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傻子 一九八二年,夏,春城,长白山脚下的大背屯。 雨,下了很久。 桦皮沟里。 男人泡在水沟里,后脑一片血污。 他叫徐军,他前世是一名退伍兵,路上遭遇泥头车,意外穿越到了同名的傻子身上。 二天前原主被人推下这深沟里,昏迷了2天2夜。 后脑勺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一激,疼的徐军惊醒。 他大口地呼吸,一个现代灵魂正在与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记忆融合。 大脑中的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忆起一个名字。 兰香。 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 徐军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来,辨认了一下被雨幕模糊的方向,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记忆中家的方向挪去。 …… 与此同时,大背屯,徐家那两间半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 所谓的“两间半”,不过是东北农村最常见的一明两暗格局。 中间是烧火做饭的灶房,连着东西两个用泥墙隔开的“里屋”,一家人就挤在这不到四十平的地方。 李兰香就那么靠着冰凉的泥墙坐着,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 她已经接近三天没正经合过眼了。 眼睛熬通红,布满了血丝,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让那张原本清秀的脸蛋显得有些脱了相。 她那个男人,那个只会管她叫“香……香……”的傻子徐军,失踪三天了。 因为自己的爹被他爹救过命,脑袋一热就把自己嫁过来了,嫁给一个傻子。 但是李兰香也没有怨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独自一人撑起这个家。 但是没了男人,这个家也要散了。 第一天,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天不亮就跑进山,喊了一整天的“徐军回家”, 从东山坡喊到西山梁,嗓子都喊哑了。 回应她的只有山谷里空洞回声。 晚上回来,脚上磨出了七八个水泡,针一挑,全是黄水。 她躺在空荡荡的冰冷火炕上,睁着眼,一夜没敢合。 第二天,她哭着求遍了屯里的乡亲。 屯里人实在,老村支书吧嗒着烟袋锅,叹了口气,一发话,村里十几个青壮劳力就拿着手电筒,跟着她又进山找了一宿。 把大山都翻遍了,还是不见人影。 到了今天,第三天,没人再去了。 李兰香知道,大家伙儿仁至义尽了。 她不怨。 更让她心烦的是,屯里的光棍儿赵大壮,这两天一直缠着她。 之前徐军在家的时候,虽然傻,但毕竟是个男人。 他也只敢动嘴动舌的口头调戏。 昨天,他撺掇着他那个在村委会当队长的表哥,开了个碰头会,以“徐军失踪,劳动力不足,无法完成承包任务”为由,硬是把分给李兰香家那块离水源最近的二亩好地,给划走了。 换成了一块石头遍地、十年九不收的“赖地”。 李兰香去理论,人家两手一摊,说这是集体的决定,为了不浪费土地资源。 她一个女人家,能跟“集体”犟?只能把牙打掉往肚子里咽。 今天下午,赵大壮又来了。 拎着一小块肥得流油的猪肉,一屁股坐在炕上。 “兰香妹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正常人都不好活,何况他一个傻子。” 赵大壮把肉往饭桌上一放。 他那双狭小的眼睛,滴溜溜的打量李兰香的表情。 “现在分了地,各家顾各家,你一个女人家,自己应付不了的,连自家的地都种不明白,秋天不得喝西北风?听哥一句劝,跟了我。明儿个,我就搬你家来。” 李兰香气得浑身发抖,抓起灶坑边的烧火棍就要打他:“赵大壮,你个烂了肠子的坏种!我男人就是死了,也轮不着你在这猫哭耗子!你把你的东西拿走!” “哎呦,还挺泼辣。” 赵大壮轻易地躲开,冷笑道,“行,你有骨气。我倒要看看,没了地,没了粮,你一个女人家,能撑几天!” 赵大壮没拿走肉,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兰香把肉丢出门外,再穷也不能要这种人的东西。 赵大壮逢人就说,李兰香已经答应做自己的女人了,连彩礼,那块猪肉,李兰香都收了。 雨,越下越大。 李兰香就那么靠着墙坐着,手里攥着那把砍柴刀,听着外面的雨声。 她想好了,要是赵大壮今晚真敢来自己家图谋不轨,她就一刀劈过去,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因为太久没睡,李兰香撑不住了,眼皮一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户纸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笃,笃笃。” 极其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兰香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就竖了起来! 她抄起砍柴刀,压低了声音,对着窗户厉声喝道:“谁?!” 窗外,是一个虚弱却无比熟悉的声音。 “香……香……” 是徐军! 李兰香的脑子嗡的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熬出了幻觉。 她连滚带爬地从炕上下来。 她哆嗦着手,搬开抵着门的木棍,拉开了门栓。 门外,大雨滂沱。 一个浑身血污的人影,靠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正是失踪了三天的徐军。 李兰香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但她没哭出声,也顾不上骂他。 她一把将他拽进屋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插上了门。 李兰香扶着徐军,把他安置在炕沿上。 他的身体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嘴唇干裂。 她转身就去水缸里舀了半飘水。 徐军任由她摆布。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担惊受怕的女人,读取了原主的记忆,全靠这个女人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他看着李兰香递过来的半瓢凉水,没有立刻去喝。 看着李兰香疲惫和担忧的脸。 然后,语调清晰的说出了一句话: “你……先喝。” ------------ 2.觉醒 李兰香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端着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男人。 这两年,她喂他吃过无数次饭,递过无数次水。 他只会像个孩子一样,张开嘴,急切地、理所当然地接受。 也只会说一些简单的字,香,吃,喝等。 这还是第一次,说出如此清晰的句子。 这三个字,简单,却像一道平地惊雷。 “你……你……” 她指着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是不是这几天烧糊涂了,出幻觉了。 徐军看着她震惊的样子,知道自己装不了傻,也不想再装。 他苦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自己后脑勺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从山上摔下来,磕到头了。不傻了。以前的事都清楚了。” 李兰香愣住了。 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徐军,看着他那双坚定看着自己眼睛。 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哇”的一声,她蹲在地上,把这两年多来所有的委屈、辛酸、恐惧和绝望,都化作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她哭得像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哭自己那看不见头的苦日子,哭这个家的摇摇欲坠,也哭眼前这不知是福是祸的、突如其来的变故。 徐军的心,也有些心疼。 他蹲下身,笨拙地将这个瘦弱的女人揽进了怀里。 “别哭了,兰香。”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坚定,“都过去了。从今往后,这个家,有我。” 这一晚,李兰香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先是把家里仅剩的半碗苞米面,混着白天挖的、本准备自己将就一顿的野菜,给他熬了一锅稠得粘嘴的粥。 她怕他饿狠了伤胃,还特意多烧了一把火,把粥熬得烂烂的。 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得干干净净,她坐在旁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吃完粥,她又烧了一大锅热水。 她把热水倒在家里那个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旧木盆里,试了试水温,然后把他拉到灶房,不由分说地就要帮他擦洗身子。 “你身上全是伤,自己看不见,别再把伤口给弄烂了。” 她熟练的扒下徐军破烂的衣服,明明已经给徐军擦过很多次身子了,但是这次的手却有些微微发抖。 平时都把徐军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现在的徐军,恢复正常了,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徐军一个前世是个母胎单身,哪里经历过这这种暧昧的场景。 但他还是半推半就地从了。 当李兰香用温热的、带着肥皂味的布巾,轻轻擦拭着他背上那些被荆棘划出的长长血痕时,两个人都沉默了。 屋里只有水声,和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又羞又暖的暧昧。 晚上,两人躺在同一铺火炕上。 炕席是李兰香新换的。 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以前,徐军睡着了就像个孩子,紧紧的抱着自己睡,手脚乱蹬,嘴里还流着口水,李兰香得时刻提防着被他踹下炕。 可今晚,徐军却有些拘谨。 他也没有睡,只是平躺着,呼吸均匀。 李兰香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躺着的,不再是一个需要她照顾的“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男人。 黑暗中,徐军轻轻地翻了个身,面向她:“兰香,谢谢你。” 谢谢你,这两年,辛苦了。 在大背屯,男人都是一家之主,只会对自己媳妇儿呼来喝去,喊“给我做饭”、“给我拿双鞋”“给我烫壶酒”,哪有说过“谢谢”的? 她轻声“嗯”了一声。 身体朝着那片温暖的黑暗,挪了过去。 她主动握住了他那只因为常年不干活而显得有些秀气的手。 李兰香钻进了徐军的被窝,紧紧的抱住他。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 是两年压抑的释放,也是有了新的希望。 外面狂风暴雨呼啸。 屋内温暖如春。 …… 第二天清晨。 窗外,雨停了,几声清脆的鸟叫传来,显得格外宁静。 徐军缓缓睁开眼,只觉得浑身舒泰,神清气爽。 后脑勺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身边,李兰香睡得正香,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红晕。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一个清晰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面板,缓缓浮现。 宿主:徐军 可用愉悦值: 10 【狩】:未入门(0/10) 【农】:未入门(0/10) 【匠】:未入门(0/10) 【厨】:未入门(0/10) 【医】:未入门(0/10) 【武】:【八极拳】:桩功(0/10) 系统来了,这就是翻身的机会! 徐军没有立刻起身,他微微侧过头。 怀里的李兰香睡得正香。 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 这个这个女人,从今往后,一定要让她活上好生活。 他正想轻手脚地起来,免得吵醒她,李兰香的睫毛却颤了颤,醒了。 她一睁眼,就对上了徐军的眼睛。 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回想起昨晚的疯狂,她下意识地拉起那床打了好几层补丁的薄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徐军看着李兰香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发。 可他的手刚伸到一半,李兰香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嘴里念叨着:“俺……俺得去做饭了,米缸里还有最后一把苞米面……吃了饭,你好生歇着,俺去队上看看,能不能……能不能求村支书把地给要回来。” 她不敢看他,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她怕,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怕今天太阳一出来,炕上这个男人,又变回了那个只会冲她嘿嘿傻笑的傻子。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徐军无奈地笑了笑。 他知道,这事急不来。 两年的隔阂与习惯,不是一晚上就能消除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必须做出点什么来。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脑海中的面板上。 【可用愉悦值:10】 是因为昨晚,才获得的10预约值吗,等晚上再试试。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资本。 徐军的思路清晰无比。 眼下,最大的威胁是自己的身体,太虚弱了,而且长年受欺负。 而最紧迫的需求是解决家里的温饱问题,也需要有一个强健的身体。 “加点10点愉悦值到‘八极拳’。” 他心中默念。 【加点成功。】 【八极拳】桩功(二级)(0/50),经验值提升,境界突破。】 【可用愉悦值:0。】 ------------ 3.八极拳 一股暖流,如同冬日里喝下的一口烈酒,瞬间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 不只是带来了八极拳的熟练度,也提升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那不是惊天动地的变化,而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些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亏空的地方,正在被迅速填满。 原本还有些酸软的肌肉,变得坚韧有力。 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头脑,变得清明无比,连窗外的鸟叫声都听得格外真切。 同时,关于八极拳的更多感悟涌入脑海——如何沉肩坠肘,如何拧腰合胯,如何将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从脚底直贯拳锋。 他下了炕,走到院子里。 院里的泥地还湿漉漉的,踩上去就是一个脚印。 他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缓缓地拉开了一个八极拳的起手式。 他没练复杂的招式,只是最简单的站桩。 双脚稳稳地踩在泥地上,身体如同一棵扎根大地的松柏。 李兰香在灶房里烧着火,偷偷地从门缝里看他。 她看不懂那些奇怪的姿势,但她能感觉到,今天的徐军,跟屯里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了。 屯里男人要么懒散,要么蛮横,可他身形不算高大,站在那里,就像一杆标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精气神。 她心里,那点刚刚生出的、对未来的希望,又壮大了几分。 早饭,是最后一碗苞米面野菜粥。 李兰香还是习惯性地把稠的都给了徐军,自己碗里清得能照见人影。 徐军看着她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干枯的手,心里一阵心疼。 看着她的眼睛坚定的说道:“兰香,从今天起,咱家再也不喝这种清汤寡水了。” 这句话,比任何甜言蜜语更让李兰香感动。 她的眼圈一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就在这时,院门口,“哐当”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人一脚给踹开了。 “秀兰妹子!哥来看看你!傻子不在,这日子过得还舒坦?” 李兰香怒气上涌,去外屋拿起菜刀。 “军哥,你在屋里等我,我出去看看。” 只见赵大壮领着两个跟他一样在村里游手好闲的后生,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徐军跟在李兰香身后出来。 赵大壮的目光落在徐军身上。 没想到这个傻子还活着。 “傻子,命挺硬啊。正好,省得我再费事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走到屋里那张缺了腿的饭桌前,“啪”的一声,把纸拍在上面,“这是村委会的决议,你家那两亩赖地,从今天起,也归我种了。你一个傻子,也种不出粮食,别浪费了国家的土地。” 李兰香气得浑身发抖:“赵大壮,你欺人太甚!那地是分给俺家的!” “分给你家?” 赵大壮一把推开她,李兰香一个趔趄,撞在身后的墙上。 “你家男人是个傻子,就是绝户!绝户的地,集体收回来,再分给有需要的人,有毛病吗?我,就是那个最需要的人!” “你!” 李兰香气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直沉默的徐军,伸手扶住了妻子。 他能感觉到,她瘦弱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从他心底里升腾起来。 他看着赵大壮,眼神变得冰冷。 徐军比赵大壮矮了半个头,身板也单薄得多。 “赵大壮,” 徐军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那地,是我家的。那纸,你拿回去。” 赵大壮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傻子会说话了!还会护食了!咋地,你还想跟我动手?” 他捏了捏自己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 他走到徐军面前,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来,往这打!你要是能让我动一下,那地就算你的!” 他身后的两个后生也跟着起哄。 “就是,傻子,你行吗?” “你有劲吗?” 李兰香紧张地拉着徐军的胳膊,小声说:“军哥,别……别冲动,咱斗不过他。” 徐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退后,然后,迈步走到了赵大壮面前。 “你确定?” “老子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 赵大壮挺起胸膛,一脸的挑衅,甚至还故意往前凑了凑,几乎是把脸伸到了徐军的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 “来,往这打!” “好。” 徐军只说了一个字。 话音未落,他动了。 他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八极拳桩功姿势,右脚向前猛地一踏! “砰!” 一声闷响。 紧接着,他拧腰,送胯,右拳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自下而上,没有丝毫花哨,狠狠地轰在了赵大壮的脸上。 八极拳,立地通天炮! “嘭!” 一声闷响。 赵大壮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度的痛苦的表情。 他的眼珠子猛地凸了出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那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如同被一头狂奔的公牛撞中,双脚离地,竟然向后倒飞了出去! “噗——” 一口鲜血,混杂着几颗被震松的碎牙吐了出来。 他重重地摔在院门口的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水。 他弓着身子,抽搐了两下,便眼白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全场死寂。 那两个跟着赵大壮来起哄的后生,吓得脸都白了。 腿肚子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他们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赵大壮,又看了看那个缓缓收回拳头、面无表情的徐军,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 两人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地跑了,其中一个还因为腿软,在门口摔了个狗吃屎。 “傻子打人啦!傻子打人啦!” 李兰香也惊得呆若木鸡。 她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知道他变了,但她从没想过,他会变得……这么厉害。 那个在她眼里,像座大山一样的赵大壮,就这么……被他一拳给打飞了? 徐军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拳,几乎抽空了他刚刚提升的全部体力,右拳的指关节火辣辣地疼。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走到那张皱巴巴的决议前,拿起来,慢条理斯地,当着院子外面那些闻声而来、探头探脑的村民的面,撕成了碎片。 然后,他走到李兰香身边,看着她的脸,眼神柔和了下来。 他拿起墙角的砍柴刀,说道: “兰香,在家等我。” “我去给你打肉回来吃。” ------------ 4.进山 雨后的长白山,空气潮湿闷热。 空气里,满是烂树叶子、湿泥土和松脂混合的味道。 成群的小咬嗡嗡地往人脸上扑,沾上就甩不掉。 徐军握着那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厚厚的腐叶上。 他没有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 前世,他在侦察连待了五年,野外生存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很快就发现,这座山和他以前接触的地方完全不同。 这里的植被更茂密,物种更复杂,危险也更多。 他刚走了不到半里地,就敏锐地察觉到草丛里有东西在高速移动,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向后一跳,一条手腕粗的长虫贴着他的裤腿滑了过去,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徐军很快就清醒地认识到。 光靠以前的经验,在这儿就是找死。 他前世的经验,能让他辨别方向、隐藏踪迹、保持警惕。 但对于这片山林里特有的物产和危险,他就是个睁眼瞎。 他不知道哪种蘑菇能吃,哪种草药值钱。 意念一动,他脑海里的面板清晰浮现。 【狩】:未入门(0/10)。 看来还是得精通狩猎,没有经验,就是这宝藏大山在眼前,也无能为力。 他明白,今天他不能贪多。 他的目标很明确:弄点吃的回去,什么都行,哪怕是一只兔子,几棵野菜,也得让兰香看到,他这个男人,说到做到。 他开始耐心地寻找。 他放弃了寻找野猪这种大型猎物的念头,那不是他现在一把砍柴刀能对付的。 他把目标锁定在了兔子、野鸡这种小型猎物上。 他在一处山泉边的泥地上,发现了一串清晰的兔子脚印。 他没有立刻去追,开始勘察地形。 他发现这片区域的兔子活动频繁,有好几条固定的“兔道”。 他选了一处最隐蔽的兔道,开始制作陷阱。 他没有绳子,就从一种韧性极强的“牛筋条”藤蔓上,剥下长长的藤条,用牙齿和手指,耐心地将其搓成一根简易的绳索。 然后,他找了一棵弹性十足的小树,将其压弯,用藤索和一根精心削制的木棍,做成了一个最简单的“弹套”。 这是他在部队里学到的最基础的生存技能。 做完陷阱,他没有守株待兔。 时间宝贵,他必须寻找更多的收获。 他又在林子里转了半个多钟头,肉没见着,野菜倒是认出了几种。 前世的知识让他知道,那些长得像小拳头一样的“蕨菜”,焯水后凉拌是一道美味; 路边随处可见的“婆婆丁”,蘸大酱吃能败火; 还有那埋在土里的“大脑瓜”。 他把这些能吃的野菜都小心地摘下来,用几片宽大的叶子包好,揣在怀里。 就在他准备回去查看陷阱时,一阵“咕咕”的叫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了出来。 是野鸡! 徐军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蹲下身,借着一棵大树的掩护,悄悄地摸了过去。 他拨开树叶,只见一只色彩斑斓的雄野鸡,正带着几只小鸡崽,在林地里啄食着什么。 距离太远,足有三十多米,冲过去肯定来不及。 徐军皱起了眉。 他手里没有弓箭,也没有猎枪,唯一的远程攻击手段,就是扔石头。 可这比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牛的概率还低。 怎么办? 他脑中飞速地思考着对策,目光扫过四周。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野鸡身后的一片缓坡上。 坡上,有一块半人高的、被树根和泥土半架空的石头,看起来摇摇欲坠。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没有惊动野鸡,而是悄悄地后退,绕了一个巨大的弧线,从另一侧,摸到了那片缓坡的上方。 他趴在地上,一点点地蹭到那块大石头的后面。 他用砍柴刀,开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砍断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挖开石头底部的泥土。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技巧的活儿。动静大了,会惊走野鸡; 动静小了,又起不到作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在砍断最后一根关键的树根后,那块大石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咯吱”声,变得岌岌可危。 徐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推! “轰隆——” 大石头轰然滚落,带着泥土和断枝,朝着那片正在觅食的野鸡群,砸了下去! 野鸡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咕咕”乱叫,四散奔逃。 但其中一只跑得慢的小鸡崽,不幸被滚落的碎石砸中了翅膀,扑腾着飞不起来了。 徐军见状,立刻像猎豹一样从山坡上冲了下去,一把就将那只受伤的小野鸡按在了手里。 虽然只是一只半大的小鸡,但好歹也是肉! 他拎着扑腾的小野鸡,又回到之前设下陷阱的地方。 让他惊喜的是,那个简陋的弹套,竟然真的套住了一只灰色的野兔! 徐军心中一喜,连忙上前,手起刀落,解决了兔子的痛苦。 一只兔子,一只小野鸡,外加一包野菜。 这就是他今天全部的收获。 虽然不多,但足够了。 …… 李兰香坐在门槛上,望眼欲穿。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既盼着徐军回来,又怕他空手而归,更怕他有什么意外。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 他走得不快,但步子很稳。身上虽然还是那件破褂子,但腰杆挺得笔直。 他的左手,拎着一只还在滴血的兔子,右手,提着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野鸡。 李兰香猛地站起来,快步迎了上去。 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猎物。 “军……军哥。” “回来了。” 徐军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兔子不大,鸡也小了点,先对付着吃一顿。”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李兰香却看到了他满是划痕和血口子的手,和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 她知道,这点东西,来得有多不容易。 她的眼圈一红,接过东西,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屋里走。 那一晚,徐家那间终年飘着苦涩草药味的破土坯房里,第一次,飘出了诱人的肉香。 李兰香的手艺很好,她把兔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盐和几颗野花椒,炖了一锅兔肉汤。 又把那些野菜焯了水,用大酱简单一拌。 饭桌上,没有米饭,只有两个高粱面窝头。 李兰香把最大的一块兔腿肉夹到徐军碗里。 徐军又把肉夹回她碗里:“你吃,你身子太虚了。” “你上山累,你吃。” “让你吃就吃,哪那么多话。” 徐军的语气带着一丝霸道。 李兰香的脸红了,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块香得让她想流泪的兔肉。 油灯下,两人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说话,但屋里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温暖。 吃完饭,李兰香烧了热水,让他烫脚。 她端着水盆,蹲在他面前,伸手就要去脱他的鞋。 徐军连忙缩回脚:“我……我自己来。” “别动!” 李兰香瞪了他一眼,“我看看你脚上有没有伤。” 她脱下他的鞋,那是一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鞋。 他的脚上,果然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有的已经破了,和袜子黏在了一起。 李兰香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袜子脱下来,然后用温热的布巾,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他脚上的伤口和泥污。 夜,再次降临。 两人躺在炕上,没有了昨夜的尴尬。 今天徐军主动把李兰香揽到怀里,他想知道自己的加点是不是和昨晚有关。 “……军哥。” “兰香……” 一夜无话,春宵一刻值千金。 ------------ 5.借枪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屯子里的公鸡才扯着嗓子叫第一声,徐军就醒了。 打开面板,果然又多了10点愉悦值。 看来一晚最多就加10点,和次数无关,昨天几乎折腾了李兰香半宿。 加点【狩】。 【狩】:未入门(0/10)——【狩】:入门(0/50)。 脑子里,涌入的许多【狩猎】知识,像是刻进了骨头里,彻底成了他自己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李兰香,她嘴角微微上翘,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好事。 徐军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掀开薄被,下了炕。 他知道,光有技术还不够。 【狩】技能提升到“入门”,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是个门外汉。 可俗话说得好,“一巧破千斤”,面对山里那些皮糙肉厚的大家伙,一把砍柴刀,终究是差了点意思。 要想猎到狍子、野猪那种能让家里真正“见油水”的硬货,他必须有一样东西——枪。 在这个年代,农村对枪支的管制还不算特别严格,屯子里一些有经验的老猎户,手里都还藏着吃饭的家伙。 而徐军的目标,就是屯子最西头,那个孤零零住在山脚下、用石头垒起院墙的孙老头,人称“孙老蔫”。 孙老蔫是屯里公认的、最厉害的老猎手,也是脾气最古怪的老头儿。 据说他年轻时能一个人跟黑瞎子对峙三天三夜,手里那杆老式单管猎枪,使得出神入化,五十步外能打中飞着的山雀。 只是这些年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才很少进山。 徐军没空手去。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用一块干净布头包着的东西——昨天在山里找到的那几株“续断草”。 这是疗伤接骨的良药,对于常年打猎、身上满是旧伤的老猎户来说,比二两猪头肉都金贵。 天色微亮,屯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了第一缕炊烟。 徐军来到孙老蔫家那破旧的板杖子院外,院里那条瘦得皮包骨头的老黄狗一看见生人,立刻“汪汪”地狂叫起来,表情十分凶狠。 “谁啊?!大清早的,嚎丧呢?” 一个苍老而暴躁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大碴子味儿,“再嚎,信不信我把你腿打折了!” 门开了,一个身形干瘦、驼着背,手里拄着一根油光发亮木棍的老头。 眯着一双浑浊的三角眼,不耐烦地打量着徐军。 “孙大爷,是我,徐军。” 徐军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说道。 “徐军?” 孙老蔫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转,吐了口浓痰,“徐家那傻子?你跑俺家门口嘎哈?要饭要到我这儿了?滚犊子!我这没闲粮喂傻子!” 显然,昨天徐军打飞赵大壮的事,还没传到这个独居老人的耳朵里。 “我脑子好了。” 徐军没有多解释,而是开门见山,“孙大เย,我想跟您借样东西。” “借东西?”孙老蔫上下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 “你个小兔崽子,胆儿挺肥啊!我这穷得叮当响的家,有啥能让你借的?” “我想借您的枪,用一用。” 这话一出,孙老蔫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那张布满褶子的脸拉得老长。 “你再说一遍?” “小B崽子,你是不是昨儿个脑袋让门给挤了?敢开口跟老子借枪?你咋不上天呢?” 那杆老猎枪,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吃饭的家伙,别说借,平时连他儿子都不让碰一下。 一个傻子,居然敢开口借枪? 徐军不卑不亢,将怀里那包用布头裹着的续断草递了过去:“孙大爷,我知道您有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炕。这几株续断草,是我昨天刚从山里采的,新鲜。您拿去,用六十度的‘闷倒驴’泡上,每天睡前喝一小盅,不出半个月,保管您那腿下地走路都不打晃。” 孙老蔫的眼神微微一变。 他确实有这老毛病,疼起来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骨头,是早年冬天追紫貂在雪地里趴了一天一夜落下的病根。 他也认得这续断草,确实是好东西,但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接,只是眯着三角眼,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会看草药?” “以前跟个走方的老先生学过几天。” 徐军半真半假地说道。 孙老蔫沉默了。 他活了一辈子,见过的人比徐军吃过的盐都多。 他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清明,说话有条理,身上那股子沉稳劲儿,绝对不是傻子能装出来的。 “你想借枪,嘎哈?” “家里断粮了,得进山找口吃的。” 徐军坦然道,“我不想让我媳妇儿饿肚子。” 孙老蔫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你小子有种。不过,老子的枪,不是那么好借的。” 他伸出三根干瘦得像鸡爪子的手指。 “第一,子弹,我只给你三发。这年头,火药不好弄,都是老子自己拿二踢脚拆出来的,金贵着呢。” “第二,不管你打着啥,哪怕是只兔子,都得分我三成。老子不占你便宜,按老规矩来。”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今天太阳落山前,必须把枪,完完整整地给我送回来。要是少了一根毛,或者有什么毛病,我撅了你的腿!” “成。” 徐军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孙老蔫转身进屋,很快就拿出了一杆半人高的老式单管猎枪,和一个用油纸小心翼翼包着的三发猎枪子弹。 枪身是枣红色的,被摩挲得油光发亮,充满了岁月感。 徐军接过枪,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瞬间就找回了前世在部队里摸枪的感觉。 他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膛和机簧,拇指一拨,枪栓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动。 那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孙老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这小子,不像个新手。 “记住我的话,要是敢耍滑头……”孙老蔫最后恶狠狠地叮嘱了一句。 “孙大爷放心。” 徐军背上老猎枪,转身大步流星地,再次走向了那片大山。 …… 与此同时,屯子东头,赵大壮家里。 他正光着膀子,趴在炕上,让一个懂点土方子的老娘们,用烧红的酒碗,在他那片青紫的摔的青紫的背上拔火罐。 “哎呦!轻点!疼死老子了!”赵大壮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昨天被徐军那一拳,差点把他打断气。他在家躺了一天,才缓过劲儿来。 “大壮哥,那傻子邪门了嘿!你说他咋突然变得那么能打了?” 一个后生凑过来说道。 “邪门个屁!” 赵大壮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眼神阴狠,“他就是走了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等老子缓过来,非得打断他两条腿不可!” “那……那地咋办?” “地?” 赵大壮冷笑一声,“老子看上的地,还能让他一个傻子给种了?我表哥说了,过两天就组织人,去他家地里‘帮忙’除草。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人,能拦得住咱们这么多人不!” 他摸着火辣辣疼的胸口,心里已经盘算起了一个更恶毒的计策。 一拳之仇,他赵大壮,非报不可!而且,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 6.单管老猎枪 背上那杆老式单管老猎枪,沉甸甸的。 徐军心里有了底。 这不仅仅是一杆枪,这是他打破困境、撑起这个家的希望,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在这个陌生年代立足的“家伙事儿”。 再次踏入黑瞎子山,徐军的感觉与昨天截然不同。 【狩猎】技能提升到“入门”境界,带来的不仅仅是脑海里那些凭空多出来的知识。 更是一种对山林环境的敏锐感知。 仿佛一夜之间,这座原本危机四伏,充满了未知的大山,现在也没那么可怕了。 徐军能从风中分辨出远处溪流带来的潮湿水汽,以及顺风飘来的一丝属于某种带着草腥味的膻气。 蹲下身,捻起一小撮半干的泥土,能从泥土的湿度和旁边一根被踩倒的草茎断口的颜色,判断出有东西大概在半个时辰前从这里经过。 “入门”境界,便已如此神奇。 徐军心中不禁感慨,若是能将【狩猎】点满,恐怕真能像传说中的老把头那样,“闻风辨兽,听声识踪”,把这大山当成自家后院了。 他没有急着往深山进。 孙老蔫只给了他三发子弹,金贵得很, 那可是老头拿二踢脚里的火药一点点攒出来的,打一发少一发。 他不能浪费在不确定的目标上。 他需要一个相对容易得手,又能让家里立刻见到油水的猎物。 狍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肉嫩,不难打,分量也足,足够他和兰香吃上好一阵子了。 他开始耐心地寻找。 凭借着脑海中新增的知识,他不再像昨天那样只关注地面。 他开始观察树干,那些半高处的、被蹭掉树皮留下的新鲜印记。 这多半是雄性狍子磨蹭刚长出来的嫩角留下的。 他开始留意那些被啃食过的嫩树叶和灌木丛,狍子嘴刁,只吃最鲜嫩的部分。 大约在林子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在一片地势相对平缓、长满了茂密榛子树和橡树的阳坡上,他终于发现了一串清晰的梅花状脚印。 脚印不大,边缘清晰,深度均匀。 徐军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脚印的深浅和间距,甚至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印子旁边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一只半大的雄狍子,大概六七十斤,没有受伤,蹄印边缘干净,说明身体很健康,刚刚在这里啃过橡子,正往前面的山泉溜达。” 徐军迅速就做出了判断。 他抬起头,感受了一下风向,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 “顶风,向阳坡,它应该是去前面的山泉喝水,顺便在那边凉快凉快。” 他没有立刻循着脚印追上去。 “入门”级的狩猎技巧告诉他,狍子虽然好奇心重(人称傻狍子),但听觉和嗅觉极其灵敏。 尤其是在喝水的时候,警惕性最高。 直接追击,十有八九会被它远远地察觉,然后一溜烟跑得没影。 他选择了抄近路,进行伏击。 他回忆着昨天在山里摸索时记下的地形,脑中迅速规划出一条路线。 他没有走兽道,那里的气味太杂,也容易暴露。 他选择从旁边稍微陡峭一些的山脊上绕过去,这样既能最大限度地避免留下气味,又能占据制高点,提前观察猎物的动向。 山路崎岖,灌木丛生,但经过系统对体质的提升,让他感觉健步如飞。 前世在部队练就的潜行技巧,更是让他如同鬼魅般在林间穿梭。 虽然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却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半个小时后,他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处山泉附近。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坳,一股清澈的泉水汇成一洼只有脸盆大小,清可见底的水潭。 周围长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水草和茂密的羊齿蕨,空气都比别处凉爽几分,是野生动物绝佳的饮水点和休憩地。 徐军没有靠近,而是选择在距离水潭大约五十米远的一处高地上潜伏下来。 这里有几块天然的大石头作为掩护,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水潭连同周围十几米的范围尽收眼底,而且处于下风口,他的气味不会被可能前来的猎物察觉。 他趴在一块长满滑腻青苔的大石头后面,小心翼翼地将老猎枪架在石头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水潭边那片脚印最多的地方。 他开始耐心地等待。 山里的等待,是最考验猎人耐心和定力的时候。 林子里闷热潮湿,让他感觉像坐在蒸笼里。 但他不能动,哪怕只是轻轻挥一下手驱赶蚊虫,都可能惊动潜在的猎物。 他甚至运用起【狩猎】技能中解锁的【气息模拟】能力,虽然只是入门,但也让他能最大限度地收敛自身的人类气息。 让自己仿佛消失在这片山林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日头渐渐升高,林子里的光线也变得越来越亮。 就在徐军快要被晒得有些恍惚,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伴随着几声喷鼻息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了过来。 来了! 徐军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全身的肌肉微微绷紧,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使其变的平稳。 只见一头皮毛黄中带棕的雄狍子,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它头上顶着两只刚刚分叉的绒毛小角。 它警惕地竖着两只长长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动静,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着,鼻子不停地耸动,仔细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确认安全后,它才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着来到水潭边,低下头,开始“咕嘟咕嘟”地喝水。 就是现在! 徐军屏住了呼吸,将枪口稳稳地对准了狍子的前胸靠后一点的位置,那里是心脏和肺叶的结合部,是大型猎物最致命的要害之一。 对于这杆老式滑膛枪来说,打这里比打不断晃动的头部要稳妥得多。 五十米的距离,不算近。 老枪的准头也未必可靠。 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的眼睛,准星,狍子的要害,三点一线。 前世在部队练就的千百次射击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复苏。 他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猎物。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枪响,如同平地惊雷,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正在低头饮水的狍子,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前腿一软,就朝着前方扑倒下去。 它挣扎着想站起来,后腿徒劳地蹬了几下,但很快就瘫软在地,鲜红的血液迅速从它的胸口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泉水。 中了!而且是正中要害! 徐军心中一喜,但没有立刻冲出去。 他冷静地趴在原地,快速地给枪重新装填了第二发子弹,尽管他知道可能用不上了,但这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永远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竖起耳朵,捕捉着林子里的任何异动。 枪声可能会引来其他的猎食者,比如狼。 足足等了五分钟,确认没有任何危险靠近,他才快速地起身,端着枪,保持着警惕,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猎物。 狍子已经彻底没气了。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它的心脏部位,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创口,几乎将整个胸腔都打烂了。 这是一次干净利落的猎杀。 徐军看着这头足有七十斤重的狍子,这努力总没白费。 这头狍子,不仅意味着他和兰香未来一个月都能吃上肉,更意味着,他真正拥有了在这片大山里立足的资本! 他没有耽搁,用带来的草绳将狍子的四蹄捆好。 来不及处理内脏,必须尽快下山。 这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真正的麻烦。 七十斤的狍子,加上枪,分量不轻。 但此刻的徐军,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 他将狍子扛在肩上,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山下走去 ------------ 7.狍子 太阳刚刚挨着西边的山头,徐军就扛着狍子,出现在了孙老蔫家的院门口。 老黄狗看见他肩上的猎物,竟没有叫唤,只是摇了摇尾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孙老蔫正坐在门口的石头墩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 看到徐军准时回来,而且肩上还扛着那么大一头油光水滑的狍子,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你小子……还真他娘的打着了?!” 他站起身,走到狍子跟前,用烟袋锅捅了捅,“嘿,还是头带角的公狍子,分量不轻啊!咋打着的?” “运气好,碰上了。” 徐军把狍子放下,又将老猎枪和剩下的两发子弹递了过去,“孙大爷,枪还您,一根毛没少。” 孙老蔫接过枪,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枪膛和枪管,又拿起那两发子弹掂了掂,这才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不少:“算你小子守信用,没把老子的家伙事儿给糟蹋了。” 他指了指地上的狍子:“按规矩,三成归我。你自己看着卸吧,别跟我耍滑头,哪个部位好,哪个部位次,老子心里门儿清。” 徐军二话不说,抽出砍柴刀,手法利落地开始分割狍子。 他特意将狍子后腿最肥美的部分,连同一块带着厚厚板油的里脊,仔细地割了下来,估摸着差不多占了三成多。 “孙大爷,您看这些成不?不够我再给您割点。” 孙老蔫看着那堆肉,又看了看徐军,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你小子实诚,不像屯里某些后生,抠抠搜搜的。东西留下,滚吧。”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认可。 这小子,不仅有胆识,有本事,还懂规矩,是个可交之人。 徐军背起剩下的近五十斤狍子肉,转身就走。 走到院门口,孙老蔫突然又叫住了他。 “小子。” “孙大爷还有事?” “看你也不是个没B数的。” 孙老蔫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一串烟圈,“昨天把赵大壮那小子给揍了?” 徐军心中一动,点了点头。看来这事已经传遍了。 “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表哥在村委会,他舅舅在公社派出所。你小子,自己个儿掂量着点。” 他的语气,似乎意有所指。 徐军心中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谢孙大爷提醒,我心里有数。” …… 当徐军扛着大半扇狍子肉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李兰香正焦急地在院门口张望着,手里还拿着一件刚缝补好的褂子。 看到他回来,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就被他肩上那血淋淋的猎物给惊呆了。 “这……这是……狍子?!”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手里的褂子都掉在了地上。 在靠山屯,能打到兔子野鸡,那是运气好; 能打到狍子,那可是真本事!这得卖多少钱? 能换多少斤苞米面? 够她和军哥吃多久了? 她围着那半扇还带着温热的狍子转了好几圈,眼睛里放着光,想上手摸摸,又怕把手弄脏了似的,两只手在围裙上搓来搓去。 “快,快放下,军哥你累坏了吧?” 她回过神来,连忙跑上前,想帮徐军把肉卸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劲。 她又赶紧跑进屋,舀了一瓢凉水递给他,“咋打了这么多?枪……用了几发子弹?” 问到子弹,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有点心疼。 她知道子弹金贵,怕他为了打这狍子,把借来的子弹都打光了,回头不好跟孙老蔫交代。 “就用了一发。” 徐军笑着接过水瓢,大口喝着,看着她那又喜又愁的小模样,觉得心里舒泰,“运气好,打中了要害。” “一发就打中了?!” 李兰香更是又惊又喜,看着徐军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军哥,你……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跟你说了,我脑子好了。” 徐军放下水瓢,抬手擦了擦嘴,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以后,咱家顿顿有肉吃。” 李兰香被他这亲昵的动作弄得脸一红,嗔了他一眼,但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看着那大块的狍子肉,又开始犯愁:“这么多肉,咱俩也吃不完啊,这大夏天的,搁不住可咋整?别再招了苍蝇放臭了,那得多糟蹋东西。” 她的小农思想又上来了,典型的顾家又有点小气,见不得一点浪费。 “放心,我有数。” 徐军笑道,“先把肉收拾出来,晚上咱炖点好的。剩下的,明天我拿去镇上换点钱和粮票回来,再买点盐巴和油。” “换钱?” 李兰香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担忧,“可赵大壮那边……他今天都没露面,屯里人都说他伤得不轻,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要是知道了咱家有肉,指不定又憋着啥坏呢……” 提到赵大壮,徐军的眼神冷了下来。 孙老蔫的提醒,不是空穴来风。 他知道,这事没完。 赵大壮在屯子里横行霸道惯了,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舅舅在派出所,这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军沉声道,“有我在,他翻不了天。” 他看着李兰香,认真地说:“兰香,你记住,从今往后,在这个家,你什么都不用怕。” 看着男人那自信的眼神,李兰香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两年来最安心的笑容。 她麻利地挽起袖子:“行,俺这就去烧水!今晚,咱炖一大锅狍子肉!再给你烫壶酒,解解乏!” ------------ 8.赶集 第二天,天刚刚亮,徐军就醒了。 他睁开眼,没有一丝困意,浑身上下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昨夜炖的狍子肉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吃过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饱饭。 他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李兰香,她嘴角微微上翘,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好事。 徐军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起身下炕。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昨天扛着七十斤的狍子走了几里山路,又被老猎枪的后坐力震了一下,肌肉还有些酸痛。 但比起前几天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已经好了太多。 他下意识地查看了一下脑海里的面板。 【生活技艺面板】 【宿主:徐军】 【体质:10】 【可用愉悦值:0】 【狩猎】:入门(10/50) 其他技能未变。 没有新的愉悦值。 徐军并不意外,看来这系统确实得靠夫妻间的“互动”才能获得愉悦值。 昨天晚上都有累,各自都早早的睡了。 徐军看着炕上熟睡的妻子,轻轻为她盖好了被子。 天色尚早,他没有急着叫醒李兰香。 他走到院子里,先是把昨天换下来的、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破褂子泡进洗衣盆里。 然后拿起墙角的扫帚,仔仔细细地把院子扫了一遍。 最后,他走到那扇被赵大壮踹坏的破木门前,蹲下身,开始研究如何修复。 门轴彻底断了,门板也裂了几道口子,看来得找些木头和铁钉才能弄好。 李兰香是被院子里轻微的“梆梆”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心里猛地一慌,连忙坐起来。 当看到窗外院子里,那个正在认真检查着破门的男人身影时,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她披上褂子下了炕,走到门口,看着他。 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他专注地研究着门板,眉头微蹙,那认真的模样,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军哥……” 她小声喊了一句。 徐军回过头,看到她站在门口,晨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脸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 “醒了?” 徐军放下手里的木头,朝她笑了笑,“吵着你了?” “没……” 李兰香摇摇头,走上前,看着那扇破门,又心疼又生气,“都怪赵大壮那挨千刀的!好好的门给踹成这样!这……这可咋整?” 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没事,等我去镇上换了钱,买点钉子和木条回来,我给你重新做一扇,保管比以前的结实。” 徐军自信的说道。 他虽然【匠艺】技能还是“未入门”,但他前世在部队里,简单的修理和木工活还是学过的,加上现在体质提升,这点活儿难不倒他。 “你还会做门?” 李兰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试试呗。”徐军没把话说满,“总得学着干。” 他看着李兰香,认真地说:“兰香,以后家里的活,都交给我。你别再那么累了。” 李兰香终于体会到了家里有男人疼的感觉,心里一暖,小声嘟囔:“俺不累……” 早饭,依旧是苞米面粥,但锅里却多了几块昨晚剩下的狍子肉。 李兰香舍不得放油,就把肉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用小火慢慢地“靠”(煸炒),靠出来的油掺在粥里,香得人直流口水。 两人吃得格外香甜。 吃完饭,徐军开始收拾那剩下的近五十斤狍子肉。 他找来家里唯一一把还算锋利的菜刀,又从院子角落里翻出一块石板当砧板。 “军哥,俺来吧,你歇着。” 李兰香看他拿起刀,连忙上前想接过来。 她怕他伤着手,也怕他弄不好糟蹋了这金贵的肉。 “我来。” 徐军没让她动手,“你去把咱家那个最大的背筐找出来,再找几张干净的大叶子。” 他的【狩猎】技能虽然只是入门,但里面包含的基础解剖知识,却让他处理起这狍子肉来,显得格外有条理。 他下刀精准,顺着骨缝和肉的纹理,很快就将狍子肉分割成了几大块——后腿肉、前腿肉、排骨、里脊……分割得整整齐齐。 李兰香在旁边看着,眼睛越睁越大。她以前也看屯里猎户分割猎物,都是胡乱一剁,哪有像徐军这样,弄得跟供销社卖肉的师傅似的? “军哥,你……你咋还会这个?” “以前在外面见过别人弄。” 徐军含糊地解释了一句,他总不能说自己脑子里突然多了这些知识。 他把骨头剔出来,单独放在一边:“这些骨头留着,晚上给你炖汤喝,补身子。” 又把两条最嫩的里脊肉和一小块后臀尖留出来:“这些咱自己吃。” 剩下的,足有四十斤左右,他小心地用李兰香找来的、洗干净的大片柞树叶子包好,仔细地码放在背筐里。 “这么多肉,背到镇上得累死你。” 李兰香看着那满满一背筐肉,心疼地说,“要不……俺跟你一起去?” “不用。” 徐军摇摇头,“你这几天也没歇好,在家看家。我去去就回。” 他知道,李兰香是怕他一个人在外面吃亏,也怕赵大壮那边再生事端。 “放心吧,” 他拍了拍李兰香的肩膀,眼神坚定,“我心里有数。” 靠山屯离最近的永安镇,有二十多里山路,全是崎岖不平的土道。 徐军背着沉甸甸的背筐,手里拄着一根粗木棍,脚步却异常稳健。 提升的体质,让这点负重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吃力。 他没有走屯子里人常走的那条大路,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近但也更难走的小路。 这是他前世在部队里练就的本事——永远选择最优路线。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永安镇的轮廓。 这是一个典型的八十年代北方小镇,低矮的砖瓦房和土坯房混杂在一起,一条尘土飞扬的主街贯穿其中。 街两边,是供销社、粮站、邮电所、还有几家国营的小饭馆和百货商店。 偶尔能看到一两辆“永久”或“凤凰”牌的自行车,“叮铃铃”地响着铃铛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尘土和牲口粪便混合的味道。 徐军没有急着去卖肉。 在这个年代,私下买卖肉类,尤其是不明来源的野味,是“投机倒把”,抓住了是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 供销社虽然也收山货,但价格压得极低,而且手续繁琐。 他背着背筐,先是在镇子上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像个普通的乡下人一样东瞅瞅西看看。 实际上,他是在观察,寻找合适的买家。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镇子南头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 这家饭馆,门脸不大,挂着“老何记”的牌子,门口却停着一辆崭新的“嘉陵”牌摩托车。 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说明这家店要么生意极好,要么就是老板有门路。 而且,徐军注意到,饭馆后门半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不少新鲜的野菜和山货。 “应该就是这儿了。” 徐军心中有了判断。 他没有走前门,而是绕到了后巷。 他敲了敲后门。 一个系着油腻围裙,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找谁?” “老板。” 徐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有刚从山上打下来的新鲜狍子肉,要不?” 那老板一听,眼睛一亮,但还是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才把徐军让了进去。 后院里,一股浓郁的肉香和油烟味扑面而来。 “货呢?我看看。” 老板搓着手,有些急切。 徐军放下背筐,解开上面的绳子,露出了里面用柞树叶子包着的、还带着血丝的新鲜狍子肉。 “嚯!好家伙!这肉新鲜!” 老板是识货的,一看肉的颜色和弹性,就知道是刚打的,“兄弟,你这肉,打算啥价出?” 徐军来之前,就向李兰香打听过行情。镇上国营肉铺的猪肉,带票还要七毛多一斤,而且肥膘居多。 他这可是纯瘦的野味。 “一块钱一斤,不还价。” 徐军报出了价格。 “一块?!” 老板咂了咂嘴,“兄弟,你这价可不低啊。我这小本生意……” “老板。” 徐军打断了他,“我这肉,是拿命换来的。这个价,你要就要,不要,我背到别处去问问。”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把肉重新包起来。 那老板一看,急了。 这年头,野味可是稀罕东西,饭店里要是能添上一道“红烧狍子肉”,那可是招揽生意的金字招牌。 “哎哎哎,兄弟,别急啊!” 他连忙拦住徐军,“一块就一块!不过,你这肉,来路……干净吧?”他压低了声音问。 “放心,”徐军淡淡道,“山里打的,没麻烦。” “成!”老板一咬牙,“四十斤,我全要了!” 四十块钱! 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 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个多月的工资! 老板爽快地付了钱,一张张崭新的“大团结”(十元人民币)看得徐军都有些眼热。 交易完成,老板又叫住徐军:“兄弟,往后要再有这好东西,还往我这送。价钱好说!” “看情况吧。” 徐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背起空了的背筐,转身离开了。 怀揣着四十块“巨款”,徐军的心情无比舒畅。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供销社。 他买了十斤苞米面,五斤高粱米——这是硬通货,得用粮票。 又咬了咬牙,买了二斤白面,准备回去给李兰香烙饼吃。 然后,他买了满满一大包盐巴,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却是过日子的根本。 又打了几斤豆油,称了半斤白糖,买了一捆火柴。 最后,他走到卖布的柜台前,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犹豫了一下,还是扯了二尺鲜亮的红的确良布——他记得,李兰香那件打了补丁的红褂子,就是这个颜色。 这点钱,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个女人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把所有东西都装进背筐里,几乎又装满了。 徐军背着沉甸甸的希望,踏上了回家的路。 只是,在他走出镇子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赵大壮那两个跟班之一,正躲在墙角,鬼鬼祟祟地看着他。 徐军心中一凛,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该来的,总会来的。 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傻子了。 谁敢再伸爪子,他就敢把它剁了! ------------ 9.匠艺入门 夕阳西下,通红滚烫。 倦鸟归巢。 屯子里也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各家晚饭的香味。 徐军背着几乎和来时一样沉的背筐,脚步却比来时轻快得多。 筐里装的不再是沉甸甸的生肉,而是实实在在的粮食、油盐,和一个家沉甸甸的希望。 远远地,他就看见自家那破败的院门口,一个纤瘦的身影正踮着脚尖,朝着路口张望。 是李兰香。 她显然是在等他,等了一下午了。 看到徐军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小路的拐角,她眼睛一亮,提起打着补丁的裤腿就小跑着迎了上来。 跑到近前,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脚步慢了下来,眼神急切地在他身上和背筐上打着转,低声问:“军哥,回来了?累坏了吧?” “嗯,回来了。” 徐军看着她跑得微红的脸颊和鬓角沁出的细汗,心里一暖。 这种被人牵挂、有人在家门口眼巴巴等着的感觉,真好。 他把沉重的背筐卸下来,稳稳地放在地上,笑着对她说:“不累。你看,都换回来了。” 他解开捆在筐口的麻绳,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一样样指给她看。 “十斤苞米面,五斤高粱米,还给你买了二斤白面,咱晚上烙饼吃。盐巴买了一大包,豆油打了三斤,还有半斤白糖,火柴也买了一捆。哦对了,还有钉子和麻绳,明儿个我把门给你修好。” 李兰香看着那满满一筐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尤其是看到那雪白细腻的白面时,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又赶紧缩回手,像是怕把它摸脏了似的。 白面! 她长这么大,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几顿白面饺子。 “天爷呀!军哥,你……你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又惊又喜,随即又开始心疼,“那狍子肉都卖了?卖了多少钱?” 在她看来,那四十斤狍子肉是天大的财富,可换回来的这些东西,似乎也金贵得吓人。 她的“小气”劲儿又上来了,掰着手指头,小声地算着账。 “放心吧,没乱花。” 徐军笑着把背筐重新背起来,“肉卖了个好价钱,一块钱一斤,卖了四十块!买完这些,还剩下三十多呢。” “四……四十块?!” 李兰香倒吸了一口凉气,大眼睛瞪得像铜铃。四十块钱! 她辛辛苦苦下地挣那点微薄收入,包产到户后按产量,但家里地少又赖,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十块钱! 这个数字,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老天爷……” 她捂着嘴,半天没回过神来。 “走,回家再说。” 徐军看着她那副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的小模样,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他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干活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李兰香被他牵着,脸颊发烫,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家走。 进了院子,徐军把粮食和油盐都搬进屋里放好。 李兰香像只勤快的小蜜蜂,跟在他身后,一会儿用干净的抹布把米袋上的土擦干净,一会儿又把那个装着豆油的玻璃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子最里面,还用一块布盖上,生怕见了光走了油味。 看着原本空荡荡的米缸被重新填满,看着柜子上多了油瓶子和糖罐子,她终于心安了。 等把东西都归置好,徐军才从背筐最底下,拿出那个用油纸小心包好的,颜色鲜艳的红布料,像变戏法似的递到李兰香面前。 “给你的。” “给……给俺的?” 李兰香愣住了,看着那块红得像火一样的布料,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敢伸出手去接。 那布料滑溜溜的,带着一股子城里人才有的洋气味道。 “这……这得老贵了吧?扯它嘎哈呀,俺那红褂子还能穿两年呢……” 她嘴上埋怨着,眼睛却像长在了那块红布上,挪都挪不开。 哪个女人不爱俏? 尤其是在这个颜色单调、灰扑扑的年代,这样鲜亮的红布,足以让全屯子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羡慕得眼珠子发红。 “拿着。” 徐军把布塞到她手里,“咱家兰香长得俊,就该穿新衣裳。等过两天,我再去扯几尺别的颜色,给你多做两身换洗的。” “别……别买了,太糟蹋钱了……” 李兰香抱着那块红布,脸颊发烫,心里却甜得像吃了蜜糖。 她小心翼翼地把布料叠好,放进自己那个陪嫁过来的、掉了漆的旧木箱子里。 晚饭,自然是丰盛无比。 徐军把昨天留下的狍子骨头,加了几片姜,这是徐军特意买的,还不便宜。 用柴火小火慢慢地炖了一锅浓汤,汤色奶白,上面飘着一层金黄的油花,香气浓郁。 李兰香则兴奋地拿出新买的白面,和了点苞米面,又切了点野葱花,掺在里面,用靠出来的狍子油,烙了十几张两面金黄、外酥里软的葱油饼。 桌子上,除了骨头汤和葱油饼,还有昨天剩下的炒狍子肉片,和一碟用新买的白糖凉拌的西红柿。 这是他们成家两年来,吃得最丰盛、最像样的一顿饭。 饭桌上,李兰香的话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的。 她一边不停地给徐军夹肉、递饼,一边小声地说着屯子里的事情。 “……今儿个赵大壮没露面,听王婶说,他胸口疼得厉害,下不了炕了呢!活该!谁让他那么坏!” 说到赵大壮,她又解气又有点后怕,忍不住偷偷瞟了徐军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才放下心来。 “东头王婶家的苞米被野猪拱了,损失了不少,她男人气得在田埂上直骂娘。军哥你以后上山可千万得小心点,别碰上那畜生……” “老支书托人捎话,问你脑子是不是真好了,要是好了,让你明儿个得空去他家一趟,好像有啥事要跟你商量……”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有担忧,有关切,也有着对未来隐隐的期盼。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事都自己憋在心里,而是开始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徐军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或者应上一句,给她夹一块饼。 油灯下,昏黄的光晕照着两人,他看着她因为吃到好东西而满足地眯起的眼睛,看着她说话时嘴角眉梢飞扬的神采,心里一片安宁。 这,就是家的味道。 吃完饭,李兰香抢着收拾碗筷,说什么也不让徐军动手,让他赶紧歇着。 徐军则拿起新买的钉子和麻绳,借着油灯光,开始捣鼓那扇破门。 