不一的气血狼烟冲天而起,交织成一片灼热而刚猛的能量场,寻常阴邪之物靠近,恐怕瞬间就会被灼伤。然而,在这片阳刚气血之中,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与这片场合格格不入的阴寒气息,如同冰线,若有若无地缠绕在某个方向。 他的目光,顺着那丝阴寒气息,投向了校场东侧,那片属于左骁卫军官的观礼区域。很快,他便锁定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与其他校尉无异的制式明光铠,身形在魁梧的军汉中显得有些单薄,头盔压得较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疏离的冷寂。正是李琰。 似乎感受到了沈清涟的注视,李琰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隔着大半个校场,精准地投射过来。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审视与警惕,在与沈清涟琉璃色的眼瞳接触的瞬间,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顾千帆也看到了李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沈清涟,低声道:“就是她!娘的,这眼神,够冷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沈清涟微微颔首,低声道:“按计划行事,找机会接近。” 校阅正式开始。鼓声雷动,号角长鸣。一队队精锐禁军开始演练阵法、弓马、搏杀。一时间,校场上杀声震天,尘土飞扬,兵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展现着大胤王朝最强军队的赫赫武威。 高台之上,几位皇子的身影隐约可见,但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神色。 沈清涟和顾千帆耐心等待着。直到一轮骑射演练结束,场中暂时休整,人员走动稍显频繁时,顾千帆对沈清涟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装作巡视警戒区域,不动声色地向东侧军官观礼区靠近。 就在他们距离李琰还有十余丈时,异变陡生! 校场边缘,负责搬运箭垛等杂物的一队辅兵中,一名一直低着头的瘦小辅兵,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头!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血色,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竟从怀中掏出一张漆黑如墨、画满了扭曲符文的符箓,猛地拍在自己胸口! “轰——!”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骨阴寒与暴戾气息的黑雾,瞬间从那辅兵体内爆发出来!黑雾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手持镰刀的鬼影,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念,直接扑向了高台——皇子们所在的方向! “护驾!!” “有刺客!!” 凄厉的警报声和惊呼声瞬间响彻校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突兀!谁也没想到,在这戒备森严的禁军校阅之上,竟然混入了这等邪异之徒,并且以这种自毁的方式发动了袭击! 那鬼影速度奇快,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离得近的几个士兵瞬间脸色青黑,僵立当场!高台周围的侍卫反应也是极快,刀剑出鞘,罡气迸发,试图拦截,但那鬼影竟似虚实不定,穿透了数道拦截,眼看就要扑上高台!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璀璨的金色剑罡,如同撕裂阴云的阳光,自东侧观礼区悍然爆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鬼影的腰腹之处! 是李琰! 她不知何时已拔剑在手,身随剑走,快如惊鸿!那金色剑罡至阳至刚,正是烈阳剑罡!与鬼影那至阴至邪的气息剧烈冲突,爆发出刺耳的能量撕裂声! “嗤——!” 鬼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嚎,身形一阵扭曲模糊,前冲之势为之一滞! 然而,那鬼影乃是邪符催生,蕴含的力量极其歹毒磅礴,李琰这一剑虽将其重创,却未能将其彻底击散!鬼影猛地转头,那空洞的眼眶“盯”住了李琰,舍弃了高台,挥舞着雾气凝聚的镰刀,带着滔天的怨毒,反扑向李琰! 与此同时,校场之上,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另外几个方向,也同时爆发出数股强弱不一的邪异气息!竟然还有同伙潜伏! 整个校场,瞬间大乱! “结阵!保护殿下!” “诛杀邪祟!” 禁军将领的怒吼声,士兵的奔跑声,兵刃碰撞声,邪物的嘶嚎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 沈清涟和顾千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但他们反应极快,几乎在鬼影扑向李琰的瞬间,两人便同时动了! 顾千帆长刀出鞘,镇妖司的破邪罡气亮起,冲向另外一处邪气爆发点,协助禁军镇压。而沈清涟则目标明确,直扑李琰所在的方向! 李琰正与那鬼影激烈缠斗。她的烈阳剑罡对鬼影确有克制,但那鬼影力量诡异,虚实转换,悍不畏死,加之周围混乱,投鼠忌器,她一时间竟被逼得有些狼狈,剑光守护周身,且战且退。 就在这时,那鬼影似乎抓住了她一个细微的破绽,雾气镰刀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悄无声息地削向她的后颈!而李琰正全力应对前方的攻击,似乎并未察觉! 眼看那蕴含着阴寒死气的镰刀就要触及她的肌肤—— “小心!” 一声低喝响起!沈清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李琰侧后方,他并未动用兵刃,而是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凝练的、近乎透明的银光骤然亮起,带着纯净的净化之意,精准地点向了那雾气镰刀的薄弱之处! “噗!” 如同沸汤泼雪!那阴寒的雾气镰刀在接触到银光的瞬间,竟迅速消融瓦解!鬼影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身形再次黯淡了几分! 李琰这才惊觉身后的危险,猛地回身,看到的是沈清涟收回的手指,以及那双在混乱中依旧沉静如水的琉璃色眼瞳。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但军人的素养让她瞬间压下情绪,剑势一转,配合着沈清涟那奇异的净化之力,金色剑罡暴涨,终于将那已是强弩之末的鬼影彻底绞碎! 黑雾散去,只留下一张燃烧殆尽的黑色符纸灰烬。 两人背靠背站立,短暂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周围喊杀声、爆炸声依旧,但这一小片区域却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李琰微微喘息,头盔下的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沈清涟的侧脸,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多谢。你那是……什么力量?” 沈清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混乱的战局,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突围!” 他的灵觉能感觉到,还有更强的邪气隐藏在暗处,目标……很可能就是他们,或者说,是李琰! 李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剑。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移动的刹那,沈清涟怀中的那枚“守心”莲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心悸感!一股远比刚才那鬼影更加阴冷、更加深沉、带着无尽恶意的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从他们侧后方——那片观礼军官的人群中,爆发出来! 目标,直指李琰的后心! 这一次,偷袭者的实力,远超之前! ------------ 第二十章:暗箭难防 那股阴冷恶毒的气息爆发得毫无征兆,如同深冬寒夜里骤然裂开的冰缝,带着蚀骨的杀意,精准地锁定李琰毫无防备的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之前那符箓所化的鬼影,显然出手者蓄谋已久,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沈清涟的警示与那致命的袭击几乎同时发生!“小心背后!” 李琰虽经沈清涟提醒,心神骤紧,但方才激战鬼影,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加之那偷袭的气息极其隐蔽,直到临近身前才彻底爆发,她再想回身格挡或是闪避,已然不及!只能凭借战场厮杀的本能,将烈阳罡气疯狂向后催发,形成一层仓促的金色光罩,同时竭力向前扑去,试图避开要害! 然而,那偷袭之力阴狠无比,竟似专门针对她的烈阳罡气,带着一种诡异的腐蚀与穿透特性!金色光罩如同脆弱的琉璃,在与那阴寒气息接触的瞬间,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寸寸碎裂! 眼看那凝聚着致命杀机的力量就要透体而入——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涟动了! 他距离李琰最近,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守心”莲瓣被他瞬间催动!一股沉静、稳固、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力量骤然爆发,化作一道凝实的淡金色光盾,间不容发地挡在了李琰身后! “嗡——!” 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两种截然相反的本质力量剧烈冲突的怪异闷响!淡金色的光盾剧烈震颤,表面荡漾起层层涟漪,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而那阴寒恶毒的力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属性截然不同的防御阻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李琰得以向前扑出半步,那原本瞄准她后心的致命一击,终因这半步之差和光盾的阻挡,未能尽全功,却依旧狠狠撞在了她的左肩胛骨位置! “噗!” 李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一个踉跄,左肩处的明光铠竟如同被无形之力腐蚀,瞬间变得灰暗,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她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量疯狂涌入体内,疯狂破坏着她的经脉,侵蚀着她的烈阳罡气,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 而沈清涟也不好受!“守心”莲瓣虽擅防御,但仓促间硬接这蓄谋已久的偷袭,反震之力也让他气血翻腾,喉头一甜,被他强行咽下。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偷袭的力量中,除了阴寒恶毒,他还感受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净世莲瓣同源,却又被扭曲、污染了的诡异气息! 是莲瓣的力量?!被人以邪法操控利用了?! 偷袭者一击未能毙命,似乎也颇为意外,那阴冷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瞬间没入混乱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再也难以捕捉。 “李校尉!” “有内奸!” 周围的军官和士兵此时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纷纷围拢过来,刀剑对外,警惕地注视着混乱的四周。高台方向的混乱也渐渐被控制住,另外几处邪气爆发点也在顾千帆和禁军高手的联手镇压下逐渐平息,但校场上的气氛已然紧绷到了极点。 顾千帆浑身染血(大多是邪物的),提着刀快步冲了过来,看到沈清涟无恙,李琰却受伤呕血,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他娘的!果然有埋伏!人呢?” 沈清涟摇了摇头,目光冰冷地扫过周围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偷袭者混在军官之中,身份定然不低,而且极其擅长隐匿,一击不中,即刻远遁,再想找出,难如登天。 他蹲下身,查看李琰的伤势。只见她左肩处的铠甲已然破损,下方的衣物也被腐蚀,露出肌肤,那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丝丝阴寒黑气如同活物般向四周蔓延,甚至试图向她心脉侵蚀。李琰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牙关紧咬,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那双冷冽的眼眸中,却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不屈。 “别动!”沈清涟沉声道,毫不犹豫地再次催动“守心”莲瓣的力量,温和而稳固的淡金色光芒笼罩住李琰的左肩伤口,试图驱散那阴寒的侵蚀之力。 然而,那偷袭之力极其顽固歹毒,“守心”莲瓣的力量虽能暂时遏制其蔓延,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其彻底净化。沈清涟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诡异的吸扯之力,仿佛在汲取李琰的生命力。 必须尽快将她带离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仔细救治! “顾兄,掩护我们离开!”沈清涟当机立断,对顾千帆道。 顾千帆重重点头,长刀横握,杀气腾腾地护在两人身前:“跟我来!” 此刻校阅已无法进行,皇子们早已在重重护卫下撤离,校场内一片混乱,正好方便他们行动。在顾千帆的开路和部分忠于李琰(或其背后势力)的军官暗中协助下,三人迅速脱离了混乱的中心区域,避开主要通道,专挑僻静小路,很快便来到了北衙禁军驻地边缘一处存放杂物的偏僻库房。 库房内堆满了废弃的兵器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顾千帆警惕地守在门口,沈清涟则将李琰小心地扶到一堆相对干净的草垫上坐下。 “得罪了。”沈清涟说了一句,便伸手去解她肩甲的卡扣。情况紧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 李琰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想抗拒,但剧痛和那阴寒之力的侵蚀让她失去了力气,只能偏过头,紧抿着唇,任由沈清涟动作。 