他先是把裂开的门板用湿布擦干净,然后找出几块大小合适的旧木条,仔细地比量着,用砍柴刀削平整,准备钉在裂缝后面加固。 【匠艺】技能虽然还是未入门,但他脑子里有之前当兵的知识,手上也有了些力气,做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军哥,能修好不?” 李兰香洗完碗,凑过来看,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烧开的热水,小心地递给他。 “差不多,先临时加固一下,等明天我上山砍棵好木头回来,再重新做个结实的。” 徐军接过水碗,喝了一口,热水下肚,浑身都舒坦了。 他指着门轴断裂的地方,“这里最麻烦,得想办法重新固定。” “要不明儿个去求求屯里的老木匠?” 李兰香提议道。 “不用,”徐军摇摇头,“这点活儿,我自己能弄。” 夜,再次降临。 两人躺在炕上,这一次中间没有再刻意留出距离。 炕烧得暖烘烘的。 李兰香大概是真的累坏了,也或许是心里踏实了,头刚挨着枕头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徐军却毫无睡意。 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胳膊,心中一片安宁。 四十块钱,听着不少,但买了粮食油盐布匹钉子,也就所剩无几了。 这个家,底子太薄了。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赚更多的钱,才能真正让兰香过上好日子,才能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险。 他想起了白天在镇口看到的那道鬼祟身影。 赵大壮的报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孙老蔫的提醒,绝非空穴来风。他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他将心神沉入脑海,看着面板上那刺眼的【可用愉悦值:0】,眉头微蹙。 看来,只有通过那种最亲密的方式,才能获得这种神奇的能量。 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那恬静的睡颜,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温热,心中一动。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需要力量来保护她,而获得力量的方式,却又与她息息相关。这感觉有点微妙,甚至有些功利。 但他很快就将这点不适压了下去。为了她,为了这个家,他别无选择。 而且,她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 他轻轻地翻了个身,凑近了她。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体香和女人特有的温软气息。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李兰香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她的身体柔软而温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感受着怀里温香软玉般的真实触感,徐军气血上涌。 黑暗中,呼吸渐渐交融,炕席因为身体的移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还伴随着几声低吟和急促的喘息,很快又被窗外不知疲倦的虫鸣声所掩盖…… 许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和汗水。 徐军抱着怀里已经累得沉沉睡去的妻子,感受着身体传来的舒服感觉。 他的脑海里,面板悄然浮现。 【叮!恭喜宿主获得愉悦值’+10!】 来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宝贵的10点,全部分配到了当下最需要的技能上。 “将10点愉悦值,全部加到【匠艺】!” 【分配成功。】 【【匠艺】:未入门(0/10)->入门(10/10)】 【叮!【匠艺】技能提升至‘入门’境界!你已掌握基础木工、石工技巧,并解锁‘简易工具制作’、‘结构加固’能力。恭喜,你现在勉强能搭个鸡窝了,或者……修好一扇破门。】 【可用愉悦值:0。】 这一次,大量的知识涌入了脑海!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感觉,而是清晰具体的技巧和经验:如何选材,如何开榫,如何用最简单的工具达到最好的加固效果……特别是关于修门,各种应急和彻底修复的方法,如同放电影般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他甚至立刻就想到了三四种修复自家那扇破门,并让它比以前更结实的方案。 徐军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有了技能,就有了底气。 明天,先给这个家,安上一扇牢固的门! 至于赵大壮……他摸了摸身边熟睡的妻子,眼神变得狠辣起来。 不管你想玩什么花样,我都接着!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徐军的家,他徐军的女人,不是谁都能动的! ------------ 10.修门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屯子里的公鸡打鸣,徐军也无睡意,早早就起了床。 他睁开眼,没有一丝睡意,浑身却带着一种运动过后的舒畅感,精力格外充沛。 昨夜与妻子的温存,不仅让他获得了宝贵的愉悦值,更让他那颗属于现代灵魂的心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彻底找到了归宿。 他走到院子里,迎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打了一套完整的八极拳基础拳架。 如今体质提升,拳法也入了门(虽然离升级还远),一趟拳打下来,只觉得浑身筋骨舒展,气血畅通,精神格外抖擞。 李兰香是被院子里轻微的“梆梆”声吵醒的。 “醒了?” 徐军收了拳,看到她,笑着走了过去,“不多睡会儿?” “睡够了。” 李兰香低下头,声音细细的,“俺去做饭。” 早饭依旧有肉粥,还有昨天剩下的葱油饼。 李兰香把饼在锅里稍微热了一下,又软又香。两人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饭,徐军没耽搁,直接从炕梢底下,把昨天买回来的钉子和麻绳,还有家里那把卷了刃的破斧子拿了出来。 “军哥,你真要自己修门啊?” 李兰香看着他摆弄那些东西,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等晌午俺去找找王木匠?给他拿点肉去,他兴许能帮帮忙。” “不用。” 徐军拿起斧子掂了掂,感受着脑海里涌现出的关于木工的基础知识,“这点活儿,我能行。” 【匠】技能提升到“入门”,涌入脑海的知识却是实打实的。 如何判断木材的纹理和受力点,如何用最简单的工具进行切割和连接,各种榫卯结构的基本原理……这些东西,就像他天生就会一样,清晰地呈现在他脑中。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那扇歪倒的破门板。 裂缝主要有三条,最长的一条几乎贯穿了整个门板。 门轴那边的木头更是朽烂得厉害。 “这门板,得彻底换了才行。” 徐军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临时修补,也撑不了多久,而且不安全。 他想起昨天回来时,路过村东头老槐树下,似乎堆着几根被雨水冲下来的,不算太粗的松木。 那是集体的东西,按理不能随便拿,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兰香,你在家看着,我去去就回。” 徐军拿起斧子和麻绳,对李兰香说道。 “你去哪?” “去弄点木头回来。” 徐军来到村东头,果然看到几根一人环抱粗细的松木横七八竖地躺在水沟边,上面还挂着些泥浆。 他挑了一根相对笔直、没什么大的节疤的,抡起斧子就砍了起来。 “砰!砰!砰!” 沉闷的砍伐声在寂静的清晨传出老远。 系统增加体质后,力量比普通成年男子还要强上一些。 加上脑子里有【匠】入门带来的技巧,知道如何顺着木纹发力最省劲,如何用斧头的重量去“砸”而不是纯靠力气“砍”,效率高了不少。 很快,他就砍下了一段足够做门板的木头。 他又挑了一根稍细但质地坚硬的柞木,砍了一截准备做门轴。 扛着沉重的木头回到家,李兰香已经把院子打扫干净,还给他烧好了一锅温水。 “军哥,快擦把脸歇歇。” 她递过热毛巾,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和被木头蹭脏的衣服,满眼心疼。 徐军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技术活了。 做门板,需要先把圆木劈开,再初步弄平整。 家里没有锯子,更没有刨子。 徐军皱起了眉。 这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他脑海里【匠】入门的知识立刻给出了解决方案——利用楔子。 他找来几块坚硬的石头,又用斧子砍了几块硬木,仔细地削成大小不一的楔子。 然后,他在圆木的顶端,沿着木纹,小心地砍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他将最小的木楔子对准口子,用石头“梆梆”地砸了进去。 木头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他依次换上更大的楔子,一点点地将圆木从中间劈开。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技巧,更需要对木材纹理的精准判断。 稍有不慎,木头就可能裂歪,甚至彻底劈废。 徐军全神贯注,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木头上,但他浑然不觉。 “咔嚓——” 随着最后一块大楔子被砸入,圆木终于应声裂成了两半,裂口虽然不算特别平整,但大致符合他的要求。 李兰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木头成功劈开,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忙递上水:“军哥,快喝口水,歇歇吧。” “没事。” 徐军抹了把汗,拿起砍柴刀,“还得把它弄平整。” 劈开木头后,就是更磨人的削平工序。 徐军拿着砍柴刀,利用【匠】入门的技巧,一点一点地削去木板上凸起的部分。 他的动作比昨天尝试修补破门时熟练了许多,刀锋贴着木纹,削下来的木片薄厚均匀,带着松木特有的清香。 李兰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想上去帮忙,却又插不上手,只能默默地把削下来的木片收拾到一边,准备留着当引火柴。 一直忙活到晌午,太阳火辣辣地照在院子里,徐军才勉强削好了两块能拼成门板的木头。 虽然表面还不够光滑,像搓衣板似的,但至少平整度已经足够了。 他累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后背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了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但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却充满了成就感。 “军哥,快歇歇吧,饭都做好了。” 李兰香端着一碗喷香的苞米碴子粥和一碟炒鸡蛋走了出来,“吃了饭再弄。” “先不歇,把门轴弄好再说。” 徐军擦了把汗,拿起那截硬柞木,开始制作门轴。 有了【匠】入门的经验,这个活儿他做得更顺手了。 他根据门框上残留的卯眼尺寸,用砍柴刀一点点地削出了一个上下两头粗细合适的圆柱形门轴。 下午,他开始组装门板。 他没有复杂的工具,就用最简单的拼接方法,在两块木板的侧面,用砍柴刀和锥子,小心地凿出几个浅浅的凹槽,再用几根削尖的硬木楔子,涂上湿泥(增加摩擦力),把它们紧紧地楔合在一起。 然后,他又在门板后面,横着钉上了几根加固的木条,用的是昨天买回来的新钉子。 最后一步,是安装门轴。 他先把新做的木质门轴牢牢地固定在门板一侧,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门板抬起来,将门轴对准门框上那个被清理干净的石质卯眼,用力插了进去。 “吱呀——” 一声有些干涩却充满力量的摩擦声响起,一扇崭新的,带着松木清香的木门,竟然真的被他安上了! 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糙,甚至有点歪斜,但它严丝合缝地挡在了门口,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安……安上了!” 李兰香激动地跑上前,推了推那扇新门,门板发出厚重结实的声音。 她看着徐军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和手上磨出的血泡,眼圈又红了,“军哥,你……你真是太厉害了!” 这句夸赞,发自肺腑。 在她眼里,这个男人,简直无所不能。 徐军看着她那副崇拜的小模样,心里也是一阵得意。 他拍了拍门板,笑着说:“等过两天,我再找点桐油把它刷一遍,就能用好多年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 11.农耕入门 “呦,徐军小子,你这……自个儿做的门?” 是老支书。 老支书姓杨,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叼着个大烟袋锅,头发花白,但眼神却很有精气神。 他是看着徐军(原主)长大的,也是当年拍板让李兰香嫁过来的主事人之一。 “杨叔。” 徐军连忙迎了上去,“您咋来了?” “来看看你。” 老支书的目光先是在那扇崭新的木门上停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然后才落在徐军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听说……你脑子真好了?还会木匠活了?” “嗯,前几天从山上摔下来,磕着了,醒过来就……清楚了。这门也是瞎琢磨的,让您见笑了。” 徐军还是用那个说辞。 “清楚了好,清楚了好啊!” 老支书用力地拍了拍徐军的肩膀,显得很激动,“你爹要是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他抽了口烟,神色又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我听说,你前天把赵大壮给打了?” 徐军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打得不轻?” “没下死手。” “唉……” 老支书叹了口气,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我知道赵大壮那小子不是个东西,这些年没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你这次出手,算是给他个教训,也算是在屯子里立了威。但是……” 他顿了顿,看着徐军,语重心长地说:“凡事,得留一线。赵大壮他舅舅,在公社派出所当副所长,这事要是闹到公社去,你讨不到好果子吃。你刚好了,可别再惹上麻烦,让你媳妇儿跟着担惊受怕。” 徐军沉默了。 老支书的话,跟孙老蔫的提醒如出一辙。看来,这赵大壮背后的关系,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 “杨叔,我明白您的意思。” 徐军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要是有人蹬鼻子上脸,想欺负我媳妇儿,抢我家的地,那我徐军,也不是泥捏的。”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子强硬。 老支书看着他,眼神复杂。 眼前的徐军,跟以前那个痴傻的孤儿,简直判若两人。 这股子沉稳和狠劲儿,倒有几分他爹当年的风范。 “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老支书点了点头,“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既然你好了,也是个壮劳力了。前两天赵大壮他们把你家好地换走那事,不合规矩。我做主,给你换回来。你看咋样?” 徐军心中一动。这老支书,倒是个明白人,也是真心想帮他。 但他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杨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那地,就不用换了。” “啥?” 老支书愣住了,“那可是块赖子地,石头多,又旱,不好好拾掇,秋天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我知道。” 徐军看着远处那片被划给自家的贫瘠土地,“那地,别人种不好,不代表我种不好。” 徐军脑海里,【农】技能虽然还未入门,但系统给了他十足的底气。 “而且,那地离山近,也方便我进山。” 他补充了一句。 老支书看着他,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行,既然你小子有这志气,那叔就看看,你怎么把那块赖子地,种出金疙瘩来!” 他掐灭了烟袋锅,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转身走了。 李兰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等老支书走了,才急忙问道:“军哥,你咋不换地啊?那赖子地,石头坷垃那么多,根本长不出啥好庄稼……” “放心吧,兰香。” 徐军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心里有数。那块地,到了咱手里,就不会再是赖子地了。” 他看着妻子,眼神坚定:“相信我。” 李兰香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但她就是信他。 无条件地信他。 夜幕再次降临。 崭新的木门,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外面的风雨和窥探的目光,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炕烧得暖烘烘的。 徐军看着身边已经带着满足笑容沉沉睡去的妻子,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心中一片安宁。 赵大壮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老支书的话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他必须尽快提升实力,不仅是武力,还有能让这个家真正富裕起来的、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需要更多的愉悦值。 他轻轻地翻了个身,凑近了熟睡的妻子…… (此处略过10000字细节) …… 许久之后,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获得愉悦值+10!】 看着那宝贵的10点愉悦值,徐军毫不犹豫。 “全部加到【农】!” 【分配成功。】 【【农】:未入门(0/10)->入门(0/50)】 【叮!【农】技能提升至‘入门’境界!你已掌握基础农作物种植知识,并解锁‘土壤改良’、‘病虫害初级防治’能力。至少不会把麦子当韭菜了。】 【可用愉悦值:0。】 关于土壤、肥料、作物习性的基础知识涌入脑海,与他前世所学相互印证。 他甚至立刻就想到了几种改良那块“赖子地”的初步方案。 徐军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有了门,有了地,接下来,就是用自己的双手,把这片贫瘠的土地,变成真正的希望! ------------ 12.赖地 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崭新的木门缝隙,在灶房的地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清香和苞米粥的香甜味道。 徐军坐在小饭桌旁,呼噜呼噜地喝着粥。 今天的粥格外稠,里面还卧着一个的荷包蛋。 他知道,这是兰香把昨天剩下的那点白面偷偷掺了进去,又用了两个珍贵的鸡蛋。 对面的李兰香小口小口地吃着,时不时地抬头看他一眼,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安心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自从徐军“好了”之后,这个家好像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连带着她走路都感觉腰杆挺直了不少。 “军哥,吃完饭俺跟你一起去地里。” 李兰香放下碗,说道。 “你去嘎哈?”徐军抬起头。 “俺帮你捡石头啊!那赖子地里石头坷垃那么多,你一个人哪能弄得过来?” 她理所当然地说。 在她看来,种地就是两个人的事,哪有男人下地女人在家歇着的道理。 “不用。” 徐军摇摇头,语气却很温和,“那地不一样,我有别的法子拾掇。你这两天也没歇好,在家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再把咱家那点菜籽拾掇拾掇,看看还能不能种。” 他看着李兰香,认真地说:“兰香,地里的活,交给我。你就负责把家看好,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就行。” 李兰香被他这话说得脸一红,心里却甜丝丝的。 她知道军哥是心疼她。她没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那……那你也别太累着,晌午俺给你送饭去。” 吃完早饭,徐军没带砍柴刀,也没带斧子,只是扛起家里那把唯一的、木柄有些开裂的破锄头,就出了门。 院子外面,已经有三三两两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村民路过。 看到徐军出来,尤其是看到他手里那把锄头,不少人都露出了诧异和探询的目光。 “呦,徐军小子,这是……要去拾掇你家那块地啊?” 一个叼着烟袋锅的老汉停下脚步,好奇地问。 “是啊,王大爷。” 徐军笑着点了点头。 “啧啧,那可是块赖子地,石头比土都多,费那劲嘎哈?” 老汉摇了摇头,一副“你还是不明白事理”的表情,“听叔一句劝,赶紧去找支书说说,换块地才是正经。” “没事,王大爷,我试试。” 徐军也不争辩,只是笑了笑。 他扛着锄头,径直朝着村子西头那片无人问津的坡地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无不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瞅瞅,那傻子还真要去种那块赖子地?” “我看是脑子好了,但好得不彻底,还是有点犟!” “瞎折腾呗,等秋天颗粒无收,看他媳妇儿跟着他喝西北风!” 徐军充耳不闻。 他知道,在这个靠土地吃饭的年代,一块地的“好”与“赖”,几乎就决定了一家人的生死。 那块被赵大壮硬塞过来的“赖子地”,在所有村民眼中,就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谁沾上谁倒霉。 但徐军不这么看。 他来到地头,放下锄头,开始仔细地勘察这片属于他的领地。 这块地大约有两亩,位于村西的山脚下,是一片缓坡。 正如村民们所说,地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像拳头,有的像磨盘,几乎一半是石头一半是土。 土质也差得可怜,因为靠近山林,土壤偏酸性,颜色发白发黄,捏一把在手里,松散干枯,几乎没什么腐殖质。 难怪长不出什么好庄稼。 但是徐军确有不同的看法。 【农】技能提升到“入门”境界,让他对土地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 “土质偏沙性,通透性好,但保水保肥能力差。酸度过高,需要改良。有机质含量极低……” 他脑海里,关于土壤改良的知识自动浮现出来。 “石头多,是缺点,但也是优点。把石头清理出来,垒成田埂,可以有效防止水土流失。坡地,光照充足,适合种植一些喜阳耐旱的作物。最关键的是……” 他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黑瞎子山。 “离山近,取用山上的腐殖土和草木灰方便,水源也相对容易解决。” 一个清晰的,切实可行的改良方案,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第一步,就是清理石头。 这是一个浩大而枯燥的工程。 徐军深吸一口气,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抡起了锄头。 “吭哧!” 锄头砸在一块半埋在地里的石头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没有气馁,调整了一下姿势,利用腰胯的力量,一下,又一下,耐心地刨着石头周围的泥土。 提升到10点的体质,让他的耐力和力量都远超常人,但面对这片如同被老天爷诅咒过的土地,依旧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小石头,他直接用手搬开,扔到地头的土坡上。 遇到大一点的,就用锄头刨松周围的土,再用木棍当杠杆,一点点地撬动。 遇到实在搬不动的大石头,他就暂时绕开,先清理旁边的。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衣服,顺着额角、脖颈往下淌。 后脑勺的伤口,也因为用力而隐隐作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是他新生的第一场战斗,对手是这片贫瘠的土地,也是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 他不能输。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毒辣起来。 屯子里下地干活的人,来来往往,看到徐军真的在那片赖子地里“刨食”,无不露出或同情、或嘲笑、或幸灾乐祸的表情。 “嘿,那傻子还真下力气了!” “看他能撑几天?不出三天,就得累趴下!” “白费劲!那地要是能种出粮食,母猪都能上树了!” 徐军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重复地,挥舞着锄头,搬运着石头。 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变得协调而富有节奏。 他仿佛又回到了部队里进行障碍训练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清除障碍,前进! 临近晌午,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军哥——吃饭了——” 是李兰香。 她挎着一个荆条编的小篮子,里面用一块干净的蓝布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田埂上走了过来。 “快歇歇吧,军哥,看你这一头的汗!” 她把篮子放在地头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拿出里面的东西——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高粱面窝头,一小碗炖得烂糊的狍子肉,还有一葫芦凉白开。 她又掏出自己的汗巾,踮起脚尖,小心地帮徐军擦去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 看着丈夫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和手上新磨出的血泡,她的眼圈又红了:“都说了让你别这么使劲儿……这石头啥时候能捡完啊……” “快了。” 徐军接过窝头,大口地啃着,含糊不清地说,“等把石头捡完,我再从山上弄点好土下来掺一掺,保管秋天能收粮食。” 他看着李兰香,笑着说:“到时候,给你买更多好看的布,做新衣裳。” 李兰香被他说得脸一红,低下头,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她看着地头那已经堆起了一小堆的石头,又看了看自己男人虽然疲惫却充满干劲的脸,忽然觉得,或许,他真的能把这块赖子地,种出金疙瘩来。 就在这时,徐军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远处田埂上,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 又是昨天那个赵大壮的跟班。 徐军心中一凛,眼神冷了下来。 看来,赵大壮的报复,真的要来了。而且,很可能就冲着这块地来。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窝头,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不仅要把地拾掇出来,还得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 他需要更多的愉悦值。 吃完饭,李兰香收拾好东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徐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田埂尽头,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个若隐若现的盯梢者,眼神变得狠辣起来。 他抡起锄头,再次投入到与这片土地的战斗中。 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快,也更狠了。 他要赶在麻烦找上门之前,为这个家,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 13.家妻 徐军的身体几乎快要散架,肩膀被锄头柄磨得火辣辣疼。 扛着那把豁了口的锄头回到家时,西边的天际只剩下最后一道残阳。 院子里,崭新的木门已经安上(虽然还没有门闩,只是虚掩着)。 李兰香正蹲在门槛旁,借着灶房里透出的微弱灯光,仔细地搓洗着他昨天换下来的的破褂子。 “军哥,回来了!” 听到院门响动,李兰香连忙站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肥皂沫,快步迎了出来。 李兰香看到徐军满身的泥土,汗水已经浸透了褂子,那双布满了血泡和新茧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瞅瞅你这手!都磨成啥样了!” 她心疼地拉过他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已经破裂的水泡,声音哽咽,“都说了让你歇歇,那石头啥时候捡不行……地里的活儿也不是一天能干完的。” “没事,干活哪有不受累的。” 徐军反手握住她有些粗糙却温暖的手,感受到她的关怀,疲惫仿佛都消散了大半,“你看,今天又清理出来老大一片,照这速度,用不了十天半月,就能把石头都捡干净了。” 他没提那个盯梢的人,不想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快进屋洗把脸,饭马上就好。” 李兰香把他推进屋里,又转身去给他舀早已晾好的温水。 今天她特意多烧了一些水,就怕他回来累狠了没热水洗漱。 晚饭依旧简单。 稠乎乎的苞米碴子粥,上面飘着一层米油。 一碟用刚买的盐精心腌制的嫩黄瓜条,切得薄薄的,咬一口嘎嘣脆。 最硬的菜,还是前天剩下的那点狍子肉,李兰香舍不得一次吃完,今天又加了些土豆块一起炖了,土豆吸足了肉汤的滋味,炖得入口即化,比肉还好吃。 油灯下,李兰香看着徐军明显比前几天更壮实了一些的胳膊,那是实打实干活练出来的肌肉线条,不再像以前那样虚。 心里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 这个男人,真的像脱胎换骨了一样,让她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军哥。” 她小口喝着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憋了一天的话小声说了出来,“下午……赵大壮那两个跟班,又来咱家地头转悠了。就搁那田埂上抽烟、吐唾沫,俺过去问他们嘎哈,他们就嬉皮笑脸地说看热闹,还说……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说到后面,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显然是被那些污言秽语给气到了。 徐军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但熟悉他的李兰香却能感觉到那平静下压抑的怒意:“嗯,我晌午也瞅见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憋着啥坏呢?赵大壮那人心眼小得很,吃了那么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兰香担忧地问。赵大壮挨了打,这口气肯定咽不下,他舅舅还在公社派出所,这才是最让人忌惮的。万一他报了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军放下碗,看着妻子因为担忧而蹙起的眉头,伸手摸了摸李兰香的脸,“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很坚定,像一颗定心丸,让李兰香那颗悬着的心,莫名地就安稳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又给他盛了一碗粥。 吃完饭,李兰香抢着收拾碗筷。 徐军则走到院子里,借着朦胧的月光,开始打拳。 他没有练花哨的招式,只是反复练习八极拳的基础桩功和几个核心的发力动作——顶肘、冲拳、贴山靠。 【八极拳】虽然已经入门,但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距离真正形成战斗力还差得远。 每一次练习,他都能感觉到身体对力量的掌控又熟练了一分,出拳的速度和穿透力也隐隐有所提升。 汗水很快再次浸湿了他的衣衫,但他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对身体潜能的挖掘之中。 他知道,自身的强大才是唯一的依靠。 李兰香洗完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屋,而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房门口,借着从屋里透出的灯光,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 月光下,男人的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力量感,每一次出拳,都带着低沉的破风声,让她既觉得无比安心。 这个家,终于有了顶梁柱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军收了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走到李兰香身边,接过她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把汗。 “军哥,歇会儿吧。” 李兰香仰着头看他,月光洒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白天的倔强,只剩下满眼的温柔和依恋。 “嗯。” 徐军在她身边坐下,靠着冰凉的墙壁,感受着夜晚的宁静。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远处的狗吠和草丛的虫鸣。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远处田埂边水洼里青蛙“呱呱”的叫。 “军哥。” “等秋收了,咱家有了余钱,扯块新布,给你做件厚实点的新褂子吧。你这件……都快成布条了,冬天挡不住风。” 她看着他身上那件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旧褂子,有些心疼。 徐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笑:“行。不过,得先给你做。” 他想起了昨天买的那块红布,“那块红布,你喜欢不?” 李兰香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低下头,“……嗯。就是……太艳了点,俺穿着怕人笑话。” “谁敢笑话?” 徐军的语气霸道,“我媳妇儿穿啥都好看!就得穿红的,喜庆!” 李兰香的心里,像蜜一样甜。 夜色渐深,露水也重了。 回到屋里,李兰香先去烧了热水,伺候徐军烫了脚。 当看到他脚底板上又多了几个新磨出的水泡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找来纳鞋底用的粗针,用油灯的火苗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水泡挑破,挤出里面的脓水,又涂了点家里自己熬的猪油膏。 看着她低着头,专注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徐军的心里感觉很幸福。 这个女人,善良,坚韧,又带着点小女人的娇羞和倔强,像一株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生长的兰花。 当两人再次躺在暖烘烘的炕上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昨夜的暧昧气息。 李兰香没有像昨晚那样立刻背过身去,而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 徐军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温热和若有若无的体香。 他试探着,伸出手臂,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一次,她主动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还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徐军低下头,准确地找到了她的唇。 不再是昨夜那般温柔,而是带着几分野性和占有欲。 李兰香起初还有些羞涩,身体微微僵硬,但很快,就被他那滚烫的气息和强烈的需求所融化。 她不再被动,而是笨拙却又热情地回应着,将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了这个让她重新看到希望的男人。 …… 许久之后,窗外的月亮已经挂在了中天。 徐军抱着怀里的李兰香香汗淋漓。 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疲惫,以及一种比昨夜更加强烈的满足感和力量感。 他的脑海里,面板如约而至。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获得愉悦值+10!】 来了! 【生活技艺面板】(加点前状态) 宿主:徐军 体质: 10 可用愉悦值: 10 【狩】:入门(0/50) 【农】:入门(0/50) 【匠】:入门(0/50) 【厨】:未入门(0/10) 【医】:未入门(0/10) 【武】:【八极拳】:入门(0/50) 看着面板,徐军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系统规则,他现在只有10点愉悦值,而所有入门级的技能(狩、农、匠、武)升级都需要50点经验值。 这10点加到任何一个上面,都无法立刻带来质变。 “看来,只能先攒着了。” 他需要尽快再积累40点愉悦值,优先将【狩猎】或者【八极拳】提升到下一个境界。 前者关乎生存和财富积累,后者关乎安全保障,都迫在眉睫。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看来,今后的“修行”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明天,继续去那片赖子地!他不仅要种出粮食,还要把那块地,变成他和兰香安身立命的根本! 同时,也得抽空磨磨斧子和砍柴刀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赵大壮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心头,他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让自己变得更强! ------------ 14.磨刀石 翌日清晨,天色刚从深蓝转向鱼肚白,徐军便已悄然起身。 他没有惊动身边熟睡的李兰香,只是借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凝视了她恬静的睡颜片刻,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炕。 院子里,空气清冽,带着浓重的露水湿气。 他先是习惯性地打了一趟八极拳。 虽然【八极拳】还停留在入门的境界,但经过这几日的练习和体质的提升,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更加协调流畅,气息也沉稳了许多。 一趟拳打下来,浑身微微发热,精神也为之一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徐军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把刃口已经布满豁口的砍柴刀和破斧子上。 昨天清理“赖子地”时,他就感觉到了工具的不趁手,不仅费力,效率也低。 他在院子角落里翻找起来。 果然,在一堆乱石杂草下,他找到了一块半埋在土里、表面相对平整的青石板。 虽然不是专门的磨刀石,但勉强可用。 他又从灶房里舀了些清水,淋在青石板上,然后拿起砍柴刀,回忆着前世在部队里学到的磨刀技巧,调整好角度,一下一下,耐心地在石头上打磨起来。 “唰——唰——”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李兰香是被磨刀声吵醒的。 她披着衣服走到门口。 “军哥,磨刀嘎哈?”她揉着眼睛,走上前去。 “把家伙事儿拾掇拾掇,钝了,不好使。” 徐军头也没抬,继续手上的动作。 李兰香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又看了看旁边那把同样等待打磨的斧子,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回了灶房,开始生火做饭。 男人干活,女人做饭,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 早饭后,徐军扛起磨得锋利了不少的锄头和斧子,拎着荆条筐,再次走向了那片“赖子地”。 今天的目标,依旧是清理石头,并且开始垒砌第一道像样的梯田田埂。 【匠】入门带来的知识,让他对如何选石、如何利用石头的形状和重量相互嵌合,有了更清晰的理解。 他不再是像昨天那样胡乱堆砌,而是开始有规划地、一层一层地垒筑。 他干得热火朝天,汗如雨下。 锋利的锄头和斧子,让他在撬动石头、砍断树根时,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 虽然依旧辛苦,但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劳动的成果,脚下那片原本布满乱石的土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整起来,一道粗糙却坚固的石头田埂,也渐渐有了雏形。 日头渐渐升高,田里的暑气蒸腾上来。 屯子里下地的人也多了起来。 路过徐家这片“赖子地”时,看到那已经初具规模的石头田埂和旁边清理出来的,明显扩大了一圈的空地,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嘿,这傻……徐军小子,还真有点门道!这才两天功夫,就弄出这么大动静?” “光有力气有啥用?那土不行,瞎子点灯,白费蜡!” “看着吧,等他把石头捡完了,要是种不出粮食,有他哭的时候!” 议论声中,依旧充满了质疑和不看好,但嘲笑的意味,却比昨天淡了许多。 毕竟,徐军展现出的韧劲和干劲,是实实在在的。 徐军依旧充耳不闻,埋头苦干。 他知道,改变别人的看法,靠的不是嘴,是实实在在的收成。 临近晌午,李兰香又挎着篮子来送饭了。 今天的窝头里,她特意多掺了点白面,还给他带了一小碟咸鸭蛋,那是她藏在坛子里,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 “军哥,快歇歇,喝口水!” 她把水葫芦递给他,又心疼地帮他擦汗,“看你累的,脸都晒红了。” “没事。” 徐军接过水葫芦。 “今天……赵大壮他们没来吧?” 徐军无意地问了一句。 李兰香摇了摇头:“没瞅见。许是前天被你打怕了?” 徐军却没那么乐观。 赵大壮那种人,睚眦必报,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越是安静,可能憋着的坏水就越多。 他吃饭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扫过远处田埂。 果然,那个鬼祟的身影又出现了。 还是昨天那个跟班。 他装作在地里除草的样子,眼睛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瞟。 徐军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和李兰香有说有笑地吃着饭。 “军哥,你看那石头垒的墙,还挺像回事儿的。” 李兰香指着那道半人高的田埂,“等石头都捡完了,这地平整出来,咱种点啥好呢?” “我想好了。” 徐军指着靠近山脚的那一边,“那边地势高,旱,咱种点土豆或者地瓜,那玩意儿耐活,不挑地。这边低一点,离水源近,看看能不能种点豆角或者苞米。” 他脑海里【农】入门的知识清晰地告诉他,因地制宜,才是最好的选择。 “土豆?地瓜?” 李兰香想了想,“那东西产量是高,就是……不太顶饿,也不能当主粮换钱。” 在屯里人的观念里,只有苞米、高粱、大豆才是正经庄稼。 “先种活了再说。” 徐军笑道,“等咱把地养肥了,明年再种别的。” 吃完饭,李兰香要留下来帮他捡小石头,徐军这次没再强硬拒绝。 他知道这女人的倔脾气,让她看着自己一个人受累,她心里更难受。 “行,那你就在这片捡,别去那边,那边石头大,砸着脚。” 他给她划定了一个安全的区域。 李兰香得了允许,立刻就来了精神,撸起袖子,干劲十足地开始捡拾那些拳头大小的石块,一边捡还一边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看着她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看着她因为干活而红扑扑的脸蛋,徐军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为了她,再苦再累,都值! 两人一直忙活到太阳偏西,才收工回家。 回去的路上,徐军背着满满一筐小石头,李兰香则挎着空篮子,跟在他身边。 “军哥。” 李兰香忽然小声说,“下午……俺瞅见赵大壮他表哥,那个村文书,也来咱家地头转悠了一圈,还用脚踢了踢你垒的石头墙。” 徐军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微沉:“他没说啥?” “没说啥,就瞅了两眼,摇摇头走了。” 李兰香有些不安,“俺瞅他那眼神……好像不怀好意。” 徐军沉默了。 赵大壮本人没露面,却派了跟班盯梢,现在连他那个在村委会的表哥也来了。 看来,他们是真的盯上这块地,或者说,盯上他这个人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到家,简单的晚饭过后,徐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院子里练拳,而是找出白天李兰香洗干净晾干的破褂子,和她一起坐在油灯下,开始缝补。 李兰香拿着针线,灵巧地飞舞着,把破洞一个个仔细地缝好。 徐军则拿着另一件更破的,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穿针引线。 他的手指粗大,远不如李兰香灵活,好几次都扎到了自己。 “哎呀,你别弄了,看把你扎的。” 李兰香心疼地抢过他手里的活,“俺来就行。” “没事,我学学。” 徐军坚持着,“以后你的衣服破了,我也能给你补。” 李兰香听了,脸颊又是一红,低下头。 油灯下,两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缝补完衣服,夜已经很深了。 当徐军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时,李兰香主动地依偎了过来,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黑暗中,呼吸交融,体温升高,炕席再次发出细微的声响…… …… 许久之后,窗外传来几声零落的鸡鸣。 徐军抱着怀里沉睡的妻子,感受着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满足。 面板如约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获得愉悦值’+10!】 依然不够升级任何一项入门技能。 赵大壮那边的威胁越来越近,提升【八极拳】迫在眉睫。但狩猎和种地又是生存的根本…… “还是先攒着吧。” 徐军最终做出了决定。 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更好地保护这个家,才能安心地去发展其他。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 明天,老支书约了他去家里谈话,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而赵大壮那边,又会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但徐军的心中,却一片坚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15.老支书 鸡叫三遍,天已大亮。 徐军照例早早起身,在院子里舒展筋骨。 打一套八极拳的基础拳。 每日勤练不辍,总归是有细微进步的。 他收了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灶房里,李兰香已经开始忙活早饭了。 锅里煮着苞米碴子粥。 她看到徐军练完拳进来,脸上带着笑意,递过一块温热的湿毛巾:“军哥,擦把脸,粥马上就好。” 她的语气自然而亲昵,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带着小心翼翼。 这几天的相处,尤其是徐军展现出的能力和担当,让她那颗悬了两年多的心,彻底落了地。 早饭桌上,除了粥,还有两个李兰香早上刚从鸡窝里摸出来的热乎鸡蛋,一人一个。 “军哥,老支书昨天不是让你去找他么?你今儿个打算啥时候去?” 李兰香一边剥着鸡蛋壳,一边问道。 “吃完饭就去。” 徐军说道,“早点去问问啥事,完了我还得去拾掇那块地。” “嗯。” 李兰香把剥好的、光溜溜的鸡蛋放进他碗里,“俺跟你一起去吧?老支书家俺也熟。”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怕徐军一个人去,万一说话不得体,再惹了老支书不快。 毕竟,老支书在屯子里威望高,真要得罪了,以后日子不好过。 “不用。” 徐军笑了笑,把鸡蛋又夹回她碗里,“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家把那块红布拿出来看看,琢磨琢磨想做个啥样式的新褂子。” 他知道她是好意,但他必须学会自己去面对这个村庄的人情世故。 李兰香被他提起红布,脸颊微红,嗔了他一眼,没再坚持。 吃完早饭,徐军换了件稍微干净点的旧褂子,嘱咐李兰香在家锁好门(虽然只是插上门闩),便朝着屯子中央的老支书家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嘲笑,变成了复杂的好奇。 毕竟,一拳打飞赵大壮,还能从山上扛回狍子,这本事,在靠山屯可不多见。 “徐军小子,去赶集啊?” 有相熟的大爷跟他打招呼。 “不是,杨大爷,我去支书家串个门。” 徐军笑着回应,态度不卑不亢。 老支书杨树林家,是屯子里少有的几户青砖瓦房之一,院墙也垒得高高的,显得气派。 徐军走到门口,院里的狗先叫了起来。 “谁啊?” 杨老支书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杨叔,是我,徐军。” “进来吧,门没插。” 徐军推门进去,只见老支书正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炕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酽茶。 屋里收拾得干净利落,墙上还挂着一张毛主席的画像。 “来了?坐。” 老支书指了指炕沿边的位置。 徐军依言坐下,没有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 老支书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 眼前的年轻人,眼神清澈,腰杆挺直。 身上那股子傻气和怯懦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自信。 “看来,是真的好了。” 老支书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嗯,托杨叔的福,清楚了。” 徐军说道。 “跟我这儿客气啥。” 老支书摆摆手,拿起桌上的茶缸子喝了一口,“昨天我跟你说的事,你回去想了想没?那块赖子地……” “杨叔,我还是那话,地就不换了。” 徐军打断了他,语气坚定,“那地虽然赖,但离山近,方便。我有信心能把它拾掇出来。” 老支书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劝。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说道:“行,既然你小子有这股子犟劲儿,那我就不拦着你了。不过,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有另一件事。”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把赵大壮打了,打得还不轻,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 “赵大壮那小子,混是混了点,但他舅舅在公社派出所当副所长,这你也知道吧?” “孙大爷跟我提过一嘴。”徐军想起了孙老蔫的告诫。 “这就对了。”老支书点了点头,“昨天下午,赵大壮他娘就跑到公社去找他舅舅哭天抢地去了,说你把他儿子打成了重伤,要抓你去坐牢!” 李兰香的担心,成真了!徐军心中一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那……公社那边咋说?” “还能咋说?” 老支书哼了一声,“他舅舅倒是想给你定个‘故意伤害’,可也得有证据不是?你打他的时候,就你们仨(加上李兰香)在场,他那两个跟班早吓跑了,后来屯里人过去看热闹,赵大壮已经躺地上了。谁看见你动手了?再说了,他先踹了你家门,又拿了村委会的决议(虽然是他表哥瞎搞的)去占你家地,还推了你媳妇儿,真要论起来,他也不占理。” 老支书抽了口烟,继续道:“我呢,也托人在公社那边说了几句话,把你‘摔坏脑子刚恢复,受了刺激才失手’的情况给递了上去。他舅舅那边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抓到你实实在在的把柄,加上公社马上要搞‘文明村’评比,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事暂时就压下来了。” 徐军听完,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同时也对老支书生出几分感激。 这老头,看着不起眼,但在关键时刻,是真的在帮衬他。 “杨叔,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徐军郑重地说道。 “啥人情不人情的,你爹当年在的时候,帮衬过屯里多少人?我这也是应该的。” 老支书摆摆手,话锋一转,“不过,事情虽然暂时压下来了,但你得小心。赵大壮那小子,明着来不行,肯定会跟你玩阴的。尤其是你家那块地。” “地?” “对。” 老支书点了点头,“那块赖子地,虽然没人要,但毕竟是你家承包的。现在你好了,还打了他,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八成会在地里给你使绊子。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我明白。” 徐军点了点头。这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明白就好。” 老支书看着他,“你小子,跟你爹一样,都是不服输的犟脾气。好好干,把那块赖子地拾掇出来,种出粮食,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闭嘴!到时候,我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从老支书家出来,徐军的心情有些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压力带来的动力。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他必须尽快把地拾掇好,尽快提升实力,才能应对赵大壮可能的报复。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孙老蔫那里。 孙老蔫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徐军来了,只是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徐军也没多客套,直接从怀里掏出五块钱,递了过去。 “孙大爷,这是三发子弹的钱。” 他知道孙老蔫说子弹金贵,不是假话。虽然约定的是分三成猎物,但这份情,他得认。 孙老蔫愣了一下,看着那五块钱,又看了看徐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 五块钱,都够买十发子弹了。 “你小子……”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钱,揣进怀里,嘴里嘟囔着,“算你懂事。”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墙角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扔给徐军。 “这个,你拿去用吧。你家那把破锄头,刨石头费劲。” 这铁锹,显然比徐军家那把破锄头要好用得多。 “谢孙大爷!” 徐军心中一暖,知道这老头是面冷心热。 “滚蛋!赶紧滚!” 孙老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徐军扛着铁锹,心里踏实了不少。 回到家,李兰香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他扛着一把大铁锹回来,好奇地问:“军哥,这哪来的?” “孙大爷借给我的。” 徐军把铁锹靠在墙角,“有了这个,明天刨石头能快不少。” 李兰香看着那把厚重的铁锹,又看了看徐军,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知道,军哥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赢得屯里人的尊重。 晌午,李兰香照例来送饭。 徐军一边吃饭,一边把老支书说的话,挑着跟她说了一些。 “……赵大壮他舅舅在派出所,这事暂时压下来了,但咱们还得小心。” 李兰香听得心惊肉跳,抓着徐军的胳膊:“那……那咋办?要不……咱别种那块地了?咱惹不起他们……” “怕啥?” 徐军拍了拍她的手背,“越是怕,他们就越是蹬鼻子上脸。咱们就好好种地,把日子过红火了,看谁还敢欺负咱!” 他看着远处那片已经被他清理出一小半的土地,眼神坚定:“这地,不仅要种,还要种出全屯子最好的收成来!” 下午,徐军干得更起劲了。 有了孙老蔫的铁锹,效率果然提高了不少。 一些之前用锄头刨不动的大石头,现在用铁锹配合,也能轻松撬松。 只是,那个盯梢的身影,依旧像个苍蝇一样。 徐军不再理会他,只是在心里冷笑。 你想玩阴的?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傍晚收工回家,晚饭依旧是狍子肉炖土豆,外加苞米面饼子。 夜,再次降临。 炕烧得暖烘烘的。 当徐军再次将李兰香揽入怀中时,她没有了之前的羞涩,反而主动地依偎了过来。 “军哥……”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俺……俺有点怕。” 她指的是赵大壮可能的报复。 徐军紧了紧手臂,将她柔软的身体抱得更紧:“别怕,有我呢。” 黑暗中,他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一夜无话。为了愉悦值努力着, 他的目标很明确,必须尽快攒够50点,将【八极拳】提升到下一个境界! 只有拥有了绝对的自保能力,他才能安心地发展其他。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 现在,他有30点愉悦值了。 距离目标,还有20点。 明天,继续! ------------ 16.再次进山 清晨的薄雾像一层轻纱,还没完全散去,笼罩着沉睡的靠山屯。 徐军照例早早起身,打完一趟越发流畅刚猛的八极拳,只觉得浑身气血通畅,精力充沛。 磨刀不误砍柴工,昨天花时间磨砺了工具,今天干活的效率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灶房里,李兰香也醒得早,正往灶膛里添着柴火。 锅里煮着苞米碴子粥,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粮食香气。 她看到徐军练完拳进来,很自然地递上温热的毛巾。 “军哥,擦把脸,粥马上就好。” 早饭桌上,除了粥,还有两个李兰香早上刚从鸡窝里摸出来的热乎鸡蛋,一人一个。 虽然日子还苦,但比起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军哥,家里的肉没了。” 李兰香一边小心翼翼地剥着鸡蛋壳,一边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焦虑,“就剩锅里这点骨头汤了。你今天……还去拾掇那块地吗?” 她想问他要不要上山,又怕山里危险,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不了。” 徐军摇了摇头,“今天我得进山一趟。家里的肉吃完了,锅里没油水,光吃苞米面不抗饿,你身子也受不住。” 他看着妻子明显比前几天圆润了一些的脸颊,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几天顿顿有肉吃,效果是显著的。 “那你可千万要小心!” 李兰香一听他要进山,立刻紧张起来,“别往深山里去,就在外围打点兔子野鸡啥的就行。安全要紧。”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徐军笑了笑,给她剥了个鸡蛋,“你今天就在家歇着,或者去咱家地里看看,把昨天垒的田埂再规整规整,别累着。” 他得支开她,今天进山,除了打猎,他还想顺便探查一下赵大壮那边的动静。 吃完早饭,徐军把磨好的砍柴刀别在腰后,又检查了一下上次剩下的草绳, 带上李兰香给他准备的两个高粱面窝头和一葫芦凉白开,便出了门。 他没有再去借枪,一来是不想总麻烦孙老蔫,二来他也想检验一下自己【狩】入门的真正实力,看看光靠技巧和陷阱,能有多大收获。 他没有急着去之前打到狍子的那个山泉,那里血腥味重,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大型食草动物靠近。 他选择了另一条路线,朝着屯子北面那片据说兔子和野鸡比较多的松树林走去。 一路上,他不再像前两次那样只顾着赶路,而是走得不紧不慢,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在一棵松树下发现了几根脱落的羽毛,颜色鲜艳,是雄性野鸡尾羽上的。 他在一片潮湿的苔藓地上,看到了一串排列整齐的小巧脚印,旁边还有几颗黑色的,如同羊粪蛋大小的粪便——这是野兔留下的。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徐军心中有了底。 他没有立刻去追,而是根据【狩】入门解锁的“陷阱专精”知识,开始就地取材,布置陷阱。 对付兔子,他依旧选择了“弹套”。但这次,他做得更加精巧。 他选择了一根韧性更好、更隐蔽的里根条作为绳索,触发的木棍也削得更加灵敏,还用周围的落叶和青苔做了完美的伪装。 他在几条主要的兔道上,一连布置了三个这样的陷阱。 对付野鸡,他则用了另一种方法——“绊马索”。 他在野鸡经常出没觅食的一片开阔地上,找到两棵距离合适的小树,用藤条在离地约十厘米的高度,横着拉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绊索。 绊索中间系着活扣,一旦有野鸡快速跑过,就会被绊倒并套住脚。 布置完陷阱,徐军并没有离开。 他找了一处视野开阔,又便于隐藏的制高点——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松树的粗壮树杈上,开始静静的观察等待。 他知道,狩猎,耐心往往比技巧更重要。 时间一点点过去。 林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大约等了半个多钟头,一阵轻微的草丛晃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一只灰褐色肥嘟嘟的野兔,正小心翼翼地从草丛里钻出来,两只长耳朵警惕地转动着,红色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 确认安全后,它开始一蹦一跳地,沿着那条熟悉的兔道,朝着徐军布置的第一个陷阱靠近。 徐军屏住了呼吸。 近了,更近了……兔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耸动着鼻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徐军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就在这时,兔子似乎放松了警惕,向前轻轻一跃…… “嗖——啪!” 被压弯的小树猛地弹起,藤条瞬间绷紧,将那只野兔凌空吊起!兔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四肢在空中徒劳地蹬踹着。 成功了! 徐军心中一喜,但没有立刻下去。他继续等待。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远处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伴随着翅膀扑腾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只见那片开阔地上,一只色彩斑斓的雄野鸡,正慌乱地扑腾着翅膀,一只脚被藤条紧紧地套住,无法挣脱。 两个陷阱,都得手了! 徐军心中大定。 他从树上灵巧地滑下,先去查看了野鸡。 那野鸡见人靠近,更是吓得拼命挣扎。 徐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拧,“咔嚓”一声,野鸡顿时没了声息。 他又走到被吊起的兔子旁边,同样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它。 一鸡一兔,虽然不大,但足够家里吃上两三天了。 而且,这证明了他的狩猎技巧是有效的! 就在他准备收拾猎物回家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在更远处的林子边缘,似乎有几个人影晃动。 他心中一凛,立刻警惕起来。 他仔细一看,发现那几个人影都穿着一样的蓝色劳动布衣服,手里似乎还拿着棍棒之类的东西,正朝着他家“赖子地”的方向走去! 是赵大壮的人! 他们想干什么?真要趁他不在家,去地里捣乱?! 徐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顾不上处理猎物,只是把兔子和野鸡用草绳捆在一起,往腰间一别,然后抄起砍柴刀,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自家的“赖子地”狂奔而去! 他必须赶在那些人动手之前,回到地里! 否则,他辛辛苦苦清理出来的土地,很可能就会被他们毁于一旦! 兰香!兰香还在家!他们会不会…… 想到这里,徐军的心中一惊,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在崎岖的山林间飞速穿梭,眼中怒火中烧! ------------ 17.棘手 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林间的树木飞速地向后倒退。 徐军的心很焦躁。 兰香! 地! 赵大壮! 这几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地交织。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回去晚了,那帮地痞流氓会对兰香做出什么事,会对那片他刚刚倾注了心血的土地做出什么破坏。 他将力量和耐力爆发到了极致,脚下如同生风。 前世在侦察连练就的山地奔袭技巧,让他能够本能地选择最省一力,最快速的路线。 崎岖的山路,湿滑的青苔都无法阻挡他分毫。 越靠近村子,他的心就越往下沉。 他已经能隐约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从他家那片“赖子地”的方向传来的。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最后一片树林!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全身! 只见在他家那片刚刚清理出来、并且垒起了半人高田埂的“赖子地”上,赫然站着四五个男人! 为首的,正是前几天被他打飞的赵大壮——他脸上似乎还缠着布条,但眼神却充满了怨毒。 他身边,站着昨天那个盯梢的瘦小跟班,还有另外两个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陌生面孔。 他们手里都拿着家伙事儿——锄头、铁锹,甚至还有两根粗壮的镐把! 更让徐军目眦欲裂的是,李兰香,他的妻子,正瘦弱地挡在那片刚刚平整出来的土地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小的镰刀,脸色煞白,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却一步也不肯退让! “赵大壮!你……你们想干啥?!这是俺家的地!你们不能乱来!”李兰香泪水上涌。 “干啥?嘿嘿!” 赵大壮发出一阵难听的冷笑,他显然还没完全恢复,不敢离徐军家太近,只是远远地指着那片地,“这破地,石头坷垃这么多,你家那傻子能种出啥玩意儿?纯属浪费!村委会说了,得帮你们‘翻翻土,松松骨’!” 他身后的几个男人发出哄笑,看向李兰香的眼神充满了不怀好意。 那个瘦小的跟班更是上前一步,挥舞着手里的锄头,就要朝着徐军辛辛苦苦垒起来的田埂砸下去:“妈的!让那傻子瞎折腾!看老子不给你扒了!”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从山坡上传来! 徐军如同离弦之箭,从山坡上猛冲而下! 他腰间还别着带血的猎物,手里紧握着那把同样沾染了兽血的砍柴刀,双眼赤红,浑身散发着如同实质般的杀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赵大壮,看到如同杀神般冲下来的徐军,吓得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 前天那一拳的阴影,还深深地烙印在他心里。 那几个原本嚣张的男人,也被徐军此刻骇人的气势给镇住了,一时竟忘了动作。 “军哥!” 李兰香看到徐军回来,又惊又喜,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连忙跑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徐军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死死盯着赵大壮和他带来的那几个人。 “赵大壮,你想死吗?” “徐……徐军……” 赵大壮强作镇定,但声音明显发虚,“你……你想干啥?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动手不成?我们可是来帮你们家翻地的!是村委会同意的!” 他把“村委会”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显然是想拿这个来压徐军。 “村委会?” 徐军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几个拿着家伙事儿的男人,“拿着镐把来翻地?我看你们是想来刨我家祖坟吧!”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赵大壮逼近。 他现在经过系统强化,虽然不算特别强壮,但配合【八极拳】入门带来的沉稳气势和前世军人磨砺出的杀气,足以让这些欺软怕硬的混混心惊胆寒。 “你……你别过来!” 赵大壮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喊道,“我警告你,我舅舅可是派出所的!你再敢动手,就等着蹲监狱吧!” 他身后的两个陌生壮汉,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也有些犹豫。 他们是赵大壮花钱从镇上雇来的地痞,是来撑场面、顺便搞破坏的,可没想过真跟一个看起来不要命的狠茬子拼命。 徐军停下了脚步,距离赵大壮只有不到三米。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赵大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傻子徐军,而是一头即将扑食的猛虎。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远处传来一声苍老的的呵斥: “住手!都给我住手!干啥呢!想造反啊?!” ------------ 18.对峙 是老支书杨树林,他拄着拐棍,被一个年轻后生搀扶着,正快步朝这边赶来,脸上满是怒容。 看到老支书来了,赵大壮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喊道:“杨叔!杨叔你可来了!你看看这徐军,他好了之后就无法无天了!我们好心来帮他家翻地,他竟然还想动手打人!” 老支书走到跟前,先是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野猪(之前瘦小男人下药毒死的那头半大野猪,徐军回来时顺路看到了,但没管),又看了看赵大壮和他身后那几个拿着家伙事儿、明显不是来干农活的陌生人。 最后把目光落在徐军和他身边一脸倔强,手里还攥着镰刀的李兰香身上,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重重地用拐棍跺了跺地,对着赵大壮怒喝道:“放你娘的屁!你管这叫翻地?扛着镐把来翻地?我看你是想把人家地基都给刨了吧!” 老支书虽然年纪大了,但在屯子里威望极高,这一发火,赵大壮的气焰顿时就矮了半截。 “杨叔,我……我这也是为了集体……” “为了集体?” 老支书冷笑一声,“地分到户了,就是人家自家的事!轮得到你带着外人来指手画脚?我看你是前天那一拳还没挨够!” 他又转向那两个陌生壮汉,厉声道:“你们是哪个屯子的?跑到我们靠山屯来撒野?赶紧给我滚!再让我看见你们,我打断你们的腿!” 那两个壮汉一看这阵势,知道讨不到好,对视一眼,扔下锄头和镐把,灰溜溜地跑了。 赵大壮一看帮手跑了,自己又理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再说什么。 老支书又看向徐军,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带着点训诫:“军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有火。但遇事要冷静,不能总想着动手。真要打出个好歹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杨叔,我明白。” 徐军点了点头,收起了身上的杀气。他知道,老支书这是在给他台阶下,也是在敲打他。 “明白就好。” 老支书点了点头,又看向赵大壮,“还有你!赶紧给我滚回家去!再敢来徐军家地里捣乱,别怪我不讲情面,把你爹当年偷集体木材的事捅到公社去!” 赵大壮脸色大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恶狠狠地瞪了徐军一眼,最终还是不敢再说什么,带着那个同样吓破了胆的瘦小跟班,狼狈地溜了。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就这样被老支书化解了。 徐军看着赵大壮离去的背影,眼神微眯。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赵大壮今天吃了这么大一个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他可能会玩更阴的。 “军哥,你没事吧?” 李兰香这才松了口气,跑到徐军身边,上下打量着他,生怕他吃亏。 “没事。” 徐军摇了摇头,看着那片差点被毁掉的土地,和那道垒了一半的田埂,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老支书看着这对小夫妻,又看了看那片明显被拾掇过的“赖子地”,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拄着拐棍也转身走了。 夕阳西下,只剩下徐军和李兰香两人站在田埂上。 徐军默默地捡起地上那两根被遗弃的镐把。 这玩意儿,倒是比锄头更适合刨石头。 李兰香则走到那头已经僵硬的、被毒死的半大野猪旁,看着那黑乎乎的尸体,有些害怕又有些可惜:“军哥,这……这猪咋整?是赵大壮他们毒死的?” “嗯。” 徐军点了点头,“肉不能吃了。找个地方埋了吧,免得招来别的畜生。” 他看着那头死去的野猪,又看了看远处赵大壮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冰冷。 赵大壮,你最好祈祷,别再有下次。 夜幕再次降临。 经历了白天的惊吓和冲突,李兰香显得格外依恋徐军。 晚饭后,她紧紧地挨着他,坐在油灯下缝补衣服,小声地问着白天山里的事情。 徐军捡着说了些打猎的趣事。 当两人再次躺在炕上时,李兰香主动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军哥……俺今天……真的吓坏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那些拿着家伙事儿的男人,还有赵大壮怨毒的眼神,都让她心惊肉跳。 徐军紧了紧手臂,将她柔软的身体抱得更紧:“别怕,有我呢。以后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 感受到她的依赖和信任,徐军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 许久之后,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获得愉悦值’+10!】 【生活技艺面板】 宿主:徐军 可用愉悦值: 50 【狩】:入门(0/50) 【农】:入门(0/50) 【匠】:入门(0/50) 【厨】:未入门(0/10) 【医】:未入门(0/10) 【武】:【八极拳】:入门(0/50) 终于够50点了! 看着那累积到整整50点的愉悦值,徐军眼中精光爆射! 赵大壮今天的举动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他请来的那两个打手虽然跑了,但难保不会再来。 自身的武力提升,是眼下最最迫切的需求! 他毫不犹豫,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武】技能上! “将50点愉悦值,全部加到【武】:【八极拳】!” 【分配成功。】 【【武】:【八极拳】:精通(0/100)】。 叮!【武】:【八极拳】技能提升至‘精通’境界! 你已熟练掌握八极拳的拳架、发力与核心招式,身体协调性、爆发力大幅提升!解锁进阶技巧‘六大开’、‘八大招’精要!你的实战能力已远超常人! 【可用愉悦值:0。】 轰!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如同醍醐灌顶般涌入徐军的脑海!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感悟,而是清晰无比的招式拆解、发力诀窍、实战应用!从“阎王三点手”到“猛虎硬爬山”,从“迎门铁扇”到“怀抱婴儿”,八极拳刚猛暴烈的精髓,在这一刻仿佛完全刻入了他的骨髓!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肌肉、筋骨都在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向着更强韧方向的变化! 体内的气血运行也似乎更加顺畅有力! 如果说之前的“入门”只是让他拥有了基础的力量和架势,那么现在的“精通”,则让他真正拥有了将力量转化为致命杀伤力的技巧和能力!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感,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有了这份实力,他面对未来的底气,终于足了! 赵大壮,不管你和你那个当副所长的舅舅想玩什么花样,尽管放马过来! 他徐军,奉陪到底! 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眼神变得狠辣。 明天,去找老支书一趟? 有些事情,也该主动出击了。不能总等着麻烦找上门。 同时,地里的活也不能停。 这个家,他要用一双拳头,牢牢守护!也要用一双勤劳的手,让它真正兴旺起来! ------------ 19.八极拳精通 翌日清晨。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徐军便已睁开双眼,只觉得神完气足。 昨日在地里劳作以及山中遭遇险情的疲惫感荡然无存,身体里仿佛有用不完的劲。 这就是【八极拳】提升到“精通”境界带来的变化吗? 他心中激荡,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来到院子里。 微凉的晨风吹拂在皮肤上,带着露水的湿意。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沉腰坐马,拉开了一个八极拳的起手式。 与前几日相比,同样是站桩,他却感觉截然不同。 脚下仿佛生了根,与大地紧密相连,一股沉稳厚重的力量感油然而生。 他意念一动,气随意走,腰胯发力,一记简单的“闯步顶肘”向前打出! “呼——!” 拳肘破空,竟带起了一阵低沉有力的劲风! 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开来!那力量,比之入门境界,强了何止一倍?! 徐军自己都被这爆发力惊了一下。 他心中狂喜,不再犹豫,将脑海中涌现出的“六大开”、“八大招”的精要,一一演练起来。 贴山靠、迎门铁扇、猛虎硬爬山……一招一式,不再是生涩的模仿,而是带着一种刚猛暴烈、开合有度的拳意! 他甚至能感觉到,随着拳架的展开,体内的气血都在加速奔腾,力量如同江河般在四肢百骸中流淌、积蓄,每一次出拳、顶肘、靠撞,都蕴含着惊人的穿透力和爆发力! 他有种强烈的自信,若是现在再遇到赵大壮那样的,他甚至不需要打出“立地通天炮”那样的重招,只凭一个简单的“贴山靠”,就能让他筋断骨折,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军哥……” 一个带着惊喜声音从门口传来。 徐军收了拳,气息悠长,周身散发的热气在微凉的晨风中形成淡淡的白雾。 他转过身,看到李兰香正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给他准备的洗脸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嘴微张,显然是被他刚才练拳的气势给惊住了。 “醒了?” 徐军笑了笑,走上前接过水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散发出的热力,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温暖了几分。 “嗯……” 李兰香点了点头,看着他,小声问道,“军哥,你这是练的啥?咋……咋跟以前屯里民兵操练的不一样?看着……怪吓人的。” 她能感觉到,刚才徐军练拳时,身上那股子气势,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让她既觉得无比安心,又有点莫名的害怕。 这和前几天那种“有精神头”的感觉完全不同,今天,是真的带着一股子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势。 “强身健体的把式而已,能打猎,也能防身。” 徐军没多解释,笑着岔开话题,“快去做饭吧,吃完饭,我还得去趟杨叔家。” 李兰香“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进了灶房。 只是她的心跳,却比平时快了不少。 今天的军哥,好像又变得更厉害了。 早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李兰香时不时地偷偷看徐军一眼。 徐军则吃得不紧不慢,心里盘算着今天的事情。 老支书那边必须去,昨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面解了围,还呵斥了赵大壮,自己必须得去道个谢,这是规矩,也是态度。 顺便,也得听听老支书有没有什么后续的提醒或者安排。 地里的活儿也不能停,得尽快把石头清理完,开始改良土壤。 还有,虽然昨天打回了野鸡野兔,但是也吃不了几天,有了精通的拳法傍身,今天或许可以考虑再进山碰碰运气。 看看能不能弄点“硬货”回来,顺便把【狩】技能也练一练。 吃完早饭,徐军嘱咐李兰香在家锁好门,自己则换上那件稍微干净点的旧褂子,提上了昨天李兰香特意给他留出来的一小块狍子后腿肉(虽然不多,但也是个心意),朝着老支书家走去。 走在屯子的小路上,他能明显感觉到,今天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又有了些许不同。 显然,昨天“赖子地”那边闹出的动静不小,赵大壮带人去捣乱反被老支书呵斥的事情,已经在屯子里传开了。 他心中了然。 昨天赵大壮带人来闹事,虽然被老支书压下去了,但赵大壮舅舅在派出所的背景,还是让这些淳朴的村民感到了压力。 他们怕惹祸上身,开始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这就是现实。 想要真正挺直腰杆,光靠拳头立威还不够,还得有让他们不得不敬、不得不服的实力和家底。 来到老支书家门口,院门虚掩着。 徐军推门进去,只见老支书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对着一块新砍下来的桦木墩子“吭哧吭哧”地凿着什么,像是在做一个木碗或者瓢。 旁边还放着一些刨花和大小不一的凿子。 “杨叔。” 徐军喊了一声。 “来了?” 老支书抬起头,看到是他,又看到他手里拎着的肉,眉头微皱,放下手里的凿子和木槌,指了指旁边另一个马扎,“坐。来就来,还拿啥东西?” 徐军依言坐下,把肉放在旁边的石磨上:“应该的,杨叔。昨天要不是您及时赶到,我那点刚拾掇出来的地,怕是就让他们给毁了。这点肉,您拿着给婶子炖汤喝。” 老支书看着那块肉,又看了看徐军诚恳的眼神,没再推辞,只是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他拿起旁边的烟袋锅,慢条斯理地装上烟丝,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白的烟圈,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徐军:“军子,昨天那事你没冲动吧?” 他指的是徐军有没有私下里再去找赵大壮麻烦。 “没有,杨叔。” 徐军摇了摇头,“您的话我记着呢,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那就好。” 老支书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赵大壮那小子,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得防着他跟你玩阴的。” “嗯,我知道。” 徐军应道,“昨天他那两个跟班,看着就不像是屯里的人,像是镇上来的混混。” “眼光不错。” 老支书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也打听了,是赵大壮花钱从镇上雇来的地痞无赖,想吓唬吓唬你,顺便把你那刚垒起来的田埂给扒了。幸亏我去的及时。” 他顿了顿,又道:“他娘今天早上又去公社了,还是闹腾那块地的事,说啥也不能让你这个‘不清醒’的人把地给糟蹋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家承包的地!这是政策!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老支书的话掷地有声,显然是动了真怒。 徐军心中感激:“谢谢杨叔!” “谢啥。”老支书摆摆手,“你爹当年是咱们屯的功臣,我不能看着他唯一的儿子被人欺负死。不过,军子,光靠我护着不是长久之计。你自己得立起来!把那块赖子地给我拾掇利索了,种出粮食来!这才是堵住悠悠众口的最好法子!到时候,你有了收成,腰杆硬了,我看谁还敢嚼舌根,谁还敢打你家地的主意!” “杨叔,您就瞧好吧!”徐军站起身,对着老支书郑重地说道,“秋收的时候,我保管让我家那块地,收的粮食比屯里任何一块好地都多!” 【农】技能入门,加上前世的专业知识,给了他这份底气! “好!有志气!”老支书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也燃起了光。 “这才像老徐家的种!去吧,好好干!有啥难处,就来找我!” ------------ 20.山货 清晨的雾气比前几日更浓,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香气。 徐军醒得很早,身旁的李兰香还在熟睡,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她枕着的胳膊,轻手轻脚地下了炕。 院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 他先是打了一趟八极拳,将“精通”境界的招式精要反复演练,感受着身体力量的流畅运转和爆发力的提升。 他现在有绝对的信心,就算赵大壮带人来,只要不是人太多或者动了家伙,他都能应付。 练完拳,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开始为今天的进山做准备。 家里的狍子肉已经彻底吃完,锅里只剩下几块骨头还在反复熬着汤。 他必须尽快弄到新的肉食,否则光靠那点苞米面和高粱米,根本无法支撑他每日繁重的体力消耗,更别说让兰香好好补身子了。 他把磨得锋利的砍柴刀重新检查了一遍,别在腰后。 又找出剩下的草绳,仔细打了个结实的绳套背在身上。 最后,他将李兰香昨晚给他准备好的两个高粱面窝头和灌满凉白开的水葫芦揣进怀里。 “军哥……” 身后传来李兰香带着睡意的声音。 她披着衣服倚在门框上,睡眼惺忪,却满眼都是担忧,“真要去啊?要不……等过两天再去?俺看今天雾大,山里路滑。” “没事,雾大正好,方便藏身。” 徐军走上前,帮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笑着安慰道,“就在外围转转,打点兔子野鸡啥的就回来。你在家把门锁好,等我带肉回来。” 李兰香看着他充满自信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只好点了点头,又细细叮嘱:“那你千万小心,别往深山里去。要是碰见不对劲,赶紧往回跑,吃的没了咱再想办法,人要紧。” “知道了,啰嗦。” 徐军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在她羞嗔的目光中,转身大步走出了院门,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小路上。 再次踏入黑瞎子山,浓重的雾气让能见度变得很低,周围的树木影影绰绰,像是水墨画一般。 空气异常潮湿,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和鞋子,带来阵阵凉意。 徐军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觉得这种环境对他更有利。 【狩】技能达到入门后,他对环境的感知更加敏锐,雾气虽然遮蔽了视线,却也放大了声音和气味。 他甚至能从空气中飘来的、极其微弱的骚味,判断出不远处应该有狐狸或者黄鼠狼活动。 他没有急着去寻找特定的猎物,而是边走边仔细观察。 他今天的目标有两个:一是打猎,解决家里的吃肉问题; 二是寻找适合改良“赖子地”土壤的材料,肥沃的腐殖土和烧火剩下的草木灰。 【农】技能入门带来的知识告诉他,山脚下、靠近溪流的背阴坡,常年累积的落叶腐烂后形成的腐殖土最为肥沃。 而一些被雷劈过或者自然烧毁的枯树附近,往往能找到富含钾肥的草木灰。 他先是朝着记忆中一处有溪流的山谷走去。 雾气在林间流动。 他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地上的痕迹。 在一片松软的泥地上,他发现了一串比兔子脚印稍大、形状像小月牙的蹄印。 “是麂子(也叫‘小獐子’)!” 徐军心中一动。 麂子体型不大,通常也就二三十斤,肉质比狍子还要细嫩,而且警惕性相对较低,是他目前能力范围内比较理想的猎物。 他立刻蹲下身,仔细辨认蹄印的方向和深浅。 “看样子是只落单的成年麂子,刚从这边喝完水离开,往北边那片灌木丛去了。” 他没有立刻追赶,而是先在原地做了几个简单的标记,然后开始在周围寻找合适的地点布置陷阱。 【狩】入门带来的“陷阱专精”知识立刻派上了用场。 根据地形和猎物的习性,选择了一种更隐蔽,成功率也更高的“地绷弓”陷阱。 他找了一根韧性极好的青冈木树苗,将其用力弯成弓形,固定在地面。 然后用削尖的木棍和藤条制作了一个巧妙的触发机关,机关连接着一根伪装好的绊索,横在麂子可能经过的路径上。 一旦麂子踩中绊索,被压弯的树苗就会瞬间弹起,用系在上面的尖锐木刺刺中猎物的腿部或腹部。 这种陷阱比较复杂,但威力也更大,足以对付麂子这样的小型鹿科动物。 布置好陷阱后,徐军没有离开。 他爬上附近一棵视野开阔的大树,将身体隐藏在茂密的枝叶间,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麂子通常会在饮水点附近逗留觅食,很可能会再次经过这里。 大约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从远处的灌木丛传来。 只见一头皮毛光滑、体态轻盈的麂子,正低着头,一边啃食着鲜嫩的树叶,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他布置陷阱的方向走了过来。 近了,更近了,那麂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悠闲地甩着尾巴。 就在它一只前蹄即将踏入绊索范围的瞬间! “嗖——啪!” 被压弯的青冈木猛地弹直,带着尖锐木刺的藤条如同毒蛇般弹出,精准地刺入了麂子的小腹! “呦——!” 麂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向前窜出几步,随即就因为剧痛和失血而瘫倒在地,不住地抽搐! 成功了! 徐军心中大喜,立刻从树上滑下,快速冲上前去,抽出腰间的砍柴刀,干净利落地结束了麂子的痛苦。 看着这只将近三十斤的猎物,这足够家里吃上好几天了,而且麂子肉比狍子肉更嫩,兰香肯定喜欢。 他没有急着处理麂子,而是先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开始放血、剥皮。 处理完猎物,他将麂子肉分割成几块,用带来的大叶子包好,放进背筐。 内脏他也没扔,洗干净后另外包好,这可是难得的下水,回去让兰香做个爆炒或者炖汤,都香得很。 完成了打猎的目标,徐军开始寻找腐殖土和草木灰。 他在溪流边的背阴坡下,果然找到了一层厚厚的、颜色深黑、散发着泥土清香的腐殖土。 他用砍柴刀挖了满满一筐。 又在附近一处被雷劈过的,已经碳化的大树残骸下,找到了一些黑色的草木灰,虽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他小心地将这些“宝贝”也装进筐里,用叶子盖好。 背着沉甸甸的收获,徐军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过昨天赵大壮跟班盯梢的那片区域时,他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选择直接报复,那太明显,容易落下把柄。 他想起了孙老蔫的话,也想起了老支书的告诫。 对付这种人,得用巧劲儿。 他看了看四周,微微一笑。 他走到路边一处不起眼的草丛里,运用【狩】入门的“陷阱专精”,快速地布置了一个简易的“绊马索”陷阱——就是他今天用来套野鸡的那种,只是绳索用的是更结实的藤条,活扣也打得更隐蔽。 这个陷阱,不足以造成致命伤害,但足以让不小心踩上去的人摔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若是跑得快,甚至可能扭伤脚踝。 他拍了拍手,将痕迹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赵大壮,既然你喜欢派人盯着我,那就让你的人,先尝尝这山里的“热情”吧。 …… 傍晚时分,当徐军背着满满一筐山货和猎物回到家时,李兰香正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 看到他平安回来,而且收获颇丰,她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脸上笑开了花。 “军哥!你可回来了!打着啥了?” 她像只迎接丈夫归巢的小燕子,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转。 当看到背筐里那新鲜的麂子肉和肥沃的黑土时,她更是惊喜不已。 “呀!这是麂子肉!比狍子肉还好吃呢!还有这土……黑黢黢的,看着就肥!” 晚饭,自然是丰盛的麂子肉盛宴。李兰香的手艺极好,她将麂子肉切成薄片,用刚采回来的野山葱和一点点豆油爆炒,香气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又用剩下的骨头炖了汤,撒上点葱花,鲜美无比。 两人吃得头也不抬,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夜,再次降临。 忙碌了一天,又饱餐了一顿,两人都有些疲惫。 简单的洗漱过后,躺在暖烘烘的炕上,李兰香依偎在徐军的怀里,小声地问着白天山里的事情。 徐军捡着说了些打猎的趣事,和发现腐殖土的喜悦,略过了布置陷阱的事情。 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有力的臂膀,李兰香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困意袭来,她很快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徐军却没有立刻入睡。 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心中一片宁静。 家的温馨,妻子的依恋,都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变强的决心。 明天,继续去拾掇那块地,顺便把今天弄回来的腐殖土和草木灰掺进去。 至于那个小小的“惊喜”……希望赵大壮的跟班会喜欢。 ------------ 21.桦木弓 清晨。 徐军醒来时,天还没大亮,灶房里已经传来了李兰香拉动风箱的“呼嗒”声,伴随着轻微的锅碗瓢盆碰撞声。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院子里练拳。 连日来的高强度劳作让他感到了一丝肌肉深处的酸胀。 他披上褂子,走到灶房门口。 只见李兰香正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红了她半边脸颊。 锅里煮着最后一点麂子骨头汤熬的苞米碴子粥。 “军哥,醒啦?” 李兰香回过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快去洗把脸,饭马上就好。” “今天咋不多睡会儿?”徐军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帮她烧火。 “睡够了。” 李兰香笑了笑,“寻思着早点把饭做了,好吃完饭跟你一起去地里。 你昨天弄回来的那些黑土,得赶紧翻到地里去。” 简单的早饭过后,两人扛着工具,抬着那筐腐殖土和草木灰,朝着“赖子地”走去。 路上遇到了刚从自留地回来的王婶。 “呦,兰香,军子,两口子这是要去拾掇那块地啊?” 王婶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徐军。 “是啊,王婶。” 李兰香笑着应道。 “哎呦喂,军子这可真是好了嘿!” 王婶啧啧称奇,又压低了声音,“兰香啊,婶子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得留点心。” “啥事啊,王婶?” 李兰香心里一紧。 “就赵大壮那小子!” 王婶左右看了看,“昨儿个下午,俺瞅见他那个瘸了腿的跟班瘦猴,鬼鬼祟祟地在咱屯西头那条小路上转悠,后来赵大壮他表哥赵大山也去了。你家军子前天是不是从那条路回来的?” 徐军和李兰香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 看来那个陷阱确实起作用了,而且赵大壮他们已经发现了。 “嗯,是打那边回来的。”徐军不动声色地说道。 “那就对了!”王婶一拍大腿,“瘦猴那腿指定是在那儿崴的!我瞅赵大山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肯定没安好心!你们两口子可得防着点!” “谢谢王婶提醒,俺们知道了。”李兰香连忙道谢。 告别了王婶,两人继续往地里走,气氛有些沉闷。 “军哥,你说……赵大壮他们是不是想在那条路上再使坏?” 李兰香担忧地问。 “有可能。” 徐军点了点头,眼神微冷,“不过,同样的亏,我不会吃第二次。” 来到地头,两人开始干活。 撒土、翻地、碎土,配合默契。看着原本贫瘠的土地渐渐变得疏松肥沃,李兰香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军哥,你看这土,又黑又松快,抓一把都能攥出油来似的!比咱家菜园子里的土都好!”她兴奋地抓起一把改良后的土给徐军看。 “这才刚开始,”徐军笑道,“等把这二亩地都翻一遍,到时候种啥都长!” 两人一直忙活到晌午,回家简单吃了点东西。 下午,徐军没让李兰香再去地里,让她在家歇着。 他自己则提上了一小包白糖,朝着屯子东头的王婶家走去。 王婶家院墙边种了一溜向日葵,开得正艳。 徐军到的时候,王婶正坐在门口择豆角,旁边还坐着两个纳鞋底的婶子,三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呦,军子来了?” 看到徐军,王婶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招呼,“快进屋坐!” “不了,王婶,我就在门口跟您说几句话。” 徐军笑着把手里的白糖递了过去,“前几天谢谢您提醒俺们家兰香,这点白糖,您拿着给孩子甜甜嘴。” 王婶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军子啊,你这可真是出息了!懂事了!” 旁边两位婶子也好奇地打量着徐军,眼神里带着探究。 徐军笑了笑,顺势问道:“王婶,这两天屯子里没啥新鲜事吧?” “能有啥新鲜事?” 王婶立刻来了精神,看了一眼旁边两位婶子,压低了声音,“还不是赵大壮那点破事!听说瘦猴那腿崴得不轻,骨头都裂了缝,得躺炕上个把月呢!赵大壮气得够呛,昨天晚上又去找他表哥赵大山喝酒,俩人在屋里吵吵了半天,好像是为了你家那块地的事……” 王婶绘声绘色地讲着她听来的“内部消息”,徐军则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插句话引导一下。 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屯里其他人家的情况。 当聊到屯西头的张瘸子家时,王婶叹了口气:“唉,老张家也难啊。他家大小子眼瞅着要娶媳妇了,女方家要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这不是要他老命嘛!听说啊,他急得没办法,都打算把他爹留下来的那张老桦木弓给卖了凑彩礼呢!” “桦木弓?” 徐军心中一动,“那弓……好使不?” “好使不好使俺哪知道?” 王婶撇撇嘴,“就知道是他爹当年打猎用的,传下来的老物件了。老张头宝贝着呢,要不是急等钱用,才舍不得卖。不过啊,这年头谁还用弓啊?打猎都用枪了,那玩意儿就是个老古董,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徐军心里却活泛开了。枪虽然好用,但子弹难弄,目标也大。 如果能弄到一把好弓,凭借他精通的八极拳带来的力量和准头,以及【狩】入门的技巧,在山里打猎绝对是如虎添翼,而且更隐蔽! 他把这事默默记在了心里。 在王婶家坐了小半个时辰,套了不少话,徐军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王婶,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活儿呢。” “哎,好嘞!军子,有空常来串门啊!” 王婶热情地把他送到门口。 从王婶家出来,徐军的心里亮堂了不少,但也更加警惕。 赵大壮和他表哥赵大山果然还在打地的主意。 张瘸子家的弓,倒是个意外之喜,得想办法弄到手。 两天后。 这两天风平浪静,赵大壮那边没什么动静,徐军也没闲着。 白天他和李兰香一起去“赖子地”干活,清理石头的工程已经完成了大半,改良土壤的工作也在稳步推进。 晚上回来,他就抓紧一切时间练拳,同时也没落下和妻子的“修行”。 这天傍晚,徐军照例练完拳,正帮着李兰香烧火做饭。 锅里炖着前天打回来的麂子肉,香气四溢。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砰砰砰”的砸门声。 “徐军!徐军在家吗?快开门!” 声音焦急,是邻居王大爷的儿子王小栓。 徐军和李兰香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紧。 徐军示意李兰香别动,自己沉着脸走过去,拉开了门闩。 只见王小栓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满是焦急和慌乱:“军……军子哥!不好了!赵大壮带人把你家地里的泉眼给堵了!还把你垒好的田埂给扒了豁口!” 什么?! 徐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冰冷的杀意从他眼中迸发而出! 赵大壮,你终于还是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这么阴损! 堵了泉眼,毁了田埂,这是要彻底断了他种地的希望! “军哥……” 李兰香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住了徐军的胳膊。 徐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然后,他看向王小栓,眼神锐利:“他们人呢?还在地里吗?” “刚走!我看见他们拎着铁锹往回走了!赵大壮还说……还说……”王小栓有些害怕,不敢往下说。 “说什么?!” 徐军厉声问道。 “说……说这就是给你个教训!要是再不识抬举,下一次……下一次就不是扒田埂那么简单了……” 好!好得很! 徐军怒极反笑。 他转身走进屋里,从墙角抄起那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 “军哥!你……你要干啥去?!” 李兰香吓得一把抱住他,“你别冲动啊!他们人多!” “放心。” 徐军轻轻推开她,眼神冰冷,“我不是去找他们打架。”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 “我去送份‘大礼’。” 说完,他不再理会李兰香焦急的呼喊,提着砍柴刀,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 ------------ 22.夜半回礼 暮色四合。 靠山屯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和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徐军提着那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身影在屯子边缘游弋。 他没有直接去找赵大壮,那太冲动,也太容易落下把柄。 他的目标,是白天王小栓提到的,跟着赵大壮一起去他家地里搞破坏的那几个帮凶。 八极拳精通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和技巧,更有对周遭环境的敏锐感知和对自身气息的完美掌控。 徐军如同一个悄无声息地潜行,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人的路径。 他先是摸到了昨天那个瘸腿跟班——瘦猴的家附近。 瘦猴家住在屯子最东头,也是两间破土坯房,院子里甚至没有像样的篱笆墙。 屋里亮着微弱的油灯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和男人痛苦的呻吟声。 “哎呦……疼死我了……娘,你轻点……” “让你跟着赵大壮瞎混!这下好了吧?腿折了!看你以后还咋下地干活!” “我哪知道那傻子那么邪门……还……还会在路上弄那玩意儿……” 徐军停在阴影里,静静地听着。 看来瘦猴伤得不轻,短时间内是没法再出来蹦跶了。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心里冷哼一声,转身朝着另一个目标摸去。 另一个帮凶,是屯里有名的二流子,叫王二赖子,平日里就好吃懒做,跟赵大壮沆瀣一气。 他家住在屯子北边,靠近后山的地方。 徐军来到王二赖子家院墙外。 他家院墙是用石头和烂泥糊的,不高,也有些地方塌了口子。 院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只能听到屋里传来粗重的鼾声。 徐军眼神一冷。 白天去毁人田地,晚上倒是睡得安稳? 他没有翻墙进去打人,那动静太大。 他想了想,目光落在了院子角落里那个简陋的、用几根木头和茅草搭起来的鸡窝上。 王二赖子家养了几只老母鸡,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下的蛋都攒着换酒喝。 徐军微微一笑。 他从地上捡起几块小石子,掂了掂分量。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 “嗖!嗖!嗖!” 几块石子如同暗器般,悄无声息地精准射向鸡窝的木门插销和支撑的木桩! 只听“咔哒”几声轻响,那简陋的木门应声而开,几根不太牢固的支撑木桩也被打得松动歪斜。 做完这一切,徐军没有停留,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鸡窝里受惊的母鸡就会跑出来。 而山里夜间活动的黄皮子、野猫子,甚至狐狸,闻到动静和气味,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饱餐一顿的机会。 至于明天早上王二赖子看到空空如也的鸡窝会是什么表情,那就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了。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回礼”。 做完这一切,徐军感觉心中的那股邪火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赵大壮才是罪魁祸首。 他没有回家,而是转身,再次朝着自家的“赖子地”走去。 夜色下的“赖子地”,显得格外寂静。 月光朦胧,只能依稀看到那刚刚垒起的田梗,被扒开了几个豁口的石头田埂,和那片被翻得乱七八糟、还被撒了些不明秽物(可能是牲口粪便或者更恶心的东西)的肥沃黑土。 徐军看着眼前的情景,眼神冰冷。 赵大壮,你做得很好。 他没有立刻去修复,而是绕着地头走了一圈,仔细检查着破坏的情况。 豁口不大,但足以让雨水将辛苦垒起的田埂冲垮。而被污染的土壤虽然不多,但极其恶心人。 更让他警惕的是,他在靠近山林的那一侧地埂上,发现了一些新鲜的、杂乱的脚印,似乎有人在这里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赵大壮他们,白天在这里搞破坏,晚上还会不会再来? 徐军心中一动,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他没有回家,而是转身再次钻进了旁边的黑瞎子山。 他砍了几根粗壮而柔韧的藤条,又削了几根尖锐的硬木桩。 然后,他回到“赖子地”那几个被扒开的豁口处。 他没有去堵豁口,反而在豁口下方、靠近田埂内侧的地面上,利用【匠】入门的技巧和【狩】的陷阱知识,快速地挖了几个半米多深的陷坑! 坑底,他倒插了几根削尖的木桩,又在上面虚虚地铺上了一层树枝和杂草,做了简单的伪装。 这种陷阱,白天仔细看能发现,但晚上如果有人心急或者慌乱地从豁口跳下来……哼哼! 不死也得脱层皮!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徐军将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扛起工具,悄无声息地回了家。 李兰香显然一夜没睡踏实,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立刻就从炕上坐了起来,点亮了油灯。 “军哥!你回来了!” 看到徐军平安无事,她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眼圈都红了,“你没去找赵大壮吧?” “没有。” 徐军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我去地里看了看,把豁口先堵上了。”他撒了个谎,不想让她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李兰香松了口气,连忙下炕给他倒水,“快洗把脸歇歇吧,看你累的。” 徐军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里一阵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守护的决心。 有些事情,他必须自己扛起来。 简单的洗漱过后,天已经大亮了。两人都没了睡意。 李兰香默默地去做早饭,徐军则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昨晚的行动,虽然只是小小的报复和布置,但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目前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早饭后,徐军以身体疲惫为由,没有再去地里,而是留在了家里。 李兰香有些担心,但看他确实脸色不太好(熬了一夜,又干了那么多活),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好好歇着。 白天的时间,徐军没有闲着。 他先是仔仔细细地把那把借来的铁锹擦拭干净,又找出家里那块磨损严重的磨刀石,开始耐心地打磨自己的砍柴刀和斧子。 磨好工具,他又找出前天晚上没用完的钉子和麻绳,以及砍回来的那根柞木,开始专心致志地制作门闩。 他量好尺寸,用斧子和砍柴刀,一点点地将柞木削成合适的形状,又在门板和门框上凿出卯眼。 虽然没有趁手的工具,进度缓慢,但他做得极其认真。 李兰香则在院子里洗洗涮涮,喂鸡,收拾屋子。 看到男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做着木工活,不再像以前那样到处疯跑,她心里就觉得踏实。 日子,虽然依旧清贫,但也有了盼头。 傍晚时分,徐军终于将一个粗糙但绝对结实的木门闩给做了出来,并且牢牢地安装在了新门和门框上。 “哐当”一声,将门闩插上,那厚重的声音,让李兰香的心彻底安稳了下来。 ------------ 23.野猪 昨夜一夜无话,连续几天的温存,李兰香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她想不明白自家男人怎么精力这么足,夜夜折腾。 清晨的雾气似乎比前几日淡了些,徐军照例早早起身,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 八极拳精通之后,他对身体的掌控越发随心所欲,一趟拳下来,汗出得畅快淋漓,精神也格外饱满。 灶房里,李兰香已经在忙碌早饭。 锅里煮着最后一点麂子骨头汤熬的粥,香气却依旧浓郁。 “军哥,今天还要去山里啊?歇着吧。” 她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担忧地问。 她知道男人是为了这个家不得不去冒险。 “嗯,不去不行了,得存点钱,我想看看弓。” 徐军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烧火棍,“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今天争取早去早回。” 他心里惦记着张瘸子家的那把弓,打算打猎回来后就去看看。 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小咸菜。两人吃得很快,都有些心事重重。 吃完饭,徐军把磨得锋利的砍柴刀别在腰后,检查了草绳,带上窝头和水葫芦。 “兰香,你在家把门闩好。要是……要是赵大壮他们再来闹事,别跟他们硬顶,先去喊杨叔。” 他临出门前,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嗯,俺知道了,军哥你放心吧,俺晓得厉害。” 李兰香用力点了点头,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小路上,才转身回去,插上了门闩。 再次踏入黑瞎子山,徐军的目标很明确——尽快打到猎物,然后去张瘸子家看看那把弓。 【狩】的经验虽然还不多,但配合精通的八极拳带来的强大感知力和身体素质,让他在山林里行动自如。 他没有急着深入,而是在山林外围仔细搜索。 他知道,兔子、野鸡这类小型猎物,在外围活动的几率更大。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在一片长满野草莓的坡地上,发现了几只正在觅食的野鸡。 有了上次用石头砸中目标的经验,这次他更加自信。 他悄悄摸到距离野鸡大约二十米的地方,捡起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子。 深吸一口气,腰胯发力,劲透指尖! “嗖!嗖!” 两块石子如同离弦之箭,带着破空声,精准地射向其中两只正在低头啄食的野鸡! “噗!噗!” 两声闷响,那两只野鸡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出,就被石子狠狠砸中了头部,扑腾了两下翅膀,便不动了。 剩下的几只野鸡吓得“咕咕”乱叫,四散奔逃。 徐军心中一喜,快速上前将两只野鸡捡了起来。 两只加起来,也有个五六斤重,足够家里吃两顿了。 他没有贪多,见好就收。今天的首要目标是那把弓。 他处理好野鸡,用草绳捆好,正准备下山,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犬吠声,还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呼喊。 是孙老蔫家的那条老黄狗! 出什么事了? 徐军心中一紧,连忙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在一片密林边缘,他看到了令人心惊的一幕。 只见孙老蔫正背靠着一棵大树,手里紧紧攥着那杆老猎枪,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的左腿裤管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旁边还掉落着几根黑色的鬃毛。 而在他对面不远处,一头体型不算太大、但獠牙外露的半大野猪,正暴躁地刨着蹄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显然是被激怒了。 老黄狗则奋不顾身地挡在孙老蔫身前,冲着野猪疯狂地吠叫,试图将其吓退。 但它毕竟老了,体力不支,身上也有几处被野猪獠牙划伤的口子。 “孙大爷!” 徐军见状,不及细想,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挡在了孙老蔫和老黄狗身前! 他将手里的两只野鸡往旁边一扔,双手握紧了腰间的砍柴刀,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住了那头暴躁的野猪。 “军……军子?” 孙老蔫看到突然出现的徐军,又惊又喜,随即又急忙喊道,“你小子快走!这畜生疯了!你惹不起!” 那野猪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暴怒,低吼一声,低下头,朝着徐军就猛冲了过来! 一股浓烈的腥臊味扑面而来! 徐军临危不乱! 他双脚猛地一蹬地,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不退反进,迎着冲来的野猪侧身撞去! “八极!贴山靠!” 他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了右肩之上,狠狠地撞在了野猪的侧颈部位! “砰!” 一声沉闷如擂鼓般的巨响! 那至少也有一百多斤重的野猪,竟然被他这一下撞得身体一歪,前冲的势头硬生生被打断,踉跄着向旁边跌去! 徐军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气血翻涌,肩膀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丝毫停顿,在野猪失去平衡的瞬间,他脚步再进,手中的砍柴刀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野猪相对脆弱的脖颈动脉处,狠狠地劈了下去! “噗嗤!” 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嵌入了野猪的脖颈!鲜血如同泉涌般喷溅而出!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庞大的身体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将周围的草木都染成了红色! 徐军没有给它任何机会,再次欺身而上,用尽全力,将砍柴刀又往深处送了几分! 终于,野猪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最终瘫软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徐军拄着砍柴刀,剧烈地喘息着,浑身上下都被溅满了温热的猪血。 刚才的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惊险无比!若不是他【八极拳】达到了精通境界,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远超常人,恐怕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好……好小子!” 孙老蔫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看着那个如同杀神般屹立在野猪尸体旁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你……你这身手……” 他活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猎,也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利落、如此刚猛霸道的杀猪方式! 这小子,哪里像个刚“开窍”的傻子?这分明就是个身经百战的煞星! 徐军没有立刻回应,他先是快速检查了一下孙老蔫的腿伤。 伤口很深,皮肉外翻,还在不断流血,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他又看了看老黄狗,它身上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也都是皮外伤。 他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株备用的止血草药(这是他每次进山都会随身带的),用石头捣烂,敷在了孙老蔫的伤口上。 “孙大爷,您咋一个人跑这么深来了?还碰上这畜生?” 徐军一边帮他包扎,一边问道。 “唉,别提了。” 孙老蔫叹了口气,脸色依旧苍白,“本来是想在外围给你撵只兔子啥的,谁知道碰上这头‘愣头青’(指半大野猪),一枪没打中要害,反倒把它给惹毛了。要不是你小子及时赶到,我这条老命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他说着,感激地看了徐军一眼。 “您老没事就好。” 徐军包扎好伤口,又看了看地上那头一百多斤的野猪,心里也是一阵火热。这可是实打实的硬货!比狍子肉值钱多了! “孙大爷,” 他说道,“这猪……是您先打伤的,按规矩……” “规矩个屁!” 孙老蔫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用烟袋锅指了指野猪,“这畜生是你小子凭本事弄死的,就是你的!老子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还在乎这点肉?”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小子一个人也弄不回去。这样,你先把它拖到那边隐蔽点的地方藏好了,等会儿我回去叫人来抬。到时候,肉……你七我三,不能再少了!” 老头虽然脾气臭,但心里敞亮,懂得知恩图报。 “成!” 徐军也没跟他客气。他现在确实需要这头野猪来改善家里的生活。 两人合力将野猪拖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用树枝和落叶仔细掩盖好。 徐军又把之前打的两只野鸡递给孙老蔫:“孙大爷,这个您拿着,先给狗治治伤。” 孙老蔫也没推辞,接了过去。 徐军搀扶着孙老蔫,慢慢地往山下走。老黄狗则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路上,徐军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张瘸子家卖弓的事。 “哦?老张头那张弓?” 孙老蔫闻言,来了点精神,“那可是把好弓!他爹当年可是咱们这片有名的弓箭手,靠着那张弓,连熊瞎子都射杀过!用的可是上好的桦木做的弓胎,牛筋缠的弦,力道足得很!就是……” 他摇了摇头:“可惜啊,现在没人会使那玩意儿了。那弓看着简单,没个几年的功夫,连弦都拉不开,更别说射中东西了。老张头卖那个,估计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孙大爷,您会使弓吗?” 徐军试探着问。 “哼,老子年轻的时候,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孙老蔫吹了句牛,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那玩意儿确实比枪难伺候。你要是想买……我劝你还是省省吧,那玩意儿买回来就是个烧火棍。” 徐军笑了笑,没再多说,心里却更加坚定了要弄到那把弓的念头。 别人不会使,不代表他不会!前世在部队,弓弩射击也是必修课! 把孙老蔫送回家,嘱咐他好好养伤,徐军这才拎着那只半大的、受伤的小野鸡(这是刚才搏斗中意外收获的添头,被倒下的公猪压伤了腿)回了家。 李兰香看到他回来,手里还拎着只活的小野猪,又是惊又是喜:“军哥!你……你这是……?” “路上捡的。” 徐军随口解释了一句,又把孙老蔫受伤和自己打死大野猪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搏斗的惊险)。 李兰香听得心惊肉跳,连连念叨“山神爷保佑”。 “对了兰香,”徐军说道,“你下午有空,去趟张瘸子家,问问他家那弓,打算卖多少钱。要是价钱合适,咱就把它买下来。” 夜,再次降临。 炕上,两人相拥而眠,徐军勇猛异常。 …… 许久之后,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愉悦值’+10!】 【生活技艺面板】(加点前状态) 宿主:徐军 可用愉悦值: 30。 看着那累积到30点的愉悦值,徐军深吸了一口气。 距离将【狩】提升到精通所需的50点,还有20点的差距。 “还是先攒着!” 徐军再次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今天虽然意外救了孙老蔫,打死了野猪,但他清楚地认识到,光靠【八极拳】精通和【狩】入门,在山里面对真正的危险(比如成年野猪或熊瞎子),还是力有未逮。 必须尽快将【狩】也提升到精通境界!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 现在,他有30点可用愉悦值了。 还需要两个晚上…… 明天,等孙老蔫叫人把野猪抬回来,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到时候,就可以去把那把弓买回来了! 有了弓箭,他的狩猎能力将得到质的飞跃! ------------ 24.买弓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放亮,东方的天际只透着一丝朦胧的微光。 徐军便已醒来,他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来到院子里。 空气清冽,带着浓重的露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他没有练拳,而是先走到墙角,拿起那把借来的沉重铁锹,又检查了一下砍柴刀和草绳。 今天,他要去把昨天打死的那头大野猪弄回来。 灶房里很快传来了动静,是李兰香醒了。 她披着衣服走出来,看到徐军已经收拾停当,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军哥,这么早就去山里?” “嗯,得趁早。”徐军点了点头,“昨天跟孙大爷说好了,他今天会叫人跟我一起去抬。那头猪分量不轻,耽搁久了怕生变故。” 他没说的是,他也想尽快把那头值钱的野猪弄回来,换成实实在在的钱粮,增加家里的底气。 “那你小心点。” 李兰香走到他跟前,仔细地帮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又小声嘱咐道,“要是……要是碰见赵大壮他们……” “放心吧。”徐军握住她微凉的手,眼神坚定,“现在的我,不是他们能轻易招惹的。” 精通境界的八极拳,给了他这份自信。 早饭是简单的苞米碴子粥和咸菜。两人吃得很快。 吃完饭,徐军把家里剩下的那点钱(卖狍子肉剩下的三十多块)数出二十块,塞到李兰香手里。 “兰香,你等会儿去趟张瘸子家。” “去问问他家那张弓,到底卖多少钱。要是价钱合适,你就想法子把它买下来。” 徐军说道,“就说是……你想给我买个打猎的家伙事儿,别提是我让你去的。” 他不想太张扬,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而且,让李兰香一个女人家去谈,或许价钱上还能有点转圜的余地。 李兰香随即明白了过来,“行!俺晓得了!俺指定给你办妥!” 她冰雪聪明,知道自家男人肯定是有大用处。 她把钱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干劲。能帮上自家男人的忙,让她觉得很高兴。 徐军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这才扛起铁锹,朝着孙老蔫家走去。 孙老蔫家院门开着,老头正坐在门口的石头墩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旁边还站着两个精壮的汉子,看着面生,但眉宇间和孙老蔫有几分相似。 “孙大爷。”徐军喊了一声。 “来了?”孙老蔫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旁边两个汉子,“这是我大儿子孙强,二儿子孙力。让他们哥俩跟你走一趟。” “强哥,力哥。”徐军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孙强和孙力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常年在山里打猎,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眼神锐利。 他们显然也听说了徐军的事,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好奇。 “走吧。” 孙强话不多,扛起一根粗壮的杠子,招呼了一声。 孙力则拿起另一根杠子和几捆结实的麻绳。 三人不再多话,径直朝着黑瞎子山走去。 一路上,孙强和孙力有意无意地加快了脚步,似乎想试试徐军的底子。 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气息匀称,面不改色。 这让孙家兄弟俩暗自心惊。这小子,看着不壮,体力倒是不差! 来到昨天搏杀野猪的山坳,那头一百多斤的野猪还静静地躺在原地,周围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嚯!好家伙!还真不小!” 孙强看到野猪的体型,也是吃了一惊,“军子兄弟,这真是你一个人弄死的?” “运气好,它自己撞树上了。”徐军依旧用那个说辞。 孙强和孙力对视一眼,显然不信,但也没再多问。 他们利索地用麻绳将野猪的四蹄捆结实,穿上杠子,兄弟俩一前一后,沉肩发力,将沉重的野猪抬了起来。 “走!”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 扛着一百多斤的重物,还得时刻注意脚下湿滑的山路。 孙家兄弟俩常年干这个,配合默契,步履稳健。 徐军则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铁锹和砍柴刀,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一路无话,将近中午的时候,三人才气喘吁吁地把野猪抬回了孙老蔫家的院子。 “回来了?”孙老蔫拄着拐棍迎了出来,看到那头完整的野猪,浑浊的眼睛里也有一点喜色。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野猪身上的伤口,特别是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又看了看徐军手里的砍柴刀,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行了,卸下来吧。” 他吩咐道,“强子,力子,把家伙事儿拿出来,分肉!” 孙家兄弟俩显然是做惯了的,很快就拿来了案板、大盆和锋利的剔骨刀。 孙强主刀,手法娴熟,开膛破肚,剥皮剔骨,一气呵成。 孙力则在一旁帮忙收拾下水,清洗整理。 徐军默默地看着,将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 【狩】技能虽然能提供知识,但这种实际操作的经验,却是极其宝贵的。 很快,一头完整的野猪就被分割成了几大部分。 “军子,” 孙老蔫指着分割好的肉,“按昨天说好的,你七我三。这两条后腿肉,分量最足,你拿走。这条前腿,这扇排骨,还有这块里脊,也归你。剩下的,归我。下水和猪头,咱俩一家一半。你看咋样?” 徐军估算了一下,孙老蔫分的很公道,甚至还稍稍偏向了他一点。 “成,就按孙大爷说的。” 徐军点了点头。 孙家兄弟俩麻利地帮徐军把他那份肉用带来的大叶子和绳子捆好。 光是两条后腿加起来,就足有五六十斤重,再加上其他部位,徐军这次分到的肉,比上次打的整头狍子还要多! “对了。” 孙老蔫又从屋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徐军,“这是老子自己做的火药,还有几颗铁砂子。你那三发子弹打完了,就用这个自己填。省着点用。” 徐军心中一暖,知道这是老人真正认可他了。 “谢谢孙大爷!”他郑重地接过油纸包。 “滚蛋!赶紧滚!看着就心烦!”孙老蔫又恢复了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手。 徐军背起沉甸甸的野猪肉,跟孙家兄弟俩道了谢,这才离开了孙家。 这一次,他没有再走小路,而是选择了从屯子中间穿过去。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徐军,不仅能打飞恶霸,更能凭本事,从这大山里,堂堂正正地打回肉来! 果然,当他扛着那一大扇血淋淋的野猪肉,出现在屯子主路上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天爷呀!那是……野猪肉?!” “徐军小子又打着野猪了?!” “我的娘!这得有一百多斤吧?他一个人打的?” “这小子……真邪门了!” 村民们围了上来,看着那肥硕的野猪肉,一个个眼睛都直了,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还有一丝敬畏。 一些之前还对他指指点点的婆娘,此刻也都闭上了嘴,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徐军没有理会众人的围观,只是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这个屯子里的地位,彻底不一样了。 …… 与此同时,李兰香也忐忑不安地来到了屯子西头的张瘸子家。 张瘸子家比徐军家还要破败,院墙塌了半边,屋顶的茅草也稀稀拉拉的。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婆子(张瘸子的媳妇)正坐在门口缝补着什么,旁边还蹲着一个二十出头、眼神有些怯懦的年轻人(张瘸子的儿子张大山)。 “婶子,大山哥。” 李兰香小声地打了声招呼。 “是兰香啊,”张瘸子媳妇抬起头,露出一张愁苦的脸,“有事啊?” “婶子,” 李兰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俺听说……听说叔想卖弓?” 张瘸子媳妇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是啊……大山这眼瞅着要娶媳妇了,女方家要彩礼,家里实在是……唉……” “那弓打算卖多少钱啊?”李兰香鼓起勇气问道。 “你问这个嘎哈?” 张瘸子媳妇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俺家军哥现在不是好了嘛,也想学着上山打点东西,就寻思着……” 李兰香红着脸,把徐军事先教她说的话说了出来。 “就凭他?” 张瘸子媳妇撇了撇嘴,显然还不信徐军真有本事了。 但她看了看李兰香,又想到家里的困境,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那弓是你张叔他爹传下来的宝贝,正经的桦木弓胎,牛筋弦!当年射死过熊瞎子的!你要是真想要……五十块钱!少一分都不卖!” 五十块!李兰香吓了一跳。 这简直是天价!徐军卖了那么多狍子肉也才挣了四十块! “婶子这也太贵了……” 李兰香小声地讨价还价。 “贵?这可是老物件!放到城里都不止这个价!”张瘸子媳妇寸步不让。 李兰香看她态度坚决,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点了点头:“那俺回去跟俺家军哥商量商量。” 她心里盘算着,家里现在只有三十多块钱了,还差不少。 看来,还得指望军哥再多打点猎物才行。 …… 傍晚,当徐军扛着野猪肉回到家时,李兰香也正好从张瘸子家回来。 看到那比上次还多的肉,李兰香又惊又喜,暂时把买弓的烦恼抛在了脑后。 晚饭,自然是香喷喷的野猪肉盛宴。李兰香特意多放了油,炖了一大锅红烧肉,又炒了一盘酸菜肉片。 香气四溢? 两人依偎在炕上,说着白天的收获和烦恼。 …… 明天,该去拾掇那张老弓了!五十块钱,必须想办法挣回来! 同时,赵大壮那边……今天自己扛着野猪肉招摇过市,恐怕更刺激到他了。 暴风雨,随时可能来临。 他必须抓紧时间! ------------ 25.猪油与弓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徐军就醒了。 与前几日醒来时的神清气爽不同,今天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尤其是肩膀和腰背,酸痛得厉害。 昨天扛着那几十斤野猪肉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对体力的消耗还是相当大的,即便是增强过的体质也有些吃不消。 他没有立刻起身练拳,而是先在炕上缓缓活动着筋骨,感受着肌肉深处传来的酸胀感。 他知道,这是身体在适应更高强度负荷的表现,也是变强过程中必须经历的阶段。 灶房里已经传来了“滋啦滋啦”的声响,伴随着一股浓郁到极致的肉香味,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是李兰香在炼猪油。 昨天分回来的野猪肉里,有不少带着厚厚的肥膘。 李兰香把它们都仔细地剔了下来,切成小块,正放在铁锅里用小火慢慢地熬着。 金黄色的猪油一点点地渗出来,在锅里欢快地冒着泡,那些原本肥腻的肉块则渐渐变成了焦黄酥脆的油梭子。 这猪油可是好东西,炒菜、拌饭都香得不行,还能存放很久。 炼出来的油梭子蘸点盐,更是难得的美味零嘴。 要是配上酸菜,油梭子酸菜馅包子更是美味。 徐军披上衣服走过去,看着李兰香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撇去浮沫,把金黄透亮的猪油舀进一个干净的瓦罐里,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军哥,醒啦?” 她抬起头,看到徐军,脸颊被灶火映得红扑扑的,“快看,炼了小半罐油呢!这下咱家炒菜不愁没油了!” “嗯,辛苦你了。” 徐军看着她因为早起而略显疲惫却神采奕奕的脸庞,心里暖烘烘的。 这个女人,总是能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把一点点好东西都用到极致。 早饭是苞米面饼子,配上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油梭子,再喝一碗热乎乎的粥。 油梭子咬一口嘎嘣脆,满嘴流油。 徐军连吃了三个大饼子,才感觉肚子里的空虚感被填满了。 吃完饭,徐军本打算再去“赖子地”看看,顺便把昨天挖回来的腐殖土和草木灰弄过去。 李兰香却拦住了他。 “军哥,你昨天累坏了,今天就在家歇歇吧。” 她指了指院子里晾着的野猪皮,“那皮子也得赶紧拾掇拾掇,不然天热容易臭了。地里的活儿不着急,反正石头都捡得差不多了。” 徐军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昨天扛肉回来确实消耗很大,肩膀还有些酸痛,今天正好休整一天,顺便把猪皮处理了。 硝制皮毛也是个技术活,正好可以实践一下【狩】入门带来的知识。 而且,他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怎么凑够那五十块钱,把张瘸子家的弓买回来。 “行,听你的。” 徐军点了点头。 李兰香见他答应了,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她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又从柜子里拿出昨天徐军给她买的那块红布,坐在炕沿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亮,开始比划着裁剪。 徐军则把那张还带着血污和脂肪的野猪皮拖到院子里。 野猪皮厚实而坚韧,上面还残留着不少碎肉和油脂,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很快就会腐烂发臭,招来苍蝇。 他先是用清水反复冲洗,然后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将猪皮平铺在上面,用砍柴刀小心翼翼地刮去内层的脂肪和碎肉。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技巧的活儿,力道轻了刮不干净,力道重了又容易损伤皮板。 【狩】技能里包含了基础的皮毛处理知识,徐军回忆着脑海里的步骤,一点点地刮着。 他的动作虽然还很生疏,但比起完全不懂的新手,已经强了不少。 李兰香一边裁剪着布料,一边偷偷看他。 看到他那么认真、那么仔细地处理着那张又脏又臭的猪皮,没有丝毫嫌弃的样子,心里更是觉得踏实。 这个男人,是真的把这个家扛在了肩上。 刮干净内层的油脂后,下一步就是“鞣制”。 传统的鞣制方法很复杂,需要用到草木灰、碱水甚至是一些特殊的植物汁液。徐军家里显然没有这些条件。 他想了想,决定用最简单、也最古老的“油鞣法”。 他把早上李兰香刚炼出来的、还温热的猪油,均匀地涂抹在猪皮的内层,然后反复地揉搓、捶打,让油脂充分渗透到皮板的纤维中,使其变得柔软、防水、不易腐烂。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力气的过程。 徐军干脆脱掉了上衣,赤着膀子,将【八极拳】精通带来的力量运用到揉搓和捶打中。 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流下,显得欲发有男人味。 李兰香看着院子里那个充满力量感的男人身影,脸颊不由得又红了,手里的剪刀都差点拿不稳。 她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裁剪布料,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一直忙活到晌午,徐军才初步将那张野猪皮处理好。 虽然距离真正的“硝制”完成还需要晾晒、再次揉搓等好几个步骤,但至少不会立刻腐烂了。 他累得够呛,胳膊酸痛,但看着那张变得柔软了不少的猪皮,心里却充满了期待。 一张处理好的野猪皮,拿到镇上去,怎么也能卖个十块八块的。 简单的午饭过后,徐军本想去山上砍点木头回来做门闩,顺便看看能不能再弄点腐殖土。 李兰香却拉住了他。 “军哥,你歇会儿吧。下午俺想去趟俺娘家。” “去娘家?” 徐军愣了一下。李兰香的娘家在邻村,离靠山屯有七八里地。 自从嫁过来后,因为要照顾傻丈夫,她很少回去。 “嗯,” 李兰香点了点头,“俺……俺想回去看看俺娘,顺便看看能不能借点钱。” 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买弓的事。 她知道那把弓对徐军很重要,五十块钱虽然多,但她想尽力帮他凑一凑。 徐军看着她,心里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不用去借。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媳妇儿回娘家去借钱?那也太丢人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徐军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这两天也累坏了,下午就在家好好歇歇,或者把那块红布弄弄。等我想到办法,挣够了钱,我陪你一起风风光光地回娘家,让你娘看看,她闺女没嫁错人。” 李兰香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听着他充满担当的话语,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下午,徐军没有再干重活。 他坐在院子里,一边慢慢地揉搓着那张猪皮,一边仔细地盘算着赚钱的门路。 光靠打猎卖肉,来钱快,但不稳定,风险也大。 而且,野味这东西,镇上饭馆的需求量也有限,不可能天天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和价格。 种地是根本,但见效太慢,至少要等到秋收才能看到回头钱。 那还能干点啥呢? 【匠】入门了,或许可以做点简单的木工活?比如编筐、做小家具?但这需要时间和材料,而且销路也是个问题。 【医】还没入门,就算认识几种草药,也卖不上价钱。 【厨】……徐军看了看自家那口黑乎乎的铁锅,摇了摇头。 思来想去,似乎最快、最稳妥的来钱路子,还是得靠这座大山。 但不能光靠打猎。 “山货!”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现在是夏天,正是山里各种蘑菇、木耳、野菜疯长的季节! 尤其是雨后,那些宝贝更是噌噌地往外冒! 榛蘑、元蘑、猴头菇……这些东西,城里可是稀罕物! 晒干了,拿到镇上或者县里,价格绝对不低! 而且,采山货比打猎安全得多,动静也小,不容易引人注意。 对!就这么干! 打定了主意,徐军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傍晚时分,他去孙老蔫家还了铁锹,顺便又聊了几句。 