卸下破损的肩甲和部分衣物,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青黑色已然蔓延开巴掌大小,丝丝黑气蠕动,周围的血管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沈清涟眉头紧锁,这伤势比看上去更严重。 他不再犹豫,将“守心”莲瓣直接按在伤口附近,全力催动其稳固与净化的力量。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温水流淌,缓缓渗入伤口,与那阴寒之力展开拉锯。同时,他调动自身那初步炼化的“净化”莲瓣之力,凝聚于指尖,化作一丝丝极其细微的银光,如同最精巧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刺入那些蠕动的黑气节点,试图将其剥离、瓦解。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神的过程。沈清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高度集中。李琰能清晰地感受到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自己伤口处交织、对抗,一股温和稳固,抚平着她的痛苦,稳固着她的心脉;另一股则凌厉精准,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那阴寒的侵蚀。剧痛依旧,但那疯狂蔓延的趋势,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 她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清涟。他低着头,专注地处理着她的伤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琉璃色的眼瞳中倒映着金、银两色微光,清澈而深邃。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并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凉意,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这个拥有奇异眼瞳和神秘力量的刑部官员,为何三番两次帮她?他到底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涟终于缓缓收回了手,轻轻吐出一口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暂时控制住了,但那股力量根植很深,且有诡异的吸噬特性,需得找到对症的丹药或是更强的净化之力,才能彻底根除。” 李琰试着动了动左肩,依旧剧痛难忍,但那股阴寒侵蚀的感觉确实减轻了许多。她低声道:“……多谢。”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 沈清涟摇了摇头,目光凝重地看着她:“李校尉,今日之事,显然是冲你而来。那偷袭者力量诡异,似乎……与宫中某些隐秘有关。你可知,你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掌握了什么不该掌握的秘密?” 李琰闻言,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复杂,她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今日袭击,或是军中邪修作乱,或是……某些人的私人恩怨。” 她在隐瞒!沈清涟立刻判断出来。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关于那偷袭者的来历,关于她女扮男装潜入禁军的目的,关于那支断裂的白玉簪背后的秘密! 他还想再问,库房外却传来了顾千帆压低的声音:“有人往这边来了!像是巡哨的,我们得赶紧走!” 沈清涟只得压下心中的疑问,对李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送你回府?” 李琰却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冷冽与倔强:“不必。我自有去处。今日之事,还请二位……守口如瓶。”她深深看了沈清涟一眼,那目光中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说完,她不再停留,忍着伤痛,迅速整理好衣物,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库房的另一个出口离开了。 沈清涟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李琰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她越是如此,越证明她卷入的秘密非同小可。 “这女人,嘴真硬!”顾千帆走了进来,啐了一口,“不过,她受伤不轻,肯定跑不远。要不要跟上去?” 沈清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她既然选择独自离开,必有她的道理。强行追踪,反而可能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而且……”他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寒气息萦绕不散,“那偷袭者的力量残留,我记下了。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皇城的方向。 校场风波,看似平息,实则将更深的暗流掀到了明处。李琰的身份与秘密,那诡异的偷袭者,扭曲的莲瓣之力,还有始终笼罩在迷雾中的淑妃与苏老夫人…… 这一切,都指向了那座金碧辉煌、却也是最藏污纳垢的所在——皇宫大内。 ------------ 第二十一章:宫墙魅影 回到镇妖司据点时,暮色已沉。据点内点起了灯,昏黄的光晕驱不散连日来积压的沉重。顾千帆骂骂咧咧地脱下染血的武官服,露出底下精悍的肌肉和几道浅浅的血痕,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愤愤道:“他奶奶的,北衙那帮废物!眼皮子底下让人混进去搞出这么大乱子!还有那个李琰,神神秘秘的,肯定知道内情,嘴比死鸭子还硬!” 沈清涟没有接话,他换回那身半旧的青衫,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缕从偷袭者力量中剥离出的、极其微弱的阴寒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他灵觉感知中缓缓游弋。这气息与他接触过的任何妖邪都不同,更加精纯,更加内敛,带着一种源自人类修士、却又被某种阴损功法扭曲腐化的特质,尤其是其中那一丝被污染的莲瓣之力,更是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莲瓣之力,竟能被扭曲利用到如此地步?是那偷袭者本身与莲瓣有缘,还是……背后有更强大的存在,在操控这一切? “那偷袭者的力量,你感觉如何?”沈清涟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千帆动作一顿,脸色也凝重起来:“很邪门!不像是寻常妖气或者魔功,倒像是……某种被污染了的正统玄门力量,而且里面夹杂的那点金光,虽然恶心,但感觉层次很高。妈的,难道宫里真藏着什么修炼邪功的老怪物?” 沈清涟微微颔首:“十有八九。而且,目标明确,直指李琰。李琰女扮男装潜入北衙,所图必然不小。她受伤后不肯回府,说明镇国公府也未必绝对安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顾千帆挠头,“李琰这条线算是暂时断了,宫里更是龙潭虎穴,我们连门都摸不着。” 沈清涟站起身,走到桌边,目光落在并排摆放的两枚莲瓣和那颗净魔舍利上。