孙老蔫腿脚不便,但消息却灵通得很。 他告诉徐军,赵大壮这几天确实老实了不少,但背地里,他那个当文书的表哥赵大山却没闲着,正四处活动,想把徐军打伤人的事捅到公社纪检那里去,想给他扣个“破坏生产”、“殴打社员”的帽子。 “小子,你自己个儿长点心眼。”孙老蔫最后提醒道。 “谢谢孙大爷,我知道了。”徐军心中更加警惕。 夜,再次降临。 两人依偎在炕上,说着白天的打算。李兰香听说要去采山货,也很高兴,这活儿她也能帮上忙。 …… 许久之后,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获得愉悦值+10!】 【生活技艺面板】 宿主:徐军 可用愉悦值: 40 看着那累积到40点的愉悦值,徐军深吸了一口气。 距离将【狩猎】提升到精通所需的50点,还有0点的差距。 “还是先攒着!”徐军再次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采山货虽然相对安全,但也需要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经验。 【狩】技能提升上去,对寻找山货肯定也有帮助。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 现在,他有10点可用愉悦值了。 还需要一个晚上…… 明天,就和兰香一起进山! 一边寻找山货,一边积攒力量! ------------ 26.山货 清晨的雾气格外浓重,像化不开的牛乳,将整个靠山屯都浸在里面。 远处的山峦彻底隐去了身形,只有近处的房檐和树梢,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徐军背着一个大背筐,李兰香则背着一个小一些的,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李兰香的是小号的,用来割野菜蘑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腿和鞋面,带来阵阵凉意。 “军哥,你说……今儿个能采着好东西不?” 李兰香微微仰着头,看着身边高出她半个头的男人,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昨晚商量好今天一起进山采山货,她兴奋得半宿没睡着。 这还是第一次,她能正大光明地跟着丈夫一起进山“寻摸”吃的和钱。 “肯定能。” 徐军笑了笑,语气笃定,“刚下过雨,正是蘑菇木耳冒头的时候。放机灵点,仔细瞅,保管让你把筐装满。” 【狩】入门的经验虽然不多,但对山林规律的基础认知,加上他精通八极拳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对今天的收获颇有信心。 “嗯!” 李兰香用力点了点头,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再次踏入黑瞎子山,浓雾弥漫,能见度不足十米。 林子里安静得出奇,只有两人踩在湿滑腐叶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和树叶上露水滴落的“嘀嗒”声。 空气异常潮湿,带着浓郁的、雨后特有的土腥味、草木腐烂味和松脂的清香。 徐军走在前面,砍柴刀不时挥动,砍掉挡路的横枝和藤蔓。 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 雾气虽然遮蔽了视线,却让声音和气味变得更加清晰可辨。 他能听到远处溪流隐约的哗哗声,能闻到附近草丛里某种小动物留下的淡淡臊味,甚至能感觉到雾气流动中细微的方向变化。 李兰香紧紧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小镰刀,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四周。 浓雾给这片熟悉的山林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危险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向徐军靠得更近了些。 “军哥,俺……俺咋瞅着有点瘆得慌呢?” 她小声嘟囔着。 “别怕,有我呢。” 徐军头也没回,只是放慢了脚步,“跟着我的脚印走,别乱跑。” 他沉稳的声音,像一颗定心丸,让李兰香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两人没有急着往深处走,而是在山林外围、靠近溪流的一片背阴坡地带仔细搜索起来。 这里光照少,湿度大,正是木耳、蘑菇喜欢的环境。 “军哥,你看那边!那棵倒了的老柞树!” 李兰香眼尖,忽然指着不远处一棵横卧在地。长满了厚厚青苔的巨大枯树喊道。 徐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睛顿时一亮。 只见那潮湿、半腐朽的树干侧面和底部,密密麻麻地如同云朵般生长着一簇簇黑褐色的东西,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是木耳!还是野生的秋木耳!” 徐军又惊又喜。秋木耳比春耳更厚实、更脆嫩,价格也更高! 而且看这架势,数量还不少! 两人连忙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些木耳个头都不小,边缘微微卷曲,背面带着细密的灰色绒毛,散发着一股独特的菌类清香。 “发财了!军哥,这得有多少啊!” 李兰香激动得小脸通红,拿出小镰刀,小心翼翼地开始采摘。她动作很仔细,只割取成熟的木耳,留下那些还很小的,嘴里还念叨着,“留点根,明年还能再发。” 徐军看着她那副认真又有点小财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也拿起砍柴刀帮忙。他动作更快,【狩】技能里包含的基础采集知识让他知道如何下刀最快、最不损伤菌体。 不一会儿,李兰香的小背筐就被装了大半,沉甸甸的。 “开门红啊!” 徐军笑着说道,“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嗯嗯!” 李兰香喜笑颜开,小心地把背筐背好,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军哥,咱们再去那边找找?俺记得以前跟俺娘来,那边松树底下好像出过榛蘑。” 有了第一个收获,两人信心更足了。他们继续往林子稍微深一点的地方走去,专门挑那些松树和柞树混杂、地面落叶堆积深厚的地方仔细寻找。 在一片地势稍缓的坡地上,徐军忽然停下了脚步,蹲下身,用砍柴刀轻轻拨开脚下厚厚的、带着湿气的落叶。 “兰香,快来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李兰香连忙凑过去一看,只见深褐色的落叶底下,露出了几朵圆滚滚、颜色淡黄、如同一个个小蘑菇钉一样的东西,顶部还带着一点点湿润的黏液,散发着一股比木耳更浓郁、更独特的香气。 “天爷呀!是榛蘑! 还是刚出土的‘小蘑菇头’!” 李兰香惊喜地叫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这可是好东西中的好东西啊!比张开伞的老蘑菇金贵多了!” 刚出土、未开伞的榛蘑,口感最是肥嫩爽滑,是山珍中的极品。 两人连忙放下背筐,跪在地上,像寻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周围的落叶一层层扒开。 惊喜接踵而至! 这下面,竟然是一大片榛蘑窝! 密密麻麻的,大的小的,足有上百朵!大部分都还是含苞待放的“小蘑菇头”! “发财了!军哥,这下真的发财了!” 李兰香激动得小脸通红。 她拿出带来的干净布巾,小心翼翼地将榛蘑从根部掐断(不能用刀割,会伤到来年的菌丝),仔细地擦去上面的泥土和落叶,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般,轻轻地放进徐军的大背筐里。 徐军也加入了采摘的行列,他的动作更快,也更专业。 【狩】的经验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分辨出哪些已经成熟,哪些还可以再长长。 两人忙活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才把这片榛蘑窝采了个七七八八,徐军的大背筐也装了将近一半,沉甸甸的,全是宝贝! 看着满满的收获,两人都累得够呛,但脸上却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 “军哥,你说这些能换多少钱?” 李兰香看着筐里的榛蘑,眼睛亮得像星星。 “不好说。” 徐军估算了一下,“晒干了,拿到镇上去,怎么也能换回十几二十斤白面吧。要是拿到县里去卖,价钱还能更高。” “够买弓了!” 李兰香兴奋地一拍手。 就在两人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准备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的时候。 徐军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那声音很轻微,像是有人在极力压抑着脚步,从侧后方的密林中传来,而且不止一个! 他心中警惕起来! 立刻将李兰香拉到自己身后,右手紧紧握住了砍柴刀的刀柄,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军哥,咋……咋了?” 李兰香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出声!” 徐军压低了声音,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晃动了一下枝叶的灌木丛。 是谁? 是屯子里其他采山货的人? 还是赵大壮派来的人?! 那消失的绊马索和今天反常的平静,让他心中的不安瞬间放大! 浓雾尚未完全散尽,林间光线昏暗,危机,似乎正在悄然逼近! ------------ 27.1v3,优势在我 林间雾气尚未散尽,光线昏暗,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在晃动。 那轻微的“咔嚓”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来者不止一人,而且目标明确,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包抄过来。 李兰香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着徐军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 她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徐军将她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周围的灌木丛,右手紧握着砍柴刀,左手微微下沉,摆出了一个八极拳的戒备姿势。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谁在那儿?出来!” 徐军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力,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灌木丛晃动得更厉害了,紧接着,三个身影钻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前几天被徐军教训过的赵大壮的两个跟班之一,那个叫二狗子的瘦小青年,他手里提着一根粗木棍。 另外两个则是生面孔,身材高壮,眼神凶悍,手里同样拿着木棍,一看就不是善茬,八成又是赵大壮从镇上雇来的混混。 瘦猴的腿还没好利索,显然没来。 “呦,还真是你们两口子啊?” 二狗子看到徐军和李兰香,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狞笑,“运气不错嘛,采了这么多好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另外两人呈扇形围了上来,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李兰香身上和那两个装满山货的背筐上来回打量。 “你们想干什么?” 徐军冷冷地问道,将李兰香和背筐都护在身后。 “干什么?嘿嘿,” 二狗子晃了晃手里的木棍,“哥几个进山打猎,迷路了,正好碰见你们。看你们采了这么多好东西,分点给哥几个尝尝鲜呗?” “要是我们不分呢?” 徐军眼神微眯。 “不分?” 二狗子还没说话,旁边那个刀疤脸壮汉就上前一步,挥舞着手里的木棍,恶狠狠地说道,“那就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男的,留下东西,打断两条腿!女的嘛……嘿嘿,细皮嫩肉的,正好陪哥几个在这林子里乐呵乐呵!”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也跟着发出猥琐的淫笑,目光赤裸裸地在李兰香身上打量。 李兰香听到这话,吓得浑身一软,腿都站不住了,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徐军及时用胳膊揽住。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都在哆嗦,毕竟对面三个壮汉,就军哥一个人。 徐军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 这些人渣,不仅想抢东西,竟然还敢打兰香的主意! 找死! “兰香,闭上眼,站到那棵大松树后面去,别出来。” 徐军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酝酿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李兰香虽然害怕得不行,浑身都在抖,但听到徐军那不容置疑的声音,还是强忍着恐惧,看了他一眼,然后哆哆嗦嗦地松开抓住他胳膊的手。 跌跌撞撞地躲到了旁边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壮老松树后面。 “呦呵?还想逞能?” 二狗子看到徐军居然没跑,反而让女人躲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上次让你小子走了狗屎运,偷袭打伤了大壮哥。今天我们哥仨可不是吃素的!你以为你一个人打得过我们三个?识相的赶紧磕头求饶,把东西留下,再让你媳妇儿好好伺候伺候哥几个,兴许还能饶你小子不断腿!不然……” “废话真多。” 徐军冷冷地说了一句,打断了他的污言秽语。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猛虎下山!他的身体骤然前冲,脚下泥土飞溅,目标直指叫嚣得最厉害、也是离他最近的二狗子! 【八极拳】精通带来的速度和爆发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二狗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已经扑面而来!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举起手里的木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闯步!顶肘!” 徐军的右肘如同攻城锤般,带着沉闷而恐怖的破风声,没有丝毫留情,狠狠地顶在了二狗子的小腹丹田位置! “噗——!” 二狗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一肘给顶得移了位、搅在了一起,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胃里的酸水混合着胆汁,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喷了出来! 他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像煮熟的大虾一样弓起了身子,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手里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抱着肚子就瘫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疼得满地打滚,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两个镇上来的混混显然也没料到徐军的动作会如此迅猛、如此狠辣!一肘就把二狗子给废了! 他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脸上露出凶残的光芒,怒吼着挥舞着沉重的木棍,一左一右,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徐军的脑袋和侧肋狠狠砸来! 这两棍要是砸实了,绝对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徐军眼神冰冷,不退反进! 面对左侧砸向脑袋的木棍,他左臂如同铁鞭般向上格挡,“啪”的一声脆响,硬生生将那碗口粗的木棍震得向上弹起! 巨大的力量震得那刀疤脸壮汉虎口发麻,手臂一酸,差点握不住棍子!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徐军右脚猛地踏前一步,沉肩,转胯! “贴山靠!” 他强壮的肩膀,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霸道气势,狠狠地撞在了那个刀疤脸壮汉的胸膛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比上次打赵大壮时更加沉闷、更加彻底! 刀疤脸壮汉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叫,胸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了下去! 他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中,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横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几米外的一棵碗口粗的白桦树干上,“嘭”的一声巨响,树干剧烈晃动,树叶簌簌落下! 他又反弹回来落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胸骨显然是断了好几根,人已经昏死过去!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看到同伴如此凄惨的下场,吓得魂飞魄散! 手里的木棍还没落下,掉头就要往身后的密林里跑!什么抢东西,什么女人,此刻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逃命的本能! 但徐军哪里会给他机会! “猛虎硬爬山!” 他身影如同鬼魅般追上,脚下踏着八极拳特有的“闯步”,速度快得惊人! 几乎是在对方转身的瞬间,他就已经追到了其身后! 他没有下杀手,而是右手五指并拢成掌刀,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地劈在了对方的后颈窝处! “呃!” 那壮汉只觉得后颈如同被铁棍狠狠砸中,眼前一黑,巨大的力量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如同烂泥般扑倒在地,也昏死了过去! 转瞬之间,三个气势汹汹的歹徒,一个被顶肘重创丹田失去战斗力,一个被贴山靠撞断胸骨昏死过去,一个被手刀劈晕! 徐军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冰冷如霜。 ------------ 28.【狩】精通 砍柴刀,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鞘。 精通境界的八极拳,威力恐怖如斯! 他刻意控制了力道,没有直接下杀手,但这几个人,也绝对是吃足了苦头!这便是对他们敢打兰香主意的代价! “军……军哥……” 李兰香从树后探出头来,看到三个歹徒都倒在了地上,虽然场面依旧狼藉,但至少没有上次那么血腥,她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吓得腿软,声音都在颤抖。 徐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和戾气,走上前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兰香,别怕,都结束了。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瑟瑟发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他们……” 李兰香指着地上那三个不省人事的家伙,有点害怕,“还……还活着吧?” 她心地善良,虽然恨极了这些人,但真要闹出人命,她也害怕。 “活着呢。” 徐军的声音缓和了些,“就是受了重伤,估计这辈子都不敢再来靠山屯惹事了。他们是坏人,想欺负你,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他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刀疤脸胸骨断裂,虽然伤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另一个只是被劈晕了。 至于二狗子,内腑受了震荡,估计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必须尽快处理现场! 留下这三个家伙在这里,绝对是大麻烦! 他冷静地对李兰香说道:“兰香,你先在这里等着,看着点他们。我去把周围处理一下。” 李兰香虽然害怕得不行,但看到徐军那镇定的眼神,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捡起地上的小镰刀,警惕地看着那三个倒地不起的人。 徐军快速地将所有的打斗痕迹都清理干净,把那三根木棍也扔进了远处的沟壑里。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二狗子面前,用脚踢了踢他。 二狗子疼得惨叫一声,睁开眼看到如同杀神般的徐军,吓得涕泪横流,连声求饶:“军……军哥!饶命!饶命啊!不关我的事!都……都是赵大壮指使我们来的!他给了我们钱……让我们来抢东西。” 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拼命磕头。 徐军眼神一冷:“赵大壮人呢?他自己怎么不来?” “他……他说怕你邪门……让……让我们先来探探路,等……等我们得手了,他再过来……” 二狗子哆哆嗦嗦地说道,把赵大壮卖了个干干净净。 徐军明白了。 赵大壮这是又怕死又贪心,想借刀杀人,等事情成了,他再出来收拾残局!好恶毒的心思! 徐军看着二狗子,冷冷地说道:“滚!带着你这两个废物滚!回去告诉赵大壮,他的大礼,我收到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下一次,就轮到我给他送礼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如蒙大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二狗子。 他走回李兰香身边,此时她已经稍微镇定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军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嗯。” 徐军点了点头,“留着他们,比收拾掉他们更有用。” 他需要二狗子回去给赵大壮传递恐惧,也需要这两个重伤的混混给镇上那些不安分的人一个警告。 “我们赶紧把山货收拾好,下山。” 他快速地将散落在地上的榛蘑和木耳重新装回背筐。 幸运的是,刚才的打斗并没有波及到这些宝贝。 两人背着沉甸甸的收获,沉默地往山下走。 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李兰香紧紧地跟在徐军身后,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他宽阔的后背,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以及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情愫。 这个男人,是真的能用生命来保护她。 徐军则在心中快速地复盘着刚才的战斗。 八极拳精通的威力毋庸置疑,但自己的实战经验还是太少,刚才有几处应对其实可以更完美,比如一开始就不该给二狗子废话的机会。 而且,他缺少一把真正趁手的兵器。砍柴刀,终究是短了些,面对多个敌人或者大型猛兽,还是太吃亏。 那把弓!必须尽快弄到手!还要制作出真正有杀伤力的箭矢! 回到家,已经是晌午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山里的事情。李兰香默默地去做饭,徐军则去院子里,把早上没打完的那套拳,又重新打了一遍,将刚才战斗中的感悟融入其中,拳风更加凌厉,气势也更加沉凝。 午饭过后,徐军没有休息,而是对李兰香说道:“兰香,我去趟张瘸子家,把弓拿回来。” “可钱还不够……” 李兰香担忧道,家里只有三十多块钱了。 “没事,我先去看看,跟张叔商量商量。” 徐军没有多说,转身出了门。他必须尽快拿到弓! 来到张瘸子家,把自己的来意一说。张瘸子和他媳妇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军子啊,” 张瘸子搓着手,一脸为难,“不是叔不信你,实在是家里等钱用啊……” 徐军也不多话,直接从怀里掏出十块钱,拍在桌子上:“张叔,这是定金。剩下的四十块,我保证,三天之内,一定给您送来!您看行不?” 他又从背筐里拿出两只早上打的野鸡:“这个,您先拿着给大山哥补补身子。” 看着那十块钱和两只肥硕的野鸡,张瘸子和他媳妇眼睛都直了。 这年头,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而且徐军还承诺三天内付清! “成!就这么定了!” 张瘸子一咬牙,当即就去炕洞里,把那张用厚厚的油布包着的桦木弓给捧了出来,“军子,弓你先拿走!叔信你!你现在出息了,叔信得过!” 徐军接过那张沉甸甸的古朴长弓,入手温润。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弓胎和弓臂,确认没有损伤,心中大定。 “谢谢张叔!” 拿着弓回到家,李兰香看到他真的把弓拿回来了,又惊又喜。 接下来的两天,徐军没有再去地里,也没有再进山。 他一方面在家悉心照料受了惊吓的李兰香,安抚她不安的情绪;一方面则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熟悉这把桦木弓和制作箭矢上。 【匠】入门的知识,让他能够勉强削制出几根还算笔直的木杆箭矢,又找来几片薄铁皮(从捡来的废弃罐头上敲下来的),用石头和砍柴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磨出几个简陋的三角形箭头,绑在箭杆上。 虽然粗糙,但至少有了杀伤力。他还尝试着给弓上弦——这张弓的磅数极大,若不是他体质达到强化,又精通八极拳的发力技巧,恐怕连弦都拉不开!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那根有些松弛的牛筋弦给安了上去。 李兰香则把采回来的山货仔细地晾晒、整理好,准备等徐军再去镇上的时候一起卖掉。 这两天,屯子里格外平静。 赵大壮和他表哥赵大山都没有再露面。 二狗子被人看见,捂着肚子在家躺着,据说是吃坏了东西。 而去镇上雇的那两个混混,则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屯子里私下里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看向徐军家的眼神,也越发充满了敬畏和疏远。 没人再敢轻易上门嚼舌根了。 第三天晚上。 两人相拥而眠,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 许久之后,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 【‘愉悦值’+10!】 【生活技艺面板】 宿主:徐军 可用愉悦值: 50。 【狩】:入门(0/50) 【农】:入门(0/50) 【匠】:入门(0/50) 【厨】:未入门(0/10) 【医】:未入门(0/10) 【武】:【八极拳】:精通(0/200) 终于攒够50点了! 看着那累积到整整50点的愉悦值,徐军心中一喜! 毫不犹豫,将全部心神集中在【狩】技能上! “将50点愉悦值,全部加到【狩】!” 【分配成功。】 【【狩】:入门(10/50)->精通(0/200)】 【叮!【狩】技能提升至‘精通’境界!你已熟练掌握追踪、潜行、气息模拟、高级陷阱布置等技巧,并解锁‘精准射击(弓)’、‘弱点洞察(强化)’、‘野兽习性(专精)’能力!你对山林的理解和掌控力大幅提升,已成为一名真正的猎人!】 【可用愉悦值:0。】 轰!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驳杂、更加充满野性智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徐军的脑海! 不再是之前那种基础的知识,而是如同老猎人般的本能! 如何通过风向、露水、鸟鸣、甚至空气中微弱的气味判断猎物的位置、种类、数量、状态; 如何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地形、植被完美地隐藏自己,甚至与环境融为一体; 如何布置更复杂,更致命、甚至带有欺骗性的连环陷阱; 更重要的是,关于弓箭的使用技巧——如何开弓、如何瞄准、如何判断风偏、如何预判猎物的移动轨迹……无数的经验和技巧,仿佛他已经在山林里摸爬打了数十年!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自己仿佛与整个山林都建立起了一种更加紧密的联系,眼中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八极拳】精通,【狩】精通,再加上这张即将被修复的桦木弓……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猎物,正在那片黑瞎子山里等着他! 他甚至有信心,下次再遇到野猪,他可以用弓箭,更安全更高效地将其猎杀! 他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妻子,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明天,该去把剩下的弓钱给张叔送去了。 那些晾晒的山货,也该拿去镇上换钱了。 然后,就是真正属于猎人的时刻了! 赵大壮的威胁,依然存在。 但他现在,已经有了更强的底牌和信心去面对! 这个家,他不仅要守护好,更要让它彻底富裕起来! ------------ 29.换弦 清晨,徐军缓缓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八极拳】精通带给他的是对自身力量的极致掌控和爆发,那么【狩】精通带来的,就是对外界环境的入微感知。 他甚至不用睁眼,就能清晰地“听”到灶房里,李兰香轻手轻脚拉动风箱时,那“呼嗒、呼嗒”声中细微的气流变化; 他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除了苞米面香气之外,还有院墙角落里那几株野草被露水浸润后散发出的淡淡青草腥气; 他甚至能感觉到,房梁的某个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蜘蛛正在结网。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变得无比鲜活、立体,充满了无数以前从未留意过的细节。 “军哥,醒啦?” 李兰香端着一盆温热的洗脸水走了进来,看到徐军正坐在炕沿上,“快洗把脸,饭马上就好。” “好。” 徐军笑了笑,接过毛巾。 早饭桌上,是简单的苞米碴子粥和几个高粱面窝头。 李兰香把她自己舍不得吃,偷偷攒下的两个鸡蛋炒了,黄澄澄的一小盘,大半都拨到了徐军碗里。 “军哥,你多吃点,补补身子。” 她小声说道。 前天山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虽然把她吓得不轻,但也让她彻底看清了自己男人的强悍。 这两天,屯子里风平浪静,连赵大壮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军哥用拳头打出来的安宁。 “你也吃。” 徐军把鸡蛋又拨回去一半,“今天我再去趟镇上,把咱家晾干的那些山货卖了,顺便把张叔那笔钱给还了。” 他心里盘算着,卖掉狍子皮和麂子皮,再加上那些榛蘑、木耳,凑够剩下的四十块钱应该不成问题。 “嗯!” 李兰香用力点了点头,“那俺跟你一起去?俺能帮你背东西。” “不用,” 徐军摇了摇头,“你在家把那张桦木弓好好看看,我昨天削的那些箭杆,你帮我用火烤一烤,矫直了。等我回来,咱就该有真正的‘家伙事儿’了。” “哎!” 李兰香清脆地应了一声,脸上满是干劲。 吃完早饭,徐军背起那两个装满了干货(晾晒了两天的榛蘑、木耳,以及那张处理过的狍子皮和麂子皮)的大背筐,又揣上了家里剩下的三十多块钱,大步朝着永安镇走去。 【八极拳】和【狩】双精通,让他的步履异常稳健、轻盈。 二十多里的山路,他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走完了,而且气息匀称,丝毫不见疲态。 来到镇上,他轻车熟路地绕到了“老何记”的后巷。 还是那个满脸横肉的何老板,一看到徐军,眼睛顿时就亮了,态度比上次热情了不知多少倍。 “哎呦!徐军兄弟!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他一把将徐军拉进后院,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听说你前两天又打着大家伙了?镇上都传遍了!” “何老板消息灵通啊。”徐军笑了笑,放下背筐,“今天没肉,就这点山货,您看能给个什么价?” 何老板搓着手,打开背筐一看,眼睛更亮了! “嚯!好家伙!这是野生的秋木耳?还有这‘小蘑菇头’?!品相这么好?!” 他抓起一把干榛蘑,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那股子浓郁的菌香让他精神一振,“兄弟,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这玩意儿,可比肉金贵多了!” 他又看了看那两张处理得干干净净、皮板柔软的狍子皮和麂子皮,更是赞不绝口。 “兄弟,你也别跟我绕弯子了。” 何老板是个明白人,直接说道,“这些山货,我全要了!木耳和榛蘑,我给你算一块五一斤!这皮子……这样,两张皮,加这些山货,我给你凑个整,五十块!你看咋样?” 五十块! 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徐军的预期。 看来【狩】精通带来的不仅仅是打猎技巧,还有对山货品质的本能判断。 “成,就按何老板说的。” 徐军爽快地答应了。 “痛快!” 何老板立刻回屋,数了五张“大团结”递给徐军,又热情地说道,“兄弟,以后有啥好东西,千万别忘了老哥我!对了,听说你前两天在屯子里跟赵大壮那伙人动手了?” 徐军眼神微动:“何老板也听说了?” “嘿嘿,” 何老板压低了声音,“那两个从镇上过去的混子,一个胸骨断了,一个后腰折了,现在还躺在卫生所里哼哼呢! 赵大壮他舅舅气得直跳脚,可那俩混子醒了之后,一口咬定是自己不长眼,从山上摔下去的,硬是没敢提你半个字!这事儿啊,邪门!” 徐军心中了然。 看来,【八极拳】精通带来的威慑力,比他想象的还要管用。 揣着五十块“巨款”,徐军的心情大好。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趟供销社,买了更多的粮食——这次他直接买了一袋白面! 又买了油盐酱醋等各种调味品,还特意给李兰香扯了块新的蓝花布,准备让她做身换洗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张瘸子家走去。 “砰砰砰。” “谁啊?” “婶子,是我,徐军。” 门开了,是张瘸子媳妇,看到是徐军,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了有些局促的笑:“是军子啊,快进来。” 张瘸子和他儿子张大山也从屋里迎了出来,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军子,你这是……”张瘸子看着徐军手里提着的东西,有些疑惑。 “张叔,”徐军笑了笑,开门见山,从怀里掏出四张“大团结”,递了过去,“说好了三天,今天正好,这是剩下的四十块弓钱,您点点。” “这……这么快?!”张瘸子一家三口全都惊呆了! 四十块钱! 他们看着那四张崭新的票子,眼睛都直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军……军子……你……你这是又打着大家伙了?” 张瘸子媳妇结结巴巴地问。 “运气好,采了点山货。” 徐军轻描淡写地说道。 “哎呀!军子,你可真是……真是咱家的活菩萨啊!” 张瘸子媳妇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抓着钱的手都在抖,“有了这钱,大山的彩礼就够了!就够了!” 张大山那个二十出头的憨厚小伙子,也红着脸,对着徐军深深地鞠了一躬:“军哥!谢谢你!” “谢啥,公平交易。” 徐军摆了摆手,他不想承这份人情。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里还放着几根削制了一半的箭杆和一小捆干透了的动物筋腱。 “张叔,”徐军心中一动,指着那些东西问道,“您这还会做箭?” “嗨,早年跟你张爷爷学过几天,都是些粗浅手艺,不值一提。” 张瘸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这筋……” “哦,这是前年冬天套到的一只狍子身上扒下来的,正经的‘鹿筋’,本来想给你那弓换根弦的,可一直没倒出空来。”张瘸子说道。 徐军眼睛一亮!【狩】精通的知识告诉他,鹿筋是制作弓弦的上好材料,比那根老化的牛筋弦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刚想开口,张瘸子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拿起那捆鹿筋和几根半成品的箭杆,塞到了他手里。 “军子,这些东西,你就拿走吧!要不是你,我家大山这媳妇儿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娶上!” 张瘸子一脸感激地说道,“你要是信得过叔这手艺,改天把弓拿来,叔帮你把这弦给换上!再教你怎么做不跑偏的箭!”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徐军大喜过望:“那可太谢谢您了,张叔!” “客气啥!” …… 傍晚,徐军背着满满一筐粮食和物资,手里还拿着那捆宝贵的鹿筋和箭杆,心情愉悦地回了家。 李兰香看到他回来,又看到他买的东西,尤其是那袋雪白的白面,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当晚,李兰香特意多炒了两个菜,还破天荒地温了一小壶酒(徐军在镇上顺手买的)。 两人坐在炕桌前,吃着丰盛的晚餐,聊着未来的打算。 “军哥,咱家地也拾掇好了,钱也够用了,弓也有了,是不是能歇歇了?”李兰香给徐军倒了杯酒,小声问道。 “歇?” 徐军笑了笑,喝了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浑身都暖洋洋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哪能歇?” 他看着妻子,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地拾掇好了,不得种点啥?弓有了,不得配上好箭,去打点真正值钱的‘硬货’?” 【狩】精通带来的“野兽习性(专精)”和“弱点洞察(强化)”能力,让他对黑瞎子山深处那些真正的宝贝,比如人参、灵芝,甚至野猪都有了全新的认识和一丝野心! 明天,该去跟张叔学学做箭的手艺了。 ------------ 30.神箭手 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东边的山头,徐军就已经醒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院子里练拳,而是侧过身,借着微光,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李兰香。 她睡得很沉,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红晕。 昨晚两人吃了顿“奢侈”的白面馒头,又喝了点小酒,李兰香的心情格外好,连带着晚上的温存也有些反差…… 徐军不禁笑了笑,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他知道,这个家,正在一点点地变好。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炕,走到炕梢,拿起了那张古朴的桦木弓。 【八极拳】和【狩】都已精通,他现在最迫切的,就是把这把神兵利器给“武装”起来。没有好的箭矢和弓弦,再好的弓也是白搭。 李兰香醒来就开始忙活早饭了。 新买的白面她舍不得多吃,还是熬了苞米碴子粥,但特意多放了米,熬得稠乎乎的,上面飘着一层米油。 “军哥,不多睡会儿?” 她看到徐军出来,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今天还去地里吗?” “不去了。” 徐军把手里的东西归置好,“地里的活儿不急,等过两天再弄。今天我去趟张叔家,跟他学学怎么拾掇这张弓。” “哎!好!” 李兰香一听这个,眼睛也亮了,“那你早点去,俺给你拿两个鸡蛋,你给张叔带去。人家教咱手艺,咱不能空着手。” 她就是这样,小气又大方。 对自己,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但对于人情世故,却比谁都通透。 “不用,我心里有数。” 徐军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把鸡蛋留着,咱自己吃,补身子。我这儿有别的。” 他指的是昨天买的那包烟丝,虽然是便宜的“旱烟叶”,但对张瘸子这种老烟枪来说,比鸡蛋可实在多了。 早饭后,徐军揣上烟丝和那包奶糖(给张瘸子孙子留的),又把弓、牛筋、鹰羽、铁料都仔细地用布包好,这才出了门。 李兰香则留在家里,把昨天换回来的肉仔细地收拾出来,又拿出那块新扯的蓝花布,在身上比来比去,琢磨着做个什么样式的新褂子,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徐军来到屯子西头的张瘸子家,老远就闻到一股子中药味。 “张叔,在家不?” “是军子啊!快进来!” 张瘸子的儿子张大山正从屋里出来,看到徐军,憨厚地笑了笑,热情地把他往屋里让。 院子里,张瘸子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摆弄着几根细长的木杆,显然是在等他。 “来了?” 张瘸子抬起头,看到徐军背着的东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来了,张叔。” 徐军把手里的烟丝和奶糖递了过去,“给您带了点烟叶子,还有点糖给孩子吃。”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还拿啥东西!” 张瘸子嘴上嗔怪着,手却不慢,接过烟丝,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脸陶醉,“嘿,这味儿,地道!” 他媳妇也从屋里出来,看到奶糖,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给徐军倒了碗热乎水。 “张叔,那咱……就开始?”徐军有些迫不及待。 “别急。” 张瘸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做弓箭,是细活,也是良心活。这玩意儿到了猎人手里,就是半条命。马虎不得。” 他拿起徐军带来的那捆鹿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是好筋。” 他又拿起桦木弓,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仔细地抚摸着弓臂,眼神里带着一丝追忆。 “这弓啊,是你张爷爷传下来的。用的是长白山北坡的‘阴山桦’,取的是树心那点材料,用鱼胶和鹿筋缠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做成这么个弓胎。弓臂里还加了牛角片子,所以劲儿才这么大。” 张瘸子一边说,一边指点着弓臂上那些细微的纹路,【匠】入门的徐军,听得如痴如醉。 这些老手艺人的经验和口诀,是面板上那些冰冷的知识无法比拟的。 “来,搭把手!” 张瘸子招呼着徐军和他儿子张大山,“先把这老弦给卸了。” 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一个简易的木质“绷弓器”,将那根松弛的老牛筋弦给卸了下来。 “这弦,不行了,糟了。” 张瘸子摇了摇头。 然后,他开始处理那捆新送给徐军的鹿筋。 他把鹿筋放进温水里泡软,然后用木槌反复捶打,直到鹿筋变得像棉絮一样松软,再一丝一丝地撕开,挑出里面最坚韧、最细长的筋丝。 “做弓弦,得用‘搓’的,不能用‘编’的。” 张瘸子一边演示,一边讲解,“编的弦,受力不均,容易断。搓出来的,才是一股劲儿,又结实又有弹性。” 他抓起一把筋丝,沾了点熬化的鱼胶,在涂了蜂蜡的大腿上,开始飞快地搓捻起来。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巧劲。 徐军在旁边仔细地看着,【匠】技能带来的基础理解,让他能大致看懂其中的门道,但张瘸子手上那份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火候,却是他目前远远不及的。 “军子,你来试试。” 张瘸子搓了一段,把剩下的交给他。 徐军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搓捻。 一开始,总是控制不好力道,搓出来的弦粗细不均。 “手要稳!劲儿要匀!用心去感受那股劲儿!” 张瘸子在一旁喝道。 徐军深吸一口气,将八极拳的发力技巧融入其中,渐渐地,他也找到了一丝感觉。 一根新的鹿筋弦,足足花了一个上午才搓好。 那弓弦通体淡黄,坚韧无比,散发着淡淡的胶香和蜡香。 “好弦!” 张瘸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绷弦,更是个技术活。 张瘸子指挥着徐军和大山,一人按住弓梢,一人顶住弓背,他自己则用一种巧妙的手法,将弓弦稳稳地绷了上去。 “嗡——” 徐军轻轻拨动了一下新弦,弓弦发出一声沉闷而有力的震响,仿佛一头沉睡的猛虎,终于苏醒! 解决了弓弦,接下来就是箭矢。 徐军拿出自己买的犁铧片和张叔送的箭杆杨。 张瘸子拿起徐军买的犁铧片,摇了摇头:“这铁片子太脆,不行。做箭头,得用好钢,还得淬火。” 他从炕洞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几片早已打磨好的、泛着青黑色光芒的三角形箭头! “这是……我爹当年用炮弹皮磨的。你拿去用吧!” 徐军心中大震,这炮弹皮做的箭头,其锋利度和穿透力,岂是普通铁片能比的? “张叔……这太金贵了……” “金贵个啥!” 张瘸子摆摆手,“好弓就得配好箭!东西放我这儿也是生锈,你拿去,多打几头野猪,给屯里人分点肉吃,也算是没辱没了它!” 接下来的半天,张瘸子手把手地教徐军如何矫直箭杆(用火烤、用眼瞄、用手扳),如何开槽安装箭头(用细铁丝和鱼胶固定),如何粘上鹰羽(三片羽毛,必须呈完美的120度角,才能保证飞行稳定)。 【匠】的技能,让徐军的上手速度极快,张瘸子只是点拨了几句,他就能举一反三,做出来的箭矢虽然还比不上老手艺人,但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狩】精通带来的“基础弓术”知识,更是让他对弓箭的理解一日千里。 一直忙活到太阳快落山,徐军才做好了五支崭新的、配着钢箭头和鹰羽的利箭! “试试!” 张瘸子指着院子里那个用来劈柴的桦木墩子,一脸期待。 徐军点了点头。 他站定,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深吸一口气,【八极拳】精通的力量瞬间爆发! “开!” 那张磅数惊人的桦木弓,被他缓缓拉开,直至满月! “嗡——” 新换的鹿筋弦震颤,仿佛龙吟! 他瞄准了二十米外那个足有水桶粗的桦木墩子,【狩】精通带来的“精准射击”能力让他瞬间锁定了目标! 松手! “嗖——!” 利箭破空!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支带着钢头的利箭,竟然齐根没入了坚硬的桦木墩子! 只剩下箭尾的鹰羽还在“嗡嗡”地剧烈颤抖! 张瘸子父子俩,全都看呆了! “好……好大的劲儿!” 张大山结结巴巴地说道。 张瘸子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小子……你真是……天生的神箭手!这张弓,没跟错人!” 徐军看着自己的“杰作”,也满意地笑了。 【八极拳】精通的力量,【狩】精通的技巧,【匠】入门的工具制作(虽然是借了张叔的光和材料),再加上这张神弓! 他有信心,下次再进山,就算是遇到黑瞎子,也敢斗上一斗了! ------------ 31.神弓在手,双技精通 院子里,寂静无声。 只剩下那支插在桦木墩子上的利箭,箭尾的鹰羽还在“嗡嗡”地高速颤抖,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这……” 张瘸子的儿子张大山,结结巴巴地指着那根木墩,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过这弓会很有劲,但没想过会“霸道”到这种地步!那可是水桶粗、干透了的硬桦木! 张瘸子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捏着旱烟杆,他猛地吸了两口烟,压下心中的震惊。 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徐军的肩膀,眼神复杂:“军子,记住叔的话。这弓,是活物,也是凶器。它认了你,你就是它的主儿。”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严肃:“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对人。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别手软。” 徐军心中一凛。 他能感觉到,这把弓在他手里,和在张瘸子手里完全是两个概念。 【八极拳】精通的力量提供了完美的“弓架”,【狩】精通的“精准射击”提供了“准星”。 这把弓,在他手里,就是一柄真正的杀器。 “张叔,您放心,俺晓得。” 徐军走上前,深吸一口气,【八极拳】的“沉坠劲”运于手臂,握住箭杆,用力一旋一拔! “嗤啦——” 那支炮弹皮箭头被硬生生拔了出来,箭头青黑,在夕阳下闪着寒光,竟是丝毫无损! “好箭!好弓!” 徐军心中豪情万丈。 他郑重地将五支箭矢一一插回简易的箭囊,又将桦木弓背在背上。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张瘸子和张大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叔,大山哥。今天这份情,俺徐军记一辈子。这份手艺,这五支箭头,不是钱能衡量的。以后但凡有啥用得着俺的地方,吱声就成!” 这份恩情太重了。张瘸子不仅没藏私,还把压箱底的宝贝都送了出来,这在“人情大过天”的东北农村,是天大的人情。 “快拉倒吧!” 张瘸子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这弓放我这也快生锈了,跟着你,才算是没辱没了它!天快黑了,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媳妇儿在家担惊受怕。” “哎!” 徐军不再多言,重重点了点头,背着这把焕然一新的神兵利器,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张瘸子家的小院。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抹晚霞沉入了西山。 暮色四合,屯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出了袅袅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各家晚饭的香气。 徐军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脚步却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背上的桦木弓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狩】精通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能清晰地“听”到弓弦随着他的步伐而发出的轻微震颤。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说,【八极拳】精通给了他保护家人的拳,那么这把弓和五支炮弹皮利箭,就是给了他“獠牙”! 是能从数步之外,取人性命的獠牙! 赵大壮?镇上的混混? 只要他们敢再来,他不介意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吱呀——” 院门被推开。 “军哥?!” 灶房里立刻传来了李兰香焦急的声音。 她举着火柴,正要点灯,一听到动静,连灯都顾不上,快步跑了出来。 “你可算回……呃……” 她的话戛然而止,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从暮色中走进来的丈夫。 徐军还是那个徐军,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他背上那张弓,不再是早上拿出去的那根光秃秃的“木棍”,而是绷上了一根泛着淡黄光泽的弓弦。 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箭囊里那五支露出青黑色箭头的利箭! “军哥……这……这弓……” 李兰香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都有些发颤。 “弄好了。” 徐军笑了笑,反手将弓箭取下,走进屋里。 他点亮了炕上的那盏煤油灯。 徐军把弓箭小心地立在了炕梢最里侧,那个最干燥、最安全的位置。 李兰香这才敢凑近了看。 她看着那根用无数细丝搓捻而成、涂着蜂蜡、绷得紧紧的鹿筋弦,又看了看那五支尾羽整齐、箭头青黑的利箭,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人,她不懂什么磅数,什么穿透力,但她能本能地感觉到,这套东西很危险。 “军哥……这张弓……” “张叔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徐军坐到炕沿上,喝了口李兰香倒给他的热水道,“这弦,是鹿筋搓的;这箭头,是炮弹皮磨的。二十米外的桦木墩子,一箭就射了个对穿。” “我的老天爷啊!” 李兰香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丈夫回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和沉稳。 她的心里,先是一阵后怕(这箭要是插到人身上,估计会死人),随即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全感! 赵大壮?混混? 她看着炕梢那张如同沉默猛兽般蛰伏的神弓,再看看自己男人那沉稳的侧脸,心中最后一点恐惧,也烟消云散了。 有这把弓在,有这个男人在,这个家,比屯子里任何一家都安全! “快!快洗手吃饭!” 李兰香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喜滋滋地转身去端饭,“俺今天特意给你留了块麂子肉,还贴了苞米面饼子!” 晚饭,依旧是肉粥和饼子,但两人吃得格外香甜。 油灯下,李兰香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在家里的琐事,徐军则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应和。 吃完饭,李兰香抢着收拾了碗筷。 徐军则坐在炕沿上,借着灯光,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弓臂和那五支珍贵的箭矢。 这是他的“命根子”。 李兰香洗完碗,也坐到了他身边,挨着他,看他擦拭弓箭。 “军哥,”她忽然小声说,“有了这弓,你是不是又要去山里打大家伙了?” “嗯。”徐军点头,“得去。赵大壮的威胁还没完,咱家也得尽快富裕起来。” “那你千万千万要小心。” 她抓住了他的胳膊。 “放心。” 徐军放下弓,转过身将她揽入怀中,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 “有了它,黑瞎子山,就是咱家的后院。” 李兰香被他这股强大的自信所感染,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夜,渐渐深了。 炕烧得暖烘烘的,窗外,只有几声稀疏的虫鸣。 在绝对的安全感和对未来日子的憧憬中,李兰香的主动和热情,远胜以往…… 许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徐军抱着怀里累得沉沉睡去的妻子,感受着身体的满足和精神的宁静。 他的脑海里,那熟悉的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同心,对未来充满希望,获得愉悦值+10!】 “先攒着。” 他做出了决定。 神弓在手,双技精通。 明天,就该是进山,去试试这把神弓真正威力的时候了! ------------ 32.一箭穿心 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东边的山头,徐军就已经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炕,走到炕梢。 那把焕然一新的桦木弓和五支闪烁着青黑色寒光的利箭,如同沉默的猛兽,静静地立在那里,散发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八极拳】和【狩】双双精通,再加上这把神兵利器,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新修的木门,院子里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没有练拳,而是拿起弓,反复地拉开、放下,感受着那鹿筋弦传来的强大韧性和弓臂中蕴含的恐怖爆发力。 【八极拳】精通带来的强大力量,让他拉开这张“磅数惊人”的硬弓显得游刃有余。 “军哥,醒啦?” 灶房里传来了李兰香的声音,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往灶膛里添着柴火。 “不多睡会儿?” 徐军放下弓,走了过去。 “睡够了。”李兰香回头对他甜甜一笑,脸颊红扑扑的,“你今天不是要去试试新弓嘛,俺给你烙点饼带着。光吃苞米面窝头,不抗饿。”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那袋雪白的白面,又从瓦罐里挖了一小勺金黄的猪油(炼野猪油剩下的),准备做几张葱油饼。 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滋啦——” 油下了锅,香气瞬间就弥漫开来。 徐军蹲在灶膛前帮她烧火,看着妻子在晨光中忙碌的、充满烟火气的身影,听着锅里传来的诱人声响,心中那股对家的眷恋和守护的欲望,变得无比强烈。 早饭是稠乎乎的苞米碴子粥,配上刚出锅、两面金黄、外酥里嫩的葱油饼。 李兰香把烙得最好的一张饼递给他:“军哥,你多吃点。今儿个进山,千万千万要小心,别往深山里去。” “放心吧。” 徐军接过饼,大口咬下,满嘴油香,“我就在外围转转,试试家伙事儿。你啊,就在家把那块蓝花布扯出来,给自己比量比量,做身新褂子。” “俺晓得。”李兰香乖巧地点头,眉眼间全是幸福的笑意。 吃完早饭,徐军没有像往常一样只带砍柴刀。 他背上那张古朴的桦木弓,仔仔细细地将五支“炮弹皮”利箭插进简易的箭囊,背在身后。 最后,才把砍柴刀别在腰间。 一身装备,虽然简陋,却透着一股子精悍利落的猎人气息。 “俺走了,在家把门闩好。” “哎!军哥你早点回!” 徐军走出院门,没有急着进山,而是先绕到了村西头的“赖子地”。 他现在【农】技能入门,对这片土地有了新的规划。 但赵大壮的威胁一日不除,他就没法安心在这里投入太多。 几天没来,地里的景象又有了新变化。 那几道被他清理出来的田埂,在雨水的冲刷下,依然坚固。 他昨天从张瘸子家回来时,顺路看了一眼,赵大壮的跟班们并没有再来破坏。 “倒是比以前能忍了。” 徐军冷笑一声。 他注意到,在田埂的角落里,有几个新鲜的、踩踏过的脚印,不是李兰香那双小鞋印。 “赵大壮……还是贼心不死啊。” 看来,前几天的“回礼”,还不够分量! 他今天进山,除了试弓,也是在给赵大壮传递一个信息——他徐军,随时能从山里获取资源,耗,他耗得起! 他没有声张,只是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地里的情况,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才转身,一头扎进了黑瞎子山。 【狩】技能精通之后,这座山林在他眼中,彻底变了模样。 不再是充满未知的迷雾,而是一个清晰的、立体的“猎场”。 他甚至能通过风中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呼呼”声,判断出前方山坳里可能有风口,动物一般会避开那里; 他能从一处被蹭掉树皮的痕迹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野猪的腥臊味,并且根据蹭痕的高度和力道,判断出这是一头体型中等的公猪,大概在半天前经过这里。 脚下这片松针林中,哪几处落叶的堆积方式不对,下面可能藏着长虫。 他今天不打算只打兔子野鸡。 他需要钱,需要尽快存下一些钱,也需要更值钱的猎物来储备过冬。 他的目标,是狍子,是麂子,甚至是野猪猪! 他循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野猪气息,开始追踪。 【八極拳】精通带来的身法,配合【狩】精通的“潜行”技巧,让他在林间穿梭。 他很快就在一处泥泞的洼地旁,再次发现了野猪的踪迹——几个清晰的蹄印,和一滩被拱得乱七八糟的泥浆。 【狩】精通的“野兽习性(专精)”告诉他,这头野猪应该就在附近的水源地“打滚”纳凉。 他悄无声息地拨开最后一片灌木丛。 眼前豁然开朗。 在前方约莫七八十米处的一片小水潭边,一头皮毛黑亮、体型健硕、估摸着至少有两百斤的公野猪,正惬意地在泥水里打着滚! 徐军的心一惊! 是它! 七八十米的距离,对于孙老蔫那杆老猎枪来说,都未必能一击毙命,更别提他手里的弓箭。 但他没有急。 他缓缓地、几乎用慢动作,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了第一支“炮弹皮”利箭。 他搭上鹿筋弦,身体隐藏在灌木丛后,开始耐心地等待。 【狩】精通的知识告诉他,野猪打完滚,必定会到旁边的树干上蹭痒,那就是它最放松、破绽最大的时候。 果然,那头野猪在泥水里扑腾了足有十几分钟,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泥水,晃晃悠悠地朝着旁边一棵粗糙的老橡树走去。 它转过身,用后背和肋部,使劲地在树干上摩擦起来,发出“哼哼唧唧”的舒服叫声。 就是现在! 徐军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缓缓站起身,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八极拳】精通的力量瞬间爆发! “开!” 那张磅数惊人的桦木弓,被他缓缓拉开,直至满月! “嗡——” 新换的鹿筋弦震颤,仿佛龙吟! 【狩】精通带来的“精准射击”和“弱点洞察”能力同时激活! 在他眼中,那头野猪的动作仿佛变慢了,在它厚厚的皮毛和脂肪下,那颗跳动的心脏位置,是如此的清晰! 松手! “嗖——!” 利箭破空! 裹挟着【八极拳】精通的恐怖力量,“炮弹皮”箭头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线!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入肉声响起! 那头正在蹭痒的野猪,身体猛地一僵! 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那支利箭已经从它的侧肋精准地射入,齐根没羽! 恐怖的穿透力,瞬间洞穿了它的心脏! “嗷——!!”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嚎叫,它疯狂地向前冲了两步,试图逃离,但心脏被毁,它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它重重地撞在另一棵树上,挣扎着、抽搐着,巨大的身体在地上刨出了几道深深的沟壑,最终,不甘地倒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一箭毙命! 徐军站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浑身酣畅淋漓! 这就是“神弓”配合“精通”技能的真正威力!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原地又等了足足十分钟,确认没有其他猛兽被血腥味吸引过来,才握着砍柴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这头比他还高的庞然大物,徐军的心中也充满了震撼。 两百斤的野猪! 这要是换成钱……他甚至不敢想! 他走到野猪身边,看着那支只剩下箭羽留在外面的利箭,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弓!好箭!” 他没有急着处理,而是先从洼地里弄了些稀泥,将野猪的伤口和周围的血迹大致掩盖住,以防血腥味扩散得太快。 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在附近设置了几个简易的“绊马索”和“尖刺”陷阱,防止有黄皮子或者狼群来偷食。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大步下山。 这大家伙,他一个人可弄不回去。 他得回家,叫上李兰香,再去找人帮忙! 这一次,他要让整个靠山屯都知道,他徐军,到底有 多大本事! 当徐军一身轻松、两手空空地回到屯子口时,日头才刚刚偏西。 屯子口的老槐树下,王婶和几个婆娘正坐在那儿纳鞋底、唠嗑。 看到徐军这么快就从山里回来了,还两手空空,王婶不由得“哎呦”了一声,扯着嗓子喊道: “军子,今儿个咋空手回来了?没打着兔子?” 其他几个婆娘也捂着嘴偷笑,眼神里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嘲弄。 在她们看来,徐军前几天的好运,怕是用光了。 徐军停下脚步,抹了把汗,憨厚地笑了笑:“兔子野鸡跑得快,没追上。”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王婶说道: “对了,王婶,俺在北坡那边的水洼子,打着一头野猪,忒沉,一个人弄不回来。您家大侄子有力气,能不能劳驾他,再帮我喊上几个人,一起去抬一趟?等抬回来了,俺割十斤肉,算大伙儿的辛苦费!” “啥玩意儿?!” 王婶手里的鞋底“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野……野猪?!” 那几个偷笑的婆娘,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了。 ------------ 33.满屯震动,黑猪临门 老槐树下,那几个刚才还在捂嘴偷笑的婆娘,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军……军子……” 王婶那双八卦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她手里的鞋底“啪嗒”一声掉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使劲掏了掏耳朵,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你……你再说一遍?你打着啥了?” “野猪。” 徐军的表情依旧憨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今晚吃了啥”的小事,“在北坡那边的水洼子,估摸着得有小两百斤。忒沉,我一个人实在弄不回来。” “两……两百斤?!” “我的老天爷啊!!” 这一下,不光是王婶,旁边那几个婆娘也“蹭”地一下全站了起来,手里的针线活计掉了一地。 她们看徐军的眼神,已经不是“嘲弄”了,而是像在看一个怪物。 两百斤的野猪! 在这靠山屯,上一次打着这么大的“硬货”,还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五六年前,屯里民兵队组织了十几个人,放了三枪,还伤了一个,才好不容易围住一头。 他徐军,一个人?还“顺路”打着了? 王婶的脑子“嗡”的一声,她猛地想起了徐军刚才那句话——“十斤肉,算大伙儿的辛苦费!” 这小子,是疯了还是……他真的打着了?! “哎呀妈呀!” 王婶猛地一拍大腿,那股子精明劲儿瞬间压倒了震惊。 她二话不说,提着裤腿,转身就往屯子里跑,那速度,比兔子都快。 “当家的!大侄子!快!快出来!徐军打着大野猪了!两百斤的!去抬肉啊!!” 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平地炸雷,瞬间划破了靠山屯傍晚的宁静。 “啥玩意儿?!” “谁打着野猪了?” “徐军?哪个徐军?徐傻子?” “两百斤?!王婶你是不是白天喝多了?!” “唰啦啦”——一扇扇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个端着饭碗、光着膀子的汉子,围着围裙、叼着烟袋锅的婆娘、老人,全都从自家院里探出了头。 “都别他娘的废话了! 徐军就在屯子口等着呢!十斤肉的辛苦费!谁家有杠子(粗木棍)和麻绳的,赶紧拿出来!去晚了,肉都让别人家抢走了!” 王婶一边跑,一边中气十足地“广播”着。 “轰——” “十斤肉”这三个字,彻底点燃了整个屯子! “他爹的!真的假的?” “管他真的假的!万一是真的呢!” “柱子!快!把你家抬木头的杠子拿出来!” “二狗!去仓房把咱家搓的麻绳全带上!” 一时间,整个靠山屯鸡飞狗跳。 那些原本还在质疑的汉子,一听到“十斤肉”,眼睛瞬间就红了,也顾不上吃饭了,扔下饭碗就往家里跑,叮叮当当,全在翻找工具。 这股风,自然也刮到了屯子东头的赵大壮家。 赵大壮正光着膀子,坐在炕沿上,让一个懂点土方子的老娘们,用烧红的酒碗,在他那片青紫的背上拔火罐(上次被徐军打伤的)。 “哎呦!轻点!疼死老子了!”赵大壮疼得龇牙咧嘴。 “大壮哥,”瘦猴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不好了!那徐傻子,他……他……” “他咋了?他又去刨那破地了?”赵大壮不耐烦地骂道。 “不……不是啊!”瘦猴急得快哭了,“王婶喊……喊他打着一头两百斤的大野猪!现在就在屯子口,喊人去抬呢!还……还说给十斤肉当辛苦费!” “啪嗒。” 赵大壮手里的旱烟杆掉在了炕上,烟灰撒了一裤裆。 他猛地转过头,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背上的火罐,疼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说啥?!” “两百斤……野猪……” 瘦猴哆哆嗦嗦地重复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大壮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一把推开拔火罐的婆娘,赤着脚跳下炕,“他一个人?!他凭啥?!他那把破弓连弦都没有(他只知道徐军买了弓,不知道已经修好了)!他……” 他想反驳,可外面那越来越嘈杂的、兴奋的呼喊声,却像一记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野猪……两百斤……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徐军,就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傻子”了。那是能一个人在山里硬撼“黑畜生”的狠人! 他赵大壮,还怎么报复?还敢怎么报复? 赵大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回了炕沿上,眼神空洞,满脸死灰。 与此同时,徐军已经回到了自家院门口。 李兰香正焦急地在院里张望,看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两手空空,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迎了上来。 “军哥?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没打着东西?” 她的小脸有些发白,生怕男人因为没收获而失落。 徐军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谁说没打着?” “啊?”李兰香一愣。 “打了头大家伙,我一个人弄不回来。”徐军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让王婶去喊人了,估摸着这会儿该到了。” “大家伙?是狍子?”李兰香的眼睛亮了起来。 徐军摇了摇头。 “那是……?” “两百斤的黑毛畜生。” “军哥你……你没受伤吧?!你咋能一个人去惹那玩意儿啊!万一……” 她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拉着徐军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检查着。 “放心,我好着呢。” 徐军心里一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那畜生离着老远,被我一箭就射穿了心窝子,连我跟前都没到。”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兴奋的嚷嚷声。 “军哥!军哥在家不?” “是王婶的大侄子,王铁柱。”徐军笑了笑。 门被推开,王铁柱——一个二十出头、长得人高马大、浑身都是腱子肉的壮小伙,带着另外四个同样精壮的汉子,呼啦啦地冲了进来。 他们个个都扛着粗壮的杠子,手里攥着结实的麻绳,脸上全是兴奋和急切。 “军哥!俺们来了!野猪在哪呢?!”王铁柱瓮声瓮气地喊道。 “在北坡水洼子那边。”徐军点了点头,“家伙事儿都带齐了?” “齐了!杠子和麻绳都带了!军哥,咱快走吧,去晚了怕被别的畜生给叼了!” “行,走!” 徐军也不废话,拿起那把锋利的砍柴刀,对李兰香道:“在家烧好热水,等我们回来!” “哎!俺晓得了!你们都小心点!”李兰香连忙应道。 徐军领着王铁柱等五人,一行六个精壮汉子,浩浩荡荡地再次朝着黑瞎子山进发。 这一次,他们是光明正大地从屯子中间穿过去的。 整个靠山屯都轰动了。 几乎所有在家的老少爷们儿、婆娘孩子,都从家里跑了出来,站在路边,站在院墙上,伸长了脖子,目送着这支“猎猪队”消失在山林中。 屯子里的议论声,彻底炸开了锅。 “看这架势,是真的啊!” “我的老天爷,六个壮劳力去抬,那得是多大的猪啊!” “这徐军是真出息了啊!这以后谁还敢惹他?” 山路崎岖。 王铁柱几个人虽然都是干惯了粗活的,但心里也直打鼓。 “军哥,那野猪……真是你一个人打的?”王铁柱忍不住问道。 “运气好。” 徐军的回答还是一样,“新弓好使。” “啥弓啊这么邪乎?连两百斤的野猪都能一箭射穿?”另一个汉子好奇地问。 “张瘸子家那把老桦木弓。” “啥?!就那把破弓?!”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把弓他们也见过,就是个老古董,没想到在徐军手里,竟成了神兵利器! 他们对徐军的敬畏,又深了几分。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北坡的水洼子。 当王铁柱等人拨开灌木,看清那头静静躺在血泊中、体型庞大如同小牛犊子一般的黑毛野猪时,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我的娘……” “这……这他娘的哪止两百斤?这得有两百三四十斤!” 王铁柱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们快步上前,当看到那支从野猪侧肋齐根没入、只剩下箭羽的“炮弹皮”利箭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箭! 从侧面! 射穿了野猪最厚的皮和脂肪,直透心脏! 这是多大的力气?这是多准的箭法? 王铁柱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骇然。 这徐军,根本不是“运气好”。 这是……山神爷附体了吧! “别愣着了。” 徐军抽出砍柴刀,开始指挥,“铁柱,你和二愣子把绳子捆在猪前腿上,三麻子,你和狗剩捆后腿。快,趁着天还没黑透,赶紧弄回去!” “哎!好嘞,军哥!” 几人被徐军那不容置疑的气势所慑,立刻依言行动,一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劲。 五个人,加上徐军,六个壮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两条粗杠子,将这头庞然大物给稳稳地抬了起来。 “起!” “一、二、三!走!” 当夕阳彻底沉入山下,暮色笼罩大地时,一支“凯旋”的队伍,出现在了靠山屯的屯子口。 徐军走在最前面,他手里没拿东西,只是背着那张神弓,步伐沉稳。 在他身后,王铁柱等五个壮汉,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青筋暴起,扛着两条粗壮的杠子,杠子上,捆着一头让人心惊胆战的巨大野猪! 整个靠山屯,沸腾了! ------------ 34.盖房 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整个靠山屯都笼罩在内。 喧嚣和震动渐渐平息,村民们带着满心的羡慕嫉妒和敬畏,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王婶和王铁柱他们拿了肉,更是千恩万谢,临走时还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徐军家有啥力气活,吱声就成。 赵大壮家的灯,早早就熄了,像是做贼心虚,连半点动静都不敢再传出来。 徐军家的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那头如同小山一般的黑毛野猪,静静地躺在院子中央的血泊中,无声地昭示着这个家庭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兰香从灶房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擦锅的抹布。 她站在那头庞然大物面前,小嘴微张,看看野猪,又看看自家男人,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军……军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和难以置信,“咱家真……真有这么大一头猪了?” “嗯。” 徐军笑了笑,走上前,用手拍了拍野猪那坚硬如铁的皮毛,“真金白银,如假包换。” “我的老天爷啊!” 李兰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幸福和激动让她差点站不稳,“这……这得吃到啥时候去啊!这可咋整啊?” 她激动过后,那股子顾家、小气的劲儿又上来了。 深秋的天气虽然已经转凉,但这么大一头野猪,光靠他们两张嘴,不等吃完,肉就得臭了、坏了! “糟蹋了可咋整啊!”她急得抓着徐军的胳膊直晃悠。 “放心,糟蹋不了。” 徐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看着妻子,又转头看了看他们栖身的这两间半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兰香,这肉,咱不全留。” “啊?!” 李兰香猛地一愣,小脸都白了,“不……不全留?那……那咋整?送人?” “不送。” 徐军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卖掉。留够咱俩过冬的,剩下的,全都卖掉。” “卖……卖掉?!” 李兰香彻底懵了,“军哥你疯啦?!这……这可是两百多斤肉啊!咱……咱留着过冬不好吗?这天儿眼瞅着就冷了,挂在仓房里冻上,能吃大半年呢!” “过冬?” 徐军转过身,指着那面被烟火熏得发黑、墙泥坯都有些脱落、隐隐透风的泥墙,“兰香,你看看这房。” “这房……咋了?” “这房,是土坯房。天一冷,北风就往屋里灌。咱俩挤着睡,炕烧得再热乎,后半夜还是冻得慌。”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让你再过了。” 李兰香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这头猪,是老天爷给的‘横财’。光留着吃,吃完了,咱家还是这两间半破房。” “军哥,那……那你的意思是……” “盖房!” 徐军斩钉截铁地说道,“趁着现在刚入秋,离‘上冻’(土地封冻)还有个把月,咱把这肉卖掉大半,换成钱,去镇上拉砖、拉瓦、买木料和石灰!咱盖青砖大瓦房!” “青砖……大瓦房?!” 李兰香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青砖瓦房! 在这靠山屯,只有老支书杨树林家,才是那样的好房子! 冬暖夏凉,亮堂,下大雪都不怕……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军哥……那……那得多少钱啊?咱这猪肉,够吗?”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够不够,卖了才知道!” 徐军豪气干云,“我能打回来第一头,就能打回来第二头!但这房子,必须在入冬前盖起来!我不能让我媳妇儿再挨冻了!” 李兰香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这个男人,想的不是吃一顿饱饭,而是想给她一个能遮风挡雨、温暖一辈子的家!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脸埋在徐军的胸口,用力地“嗯”了一声。 “好了,别哭了,咱家有‘大活儿’要干了!” 徐军拍了拍她的背。 “兰香,去,把咱家那口最大的铁锅刷干净,再多烧几锅热水!今晚,咱俩得通宵了。” “哎!”李兰香擦干眼泪,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接下来的活儿,目标变了。 不再是为了“囤积”,而是为了“卖相”! 徐军先是拿来了新买的钉子和麻绳,又从院角拖来几根早先备用的木料(修门剩下的),叮叮当当,借着李兰香点亮的煤油灯光,很快就在院子北墙根(背阴处)搭起了一个简易却结实的架子。 【匠】入门的技巧,让他做这些活计得心应手。 他【狩】精通带来的“解剖学”知识,让他下刀的位置无比精准。 他没有像农村杀猪那样大卸八块,而是像镇上肉铺的师傅一样,精准地分割。 “兰香,把咱家那块干净的门板(修门换下来的旧门板)拿来,用开水烫了!” 猪血被李兰香小心地接好,她打算明天一早就灌成血肠,这玩意儿也好卖钱。 猪下水(心肝脾肺肾)被她仔细地清洗干净,这些也是抢手货。 而徐军,则手起刀落。 【狩】精通的“解剖”技巧发动,他精准地将野猪分成了“前槽”、“后鞧”(后腿)、“五花三层”、“里脊”、“排骨”……分割得整整齐齐,品相极佳。 “军哥,咱自个儿不留点吗?”李兰香看着那雪花般漂亮的五花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留!” 徐军笑道,“这扇排骨,咱留下炖酸菜!这副肠子,你明早灌血肠!这块猪肝,给你补血!这头猪……咱把左后鞧留下,这块肉最瓷实,挂在仓房里,天一冷就是‘冻肉’,能吃一个冬天!剩下的,全都卖!” 他估算了一下,就算去掉送人的和自己留的,至少还有一百五十斤上好的肉可以卖! “哎!”李兰香听着丈夫的安排,心里又踏实又熨帖。 夫妻俩,一个在院里分割,一个在院角清洗,忙得热火朝天。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天都快蒙蒙亮了,两人才把这头野猪初步处理完毕。 院子里,木架上挂满了分割整齐的肉块。 “军哥,快歇歇。” 李兰香端来最后一点热水,给徐军擦脸。 “你也歇会儿。”徐军拉着她坐到门槛上,“明天,才是真正的大活儿。” “军哥,” 李兰香靠在他肩膀上,“这……这么多肉,咱俩也背不去镇上啊……” “背?”徐军笑了,“咱不背。咱‘拉’着去。” “拉?咱家没牛车啊……” “咱家没有,村里有。”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兰香,你先睡会儿。天一亮,我得先去办几件‘人情’事,然后去趟老支书家,借村里的‘大车’(骡车)。” 李兰香一惊:“那老支书能借咱吗?那可是集体的家伙事儿。” “会的。”徐军胸有成竹,“我给他一个没法拒绝的理由。” 他顿了顿,又转过头,看着妻子熬得通红的眼睛,柔声道: “兰香,明天,你跟我一起去镇上。” “啊?!”李兰香猛地抬起头,受惊了兔子一般,“俺……俺也去?去镇上?” “当然。”徐军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卖肉的钱,你得帮我收着。再说了……” 他咧嘴一笑:“咱家要盖大瓦房了,你这个女主人,不得去镇上亲眼挑几尺新布,给自己做身最亮堂的新衣裳?” 李兰香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低着头,手指使劲地绞着衣角,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她使劲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却写满了对明天的憧憬。 ------------ 35.借车 天刚蒙蒙亮,徐军就起来了。 李兰香也爬了起来,忍着困意,开始把昨晚接的猪血和切好的碎肉、家里仅有的一点葱姜末混在一起,准备灌血肠。 徐军则提着刀,走到了挂肉的架子前。 “人情世故”是大事,尤其是在农村,更是立足的根本。 他手起刀落,砍下了三块分量十足的肉。 第一块,给了张瘸子家。 他砍了足有五斤重的五花肉,亲自送了过去。 张瘸子家正愁着没钱,看到徐军送来这么大一块肉,激动得直哆嗦,非要再送他几根箭杆,被徐军笑着拒绝了。 第二块,给了孙老蔫。 他拎着猪肝和一条里脊肉。孙老蔫(腿伤未愈)正骂骂咧咧地喂狗,看到徐军,三角眼一瞪:“又来干啥?显摆你小子本事大?” “孙大爷,给您和老黄补补。”徐军把肉放下就走。 “哼,算你小子有良心!”孙老蔫嘀咕着,把猪肝扔给了老黄狗。 第三块,也是最大的一块。徐军砍下了整整一扇(十多斤)的猪排骨,又装上了一大捆刚灌好的血肠,这才郑重地走向了屯子中央的老支书——杨树林家。 他到的时候,杨树林正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杨叔,吃早饭没?” “军子啊……” 杨树林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愣住了,那眼神复杂极了,“你……你这是干啥?” “杨叔,昨天要不是您和铁柱他们帮忙,我一个人也弄不回来。这点排骨和血肠,您拿着,给婶子和孩子们尝尝鲜。”徐军把东西放下。 老支书沉默了,他抽了E口烟,缓缓吐出:“军子,你……出息了。比你爹当年还猛。” 他知道,徐军这是在还人情,还他前几天去公社压下打架事件的人情,也是在为今天开口“借车”铺路。 “杨叔,我今天来,是想跟您开口,借一样东西。” “说吧,只要叔能办到。” “我想借村里的‘大车’用一天。” “借车?”杨树林一愣,“你要干啥去?拉粪啊?” “不是。” 徐军看着老支书,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拉着剩下的肉,去镇上卖了。兰香跟我住那房,您也知道,四面漏风。我想趁着上冻前,换点砖瓦,把房……给盖了!” “盖……盖房?!” 杨树林“噌”地站了起来,手里的烟袋锅都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盯着徐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惊。 “你小子……知道盖房要多少钱不?还要砖瓦?!” “知道。” 徐军道,“所以我才要卖肉。杨叔,这事您得帮我。车借我一天,等我卖了钱,我给村里交‘折旧费’!” 老支书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十多斤的排骨,心里翻江倒海。 他知道,这小子是铁了心了。 他沉默了半晌,走回屋里,从墙上挂着的的一个旧布包里,摸出了一把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挂锁钥匙。 “骡子,在村西头的饲养棚里拴着。那头老骡子,脾气倔。” 他把钥匙递给徐军,“这是饲料棚的钥匙,你自己去拿料。车用完了,把骡子喂饱了再还回来。” “哎!谢谢杨叔!” 徐军揣着钥匙,大步流星地往家赶。 李兰香正焦急地等着,看到他回来,连声问:“咋样?” 徐军晃了晃手里的铜钥匙:“妥了!” “哎呀!” 李兰香激动得一拍手。 “快,别灌肠了,把血肠和下水都装好!再换上你那件蓝花布褂子!” “啊?拿那件干啥?干活不方便……”李兰香一愣。 “忘了我昨天说的了?”徐军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跟我进城,你这个‘老板娘’,不得穿件最亮堂的衣裳?” “哎呀!”李兰香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又惊又喜,还有点手足无措,“可……可那件还打着补丁呢……” “打补丁咋了?那是咱兰香手巧!”徐军哈哈一笑,“快去!我先去套车!” 片刻之后,村西头的饲养棚。 徐军牵出了那匹高大的老骡子,套上了村里唯一那辆“大轱辘”胶皮车。 等他赶着“空车”回到家门口时,李兰香也换好了衣服。 她穿了她那件唯一“拿得出手”的蓝花布褂子,虽然袖口和领子都洗得发白,还打着两个不显眼的补丁,但她洗得干干净净,还特意用木梳蘸着水,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背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家里所有的“巨款”——卖狍子肉剩下的三十多块钱,被她用手绢包了三层。 夫妻俩一起动手,把架子上一块块分割好的、晾了一宿的野猪肉,还有那几大盆猪下水、血肠,全都搬上了大车。 最后,徐军用一块破草席(防止落灰)严严实实地盖住,只在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啥。 “坐稳了!” 徐军跳上车辕,坐在李兰香身边。 李兰香紧张地抓着身下的木板,这是她……第一次和丈夫一起,坐着“大车”去镇上! “驾!” 徐军抖了一下缰绳,老骡子打了个响鼻,迈开四蹄,拉着沉甸甸的胶皮车,在清晨的薄雾中,“咕噜咕噜”地驶出了靠山屯。 土路颠簸,车轮轧在石头上,发出“咯噔”的声响。 李兰香一开始还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看见,可出了屯子,上了通往镇上的大路,她的心就渐渐飞了起来。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赶车的男人。 晨光中,徐军的侧脸刚毅而专注,他握着缰绳的手,沉稳有力。 【八极拳】和【狩】双精通带来的强大气场,让他哪怕穿着带补丁的旧褂子,也透着一股子让人安心的“爷们儿”气概。 “军哥……” 她小声地喊。 “嗯?” “咱……咱真能盖上大瓦房吗?” “能。” 徐军目视前方,声音笃定。 “那……那咱家地里的活儿咋办?还有咱那弓……” “房子是大事,地里的活儿先放放。”徐军早已想好,“等卖了肉,换了钱,咱第一件事,就是再去趟铁匠铺,让师傅给咱打几套趁手的家伙事儿——锄头、铁锹、还有……” 他顿了顿,【狩】精通带来的知识浮现在脑海。 “还有真正的好箭头!炮弹皮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好钢打的‘三棱箭’和‘柳叶箭’,才是咱以后吃饭的家伙!” 李兰香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自家男人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张清晰的“蓝图”。 她不再说话,只是悄悄地、往徐军的身边又挪了挪,把手揣进兜里,紧紧地握住了那个装着钱的手绢包。 车轮滚滚,碾碎了清晨的薄雾,也碾出了一条通往“好日子”的路。 ------------ 36.夫妻进城 胶皮大车的“咕噜”声,在清晨微凉的薄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紧紧抓着身下颠簸的木板车辕,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揣在兜里,握着那个用手绢包了三层、装着家里“全部家当”(三十多块钱)的布包,手心里全是汗。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赶车的男人。 徐军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虽然带补丁,但干净利落),腰杆挺得笔直。 “军哥……”她忍不住小声喊。 “嗯?” 徐军目视前方,声音沉稳。 “咱……咱拉这么多肉去,万一……万一被当成‘投机倒把’给抓了咋办?”李兰香小脸发白,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 80年代年,虽然政策的口子松了点,但“投机倒把”还是个能把人吓死的大帽子。他们这可不是几斤山货,这是足足一百多斤的“大货”! 徐军笑了。 他转过头,看着妻子紧张得发白的小脸,柔声道:“傻丫头,怕啥?” 他压低了声音:“第一,咱这是野猪肉,是山货,不是从国营肉铺倒腾出来的‘计划肉’。第二,咱不摆摊,咱直接找买家。咱这是……‘支援’饭店经营。” 他特意用了个“支援”的词,李兰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军继续道:“第三,【狩】精通,我能打回来第一头,就能打回来第二头。咱是凭本事吃饭,谁也说不出‘不’字。你把心放肚子里,今天,你就是咱家的‘老板娘’,负责收钱。” “老板娘……” 李兰香在嘴里念叨着这个词儿,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里那点害怕,竟真的被这股子又羞又甜的劲儿给冲淡了不少。 骡车颠簸着,终于在日头升起时,驶入了永安镇的土路。 镇上,已经热闹了起来。 供销社的大喇叭正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粮站门口已经有人推着独轮车在排队交公粮。 国营饭店的伙计正“哗啦”一下卸下门板,一股子热腾腾的包子味儿飘了出来。 穿着灰色、蓝色“的确良”褂子的干部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叮铃铃”地按着铃铛,从骡车旁一晃而过,溅起一片尘土。 李兰香紧张地抓紧了徐军的胳膊,看啥都觉得新鲜,又看啥都觉得害怕。 徐军没在主街停留,他赶着车,轻车熟路地绕到了镇子南头,拐进了“老何记”饭馆后面的那条偏僻小巷。 他把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土墙拐角,对李兰香说:“兰香,你在这儿看着车,别下来。我去叫人。” “哎!俺晓得!” 李兰香用力点头,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徐军跳下车,走到那扇熟悉的后门前,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谁啊?大清早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是那个系着油腻围裙、身材微胖的何老板。 他一看到徐军,眼睛顿时就亮了,态度比上次热情了不知多少倍。 “哎呦!徐军兄弟!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他一把将徐军拉进后院,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听说你前两天又打着大家伙了?镇上都传遍了!” “何老板消息灵通啊。”徐军笑了笑,没接他递的烟,“今天没空喝茶,我给你带了点‘硬货’,就怕你这小店吃不下。” “嗨!兄弟你这就见外了!”何老板一听有货,更是兴奋,“啥好东西?狍子?麂子?你尽管拉来,老哥我照单全收!” “都不是。” 徐军摇摇头,指了指巷子口,“是头黑的。一百五六十斤的肉,外加全套下水和刚灌的血肠。何老板,你吃得下吗?” “啥?!” 何老板手里的茶缸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一……一百五六十斤?!” 他顾不上烫脚,猛地冲出后门,当看到那停在巷子口的胶皮大车,以及车上那个明显坐着个小媳妇儿的身影时,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快步跑到车边,李兰香被这个突然冲出来的胖老板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兄弟……这……这……” 徐军走上前,一把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破草席。 “嘶——” 何老板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满车的猪肉,在晨光下泛着新鲜的、诱人的光泽! 后鞧(后腿)、五花、排骨、里脊……【狩】精通的手法,分割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多余的碎肉,简直比国营肉铺老师傅的手艺还漂亮! 那几大盆洗剥干净的猪下水,还有那捆扎得整整齐齐、泛着黑红色光泽的血肠,更是让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的老天爷……” 何老板围着车转了两圈,他不是没见过野猪肉,但这么大批量、处理得这么干净利落的,他也是头一回见! “何老板,”徐军开口了,“这批货,你吃不吃得下?要是吃不下,我可就拉到别家饭店去了。” “吃!吃!必须吃!” 何老板猛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压价了,他知道这徐军是个狠人,更是个能人,“兄弟!你这可真是……及时雨啊!” 他拉着徐军,压低了声音:“不瞒你说,镇上的‘红旗机械厂’大食堂,这两天正托我找‘硬货’呢!他们厂里接了个大单,工人们三班倒,没点油水顶不住!你这批肉我全要了!” “那价钱?” “老规矩!” 何老板一咬牙,“猪肉,一块钱一斤!下水和血肠,我给你打包算,五十块!咋样?!” 徐军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 肉至少一百五十斤,这就是一百五十块。下水血肠五十,加起来就是……两百块! 这比他预想的一百八十块还要高! “成!” 徐军也不墨迹,“何老板敞亮!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这肉,得用你的秤过。我媳妇儿在车上看着,一斤一两,都得算清楚。” “那必须的!” 何老板立刻喊来店里的两个伙计,从后厨抬出了那杆验货用的大地秤。 李兰香坐在车上,紧张地看着他们把一块块猪肉搬下来,放到秤上。 “前槽,五花带排骨,后鞧……” “一共……一百六十斤!” 伙计报出了总数。 一百六十斤肉,就是一百六十块。加上下水血肠的五十块。 总共……二百一十块钱! 当何老板从后腰的钱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崭新的“大团结”(十元人民币),足足二十一张,递过来的时候,李兰香的呼吸都停止了。 “兰香,收钱。” 徐军喊道。 “啊?哦……哦!”李兰香如梦初醒,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接过那沓钱。 那钱很新,还有点硌手,但却重得她几乎拿不稳。 “何老板,钱货两清。” 徐军抱了抱拳,“那批肉,你啥时候去厂里送?” “我这就套车去!”何老板喜得合不拢嘴,“兄弟,以后有这好事,千万第一个想着老哥我!” “好说。” 骡车再次“咕噜咕噜”地驶出了小巷,只是车上已经空了。 李兰香坐在徐军身边,整个人还是懵的,她把那二百一十块钱,连同家里带来的三十多块,全都塞进了贴身的内兜里,还使劲按了按,生怕飞了。 “军……军哥……” 她的声音都在飘,“咱……咱就有……二百四十多块钱了?” “嗯。” 徐军赶着车,心情也极好,“盖房的本钱,有了。” “可……可杨叔说,光有钱不行,还得有票……” “我知道。”徐军把车赶到供销社门口停好,“所以,咱现在就去办第二件事。” “办啥?” “买‘敲门砖’。” 徐军跳下车,把李兰香也扶了下来。他没去卖布的柜台,而是径直走到了卖“烟酒糖茶”的柜台。 “同志,拿两条‘长白山’。” “啥?!” 李兰香吓了一跳,一把拉住他,“军哥你疯啦!那烟多贵啊!” “长白山”香烟,在当时是好烟,一条得好几块钱,还得要“工业券”! “别管。” 徐军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手。 他从兜里掏出钱,又从一个角落里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工业券(这是他当初卖狍子肉时,何老板私下塞给他的)。 买了两条烟,他又拉着李兰香去了副食品柜台。 “同志,称二斤‘高粱饴’,再来二斤‘大白兔’。” 李兰香的心都在滴血。这……这又是好几块钱!这些糖,都够她扯一身布了! “军哥,咱……咱不省着点花吗……” “钱,是挣来的,不是省来的。” 徐军提着东西,拉着还在发懵的李兰香走出供销社。 “这两条烟,一条是给杨叔的‘谢礼’,谢他帮咱压事儿、借车。另一条,是给‘红旗机械厂’后勤科的‘敲门砖’,咱的砖瓦票,就得从他那儿出。” “那糖呢?” “糖,” 徐军笑了,把那包“大白兔”塞到她怀里,“是给咱家‘老板娘’的。这几天,吓坏了,得补补。” 李兰香抱着那包印着大白兔的糖纸,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把一切都想得那么周全,人情世故、里子面子,都顾到了…… 她的眼圈一红,再也忍不住,当着供销社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垫起脚尖,飞快地在徐军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哎呦!” 徐军都愣住了,摸了摸脸,哈哈大笑起来。 他拉起李兰香的手:“走!办完正事,给你扯布去!咱要那块最红的‘的确良’!” ------------ 37.房票 李兰香的脸颊,比供销社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还要烫。 在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媳妇,当着“街面儿”上(镇上的主路)来来往往的人,亲自家男人一口,这简直是是“耍流氓”! 她亲完就后悔了,整个人都快缩到了徐军的怀里,滚烫的脸颊死死地贴在他的胸膛上,不敢抬头。 “哎呦!” 徐军自己也愣住了,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几道或惊讶或暧昧的目光。 他摸了摸侧脸上那个湿热的印记,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这是他媳妇儿!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抓住了李兰香发烫的手,拉着她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供销社的大门。 “走!咱家‘老板娘’,今天必须穿上新衣裳!” 1982年的供销社,依旧是镇上最“洋气”、最热闹的地方。 一进门,一股子混杂着煤油、肥皂、旱烟叶和“的确良”布料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左边是“日杂百货”柜台,摆着暖水瓶、搪瓷盆、“永久”牌的28大杠自行车(标价180元,还得要票)。右边就是“针织布匹”柜台。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烫着卷发、穿着的确良花衬衫的中年女售货员。 她正低着头,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什么,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就是国营商店的“铁饭碗”,态度谈不上坏,但绝对谈不上好,充满了大城市对乡下的优越感。 李兰香下意识地松开了徐军的手,又往后缩了半步。 她太熟悉这种地方了。 以前她自己来,买根针线或者半尺“衬里布”,都得在这柜台前站半天,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人家才肯搭理。 可徐军却毫不在意。 他拉着李兰香,径直走到了柜台前,用手指“笃笃笃”地敲了敲玻璃台面。 “同志。” 那女售货员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两个穿着带补丁的蓝布褂子,浑身土腥味的“泥腿子”。 她的眼神又恢复了淡漠:“买啥?先说好,布匹得要布票。” 李兰香的心“咯噔”一下,又凉了。 她光顾着高兴,忘了这茬! 布票,那可是比钱还金贵的东西,城里职工一年才发那么几尺,他们农村户口哪有? 她刚想拉徐军的衣角,示意“算了”,徐军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同志,我不要布票的。” 女售货员皱起了眉,刚想说“不要布票的你来干啥”,就听徐军继续说道: “我用这个。” 徐军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摸出了几张何老板私下给他的、皱巴巴的“工业券”。 在80年代初,工业券是硬通货,很多地方比布票还好使。 女售货员的眼神微微一变,那股子不耐烦淡了些,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高大、沉稳的男人。 “工业券……也行。” 她点了点头,“那你要啥布?” “要那个。” 徐军的手,越过那些灰扑扑的劳动布、蓝花布,径直指向了货架最顶上、最显眼的那一卷—— “正红色”的“的确良”(涤纶)! “军哥!不……不行!” 李兰香吓得魂都飞了,一把拽住他,“那是‘的确良’!贵死人!而且太艳了!这这穿出去,还不被人戳脊梁骨骂‘骚’啊!” 在农村,正经媳妇儿哪有穿这么红的?不是“破鞋”就是“二婚头”! 女售货员也撇了撇嘴,显然是认同李兰香的话。 “怕啥?” 徐军回头,握住妻子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 “我媳妇儿,长得俊,皮肤白,就该穿这正红色!” 他转头对售货员道,“咱家要盖新房了,扯红布,喜庆!” “盖新房?” 女售货员的眼神又变了,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惊讶。 “同志,就这个,给我扯两‘丈’(约6.7米)!” “两丈?!”李兰香的眼睛都瞪圆了。 两丈布,足够她从里到外做一身新褂子新裤子,还绰绰有余! “军哥,使不了……使不了那么多……”她急得直摆手。 “听我的。”徐军不容分说地按住她,“老板娘,就得有老板娘的样子。” “……好。” 李兰香不再说话了,她低下头,眼圈却“唰”地一下红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算你这媳妇儿有福气。” 女售货员嘀咕了一句,但态度已经彻底变了。 她麻利地搬下那卷红布,“刺啦——”一声扯开,用木尺“啪、啪、啪”地量足了两丈,剪刀“咔嚓咔嚓”几下。 “一共八块四毛钱,再加两丈工业券。” 在1982年,的确良布一米(三尺)要两块多钱,两丈布(六米多)这个价钱,绝对是“奢侈品”! 徐军看都没看,从李兰香的兜里(她还懵着,任由他掏)摸出钱夹,数出了钱和票。 李兰香哆哆嗦嗦地接过那匹沉甸甸、滑溜溜的红布。 那布料是如此的鲜艳,刺得她眼睛都有些发慌,但她的心,却像是被这团火给彻底点燃了。 “下一站,铁匠铺!” 徐军提着买好的烟和糖,拉着还像在梦游一样的李兰香,走出了供销社。 镇上的铁匠铺在最东头,离老远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那股子浓烈的、热铁和煤烟混合的气味。 一个光着膀子、满身黑灰的老师傅正抡着大锤,砸着一块烧红的铁犁铧。 “老师傅,歇歇。” 徐军递上了一根刚买的“大前门”。 老师傅停下手,接过烟,挂在耳朵上,瓮声瓮气地问:“打啥?” “打几样家伙事儿。”徐军也不废话,“一口好钢的锄头,一把宽口的铁锹,要结实,能和石灰的那种。” “行。” “另外……” 徐军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这是他昨晚连夜画的,“打十二支这个。” 老师傅接过图纸,借着火光一看,愣住了。 那纸上,画着两种箭头,一种是宽面、带血槽的“柳叶箭”;另一种是三棱锥形、带倒刺的“三棱箭”。 “小子……你这是打猎用?” “防身。” 徐军淡淡道。 “好钢可不便宜。” “用最好的钢。” 徐军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拍在铁砧上,“这是定金。三天后,我来取。” 老师傅看着那十块钱,又看了看徐军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点了点头:“三天后,这会儿,来取。” 办完了这两件事,才到了今天的“正事”。 徐军赶着骡车,拉着李兰香,来到了镇子北郊的“红旗机械厂”。 这厂子可了不得,红砖的高墙,乌黑的大铁门,门口还站着个戴着红袖标的门卫(传达室大爷),威风凛凛。 李兰香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徐军却坦然自若,他把骡车停在远处,提上一条“长白山”香烟,和一包“高粱饴”,独自走了过去。 “大爷,忙着呢?” 徐军笑着递上根烟。 门卫大爷斜了他一眼,没接:“干啥的?厂区重地,闲人免进。” “大爷,我找后勤科的李科长。” 徐军不慌不忙,把那包糖也塞了过去,“我是‘老何记’的何老板介绍来的,昨天刚给你们厂食堂送了批野猪肉,李科长说让我今天来找他,有点‘票’的事要谈。” 一听“何老板”和“野猪肉”,门卫大爷的脸色缓和了,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长白山”,这才慢悠悠地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喂,后勤科吗?……哎,我老张。门口有个姓徐的小伙子,说是何老板介绍的,找李科长……哎,好,好。” 放下电话,他指了指里面:“进去吧,左拐第二栋楼,三楼,301。” “谢您嘞,大爷!” 徐军顺势把那整条烟塞进了传达室的窗户,转身就走。 李兰香在车上,紧张地看着徐军走进了那栋威严的“高楼”。 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盖房……青砖大瓦房……” 她反复念叨着,手心里的汗把那块“大白兔”糖纸都给浸湿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兰香觉得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就在她坐立不安,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徐军的身影终于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两手空空。 李兰香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军哥……” 她迎了上去,声音都在发颤,“没事。咱盖不起砖房,咱用泥巴,俺也能给你垒个结实的。” 徐军没有说话。 他爬上骡车,在李兰香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才缓缓地从贴身的内兜里,摸出了一张薄薄的、盖着鲜红印章的纸。 不是正式的“票”,而是一张盖着“红旗机械厂-后勤科”公章的“领料单(调拨)”。 “这是啥?” 李兰香哽咽着问。 “这是咱家的‘房票’。” 徐军笑了,那笑容里,是如释重负和强大的自信。 “红旗机械厂的砖窑,这个月刚烧好一批青砖。李科长批给咱们了——五千块青砖,两千片瓦,十袋洋灰!” “全按……‘出厂价’给咱结!” “五千块?!” 李兰香的脑子“嗡”的一声,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砖! “军哥!”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徐军的胳膊,当着镇子的大路,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是她这辈子,流过的最甜的眼泪。 “傻丫头,哭啥。” 徐军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坐稳了,咱回家!过两天,咱就请人,盖房!” 骡车再次“咕噜咕”地踏上了归途。 李兰香的哭声渐渐停了,她只是红着眼睛,一会儿摸摸怀里那匹滚烫的红布,一会儿又从兜里掏出那包“大白兔”奶糖。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半透明的糯米纸都舍不得扔,仔仔细细地折好。 她看了看身边赶车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没有自己吃,而是踮起脚尖,把那颗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糖,轻轻地塞进了徐军的嘴里。 “甜不?” 她仰着脸,小声问,眼睛里亮晶晶的。 徐军嚼着那颗又香又甜的糖,只觉得那股甜意,从舌尖一直化开到了心底。 他腾出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了妻子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凉的手。 “甜。”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兰香,以后咱家的日子,会比这糖,还甜。” ------------ 38.宅基地 李兰香被他这句话说得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脸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满脸都是对“青砖大瓦房”的憧憬。 “军哥……”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紧张地坐直了身子,“咱那二百多块钱够吗?” 徐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严肃起来。 “不够。” “啊?!” 李兰香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李科长不是给咱‘出厂价’了吗?” “兰香,咱得算笔账。” 徐军目视前方,声音沉稳:“那张‘房票’,是让咱省了大钱了。按我估摸的,五千块砖(约150元)、两千片瓦(约40元)、十袋洋灰(约20元),这三样加起来,就得花掉二百一十块。咱兜里这点钱,买完料,就基本见底了。” 李兰香的脸“唰”地一下白了:“那咱还咋盖?” “盖房,光有料不行。” 徐军耐心地给她分析,“咱得请‘大工’吧?瓦匠、木匠,那都是技术活,一天至少得一块五到两块钱的工钱。” “还得‘管饭’。” 徐军加重了语气,“咱请人干活,这饭就不能是苞米面饼子。白面馒头、大米饭,还得有肉有酒,这顿饭的开销,比工钱只多不少。” “还有。” 他指了指路边的树林,“房梁、门窗的木料,地基用的沙子和石头,哪样不得花钱?” 李兰香扳着手指头,越算越害怕。她原以为二百多块钱是天大的巨款,可现在一算,别说盖房了,连个地基都打不起来! “那可咋办啊?军哥……” 她刚尝到的甜意,瞬间被现实的苦涩冲淡了。 “别慌。” 徐军反手握住她的手,沉稳的力道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咱家现在,最难的‘房票’已经到手了。这就等于咱拿到了‘准许盖房’的资格,这才是最关键的。” 他看着妻子,眼神锐利而自信:“剩下的,就是钱和料。” “钱和料,咱从哪来?” “从山里来!” 徐军拍了拍车辕,“兰香,你男人这身本事,就是咱家最大的本钱!” 他已经想好了: “咱家不是还留了一条猪后腿(冻肉)吗?再加上咱换回来的土豆白菜,管‘帮工’(指村里来帮忙的普通劳力)的饭是够了。但‘大工’的工钱和‘硬菜’(招待的肉),还得我再进几趟山。” 【狩】精通的他,现在就是一台行走的“印钞机”。 “军哥……” 李兰香呆呆地看着他。 她发现,自家男人不光是能打猎,他心里有“数”。他把所有事都想在了前头。 “放心吧。” 徐军笑了,“咱先把该办的‘人情’办了。这盖房,不光靠钱,还得靠人。”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当“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再次出现在屯子口时,那些正在生火做饭的村民们,又一次被惊动了。 “快看!徐军家那口子回来了!” “车是空的!我的老天爷,那一百多斤肉,真让他给卖了?!” “这得卖多少钱啊!怕不是得小二百?!” “疯了……真是疯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 在他们看来,那一百多斤肉,留着自己吃,能吃到来年开春,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富足”。可徐军竟然一天之内就给“败”光了? “败家玩意儿!有钱烧的!” “就是,换成我,我宁愿拿去换一百袋苞米面,也不换钱!” 徐军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他赶着车,在全屯人复杂的目光中,径直穿过屯子,先来到了村西头的饲养棚。 他利落地卸下车套,把老骡子牵回棚里,又用那把破铁锹,仔仔细细地给骡子添上了最好的草料和豆饼。 “军哥,俺来弄。” 李兰香也跳下车,想去拿水桶。 “不用,你歇着。” 徐军把她按在车辕上,“你今天可是‘老板娘’,哪能干这种粗活。” 他一个人麻利地喂好了牲口,又把大车规整好,这才锁上了饲料棚的挂锁。 “走,回家!” 他没背那些在镇上买的“战利品”(糖、布),而是让李兰香全都抱在怀里。 他自己则提着那条“长白山”香烟,和那包“高粱饴”糖,在李兰香不解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屯子中央——老支书杨树林家。 此时,杨树林家也正开饭。 桌上摆着一盘大葱蘸大酱,一盘土豆片子,还有一海碗香气四溢的——血肠! 正是早上徐军送来的那些。 “杨叔,在家呢?” 徐军站在院门口喊了一声。 “是军子啊!快进来快进来!” 杨树林一听是他的声音,态度比早上还要热情几分,亲自从炕上下来迎了出来。 “叔,车我还回去了,料也给牲口喂饱了。” 徐军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 杨树林一愣。 “今儿个托您的福,事儿办得顺。” 徐军把烟和糖塞到他手里,“在镇上顺手买的,给您老解解烟瘾,给婶子和弟弟妹妹们尝个甜头。” “你这小子!” 杨树林一看那“长白山”的烟盒,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好烟”!是镇上干部才抽得起的! 他早上收了那十多斤排骨,本以为这“人情”就算顶天了,没想到徐军“下山”了,还知道“上供”! 这小子,太“上道”了!太懂“人情世故”了! “军子,你这让叔咋说你……” 老支书拿着烟的手都有点抖。 “杨叔,您啥也别说。” 徐军笑了笑,又压低了声音,“镇上机械厂的李科长,我已经见过了。” “见……见过了?” 杨树林的心提了起来。 “嗯。” 徐军从兜里,掏出了那张盖着红章的“领料单”,递了过去。 杨树林接过那张纸,借着屋里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当他看清“青砖五千、青瓦两千、洋灰十袋”这几个字,又看到下面那个鲜红的“红旗机械厂-后勤科”公章时…… 他那只拿着纸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小子……”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徐军,那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你真把‘房票’给弄到手了?!” 他本以为徐军只是去“问问”,最多碰一鼻子灰回来,他再想办法托人。 可这才一个下午!徐军竟然真的把这比钱还难弄的“指标”给拿回来了! “托何老板的福,也托李科长的照顾。” 徐军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好……好!” 杨树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猛地一拍大腿: “军子! 你小子要是真能把这青砖大瓦房给盖起来,你就是咱靠山屯,不!是咱整个公社,这几十年来,第一个凭自己本事盖起砖房的‘能人’!” 这个消息,比徐军打死两百斤野猪,还要让他震惊! “杨叔,这事还得您帮衬。” “帮!必须帮!” 老支书当即拍板,“明天我就给你划宅基地!就划你家那片‘赖子地’旁边,那块地向阳,敞亮!” “谢杨叔!” “不过……” 老支书又皱起眉,“拉砖、拉瓦、打地基、砌墙……这可是‘大活’,光靠你一个人可不行。” “我明白。” 徐军点头,“我算过了,钱还差得远。我打算这几天再进山,弄点‘硬货’换钱。 等钱和料都凑齐了,就请人。工钱,我按镇上的‘大工’给!” 老支书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不光是“能”,他“稳”! 当晚,徐军要卖肉盖“青砖大瓦房”,连“房票”都弄到手的消息,借着老支书的嘴,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靠山屯! 如果说昨天打死野猪是“震惊”,那今天这个消息,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地震”! “啥?盖房?还是砖房?” “他哪来的票?那玩意儿比钱都难弄!” “听说他认识镇上机械厂的大领导!” “我的老天爷,这傻子……不,这徐军,是真要‘插上翅膀’飞了啊!” 赵大壮家,那盏早早就熄灭的油灯,在后半夜,又颤颤巍巍地点亮了。 “哐当!” 一声脆响,是酒碗被狠狠砸在地上。 “盖房,他还想盖房?!” 赵大壮那压抑着极致愤怒和恐惧的声音,在黑夜中如同野兽的低吼,“他凭啥,他凭啥?!” 他那在村委会当文书的表哥赵大山,坐在他对面,脸色阴沉。 “表哥!你倒是说话啊!再这么下去,这屯子就没咱兄弟俩站的地方了!” 赵大山抽着闷烟,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他想盖房子,也得有‘人’给他盖才行!” 徐军家,那两间半破土坯房里。 李兰香把那匹红得耀眼的“的确良”布,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了自己那个掉了漆的陪嫁木箱里。 她又把那包“大白兔”奶糖拿出来,数了数,一共二十三块。 她自己吃了一颗,又给徐军塞了一颗,剩下的,用手绢包好,也放进了箱子里。 这是“好日子”的念想。 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冰凉的炕上。 李兰香紧紧地挨着徐军,把今天收钱、买布、拿“房票”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军哥……” “嗯?” “咱真要住大瓦房了……” “嗯。” 徐军把她揽进怀里,“等过两天,我再去趟镇上,把箭头取回来。再进山打两头‘大家伙’,把钱凑齐了,咱就动工。” 李兰香听着丈夫沉稳的心跳,和窗外呼啸的秋风(那风声仿佛正从泥墙的缝隙里钻进来),她把头往徐军怀里拱了拱。 她知道,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徐军看着自己匠入们的,不知道匠精通能不能自己盖? 到时候,盖房的“大工”钱……或许都能省下一大笔!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正依赖地蹭着他的妻子,心中一动。 “兰香……” ------------ 39.大工 徐军的声音在安静的土坯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兰香“嗯?”了一声,往他怀里又拱了拱,像只小猫。 “明天……咱得早起。杨叔说好了,今儿个给咱划宅基地。” “划宅基地……” 李兰香迷迷糊糊地念叨着,这个词对她来说,比打两百斤野猪还来得梦幻。 她猛地清醒了几分,仰起脸,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徐军:“军哥,那咱家真要盖房了?俺咋还跟做梦似的?” “不是梦。” 徐军笑了,他亲了亲妻子的额头,“你今天不是都把‘大白兔’吃了吗?这就是好日子的甜味儿。快睡吧,明天才是大日子的开头。” “嗯!” 李兰香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脸贴在丈夫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 …… 许久之后,窗外的秋风似乎都小了些。 徐军抱着怀里已经累得沉沉睡去的妻子,感受着身体的满足和精神的宁静。 他的脑海里,那熟悉的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获得愉悦值+10!】 【可用愉悦值:40】 徐军的呼吸微微一滞。 40点! 他看着黑暗中那熟悉的面板,心中一片火热。 还差10点! 只要再攒10点,他就能把【匠】(0/50)这个技能,一次性点到“精通”! 到时候,盖房的“大工”钱……或许都能省下一大笔!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 明天,先划宅基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靠山屯的公鸡刚扯着嗓子叫第一声,徐军家的灶房里已经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李兰香破天荒地起得比徐军还早。 她没舍得吃那金贵的“冻肉”(留着招待大工),而是把昨天灌好的血肠切了厚厚的几片,又拿了换回来的土豆,放在大铁锅里,加了点野猪油,正“滋啦啦”地煎着。 那股子焦香混着血料的香气,飘散在屋里。 “军哥,快起来洗脸!今儿个可是大日子!” 徐军笑着走出屋,李兰香已经把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脸水端到了院子里。 “你咋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李兰香的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火光映的,还是兴奋的,“俺一闭眼,就瞅见咱家那大瓦房了!亮堂堂的,窗户又大又干净!” 徐军被她的兴奋劲儿逗笑了。 早饭是喷香的煎血肠配苞米面饼子,外加一碗热乎乎的苞米碴子粥。 李兰香把血肠一个劲儿地往徐军碗里夹:“军哥你多吃点,今儿个是正事,得有劲儿!” 吃完早饭,李兰香特意换上了那件带补丁的蓝花布褂子(她最体面的衣服),又把那匹红“的确良”布拿出来,在身上比了又比,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箱子里。 “等咱家上梁(盖房的关键步骤)那天,俺再穿!”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徐军没带弓,也没带刀,只是扛着一把锄头,和李兰香一起走出了院门。 昨晚那场“大地震”的余波,显然还在。 一路上,但凡是遇见了村民,对方的反应都和以前截然不同。 “军……军子,这是要下地啊?”一个正挑着水桶的大爷,老远就停下了脚步,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是啊,张大爷,吃饭了吗?”徐军笑着点头。 “哎呦,兰香妹子,你这气色……咋越过越俊了呢?” 王婶正端着猪食盆,一看到李兰香,那叫一个热情,“听说你家要盖大瓦房了?” 李兰香的脸一红,往徐军身后躲了躲,小声“嗯”了一下。 “我的老天爷!” 王婶一拍大腿,“这可是咱屯子开天辟地头一回啊!军子,你可真是能人啊!到时候起房,缺不缺人手?让你王大哥来帮着‘和泥’,他力气大!” “那哪能呢,王婶,到时候肯定得请大伙儿来‘燎锅底’。”徐军客气地应付着。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羡慕盖过了嫉妒,敬畏压倒了酸楚。 在农村,谁有本事让全家住上砖房,谁就是“能人”,是所有人都要高看一眼的“人物”! 两人穿过屯子,来到了那片“赖子地”旁。 老支书杨树林早就到了,正蹲在地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那根新换的(徐军送的)“长白山”香烟。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村委会的干部,手里拿着卷尺和一小袋白灰(石灰粉)。 “杨叔,早啊!” “来了?” 杨树林站起身,指着“赖子地”旁边那块更开阔、更平坦的空地,“军子,叔给你划在这儿了。这块地,是咱村的‘机动地’,向阳,地势高,不存水,是盖房的好地方!” “谢谢杨叔!”徐军大喜。 “谢啥。” 杨树林摆摆手,脸色却沉了下来,“不过,军子,今儿那个赵大山,怕是来不了了。” 徐军眉头一挑:“他咋了?” “哼,” 杨树林往地上啐了一口,“我一早就让人去喊他,他是村文书,管着屯里的宅基地图纸和名册,划宅基地是他的活儿。可他倒好,派人捎话,说他昨天吃坏了肚子,‘窜稀’了,起不来炕!” 李兰香一听,急了:“那咋办?他不来,这地还算数不?” “算!咋不算!” 老支书把烟袋锅往地上一磕,“他赵大山不来,这活儿就没人干了?他一个文书,还能翻了天去?!” “老张,老刘,” 杨树林对着身边两个干部喊道,“咱没图纸,就用老法子!拿‘步弓’(一种简易的测量工具)量!拿石灰撒线!” “哎!”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老支书亲自上阵,指挥着几个人开始“划宅基”。 在80年代年的农村,这是个极其隆重的事。 他们先是定了“中轴线”,确保大门朝南,采光最好。 “军子,你打算盖几间?” “杨叔,我想盖‘三间正房,带两间东厢房’。”徐军说出了自己的规划,“正房住人,东厢房一间当灶房,一间当仓房。” “好家伙!” 老支书又惊了一下,“你这摊子铺得可不小!” 他指挥着众人,用沾了石灰粉的墨斗线,“啪”、“啪”地在黑土地上弹出了一道道清晰的白线。 那是一个硕大的、方方正正的“口”字型。 李兰香站在那片白线勾勒出的“未来”里,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她甚至能想象出哪里是炕,哪里是窗户,眼泪又不争气地开始打转。 “军子,线划好了。这地,从今儿个起,就是你家的了。” 杨树林擦了把汗,把那包“长白山”又塞回给了徐军。 “杨叔,这……” “拿着!” 老支书瞪了他一眼,“这是你买‘房票’的‘敲门砖’,不是给我的!叔帮你是看你爹的面子,也是看你小子争气!别拿这些‘城里玩意儿’来戳我脊梁骨!” 徐军心中一热,不再推辞,郑重地收了起来。 “不过,军子,”老支书的脸色又凝重起来,“赵大山今天‘窜稀’,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您是说……” “他是故意的。” 杨树林压低了声音,“他是文书,屯里谁家盖房,都得由他‘派工’,尤其是‘大工’(瓦匠、木匠)。” “咱屯里,会砌砖墙的瓦匠,就两个,一个是你钱大爷,一个是你刘大伯。他俩可都归赵大山管着。他今天不来,就是摆明了态度——他卡着你呢。” 老支书叹了口气:“他这是看你弄到了‘房票’,明着拦不住,就想在‘人’上给你下绊子!你要是请不到‘大工’,你那五千块砖拉回来,也是一堆废铁!” 李兰香刚热起来的心,瞬间又凉了半截。 徐军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才是赵大山最阴狠的毒计! 他不需要动手,他只要动动嘴皮子,让屯里的瓦匠不敢来接活,自己这房,就盖不起来! “我明白了。” 徐军缓缓点头,眼中寒光一闪。 “你明白就好。” 老支书拍了拍他的肩膀,“钱的事,你得抓紧。人的事,你也得早做打算。实在不行,就去镇上请,就是那工钱可就贵了去了。” 回家的路上,李兰香一直揪着心。 “军哥,那可咋办啊?请不到瓦匠,咱的房……” 徐军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匠】:入门(0/50)。 他看着不远处那片刚刚划好白线的宅基地,又看了看面板上的可用愉悦值:40。 他的心里,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开始疯狂地滋生。 赵大山不派人? 如果+我自己就是“大工”呢? ------------ 40.赵大山 回家的土路,不过短短几百米,李兰香却觉得比去镇上走一遭还要漫长。 她的心,刚被“青砖大瓦房”的憧憬填得滚烫,又被老支书杨树林那盆“请不到大工”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她紧紧地揪着徐军的衣角,一言不发。 倒是徐军,依旧扛着那把锄头,脚步沉稳,脸上看不出喜怒。 路过屯子里的那几户人家时,气氛明显变了。 早上还热情地围上来要“帮忙和泥”的王婶,此刻正蹲在自家门口喂鸡,看到他们过来,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敢再提“盖房”的事。 其他几个村民,也是远远地瞥了一眼,就赶紧低头干活,生怕和他们搭上话。 人情冷暖,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赵大山“窜稀”的消息,显然比他们划宅基的消息传得还快。 屯里人都精着呢。 徐军是“能人”不假,但他赵大山是“文书”,是管着大伙儿“工分”和“宅基”的“官”。 在“能人”和“官”之间,没人敢轻易站队,尤其是当这个“官”摆明了要给你下绊子的时候。 李兰香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回到那两间半破土坯房,屋里那股子潮湿发霉的气味,似乎比早上还要刺鼻。 李兰香默默地放下那匹鲜红的“的确良”布。 她打开陪嫁的旧木箱,把布料仔仔细细地叠好,压在了箱底。 然后,她拿出那包“大白兔”奶糖,数了数,又原封不动地包好,也放进了箱子深处。 那股子能甜到心里的奶香味,现在闻起来,却带着一丝苦涩。 “军哥……俺……俺去做饭。” 她不敢看徐军,声音很小。 “不急。” 徐军的声音很平静。他放下锄头,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抹了把脸,走到院子中央。 【匠】:入门(0/50)。 可用愉悦值:40。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把从孙老蔫家借来的,刃口已经有些卷了的铁锹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仓房里翻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磨得半平的青石板(磨刀石)。 他坐在小马扎上,舀了瓢水浇在石头上,然后拿起那把铁锹,开始“唰——唰——”地打磨起来。 【匠】入门的技巧,让他懂得如何找准角度,如何发力最省。 刺耳的摩擦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响起,一下,又一下。 李兰香站在灶房门口,呆呆地看着他。 她不懂男人为什么还有心思磨农具,她的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军哥……” 她忍不住又哭了,“咱不盖了,行不?那‘房票’咱就当没拿过。咱把钱攒着,买米买面也挺好……” “为啥不盖?” 徐军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 “可赵大山他。” “他算个屁。” 徐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冰冷的戾气,“他以为卡住两个瓦匠,就能卡住我徐军的脖子?” “唰——唰——” 铁器摩擦的声音越发急促。 李兰香被他这股子狠劲儿镇住了,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掉着眼泪。 就在院子里只剩下磨刀声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军子在家不?”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徐军磨刀的动作一顿。 李兰香连忙擦干眼泪迎了上去:“是钱大爷?快屋里坐!” 来人,正是老支书口中,屯里唯二会砌砖墙的瓦匠之一,钱大爷。 钱大爷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一脸的褶子,此刻那张老脸却涨得通红,手里揣着个东西,局促不安地站在院子中央,不敢看徐军。 “不了,兰香丫头。” 钱大爷使劲地搓着手,“俺就是路过。” 他看着院子里那崭新的白灰线(划宅基留下的),又看了看徐军脚边那把磨得发亮的铁锹,脸上的表情又苦又愧。 “钱大爷,您是‘大工’师傅。” 徐军站了起来,客气地递上一根烟,“我正寻思着,等料拉回来,就请您来‘掌勺’呢。” 钱大爷一听这话,更是慌得连连摆手,那根烟也不敢接。 “军子!你可千万别难为大爷我了!” 他一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荷叶包着的小包,塞到李兰香手里。 “这是半斤苞米面,俺家老婆子刚磨的……” 李兰香一愣,捧着那还有点温度的苞米面,不知所措。 “军子……” 钱大爷的头垂得更低了,“今儿个晌午,赵大山派他侄子给俺送了半斤苞米面,还拿了一瓶二锅头。” 在80年代年,半斤苞米面和一瓶酒,这已经是“重礼”了! “他说……” 钱大爷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说他家仓房的耗子洞,也该补补了(赵大山的原话)。让俺这几天,哪儿也别去,就专心给他家砌耗子洞……” 李兰香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砌耗子洞”?这明摆着是瞎话! 这是赵大山用人情和好处,把钱大爷给“买”了!堵死了他家最后的路! “军子,你别怪大爷。” 钱大爷老脸涨成了紫红色,几乎快哭出来了,“俺得罪不起他啊!俺家孙子还指望他批条子上学呢,这半斤面,你拿着,就当大爷对不住你了!” 说完,他看也不敢看徐军,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兰香捧着那半斤苞米面,只觉得重若千斤,她“哇”的一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砰!” 徐军一脚,将脚下那块磨刀石踹飞了出去! “欺人太甚!” 他双拳紧握,【八极拳】精通带来的强大气血,让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赵大山!赵大壮! 他们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他看着地上那方方正正的白灰线,又看了看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妻子,心中的怒火和杀意,怒发冲冠。 但他不能。 他知道,他一旦动手打了赵大山,那就不只是“打架”了,那是“殴打干部”,他那个在派出所的舅舅,绝对会把他往死里整! 他必须忍。 但他徐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兰香,别哭了。” 他走过去,把妻子从地上拉了起来,用粗糙的袖子给她擦干眼泪。 “军哥……咱的房……盖不成了……” 李兰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说盖不成了?” 徐军看着她,眼神冰冷。 “军哥,你别吓俺,钱大爷不来,刘大伯肯定也不敢来,咱去镇上请,咱多花钱!” 李兰香抓着他的胳膊。 “镇上的‘大工’,一来一回,吃住都得咱包,工钱还得翻倍。咱那点钱,不够。” 徐军缓缓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军哥,那咋办啊?” “他赵大山不让‘大工’来,咱家这房,照盖!” “可谁来砌墙?”李兰香绝望地问。 徐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来!” 李兰香被这三个字震得愣住了:“你?!军哥你还会砌墙?!” “不会。” 徐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狠厉而又自信。 “但我今晚就能学会。” 他看着自己的面板: 【可用愉悦值:40】。 【匠】:入门(0/50)。 还差10点! 他一把将还在发懵的李兰香拦腰抱起,不顾她的惊呼,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间破土坯房。 “砰”的一声,新修的木门被他用脚后跟猛地踹上! “军哥!你干啥呀!天还没黑呢!” “黑了!” 徐军的声音沙哑而又急迫。 “兰香,咱家能不能住上新房,能不能让赵大山那帮王八蛋把眼珠子瞪出来,就看今晚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他只想要那最后的10点愉悦值! ------------ 41.【匠】精通 “砰”的一声,新修的木门被徐军用脚后跟猛地踹上。 那根刚刚安上没几天的木门闩,“哐当”一下落了锁,彻底隔绝了院外那片冰冷的暮色。 屋里,煤油灯的火苗“滋”地跳了一下,昏暗的光线让这间本就狭小的土坯房显得更加压抑。 李兰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吓得浑身一抖。 她被徐军拦腰抱着,整个人都懵了,两只手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胳膊,大脑一片空白。 “军哥!你……你干啥呀!”她终于反应过来,声音都吓得变了调,“天还没黑呢!你……你放俺下来!” 她以为男人是被赵大山气疯了,要“白天宣淫”。 可徐军没有放手。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炕沿边,才把她放下,但一双铁钳般的大手却死死地按住了她瘦弱的肩膀,不让她挣脱。 李兰香被他按在炕沿上,抬头看着他。 男人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忽明忽暗,那双眼睛里没有她熟悉的温柔,也没有情欲。 “军哥,你别吓俺……” 李兰香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咱不盖房了,行不?咱斗不过他们的。” “哭啥!” 徐军低吼一声,打断了她的绝望。 他捧起她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用粗糙的拇指使劲揩去她的泪水。 “兰香,看着我。” 李兰香抽噎着,被迫对上他的目光。 “我问你,” 徐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想不想住大瓦房?” 李兰香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你想不想让咱家那块红‘的确良’布,能光明正大地穿出去,让王婶她们羡慕?” 她又点头。 “你想不想以后咱俩的孩子,能在冬暖夏凉的亮堂屋里,念书、写字,而不是缩在这破土坯房里,被烟熏得直流泪?” “俺……俺想……” 李兰香被他问得心头发酸。 “那就行!” “兰香,咱家能不能住上新房,能不能让赵大山那帮王八蛋把眼珠子瞪出来,就看今晚了!” “可今晚能咋办啊?” 李兰香还是不明白,“钱大爷他不敢来啊……” “他不敢来,我来!” 徐军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孤注一掷的狠劲: “但我还差了点‘火候’。兰香,你男人能不能学会‘大工’的手艺,能不能省下那笔天价的工钱,全靠你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他只想要那最后的10点愉悦值! 李兰香似懂非懂。 她不知道“学会手艺”和“今晚”有什么关系,但她从男人的眼神里,读懂了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看着这个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拼尽一切的男人,心中的绝望渐渐被一种奇异的酸楚和决然所替代。 她不哭了。 她缓缓地、主动地伸出手,环住了徐军的脖子,仰起脸,用那双通红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军哥,”她声音发颤,却无比坚定,“俺听你的。俺是你的人,你咋样都行……” …… 夜,渐渐深了。 窗外的秋风“呼呼”地刮着,像是野兽的低吼,拍打着脆弱的窗户纸。 破土坯房里,那盏煤油灯早已熄灭。 李兰香累得沉沉睡去,她太累了,先是划宅基的兴奋,又是被赵大山断了后路的绝望,最后又是被丈夫那股子疯狂的劲儿折腾得筋疲力尽。 但徐军,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抱着怀里温热柔软的妻子,一动不动,只剩下急促的心跳。 他在等。 终于—— 那熟悉的光幕,在黑暗的脑海中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同心,共渡难关,获得愉悦值+10!】 【可用愉悦值:50】 来了! 徐军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甚至没有半秒钟的犹豫,立刻在心中发出了积蓄已久的怒吼: “系统!将50点愉悦值,全部加到【匠】!” 【分配成功。】 【【匠】:入门(0/50)精通(0/200)】 【叮!【匠】技能提升至‘精通’境界!你已熟练掌握传统土木工程(瓦工、木工、石工)的核心知识与技巧,并解锁‘结构力学(基础)’、‘堪舆(风水)’、‘榫卯(精通)’、‘砌筑(精通)’能力!你现在是一个合格的‘大工’(工匠师傅)!】 【可用愉悦值:0。】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驳杂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脑海的堤坝! 不再是之前那种“入门”级别的、模模糊糊的“如何使用工具”的技巧。 而是真正属于“大师傅”的、成体系的“手艺”和“经验”! 他“看”到了—— 如何用一根“吊线”(铅垂),吊出绝对垂直的墙体; 如何用“步弓”和“墨斗”,分毫不差地定出房子的“九宫格”; 如何“排砖”,如何计算“错缝”,如何砌出“三七墙”、“五零墙”; 如何用最少的洋灰(水泥)和石灰,和出强度最高的“砂浆”; 如何看木料的“阴阳面”,如何开“燕尾榫”,如何架设最稳固的“五脊六兽”房梁; 甚至如何盘一个“风匣子”(风箱)好用、不倒烟、还能把整个屋子都烘得热乎乎的“万字炕”(东北环形火炕)! 这些知识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他徐军上辈子不是个侦察兵,而是个干了四十年的老瓦匠、老木匠! 他缓缓地睁开眼,在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吓人。 赵大山! 他以为卡住了钱大爷和刘大伯,就是卡住了他的命脉? 他错了。 他卡住的,只是两个“学徒”而已。 而他徐军,从这一刻起,才是这靠山屯里,唯一的“大工”! 天,蒙蒙亮。 窗外的秋风格外地“硬”,刮在糊着厚厚窗户纸的木格子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李兰香的眼皮沉重,她太累了。 昨晚,她是被丈夫那股子近乎绝望的狠劲儿折腾得筋疲力尽,又哭又累,后半夜才昏沉睡去。 她缓缓睁开眼,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 “军哥?” 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了起来,扯动了身体某处,让她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她顾不上酸痛,慌忙披上那件带补丁的蓝布褂子,连鞋都没穿利索,就冲到了灶房。 “军哥!你……” 她以为男人一大早又扛着弓进山去拼命了。 可灶房里,男人并没有在烧火。 李兰香的心更慌了,她跑到院子里。 天光熹微,院子里那片新划的白灰线(宅基地)显得格外刺眼。 徐军没有在院子里练拳。 他正蹲在院子角落里,就着那微弱的晨光,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李兰香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会是真被赵大山给逼疯了吧? 她红着眼圈,小步走了过去,想开口劝他“咱不盖房了”,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她看到,徐军正拿着他那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和那根从张瘸子家拿回来的、不知名的硬木料。 他的动作很奇怪。 