银白、暗金、温润白光,三股力量气息交融,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两条路。”沈清涟沉声道,“第一,从这缕气息入手。这等精纯而诡异的阴寒之力,绝非寻常修士能够拥有,其修炼必然需要特定的环境或是资源。京城之中,何处阴气最重,却又最不易引人察觉?” 顾千帆眼睛一亮:“你是说……冷宫?或者那些废弃的宫苑?还有……皇家冰窖!尤其是冰窖,阴寒之气极重,且有侍卫把守,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正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不错。”沈清涟点头,“第二,苏老夫人那边,不能放弃。她既然暗中提示,必然知晓内情。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妥的方式,与她取得联系。” “怎么联系?那老夫人门都不出。”顾千帆皱眉。 沈清涟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林萱所赠的那两个药囊,碧色与浅青,并排放在桌上。“或许……可以再借林小姐之手。” 顾千帆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那两只做工精细的药囊,咂了咂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道:“宫里冰窖那边,我来想办法查探,虽然麻烦点,但总比直接闯宫容易。苏老夫人那边……就靠你了。” …… 翌日,沈清涟再次来到太医署。这一次,他并未直接求见林守正,而是请值守的书吏,将一封信转交给林萱。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他偶得一本前朝医家孤本,其中有些关于调理心脉的古方,与他日前所见苏老将军手札上的论述颇有相通之处,想请她代为转呈苏老夫人品鉴,或许对老夫人心悸之症有所助益。随信附上的,是几页他连夜默写出的、源自净世莲瓣信息流中关于“固本培元、宁心安神”的粗浅法门,经过他巧妙修改,隐去了核心,只留下一些看似玄妙、实则无害的调理理念。 这是一个试探。若苏老夫人真如他所料,洞悉一切,必然能看出这“古方”的不凡,以及他借此传递的、希望沟通的信号。 将信交给书吏后,沈清涟并未停留,转身离开了太医署。他相信,若苏老夫人有意,自会通过林萱给出回应。 走在回刑部的路上,秋日阳光正好,街市依旧繁华。路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晶莹剔透的糖人在老师傅手中变幻出各种形状,引得几个孩童围观的欢声笑语,让这肃杀的秋日也多了几分鲜活气。 沈清涟驻足片刻,看着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琉璃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这人间烟火,或许正是他愿意背负那沉重宿命,行走于浊世之中的意义所在。 他正要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街角一闪而过的一个熟悉身影——是李琰! 她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裙,头上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但那份独特的冷冽气质和略显僵硬的左肩动作,让沈清涟一眼便认了出来。她似乎很警惕,不时回头张望,脚步匆匆,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她不是应该躲起来养伤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如此鬼鬼祟祟? 沈清涟心念电转,立刻悄然跟了上去。他收敛了全部气息,如同一个真正的路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李琰显然对京城巷道极为熟悉,七拐八绕,专挑人迹罕至之处。最终,她在一座看起来香火寥落、门庭破败的小道观前停了下来,警惕地四下张望片刻,才迅速推门而入。 沈清涟抬头,看向那道观的匾额——清风观。 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李琰冒险来此,所为何事?这道观,又藏着什么秘密? 他没有贸然跟进,而是绕到道观后方,找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废弃阁楼,凭借异瞳的远视能力,仔细观察着道观内的情形。 道观内部似乎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庭院中杂草丛生,只有正殿还勉强保持着整洁。李琰进入正殿后,许久没有出来。 就在沈清涟凝神观察之际,一股极其微弱的、与他指尖那缕阴寒气息同源的能量波动,忽然从清风观的后院方向传来!虽然一闪而逝,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难道……那偷袭者,或者与其相关的人,也藏在这座道观之中?! 沈清涟心中剧震!不再犹豫,他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从阁楼飘下,向着清风观的后院潜行而去。 后院比前庭更加荒凉,只有几间歪斜的厢房。那股阴寒气息的源头,似乎就在最里面那间门窗紧闭的厢房之中。 沈清涟屏住呼吸,将灵觉提升到极致,缓缓靠近。就在他距离那厢房不足三丈之时——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竟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道袍、身形佝偻、面容枯槁的老道,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桃木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看起来行将就木,浑浊的眼睛似乎没有焦点,但就在他抬头“看”向沈清涟所在方向的瞬间,沈清涟却感到一股如同毒蛇盯上般的阴冷寒意! 老道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不似活人的笑容,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 “贵客临门……贫道……等候多时了……” ------------ 第二十二章:清风诡道 老道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骨头在摩擦,在这荒凉破败的后院里显得格外瘆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明明没有焦点,沈清涟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从头到脚舔舐了一遍,无所遁形。 “等候多时?”沈清涟心中警兆狂鸣,面上却不动声色,琉璃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着那诡异的老道,“道长认得我?” 老道咧着嘴,那诡异的笑容纹丝不动,仿佛雕刻在脸上:“异瞳之人,身负清莲之气……贫道虽眼盲,心却不盲。贵客身上,带着‘那位’感兴趣的东西……” 那位?沈清涟眸光一凝。是指偷袭李琰、掌控扭曲莲瓣之力的人?还是指更深处的黑手? “道长在此,是专程等我?”沈清涟一边说着,一边将灵觉悄然扩散开来,探查着四周。这后院除了这老道,似乎并无其他活物气息,但那股阴寒的能量波动,确实是从老道身后那间厢房里散发出来的。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老道答非所问,拄着桃木杖,向前挪了一小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贵客既来,何不入内一叙?贫道这里,有‘那位’留给贵客的一份薄礼。” 薄礼?沈清涟心中冷笑,只怕是催命符才对。