不再是以前那种用蛮力“砍”或“劈”,而是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手法在“削”。 “唰、唰、唰……” 那把在她手里只能用来劈柴的钝刀,此刻在徐军手里,却像一把锋利的刻刀。 木屑纷飞,薄如蝉翼。 他的手稳得吓人,每一次下刀,都精准地沿着木料的纹理,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军哥,你这是干啥呢?”她小声地问,生怕惊扰了他。 徐军没有抬头,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股“精通”的奇妙感觉中。 【匠】(精通)带来的知识流,让他看这块木头的眼神都变了。 他能“看”到木头内部的纤维走向,能“看”到哪里是“死节”,哪里是“活结”。 “做个‘家伙事儿’。” 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李兰香愣住了。 她这才发现,在徐军的脚边,已经摆放着几个她看不懂的、却又显得异常规整的木制零件。 她蹲下身,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 那是一块被削得方方正正的木块,上面还用刀尖刻着清晰的“刻度”,更神奇的是,木块的正中央,被掏空了一个圆形的凹槽,凹槽里还嵌着一个用硬木削成的、可以转动的“线轮”。 “这……这是……” “墨斗。”徐军吐出两个字。 李兰香更懵了。 墨斗,她知道,是“大工”师傅们用来“弹线”(划直线)的宝贝,钱大爷就有一个,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可军哥咋会做这个?还做得……比钱大爷那个看着还“板正”? “唰——” 徐军手起刀落,最后一块木料成型。 他将几个零件不差分毫地拼接在一起。 “咔哒。” 一声轻响,一个崭新的、带着松木清香的墨斗,就在他手中成型了! 他还从李兰香缝衣服的针线笸箩里,找出了一根最结实的黑棉线,穿过线轮,又从灶坑里掏出一块烧透了的黑炭,碾成粉末,混上水,倒进了墨斗的“墨池”里。 李兰香彻底看呆了。 她看着那个墨斗,又看了看自家男人那张沾着木屑、却异常平静的脸,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军哥……他……他好像真会“大工”的活儿?! ------------ 42.天价工钱 “咕噜噜……” 李兰香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徐军这才回过神,他抬头看了看妻子那张又惊又疑的小脸,笑了。 “看傻了?还不去做饭?‘大工’师傅可不等人。” 他开玩笑似的说道。 “啊?哦!哦!” 李兰香如梦初醒,脸一红,赶紧一溜烟地跑回了灶房。 她往灶膛里添着柴火,心里却乱糟糟的。 军哥……他到底是啥时候学会的这手艺? 她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偷偷地从门缝往外瞧。 只见徐军又拿起了另一块木料,继续“唰唰”地削着。 不一会儿,一个用细绳吊着、一头尖、一头平、形状无比规整的木质“吊线”(铅垂)也做好了。 他又找来两根笔直的木条,用【榫卯】(精通)的技巧,互相垂直,固定成了一个分毫不差的“九十度角尺”。 李兰香看得心惊肉跳。 她知道,这三样东西——墨斗、吊线、角尺,是瓦匠师傅的“命根子”! 她男人就这么用一个早上的功夫,全做出来了! “吃饭了!” 她颤着声音喊道。 早饭,是昨晚剩下的血肠和土豆片,在锅里热了热,依旧香气扑面。 徐军是真的饿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盖房的图纸和数据,体力消耗极大。 他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血肠,就着苞米面饼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李兰香却没啥胃口,她小口地喝着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徐军。 “军哥……” “嗯?” “你……你真要自己盖?” “嗯。” 徐军点头,把最后一块血肠扒进嘴里。 “可那是五千块砖啊!你一个人……” “谁说我一个人了?”徐军笑了。 “啊?那那钱大爷他……” “他不敢来,咱不强求。” 徐军放下碗,擦了擦嘴,“但他不来,不代表别人不来。” “兰香,你去。” 徐军从兜里掏出十块钱。 “啊?干啥去?”李兰香又愣了。 “去王婶家,还有昨天帮咱抬猪的王铁柱、二愣子他们几家,就说咱家今天‘起地基’,请人‘出大力’,一天……给五毛钱工钱!还管一顿‘白面馒头炖猪肉’!” “啥?!” 李兰香“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都劈了叉! “五毛钱?!还管白面猪肉?!” 在80年代年的农村,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天,累死累活也就挣一两毛钱的工分! 徐军这工钱,是“天价”! “军哥你疯啦!这得花多少钱啊!” 李兰香急得直跺脚。 “钱,就是拿来花的。” 徐军站起身,拿起那把刚磨好的、泛着寒光的铁锹,扛在肩上。 “兰香,你记住,咱家要盖的是青砖大瓦房,不是土坯房。咱要的,是速度!必须在‘上冻’前,把房盖完!”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刚刚划好白线的宅基地。 “他赵大山不是想用‘人情’卡死我吗?” 徐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咱就用‘钱’,把他人情,给砸了!”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李兰香,把钱塞进她手里:“去吧。告诉他们,想挣钱、想吃肉的,现在就扛着工具过来!” “我,徐军,就在这儿等着!” 徐军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千钧,砸在了李兰香的心坎上。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手里还捏着那十块钱,扛着那把刚磨得锃亮的铁锹,站在自家院子里,整个人就像他手里那把刚开刃的铁锹,散发着一股子逼人的寒光。 “军……军哥……” 李兰香的嘴唇都在哆嗦,“五毛钱?还……还管白面猪肉?” 她被这个“天价”给砸懵了。 “你疯啦!”她急得直跺脚,一把抢过那十块钱,死死地攥在手心,像是护崽的老母鸡,“咱家拢共就剩下二百来块钱!这钱是买砖买瓦的!哪够你这么造啊!” 她掰着手指头,眼泪又快急出来了:“咱屯里‘出大力’,给口苞米面饼子吃就顶天了!你这又给钱又给肉,咱家这房地基还没挖,就得先被吃垮了!” “兰香。” 徐军没有急,他反手握住她那只攥着钱的、冰凉的手,把她的手连同钱一起包在自己的大手里。 “你听我说。”他的声音沉稳下来,“这钱,不是花掉的,是‘买’命的。” “买命?”李兰香吓了一跳。 “买的是‘时间’的命。” 徐军拉着她,走到那片刚划好白灰线的宅基地上。 深秋的晨风已经带了“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你摸摸这地。” 李兰香不明所以,蹲下身摸了一下。 “硬了。” 徐军沉声道,“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凉。最多再有二十天,这地就得上‘大冻’。 一旦上冻,别说挖地基,镐头下去都得崩出火星子!咱的砖瓦拉回来,就真成了一堆废铁,得等到明年开春!” 李兰香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光想着盖房,却忘了东北这要命的“天时”! “赵大山那王八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徐军眼中寒光一闪,“他不用动手,他只要拖。他让钱大爷他们拖上十天半月,咱这房,今年就盖不起来!” “可五毛钱也……” “所以,咱必须‘抢’!”徐军加重了语气,“用钱抢!用肉抢!咱不但要盖,还要在‘上冻’前,把这三间大瓦房给它立起来!让他赵大山,眼睁睁地看着!” 他捧起妻子的脸:“兰香,你信我。这钱,花得值。咱今天花出去十块,明天,我就能从山里,再给你挣回二十块!” 李兰香看着丈夫那双深邃、自信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疯狂,只有成竹在胸的“算计”。 她那颗慌乱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把那十块钱又塞回徐军手里,“军哥,俺……俺这就去喊人!” “不。” 徐军笑了,“你别去,你去了,他们还以为是你做主,会跟你‘磨’。” 他把李兰香按在院里的小马扎上:“你就在家,把咱家那口大铁锅架起来,烧水!再把那块留着的猪后腿(冻肉)给俺搬出来,切了!切大块!” “啊?现在就……就炖肉?” “对!现在就炖!” 徐军咧嘴一笑,“咱家今天起房,得有‘香味儿’!你把咱家那白面也和上,准备蒸馒头!” “那谁去喊人?” “我去。” 徐军扛起铁锹,我去看看到底谁会来。” 徐军没去挨家挨户地喊。 他扛着铁锹,走到了昨天帮他抬猪的王铁柱家门口。 王铁柱刚吃完早饭(苞米碴子粥配咸菜疙瘩),正蹲在门口磨镰刀。 “铁柱哥。” “哎!军哥!” 王铁柱一见是徐军,立刻站了起来,热情地抹了抹手,“咋的,今儿个又进山?” “不进山。” 徐军开门见山,“我家今天‘起地基’,挖沟槽,缺‘出大力’的。一天五毛钱,中午管一顿白面馒头炖猪肉。你干不干?” “啥玩意儿?!” 王铁柱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五……五毛?!”他结结巴巴地问。 “五毛。” “还……还管白面……猪肉?!” “管!” “干!!” 王铁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想都不想,扔下镰刀,转身就冲回屋里,抄起自家那把最结实的镐头,“俺……俺这就去!” ------------ 43.大锅饭,猪肉白菜粉条 “不急。” 徐军拦住他,“铁柱哥,这活儿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你也知道,赵文书那边……” 王铁柱的动作一僵,脸上的兴奋褪去了一些。 徐军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我徐军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房,我盖定了!谁今天来帮我,就是我徐军的‘兄弟’。以后我进山,打着‘硬货’,少不了他一口肉汤喝。” “他赵大山能管天管地,还能管着大伙儿不挣钱、不吃肉?” 王铁柱一听这话,一咬牙,一拍胸脯:“军哥!你啥也别说了!这活儿,俺接了!他赵大山爱咋咋地!俺这就去喊二愣子他们!你这工钱,俺们挣定了!” “好!” “听说了吗!徐军家招工挖地基!” “一天五毛钱!!” “啥?!五毛?!真的假的?” “真的!王铁柱刚喊的!还……还管白面馒头炖猪肉!!” “我的老天爷啊!!” 这个消息,像是在靠山屯平静的池水里,扔下了一颗“炮弹”,瞬间炸开了锅! 五毛钱!管白面猪肉! 这哪里是“招工”,这简直是“撒钱”! 屯子里所有的男人,眼睛都红了! 他们扛着锄头、铁锹、镐头,纷纷从自家院里冲了出来,目标只有一个——徐军家那片新划的宅基地! 赵大山家。 他正端着一碗粥,阴沉着脸,听着屯里的动静。 当他听到“五毛钱”和“白面猪肉”时,手猛地一抖,滚烫的粥洒了一手。 “这个王八羔子!!” 他气得浑身发抖,“他敢用钱砸?!他哪来那么多钱!” “表哥!咋办?” 赵大壮也急了,“人都往他家跑了!” “跑?!” 赵大山“啪”地一下摔了饭碗,“我倒要看看!他徐军,一个毛头小子,他懂个屁的大工活儿!没有钱大爷他们掌勺,他请一群出大力的,就能把房盖起来?!” “走!咱也去看看!看他这个能人,今天咋收场!” 徐军家的宅基地上,黑压压地围满了人。 王铁柱、二愣子……足足来了十几个壮劳力! 个个都扛着家伙事儿,眼巴巴地看着徐军。 连钱大爷和另一个瓦匠刘大伯,也混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他们倒要看看,没有“大工”,徐军想怎么“起地基”。 “军哥!人来齐了!你发话吧!咱从哪儿挖?”王铁柱兴奋地喊道。 赵大山和他表弟赵大壮,也背着手,冷笑着挤进了人群。 “徐军啊,” 赵大山阴阳怪气地开口了,“这起房盖屋,可是大事。你这‘大工’师傅没请,就敢让大伙儿乱挖?万一挖歪了,你那五千块青砖,可就全废了!” “就是!没个掌勺的,看你咋整!”赵大壮在后面帮腔。 村民们一听,也有些犹豫了。是啊,挖地基得“大工”先“弹线”啊! 李兰香在院子里急得直搓手。 徐军却笑了。 他看都没看赵大山,只是走到宅基地的正中央。 他从怀里,掏出了早上刚做好的那三样“家伙事儿”——墨斗、吊线、角尺。 “嚯!这家伙事儿,看着可‘板正’!” 人群里有识货的嘀咕了一声。 钱大爷和刘大伯更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这墨斗和角尺,做得比他们手里的还好! “铁柱哥。” “哎!军哥!” “你拿着线头,站到那个角上。对,就是那块白灰!” 徐军走到另一头,拉紧了墨线,【匠】精通带来的“结构力学”知识让他瞬间找到了最标准的中轴线。 他蹲下身,看了一眼,随即起身,手指捏住墨线,猛地往上一提!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那片黑色的土地上,一道笔直如刀切、墨黑分明的直线,悍然印在了地上! 不差分毫! “好!” 人群中,钱大爷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这手艺……这“弹线”的准头……比他都稳! 赵大山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徐军没有停。 他又让王铁柱和二愣子分别拉住角尺和吊线,开始“定角”。 【匠】精通(堪舆、结构)的能力,让他甚至不需要反复测量,只是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和地势,就精准地定出了四个“正南正北”的直角! 啪!啪!啪! 墨线不断弹起、落下!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一个方方正正、线条笔直的巨大地基轮廓,就完美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围观的村民们,全都看傻了! 钱大爷和刘大伯更是冲了进去,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那几个“角”,越看越是心惊! “直!太直了!” “这……这手艺……比镇上的老师傅都地道!” “我的老天爷……徐军……他……他自己就是‘大工’?!” 赵大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扛着铁锹、站在地基中央的男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徐军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射向脸色惨白的赵大山。 然后,他举起了手里那把磨得锃亮的铁锹,指向了那道笔直的墨线,对着王铁柱等人,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线,起好了!” “挖!!” 徐军那一声震天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彻底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嗷!” 王铁柱第一个响应,他兴奋得脸红脖子粗,抡起那把沉重的镐头,对准那道笔直如刀切的墨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给军哥挖!!” “吭哧!” 坚硬的、带着秋霜的黑土地,被镐头砸开了一个深深的白印! “挖啊!!” “挣钱了!吃肉了!” “五毛钱一天!白面馒头炖猪肉!干他娘的!” 十几个壮劳力,被那“天价”工钱和徐军那手神乎其神的“弹线”手艺彻底点燃了!他们像一群猛虎,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吭哧!”“吭哧!”“吭哧!” 镐头起落,铁锹翻飞! 深秋的黑土地本已开始“上冻”,坚硬无比,但在这些人玩命儿般的干劲下,泥土和石块纷飞! 这群汉子,平日里在生产队“磨洋工”,挣那几毛钱的“工分”,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可现在,他们是在给能人徐军干活,干的是现钱,是“白面猪肉”! 这股子干劲,简直能把山给刨开! 人群外围,赵大山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了,而是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在地基中央、扛着铁锹指挥若定的徐军,又看了看那群如同打了鸡血的村民,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卡人的毒计,就这么被破了? 他徐军,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表……表哥……” 赵大壮已经吓得腿肚子发软,“他……他真会啊……” “闭嘴!” 赵大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也待不下去,拨开人群,狼狈不堪地钻了出去,连滚带爬地“窜稀”去了。 而人群的另一边,钱大爷和刘大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羞愧。 尤其是钱大爷,他看着徐军那比他还“正”的墨斗线,又想起自己昨天送去的那半斤苞米面,一张老脸涨成了紫红色,火辣辣的。 他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脱下身上的破棉袄,露出了里面的“中衫”。 “军子!” 他忽然喊了一声,也扛起一把铁锹,跳进了正在开挖的沟槽里。 徐军一愣,停下了指挥。 “钱大爷,您这是……” “别叫我大爷!” 钱大爷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敢看徐军的眼睛,只是低头猛刨,“军子……不,徐师傅!你这线弹得‘地道’!我老钱服了!” 他一铁锹下去,翻起一大块硬土:“你这活儿,我跟着你干!不要钱!给口饭吃就行!我就想学学……你这‘定角’的手艺……” 一个“大工”,竟然要给一个毛头小子当“学徒”?! 这话一出,全场都静了一下。 徐军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这【匠】精通的手艺,竟然把这位老师傅给“震”住了。 他笑了。 他跳下沟槽,扶住了钱大爷的胳膊:“钱大爷,您这可就折煞我了。” 他把钱大爷拉了上来,态度恭敬:“您是长辈,也是老师傅。我这点庄稼把式,哪能跟您比?” 人情世故他给足了对方面子。 “不不不,你这手艺……我服!” 钱大爷坚持道。 “钱大爷,您听我说。” 徐军把声音压低,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我徐军,会弹个线,那叫野路子。但这砌墙、抹灰、盘炕的‘细致活’,还得您和刘大伯这样的‘掌勺’师傅来!” 他这是在给钱大爷台阶下,也是在给赵大山“上眼药”。 “我这房,大工的工钱照给!”徐军朗声道,“一天一块五!管三顿饭!中午白面馒头炖猪肉,晚上还得有酒!” “嘶——” 人群又是一阵倒吸凉气!“大工”的工钱都涨了! 钱大爷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不是贪钱,他是被徐军这份尊重给砸中了! “军子!” 他抓着徐军的手,声音都哽咽了,“你信得过我?我昨天还……” “昨天的事,是赵大山不地道,跟您没关系。” 徐军拍了拍他的手,“您今天能来,就是看得起我徐军。钱大爷,这‘瓦刀’,您可得帮我掌起来!” “哎!哎!” 钱大爷激动得连连点头,“我掌!我这就回去拿我那套‘家伙事儿’!我把刘大伯也给你喊来!” 赵大山想卡死的人,现在,被徐军用“本事”和“人情”,硬生生地给“请”了回来! 宅基地上热火朝天,徐军家的院子里,更是香气冲天。 李兰香在灶房里忙得脚不沾地。 那口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满满一锅的肉! 那是她早上切出来的那条猪后腿,足足二三十斤,被她用砍柴刀剁成了拳头大的肉块,和换来的土豆、白菜帮子(东北炖肉离不开白菜)一起,放在锅里“豁楞”。 她没舍得放太多酱油,那玩意儿也金贵,但她放了足足半罐子野猪油! 那股子浓郁的、霸道的肉香味,混着白菜的甜香,被秋风一吹,飘,飘,飘…… 飘过了整个宅基地,让那群挖土的汉子们口水直流,干得更起劲了! 飘到了屯子口,让那些没抢上活儿的婆娘们,一个个酸得直骂自家男人“没出息”! 飘到了赵大山家,让他气得又摔碎了一个饭碗! 李兰香的额头上全是汗,她却笑得合不拢嘴。 她又拉开仓房的门,看着那袋子雪白的、昨天刚从镇上买回来的“白面”!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瓢,舀了满满一大瓢! 她要蒸馒头! 蒸那种一口咬下去,喧乎儿大白面馒头! 她把白面和苞米面,舍不得全用白面,得兑点混合,倒上“面引子”,开始使劲地揉面。 她手艺虽然一般,但她此刻的心情,却是世上最好的调料。 她一边揉面,一边听着院墙外那“吭哧吭哧”的挖土声,和自家男人那沉稳的、中气十足的指挥声: “铁柱!那块挖深点!对!见到‘生土’(未被扰动过的硬土层)了!” “钱大爷!您帮我把那‘吊线’再复一遍!” 李兰香的眼圈,又红了。 她知道,这个家,从今天起,就真的“立”起来了。 ------------ 44.徐师傅 “吭哧!” “吭哧!” “吭哧!” 靠山屯西头的这片“赖子地”旁,彻底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王铁柱、二愣子……十几个憋着一股劲儿的壮劳力,在“五毛钱一天”和“白面猪肉”的“天价”诱惑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深秋的黑土地,表层已经“上冻”,硬得跟石头疙瘩似的。 但在这些抡圆了的镐头下,一块块硬土被翻起,露出下面湿润的“生土”。 “铁柱哥!你那头儿深了半寸!往回收收!” “二愣子!你那铲子歪了!踩着线了!” 徐军并没有跟着一起挖。 他现在是“大工”师傅,是“掌勺”的。 他手里拿着那根刚做好的“吊线”(铅垂),【匠】精通带来的“结构力学”知识让他一眼就能看出沟槽的平直与深浅。 他背着手,沿着那一道道笔直的墨线来回踱步: “都顺着墨线挖!沟槽得挖三尺,约1米深,挖到硬土层为止!谁要是给我挖歪了,中午的肉汤都没得喝!” “好嘞!军哥!” 汉子们非但没觉得他苛刻,反而干得更起劲了。 在农村,盖房是天大的事,谁都怕野路子把活儿干砸了。 可徐军早上那手“弹线”的手艺,比镇上的老师傅还“地道”,这说明人家是真“能人”! 给“能人”干活,心里踏实!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没闲着。,被徐军安排了更精细的活儿——“打灰”。 “钱大爷,刘大伯,” 徐军客客气气地递上烟,“洋灰金贵,咱得省着用。按我的方子来,三份沙子、一份石灰、半份洋灰,搅匀了,打地基用。” 【匠】精通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年代的“土法”砂浆配比,既能保证强度,又最省料。 “哎!好嘞!” 钱大爷现在对徐军是心服口服,拉着刘大伯,两人吭哧吭哧地开始“和灰”。 宅基地上是“汗水”,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就是“口水”。 李兰香的灶房,成了这场“大会战”的后勤中心。 “兰香妹子!”王婶(王铁柱的娘)和几个 “哎呦,兰香,你这肉……放得也太多了!” 王婶看着锅里那层足有半指厚的油花子,心疼得直咧嘴。 “王婶,军哥说了,今儿个起房,是咱家的大日子。请大伙儿干活,就不能抠抠搜搜的,必须让大伙儿吃饱了,吃好了!” 李兰香一边说着,一边“啪”地一下,把自己刚揉好的、又白又喧的面团拍在了案板上。 “哎呀妈呀,这……这真是白面馒头啊!” “兰香,你家军子这是……发大财了啊!” 几个婆娘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李兰香的脸蛋红扑扑的,被蒸汽熏的,她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婶子们,快帮俺烧火!今儿个的馒头,得蒸三大屉!保证让干活的爷们儿们,一人能吃四个!” 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老板娘”了。 日头,渐渐升到了正当空。 “歇气!开饭了!” 徐军一声吆喝,宅基地上的汉子们“嗷”地一声,全都扔了工具,跑到院子里的水缸边,用冰凉的井水“哗哗”地洗着手上的黑泥。 当李兰香和王婶她们,抬着那一口“海盆”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盆里,是堆积如山的“大白面馒头”(二合面的,但白面占大头),一个个又大又圆,热气腾腾! 紧接着,钱大爷和刘大伯抬出了那口大铁锅! “咕嘟咕嘟……” 满满一锅的猪肉炖土豆白菜!那肉,都炖得“稀烂”,汤汁浓稠,油花翻滚! “我的老天爷……” 王铁柱看着那拳头大的肉块,眼睛都直了。 “都别愣着了!”徐军哈哈大笑,他从屋里抱出了一小坛子“闷倒驴”(高度白酒),“咔”地拍开泥封。 “今儿个头一天!干活的弟兄们,一人一碗酒!暖暖身子!” “军哥敞亮!” “徐师傅万岁!” 汉子们彻底疯了! 他们顾不上烫,一人拿了两个大馒头,用那黑乎乎的大碗,满满地盛上一碗炖肉,蹲在宅基地上,就开始“稀里呼噜”地猛吃。 “呜……香!太他娘的香了!” 王铁柱一口咬下半个馒头,又扒拉了一大块肥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哈气,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比过年吃的都好啊!” “五毛钱……还管这个……俺……俺今天挖到天黑!”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被徐军单独请到了小桌上(这是“大工”的待遇),给他们单独炒了两个菜。 两位老师傅端着酒碗,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再看看那个正和汉子们一起蹲着,大口吃肉的“总掌勺”徐军,心里五味杂陈。 “老钱,” 刘大伯喝了口酒,压低了声音,“咱哥俩差点瞎了眼啊。” “谁说不是呢。” 钱大爷苦笑一声,一口把酒干了,“他赵大山拿咱当枪使,可人家军子是拿咱当‘师傅’敬!” “这房,咱哥俩,必须给它盖得板板正正!” “对!必须板正!” 一顿“大锅饭”,彻底把人心给收拢了。 下午,汉子们干活的劲儿更足了。 【匠】精通的徐军,指挥着钱大爷和刘大伯(他们现在是“副手”),开始用石块和“和灰”,在挖好的沟槽里“打地基”。 徐军的手艺,再次镇住了所有人。 他砌的角,用“吊线”一吊,从上到下,一条直线!他铺的灰,用“瓦刀”一抹,厚薄均匀,不差分毫! 钱大爷和刘大伯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佩服,最后干脆彻底打起了下手,递砖、拌灰,干得一丝不苟。 一直忙活到太阳快落山,“上冻”的土地也只挖了一大半,地基也才刚起个头。 “收工了——!” 徐军喊道。 汉子们虽然累得直不起腰,但一个个都精神亢奋。 “军哥,俺们明儿个还来!” “对!俺们也来!” “好!”徐军笑了,“明儿个,照旧!” 他走到李兰香身边,李兰香正拿着个小本本(徐军教她的),在记账。 “兰香,发工钱。” “哎!” 李兰香站起身,从兜里掏出早准备好的零钱。 “王铁柱,五毛!” “二愣子,五毛!” “……” “钱大爷,一块五!” “刘大伯,一块五!” 当那一张张崭新的、带着体温的毛票和角票,实实在在地发到每个人手里时,汉子们的手都在抖。 “谢谢军哥!” “军哥局气!” 他们拿着钱,又看了看那片已经初具雏形的工地,再看看徐军,眼神里,已经全是服帖和敬重。 夜,再次降临。 送走了所有人,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兰香在灶房里,哼着小曲儿,收拾着那堆积如山的碗筷。 徐军则在院子里,借着月光,仔细地复查着今天打好的地基线,【匠】精通的他,对细节的要求近乎苛刻。 “军哥,快歇歇吧,水烧好了。” 李兰香端着热水出来,让他烫脚。 两人坐在炕沿上,李兰香一边帮他捶着酸痛的肩膀,一边小声地算着账: “军哥,今儿个……光工钱就发出去了八块五(2个大工3块,11个小工5块5)!肉……肉吃了快三十斤,白面也下了小半袋……咱……咱这钱,能撑几天啊?” 她又开始心疼了。 “撑不到盖完。” 徐军靠在炕头上,闭着眼,声音有些疲惫,“所以,我明天得进山。” “啊?!”李兰香的手一顿,“可……可工地咋办?” “工地有钱大爷和刘大伯看着了。”徐军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得去趟镇上,把那十二支‘好钢箭头’取回来。” 他摸了摸炕梢上那把神弓。 “我得去给咱家把‘工钱’和‘饭钱’,再挣回来!” 李兰香看着丈夫疲惫却坚毅的侧脸,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 45.夜话 李兰香知道,这个家,全靠男人一个人在外面“刨食”,在前面顶着风雨。 她能做的,就是把这个“家”守好,把饭做好,把水烧热,让他回来有个能歇脚、能暖身子的地方。 后半夜,李兰香终于累得睡沉了。 徐军却睡不着。 他听着窗外呼啸的秋风,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过着盖房的每一个步骤。 【匠】精通的知识告诉他,光有砖瓦和水泥远远不够。 “地基得用‘毛石’(不规则的石块)砌,这又得去山里拉……” “房梁得用‘红松’,那木料最结实,还得找人去‘放树’……” “门窗、桌椅、炕柜……哪样都离不开木头……” 还有钱。 他缓缓地睁开眼,在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吓人。 【狩】精通和【武】精通还在,那把神弓也在。 黑瞎子山,就是他最大的“钱袋子”! 他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妻子,没有惊动她,而是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他没有点灯,借着从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走到了院子里。 夜凉如水。 白天的喧嚣已经散去,宅基地上那新挖的沟槽,在月光下像一道道黑色的伤疤。 徐军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凉水,浇在墙角那块青石板上。 “唰——” “唰——” 他没有去磨那把新买的铁锹,而是拿出了那把陪伴他最久的、也是杀过野猪的——砍柴刀。 【匠】精通的技能,让他对“打磨”这门手艺,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不再是像以前那样用蛮力“蹭”,而是身体微微下沉,【八极拳】的“沉坠劲”从腰胯发出,通过手臂,均匀地传导到刀身上。 他的手腕稳如磐石,刀刃与磨刀石保持着一个恒定的、完美的“开刃”角度。 “唰……唰……”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不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 他磨得很慢,很仔细。 他知道,这把刀,不仅是用来防身的,更是用来“解剖”猎物的。 一个精通的猎人,他的刀,必须像医生的手术刀一样锋利,才能在不破坏皮毛和内脏的情况下,最快地处理好猎物。 磨完了砍柴刀,他又拿出了那把桦木弓,和那五支金贵的“炮弹皮”箭头。 他用一块软布,蘸着昨天李兰香炼出的猪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弓臂。 油脂渗透进桦木的纹理中,让弓臂在月光下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泽。 这能防止木料在东北干燥寒冷的空气中开裂。 他又检查了那根鹿筋弦,确认没有起毛和损伤。 最后,他拿起那五支箭头,用一块更细的“油石”,一点一点地过着箭头的锋刃。 “炮弹皮”本就坚硬,被他这么一“过”,那三道棱线上,泛起了一层令人胆寒的青黑色寒光。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公鸡还没打鸣。 徐军已经把所有的“家伙事儿”都拾掇完毕。 他走进灶房,李兰香还在熟睡。 他没有吵醒她。 他自己动手,笨拙地拉开风箱,点燃了灶膛。 他把锅里那点昨晚剩下的肉汤热了热,又把两个凉透了的“二合面”馒头放在锅里热了。 他吃得很快,吃完后,把李兰香那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锅里温着。 他走到炕沿边,俯下身,看着妻子那恬静的睡颜,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兰香,等我回来。” 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背上神弓,插上利箭,别好砍柴刀,又带上了两个冷馒头和水葫芦。 他推开门,身影悄无声 息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 他要去镇上取回那十二支“杀器”。 然后,他要进山。 去给这个家,挣回“盖房钱”! 夜,还未褪尽。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晨风卷着地上的白霜,“呜呜”地打着旋儿。 靠山屯,还沉浸在最深沉的寂静中。 徐军的身影,消失在了这片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他没有走屯子中间的大路,而是沿着屯子边缘、那条常年被牛车碾压的土路,朝着永安镇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武】:【八极拳】精通带来的强大气血,让他丝毫不惧这深秋的寒意。 他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有力,【狩】精通的敏锐感知,让他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路面上被霜覆盖的、昨夜野兔留下的新鲜足迹。 他心里揣着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心头。 昨晚,李兰香在他怀里算的那笔账,他比谁都清楚。 昨天“起地基”,工钱发出去了八块五,酒肉、白面、柴火,又折进去小十块。 他兜里那二百二十多块钱,看似是“巨款”,可一旦“房票”上的砖瓦水泥一拉回来,立刻就是“底朝天”。 而盖房真正的大头——“大工”(瓦匠、木匠)的工钱、管饭的“硬菜”、房梁门窗的木料、地基用的沙石……这些,都还没着落。 “钱。” 徐军在寒风中吐出一口白气。 一切,最终都归结到了“钱”上。 赵大山以为卡住“大工”就能让他束手无策,那是笑话。【匠】精通的他,自己就是“大工”。 但赵大山的真正杀招,是拖。 他只要拖到“上大冻”,任凭你徐军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在今年把房盖起来! “所以,我必须抢。” 他握紧了背上那把桦木弓的弓身。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挣到足够的钱,把所有的料都备齐,把“人”(帮工)都请足,赶在封冻前,把这房给“立”起来! 黑瞎子山,就是他唯一的“钱袋子”。 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当天色彻底大亮,镇上的大喇叭开始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时,徐军才踏上了永安镇那条尘土飞扬的主街。 镇上已经有了“烟火气”。 国营饭店的伙计正打着哈欠,“哗啦”一下卸下门板,热腾腾的包子香气混着煤烟味飘了出来。 几个穿着“四个兜”的人,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叮铃铃”地按着铃铛,急匆匆地赶去上班。 徐军没有半分停留,径直穿过主街,拐进了最东头那条“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铁匠巷。 “砰!当!砰!当!” 那股子浓烈的、热铁和煤烟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到的时候,那个光着膀子、满身黑灰的老师傅正抡着大锤,砸着一块烧红的铁犁铧,火星四溅。 “老师傅。” 徐军喊了一声。 老师傅停下手,用铁钳夹起那块通红的铁器,插进旁边的水槽里。 “滋啦——” 一股刺鼻的白烟猛地升腾起来。 他抹了把脸上的黑灰,转过身,那双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徐军一番,瓮声瓮气地问:“三天。到了?” “到了。”徐军点头。 老师傅没废话,转身走进那间黑乎乎的里屋,不一会儿,提出来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着的小包袱。 “哗啦啦……” 包袱打开,十二支泛着幽幽青黑色寒光的簇新箭头,滚落在了铁砧上。 徐军,只看了一眼,眼神就是一亮! 这手艺,地道! 他要的是两种箭头:六支“柳叶箭”,六支“三棱箭”。 那“柳叶箭”,宽面、薄刃、带血槽,是用来对付狍子、麂子这种皮薄肉嫩的猎物,追求的是最大的切割伤害和放血速度。 那“三棱箭”,更是歹毒!通体呈三棱锥形,带着倒刺,专门用来破甲(比如野猪的厚皮)和碎骨! 老师傅显然是下了功夫,每一支箭头的重量都几乎一致,棱线笔直,倒刺锋利,箭头尾部用来插箭杆的“铤”也打得规规矩矩。 “好钢。” 徐军拿起一支三棱箭,用指甲弹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是道轨上的钢。” 老师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匠人的自得,“结实,耐操。你那十块钱定金,没白花。” “老师傅,多少钱?” “按说好的,好钢,一块钱一支。”老师傅伸出一个沾满黑灰的手指,“十二支,十二块。你给了十块定金,再给两块就行。” 在80年代,一支好钢箭头一块钱,这绝对是“天价”,但徐军知道,这钱花得值。 他干脆地从兜里掏出两块钱,递了过去。 “小子。” 老师傅收了钱,却没立刻让他走,“看你也是个懂行的。这箭头,是‘杀器’,沾了血,就邪性了。少……对着人使。” “我明白。” 徐军点了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十二支“杀器”用布包好,揣进了最贴身的内兜里。 徐军没有回屯子。 他出了镇,在镇口的供销社,又咬牙买了一小袋盐巴(盖房的人情往来,盐是硬通货),这才背着弓,绕过了屯子的视线,从北坡,再次一头扎进了黑瞎子山。 ------------ 46.六杈鹿 【狩】精通的徐军,一进山,整个人就彻底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在屯子里和人“算计”的徐军,他变成了一头真正的、蛰伏的猛兽。 他背上的箭囊里,插着五支张瘸子给的“炮弹皮”箭头,那是他的“底牌”,用来对付熊瞎子或者拼命用的。 而怀里这十二支新打的钢箭头,才是他今天挣钱的家伙! “钱……” 他脑子里绷着这根弦。 【匠】精通告诉他,盖那三间大瓦房,光是买料,就得二百一十块。 请“大工”(钱大爷、刘大伯)和“小工”(王铁柱等人),一天就得开销近十块钱的工钱,外加三十斤肉、半袋白面的“伙食费”。 二十天工期,光“吃”和“工钱”,就得小四百块! 再加上买木料、沙石的钱…… 他兜里那二百二十多块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必须干‘大票’的!” 徐军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放弃了在外围寻找兔子、野鸡的念头,那太慢了。 他需要的是“硬货”!是能一张皮就卖几十上百块的“大家伙”! 比如……熊瞎子! 比如……“棒槌”! 他【狩】精通的“野兽习性(专精)”和【匠】精通的“堪舆(风水)”能力同时发动! 他开始观察山势的走向,寻找那些“藏风聚气”的山谷——那是“棒槌”最喜欢长的地方。 他也开始留意那些被折断的、带着爪痕的树枝,和地上那些巨大的、带着五个爪印的脚印——那是熊瞎子留下的! 他像个幽灵一样,在深山老林里穿梭了足足一个上午。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背,但他毫不在意。 临近晌午,他爬上了一道山梁。 他找了个背风的石头缝,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那两个已经变得冰凉、硬得像石头的“二合面”馒头。 他没有生火,【狩】精通的本能告诉他,在深山里生火,等于是在给猛兽“报点”。 他就着水葫芦里冰凉的井水,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啃着。 李兰香手艺确实一般,这馒头又干又硬,还带着一丝“面引子”的酸味。 可徐军嚼着,却觉得比镇上“老何记”的肉包子还香。 他想起了早上,李兰香在灶房里,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满是憧憬的小脸。 他想起了昨晚,她在他怀里,哭着说“咱不盖了”时的绝望。 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 “兰香,等着我。”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屑,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坚定。 “沙沙……沙沙……” 就在他准备继续深入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蹄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从山梁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徐军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闪身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缓缓地探出了半个头。 只见在下方约七八十米处的一片开阔地上,一个黄褐色的身影,正低着头,啃食着地上的橡子。 那是一头体型极其健壮的鹿! 是一头成年的马鹿! 徐军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可不是狍子! 这是一头成年的马鹿,体重至少在三百斤以上! 更重要的是,它的头上,顶着那一对如同枯树枝般、分了六个“杈”的巨大鹿角! “六杈鹿!” 徐军的心脏“砰砰”狂跳! 【狩】精通的知识告诉他,这玩意儿,浑身是宝! 鹿肉是上等野味! 鹿皮是最好的皮料! 最金贵的,是它那对还没完全“骨化”的鹿角——那是“鹿茸”啊!虽然秋天的鹿茸(“二茬茸”或“砍茸”)不如夏天的值钱,但就这对“六杈茸”,拿到镇上药铺,少说也值一百块以上! 这简直是一座“行走的金山”! 但它太警觉了! 马鹿的听觉和嗅觉是野猪的十倍! 七八十米的距离,他只有一次机会! 徐军缓缓地,从背上摘下了桦木弓。 他没有用“炮弹皮”箭头,那太金贵。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刚刚到手的、泛着寒光的——“三棱箭”! 这种箭头,就是为了对付这种体型巨大、皮糙肉厚、骨骼坚硬的“大家伙”而准备的! 他深吸一口气,【八极拳】的力量从脚底涌泉穴升起,贯通腰胯,直达手臂! “开!” “嗡——” 鹿筋弦被拉至满月! 【狩】精通的“弱点洞察”和“精准射击”同时发动! 在他眼中,那头马鹿的侧肋,那片厚厚的皮毛下,心脏跳动的位置,是如此的清晰! “嗖——!” 利箭破空! 那头马鹿显然是察觉到了危险,猛地一抬头! 但,晚了!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利刃切入硬牛皮的声响! 三棱箭精准无误地射中了马鹿的侧肋! 坚硬的箭头瞬间撕裂了皮毛,穿透了肋骨的缝隙,深深地钉进了它的心脏! “呦!” 马鹿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哀嚎! 它猛地人立而起,前蹄疯狂地刨动,试图逃跑。 但心脏被毁,它所有的力气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它重重地摔倒在地,巨大的鹿角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它挣扎着,抽搐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最终缓缓地失去了神采。 成了! 徐军站在山梁上,看着下面那庞大的猎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又搭上了一支“柳叶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山梁之下,寂静无声。 那头巨大的马鹿静静地躺在厚厚的落叶上,殷红的鲜血从侧肋的伤口处汩汩涌出,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了一片暗红色。 【狩】精通带来的敏锐感知,让徐军能清晰地“听”到,远处林子里,有几只被血腥味惊动的乌鸦,正发出“呱、呱”的刺耳叫声,却又不敢靠近。 他依旧保持着半蹲的戒备姿态,手中的桦木弓搭着一支“柳叶箭”,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灌木丛。 在黑瞎子山这种地方,血腥味就是“开饭”的信号。 一头三百多斤的马鹿,足以引来狼群,甚至熊瞎子。 他足足等了十多分钟,确认没有大型猛兽靠近的迹象,没有嗅到风中那股子特有的腥臊味,也没有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他这才缓缓地松开了弓弦,站直了身体。 ------------ 47.鹿茸角 “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那一箭,看似轻松,实则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的精气神。那是他将【武】(精通)的力量、【狩】(精通)的技巧,以及这把神弓的威力,完美结合在一起的巅峰一击! 他走到那头马鹿旁,看着这庞大的猎物,即便是他两世为人,心脏也不由得“砰砰”狂跳起来。 太大了! 这玩意儿,比上次那头野猪还要大上一圈! 尤其是那对“六杈鹿角”,虽然已经过了最好的“茸期”,但依旧粗壮坚硬,带着一层未褪尽的绒毛,在深秋的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发财了……” 徐军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他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 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头“金山”处理掉! 他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把这三百多斤的大家伙完整地拖下山。 他必须进行解剖和分割。 他拔出那把在月光下新磨的砍柴刀,【狩】精通带来的“解剖学”和“剥皮”技巧,如同本能一般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先是精准地找到了马鹿的颈部动脉,彻底放血,这能保证鹿肉的口感,也能减轻重量。 然后,是剥皮。 这是一项极其精细的活儿。一张完整的、没有破损的成年马鹿皮,其价值甚至不亚于鹿茸! 【匠】精通带来的稳定手感,配合【狩】精通的技巧,让他的刀使得又稳又快。 他从鹿腿开始,沿着筋膜的走向,一点点地将皮肉分离。 李兰香若是看到,定会惊掉下巴——他剥皮的动作,竟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一张巨大而完整的鹿皮,被他剥了下来。 他顾不上擦汗,又开始处理鹿茸。 他用砍柴刀的刀背,使劲地磕在鹿角的根部,再用【八极拳】的“震劲”一抖! “咔嚓!” 两只沉甸甸的“六杈茸”,被他完整地取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这才是最金贵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徐军开始分割鹿肉。 他只挑最好的部位——两条最肥硕的后腿、两条前腿、一整条里脊。 “吭哧、吭哧……” 砍柴刀劈砍骨头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这几块肉加起来,也足有一百三四十斤重! 他用带来的绳子,将鹿肉和鹿皮牢牢地捆扎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背囊。 至于剩下的鹿骨架、内脏和鹿头,他只能暂时放弃。 他看了看那些血淋淋的“下水”,心中一动。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花了半个小时,在鹿骨架周围,用【狩】精通的“高级陷阱”技巧,布置了两个极其隐蔽的“套索陷阱”。 他知道,今晚,闻着血腥味来的狼群或者“山狸子”,绝对会来享用这顿“免费的晚餐”。 而这两个陷阱,就是他留给它们的“回礼”。 “呼……呼……” 徐军背着那一百多斤重的鹿肉和鹿皮,一步一步地挪下了山梁。 这比昨天挖地基还累人! 系统带来的耐力,此刻也几乎耗到了极限。 他的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肩膀都被绳子勒得火辣辣地疼。 当他终于走出黑瞎子山,看到屯子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他没有直接回村。 他太清楚自己现在这副“尊容”——浑身是血,背着一座“肉山”——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他绕了个大圈,从村西头那片新划的宅基地,悄无声息地摸回了自家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 宅基地上那新挖的沟槽,在暮色中像一道道张开的大嘴。 灶房里,透出昏黄的灯光,还飘来一股子苞米面饼子的焦香。 李兰香显然是等急了,正在灶房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朝屯子口张望。 “军哥?” 当徐军那如同“血人”一般的身影,背着那不成比例的巨大“背囊”,猛地出现在院门口时,李兰香吓得“啊”地一声尖叫,手里的铲子“哐当”掉在了地上! “军哥!你……你受伤了?!你……” 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眼泪都飙了出来! “别怕!不是我的血!” 徐军连忙开口,他怕吓坏了妻子。 “砰——!” 他将背上的“肉山”卸了下来,重重地砸在院子中央,激起一片尘土。 “是畜生的血。”他累得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大口喘着粗气。 李兰香这才看清,那……那哪是什么“背囊”! 那分明是两条比她大腿还粗的后腿!还有那张大得能铺满半个炕的……皮? “这……这是……” “马鹿。” 徐军缓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对用布包着的“六杈茸”,“还顺手捡了两个这玩意儿。” 李兰香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鹿……鹿茸?! 她虽然是农村妇女,但也听老一辈人“念叨”过,这玩意儿是“金疙瘩”!是能换“大黄鱼”的宝贝! 她看着那对鹿茸,又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鹿肉,再看看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累得像狗一样喘气、却还在对她笑的男人…… 李兰香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哇”的一声,扑进了徐军的怀里,不是吓哭的,也不是激动哭的,而是……心疼哭的! “军哥……呜……你……你不要命了啊!” 她什么都不懂,但她知道,能打回来这种“山神爷”才配得上的东西,她男人是去拼命了! “你个傻子!呜……咱不盖房了!咱不盖了还不行吗!俺不要大瓦房了……俺就要你好好的……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用那双沾满面粉的手,使劲地捶打着徐军坚实的胸膛。 徐军任由她捶着。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女人,感受着她的恐惧和依赖,心中那股子因为猎杀而带来的戾气,渐渐被无尽的温柔所取代。 “傻丫头。” 他低下头,用自己那张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使劲地蹭着她的脸颊。 “哭啥。”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兰香,别怕。” “你男人我是去给你挣‘饭辙’去了。” “有了这些,” 他指了指地上的鹿肉和鹿茸,“咱家的房,就稳了!” ------------ 48.夫妻夜话 李兰香抽噎着,她被房这个字眼拉回了一丝理智。 她抬起泪眼,看了看地上那座“肉山”,又看了看丈夫那身刺眼的血污,心疼再次压倒了一切。 “水!俺……俺去给你烧热水!” 她猛地推开徐军,像是才想起了最要紧的事,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灶房。 很快,灶房里就传来了“哗啦啦”拉动风箱的声响,和“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 徐军坐在院当中的小马扎上,一动也不想动。 【匠】精通的他,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必须立刻休息和补充能量。 李兰香很快就提着一满桶滚烫的热水,“哐当”一声放在他脚边,热气瞬间蒸腾起来。 “军哥,快……快擦擦!”她拧干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巾,递了过去。 可当她看到徐军脱下上衣,露出那虽然精壮、但布满了被树枝划出的细密血痕的后背时,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你就不能……慢点……” 她哽咽着,接过布巾,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后背的血污和汗渍。 热水一激,那些细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徐军“嘶”地吸了口凉气。 “疼不疼?” 李兰香的手立刻停住了。 “不疼,舒坦!”徐军咧嘴一笑,“有媳妇儿给擦背,这点疼算啥。” 李兰香被他这句糙话臊得脸一红,嗔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更轻柔了。 院子里,那一百多斤鹿肉就那么摊在地上。 “军哥,这……这肉咋整啊?天都黑了。”李兰香一边擦,一边小声问。 “不怕。” 徐军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这天儿,晚上‘霜降’得厉害。你帮我搭把手,把它们都挂在咱昨天搭的那个肉架子上。” “哎!” 夫妻俩合力,把那几大块沉甸甸的鹿肉,一一挂在了院子北墙根的架子上。 深秋的夜风一吹,肉上的热气迅速散去,血水也开始往下滴落。 徐军知道,要不了一个晚上,这些肉就会被冻得像石头一样“板正”,这才是东北最天然、最好的“保鲜法”。 “那……那个金疙瘩呢?” 李兰香又指了指那对被徐军用布包着的鹿茸。 “这个,” 徐军的脸色严肃起来,“兰香,你拿一块最干净的布,把它再包上三层。然后,塞到咱家那个陪嫁的木箱子底,用你那块红‘的确良’布给它压上!” “哎!” 李兰香重重地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对沉甸甸的鹿茸,那粗糙的质感和奇异的重量,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财富”的份量。 这是“底钱”!是盖房的“底钱”! 收拾完这一切,夜已经深了。 宅基地那边一片漆黑,挖了一半的沟槽在月光下像一道道伤疤。 徐军换上了干净的旧褂子,坐在炕沿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李兰香默默地走进灶房。 她知道男人饿了。 她看了看锅里,中午给汉子们“开饭”剩下的那点“大锅饭”已经冰凉。 她没舍得热。 她从那块刚挂起来的马鹿里脊上,笨拙地用刀片下了几片最嫩的肉。 又从那袋子金贵的白面里,挖了小小的一勺。 她烧开水,把鹿肉片放进去“焯”了一下,撇去血沫,然后把白面加水和成稀稀的“面糊糊”,倒进滚烫的肉汤里。 最后,撒上一点点昨天新买的盐巴。 她不会做什么复杂的菜,但她知道,男人累狠了,喝一碗最简单、最热乎的“白面肉片汤”,是最养胃、最“提气”的。 当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肉香和面香的浓汤端到徐军面前时,徐军愣住了。 “咋……咋还动白面了?” “军哥,你快喝。” 李兰香把勺子塞到他手里,眼圈红红的,“你都拿命去换了,俺还舍不得这点白面吗?” 徐军没再说话。 他端起碗,大口地喝了起来。 鹿肉很嫩,汤很鲜,面糊糊很暖。 他一口气喝完,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升起,瞬间驱散了浑身的疲惫和寒意。 李兰香就蹲在他面前,仰着脸,看着他吃。 油灯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眼神里,没有了白天的惊恐,只剩下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崇拜和心疼。 徐军放下碗,伸手把她拉到了炕上,紧紧地搂在怀里。 “兰香。” “嗯。” “有你真好。” “军哥……你明天……还去不?” 她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问。 “不去了。” 徐军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明天,咱哪儿也不去。咱俩都歇一天。我得把这身子缓过来。”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明天咱得去镇上。这鹿茸和鹿皮,得尽快换成钱。咱的‘大工’,还等着‘工钱’开饭呢。” “嗯!” 李兰香用力地点头,“俺陪你去!” 徐军抱着怀里温热柔软的妻子,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心中一片安宁。 他知道,这个家,从今晚起,才算是真正“稳了”。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长。 他低下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睡吧,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深秋的夜,格外的长。 李兰香在丈夫那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听着窗外那“呼呼”的风声,终于抵不住一整天积攒下来的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 徐军却睡不着。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八极拳】带来的强大气血,正在缓慢地修复着白天极限负重带来的肌肉劳损。 他能感觉到肩膀和后腰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酸痛。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把山里的“货”,换成实实在在的“钱”。 盖房真正的大头——“大工”(钱大爷、刘大伯)的工钱、管饭的“硬菜”、房梁门窗的木料、地基用的沙石……这些,都还没着落。 “钱。” 徐军在黑暗中吐出一口浊气。 【匠】精通的他,自己可以当“大工”,省下最大的工钱。 但“帮工”的工钱和饭钱,还有那几千块砖瓦的“材料费”,是省不下来的。 他必须“抢”! 必须在“上大冻”前,把钱凑齐,把料拉回,把房“立”起来! 黑瞎子山,就是他唯一的“钱袋子”。而那对“六杈茸”,就是他最大的“底钱”! ------------ 49.人情困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徐军就醒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院子里练拳或磨刀。 他太累了。 他只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匠】精通的他知道,身体也像机器,得“歇”。 他走进灶房,李兰香也几乎在同时醒了。 她昨晚心疼丈夫,睡得也不踏实。 “军哥,你……你醒啦?” 她揉着眼睛,慌忙披上那件带补丁的蓝布褂子,“你身上还疼不?” “没事,歇歇就好。” 徐军笑了笑,没让她动手,自己先拉开了风箱。 他没让李兰香动那金贵的白面,而是指了指锅里,是昨晚那碗他没喝完、已经凉透了的“白面肉片汤”。 “把这个热热,咱俩对付一口就行。” “那咋行!” 李兰香不同意,“你今天要进城,得吃饱!俺给你烙饼……” “不烙。” 徐军按住了她的手,“今天是去卖金疙瘩,不是去打仗。咱得‘体面’点。你把咱家那两个鸡蛋拿出来,煮了。咱俩一人一个,揣兜里,路上吃。” 煮鸡蛋,在80年代的农村,这已经是“出远门”的最高待遇了。 李兰香一听,眼睛一亮,这才“哎”了一声,欢快地去鸡窝里摸鸡蛋了。 早饭,就是热透了的肉汤,一人就着半个苞米面饼子,“稀里呼噜”地喝了下去。 吃完饭,徐军走到院子里。 北墙根的架子上,那一百多斤鹿肉已经冻得“邦邦”硬,肉皮上挂着一层白霜,这才是东北最地道的“保鲜法”。 那张巨大的马鹿皮,也冻成了一张硬邦邦的“铁皮”。 “军哥,这皮子也太大了,咱咋拿啊?”李兰香发愁了。 “皮子不急。”徐军摇了摇头,“咱今天只带‘金疙瘩’。” 【狩】精通的他知道,鹿皮是“大货”,得和“老何记”那样的大饭店谈。 但鹿茸,是“精贵货”,得去“药铺”,那才是能识货、能出大价钱的地方! 他走进屋,李兰香也跟了进来。 徐军打开那个掉了漆的陪嫁木箱,拨开那匹鲜红的“的确良”布,从最底下,拿出了那个用好几层干净布包着的、沉甸甸的包裹。 “军哥,这咋拿啊?” 李兰香紧张地问,“放背筐里,怕被人瞅见。” “不放背筐。” 徐军想了想,【匠】精通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拿起那张冻得硬邦邦的、巨大的鹿皮,在院子里比划了一下。 他拿起砍柴刀,在那鹿皮的边缘,精准地“咔咔”剁了几个洞。 然后,他找来结实的麻绳,穿过小洞,一拉一拽。 那张坚硬的鹿皮,竟被他硬生生“缝”成了一个简陋的、巨大的“皮口袋”! “把鹿茸放进去。” “哎!” 李兰香小心翼翼地把“金疙瘩”放进皮口袋的最深处。 “再把那几块最‘板正’的冻鹿肉,也切下来,塞进去。” 李兰香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办了。 很快,这个“皮口袋”就被塞得鼓鼓囊囊。 “军哥,你这是……” “‘金疙瘩’不能‘明着’卖。” 徐军压低了声音,“咱这是去镇上‘送皮子’的,那鹿茸是顺路‘捎带’的。懂了吗?” 李兰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又得去借车了。” 李兰香小声嘟囔。 “是啊。” 徐军笑了,“这人情,越走越亲。” 他没空手去。 他再次从架子上,砍下了一条足有五六斤重的、最嫩的鹿里脊(这是比猪里脊金贵得多的“头等货”),又拎上了两根冻得邦邦硬的鹿骨头(用来吊汤)。 他来到老支书杨树林家时,杨树林正蹲在门口,抽着那根“长白山”香烟,满脸的愁容。 宅基地那边,王铁柱他们没活儿干,正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杨叔。” “军子啊……” 杨树林看到他,又看到他手里的鹿肉,苦笑了一下,“你小子又进山了?” “昨天歇着,这是前天的存货。” 徐军撒了个谎,把肉递过去,“杨叔,工地上咋停了?” “唉!” 杨树林狠狠地抽了口烟,“你钱大爷和刘大伯,病了。” “病了?” 徐军眉头一皱。 “哼,‘病’了!” 杨树林往地上啐了一口,“昨天你一走,赵大山就挨家挨户地‘串门’了。他没说不让干,他就说他娘家侄子要结婚,他这个当舅的,得帮着‘掌勺’,请钱大爷和刘大伯去帮着‘参谋参谋’!” “这人情,大不大?钱大爷他们……敢不去吗?” 李兰香如果她在这儿会气得跳脚,但徐军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赵大山这是又换了一招,用“红白喜事”这种人情大礼,把他的“大工”给“请”走了! “军子,这事儿……难办了。” 杨树林愁容满面,“你那房……” “房,照盖!” 徐军的回答,依旧斩钉截铁。 “杨叔,我今天还来借车。” “还借?!” “我得去镇上,把这鹿茸和鹿皮换成钱。”徐军指了指手里的肉,“这玩意儿,是‘底钱’。钱到位了,‘人’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杨树林看着徐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忽然觉得赵大山那点“绊子”,在这小子面前,好像根本不够看。 “钥匙在老地方。你小子……悠着点。” 骡车,又一次“咕噜咕噜”地驶出了靠山屯。 车上,还是夫妻俩。 只是这一次,李兰香没有了上次的兴奋和憧憬,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怀里抱着那个用鹿皮裹着的、沉甸甸的“皮口袋”。 “军哥……钱大爷他们不来,真自己盖?” “嗯。” “可你会吗?那可是砌墙啊!不是弹线……” “兰香。” 徐军转过头,看着她,“你还记得张瘸子咋教我做箭的吗?” “记得啊,他手把手教的。” “对。” 徐军笑了,“那砌墙,也是一个道理。我这人,学东西快。钱大爷他们‘病’了,那咱就等他们‘病’好了,再去‘请教请教’。” 他没说自己【匠】精通的事。 他只是用一种最朴素的道理,安抚着妻子。 “这几天,咱先把料备齐了。 我再去趟山里,把房梁和门窗的木料,都给它‘放’出来!等咱家砖瓦木料都堆成了山,我就不信,他钱大爷和刘大伯还能‘病’得下炕!” 徐军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他赵大山不是会用“人情”吗? 那他就用“钱”、“料”、“本事”,把这“人情”给硬生生砸穿! 李兰香呆呆地看着丈夫。 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不光是拳头硬,弓马硬…… 他这“心”,比黑瞎子山里的石头,还硬! ------------ 50.百草堂 骡车颠簸着,驶入了永安镇。 这一次,徐军没有去“老何记”饭馆。 他【狩】精通的知识告诉他,鹿茸这种“精贵货”,饭店吃不下,也给不出好价钱。 能吃下这东西的,只有镇上那家——“百草堂”老药铺。 “百草堂”是镇上唯一一家国营中药店,门脸不大,黑色的金字招牌却透着一股子厚重感。 徐军把骡车停在供销社的“拴马桩”,让李兰香在车上看着,自己则提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鹿皮口袋”,走进了药铺。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混杂着当归、甘草、陈皮等上百种草药的独特香气就扑面而来。 柜台后面,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白大褂的老药工,正低着头,用一杆小巧的铜秤,仔细地称着“寸金”。 “同志,抓药?” 老药工眼皮都没抬。 “不抓药。” 徐军走上前,把那沉甸甸的“皮口袋”往柜台上一放,砰的一声闷响。 “收货。” 老药工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带补丁的旧褂子、却腰杆笔直、眼神锐利得吓人的年轻人。 “收货?” 老药工的语气带着一丝国营单位特有的傲慢,“咱这儿只收‘地道药材’,可不是啥山货蘑菇木耳都收的。” 徐军也不废话。 他当着老药工的面,解开了皮口袋上的麻绳。 他没有先拿鹿茸,而是先掏出了那几块冻得邦邦硬,切口整齐、带着漂亮雪花纹理的鹿后腿肉。 “嚯!好鹿肉!” 老药工的眼神微微一变。 他是识货的,这鹿肉一看就是刚杀不久的马鹿,肉质紧实,是上等的“红肉”。 “鹿肉咱这儿也收,不过价钱不高……” “我不是来卖这个的。” 徐军打断了他,在老药工和闻声凑过来的几个伙计的注视下,他缓缓地从皮口袋的最深处,掏出了那个用三层干净布包着的“金疙瘩”。 他把包裹放在柜台上,一层,一层地解开。 当那对还带着血根、分了六个“杈”、布满细密绒毛、粗壮坚硬的“六杈茸”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 “嘶——” 整个“百草堂”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老药工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铜秤都忘了放下,一个箭步冲到柜台前,几乎是把脸贴在了鹿茸上。 “这……这是……‘六杈’?!秋茸?”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其中一只,仔细地看着那尚未完全骨化的“蜡头”(鹿茸顶端),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那股子特有的血腥气。 “好……好东西!” 老药工激动得脸都红了,“小伙子!这是你打的?!” “山里捡的。” 徐军淡淡道。 “捡的?” 老药工哭笑不得,谁信啊! 他放下鹿茸,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小伙子,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卖?” 徐军【狩】精通的知识里,有对猎物价值的模糊估算,但他不知道1982年的“公家”收购价。 “老师傅,您是行家,您给个‘公道价’。”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 老药工眯起了眼。 他知道眼前这小子不好糊弄。 他沉吟了片刻:“马鹿茸,‘二茬’的,药性足。这对‘六杈’,品相完整,分量也足……按规矩,这得‘论两’算。” 他让伙计拿来了大秤。 “净重,四斤三两(旧制16两一斤)!” “四斤三两……” 老药工咂了咂嘴,“这样吧,小伙子,我给你个高保价,一两……两块钱!你看咋样?!” “一两两块?!” 徐军还没说话,旁边围观的伙计都惊呼了起来! 在80年代,猪肉才七八毛一斤,一两鹿茸能卖两块钱,这已经是“天价”了! 四斤三两,乘以二,那就是一百三十四块! 这个数字,相当于一个工人四个多月的工资! 徐军也有点激动,但他两世为人,【八极拳】精通带来的沉稳气血更是让他面不改色。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老药工的心“咯噔”一下:“小伙子……这……这价可不低了啊!公社药材站,也就给这个价……” “老师傅。” 徐军开口了,“您是行家。这鹿茸是宝不假,但您也看到了,这‘皮口袋’和这几块鹿肉。” “我一个人,能从黑瞎子山里,把这三百多斤的马鹿给‘请’出来。” 徐军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砸在了老药工的心上。 老药工的脸色变了。 他听懂了徐军的“潜台词”——我有本事打到第一头,就能打到第二头。你今天要是“黑”了我,以后,“百草堂”就再也别想见到这种“顶尖货”! “……你小子!” 老药工苦笑一声,摆了摆手,“行了,算你狠。” 他一咬牙:“我给你‘破个例’!按特等品收!一两,三块钱!” “这鹿皮和鹿肉,算我‘百草堂’白饶赠送的!我再给你开一张‘证明’,就说你是‘协助国家收购珍贵药材’,免得你路上有麻烦!” “成交!” 半个小时后。 徐军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用报纸包着的“钱砖”,和一张盖着“百草堂”红章的“收购证明”,走出了药铺。 总共二百零一块! 他深吸了一口镇上那混杂着煤烟味的空气,只觉得浑身的疲惫和酸痛,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快步走到骡车旁。 李兰香正紧张地抱着那个空皮口袋,一看到他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军……军哥?咋……咋样?他们没难为你吧?” 徐军没有说话。 他拉着她,走到了供销社最僻静的墙角。 他缓缓地,打开了那个用报纸包着的“钱砖”。 “唰——” 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在秋日的阳光下,红得刺眼! 李兰香的脑子“嗡”的一声。 “军哥……这么多!” 徐军把那张盖着红章的“收购证明”,塞到了她的手里。 “兰香,咱再算笔账。” “咱早上卖野猪,兜里剩了二百二十块。” “刚这‘金疙瘩’,卖了二百零一块。” “加起来,咱家现在……有四百二十一块。” “四百多?!” 李兰香的呼吸都停滞了。 “还记得我跟你算的盖房的账吗?”徐军低声道,“砖瓦水泥,大概二百一。咱还剩二百一十块。” “可工钱、伙食费、木料、沙石……我估摸着,至少还得三百块。” 李兰香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 “军哥……那还差……差一百多块啊……” “对。” 徐军笑了,那笑容里,是如释重负和强大的自信,“但咱已经把‘大头’解决了!这四百多块,是咱家的‘底钱’!” “赵大山想用‘人情’卡死咱?” 他指着那堆钱,一字一句地说道: “咱用钱,请镇上最好的‘大工’!用钱,买最好的木料!” “至于那一百多块的‘缺口’……” 徐军拍了拍腰间的桦木弓,“咱有二十天的时间,我再去山里请几头大家伙出来,这钱不就有了吗!” ------------ 51.镇上大工 “可咱不认识镇上的‘大工’啊……” 李兰香六神无主,她只知道屯子里的钱大爷他们。 “现在不就认识了?” 徐军笑了。 他把那沓崭新的“大团结”重新用报纸包好,塞进李兰香的内兜,又把那张“收购证明”给她揣好。 他拉着还在发懵的李兰香,重新走回了那家“百草堂”老药铺。 药铺里,那股子浓郁的药香依旧。 老药工(老白)正端着个大茶缸子,美滋滋地喝着茶。 他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收了鹿茸),心情好得很,连带着看谁都顺眼。 “小伙子?咋又回来了?” 他一见是徐军,主动站了起来,“是钱不对,还是‘证明’不好使?” “都不是。” 徐军笑了笑,客气地递上了一根“大前门”,他刚在供销社买的散烟。 老白一愣,接了过来,挂在耳朵上。 “老师傅,您是这镇上的‘老人’,人头熟。” 徐军开门见山,“我也不瞒您,我打猎挣了两个钱,又托关系弄到了机械厂的‘房票’,他晃了晃那张领料单,想在屯子里盖三间青砖大瓦房。” “啥?!