这老道身上死气沉沉,却又蕴含着那股诡异的阴寒力量,极其矛盾。他身后的厢房,更是如同张开了巨口的陷阱。 “不必了。”沈清涟拒绝得干脆利落,“道长若无事,沈某告辞。” 他作势欲走,实则全身肌肉已然绷紧,袖中手指微勾,一丝银白色的净化之力已在指尖悄然凝聚。他敢肯定,这老道绝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果然,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那老道原本佝偻的身形猛地挺直!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十倍的阴寒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体内喷涌而出!他手中的桃木杖瞬间变得漆黑如墨,顶端竟睁开一只布满血丝的、充满怨毒的眼珠! “既然贵客不愿进去,那便……永远留在这里吧!” 老道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他挥舞着那诡异的桃木杖,那只血眼骤然射出一道凝练的、带着强烈腐蚀与精神冲击的黑色光束,直取沈清涟后心!速度之快,堪比强弩!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间厢房的木门轰然洞开!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黑雾翻滚而出,黑雾之中,隐约可见数道扭曲的、由怨念和阴煞之气凝聚而成的鬼影,发出无声的嘶嚎,张牙舞爪地扑向沈清涟! 前后夹击!这老道竟是早已布好了杀局! 沈清涟虽早有防备,但这攻击的凌厉与诡异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那黑色光束蕴含的精神冲击尤为可怕,仿佛有无数根冰针直刺脑海,让他动作不由得一滞! 眼看黑色光束与鬼影就要临身—— “嗡!” 一声清越的嗡鸣自沈清涟怀中响起!是那枚“守心”莲瓣!感受到致命的威胁,它自主激发,一层凝实的淡金色光罩瞬间将沈清涟周身护住! 黑色光束撞击在光罩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光罩剧烈波动,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而那群鬼影也撞了上来,疯狂撕咬着光罩,发出刺耳的尖啸! “守心”莲瓣的防御虽强,但面对这蓄谋已久的围攻,显然也难以持久! 沈清涟强忍着脑海中的刺痛,眼中寒光一闪!不能再被动防御了! 他猛地转身,面对那扑来的鬼影和再次举起桃木杖的老道,一直凝聚在指尖的那缕银白色净化之力,如同压缩到极致的闪电,骤然爆发! “净!” 他低喝一声,并未将力量分散,而是将所有净化之力凝聚成一道极其纤细、却耀眼无比的银线,如同手术刀般,精准无比地射向了老道桃木杖顶端那只血眼的瞳孔! 攻其必救!这血眼显然是那桃木杖的力量核心,也是老道操控鬼影的关键! 那老道显然没料到沈清涟在受到精神冲击的情况下,还能如此精准地发动反击,而且目标直指他法器的核心!他怪叫一声,想要收回桃木杖已然不及! “噗嗤!” 银线毫无阻碍地没入了血眼的瞳孔! “啊——!!!” 老道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那血眼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冰块,瞬间冒出滚滚黑烟,瞳孔中的怨毒与血色迅速消退,变得灰白、干瘪!整个桃木杖也仿佛失去了支撑,变得焦黑脆弱,“咔嚓”一声断成了数截! 核心被破,那诡异的黑色光束瞬间消散,那些扑向沈清涟的鬼影也如同失去了指挥,动作变得混乱、迟缓,形体也开始不稳! “守心”光罩的压力骤减! 沈清涟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强忍着因全力一击而带来的虚弱感,并指如剑,将体内残存的灵觉混合着初步炼化的莲瓣之力,化作数道凌厉的剑气,横扫向那些混乱的鬼影! 嗤嗤嗤——! 银光过处,鬼影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溃散!几个呼吸间,便化作缕缕青烟,消失无踪! 后院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老道抱着断裂的桃木杖,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他身上的阴寒气息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迅速衰弱下去。 沈清涟微微喘息,脸色苍白。方才电光火石间的交锋,看似他大获全胜,实则凶险万分,无论是精神冲击还是力量对耗,都让他消耗巨大。他走到那老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说!‘那位’是谁?你们为何要杀李琰?与宫中的淑妃有何关系?”沈清涟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老道抬起头,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痛苦与扭曲,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清涟,嘶声道:“你……你破了‘圣眼’……‘那位’不会放过你的……你们……所有人都要死……皇宫……皇宫才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中最后一丝神采彻底湮灭,脑袋一歪,气息全无。他的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朽,最后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沈清涟眉头紧锁。死了?是灭口,还是某种邪术的反噬?“圣眼”?“那位”?皇宫才是……是什么?是关键所在?还是更大的陷阱? 他目光转向那间洞开的厢房。里面黑漆漆的,那股阴寒波动的源头似乎还在。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厢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中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陶瓮,瓮口被符纸封着,那股阴寒波动正是从瓮中传出。除此之外,墙角还散落着一些绘制符箓的工具和几本材质特殊、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黑色书册。 沈清涟没有贸然去动那陶瓮,而是先捡起一本黑色书册翻看。里面的文字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扭曲的篆文,他并不认识,但其中夹杂的一些图案,却让他心头巨震——那是一些关于如何抽取生灵精气、炼化怨念、以及……如何污染和操控某种“神圣之源”的邪恶法门!虽然看不懂全部,但结合那老道使用的力量和那被污染的莲瓣气息,沈清涟几乎可以肯定,这书册记载的,就是扭曲利用净世莲瓣的邪法! 竟然有人,在研究如何玷污和操控净世莲瓣?! 这背后的阴谋,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守心”莲瓣再次传来微弱的悸动,这次并非预警,而是指向他手中的黑色书册,似乎书册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沈清涟仔细感知,发现在书册的夹层之中,似乎藏着一片非纸非帛的薄片。他小心地将其取出。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颜色暗沉、触手冰凉光滑的碎片,形状不规则,边缘却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的、与莲瓣同源,却又带着死寂与终结意味的幽光。 这是……某种东西的碎片?