盖……盖砖房?!” 老白手里的茶缸子一晃,旁边的伙计也都瞪大了眼。 “可屯里管事儿的不地道,卡着‘大工’不让来。” 徐军一脸“苦恼”地说道,“我这空有钱和票,眼瞅着要‘上大冻’了,这……您说我急不急?” 老白眯起了眼。他活了一辈子,哪能听不出徐军的弦外之音。 “所以,你小子是想让我给你‘保媒拉纤’,介绍镇上的‘大工’?” “您老明鉴!” 徐军恭敬地抱了抱拳,“我也不白让您老操心。等我那房‘上梁’那天,我再打一头‘好货’,给您老送一桌‘鹿肉席’下酒!” “鹿肉席……” 老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能打“六杈茸”,气血沉稳,心思缜密,现在还懂“人情世故”,知道用“利益”捆绑。 这小子……是条“龙”!是困不住的! “行。” 老白不再犹豫,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百草堂”的药方纸,用毛笔蘸着墨,在背面写下了两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你出了门,往东走,过两条街,有个‘鲁班巷’。镇上最好的木匠,姓‘鲁’,叫鲁老头。最好的瓦匠,姓‘石’,叫石大夯。” “你就说,是‘百草堂’的老白,介绍你去找他们‘抓药’的。他们……懂。” 老白把纸条递给徐军:“不过,这俩人,手艺好,脾气也臭,工钱……可不低。” “钱,不成问题。” 徐军接过那张沉甸甸的“人情纸条”,心中大定。 “谢谢您嘞,白师傅!” “军哥,这……这就成了?” 李兰香坐在骡车上,看着徐军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 “成了。” 徐军把纸条贴身收好,“走,办最后两件事。” “还……还办啥?” 扯布!” 最后,两人才回到了供销社。 这一次,李兰香是挺着胸膛进去的。 她兜里揣着“巨款”,男人手里有“房票”和“人情”,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儿。 “同志!” 她学着徐军的样子,敲了敲柜台,“俺……俺们扯布!” 还是那个烫着卷发的女售货员。 她一看到徐军和李兰香,态度立刻热情了起来:“哎呦,是你们俩啊!咋的,又来买东西?” “嗯。” 徐军笑了笑,“我媳妇儿,来扯布。” “好嘞!” 李兰香的脸一红,但还是鼓起勇气,指着货架最顶上那匹红得耀眼的布。 “同志,俺要那个!正红的‘的确良’!” “要多少?” “两……两丈!” 李兰香大声说道。 “哎呦!两丈!” 女售货员的眼睛都亮了,“妹子,你可真有福气!你男人这是……真要给你盖新房了啊!” “嗯!” 李兰香重重地点头,那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 当李兰香哆哆嗦嗦地接过那匹沉甸甸、滑溜溜的红布时,她的眼圈又红了。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抱着那匹布,就像抱着这个家最红火的未来。 骡车再次“咕噜咕噜”地踏上了归途。 车上,除了夫妻俩,还多了几样“奢侈品”——徐军又买了一袋白面、两大包盐巴(盖房腌肉用),甚至还“奢侈”地割了一斤猪头肉(熟食)。 李兰香坐在徐军身边,怀里抱着滚烫的红布,另一只手,则从那包“大白兔”奶糖里,又剥开了一颗。 她看了看身边赶车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踮起脚尖,把那颗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糖,轻轻地塞进了徐军的嘴里。 “甜不?” 她仰着脸,小声问,眼睛里亮晶晶的。 徐军嚼着那颗又香又甜的糖,腾出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了妻子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凉的手。 “甜。”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兰香,以后咱家的日子,会比这糖,还甜。” 李兰香的脸红了,她“嗯”了一声,把头轻轻地靠在了丈夫宽阔的肩膀上。 骡车颠簸,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安稳。 “咕噜……咕噜……” 胶皮大车的轮子碾在深秋半硬的土路上,发出单调却让人安心的声响。 老骡子显然也想家了,不用徐军怎么吆喝,就迈着稳健的步子往回走。 李兰香把头轻轻地靠在徐军宽阔的肩膀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匹滚烫的红“的确良”布。 颠簸的骡车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但心里那股子又甜又踏实的感觉,却让她舍不得睡去。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嘴里还残留着“大白兔”奶糖那股子浓郁的奶香。 这是她长这么大,过得最“敞亮”、最“体面”的一天。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赶车的男人。徐军的侧脸刚毅而专注,他握着缰绳的手沉稳有力。 李兰香忽然觉得,赵大山那些“绊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军哥……” 她小声地喊。 “嗯?” 徐军目视前方,声音沉稳。 “咱真请镇上的‘大工’啊?”她还是有点不踏实,“那得多少钱啊?俺听说镇上的师傅,‘手艺’金贵,架子也大……” “架子大,手艺才好。” 徐军笑了,“咱盖房,是住一辈子的事,不能含糊。” 他转过头,看着妻子:“兰香,你记住。咱家现在有底钱了,腰杆就得硬起来。咱不欠人情,咱花钱,请他们来给咱‘干活’,咱是‘东家’。” “东……东家……” 李兰香在嘴里念叨着这个词儿,眼睛亮晶晶的。 “对。” 徐军点头,“咱不但要请镇上的师傅,咱屯子里的钱大爷、刘大伯,咱也得‘请’。” “啊?!” 李兰香一愣,“可他们不是被赵大山给……” “赵大山能‘请’他们去‘参谋婚事’,咱就不能请他们来‘帮着掌眼’?”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是总掌勺。镇上的师傅是主力。咱屯里的师傅,就是监理。” “到时候,工钱咱照给。他赵大山能管天管地,还能管着钱大爷他们不挣这份‘体面钱’?” 李兰香似懂非懂。她只知道,自家男人想的,比她远太多了。 ------------ 52.人情世故 骡车颠簸,终于在夕阳西下时,驶回了靠山屯。 屯子口的老槐树下,那群唠嗑的婆娘们早散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了袅袅的炊烟。 “快看!徐军家那口子回来了!” “车……车上咋还拉着……哎呦!是白面!那么大一袋子白面!” “还有盐!两大包!” “快看兰香怀里抱着的!红……红布?!是‘的确良’?!” 这个消息,比昨天“卖肉”还让人震惊! 在80年代的农村,肉是“硬通货”,但终究是吃的。而“的确良”,那是“身份”! “我的老天爷……那得多少钱啊!” 村民们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 徐军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他赶着车,在全屯人复杂的目光中,径直穿过屯子,先来到了村西头的饲养棚。 他利落地卸下车套,把老骡子牵回棚里,又用那把破铁锹,仔仔细细地给骡子添上了最好的草料和豆饼。 “军哥,俺来弄。”李兰香也跳下车,想去拿水桶。 “不用,你歇着。” 徐军把她按在车辕上,“你今天可是‘老板娘’,哪能干这种粗活。” 他一个人麻利地喂好了牲口,又把大车规整好,这才锁上了饲养棚的挂锁。 “走,回家!” 夫妻俩一人背着一袋子粮食(白面和盐),李兰香怀里抱着那匹红布和猪头肉,回到了自家那两间半破土坯房。 院子里,那一百多斤冻鹿肉还静静地挂在架子上。 “军哥,你歇着,俺去做饭!”李兰香放下东西,就要去灶房。 “不急。” 徐军拦住了她。 他从那袋子“奢侈品”里,拿出了一条长白山香烟,又拿了一包“高粱饴”糖。 “军哥,你这是……” “办人情。” 徐军把那包“大白兔”奶糖塞给李兰香:“这个,是咱家的,你收好。” 他又拎起了那包“高粱饴”和那条烟,在李兰香不解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屯子中央——老支书杨树林家。 此时,杨树林家也正开饭。 桌上摆着一盘大葱蘸大酱,一盘土豆片子,还有一海碗香气四溢的——鹿肉炖骨头汤! 正是早上徐军送来的那些。 “杨叔,在家呢?” 徐军站在院门口喊了一声。 “是军子啊!快进来快进来!” 杨树林一听是他的声音,态度比早上还要热情几分,亲自从炕上下来迎了出来。 “叔,车我还回去了,料也给牲口喂饱了。” 徐军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杨树林一愣。 “今儿个托您的福,事儿办得顺。”徐军把烟和糖塞到他手里,“在镇上顺手买的,给您老解解烟瘾,给婶子和弟弟妹妹们尝个甜头。” “你这小子!” 杨树林一看那“长白山”的烟盒,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好烟”!是镇上干部才抽得起的! 这小子,办事越来越敞亮了! “军子,你这让叔咋说你……” 老支书拿着烟的手都有点抖。 “杨叔,您啥也别说。” 徐军笑了笑,又压低了声音,“镇上‘百草堂’的白师傅,我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 杨树林的心提了起来。 “嗯。” 徐军从兜里,掏出了那张盖着“百草堂”红章的“收购证明”。 杨树林接过那张纸,借着屋里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当他看清“六杈马鹿茸,净重四斤三两”和下面那个“贰佰零壹圆整”的收款数字时…… 他那只拿着纸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二百零一?!”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徐军,那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一对鹿茸卖了二百多块?!” 这个数字,再次击碎了老支书的认知! “好……好……好!” 杨树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猛地一拍大腿: “军子!你小子是真要‘插上翅膀’飞了啊!” 他现在才明白,徐军早上说的“钱到位了”,是多大的“到位”! “杨叔,这事儿还得您帮衬。” “帮!必须帮!” 老支书当即拍板,“赵大山那点‘人情’算个屁!明天我就去镇上,给你把‘红星机械厂’的料拉回来!我亲自去押车!” 当晚,徐军家的土坯房里。 李兰香把那匹红得耀眼的“的确良”布,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了自己那个掉了漆的陪嫁木箱里。 她又把那包“大白兔”奶糖拿出来,数了数,一共二十三块。她自己吃了一颗,又给徐军塞了一颗,剩下的,用手绢包好,也放进了箱子里。 这是“好日子”的念想。 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冰凉的炕上。 李兰香紧紧地挨着徐军,把今天收钱、买布、买糖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军哥……” “嗯?” “咱真有四百多块钱了?” “嗯。” 徐军把她揽进怀里,“等过两天,再进山打两头‘大家伙’,把那一百多的‘缺口’补上,咱就动工。” 李兰香听着丈夫沉稳的心跳,和窗外呼啸的风,她把头往徐军怀里拱了拱。 她知道,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正依赖地蹭着他的妻子,心中一动。 “兰香……” ------------ 53.探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李兰香就爬了起来,她惦记着“人情”的事。 “军哥,俺去做饭。”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昨晚的恩爱让她脸颊还带着红晕,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虑,“你真要去钱大爷家啊?” 她还是有点拿不准,怕被人“撅”回来。 “去。” 徐军也起来了,他只觉得浑身舒泰,精神饱满。 “那你等着。” 李兰香一咬牙,“咱不能空手去!” 她跑到院子里,北墙根的架子上,那一百多斤冻鹿肉还静静地挂着。 她用砍柴刀“哐哐”剁下来两大块,又从那袋子金贵的“大白兔”奶糖里,抓了两大把,用油纸包好。 “军哥,给!” 她把东西递给徐军,“咱有钱了,‘礼数’上不能让人小瞧了!” 徐军看着妻子这“当家主母”的气派,哈哈大笑:“好!听咱‘老板娘’的!” 靠山屯的清晨,炊烟袅袅。 徐军提着两份一模一样的“重礼”(三斤冻鹿肉+一包大白兔奶糖),在屯子里转悠开了。 他没有遮遮掩掩,反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在屯子的大路上。 村民们一看他这架势,都愣住了。 “军子,这是……又去送礼啊?” “可不,看那肉,又是鹿肉!” “他这是……要去谁家?”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徐军径直走到了钱大爷家门口。 钱大爷家正愁云惨淡。他正蹲在门口,抽着那几毛钱一包的“旱烟叶”,一脸的愁苦。 他昨天是真被赵大山给“请”去“参谋婚事”了,可人家就管了一顿“苞米面饼子蘸大酱”,连口酒都没给! 他这是明摆着,既得罪了徐军这个“能人”,又没从赵大山那里捞到半点好处! “钱大爷,在家呢?” 一声沉稳的招呼,让钱大爷浑身一激灵! 他猛地抬头,看到徐军提着“重礼”站在他家门口,那张老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比猪肝还红! “军……军子……” 他噌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你……你这是干啥……” “来看看您。” 徐军笑了笑,也不管他让不让,径直走进院子,把东西往他家堂屋的桌上一放。 “听说您‘病’了?” 徐军明知故问,“我从镇上买了点糖,您老‘败败火’。这是昨天刚打的鹿肉,给您老‘补补身子’。” 钱大爷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桌上那块肉和那包“大白兔”(这玩意儿他孙子只在过年时见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抽了几十个耳光! “军子……俺……俺对不住你啊!” “钱大爷!您这是干啥!”徐军一把扶住他。 “我……我老钱不是人!” 钱大爷老泪纵横,“我被赵大山那王八羔子给唬住了……我……” “钱大爷,您听我说。” 徐军按着他的肩膀,声音诚恳,“我是总掌勺。这房,我能盖。” “但我是野路子出身,” 徐军开始“忽悠”,“这‘盘炕’、‘抹灰’的‘细致活’,我还得跟您学!” “啥?!” 钱大爷愣住了。 “我这房,大工的工钱照给!一天一块五!管三顿饭!白面馒头炖猪肉,晚上还得有酒!” 徐军看着他:“钱大爷,我这‘东家’,想请您这个‘老师傅’来给我‘掌眼’(监理、技术指导),您还‘病’着吗?” 钱大爷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他看着徐军那双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桌上的“重礼”。 这哪里是“探病”? 这分明是“三顾茅庐”!是给足了他天大的“面子”! “不病了!好了!” 钱大爷猛地一拍大腿,“军子!你这份‘仁义’,我老钱要是再不接着,我……我就不是人!” “他赵大山算个屁!他娘家侄子结婚,还能比你盖房‘上梁’大?!” “这活儿!我接了!刘大伯那边,我亲自去说!咱爷俩……不,咱俩就把这房,给它盖得板板正正!” 送完了礼,徐军的心彻底踏实了。 他没有立刻开始“起地基”,【匠】精通的他知道,现在还缺最关键的“料”。 他回到家,李兰香正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和面,准备给明天(请钱大爷他们)的“开工饭”蒸馒头。 “兰香,我得再进一趟山。” “啊?还去?”李兰香的手一顿,“咱家……钱不是够了吗?” “够的是‘底钱’,还差‘缺口’呢。”徐军笑了笑,“而且,咱家还缺‘料’。” 他指了指院子:“地基得用‘毛石’(不规则的石块)砌,那玩意儿得去山脚下砸。房梁、门窗,都得用最好的‘红松’。” “我今天,就去把这些‘料’给探明白了!” “那我跟你去!” “不用。” 徐军摇摇头,他背上了那把神弓,又从怀里,拿出了那十二支崭新的“好钢箭头”。 他当着李兰香的面,把那五支金贵的“炮弹皮”箭头小心翼翼地取下,收好(这是“底牌”),然后换上了六支“柳叶箭”和六支“三棱箭”。 “军哥,你这……” “我去挣钱。” 徐军拍了拍箭囊,“这十二支箭,就是咱家剩下的那一百多块‘缺口’。” 他走到李兰香面前,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家等我,晚上……咱炖鹿肉吃。” 说完,他转身,身影再次消失在了黑瞎子山的晨雾中。 徐军一走,院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李兰香站在院门口,呆呆地望了许久,直到那股子山里的寒气把她冻得一哆嗦,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冻鹿肉,又看了看宅基地上那新挖的沟槽。 “不行!俺……俺也不能闲着!” 她的男人在外面拿命“刨食”,她这个“老板娘”也不能在家里“坐吃山空”! 她把那两块准备送给钱大爷和刘大伯的“重礼”用刚买的油纸包好,又从那袋子金贵的白面里,舀出了两大瓢(她估摸着,这是明天“开工饭”的量),用一块干净的布盖上。 她锁好门,先是提着“重礼”,硬着头皮、满心忐忑地朝着钱大爷家走去。 屯子里的婆娘们正聚在墙根底下“纳鞋底”、“扒蒜”,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徐军家的“热闹”。 当她们看到李兰香真的提着“大白兔”和“鹿肉”这种“神仙”才吃的金贵东西,走进了钱大爷的院子时,所有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我的老天爷……” “这是去‘探病’?这他娘的是去‘提亲’吧!” “赵大山这回怕是踢到铁板了!” 李兰香没管那些议论,她把徐军教她的话(“我男人已经请了镇上的大工,感谢您老前几天帮忙弹线,这房就不劳您‘病着’操心了”),红着脸,却又挺着胸膛,结结实实地说了出来。 钱大爷和闻声赶来的刘大伯,两个五十多岁的老瓦匠,捧着那包“大白兔”奶糖,看着那块鲜嫩的鹿肉,听着徐军这“以退为进”的“仁义”话,两个老师傅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场就拍着胸脯保证: “兰香丫头你回去告诉你家军子!他赵大山算个屁!这房,俺们哥俩盖定了!镇上的‘大工’?咱屯里的手艺,不比他们差!” ------------ 54.狗獾 李兰香“胜利”归来时,徐军已经吃完了早饭。 “军哥!成了!钱大爷他们干了!” 她兴奋得小脸通红。 “意料之中。” 徐军笑了笑,“你在家歇着,把咱家那块冻猪,留下的后丘剁开,准备好明天的‘开工饭’。我得再进一趟山。” “啊?还去?” 李兰香的手一顿,“咱家……钱不是快够了吗?” “够的是‘底钱’,还差‘缺口’呢。” 徐军摇摇头,“而且,咱家还缺‘料’。” 他指了指院子:地基得用‘毛石’砌,那玩意儿得去山脚下砸。房梁、门窗,都得用最好的‘红松’。” “我今天,就去把这些‘料’给探明白了!” “那我跟你去!” “不用。” 徐军背上了那把神弓,又从怀里,拿出了那十二支崭新的“好钢箭头”。 他当着李兰香的面,把那五支金贵的“炮弹皮”箭头小心翼翼地取下,收好,然后换上了六支“柳叶箭”和六支“三棱箭”。 “军哥,你这……” “我去挣钱。” 徐军拍了拍箭囊,“这十二支箭,就是咱家剩下的那一百多块‘缺口’。” 他走到李兰香面前,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家等我,晚上……咱炖鹿肉吃。” 说完,他转身,身影再次消失在了黑瞎子山的晨雾中。 与此同时,徐军已经深入了黑瞎子山。 【匠】精通的他,脑子里装着一整套“盖房”的图纸,他知道,钱要挣,但“料”,更得自己“探”! 他没有往野兽出没的密林里钻,而是绕到了山脚下那片罕有人至的“乱石坡”。 在80年代的农村,盖房的地基,可没有“混凝土”那么一说,全靠毛石和“土法砂浆”(石灰、沙子、少量洋灰)来硬砌。 【匠】精通的堪舆能力,让他一眼就看出了这片乱石坡的好处。 “就是这儿了。” 他找到了一处常年被山洪冲刷的“石窝子”,这里的石头,质地坚硬,大小合适,而且离屯子的路最近,是最好的“采石场”。 他用砍柴刀在旁边的树上刻下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记号。 地基的“料”,有了。 接着,是“房梁”。 盖“三间正房”,那“大梁”是重中-之重,必须用最结实、最笔直的“红松”。 他没有往人参、鹿茸出没的阔叶林走,而是专门爬上了北面那道高高的山脊。 【狩】精通的潜行技巧,让他如履平地。 山脊上,寒风凛冽,全是高大挺拔的针叶林。 徐军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别人眼里长得都一样的松树,在他眼里却分成了“三六九等”。 “那棵不行,向阳面,木质疏松。” “那棵太老,树心怕是‘糠’了。” 他像个最挑剔的木匠,在林子里转了足有一个多时机。 终于,他在山脊的“背阴坡”(木材生得慢,质地最密实),找到了三棵“堪称完美”的红松! 这三棵树,树龄都在四五十年,一人合抱粗细”,笔直得像标枪一样,直通通地长上去,连个“节疤”都少见! “好料!” 徐军大喜过望。 他记下了这个位置,又在周围找到了几棵稍细的“落叶松”,那是做“檩条”和门窗的好材料。 房梁和木料,也探明白了! “料”的事心里有了底,徐军没有立刻去“挣缺口”。 他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他今天进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试验新箭头,熟悉这把神弓的“手感”。 他来到一片开阔地,从箭囊里抽出一支新打的“柳叶箭”。 他深吸一口气,【八极拳】精通的力量爆发,【狩】精通的“精准射击”锁定! “嗡——” 弓弦震颤,利箭破空! “嗖——!” “噗!” 五十米外,一棵白桦树的树干上,利箭齐根没入! “好箭!” 但他皱了皱眉。【匠】精通的他,能敏锐地感觉到这支箭在飞行中,尾羽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晃动”。 “尾羽的胶水……还是不如鱼胶。” 他走到树前,拔出箭头——钢制的箭头完好无损。 “三棱箭!” “嗖——!” “噗!” 又是一箭! 这一次,他射的是一块半露在地表的“青石”。 “当!”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三棱箭”被弹飞了出去,但箭头……依旧完好! “好钢!” 徐军大喜过望。 他不再打猎,而是用了一整个下午,在山里反复地“试箭”。 他试了风偏,试了不同距离的“抛物线”,试了“柳叶箭”的穿透力和“三棱箭”的破甲力。 徐军背着桦木弓,腰插砍柴刀,箭囊里那十二支崭新的“好钢箭头”和五支“炮弹皮”箭头,在布料的包裹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小心翼翼的地行走在山林间,时间还早,看看能不能整几只野鸡野兔啥的,也算不白来。 风声不对! 徐军刚踏入一片茂密的红松林,就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的耳朵捕捉到了风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松涛的“沙沙”声,还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狩】精通带来的强大感知力,让他瞬间判断出——有东西在“挖洞”! 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缓缓蹲下身,【狩】精通的“气息模拟”能力发动。 他整个人仿佛与脚下的腐叶、身后的树干融为一体,将自己的人类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他顺着那股土腥味,绕了一个大圈,爬上了一处背风的高地。 拨开半人高的“塔头草”,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在前方约莫六十米处的一片缓坡上,一头皮毛油光水滑、黑中带银的“大家伙”,正背对着他,两只前爪“呼哧呼哧”地刨着一个新挖开的土坑! 是“狗獾”! ------------ 55.金边紫芝 一只体型异常肥硕、估摸着至少有四五十斤重的成年“狗獾子”! “好家伙!” 徐军心中一喜! 在80年代的东北,这玩意儿的价值,可一点不比狍子低! 狗獾肉虽然柴,但它那一身“狗獾油”,却是治疗烫伤、冻伤的“圣药”,拿到“百草堂”那种药铺,是按“两”收的! 更别提它那身坚韧、防水、保暖的皮毛,是制作“皮褥子”和“狗皮帽子”的上等材料! 这头狗獾显然是在“掏”某个小动物的洞穴,它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爪子下的泥土里,刨得不亦乐乎。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六十米的距离,对于弓箭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但徐军的眼神,却平静如水。 他缓缓地、几乎用慢动作,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了一支新打的——“三棱箭”! 对付这种皮糙肉厚、脂肪层极厚的“穴居”动物,“柳叶箭”的切割伤害有限,只有“三棱箭”的恐怖穿透力,才能一击致命! 他缓缓搭上鹿筋弦,左手持弓,右手拉弦。 “嗡——” 那张磅数惊人的桦木弓,被他缓缓拉开,直至满月! 【八极拳】精通的力量,让他持弓的左臂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狩】精通的“弱点洞察”和“精准射击”同时激活! 在他眼中,那头狗獾刨土的动作仿佛变慢了。 在他那厚实的、拱起的脊背下方,那颗正在快速跳动的心脏位置,是如此的清晰! 没有瞄准,【狩】精通带来的,是如同本能般的“直觉射击”! 松手! “嗖——!” 利箭破空! 那声音,不再是“嗡”的震颤,而是一声尖锐、低沉的“厉啸”! 裹挟着【八极拳】的恐怖力量,“三棱箭”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线!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入肉声响起! 那头正在刨土的狗獾,身体猛地一僵! 它甚至没来得及回头,那支“三棱箭”已经从它的左侧后肋精准地射入,齐根没羽! “嗷——!” 狗獾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它猛地从土坑里窜了出来,疯狂地在原地打转,试图去咬那根只剩下箭羽的“凶器”! 但三棱箭的倒刺和血槽,在它体内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 它只转了两圈,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四肢猛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一箭毙命! 干净利落! 徐军站在高地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自己那支只剩下“炮弹皮”的箭,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十二块钱,花得太值了! 他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又搭上了一支“柳叶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确认没有其他猛兽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他才从高地上滑下,快步走到猎物旁。 “四十斤往上!” 他掂了掂这头肥硕的狗獾,心中大定。 光这一身油和皮,就值小二十块! 他没有急着解剖。 他今天的目标,是那一百多块的“缺口”! 他把狗獾拖到一处隐蔽的雪松下,用落叶盖好,又在周围布置了几个简易的“绊马索”陷阱,防止黄皮子偷食,这才转身,继续朝着深山走去。 已经有了拖地,他的心态更加放松。 【狩】精通的他,现在进山,已经不是“打猎”了,而是“提款”。 他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匠】精通堪舆提示他的“风水位”。 “棒槌”那玩意儿可遇不可求,但他知道,有一种东西,比棒槌常见,价值也不低——灵芝! 他在一处人迹罕至的、长满了百年老柞树的背阴山谷里,放慢了脚步。 这里的空气异常潮湿,腐殖土的气息极其浓郁。 【狩】精通的“野兽习性”告诉他,这种地方,是毒蛇和“山狸子”最爱待的地方。 【匠】精通的“堪舆”知识则告诉他,这种“阴湿之地”,最易生“菌王”! 他握紧了腰间的砍柴刀,一步一步,仔细地在那些腐朽的枯木和厚厚的苔藓中搜索着。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棵已经中空、半倒在地、几乎被青苔完全覆盖的老柞树上。 在那树洞的阴影里,一抹奇异的、紫黑色的光泽,一闪而过! 徐军的心中一惊! 他拨开挡路的藤蔓,凑了过去。 只见在那腐朽的树洞里,一朵足有海碗大小、通体紫黑、边缘带着一圈金黄色“光晕”的巨大灵芝! “紫芝!还是野生的‘金边紫芝’!” 徐军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玩意的品相,比他上次“捡”的那头马鹿茸还要稀有!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背筐,用砍柴刀一点点地剔开周围的朽木,才把这朵“菌王”完整地取了下来。 沉甸甸的,至少有两三斤重! “这一下……怕是又得一百块!” 徐军的心彻底踏实了。 那一百多块的“缺口”,今天一天,就全补回来了! 他没有再贪。 他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他把灵芝用最柔软的布巾包好,放进背筐,又原路返回,扛起那头已经开始僵硬的狗獾。 当他背着沉甸甸的“收获”,重新站在那片新划的宅基地前时,天色才刚过晌午。 工地上,王铁柱他们还在“吭哧吭哧”地挖着沟槽。 李兰香和王婶她们,正坐在院门口的石头上,一边“纳鞋底”,一边小声地“唠嗑”。 赵大山和赵大壮的身影,则像两只苍蝇,远远地缀在老槐树下,阴沉着脸,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军哥?!” 李兰香第一个发现了他,猛地站了起来。 “他……他回来了?!” “咋这么快?!” “咦?他背上那是啥?咋黑乎乎的一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徐军没有理会众人。 他走到院门口,把那头四十多斤的狗獾,“砰”的一声,扔在了赵大山和赵大壮面前的空地上。 又从背筐里,掏出了那朵海碗大的“金边紫芝”。 “兰香!” 他中气十足地喊道。 “哎!” “去!把咱家那口大铁锅刷干净了!今晚,咱给师傅们‘杀’只狗獾,炖肉汤!” “再把这‘金疙瘩’(灵芝)拿去,给钱大爷和刘大伯‘泡酒’喝!” “轰——!” 整个工地,再次炸锅了! “那是狗獾?!” “我的老天爷!还有……灵芝?!” 钱大爷和刘大伯看着那朵“金边紫芝”,手都开始抖了。 赵大山的脸色,则在那一瞬间变的很难看。 徐军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赵文书,还‘窜稀’呢?要不要……也来我家喝碗‘灵芝汤’,补补身子啊?” ------------ 56.石龙抬头 徐军当众“打脸”赵大山,用一头狗獾和一朵“金边紫芝”镇住了全场。 这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屯子,赵大山兄弟俩成了全屯子的笑柄,他们那点人情”和绊子,在徐军那如同“提款”般的进山本事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徐军的心,并没有因此放松。 【匠】精通的他,比谁都清楚,盖房如逆水行舟,最怕的就是“钱粮”不济。 第二天,他没有急着动工。 他得先进山,把那一百多块的“缺口”给补上。 有了“金边紫芝”和鹿茸的“底钱”,他心态稳健,目标明确——不再是拼命,而是“稳妥”地挣钱。 他背着神弓,箭囊里插满了新打的“柳叶箭”和“三棱箭”,再次踏入了黑瞎子山。 然而,这一次,老天爷似乎想给他降降温。 “嗖——!” 一支“柳叶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向三十米外一只正在啃食草根的“傻狍子”。 【狩】精通的“精准射击”本该万无一失。 可就在利箭即将及体的瞬间,那“傻狍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猛地一撅屁股! “噗嗤!” 利箭擦着它的脖颈飞过,只带起了一撮黄毛,钉进了后方的一棵老松树上! 狍子吓得“呦”地一声怪叫,一溜烟钻进了密林,眨眼就没了踪影。 “操!” 徐军暗骂一声,快步上前拔出箭矢。 箭头倒是完好,但猎物跑了。 他不信邪,继续深入。 可邪门的是,接下来的整整一个上午,他仿佛被山神爷“遮了眼”。 昨天还随处可见的野鸡、兔子,今天一只都没碰上。 他循着踪迹,追踪了半天一头野猪,最后却只找到了一个刚被掏空的、热气腾腾的“窝棚”——那畜生刚走! “呼……” 徐军站在山梁上,迎着刺骨的秋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明白了。 【狩】精通告诉他,这片山林,被他前几次的“杀戮”——尤其是那头马鹿的血腥味——给“惊”着了。 短时间内,大型的“硬货”,怕是不会再来这片区域了。 “不能每一次都收获这么多……” 他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倒也不气馁。 “大货”没有,“小货”也行。 他沉下心,开始用【狩】精通的“陷阱”技巧,在几个关键的兽道上,布置了十几个精巧的“绊马索”和“弹套”。 “不跟你玩儿‘硬’的了,咱玩儿‘阴’的。”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 忙活到下午,他才零零星星地套住了一只野鸡和两只瘦小的兔子。 “……也行。” 徐军苦笑。 这点东西,卖不了几个钱,但给工地上加个菜,还是够的。 不能上山都满载而归,这才是常态。 他没有再耽搁,拎着这点“寒酸”的收获,下了山。 …… 第二天,靠山屯,晴。 这是个“起地基”的好日子。 徐军没有再提钱的事,他兜里那四百多块的“底钱”,足够先把“架子”拉起来! 天不亮,老支书杨树林就亲自出马,赶着村里那辆“大轱辘”胶皮车,带着徐军,直奔镇上的“红旗机械厂”砖窑。 当那盖着红章的“领料单”递进去时,砖窑的场长——一个满脸黑灰、却认识李科长的中年人,对徐军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热情。 “哎呦!是徐师傅啊!李科长都打过招呼了!” “五千块青砖,两千片瓦,十袋洋灰!一样不少!给您装最好的!” “咕噜咕噜……” 当那满满两大车、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和一车青瓦、洋灰,被拉回靠山屯,卸在那片新划的宅基地上时,整个屯子再次“失声”了。 村民们围在那堆积如山、泛着青光的“砖山”旁,一个个伸手摸了又摸,那眼神,比看到两百斤野猪还要震撼! “砖……真是砖啊!” “这得多少钱……这徐军,是真把‘金山’搬回来了啊!” 李兰香站在“砖山”旁,手都在抖。 她看着丈夫,满眼的骄傲。 赵大山和他表弟赵大壮,则远远地躲在老槐树下,那脸色,比砖窑里的黑灰还难看。 “表……表哥……他真拉回来了……” “拉回来又咋样!” 赵大山阴沉着脸,“没有‘大工’,这就是一堆废砖!我倒要看看,他徐军能把这砖给‘供’起来不成!” “开工!” 徐军可不管那些。 他一声令下,王铁柱、二愣子……十几个拿了“天价”工钱的汉子,嗷嗷叫着就扑了上去!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换上了“家伙事儿”,精神抖擞地开始指挥“和灰”。 工地上,热火朝天! 【匠】精通的徐军,亲自“掌勺”。 他手里的“吊线”和“墨斗”,使得出神入化,那“三七墙”的“地基角”,起得是分毫不差! “都看准了!这叫‘丝缝’!砖与砖之间,灰口不能过一指!” 徐军一边砌,一边给钱大爷他们“讲课”。 两位老师傅看得是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彻底沦为了“小学徒”。 李兰香和王婶她们,则在院子里烧火、炖肉、蒸馒头,那股子霸道的肉香味儿,飘了半个屯子。 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地基的“中轴线”——也就是未来“正房”堂屋的位置——挖到第三铲的时候。 “吭哧!” 一个正在挖沟槽的汉子,手里的镐头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刺耳的金石交击之声! “哎呦!” 那汉子被震得虎口发麻,镐头都差点脱手。 “咋了?二愣子?” 王铁柱在旁边喊道。 “不……不知道,挖到‘铁板’了!” 二愣子骂了一句,又抡起镐头,使劲砸了下去! “当!!” 火星四溅! “停!” 徐军的脸色猛地一变,他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跳下了沟槽。 “都让开!” 他接过镐头,【八极拳】的“沉坠劲”运于腰胯! “开!” “当!!”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传来,震得他手臂都微微发麻! “是石头!” 徐军的脸色沉了下去,“都过来!把这块挖开!” 十几个汉子立刻围了上来,铁锹、镐头一起上阵。 然而,他们越挖,脸色就越白。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呆呆地看着沟槽里的那个“大家伙”。 那不是“石头”。 那是一块足有水缸那么粗、青黑色的、不知深浅的——巨大花岗岩! 而且,它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正房”最中间的承重墙位置! “这……” 王铁柱的镐头掉在了地上。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冲了过来,蹲在沟槽边,用手摸了摸那冰凉、坚硬的岩石,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军……军子……” 钱大爷的声音都在发颤,“这……这是‘石龙’!是……是‘地仙’啊!” “这玩意儿……它……它跟山是连着的!咱挖不动啊!” 刘大伯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绝望。 “啥?!是‘石龙’?!” “挖到‘地仙’了?!” 围观的村民们“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完了!这房‘犯冲’啊!” “我就说嘛!那‘赖子地’哪是那么好占的!这下惹怒‘山神爷’了!” “这房……盖不成了!” 李兰香刚端着一盆揉好的面团走出来,听到这话,手一软,“啪嗒”一声,那盆白面全都扣在了地上!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哈哈哈哈——” 一阵刺耳的、压抑不住的狂笑声,从老槐树下传来。 赵大山和赵大壮两兄弟,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报应!这就是报应!” 赵大壮指着那片工地,扯着嗓子大喊:“徐军!你他娘的不是‘能人’吗?你不是会弹线吗?” “有本事!你把这‘地仙’也给老子挖出来啊!” “你敢跟‘山神爷’斗?!你这房,盖不成了!哈哈哈哈!” 那刺耳的笑声,和村民们“犯冲”、“盖不成了”的窃窃私语,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插在了李兰香的心上。 她晃了两下,眼前一黑,就往后倒去。 “兰香!” 徐军眼疾手快,一把冲过去,扶住了妻子。 他看着那片新挖的地基,看着那块如同拦路虎一般的巨大岩石,又看了看怀里面如死灰的妻子,和赵大壮那张狂的嘴脸。 徐军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越过人群,死死地盯住了赵大山。 【匠】精通的知识流,如同风暴般在他脑海中翻腾——钻孔、火烧、水激、楔子…… 他扶着李兰香站稳,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口,那声音,不大,却压倒了全场的嘈杂: “赵大山。” “你信不信,我今天,就给你表演一个。” “什么叫人定胜天!” ------------ 57.人定胜天 徐军那一句“人定胜天”,如同平地惊雷。 那股子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精气神,甚至让几个离得近的村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李兰香也忘了哭,她呆呆地扶着门框,看着丈夫那不算高大、此刻却仿佛能扛起山岳的背影。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赵大山那刺耳的、变了调的狂笑。 “哈哈哈哈……人定胜天?!”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徐军,对周围的村民们喊道:“大伙儿都听见了吗!徐军疯了!他又疯了!” “那是啥?那是‘石龙’!是‘地仙’!是山神爷的‘镇宅石’!” 赵大壮也跟着帮腔,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扭曲快意:“徐军,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会打野猪吗?你去啊!你去跟山神爷斗啊!你拿你的弓箭去射它啊!我他娘的看你今天咋收场!” “走了走了!都散了!” 赵大山一挥手,像是轰赶苍蝇一样,“别在这儿跟着‘沾晦气’!这房,犯了‘冲’,盖不成了!谁再帮他挖,就是跟山神爷过不去!” 这话太毒了。 在民智未开的80年代东北农村,“山神爷”三个字,就是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山。 “这……这可咋办啊……” “真是‘石龙’啊……” “快……快走吧,这活儿……给多少钱也不能干啊,太晦气了……” 王铁柱、二愣子……那十几个刚才还“嗷嗷”叫着要吃肉的壮劳力,此刻全都白了脸。 他们看着那块在地基中央、透着青黑色幽光的巨大岩石,手里的镐头和铁锹“哐当、哐当”地掉了一地。 “五毛钱”是金贵,可“命”更金贵! “军……军哥……” 王铁柱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往后退,“这活儿俺们不敢干了……” “对……不敢干了……俺娘还等着俺回家呢。” “军子,你还是去公社请个‘大神’来看看吧。” 人群,“哗啦”一下散了。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工地,转眼间,只剩下徐军、李兰香,和那两个同样面如死灰的“大工”——钱大爷和刘大伯。 “完了。” 刘大伯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这是命啊……” 赵大山背着手,得意洋洋地站在老槐树下,远远地朝这边吐了口浓痰,那眼神,仿佛在看两个已经死透了的蝼蚁。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寂静中,徐军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块石头,也没有去理会赵大山。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院门口,蹲下身,看着那盆洒了一半、沾满了黑灰泥土的白面面团。 “军哥……” 李兰香的声音都在发颤。 徐军没说话。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还算干净的面团,一点一点地从地上捧了起来,放回了盆里。 他拍了拍上面的浮土,对李兰香说道: “兰香,别浪费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说“今晚吃啥”一样。 “把这些拿回去,掺点苞米面,晚上咱俩吃‘疙瘩汤’。” 这个动作,这个语气,比他刚才那句“人定胜天”还要让人震惊。 钱大爷和刘大伯都看傻了。 这是啥意思? 天都塌了,他还想着晚上那口吃的? 徐军捧着那盆“脏面”,站起身,走到了王铁柱面前。 “铁柱哥。” “哎……哎,军哥。” 王铁柱不敢看他。 徐军从兜里掏出了钱。 “这是两毛五。你们干了半天,工钱照算。” 他又指了指院子里那口大铁锅:“锅里的肉,还热着。你和二愣子他们几个,把肉分了,端回家吃。天冷,别糟蹋了。” 王铁柱“轰”的一声,只觉得一股血冲上了脑门! 他看着徐军递过来的那两毛五分钱,又看了看院子里那锅依旧“咕嘟”冒着香气的猪肉…… “军哥!你这是打俺的脸啊!” 王铁柱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俺王铁柱不是人!俺对不住你!可那真是‘石龙’啊!” “我知道。” 徐军把钱硬塞进他手里,“我徐军说话算话。说好的工钱,干半天,就给半天的钱。说好的肉,就得进你们的肚子。” “回去吧。告诉大伙儿,” 徐军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活儿,没停。就是换个干法。想挣钱吃肉的,明天一早,还来这儿。工钱,照旧!” 王铁柱攥着那两毛五分钱,看着徐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跑得像个懦夫。 “军哥……那石头……” “石头,我来办。” 徐军没再多说,转身走回了院子。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 王铁柱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狠狠一跺脚,转身就去喊二愣子他们分肉去了。 赵大山远远地看着,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渐渐凝固了。 这徐军……他到底想干啥? ……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兰香默默地蹲在灶房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淘洗着那盆“脏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盆里。 那股子炖肉的香气,此刻闻起来,是如此的讽刺。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没走,他们蹲在院墙根,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愁云惨淡。 “军子……” 钱大爷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这是‘天意’。要不,咱把这房,往后挪挪?绕开这‘石龙’?” “挪?” 徐军摇了摇头,“【匠】精通”的“堪舆”知识告诉他,这块宅基地,就是这片地最好的“风水位”,挪一寸,都不行。 他走到那新挖的沟槽边,跳了下去。 他拿着那把借来的铁锹,开始“吭哧、吭哧”地挖着“石龙”边缘的泥土。 “军哥,你干啥啊!” 李兰香哭着喊道。 “钱大爷,您帮我掌掌眼。” 徐军头也不抬,“您摸摸这石头,是‘活’的,还是‘死’的?” 钱大爷一愣,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当了一辈子瓦匠,也挖过不少地基,自然懂这里面的“道道”。 他拿出自己的小锤子,在那青黑色的岩石上,“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他敲了东边,又敲了西边,还抓起一把石屑闻了闻。 许久,他直起身子,脸上满是困惑:“奇怪……” “咋了,钱大爷?” “这石头是‘活’的。但它又不像山脉。” 钱大爷皱着眉,“我咋瞅着,这像是一块埋在地底下的岩石?” “没错。” 徐军站直了身子,【匠】精通的知识早已让他看穿了。 “这不是‘石龙’,这是‘冰川漂砾’。是几万年前发大水,从上游冲下来的‘孤石’,埋在了这儿。” “啥玩意儿?”钱大爷听懵了。 “意思就是,”徐军指着这块巨石,“它是死的。它没根!” “没根?!” 钱大爷和刘大伯的眼睛瞬间亮了! “没根咱也弄不出去啊!”刘大伯又泄了气,“这玩意儿,怕是得有上万斤!咱没‘开山炮’(炸药),咋整?” “谁说要把它弄出去了?” 徐军笑了。 他爬出沟槽,走到李兰香面前,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兰香,去,把咱家那口大铁锅刷干净了。” “啊?” “再去王婶家,不,去屯子里所有人家,跟他们说,我徐军,借锅!借水缸!借水桶! 有多少,借多少! ------------ 58.地仙低头 借一口锅,我给五斤苞米面!借一口缸,我给三斤!” “军哥你……” 李兰香又懵了。 “再去!” 徐军转头看向王铁柱,他分完肉又折了回来,一脸愧疚地站在门口,“铁柱哥!” “哎!军哥!” “你再去喊人!告诉他们,明天,活儿照旧!工钱还是五毛!” “可咱干啥啊?” “不挖土了。” 徐军指着那块巨石,又指了指后山的方向。 “咱砍柴!拉水!” “明天一天,我要你们把这宅基地,堆满干柴!把借来的锅和缸,全都灌满水!” “军哥你这是要……” 王铁柱和钱大爷,似乎同时想到了那个最古老、最笨、也最疯狂的法子! “对!” 徐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深秋的寒风中,竟带着一股子灼人的热气! “他赵大山不是想看我笑话吗?” “那咱就让他看看,什么叫——” “火烧石龙!” “咱就在这儿,当着全屯人的面,把这‘山神爷’,给它活活‘煮’熟了!‘烹’了它!” 夜,再次降临。 “徐军疯了”的消息,再一次传遍了全屯。 “他要‘煮’石头?!” “他要用火烧‘地仙’?他不要命了!?” 赵大山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笑得直打滚:“火烧?他以为他是太上老君啊!那上万斤的石头,他就是烧到明年开春,也烧不透!” 可第二天,赵大山就笑不出来了。 天不亮,徐军家的宅基地上,就聚集了比昨天还多的人! “五毛钱一天”的诱惑,太大了! 王铁柱和二愣子他们,拉着胶皮大车,一车一车地往回拉着干柴。 王婶她们,则把家里能“盛水”的家伙事儿——水缸、铁锅、木盆、水桶,全都搬了过来,排在了宅基地上。 李兰香则在院子里,架起了三口大铁锅,开始烧水! 那股子“白面猪肉”的香气,再次飘荡在了靠山屯的上空。 徐军,则成了总指挥。 “柴!往石头上堆!堆成山!” “水!全都给我烧开了!越烫越好!” 【匠】精通的他,比谁都清楚“火烧水激法”的原理——热胀冷缩! 这是最笨的法子,也是对付这种“孤石”最有效的法子! “轰——” 在徐军的指挥下,王铁柱点燃了那堆积如山的干柴! 熊熊的大火,在宅基地的正中央冲天而起! 那块青黑色的“石龙”,在烈火的炙烤下,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响! “我的老天爷,他真敢烧啊!” “这不怕山神爷发怒吗?” 村民们远远地围着,一个个心惊肉跳。 “烧!给我使劲烧!” 徐军赤着上身,在滚滚热浪中,指挥着汉子们不断添加干柴。 整整一个上午,那块巨石被烧得通体发红,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 “就是现在!” 徐军的眼睛猛地睁开! “钱大爷!刘大伯!抄家伙!” “水!!” “哗啦啦——” 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兰香和王婶她们,抬着一桶桶刚烧开的、滚烫的开水,猛地泼了上去! “滋啦!” 一声刺耳的声音,猛地炸响! 一股遮天蔽日的白色水蒸气,如同蘑菇云一般,轰然升腾而起! 那股灼热的,带着焦糊味的水汽,瞬间笼罩了整个宅基地! “咳咳咳……” “烫死我了!” 村民们被这股热浪熏得连连后退。 “别停!” 徐军在蒸汽中怒吼,“凉水!上凉水!” 王铁柱和二愣子他们,抬着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冰冷刺骨的井水,再次冲了上去! “哗啦啦——” “滋啦!!!!!” 冰与火的极致碰撞! 那块被烧得通红的巨石,在冰冷井水的“激”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咔嚓——” “咔嚓嚓——”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块坚不可摧的“石龙”之上,一道道如同蜘蛛网般的、细密的裂痕,赫然出现! 它真的裂了! “我的老天爷啊!” 钱大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裂了?!” 赵大山在老槐树下,手里的烟杆“啪嗒”掉在了地上。 “还没完!” 徐军的眼睛赤红,【匠】精通的他知道,这才是第一步! “铁柱!镐头!楔子!” “给我砸!” 他第一个跳进了还冒着热气的沟槽,抡起沉重的镐头,对准那道最大的裂缝,狠狠地砸了下去! “人定胜天!” “给我开!” 徐军那一声如同困兽出笼般的怒吼,在宅基地上空回荡! 他双目赤红,【八极拳】精通的气血催动到极致,浑身上下冒着腾腾的热气,与那块巨岩蒸腾出的水汽混在一起,竟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妖异”! “吭——!” 他手中的八角大锤,裹挟着【八极拳】的沉坠劲,狠狠地砸进了那道被“火烧水激”后崩开的最大裂缝中! 火星四溅! 碎石崩飞! “我的老天爷……” “他……他真敢砸啊……” 远远围观的村民们,吓得又倒退了好几步。 在他们眼里,徐军此刻的行为,无异于是在“山神爷”的脑门上动土! “表……表哥……” 老槐树下,赵大壮吓得牙齿都在打颤,“他是不是真疯了?这要是把地仙砸怒了,咱屯子都得跟着遭殃啊!” 赵大山的脸色铁青,他死死地盯着徐军的背影,手里的烟杆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他妈的! 这小子怎么敢?! 他怎么就不怕遭天谴?! “还没完!” 徐军一锤下去,只觉得反震力震得虎口发麻,但他毫不在意。 他看清了,那裂缝……还不够深! “铁柱!二愣子!死了?!” 徐军猛地回头,对着那群还在发呆的汉子们怒吼,“想不想要钱了?想不想吃肉了?!” “想!”王铁柱被他吼得一个激灵,也急红了眼。 “想就给老子动起来!” 徐军指着沟槽,“都他娘的跳下来!把这块石头周围的浮土,全给我清出去!” “军哥……这……” 王铁柱还是怕。 “怕个球!” 徐军一把将大锤插在地上,“这是孤石!是死的!不是龙!” “你们不动手,我一个人来!” “今天,我徐军,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得把这块拦路石给它请出去!” “谁他娘的现在帮我一把,以后我徐军打着黑瞎子,我分他一条腿!” “黑瞎子腿?!” 王铁柱和二愣子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疯狂! “干了!” 王铁柱把心一横,“他娘的!石龙咋了?‘山神爷’咋了?山神爷还能比白面馒头炖猪肉大?!” “军哥!俺们跟你干!” “嗷——” 十几个汉子,被徐军的狠劲儿和“黑瞎子腿”的承诺彻底点燃了! 他们一个个红着眼,抡着铁锹镐头,“呼啦啦”全都跳进了那还冒着热气的沟槽里! “钱大爷!刘大伯!”徐军又喊。 “哎!” “劳驾二位,把咱早上削好的那些‘硬木楔子’,全给我拿过来!” “好嘞!” 【匠】精通的知识,让徐军的思路清晰无比。 这石头,硬砸是砸不开的,得用“巧劲”——靠“楔”! “铁柱!往这儿砸!把这裂缝给老子再砸开一指宽!” “二愣子!你!清土!” 在徐军的指挥下,汉子们不再是“出大力”,而是变成了“使巧劲”。 镐头精准地砸在裂缝的薄弱处,铁锹飞快地清理出空间。 很快,那道最大的裂缝,被硬生生砸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 “楔子!来!” 徐军接过钱大爷递来的、最粗的一根硬木楔子,对准了豁口。 “大锤!” 二愣子赶紧递上了那把用来砸石头的八角大锤。 徐军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立刻去砸。 他缓缓闭上眼,【八极拳】的“寸劲”法门,在脑海中流淌。 他猛地睁开眼! “哈!” 他一声爆喝,手中的大锤划过一道沉闷的弧线,没有丝毫花哨,却带着一股子“透”劲儿,狠狠地砸在了那根硬木楔子的屁股上! “砰——!” 一声巨响! 那根硬木楔子,竟被他一锤,砸进去了足足半寸! “咔嚓——” 那块上万斤的巨岩,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声音! 那道裂缝,肉眼可见地……又扩大了一丝! “有门儿!!” 钱大爷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再来!” “砰!” “砰!” “砰!” 徐军如同不知疲倦的打铁机器,【八极拳】的“寸劲”和“沉坠劲”交替爆发! 他抡锤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势大力沉;但在钱大爷和刘大伯这种“大工”眼里,却看出了门道—— 徐军的每一锤,力道都不是“砸”在楔子上,而是“透”过了楔子,“震”进了岩石最核心的裂缝里! “咔嚓……咔嚓嚓……” 裂缝在扩大! “水!凉水!!” 徐军再次怒吼。 李兰香和王婶她们,立刻抬着冰冷的井水,“哗啦”一下,精准地浇进了那道被砸得滚烫的裂缝中! “滋啦!” 又是一股冲天的白汽! “砰!” 徐军用尽全身力气,砸下了最后一锤! “给老子——开!!!”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块盘踞在地基中央、让所有人绝望的“孤石”,那块被赵大山视为“天谴”的“石龙”…… 在“火烧水激”、“寸劲透体”和“硬木楔入”的三重打击下…… 终于,崩塌了! 它从中间一分为二,又碎成了七八块大小不一的巨大石块! 那最大的豁口处,切面光滑,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 整个宅基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 王铁柱张着大嘴,手里的镐头掉在了地上。 李兰香捂着嘴,眼泪狂飙,却哭不出声。 赵大山站在老槐树下,手里的烟杆“啪嗒”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面如死灰。 “开……开山了……” 钱大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不是跪石头,他是对着徐军的方向,喃喃道:“老天爷……这……这是‘鲁班爷’下凡了啊……” “呼……呼……” 徐军扔掉大锤,整个人也几乎虚脱,他扶着沟槽的边缘,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那堆被“请”出来的碎石,又看了看那条终于贯通的、笔直的地基沟槽。 他笑了。 他转过身,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和汗水,对着那群已经吓傻了的汉子们,咧嘴一笑: “都他娘的愣着干啥?” “石头……清出去了!” “开饭!!” “开……开饭?!” 王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兴奋得一蹦三尺高,那张黑红的脸上满是狂热的崇拜! “军哥牛逼——!!” “开饭咯!!” “嗷——” “火烧石龙”的奇迹,和那股子飘了半个屯子的霸道肉香混在一起,让这群汉子们彻底疯了! 他们扔了工具,“呼啦啦”地冲到院子里的水缸边,用冰凉的井水“哗哗”地洗着手上的黑灰和泥土。 赵大山和赵大壮两兄弟,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赵大山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堆“废石”,又看了一眼那个被众人簇拥的徐军,只觉得胸口那股子“窜稀”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一句话没说,拉着还在发呆的赵大壮,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狼狈不堪地溜了。 “兰香!王婶!” 徐军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上菜!上馒头!” “哎——!来啦——!” 李兰香用那块新买的蓝花布兜着手,和王婶一起,抬着那口“海盆”出来了。 盆里,是堆积如山的“二合面”馒头,白面掺了苞米面,一个个又大又圆,热气腾腾! 紧接着,钱大爷和刘大伯,这两个“大工”师傅,亲自抬出了那口大铁锅! “咕嘟咕嘟……” 满满一锅的猪肉炖土豆白菜!那肉,都炖得“稀烂”,汤汁浓稠,油花翻滚! “我的老天爷……” 王铁柱看着那拳头大的肉块,眼睛都直了。 “都别愣着了!” 徐军哈哈大笑,他从屋里抱出了一小坛子“闷倒驴”,“咔”地拍开泥封。 “今儿个,‘地仙’给咱让路了!这是‘喜酒’!” “干活的弟兄们,一人一碗!暖暖身子!” “军哥敞亮!” “徐师傅威武!” 汉子们彻底疯了! 他们顾不上烫,一人拿了两个大馒头,用那黑乎乎的大碗,满满地盛上一碗炖肉,蹲在宅基地上,就开始“稀里呼噜”地猛吃。 “呜……香!太他娘的香了!” ------------ 59.绗棉袄 王铁柱一口咬下半个馒头,又扒拉了一大块肥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哈气,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比过年吃的都好啊!” “五毛钱……还管这个……俺……俺今天挖到天黑!” 人情世故,在这一刻,变得简单而纯粹。 徐军没搞特殊,他也盛了一碗肉汤,拿了个馒头,和王铁柱他们蹲在一起。 “军哥,” 王铁柱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含糊不清地问,“这石头……咋整?还得往外运啊?这可都是活儿。” “运啥?” 徐军喝了口酒,指着那堆冒着热气的碎石,“这可都是宝贝。” 他转头看向钱大爷和刘大伯(他俩被徐军按在了小桌上,享受“大工”待遇)。 “钱大爷,刘大伯。” “哎!徐师傅!”两位老师傅赶紧站了起来。 “咱这地基,就用它了!” 徐军用筷子一指,“这叫‘毛石地基’!把这些石头砸碎了,用咱的‘和灰’,水泥砂浆砌进沟槽里,比光用土夯实,结实一百倍!” “啥?!用……用这孤石打地基?” 钱大爷和刘大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匠】精通的他,知道这是最省钱、也最坚固的办法! “对!就用它!” “哎呦!” 钱大爷一拍大腿,“徐师傅!你这脑子……真是!这法子……绝了!这不光结实,还省了咱挖土方、拉沙子的功夫了!” “那可不。” 徐军笑了,“所以啊,下午的活儿,变了。” 他站起身,对着那群正在“刨饭”的汉子们喊道: “都听着!下午,不挖土了!全他娘的给老子抡大锤——砸石头!把这些大块的,都给老子砸成拳头大小的‘毛石’!” “工钱,照旧!” “好嘞!!” 汉子们一听有肉吃,有钱拿,干啥都行! …… 傍晚,太阳快落山了。 宅基地上,“叮叮当当”的砸石头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夜,再次降临。 送走了所有人,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兰香在灶房里,哼着小曲儿,收拾着那堆积如山的碗筷。 徐军则在院子里,借着月光,仔细地复查着今天打好的地基线,【匠】精通的他,对细节的要求近乎苛刻。 “军哥,快歇歇吧,水烧好了。” 李兰香端着热水出来,让他烫脚。 两人坐在炕沿上,李兰香一边帮他捶着酸痛的肩膀,一边小声地算着账: 她又开始心疼了。 徐军靠在炕头上,闭着眼,声音有些疲惫。 “我算过了,”他缓缓睁开眼,“咱那四百多块钱(卖野猪和鹿茸的钱),拉完砖瓦水泥,再付完这二十天的工钱伙食,就……见底了。” “啊?!” 李兰香的手一顿,“那……那咱的房梁、门窗、木料……都还没着落呢!那才是大钱啊!” “我知道。” 徐军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所以,明天,工地上的活儿,就交给钱大爷和刘大伯他们‘看摊儿’。你负责给他们‘烙饼’。” “那你呢?!” “我?” 徐军站起身,走到炕梢,拿起了那把已经擦拭得油光发亮的桦木弓。 “我得去给咱家把‘房梁’和‘门窗’的钱,再挣回来!” 李兰香看着丈夫疲惫却坚毅的侧脸,没再说话。 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炕柜前,打开那个陪嫁的旧木箱。 她没有去拿那匹红“的确良”,也没有去拿“大白兔”奶糖。 她从最底下,摸出了那个用手绢包了三层的、装着家里“底钱”的钱夹。 她数出了二十块钱,又数出了五张“工业券”。 她走到徐军面前,把钱和票,塞进了丈夫贴身的内兜里。 “军哥。” “嗯?” 她仰着脸,眼圈红红的,摸了摸徐军身上那件已经“露了瓤”的破棉袄。 “不,你别去了。” 李兰香忽然改了主意,她把钱又拿了回来。 “军哥,你太累了,明天……你必须歇一天!” 她不容置疑地说道。 “可……” “没啥可是的!” 李兰香把他按回到炕沿上,“‘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今天把‘山神爷’都给砸了,身子早‘亏’了!你要是再这么拼,铁打的身子也得垮!” “工地上有钱大爷他们,钱……咱那鹿肉不还挂着吗?还能撑两天!” 她不由分说,端起那盆热水,蹲了下去,抓起徐军的脚就往盆里按。 “你今晚,哪儿也不许想!” “就给俺老老实实地泡脚、睡觉!” 徐军看着妻子那张倔强、心疼的小脸,心中一暖。 他没再坚持,他知道,这具身体确实需要“回血”。 他缓缓地把脚泡进了热水里,“嘶——” 一股舒坦到骨子里的热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全身,舒坦。 徐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他看着妻子那张倔强、心疼的小脸,心中一暖。 “行,听‘老板娘’的,明儿个歇一天。” 他没再坚持,他知道,这具身体确实需要“回血”。【八极拳】精通带来的强大气血,也需要时间来修复白天“火烧石龙”时透支的“精气神”。 一灯如豆。 窗外,是大烟儿炮的呼啸。 窗内,男人低着头,专注地制作着杀器。 女人坐在他对面,也铺开了那卷藏蓝色的“洋布”。 李兰香不敢怠慢。 她拿出了那把黑又亮的大铁剪,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纸样”。 她只是把徐军那件已经“露了瓤”的破棉袄,仔仔细细地铺在了新布上。 她不敢用剪刀,而是先用灶坑里的白灰,顺着破棉袄的边缘,在新布上仔仔细细地画出了“衣裳片儿”的轮廓。 画了又擦,擦了又画。 “军哥……” “嗯?” “你……你这肩膀,是不是比这破棉袄宽了?” “壮实了。” “那俺……俺就给你放宽一指?” “行。” “袖子……袖子也得长点,你拉弓的时候,才‘得劲儿’。” “嗯。” 一问一答,是这寒夜里最暖的情话。 李兰香终于定好了“线”。 她握住那把崭新的大铁剪,学着男人刚才那股子“狠”劲儿,咬着牙,“咔嚓”一声,剪了下去! 布料应声而开,剪口平滑、利落。 而李兰香,也打着哈欠,剪好了所有的“衣裳片儿”和“里子布”。 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又从背囊里,把那包雪白的棉花掏了出来。 她把棉花仔仔细细地“撕”开,撕得蓬松无比,然后一片一片,均匀地“铺”在了“里子布”上。 “兰香,快睡吧。” 徐军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剩下的活儿,明天再干。” “不行。” 李兰香摇了摇头,固执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俺得‘绗’。” “棉袄不绗,棉花会‘坠’的。” 她点亮了煤油灯,穿上针线,就着那昏黄的灯光,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绗”了起来。 那针脚,又密又匀。 她要把对男人的所有心疼和指望,都“绗”进这件新棉袄里。 徐军没再劝。 他知道这女人的“倔”。 他默默地躺回炕梢,闭上了眼。 他没有睡,【八极拳】精通的他,开始用一种独特的“桩功”呼吸法,缓缓地“回气”。 他必须在天亮前,把昨天“火烧石龙”透支的“精气神”,全都补回来! 因为他知道,明天,他虽然答应了媳妇儿要“歇一天”。 但工地上,赵大山那个“绊子”,还等着他去解。 他需要养精蓄锐,去应对那帮“人精”。 ------------ 60.歇工养精,暗流买心 那盏跳动着昏黄火苗的煤油灯,终于“噗”地一声,被李兰香吹灭了。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李兰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酸涩红肿的眼睛。 她终于“绗”完了最后一片“衣裳片儿”,那包雪白的棉花,已经被她仔仔细细地固定在了藏蓝色的“里子布”上。 炕梢,徐军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夜未睡,用【八极拳】精通的“桩功”呼吸法,调息吐纳了整整半宿。 昨日“火烧石龙”透支的“精气神”,此刻已经补回了七八成。 他只觉得浑身的气血如同温热的河水,缓缓流淌,那些因为抡大锤而撕裂的肌肉深处,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新生的力量感。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发出了“嘎巴嘎巴”的脆响。 “军哥……你也没睡?” 李兰香吓了一跳,她以为男人睡着了。 “睡了。” 徐军笑了笑,没多解释。 他看着妻子那张因为熬夜而显得有些憔悴、却又因为完成了“大活儿”而满是兴奋的小脸,心中一暖。 他伸手,把那件刚“绗”好的、还带着妻子体温和汗香的“棉花里子”拿了过来,披在了自己身上。 “嘶——真暖和!” “哎呀!你干啥!” 李兰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想去抢,“这……这还没上罩衣呢!露着白花花的棉花,多难看!” “怕啥?咱家‘老板娘’亲手做的,比镇上供销社卖的‘皮猴儿’都金贵!” 徐军哈哈一笑,他能感觉到,李兰香那密密麻麻的针脚里,藏着多少心疼和指望。 他把李兰香也拉进了被窝,用那件“棉花里子”裹住两人。 “今儿个,咱俩都歇一天。” 他把妻子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不容置疑地说道:“天塌下来,也得等咱俩睡醒了再说。” …… 这一觉,两人睡得格外踏实。 没有了石龙拦路,没有了缺口的压力,这个家,仿佛终于有了一丝安稳的“日常”。 日上三竿。 当徐军再次醒来时,是被院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吵醒的。 李兰香早醒了,正蹲在灶房门口,一边择着野菜市场准备掺进工地的伙食里,一边和院门口的几个身影小声地说着话。 “哎呦,兰香妹子!你家军子可真歇了啊?” 是王婶的声音,那股子大嗓门,压低了也像是在喊。 “王婶,”李兰香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军哥昨天砸石头……累着了,俺让他多睡会儿。” “该歇!该歇!” 王婶立刻道,“那地仙都让他给砸了,那可是‘山神爷’啊!不歇歇,阳气都得亏了!” 旁边另一个婆娘也凑了过来,小声道:“兰香啊,你家今儿个……还管饭不?” 李兰香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天徐军喊的是“明儿个照旧”。 可今儿个“总掌勺”歇了,这活儿…… “这……” “兰香!” 徐军披着那件“露了瓤”的破棉袄,中气十足地走了出来。 “王婶,早啊。” “哎呦!军子醒啦!” 王婶一看徐军出来了,那叫一个热情,“军子啊,今儿个这活儿……” “活儿今天歇一天。” 徐军摆了摆手,“我这当‘掌勺’的都歇了,总不能让弟兄们白出力。” “哦哦,那……那敢情好。” 王婶一听不用干活,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 徐军话锋一转,“活儿歇了,咱家的‘灶’可没歇。” 他转头对李兰香道:“兰香,去,把咱家那块冻鹿肉,再给俺剁下来二十斤!” “啊?!” 李兰香又愣了,“军哥,今儿个不……不干活啊……” “不干活,也得吃饭!” 徐军笑了,他看着王婶,朗声道:“王婶,你帮我传个话。昨天帮我砸山神的那十一个弟兄,还有钱大爷、刘大伯。今儿个晌午,都上咱家来!” “咱不干活,咱喝酒!” “昨天那锅肉,是开工饭。今儿个这顿,是‘庆功酒’!” “肉管够!酒管够!” “啥?!还……还管酒?!” 王婶的眼睛都直了! 这徐军……他是真疯了还是真“敞亮”啊?! 不干活还给肉吃?这是哪门子的“东家”? “军哥,你……” 李兰香急得直拽他的袖子,这……这又是几十块钱扔出去了啊! “兰香,听我的。” 徐军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咱家要盖的是大瓦房,不是土坯房。这房,光靠咱俩,一砖一瓦都立不起来。咱靠的是谁?” 他指了指王婶,“靠的是王婶她家铁柱,是二愣子,是钱大爷他们!” “咱家现在,是在‘买人心’!” 徐军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他赵大山能用‘人情’卡咱,咱就用‘肉’和‘酒’,把这‘人情’给他们砸回去!砸得他赵大山以后在屯子里,连个屁都‘请’不动!” 李兰香被丈夫这番话给镇住了。 她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她男人想的,比她远太多了。 “……嗯!俺听你的!俺这就去剁肉!” …… “听说了吗!徐军家今儿个歇工!” “歇工?那石龙砸完就不干了?” “干个屁!人家歇工,是请客!!” “啥?!” “请昨天干活的十三个‘功臣’!晌午,白面馒头炖鹿肉!还……还管‘闷倒驴’!!” “我的老天爷啊!!” 这个消息,比昨天“火烧石龙”还让人眼红! 那可是“鹿肉”啊!那可是“闷倒驴”啊! “他娘的!昨天俺咋就怂了呢!俺要是也跳下去砸那一锤子……” 一个昨天“临阵脱逃”的汉子,悔得肠子都青了,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徐军这是……这是在‘养人’啊!” 屯子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墙根底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眼神里全是敬畏。 “这小子……是‘人精’啊。” 中午。 徐军家的院子里,破天荒地摆上了两张桌子,一张是自家的,一张是从老支书家借的。 王铁柱、二愣子、钱大爷、刘大伯……十三个汉子,一个个都换上了自己最“板正”的衣裳,局促不安地坐在桌边。 李兰香和王婶她们,则在灶房里忙得脚不沾地。 