似乎也是净世莲瓣的一部分,但属性却截然相反,充满了破败与毁灭的气息! 沈清涟的心沉了下去。净世莲瓣,难道并非只有十二枚“正面”的?还存在这种代表着“终结”的碎片? 他正震惊间,道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在里面!快!” 是李琰的声音!还有另外几个陌生的气息! 沈清涟来不及细想,迅速将那片暗沉碎片和几本黑色书册收入怀中,看了一眼那诡异的黑色陶瓮,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动它,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从厢房的后窗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他离开后不久,李琰带着几名气息精悍、作仆役打扮的人冲进了后院。看到地上那滩黑水和洞开的厢房,李琰脸色一变,迅速检查了一番,当发现黑色书册和那片暗沉碎片不见后,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还是来晚了一步……”她低声自语,看着沈清涟离去的方向,目光复杂难明,“他拿走了‘终末之刻’的碎片……沈清涟……你究竟,是敌是友?” ------------ 第二十三章:碎片之谜 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沈清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并非全因方才的激战与逃亡,更多是源于怀中那片暗沉碎片带来的冰冷触感与灵魂悸动。那碎片散发出的“终末”气息,与他所持有的“净化”、“守心”莲瓣力量截然相反,如同光与影的两极,彼此排斥,又隐隐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平衡。 他没有直接回镇妖司据点,而是绕了很远的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然回到了自己在城南的那处僻静小院。这小院是他私下购置,连顾千帆都不知道,是他真正能够放松警惕的少数地方之一。 推开略显陈旧的木门,院内一棵老槐树叶子已落了大半,在秋风中发出沙沙轻响。小院不大,但收拾得整洁干净,墙角种着几丛耐寒的菊花,正凌霜绽放,给这清冷之地增添了一抹暖色。 关上院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沈清涟才真正松了口气。他走进书房,点燃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室内的昏暗。他将怀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书桌上——两枚流转着不同光晕的莲瓣,温润的净魔舍利,几本诡异的黑色书册,以及那片令人心悸的暗沉碎片。 当那片“终末”碎片被取出,与另外两枚莲瓣并置时,异变发生了! 三股同源却截然相反的力量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开始自主地散发出微光,并微微震颤起来!银白色的“净化”之光试图去冲刷那片暗沉,暗金色的“守心”之光则努力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而那片“终末”碎片则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死寂与破败意味的幽光,顽强地抵抗着,甚至隐隐有反扑之势! 书桌上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种无声的、关乎本质的冲突在方寸之间激烈上演。油灯的火焰被这三股力量影响,开始不安地跳动,明灭不定。 沈清涟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这片“终末”碎片并非死物,它内部蕴含着一种极其隐晦却强大的意志,充满了毁灭与终结的渴望。这绝不仅仅是莲瓣力量的另一种形态,更像是一种……被污染、被扭曲后诞生的“恶念”结晶! 他尝试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片碎片,仔细感知。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碎片的瞬间,灵魂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预警!仿佛在告诫他,一旦触碰,便可能被那“终末”的意志侵蚀、同化! 他猛地缩回手,脸色凝重。这碎片,是钥匙,也是剧毒。 他的目光转向那几本黑色书册。这些书册的材质非皮非纸,触手冰凉而坚韧,封面没有任何字迹,散发着与那老道同源的阴寒气息。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里面那些扭曲的古老篆文他依旧无法完全辨认,但结合那些邪恶的图案和法门示意,他大致能推断出一些内容。 这些书册,确实记载着如何利用生灵精血、怨念执念来污染和操控一种被称为“源初之光”的力量。而那种“源初之光”的描述,与净世莲瓣的力量特性几乎完全吻合!书中还提到了“圣眼”的炼制之法,以及如何通过“圣眼”来引导和放大被污染的力量,正是那老道所使用的法门! 更让沈清涟心惊的是,在最后一本书册的末尾,用更加古老、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潦草地写着几句话,似乎是后来添加上去的: “……光暗相生,净秽同源。集十二清辉,可开天门,涤荡浊世;聚九幽残片,亦启死域,万物归寂。然清辉易散,残片难寻,唯‘钥匙’身负因果,可引残片现世……” 光暗相生,净秽同源!集十二清辉可开天门,聚九幽残片亦启死域!而“钥匙”身负因果,可引残片现世! 沈清涟的呼吸几乎停滞!这寥寥数语,却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许多迷雾! 净世莲瓣并非唯一!还存在与之对应的“九幽残片”,代表着终结与死寂!而他自己,这双异瞳,与莲瓣的共鸣,就是那所谓的“钥匙”?所以他才会轻易地吸引并找到这片“终末”碎片? 那幕后黑手的目的,难道并非仅仅收集莲瓣,而是……想要集齐“九幽残片”,开启所谓的“死域”,让万物归寂?! 这个念头让他通体冰寒!若真如此,那将是比任何妖魔作乱都更加恐怖的灾难! 必须阻止他们!但“九幽残片”还有八片流落在外,对方显然也在寻找,而且手段更加诡谲狠辣。李琰知道些什么?苏老夫人又知道多少?皇宫大内,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感到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笼罩而来,而他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这盘棋局中最关键的那颗棋子,无从逃避。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林萱所赠的那个碧色药囊。清雅的药草香气丝丝缕缕地传入鼻端,带着宁神静心的力量,稍稍抚平了他焦灼的心绪。 在这危机四伏、真相残酷的漩涡中,这一点点来自人间的、纯粹的温暖,显得如此珍贵,却又如此……脆弱。他不敢想象,若林萱卷入其中,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三长两短、极其轻微的叩门声。是他与顾千帆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沈清涟瞬间警醒,迅速将桌上的所有东西收起,只留下那盏跳跃的油灯。他走到院门后,沉声问道:“谁?” “我!”门外传来顾千帆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快开门!有要紧事!” 沈清涟打开门,顾千帆闪身而入,反手将门闩上。他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急促,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怎么了?”沈清涟心中一沉。 顾千帆喘了口气,语速极快:“宫里出事了!淑妃……淑妃昨夜薨了!” 沈清涟瞳孔骤缩:“什么?!” “消息被暂时压住了,但我宫里的线人拼死传出来的,千真万确!”顾千帆声音带着后怕,“而且死状极其诡异,据说……像是被吸干了全身精血,只剩下一具皮包骨头,跟之前那些被邪物所害的人一模一样!陛下震怒,封锁了消息,秘令镇妖司和内卫彻查!” 淑妃死了?!死状与被邪物吸干精血一样?! 沈清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淑妃的异常,与邪物有关,与那扭曲的莲瓣之力有关,如今她突然以这种方式死亡,是灭口?是邪术反噬?还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还有,”顾千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惊疑不定,“线人说,在淑妃寝宫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小撮深褐色的、带着清冽檀莲香气的香灰! 青莲古檀的香灰!慧明的东西! 沈清涟猛地抬头,与顾千帆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凛然。 慧明的香灰,出现在了刚刚诡异死去的淑妃宫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二十四章:宫闱惊变 油灯的火苗在顾千帆带来的消息中剧烈摇曳,仿佛也被那宫闱深处的诡谲与血腥所惊扰。淑妃薨逝,死状诡异,现场竟出现了慧明独有的青莲古檀香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打乱了所有既有的线索。 “慧明……他不是已经……”顾千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难道他没死?还是说,有人冒充他?或者……这是他早就布下的后手?” 沈清涟沉默着,琉璃色的眼瞳在跳动的光影下显得深不见底。慧明以身饲魔,佛光净化,形神俱灭,是他亲眼所见,做不得假。那这香灰…… “香灰未必代表他本人亲临。”沈清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可能是他生前留下的某种布置被触发,也可能是……有人刻意用此物混淆视听,嫁祸于他。”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淑妃之死,与净世莲瓣、与那扭曲的“终末”之力、与隐藏在宫中的黑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淑妃,很可能并非简单的受害者,而是这盘大棋中的一环,如今成了被舍弃的棋子! “陛下秘令镇妖司和内卫彻查……”顾千帆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下麻烦了,我们也被卷进去了!要是查不到真凶,或者查到的结果陛下不满意……” 后果不堪设想。皇权之下,他们这些知晓内情却又身份微妙的人,很可能成为平息事端的牺牲品。 “我们必须抢在內卫之前,掌握更多的主动。”沈清涟目光锐利起来,“淑妃宫中,是关键。我们必须想办法进去查探一番。” “进淑妃寝宫?”顾千帆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后宫禁地!如今更是被严密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们怎么进?” “明着进自然不行。”沈清涟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但或许……有人能帮我们创造机会。” “谁?” “李琰。”沈清涟吐出两个字,“她女扮男装潜入北衙禁军,目标很可能就是宫中。淑妃之死,她定然不会无动于衷。而且,她背后站着苏老夫人。苏老夫人既然能送出那份手札,必然在宫中也有眼线。我们可以与她合作。” “合作?那女人跟个冰块似的,嘴又严,肯跟我们合作吗?”顾千帆表示怀疑。 “她受了重伤,需要彻底清除体内的阴寒之力。而我们,需要进入淑妃寝宫的渠道和宫内的情报。这是互惠互利。”沈清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而且,她拿走那几本黑色书册和‘终末碎片’,说明她也在追查此事。敌人的敌人,便是暂时的盟友。” 他转身,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纸笔,迅速写下一封简短的信,内容隐晦,只提及有要事相商,关乎淑妃案与彼此安危,并附上了一小撮从李琰伤口处剥离、被他以净化之力暂时封存的阴寒气息作为凭证。 “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李琰手中。不必经过镇国公府,直接送到北衙左骁卫营,她自有办法收到。”沈清涟将信递给顾千帆。 顾千帆接过信,掂量了一下,重重点头:“好!我亲自去办!就算绑也得把她绑来谈!” 顾千帆离开后,小院重新恢复了寂静。沈清涟却毫无睡意。他重新坐回书桌前,看着那跳动的灯焰,脑海中思绪纷飞。 淑妃之死,像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幕后黑手似乎开始收网,或者……在清除不安定的因素。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李琰?苏老夫人?还是……他自己?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那枚“守心”莲瓣,温润的力量缓缓流淌,试图安抚他紧绷的神经。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抚摸着那片冰冷的“终末”碎片,那充满死寂与破败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万物终结的可怕未来。 光暗相生,净秽同源……若净世莲瓣代表的是“生”与“净”,那这九幽残片代表的便是“死”与“秽”。收集莲瓣可开天门,涤荡浊世;收集残片则启死域,万物归寂。那幕后之人,选择的是后者吗?为何要选择毁灭? 还有那“钥匙”……身负因果,可引残片现世……这双异瞳,究竟是上天赐予他涤荡妖邪的工具,还是……将他推向毁灭深渊的诅咒? 他想起幼年时因这双眼睛遭受的白眼与欺凌,想起踏入官场后那些或明或暗的忌惮与排斥,想起慧明那悲悯而决绝的眼神,想起苏老夫人那隐晦的提示,想起李琰那冰冷戒备却又隐含坚韧的目光,最后……脑海中浮现的,是林萱那双清澈见底、带着毫不掩饰关切的杏眸。 这浊世之中,他所求为何?是如慧明般牺牲自我,换取片刻安宁?是如那幕后黑手般,试图以毁灭重建秩序?还是……在这污浊与黑暗中,坚守内心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清”,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不知道答案。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他知道,他不能退。不仅仅是为了肩上的责任,或许……也是为了守护那一点点,让他觉得这人间尚且值得的微光。 他拿起林萱所赠的那个碧色药囊,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清雅的药草香沁入心脾,带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守心”莲瓣与那碧色药囊,似乎因他心绪的波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共鸣,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充满生机的翠色光晕,自药囊中一闪而逝。 沈清涟微微一怔,低头看向手中的药囊。是错觉吗?还是……这看似普通的药囊,也藏着什么秘密? 夜色更深,露水渐重。小院之外,京师依旧沉睡,但皇城之内,暗流已然化作惊涛,即将席卷一切。 秋夜寒露,北衙禁军左骁卫营的驻地灯火零星,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顾千帆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避开明哨暗岗,将沈清涟那封带着阴寒气息凭证的信笺,塞入了军官营区一间普通值房的门缝——那是他费了些手段才确认的、李琰私下使用的联络点。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停留,迅速隐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值房内,并未点灯。李琰靠坐在墙角阴影里,左肩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阴寒刺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当那封信笺无声滑入门缝的刹那,她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冷冽的目光在黑暗中如星闪烁。 她没有立刻去捡,而是凝神感知着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监视后,才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拾起了那封信。 指尖触碰到信笺的瞬间,那股与她体内残余力量同源、却被精妙封存的阴寒气息让她身体微微一僵。她迅速拆开信,借着从窗棂透入的微弱月光,浏览着上面简洁而隐晦的文字。 “……淑妃薨,疑云重重,宫闱恐生大变。君之伤,吾或可解。望于丑时三刻,清风观后山竹林一晤,共商应对之策。敌暗我明,合则两利。” 落款没有署名,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她记忆中那奇异净化之力相符的气息印记。 李琰捏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沈清涟!他竟然找到了这里,还知道了淑妃之事!他提出合作,是真心,还是陷阱?他能解这阴寒之伤?清风观……那个她今日才去过、却已物是人非的地方…… 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淑妃突然死亡,死状诡异,宫中必然掀起滔天巨浪。她潜伏至今,所图之事尚未完成,却已身负重伤,行踪似乎也已暴露,处境岌岌可危。沈清涟此人,虽身份成谜,力量奇特,但目前为止,似乎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恶意,反而两次出手相助…… 权衡利弊,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如今局势,单打独斗已难有作为。或许,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她将信纸凑近烛台(并未点燃),借着那未明的天光再次确认了内容和气息,随后将其碾成粉末,撒入角落。她换上了一身便于夜间行动的深色劲装,将伤势稍作处理,便如同鬼魅般离开了值房,融入沉沉的夜色,向着城外的清风观方向潜行而去。 …… 丑时三刻,万籁俱寂。清风观后山的竹林在夜风中发出簌簌声响,竹影摇曳,如同无数晃动的鬼影。月光被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沈清涟早已在此等候。他依旧是一身青衫,站在竹林深处一片空地上,身形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琉璃色的眼瞳,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竹林深处那由远及近、极其轻微却带着独特韵律的脚步声。 来了。 李琰的身影从竹影中显现,她依旧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但那份冷冽的气质和略显僵硬的左肩,让沈清涟一眼便认了出来。她在距离沈清涟三丈远处停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在沈清涟身上。 “你信中所言,何意?”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 沈清涟没有绕圈子,直接道:“淑妃死于非命,现场有青莲古檀香灰。袭击你的力量,与害死淑妃的力量同源,皆蕴含被扭曲的莲瓣之力和诡异的阴寒死气。幕后黑手藏在宫中,所图甚大,非一人之力可抗衡。” 他顿了顿,看向李琰的左肩:“你体内残余的阴寒之力,带有吸噬特性,寻常丹药难以根除,久拖必成大患。我可尝试为你驱除,但需要你配合,并且……我需要知道你所掌握的情报,尤其是关于宫中,关于那幕后之人的信息。” 李琰沉默着,帷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在衡量沈清涟话语的真伪,以及这场交易的价值。竹林静寂,只有风声过耳。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我如何信你?” 沈清涟摊开手掌,掌心一缕银白色的净化之力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纯净而温暖的气息,与李琰体内那阴寒死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凭这个。若非此力,你今日在校场,即便不死,也早已被那阴寒之力侵蚀心脉,修为尽废。” 李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校场那千钧一发的救援,以及此刻这精纯的净化之力,确实是铁一般的事实。这力量,对她体内的伤势有着显而易见的克制效果。 她再次陷入沉默,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终,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抬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月光下,露出一张清丽却苍白的脸庞。眉宇间带着军旅的英气与冷冽,五官精致却因失血和伤痛而缺乏血色,一双眸子如同寒星,此刻正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沈清涟,带着审视与决绝。 “我可以与你合作,共享部分情报。”她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但我有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包括你那位顾姓同伴。” 沈清涟微微蹙眉,但想到顾千帆有时确实不够谨慎,便点了点头:“可。” “第二,我需要你全力助我疗伤,并在我需要时,提供你那净化之力的支援。” “分内之事。” “第三,”李琰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若时机成熟,我需要你陪我……闯一次宫!” 闯宫?! 沈清涟瞳孔微缩!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但看着李琰那决绝的眼神,他明白,这恐怕才是她真正合作的核心目的!她潜伏禁军,所图之事,必然需要进入皇宫核心区域! 风险巨大,但……或许也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唯一捷径。 沈清漓与她对视片刻,看到了她眼中不容动摇的意志,也看到了那深处隐藏的一丝……与她外表冷硬截然不同的、近乎悲壮的执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在寂静的竹林中异常清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