当那两大“海盆”——一盆“鹿肉炖土豆”、一盆“猪肉炖白菜”——被端上来时,那股子霸道的香气,让所有汉子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紧接着,李兰香又端上来了两“海盆”雪白喧腾的“大馒头”! 她昨晚没睡,把剩下的白面也和进去了,今儿个蒸的,是纯白面馒头! “都别愣着了!” 徐军抱着那坛子“闷倒驴”,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大碗! “军哥……这……这使不得啊!” 王铁柱端着酒碗,手都在抖。 “咋使不得!” 徐军端起自己的碗,站了起来。 “弟兄们!钱大爷!刘大伯!” 他环视一圈,中气十足地吼道:“啥话也不说了!昨天,你们敢跟着我徐军,去砸那‘山神爷’,你们就是把我徐军当‘兄弟’!” “这碗酒!我徐军,敬你们!” 他一仰脖,“咕咚”一口,将那半碗“闷倒驴”喝了个底朝天! “好!” 王铁柱他们也被激起了血性! “军哥敞亮!” “俺们跟定你了!” “干了!” 十几个汉子,端着大碗,学着徐军的样子,一饮而尽! “咳咳咳……” “哎呦……这酒……上头!” 一时间,院子里满是辛辣的酒气和粗重的喘息声。 “吃肉!都别客气!今儿个肉管够!馒头管够!” 徐军大手一挥。 “嗷!” 汉子们再也忍不住,抓起馒头,就着大块的鹿肉,狼吞虎咽起来。 这场“庆功宴”,从晌午一直吃到了太阳快落山。 汉子们一个个都吃得“肚儿圆”,喝得“脸通红”,走起路来都打“飘儿”。 “军……军哥……嗝……” 王铁柱搂着徐军的肩膀,大着舌头,“你放心!明儿个……明儿个拉砖的活儿……包……包在俺身上!谁……谁他娘的敢拦着,俺……俺砸扁他!” “对!砸扁他!” 徐军笑着,把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的汉子,连同钱大爷他们,都送出了院门。 他知道,这顿“酒肉”,值! 从今天起,这十三个人,就是他徐军盖房的“铁班底”! 他赵大山那点“人情”,在这“白面猪肉”和“闷倒驴”面前,连个屁都不算了! …… 夜,再次降临。 送走了所有人,院子里杯盘狼藉。 李兰香没让徐军动手,她一个人哼着小曲儿,收拾着残局。 徐军则坐在炕沿上,借着那盏又被拨亮的煤油灯,手里拿着一根崭新的“柳叶箭”。 他在干活。 【狩】精通的他,在箭杆的尾部,用砍柴刀的刀尖,仔仔细 细地刻下了两个小字—— “徐”、“兰”。 ------------ 61.拉砖立威 那盏跳动着昏黄火苗的煤油灯,在炕桌上“滋滋”地响着。 徐军低着头,神情专注。 他左手稳稳地捏着那根笔直的箭杆,右手的砍柴刀刀尖在他【匠】精通的掌控下,稳如手术刀。 木屑纷飞,两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字,渐渐在箭杆尾部成型—— 左边是徐,右边是兰。 他刻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子里。 李兰香哼着小曲儿,端着洗干净的碗筷从灶房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炕桌上的“杰作”。 她“哎呀”一声,放下碗筷,凑了过去,脸颊红扑扑的(被酒气熏的,也是兴奋的)。 “军哥……你这是……刻俺们的名儿?” 她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个兰字,只觉得那刻痕比火烧还烫。 “嗯。” 徐军拿起那支箭,对着灯光看了看,“这是咱家的家伙事儿,总得有个戳儿(印记)。” 他没说的是,【狩】精通的他知道,在山里,箭矢就是猎人的“名片”,刻上自己的印记,既是宣告主权,也是一种自信。 “那……那你咋不刻个‘军’字?” 李兰香小声嘟囔。 “徐不就是我?” 徐军笑了,他拿起另一支“三棱箭”,递给她,“来,你那半边,你来刻。” “俺?” 李兰香吓得连连摆手,“俺哪会啊!俺手笨,别给你把好箭给刻坏了!” “坏不了。” 徐军把砍柴刀塞进她手里,“我教你。” 他从身后环住妻子,握住她那只抓着刀的手,【八极拳】精通带来的沉稳劲力,顺着她的手臂传了过去。 “别抖。稳住神儿,一笔一划,就像‘绗’棉袄一样。” 李兰香被丈夫圈在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子浓烈的汗味和酒气,只觉得浑身都软了,哪里还握得住刀。 “军哥……俺……俺不行……” “你行。” 徐军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握着她的手,刀尖在那坚硬的箭杆上,缓缓地刻下了第一笔……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徐军神清气爽地爬了起来。 昨晚那顿“庆功酒”,不光是“买”了人心,更是给他自己“回了血”。 【八极拳】精通的他,一觉醒来,昨天“火烧石龙”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李兰香也起来了,她正蹲在灶房门口,仔仔细细地绗着那件藏蓝色的新棉袄。 她熬了一宿,两个袖子已经绗好了,那针脚,又密又匀,比供销社卖的都板正。 “不多睡会儿?”徐军心疼地把她拉起来。 “睡够了!” 李兰香的眼睛亮晶晶的,“军哥,今儿个……真去拉砖啊?” “拉!” 徐军给她正了正有点歪的衣领,“今天,是咱家盖房的‘正日子’!” “兰香,去把咱家那口大铁锅刷干净了!再把那块冻鹿肉,给俺剁下来二十斤!” “啊?今儿个……还炖肉?” “不炖。” 徐军笑了,“今儿个,咱给弟兄们换个下酒菜。” “咱爆炒鹿肉片子!再蒸一锅纯白面的大馒头!” “哎!” 李兰香一听,干劲儿更足了! …… 【上午 7:00】 靠山屯,屯子口。 老支书杨树林,披着那件半旧的军大衣,嘴里叼着“长白山”香烟,亲自“押车”。 村里那辆唯一的大轱辘骡车,已经被 王铁柱和二愣子他们套好了。 徐军则背着他的神弓,箭囊里插满了那十七支刻着“徐兰”二字的利箭,腰间别着砍柴刀,威风凛凛地站在车辕上。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换上了干净的“中衫”,蹲在车斗里。 王铁柱等十一个汉子,则扛着镐头铁锹,跟在车两边。 “军哥,咱……咱这真是去拉砖?”王铁柱还是觉得跟做梦似的。 “拉砖!” 徐军中气十足地喊道,“杨叔,您坐稳了!” “驾!” 他猛地一抖缰绳,老骡子打了个响鼻,拉着这“浩浩荡荡”的一支“盖房队”,迎着朝阳,“咕噜咕噜”地驶出了靠山屯! “我的老天爷……” “这是……这是干啥去?” “全……全出动了?!” 屯子里,早起的村民们全都看傻了。 王婶站在院门口,叉着腰,满脸的骄傲,扯着嗓子喊:“看啥看!军子带人去镇上‘请’砖瓦神仙去啦!” …… 赵大山家。 “哐当!” 赵大壮一脚踹翻了水缸,水洒了一地。 “表哥!他真去了!他还把钱大爷他们都带走了!” 赵大壮急得满嘴起泡。 赵大山阴沉着脸,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他那招“人情绊子”,被徐军一顿“酒肉”就给破了! “表哥!你倒是说话啊!” “说个屁!” 赵大山猛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有钱,他有票,他还有‘鲁班爷’的手艺!他现在是人精!咱斗不过他了……” “那就这么算了?!” 赵大壮不甘心。 “算了?” 赵大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想盖房?行啊。砖拉回来了,也得有‘木头’才行!” “他那三间正房,少说也得十几根‘大檩子’(房梁)!那玩意儿,可不是镇上能买到的!” “那都得是山里的‘红松’!是‘禁木’!” 赵大山冷笑一声:“他敢去山里放?我这个当文书的,就敢去公社林业站‘报’!” “抓他个盗伐林木!让他把那四百块钱,全都吐出来当‘罚款’!” “高啊!表哥!” 赵大壮的眼睛瞬间亮了! …… 【上午 9:00】 永安镇,红旗机械厂砖窑。 当老支书杨树林亲自把那张盖着红章的“领料单”,递给那个满脸黑灰的场长时,场长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热情。 “哎呦!是杨支书啊!快屋里坐!” “不坐了!” 杨树林现在也是“东家”的“大总管”,派头足得很,“赶紧的把徐师傅的料给咱装车!五千块青砖,两千片瓦,十袋洋灰!一样不能少!都得是‘头窑’(质量最好)的货!” “那必须的!” 场长一看这阵势,十几个壮劳力,个个龙精虎猛,哪敢怠慢,立刻吆喝着工人开始装车。 “慢点!慢点!这都是‘金砖’!摔碎了卖你啊!” 钱大爷和刘大伯,则背着手,在砖堆里挑挑拣拣,活脱脱两个“老监理”。 “这块不行,有‘裂纹’。” “这块‘火候’不够,泛白。” 砖窑的工人们被他们俩指挥得团团转,屁都不敢放一个。 徐军则没管这些,他跳下车,背着弓,独自一人,走向了“鲁班巷”。 他要去“请”那两位镇上的“大工”了。 他知道,钱大爷他们手艺是“土路子”,砌个地基还行,真要“上大墙”(砌砖墙)、“吊大梁”(上房梁),还得是鲁老头和石大夯这种“城里”的“正规军”。 【匠】精通的他,是“总设计师”。 鲁、石二人,是“总工程师”。 钱、刘二人,是“监理”。 王铁柱他们,是“施工队”。 这个“草台班子”,必须搭起来! ------------ 62.大师傅 永安镇,红旗机械厂砖窑。 “慢点!慢点!这都是金砖!摔碎了卖你啊!” 钱大爷和刘大伯,此刻正背着手,在砖堆里挑挑拣拣,活脱脱两个“老监理”。 “这块不行,有‘裂纹’。” “这块火候不够,泛白。” 砖窑的工人们被他们俩指挥得团团转,屁都不敢放一个。 老支书杨树林则披着他的半旧军大衣,被砖窑场长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办公室里喝热茶。 王铁柱和二愣子他们,正光着膀子,“嘿咻嘿咻”地往大轱辘骡车上搬着青砖。 徐军没管这些。 他把“押车”和“监工”的活儿全权交给了杨树林和钱大爷他们——【匠】精通的他知道,这就是“人情世故”,你得给“老把式”们“掌眼”的体面。 他自己,则背着那把神弓,箭囊里插满了十七支刻着“徐兰”二字的利箭,独自一人,走向了镇子的另一头。 他要去请那两位真正的“大工”了。 …… 永安镇,鲁班巷。 这条巷子,不像主街那么尘土飞扬。 它很窄,很深,路面是用青石板铺的,常年见不到多少太阳。 空气里没有牲口粪便的骚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浓郁的、混杂着桐油、生漆和百年老木屑的独特香气。 巷子里很安静,听不到吆喝声,只有“唰——唰——”的刨子推木料的声音,和“叮、叮”的凿子轻巧敲击的声响。 这里,住的都是镇上“吃手艺饭”的“匠人”。 徐军按照“百草堂”老白给的地址,找到了巷子最深处那家。 院门是虚掩的,门上没有贴“对联”,而是挂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鲁班尺”。 【匠】精通的他,一看这“行头”,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他没有推门,而是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敢问,鲁师傅在家吗?靠山屯徐军,经‘百草堂’白师傅引荐,特来拜访!” “唰——” 院里的刨子声,停了。 “吱呀——” 院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精瘦、干练的老头,穿着对襟小褂,山羊胡子,正眯着那双如同“鹰眼”般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徐军。 他看了看徐军背上的弓,又看了看徐军那双因为“火烧石龙”而布满新茧和血泡的大手。 “进来吧。” 老头的声音,和他推刨子一样,干、脆。 徐军迈步走进院子。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板正”无比。 木料、石料、工具,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院子中央,鲁老头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案板前,案板上是一根已经“走了水”(风干)的硬木方子。 院子角落,一个膀大腰圆、如同铁塔的光头壮汉,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两块青砖,在“试”着“干砌”,那两块砖在他手里,竟是分毫不差地对上了“丝缝”! 这俩人,一个“木”,一个“土”,显然就是鲁老头和石大夯。 “白师傅的‘人情’,我接着。” 鲁老头没看徐军,他拿起刨子,继续“唰——”地推了一下那根硬木。 “说吧。镇上谁家?修房顶?还是打炕柜?” 他的语气里,带着“手艺人”特有的傲慢。 在他看来,徐军这身“泥腿子”打扮,能有啥“大活儿”?无非是修修补补。 “不修房。” 徐军摇了摇头。 他放下背上的弓,从怀里掏出那两条“长白山”香烟,和那两斤“猪头肉”,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我是来……请二位师傅,‘起房’的。” “起房?” 鲁老头和石大夯同时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抬起了头。 “乡下的土坯房?” 石大夯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如同擂鼓,“那玩意儿,用不着我俩。你找屯里的‘土瓦匠’就行。” 言下之意,不屑于干“土活儿”。 “不是土坯房。” 徐军迎着他俩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五千块青砖、两千片瓦、十袋洋灰的——三间正房、两间东厢房。” “啥?!” 石大夯“嚯”地站了起来,带倒了身边的泥桶。 鲁老头那只推刨子的手,也猛地一顿,他缓缓转过身,死死地盯住了徐军。 “小伙子。”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可知道你在说啥?五千块青砖?你当那是‘高粱米’?” “我知道。” 徐军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盖着“红旗机械厂-后勤科”红章的“领料单”。 “‘房票’,我已经拿到了。” 鲁老头和石大夯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们俩都是“吃手艺饭”的,太清楚这张“房票”的份量了! 这小子……不是“吹牛”! “你有票……可你有钱吗?” 鲁老头眯起了眼,“请我俩‘出山’,工钱可不低。” “知道。” 徐军再次点头,“镇上的‘行价’,‘大工’一天两块,管吃管住。” “那你还敢来?”石大夯觉得这小子疯了。 “我不仅敢来,” 徐军迎着他俩的目光,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给这个价。” “三块?”鲁老头一愣。 “不是。” 徐军摇头,“掌勺的鲁师傅和石师傅,一人……一天三块!” “嘶——” 石大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天三块! 这比镇上“红旗机械厂”的八级工匠赚得都多! 鲁老头也眯起了眼:“小伙子,你这是……‘烧’得慌?” “不是烧得慌。” 徐军沉声道,“我那活儿,急。” 他把“火烧石龙”和“上大冻”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二十天,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从地基到上梁,全得立起来!” “我缺人,但我更缺‘能人’!” “我徐军,花钱,买二位的‘手艺’,也买二位这二十天的命!这活儿,二位……敢接吗?” ------------ 63.砌墙 鲁老头和石大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狂热! “二十天……盖五间大瓦房?!” “疯了!” “这活儿……” 鲁老头走上前,他没看那烟和肉,而是抓起了徐军的手。 他摸了摸徐军掌心那因为抡大锤而磨出的新茧,又看了看徐军那双稳如磐石的眼睛。 “小子,光有钱,可盖不起房。” 鲁老头松开手,指了指自己案板上的硬木,“这叫‘规矩’。” 他是在“考”徐军了。 徐军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考”。 他【匠】精通的知识流,瞬间涌了上来。 他没有吹牛,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鲁师傅,我这房,地基的‘毛石’(碎石)刚用火‘烹’出来,地气不稳。我寻思着,这大墙得用‘三七墙砌,山墙用五零墙。您说,这灰口……是该用‘满刀灰’,还是用‘卧灰’?” 这句“黑话”,一出口。 鲁老头和石大夯的脸色,猛地大变! “满刀灰”和“卧灰”,这是瓦匠里最精细的“砌筑”手法区别! 这小子……他……他是个“行家”?! “你……” 鲁老头指着徐军,半天没说出话来。 “鲁师傅,” 徐军再次抱拳,态度恭敬,“我只是个‘野路子’,会点‘庄稼把式’。这‘上梁’、‘吊线’的‘规矩’活儿,还得您二位来‘掌勺’!” “我徐军,出钱、出料、出人!” “就问二位师傅,这活儿,这‘人情’,这‘名声’……接不接?!” “接!” 鲁老头猛地一拍案板! “好小子!冲你这句‘行话’,冲你这股子‘人定胜天’的狠劲儿!” “这活儿,我哥俩……接了!” “这活儿,别人接了是‘玩命’。咱哥俩接了,是‘扬名’!” “大夯!抄‘家伙事儿’(工具箱)!跟‘东家’……出山!” …… 【上午 11:30】 永安镇,红旗机械厂砖窑。 老支书杨树林正蹲在骡车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王铁柱他们已经把第一车五千块青砖码得整整齐齐,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 “杨叔!” 徐军的声音从巷子口传来。 杨树林一抬头,就见徐军领着两个“神仙”般的人物走了过来。 一个山羊胡子,精瘦,背着个长长的“木工箱”。 一个光头铁塔,雄壮,扛着个沉重的“瓦工箱”。 “这……这是……” 钱大爷和刘大伯(他俩是“监理”,也跟来了)一看清来人,手里的水碗“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鲁……鲁师傅?!” “石……石大夯?!” 他俩吓得“噌”地站了起来,那表情,比见了“石龙”还惊恐! 这……这他娘的是镇上“鲁班巷”的“祖师爷”啊!徐军……他……他把这俩“真神”给请来了?! “行了,都别愣着了。” 徐军跳上骡车,拍了拍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 “杨叔,您和钱大爷他们,先押着这车‘金砖’回去。” “鲁师傅,石师傅。” 他恭敬地一伸手,“二位‘掌勺’的,跟我坐这车。” “铁柱!二愣子!” “哎!” “你们几个,别歇着。去‘红旗厂’食堂,买二十个大肉包子!再给我去‘老何记’,切三斤猪头肉!” “咱这‘草台班子’,今天……就在这镇上,先‘开席’!” …… 【下午 3:00】 “咕噜……咕噜……”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迎着西斜的太阳,驶向了靠山屯。 一辆骡车,满载着青砖、洋灰。 车辕上,坐着徐军、鲁老头、石大夯。 车斗里,坐着杨树林、钱大爷、刘大伯。 车两边,跟着十一个扛着工具、嘴里还嚼着肉包子、满面红光的壮劳力! 这支队伍,拉开了靠山屯有史以来最“体面”、最“威风”的“游街”! 镇上的居民,供销社的售货员,饭店的伙计……全都跑出来看热闹。 “看!那是徐军!” “他真拉砖了!” “我的天!他把鲁老头和石大夯都请出山了?!” 当这辆“金砖车”“咕噜咕噜”地驶回靠山屯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屯子口的老槐树下,赵大山和赵大壮正蹲在那儿,等着看徐军的笑话。 他们笃定,徐军今天拉不回“料”,也请不回“人”。 然而,当他们看到那辆骡车时,两人的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车上,拉着满满一车、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 车辕上,除了徐军,还坐着两个他们不认识、但一看那身“行头”就不好惹的镇上人! “那……那是……” 赵大山他常去镇上开会,隐约认识,失声叫了出来,“鲁班巷的……鲁老头?!还有石大夯?!” “轰——!” 整个靠山屯,再次沸腾了! “砖!砖拉回来了!” “快看!那……那不是镇上的‘鲁木匠’和‘石瓦匠’吗?!” “徐军……他……他把镇上的‘大工’给请回来了!!” 赵大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死死地盯着那辆从他面前驶过、看都没看他一眼的骡车,又看了看车上那个正和鲁老头谈笑风生的徐军…… 他“哇”的一声,一口老血没憋住,喷了出来! “表哥!!” 赵大壮吓得魂飞魄散。 徐军家的院子里。 李兰香已经把“燎鹿肉”和“纯白面馒头”准备好了。 她正焦急地在院门口张望。 当她看到那辆满载着“青色希望”的大车,看到那两个气度不凡的“老师傅”,看到自家男人那沉稳的身影时…… 她知道,这个家,真的“立”住了。 徐军跳下车,走到院子中央,看着那片已经砸碎了“石龙”、清理干净的宅基地。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铁班底”的弟兄们,中气十足地吼道: “弟兄们!砖回来了!‘掌勺’的师傅也请回来了!” “明儿个一早,咱……砌墙!!” ------------ 64.房梁 宅基地上,那十几个刚啃完肉包子、还满嘴流油的汉子们,一听到这话,又“嗷”地一声欢呼起来! “砌墙咯!” “盖大瓦房咯!” 而屯子里那些远远围观的村民,看着那车“青砖”,再看看那两个“镇上来的神仙”(鲁师傅和石师傅),一个个都跟“掉了魂儿”似的,交头接耳,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他真把镇上的‘祖师爷’给请来了?” “这徐军……是啥路数啊?又是‘房票’又是‘大工’的……” “这赵大山……怕是踢到铁板了!” 老槐树下,赵大壮正手忙脚乱地给他那口吐鲜血的表哥顺着气,赵大山一把推开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沫,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徐军家院子里升腾起的、那股子霸道的肉香味。 “表……表哥,咱……咱咋办?” 赵大壮的声音都在发颤。 “咋办?” 赵大山冷笑一声,那笑声比秋风还寒,“他请来了大工又咋样?他拉回来了‘砖’又咋样?” 他指了指黑瞎子山的方向:“盖房,不得用‘木头’?他那房梁、门窗、檩条、椽子……少说也得十几方好木料!” “那都是‘红松’!是‘禁木’!”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敢去山里‘放’?我这个当文书的,就敢去公社林业站‘报’!” “抓他个‘盗伐林木’!让他把那四百块钱,全都吐出来当‘罚款’!” “高啊!表哥!” 赵大壮的眼睛瞬间亮了! …… 徐军家的院子里,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卸车!卸车!” “都他娘的给老子轻点!这可都是‘金砖’!摔碎了,卖你啊!” 钱大爷和刘大伯,这两个“土监理”,此刻正抖擞着精神,指挥着王铁柱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青砖从车上往下“递”。 五千块青砖,很快就在宅基地旁,码起了一座整整齐齐的“青色小山”。 李兰香则在灶房里忙得团团转。 她看着院子里那两个气度不凡的“镇上师傅”,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王婶!” 她拉着王婶的袖子,小声问,“俺……俺这‘燎鹿肉’,行不?镇上的师傅……吃得惯咱这‘山里货’不?” “哎呀!我的好妹子!” 王婶一拍大腿,羡慕得直咧嘴,“你这都‘鹿肉’管够了,还怕人家吃不惯?你就是给他们端一盆‘土豆干儿’,他们也得说香!” “快!把那坛子‘闷倒驴’拿出来!今儿个,必须把这两尊‘真神’给‘陪’好了!” 天,彻底黑了。 煤油灯被李兰香拨到了最亮。 徐军,作为“东家”和“总掌勺”,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 鲁老头(木匠)和石大夯(瓦匠),被他恭恭敬敬地请在了“上座”(炕头最暖和的位置)。 老支书杨树林,则作为“见证人”,坐在了八仙桌的主陪。 钱大爷、刘大伯,这两个“土监理”,则和王铁柱、二愣子他们,挤在另一桌,一个个都局促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这辈子,也没跟镇上的“鲁班爷”一个桌上吃过饭啊! “兰香!上菜!” “哎——来啦!” 李兰香红着脸,端着两个“海盆”走了进来。 “哗——” 全屋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盆,是早上说好的“燎鹿肉”! 那刚从山上打来的新鲜鹿里脊,切成薄片,配上野山葱和刚买的“洋葱”,用野猪油猛火爆炒,那股子“锅气”混着肉香,蹿得人直流口水! 第二盆,是“纯白面”的大馒头! 雪白!喧腾!一个个都跟“小孩儿脑袋”似的! “这……这……” 石大夯那双铜铃大眼都直了,“东家……你这伙食……也太‘硬’了!” 他在镇上给“大户”干活,也没见过第一天就上“纯鹿肉”和“纯白面”的! 鲁老头那山羊胡子也抖了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徐军。 这小子,不光是“懂行”,还“舍得”! “师傅们,弟兄们!” 徐军站起身,端起了那碗“闷倒驴”。 “啥话也不说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鲁师傅的精明、石师傅的雄壮、杨叔的欣慰、钱大爷的感激,最后落在了王铁柱他们那一张张兴奋、通红的脸上。 “我徐军,没啥大本事!就是个山里‘刨食’的!” “今儿个,我把话撂这儿!这二十天,只要大伙儿跟着我,把这房给‘立’起来!” “工钱,一分不少!” “酒肉,一天不落!” “这碗酒!我徐军,先干为敬!敬咱这‘青砖大瓦房’,开工大吉!” 他一仰脖,“咕咚”一口,半碗“闷倒驴”喝了个底朝天! “好!” “军哥敞亮!” “干了!” 鲁老头和石大夯对视了一眼,也端起了酒碗。 这“东家”,对脾气! 两人也是一口干了! “吃肉!都别客气!” 徐军大手一挥。 这顿“开工宴”,吃得是热火朝天,酒气熏天。 汉子们彻底放开了,抓起馒头,就着大块的鹿肉,狼吞虎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徐军给鲁老头和石大夯续上了酒。 “鲁师傅,石师傅。” “嗯?” “咱这砖瓦洋灰都到了。地基,钱大爷他们也起了个头(砸碎了毛石)。” 徐军递上烟,“明儿个一早,咱这‘大墙’,是不是就能起了?” 鲁老头抿了口酒,放下筷子,那双“鹰眼”又眯了起来。 “东家,你别急。” 他看了一眼旁边桌上、正听得竖起耳朵的钱大爷和刘大伯。 “砖瓦到了,是肉到了。” “可咱这房的骨头,还没着落呢。” “骨头?” 李兰香在旁边添酒,忍不住插了句嘴。 “对。” 鲁老头用筷子蘸了点酒水,在炕桌上画了三道杠。 “这房,是三间正房。这当门子(正房中间的堂屋)的面儿(跨度),就得一丈二!” “这么宽的面儿,咱屯子里那点‘杨木疙瘩’,可当不了主房梁!” 石大夯也在旁边瓮声瓮气地接话:“还有你那门窗,想‘敞亮’,就得用‘好木料’,不然过两个冬天,就得‘走形’,往屋里‘灌大烟儿炮’!”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连连点头,这俩“镇上师傅”说到“点子”上了。 “二位师傅的意思是……” “红松。” 鲁老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必须是黑瞎子山里,长了五十年的‘红松’!那玩意儿,油性大,不变形,才能撑起你这‘青砖大瓦房’的‘天’!”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铁柱他们也不啃馒头了。 “红松”? 那可是“禁木”啊! 屯子里谁不知道,那是“公家”的财产,别说“放”了,你就是去山里捡根“风倒木”,被林业站的“二杆子”(护林员)逮住,都得扒你一层皮! 赵大壮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又亮了起来。 “鲁师傅,” 徐军的表情,却依旧平静。 他给鲁老头倒满酒:“这‘红松’,要多少?要多粗的?” 鲁老头眯着眼,【匠】精通的他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 “‘大檩子’三根,得要‘尺二’(直径40厘米)的。” “‘二檩’(次梁)八根,‘八寸’(直径27厘米)的就够。” “门窗、椽子……零零碎碎,你至少……得给我备下十五方‘净木’(处理好的木材)!” “十五方……” 徐军点了点头,这个数字,和他自己【匠】精通估算的,差不离。 “那这活儿……” “东家,”鲁老头看着他,“这木料,你一天搞不回来,我这瓦……就一天上不了‘顶’。” 他把“难题”,又抛回给了徐军。 这是在“考”他这个“东家”的真正实力了。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军的脸上。 李兰香紧张得手心又攥出了汗。 老支书杨树林也皱起了眉,他知道,这才是赵大山真正的“杀招”! 徐军却笑了。 他端起那碗酒,站起身,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看着那轮挂在深秋夜空、清冷孤傲的月亮,又回头看了看屋里那一张张紧张、期待、看热闹的脸。 他猛地将碗里的“闷倒驴”,一口干了! “好酒!” 他抹了把嘴,把碗“砰”地一声顿在桌上。 他走到炕梢,解下了那把一直没离身的——桦木神弓! 他从箭囊里,抽出了那十二支新做的“好钢箭”! “鲁师傅!” “嗯?” “这‘料’(木料),你不用管。” 徐军把弓和箭,往桌上重重一拍,那“嗡”的弓弦声和“哗啦啦”的箭头碰撞声,让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跳! “明天,工地照旧!钱大爷、刘大伯,你们带着铁柱他们,把‘毛石地基’给我砸实了!砌平了!” “我!” 徐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把弓: “我,进山。” “三天。” 他伸出三根手指,那双眸子在油灯下,亮得如同两把出鞘的刀。 “三天之内,我徐军,就是用这把弓,也得给咱这‘青砖大瓦房’……把‘房梁’给‘请’回来!” ------------ 65.晚宴定心 徐军这句掷地有声的“三天之约”,让在场的人都一惊。 那股子人定胜天的狠劲儿,混着“闷倒驴”的辛辣酒气,让这间破土坯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好!” 鲁老头那双“鹰眼”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他第一个站了起来,端起那碗没喝完的酒:“东家!冲你这股子‘霸气’!这活儿,我老鲁……接了!” “我石大夯也接了!” 光头铁塔石师傅也“轰”地站起身,“妈的!老子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得劲儿’的活儿!” “军子……” 老支书杨树林张了张嘴,他想说“盗伐林木”那不是闹着玩的,可看着徐军那双亮得吓人的眸子,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小子……心里有数。 “吃肉!喝酒!” 徐军哈哈大笑,重新坐下,招呼着众人。 这顿“开工宴”,吃得是酣畅淋漓。 王铁柱他们那桌,早就没了“拘束”,一个个抢着馒头,往嘴里“稀里呼噜”地扒拉着鹿肉片子,满嘴流油。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喝红了脸,拉着鲁老头和石大夯,开始“论资排辈”,一口一个“鲁师傅”、“石大哥”,那股子对“镇上祖师爷”的恭敬和讨好,全在酒桌上了。 …… 【夜晚 10:00】 宴席终于散了。 王铁柱他们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嘴里还嚷嚷着“明儿个砌墙”。 老支书杨树林则亲自出马,安排“人情世故”。 “鲁师傅,石师傅。” 杨树林叼着“长白山”香烟,派头十足,“军子家这……实在‘磕碜’。二位‘大神仙’要是不嫌弃,今晚就住俺家!俺家那东厢房,刚盘的炕,热乎!” 在农村,这是最高礼遇了。 “那哪儿成。” “杨叔,这不行。” 鲁老头和徐军同时开口。 “有啥不行的!” 杨树林一瞪眼,“军子,你这是盖房,不是过家家!这俩是‘镇宅’的师傅,必须伺候好了!这事儿,我这个当‘见证人’的,包了!” 徐军心中一暖,他知道,老支书这是在用自己的“面子”,帮他“稳”住这两尊“真神”。 “那……就劳烦杨叔了。” 徐军和李兰香一起,把两位老师傅连同他们的“家伙事儿”,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老支书家。 路上,鲁老头走在徐军身边,压低了声音: “小子,你刚才在桌上那话……是‘酒话’,还是‘真话’?” “啥话?” “‘三天请回房梁’。”鲁老头那山羊胡子抖了抖,“那可是‘红松’,是‘禁木’。我老鲁是来盖房的,可不是来帮你‘蹲笆篱子’的。” 徐军笑了。 “鲁师傅,您放心。” 他看着那轮挂在深秋夜空、清冷孤傲的月亮,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我徐军,是山里‘刨食’的,懂山的‘规矩’。” “他赵大山不是想抓我‘盗伐’吗?” “可他忘了,” 徐军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黑瞎子山里,有一种木头,叫‘风倒木’,还有一种,叫‘水沉木’。” “这些木头,可不归他赵大山管,也不归林业站管。” “那……归‘山神爷’管。” “我,就是去跟‘山神爷’……‘买’几根回来。” “风倒木?水沉木?” 鲁老头愣住了,他猛地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徐军。 【匠】精通的他,比谁都清楚! 那玩意儿,是木料里的“极品”!是真正“走了水”、“定了性”的神仙木料! 用那玩意儿做房梁,别说五十年,一百年都不会“走形”! 可那玩意儿,比打一头熊瞎子都难找! “你小子……你……” 鲁老头指着徐军,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一天三块”的工钱…… 要得,好像有点“亏”了。 能认识这种“奇人”,学这手“寻木”的本事,比钱金贵多了! …… 送走了“大神”,徐军和李兰香才回到了自家那两间半破土坯房。 院子里杯盘狼藉,一股子酒气和肉香。 李兰香没让徐军动手,她一个人哼着小曲儿,收拾着残局。 她现在是“老板娘”,心里那股子“体面”劲儿,让她忙得脚不沾地,却满脸红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靠山屯,徐军家的宅基地上,就史无前例地“开工”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 光头铁塔石大夯,中气十足地吼声,比屯子里的公鸡打鸣还早! 他成了工地的“总监工”,指挥着王铁柱他们,开始用昨天砸好的“毛石”和“和灰”,往那挖好的沟槽里,砌“地基”! “灰!灰!二愣子你没吃饭吗!灰浆拌稀了!” “石头!那块石头不行!‘阳面’朝外!听不懂人话啊!” 石大夯的脾气,和他那身板一样“硬”,骂得王铁柱他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却没一个敢还嘴。 镇上的“祖师爷”骂你,那是给你“长脸”! 钱大爷和刘大伯,则成了“副手”,一个负责“吊线”,一个负责“看平”,帮着石大夯打下手,干得一丝不苟。 灶房里,李兰香和王婶她们,也没闲着。 “老板娘”发话了,今儿个晌午,还是“白面馒头炖鹿肉”! 那股子霸道的肉香味儿,又一次飘满了整个屯子。 所有路过的村民,闻着这味儿,看着那热火朝天的工地,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冰凉的“苞米面饼子”,一个个都酸得直咧嘴。 “他娘的……这徐军家,是真把日子当‘年’过了啊……” 而徐军,在工地“开了工”,又陪着师傅们喝了一碗“早茶”(苞米面粥)后。 他就背上了那把神弓,和那十七支刻着“徐兰”二字的利箭,又揣上了李兰香给他烙的“葱油饼”。 “兰香,工地上的事,就交给杨叔和师傅们了。” “你,就负责一件事——” 他指了指那口大铁锅: “让咱家这锅……别断了‘肉’!” “哎!”李兰香用力地点头。 “我走了。” 徐军没走大路,他悄悄地绕到了屯子后山。 他知道,赵大山那条“毒蛇”,一定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去“盗伐”。 “想抓我?” 徐军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升腾着炊烟的工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赵大山,我就怕你……不敢来。” 他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瞎子山的晨雾之中。 ------------ 66.水沉木 【上午 9:00,老槐树下】 “人呢?!” 赵大山阴沉着脸,看着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表……表哥……” 赵大壮哆哆嗦嗦地跑了过来,“俺……俺打听着了!那小子天不亮就钻山了!背着弓!” “背着弓?” 赵大山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狞笑:“好!好!好!他这是……真敢去放树啊!” 他以为徐军是去打猎,顺便砍树。 “表哥,那咱……咱报信去?” “报个屁!” 赵大山一烟袋锅敲在赵大壮头上,“他现在进去,咱现在去报?林业站的二杆子来了,他人早跑了!” “那咋办?” “盯!” 赵大山眼中闪过一丝毒辣,“你,还有瘦猴,你俩给我轮班!就守在山外头!我不管他砍几根,只要他敢把红松拖出山,你俩就立马回来报信!” “到时候,我带着林业站的孙站长,来个人赃并获!” “他那四百块钱……嘿嘿,都得是咱的!” “高啊!表哥!” …… 【深秋,黑瞎子山,深处】 徐军像一个幽灵,穿梭在人迹罕至的老林子里。 【狩】精通的他,此刻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他没有急着去找风倒木,他在清场。 赵大山那点毒计,他用脚后跟都想到了。 他知道,自己这三天,绝对不会太平。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从他侧后方约一百米处传来。 “来了。” 是赵大壮的那个跟班,瘦猴。 这小子腿脚刚利索点,就又来送死了。 徐军没有回头。 他装作毫无察觉,继续往一片更茂密的灌木丛中走去。 瘦猴一看,心中一喜,连忙压低了身子,也跟了上去。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盯梢,只要徐军一下斧子,他就成功了! 徐军走进灌木丛,身影一晃,……人,却消失了。 “咦?” 瘦猴在一百米外一愣,揉了揉眼睛。 他壮着胆子,又往前摸了几十米,拨开了那片灌木丛。 空的! 人呢?! 瘦猴的心咯噔一下,一股子凉气瞬间席卷全身! 他想起了徐军一拳打飞赵大壮的传说,想起了火烧石龙的妖法…… “你在……找我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猛地在他背后响起! 瘦猴的魂儿都快吓飞了! 他嗷地一声怪叫,刚要回头—— “砰!” 一只大手,如同铁钳般,从后面扼住了他的脖子! 【八极拳】精通的擒拿! 徐军根本没给他任何机会,另一只手闪电般夺下了他腰间的柴刀(用来开路的),反过来,用刀背狠狠地磕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呃——” 瘦猴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眼前一黑,就软绵绵地瘫了下去,人事不省。 徐军看都没看他,【匠】精通的他,手上有准。 这一下,只会让他昏睡一天一夜。 徐军把瘦猴拖进一个隐蔽的树洞里,又用藤条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 “三天之内,把房梁请回来……” 他看着那片幽深的、从未涉足过的红松林深处。 “赵大山……这只是个开胃菜。” “你最好祈祷,别让你那个林业站的孙站长……亲自来。” 他背起弓,身影一闪,彻底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黑瞎子山,外围。 徐军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瞎子山的晨雾之中。 他走后约莫半个小时,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才从屯子口的另一条小路钻了出来。 在解决了瘦猴这个开胃菜后,他并没有放松警惕。 【狩】精通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能清晰地听到,在他身后约一百五十米外,还有一道呼吸。 那呼吸,沉重、慌乱,还带着压抑不住的呼哧声,像个破风箱。 是赵大壮。 徐军的嘴角微微翘起。 赵大山倒是舍得,竟然把这个宝贝表弟也派来送死了。 不过,也好。 赵大壮这个蠢货,不像瘦猴那么机灵,他就是个移动的坐标,正好可以利用。 徐军反而像是真的在打猎。 他时而弯弓,对着一只松鼠嗖地射出一箭(当然是故意射偏),时而又停下来,仔细地辨认着地上的粪便。 他走得不快,始终吊着赵大壮。 而在他身后一百五十米外,赵大壮正扶着一棵大树,累得舌头像狗一样伸了出来。 “他娘的……” 赵大壮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霜,“这徐傻子……咋……咋跟个山耗子的,钻得这么快?还……还他娘的这么能绕!” 他今天的任务,不是动手,就是盯梢。 只要徐军敢对一棵活着的“红松”下手,他立马就跑回去报信。到时候,表哥带着林业站的孙站长人赃并获,徐军那四百多块钱,就都得充公,嘿嘿…… 一想到那白花花的大团结,赵大壮又来了力气,咬着牙,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上去。 徐军领着他,没有往红松林的阳坡(向阳面,护林员常去的地方)走。 他反而专挑那些最难走的地方阴坡、沼泽地和乱石堆。 【匠】精通的堪舆知识告诉他,好木料,尤其是风倒木和水沉木,往往就藏在这些人迹罕至的绝地。 他带着赵大壮,在山里足足绕了两个时辰。 赵大壮那双新做的片儿鞋,底都快磨穿了,脚上磨出了七八个大水泡,疼得他龇牙咧嘴,好几次都想放弃了。 可一想到徐军那张狂的脸,一想到那锅燎鹿肉,他就恨得牙痒痒。 “跟!老子今天就跟你耗上了!” 晌午 12:00,靠山屯,徐家宅基地。 与此同时,徐军家的新宅基地上,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老板娘李兰香,正系着围裙,在王婶她们的簇拥下,指挥着后勤。 “王婶,你帮俺把那块鹿肉再剁碎点,咱晌午给师傅们包饺子!” “啥?!鹿……鹿肉饺子?!” 王婶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案板上。 “我的老天爷啊!兰香妹子!你……你这是真把日子当年过了啊!地仙才吃这个吧!” “军哥说了。” 李兰香的脸蛋红扑扑的,被蒸汽熏的,她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师傅们给咱家卖命干活,咱就不能让人家亏了嘴!今儿个晌午,鹿肉白菜馅儿饺子,管够!” 这消息一传出去,工地上那群汉子们嗷的一声,砸石头砸得更欢了! …… 下午 2:00,黑瞎子山,喇嘛沟。 “呼……呼……他娘的……不……不行了……” 赵大壮一屁股瘫在了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跟丢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徐军钻进了一片乱石堆,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赵大壮在里面转了三圈,差点把脚崴了,也没找到人影。 “这徐傻子……真是山耗子成精了!” 他绝望地骂着,正准备放弃,原路返回。 忽然—— “哗啦啦……” 一阵清晰无比的、水流被搅动的声音,从他下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深不见底的喇嘛沟里传了出来! 赵大壮的眼睛猛地一亮! “在那儿!” 他连滚带爬地摸到了沟壑的边缘,拨开灌木,往下一看—— 只见在下方那条冰冷刺骨的溪流中,徐军正站在齐腰深的、黑褐色的淤泥里! 他浑身都是泥浆,正费力地用砍柴刀,清理着一根……不,是三根……不,是四五根…… 四五根粗得吓人、通体乌黑、如同黑龙一般,半埋在河床淤泥里的…… 巨木! 【匠】精通的堪舆和【狩】精通的追踪能力,终于让他找到了! “水沉木!” 这几根乌木,不知道在这河床里埋了多少年,早已被水流和泥沙浸透,变得坚硬如铁,万年不腐! 这……这他娘的哪里是房梁? 这简直是龙骨啊! 用这玩意儿盖房,别说一百年,三百年都塌不了! “他……他在干啥?” 赵大壮在上面看得一头雾水。 他只看到徐军在玩儿泥巴,在捞烂木头。 他等啊,等啊。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徐军只是在清理那些木头上的淤泥和藤蔓,压根就没碰旁边那些活着的红松一下! “他娘的!” 赵大壮终于忍不住了,“这徐傻子,是不是真疯了?他不砍树,他来这儿捞木头干啥?这玩意儿……能当房梁?” 他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他今天的任务,黄了。 人家压根就没盗伐! “哎——” 就在赵大壮准备骂骂咧咧地溜走时,下方沟壑里,那个浑身是泥的泥人徐军,忽然抬起了头。 那双在淤泥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精准无误地,对上了他藏身的灌木丛! 大喊“赵大壮!!” “妈呀!” 赵大壮吓得一哆嗦,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 “你……你咋知道俺在?!” “你那呼哧声,跟头黑瞎子似的,我想不知道都难。” 徐军的声音,平静地从沟底传了上来。 “看够了?” “我……” 赵大壮语塞。 “看够了就别他娘的在那儿装耗子!” 徐军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指了指那几根乌黑的水沉木。 “下来!搭把手!” “啊?!” “啊什么啊!” 徐军吼道,“咱俩好歹是一个屯子的兄弟!我这请房梁呢,你当兄弟的,就在上面干看着?” “这木头,是山神爷赏的风倒木,(他故意说错,免得赵大壮起疑心),没根!不归林业站管!” “下来!帮我把这几根龙骨弄上去!” 徐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今儿个晌午,我媳妇儿,包的……可是鹿肉白菜的饺子!” ------------ 67.鹿肉白菜饺子 黑瞎子山,喇嘛沟。 “鹿肉……白菜……饺子?” 赵大壮趴在沟壑边缘,那不争气的口水,吧嗒一下就滴了下去。 他一整天,为了盯梢徐军,就早上啃了两个冰凉的苞米面饼子,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又在山里被徐军当狗一样溜了两个多时辰,脚底板火辣辣地疼。 现在,那股子从屯子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鹿肉馅儿饺子香气(李兰香晌午给工人包的饺子),混着徐军那句鹿肉白菜饺子,简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他娘的……少……少忽悠俺!” 赵大壮色厉内荏地喊道,可肚子却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忽悠你?” 徐军笑了,他从齐腰深的淤泥里拔出腿,坐到了岸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从怀里掏出了李兰香给他烙的葱油饼和那两个煮鸡蛋。 他慢条斯理地剥开鸡蛋,咬了一口,又啃了一口还带着油香的饼子。 “唉,还是媳妇儿烙的饼香。” 他故意砸吧着嘴,“可惜啊,带少了。本来寻思着,晌午在山里对付一口,晚上回家吃饺子呢。” “可这几根龙骨太沉,我一个人怕是弄不到天黑。” 他晃了晃手里的饼子:“赵大壮,你今儿个帮我一把。咱俩把这木头弄上去,晚上……我让兰香给你下三大碗饺子!鹿肉馅儿的!管够!” “我……我呸!” 赵大壮的尊严让他想骂娘,可那股子鹿肉饺子的香味儿,却让他腿肚子发软。 “军哥……不,徐军!” 他换了个称呼,“咱……咱俩可不对付!你……你让俺帮你?你不怕俺在背后给你一闷棍?” “你敢吗?” 徐军笑了,他甚至都没回头看他,只是低头啃着饼子,“【八极拳】精通”带来的自信,让他根本没把赵大壮这点三脚猫功夫放在眼里。 “你要是敢动手,我今儿个就把你……也变成水沉木,埋在这沟里。” “你要是帮我,就有饺子吃。” 那平静的语气,比他妈的闷倒驴还冲! 赵大壮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信! 他一万个信! 这个徐傻子,现在就是个疯子!火烧石龙都敢干,还有啥不敢的? “咋样?” 徐军又咬了一口鸡蛋,“是自个儿灰溜溜地滚回去,跟你表哥说又跟丢了?还是……下来,搭把手,晚上吃顿明白的?” 赵大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沟壑,又看了看徐军那身泥,最后,他那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噜地叫了一声。 “他娘的!” 赵大壮一咬牙,一跺脚,“吃!不吃白不吃!反……反正俺也饿了!” 他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滑了下去,那动作,比瘦猴还狼狈。 “军哥……” 一站到徐军面前,赵大壮的气焰瞬间就没了,他看着那几根比他腰还粗的黑木头,结结巴巴地问:“这……这玩意儿咋弄上去?咱俩……也抬不动啊?” “谁说要抬了?” 徐军白了他一眼,【匠】精通的他,对付这种大家伙,有的是巧劲。 “你,去,把咱俩带来的麻绳都解下来,搓成一股!” “你,去那边,砍几根硬实的撬棍!” “还有,把那边的乱石堆给我清开了,咱得滚上去!” “哦……哦!” 赵大壮不敢不听,老老实实地当起了小工。 在“鹿肉饺子”的诱惑和徐军的淫威下,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一个时辰后。 “一!二!三!起!” 徐军一声爆喝,【八极拳】的“沉坠劲”爆发,他用一根撬棍猛地撬起了那根水沉木的一头! “垫!快垫!” “哎!哎!” 赵大壮手忙脚乱地把一块毛石塞了进去。 “拉!!” 徐军把麻绳套在木头上,两人在前面,如同纤夫一般,喊着号子,一步一步地把这上千斤的龙骨,顺着清理出来的斜坡,往上滚! “嘿!咻!嘿!咻!” 赵大壮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儿! 他那身细皮嫩肉,早就被泥水和石头磨破了皮,可他不敢停。 因为徐军那把神弓,就静静地立在旁边的树上,那十七支利箭,像是在监工。 …… 傍晚 5:00,靠山屯,徐家宅基地。 “收工了!” 光头铁塔石大夯,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汉子们嗷地一声,扔了工具,一个个累得像狗,却满脸的兴奋。 在石大夯和钱大爷、刘大伯这三个大工的联手掌勺下,宅基地上的毛石地基,已经初具雏形! 那用和灰砌起来的沟槽,又平又直,看着就板正! “兰香妹子!开饭咯!” 王铁柱扯着嗓子喊道。 “哎——来啦!” 李兰香和王婶她们,抬着那口海盆出来了。 “哗——” 全场欢呼! 白面馒头炖鹿肉的香气,再次飘满了整个屯子。 汉子们正抢着盛肉汤,忽然—— “咦?那……那是谁?” 二愣子眼尖,指着屯子后山的小路。 只见在夕阳的余晖下,两个“泥人”,正一前一后,扛着一根……不,是滚着一根乌黑发亮、粗得吓人的……“大木头”?! “那……那不是军哥吗?!” 王铁柱失声道。 “我的老天爷……他……他真把房梁给’回来了?!” “可……可后面那个泥猴儿……咋瞅着……那么像……赵大壮?!” “砰!” 赵大山在老槐树下,手里的烟杆啪嗒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和徐军“嘿咻嘿咻”一起滚木头的表弟,只觉得那口刚咽下去的老血,又涌上了喉咙! “这个……吃里扒外的……废物!” “兰香!” 徐军一身泥水地走进了院子,那声音却中气十足! “快!给咱兄弟盛两大碗饺子!鹿肉馅儿的!再……烫一壶酒!” 徐军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宅基地上每一个“干活儿”的汉子耳朵里。 “兄弟”?! “饺子”?! 王铁柱、二愣子,连同钱大爷、刘大伯,还有那尊真神石大夯,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他们端着那大海碗的“鹿肉炖菜”,嘴里的二合面馒头都忘了嚼,一个个直勾勾地看着院门口。 只见夕阳的余晖下,两个泥人正站在那根乌黑发亮、粗得吓人的“大木头”旁边。 一个是自家东家徐军。 另一个…… “我……我没看花眼吧?” 二愣子使劲揉了揉眼睛,“那……那不是赵大壮吗?!” “他娘的!还真是他!”王铁柱嚯地站了起来,手里的馒头都捏碎了。 赵大壮一屁股瘫在那根冰冷坚硬的水沉木上,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他浑身裹满了喇嘛沟里那又冷又臭的黑淤泥,新做的片儿鞋早就磨穿了底,十个脚趾头火辣辣地疼。 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种天大的亏! 他本来是去盯梢抓盗伐的,结果反被徐军抓了壮丁! 在山里被当牲口使唤了两个多时辰,连滚带爬,又撬又拉,才把这根上千斤的烂木头给弄下了山。 他现在,又累又饿又冷,屈辱得想哭。 可…… 可当他闻到院子里那股子“白面馒头混着鹿肉炖菜的霸道香气时…… 他那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哎!哎!” 李兰香从灶房里跑了出来。 当她看清院门口那两个“泥猴儿”时,也是一愣。 她看清了徐军,刚要笑,紧接着就看到了徐军旁边那个瘫在地上的“废物”——赵大壮! 李兰香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就是这个王八羔子! 就是他,欺负她男人是傻子,抢她家的地,还……还带人来工地上,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话! 李兰香抓着围裙的手,捏得嘎巴作响,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瞬间就涌起了一股子恨意。 “兰香,”徐军却像是没看见她的表情,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咧嘴一笑,“愣着干啥?没听见我说的?” “咱大壮兄弟’,今天在山里可搭了手!是功臣!” “快!饺子!咱家晌午不是剩了饺子吗?都给咱功臣热上!” “他……” 李兰香的嘴唇都在哆嗦。 给她男人的仇人,煮饺子?! 她一百个不乐意! ------------ 68.龙骨 她求助似的看向徐军,可徐军只是对她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平静、沉稳。 “听话。” 徐军没出声,只做了个口型。 李兰香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委屈。 但她也懂。 她男人这是在杀人诛心!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子恨意压了下去,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灶房。 宅基地上,石大夯、钱大爷他们,全都看傻了。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东家……这……” 石大夯这个总监工都看不懂了。 徐军哈哈一笑,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从头顶就浇了下去! “哗啦啦——” 冰冷的井水冲刷掉泥浆,露出了他那精壮、古铜色的上身。 “舒坦!” 他擦了把脸,对着那群汉子喊道:“都吃啊!愣着干啥?!” 他又走到赵大壮面前,一脚踢了踢那根龙骨。 “咋的,赵大壮,还等我请你进屋吃啊?” “我……我……” 赵大壮被他这一下踢得一哆嗦,他看着徐军那双冰冷的眼睛,又闻了闻灶房里飘出来的那股子煮饺子的奇香…… 尊严? 尊严在鹿肉白菜馅儿面前,算个屁! “俺……俺自己来……” 赵大壮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跑到水缸边,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就那么浑身滴着泥水,缩着脖子,站在院子中央,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现在,就像一只斗败了的、浑身湿透的落水狗。 “饺子……来了!” 李兰香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她端着一个海盆出来了。 那盆里,是满满一大盆,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热气腾腾、一个个“耳朵”都立着的鹿肉饺子! 足足有三四十个! “王婶,劳驾,把那半瓶闷倒驴拿来。”李兰香又喊了一声。 “哎呦!还……还给酒?!” 王铁柱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干了一天活儿的功臣,吃的是“鹿肉炖菜”。 这个来盯梢的仇人,吃的反而是鹿肉饺子?! 他们看不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这就是东家的派头吗?! 李兰香把那盆饺子,和一碗酒,砰地一声,顿在了赵大壮面前的石磨上。 她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回了灶房。 那股子怨气,谁都看得出来。 赵大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那盆饺子,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汉子们那似笑非笑的、看猴儿一样的眼神。 他知道,他今天这脸,是丢到姥姥家了。 可…… 可那饺子也太香了! “他娘的!” 赵大壮一咬牙,“是……是徐军你非让俺吃的!不是俺要吃的!” 他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抓起筷子,也顾不上烫,夹起一个饺子就塞进了嘴里! “嗷……烫烫烫……” 他被烫得直跳脚,可那股子鹿肉的鲜和白菜的甜,混着面香,在他嘴里炸开! 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他再也忍不住了,端起大碗,“稀里呼噜”,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口一个,连嚼都不嚼,就往下咽! “呜……香……真他娘的香……” 他一边吃,一边哭,也不知道是烫的,还是累的,还是屈的。 “哈哈哈哈……” 王铁柱他们,看着这个前几天还耀武扬威的村霸,此刻却像个要饭花子一样蹲在地上刨饺子,全都忍不住,爆发出了震天的哄笑! …… “军子……那……那是……” 就在这时,宅基地上的总监工石大夯,忽然不笑了。 他那双铜铃大眼,死死地盯住了赵大壮屁股底下的那根黑木头,再也挪不开了。 “啥玩意儿?” 鲁老头也端着酒碗走了过来。 他俩,一个是镇上的鲁班爷,一个是镇上的石神仙,都是顶级的匠人。 他们一走近,那股子从水沉木上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沉凝的木香,就让他们俩的脸色,猛地变了! “这……这不是风倒木!” 石大夯瓮声瓮气地喊道。 “废话!” 鲁老头更激动,他一把推开还在那儿刨饺子的赵大壮。 “滚一边去!别糟蹋了宝贝!”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那根龙骨前,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木头那乌黑、坚硬、带着奇异纹理的表面上,来回抚摸。 他那山羊胡子都在抖。 “天爷啊……” 鲁老头嗷地一声,那动静,比李兰香哭得还惨。 “‘喇嘛沟……” 他猛地回头,一把抓住了徐军的胳膊,那双鹰眼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小子!你这是请来了阴沉木啊!!” “啥?!” 这一下,连老支书杨树林都坐不住了,也冲了过来! “鲁师傅,这……这真是……” “错不了!” 鲁老头激动得老脸通红,“这木头,在水里埋了……少说也得三百年!三百年啊!” “这……这他娘的哪里是‘房梁’?” 他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是龙骨!是盖皇’的龙骨啊!” 他猛地抓住徐军:“小子!你刚才说……还有几根?!” 徐军被他晃得生疼,苦笑着伸出了四根手指:“四根。都比这个粗。” 鲁老头的腿,一软。 “老天爷……老天爷开眼了啊!” 他一把抱住那根龙骨,哭得像个孩子: “东家!东家啊!” “这活儿……别说一天三块钱!你就是不给钱,我老鲁……也给你盖了!!” ------------ 69.农机站,孙站长 这声嘶力竭的表态,比火烧石龙还让人震惊! “啥?!” “不给钱都干?!” 王铁柱和二愣子他们,嘴里那块鹿肉炖菜都忘了咽,一个个张着大嘴,彻底傻了。 这镇上的大神仙,咋也跟着军哥一起疯了? “鲁师傅!鲁师傅您快起来!” 徐军哭笑不得,赶紧上前去搀扶。 他也没想到,这几根在【匠】精通知识里只是极品材料的木头,对鲁老头这种老手艺人的冲击力,竟然这么大! “我不起来!” 鲁老头一把甩开他,老脸涨得通红,那双鹰眼里全是狂热,“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啥?这是阴沉木!是神仙料!” “我老鲁这辈子,给人打的都是杨木疙瘩、榆木桌子……我做梦都想摸一把这龙骨!你……你竟然还藏着四根?!” “你这是……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咳咳!” 老支书杨树林在旁边听得直咧嘴,他赶紧上前打圆场:“老鲁师傅,您先消消气。这……这天儿冷,有啥话,咱屋里说?” “对对对!” 石大夯也反应过来了,他一把拽起鲁老头,“老东西,你疯了!宝贝当面,你还敢撒野?!” 他转头,对着徐军,瓮声瓮气地一抱拳:“东家!你别搭理他,他这是痴了!不过……这木料的事,咱可得说道说道!” 院子里,那盆热气腾腾的鹿肉饺子,还孤零零地摆在石磨上。 赵大壮已经趁乱溜了。 他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老槐树下,一屁股瘫在赵大山脚边,面如死灰。 “表……表哥……” “咋了?!” 赵大山看他这副死了爹的怂样,气不打一处来。 “木……木头……他弄回来了……” “啥?!” “不是红松……” 赵大壮哆嗦着,“是……是黑的……镇上那俩大神仙,跪在地上哭,喊那是龙骨……” “砰!” 赵大山手里的烟杆,这次是真真切切地,被他自己捏成了两半。 “龙……骨?” 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巴根嗖地一下,涌上全身! 这个徐军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 夜晚 8:00,徐家土坯房。 屋里,炕烧得滚烫。 外面的大锅饭已经撤了,但这屋里的小灶,才刚开始。 炕桌上,摆着四样菜: 一盘是李兰香刚燎的鹿肉片子,给师傅们接风的。 一盘是赵大壮没吃完的剩饺子,李兰香又热了一遍。 一盘是徐军在镇上顺手割的猪头肉。 一盘是王婶送来的芥菜丝儿咸菜。 徐军,鲁老头,石大夯,老支书杨树林,钱大爷,刘大伯。 六个决定这栋青砖大瓦房命运的核心人物,盘腿坐在炕上,气氛凝重。 李兰香则在旁边,紧张地给大家挨个烫酒。 “鲁师傅。” 徐军先开口了,他给鲁老头倒满一碗闷倒驴,“您老先消消气。这龙骨,是咱家的压箱底。可这工钱……” “提钱?!” 鲁老头一瞪眼,“小子,你再提一个钱字,我老鲁立马拍屁股走人!我给你倒贴!” “那不成!” 徐军把酒碗砰地一顿,态度比他还硬! “鲁师傅,石师傅!我徐军请二位来,是当神仙供着的!不是请来当长工的!” “【匠】精通的他,比谁都懂手艺人的规矩! “您二位掌勺,一天三块钱!这叫薪水!天经地义!” “但这龙骨……” 徐军笑了,“这是缘分。您二位帮我把这房立起来,这剩下的边角料,全归二位师傅!你们拿回去,是打个鲁班尺,还刻个镇宅兽,都随您二位!” “啥?!” 鲁老头和石大夯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阴沉木的边角料?! 那玩意儿,在鲁班巷,是能当传家宝的! “东家!” 鲁老头噌地站了起来,他端起酒碗,老脸通红:“啥也不说了!你这个东家……我老鲁,认了!” “干!” 三碗酒下肚,气氛彻底热了起来。 “东家,”鲁老头放下筷子,开始说正事,这龙骨是宝贝,可它……太沉了!比石头还沉!咱那四根还在喇嘛沟里泡着……” “咱这十几号人,怕是请不回来啊。” 石大夯也皱起了眉。 “我明白。” 徐军点了点头,这才是他今晚的正题。 “杨叔。” 他看向老支书。 “哎。” “咱屯子里……谁家的牲口最得力?” 杨树林一愣,随即明白了:“你是想……用牲口往回拖?” “对。” “那可不成。” 杨树林摇了摇头,“喇嘛沟那地方,邪性!路窄,坑又多,骡车根本进不去!你就是把咱屯里所有的牲口都赶去,也使不上劲儿啊!” 钱大爷也点头:“是啊,军子。那玩意儿,除非用拖拉机,不然……” “拖拉机?” 徐军的眼睛猛地一亮! “杨叔,咱公社……有拖拉机?!” “有啊!” 杨树林一拍大腿,“公社的农机站,可不就趴着两台东方红吗!就是……那玩意儿金贵啊!比房票都难弄!” “那玩意儿,是用来抢秋收、交公粮的,得是孙站长(农机站站长)亲自批条子,才能动!” “孙站长?” 徐军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了赵大山那张阴沉的脸。 他想起来了! 赵大山在林业站,好像也有个孙站长?! “杨叔。” 徐军压低了声音,“您说的这个农机站的孙站长,跟林业站那个孙站长……” “哎呀!” 杨树林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他俩是亲哥俩!一个管山(林业),一个管地(农机)!在咱这片儿,那可是土皇上!”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兰香刚烫好的酒,忘了递过去,手停在了半空中。 钱大爷和刘大伯的脸色,也白了。 鲁老头和石大夯也皱起了眉。 “赵大山……!”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名字! 徐军火烧石龙,打了赵大山的脸; 徐军人情买心,撬了赵大山的墙角; 徐军巧寻龙骨,破了赵大山的盗伐毒计…… 这梁子,结大了! 徐军现在想去农机站借拖拉机? 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他娘的!” 石大夯把酒碗重重一顿,“这姓赵的,是真他娘的阴魂不散啊!” “军子……” 杨树林也愁了,“这……这可咋办?没拖拉机,那几根龙骨……咱真请不回来了啊!” 李兰香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紧张地看着徐军。 只见徐军,坐在炕桌的主位上,他没有慌,也没有怒。 他只是夹起了一块猪头肉,放进嘴里,仔仔细细地嚼着。 许久,他才缓缓地咽了下去。 他端起酒碗,敬了鲁老头一杯,又敬了石大夯一杯。 “二位师傅,杨叔。” “嗯?” “咱这房,盖不盖得成,就看明儿个了。” “军子,你……你啥意思?” “我明儿个一早,” 徐军放下酒碗,那双眸子在油灯下,亮得吓人,“我,徐军,亲自去农机站……” “拜会拜会……这位孙站长!” ------------ 70.备重礼独闯公社 徐军这话说得轻飘飘,落在炕桌上,却比石大夯那记大锤还沉! 屋里那股子刚被龙骨点燃的热乎劲儿,瞬间就凉了半截。 “军子!你……你可别犯浑啊!” 老支书杨树林啪地一下放下酒碗,胡子都翘了起来。 “那孙家哥俩,一个管山,一个管地!赵大山刚在你这儿吃了天大的瘪,他能不跟他哥递话?” “你这……你这杆儿枪往上撞,那不是……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是啊,东家!” 鲁老头那股子木匠痴的劲儿也过去了,他捋着山羊胡子,愁眉不展:“这龙骨是宝贝,可它在喇嘛沟里泡了几百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咱犯不着为这个,去惹那地头蛇啊!” “是啊,军哥!” 李兰香也急了,她抓着徐军的胳膊,小脸煞白,“咱不要那木头了,行不?咱用咱屯子里的杨木疙瘩,也能盖……” “那不成!” 没等徐军开口,鲁老头第一个就把眼瞪了起来:“用杨木疙瘩配青砖?配龙骨?兰香丫头,你这是在糟蹋神仙料!是在打我老鲁的脸!” 【匠】精通的他,对材料的规矩看得比命都重。 屋里陷入了僵局。 “要不……” 钱大爷小心翼翼地开口,“咱多找点人?用人往外扛?王铁柱他们那帮小子,给肉吃,都虎着呢。” “扛?” 石大夯瓮声瓮气地摇头,“钱大哥,那玩意儿还泡在淤泥里。你把全屯子的壮劳力都拉去,没个十天半月,也请不出来。这天儿……等得起吗?” “上冻”! 这两个字,像两把大锤,又砸在了众人心上。 是啊,没时间了!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了徐军身上。 只见徐军,坐在炕桌的主位上,他没有慌,也没有怒。 他只是夹起了一块李兰香热过的剩饺子,放进嘴里,仔仔细 细地嚼着。 许久,他才缓缓地咽了下去。 他端起酒碗,敬了老支书一杯。 “杨叔,您说的肉包子打狗,那是在没路子的情况下。” “啥意思?” “赵大山是赵大山,孙站长是孙站长,可这账……” 徐军用手指蘸了点酒水,在炕桌上画了两道杠。 “……得分开算。” “赵大山恨我,是因为我断了他欺负人的念想,砸了他当土皇帝的威风。” “可那农机站的孙站长……” 徐军笑了笑,“我跟他,没仇吧?” “没仇?” 杨树林一愣,“他兄弟的仇,不就是他的仇?” “那可不一定。” 徐军摇了摇头,“杨叔,这世上,有一种人情,比兄弟还亲。” “啥?” “这叫利益。” 屋里的人都听懵了。 徐军也不多解释,他转头看向李兰香。 “兰香。” “哎!” “咱家那对六杈茸,卖了多少钱?” “二……二百零一块!” 李兰香赶紧报数。 “那头野猪呢?” “二……二百一十块!” “加起来,四百一十一块。” 徐军的声音不大,但“四百多”这个数字,还是让钱大爷和刘大伯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子……” “杨叔,二位师傅。” 徐军站起身,走到炕梢,从那个装着底钱的钱夹里,数出了一沓大团结。 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块钱! “这……” “兰香,”徐军把钱塞到妻子手里,“明儿个一早,你去趟镇上。去百草堂,找白师傅。” “啊?还……还找他?” “嗯。” 徐军点头,“你就说,我徐军盖房上梁,想请他老人家来喝杯水酒。” “再告诉他,我昨天,又在喇嘛沟里,捡到了一株……三十年的野山参!” “啥?!” 这一下,连鲁老头都坐不住了! 三十年的野山参?! 那玩意儿,可是能吊命的真宝贝啊! “军哥咱哪有啊?” 李兰香都快急哭了,自家男人咋还吹上牛了? “我说了有,咱就有。” 徐军的眼神深邃。 【狩】精通的他,昨天在喇嘛沟里寻龙时,确实在附近一处极阴的石缝里,瞥到了一抹红。 他没敢动。 那玩意儿,比龙骨还邪性,得放山人用红绳和铜钱才能锁住。 他本来是想留着当压箱底的。 但现在,为了拖拉机,他顾不上了! “你告诉白师傅,” 徐军按着李兰香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棒槌,我徐军……孝敬他了!我啥也不要,就求他老人家一件事……” “啥事?” “让他老人家,亲自去一趟农机站,帮我给那位管地的孙站长……递个话。” “递话?” “对。” 徐军笑了,“就说,他兄弟管山,管得太宽,手都伸到我这土里来了。” “还说,我这喇嘛沟里,不光有龙骨,还有棒槌。他要是不管管他那疯狗兄弟,再敢来我这儿撒野……” 徐军的眼神猛地一寒: “那这黑瞎子山的宝贝,他孙家哥俩,以后……就都别惦记了!” “嘶——” 老支书杨树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听懂了! 这……这是威胁! 这是赤裸裸地在威胁孙家哥俩! 可这威胁,他妈的……太硬了! 一个管山,一个管地。 可徐军,这个山神爷附体的能人,他管着山里的货! 他是在告诉孙家哥俩,你们要是再敢惹我,我就断了你们的财路! 三十年的野山参啊! 这人情,比他妈的亲兄弟还大! “高……高啊……” 鲁老头看着徐军,那山羊胡子抖得比中风还厉害,“小子……你……你这心眼儿……是黑瞎子的啊!” “这叫人情世故。” 徐军重新坐下,端起那碗凉透了的酒,一饮而尽。 “杨叔,鲁师傅,石师傅。” 他抹了把嘴。 “明儿个,兵分两路。” “兰香,你带我挖好的棒槌和重礼,去镇上递话。” “我,” 徐军指了指宅基地,“我,哪儿也不去。” “我就在工地上,陪着钱大爷、刘大伯、王铁柱他们……砸石头,砌地基!” “我倒要看看,”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是赵大山的人情硬,还是我徐军的棒槌……硬!” ------------ 71.闯龙潭 “军哥……军哥?” 李兰香醒了。 她一睁眼,就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 “军哥!” 她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心里猛地一慌,以为男人又一个人拼命去了。 “兰香,我在这儿。” 徐军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李兰香慌忙披上那件带补丁的蓝布褂子,连鞋都没穿利索,就冲到了院门口。 天还没亮,晨星冻得像碎冰碴子。 院子里,徐军正蹲在墙根底下,借着那微弱的星光,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那把桦木神弓。 他没穿那件露了瓤的破棉袄,而是光着膀子,浑身上下只冒着一层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白气! 【八极拳】精通带来的强大气血,让他已经不怎么怕这深秋的寒意了。 “军哥!你……你疯啦!” 李兰香吓得魂都飞了,哭着就跑了过去,“天这么冷!你不穿衣裳!你……你这是不要命了啊!” 她抓起炕梢上那件刚绗好一半的新棉袄里子,就要往徐军身上裹。 “傻丫头,我不冷。” 徐军笑了,他一把抓住妻子冰凉的小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用那件新棉袄把两人裹在了一起。 【八极拳】带来的气血,让他浑身像个小火炉,李兰香一挨着他,就舒服地哎呀了一声,把冰凉的脸蛋使劲往他滚烫的胸口上贴。 “军哥……你啥时候起来的?” “刚起来。” 徐军撒了个谎。 他其实一夜没睡。 他用【八极拳】的桩功呼吸法,调息吐纳了整整半宿。 昨晚火烧石龙透支的精气神,此刻已经补回了七八成。 他只觉得浑身的气血如同温热的河水,缓缓流淌。 “军哥……” 李兰香在他怀里闷闷地开口,“俺……俺还是怕。” “怕啥?” “怕去镇上。” 她抓着徐军的胳膊,小脸煞白,“俺……俺不会递话……万一……万一把那棒槌的事给说漏了嘴,咋办?万一那百草堂的白师傅不帮咱……咋办?那……那可是一百块钱啊!” 她这辈子,兜里揣过最多的钱,就是上次卖肉那二百多块,还是徐军在旁边镇着。 今天,要让她一个人,揣着一百块的重礼,还要去忽悠镇上的人精……她腿肚子都在发软。 徐军没说话。 他只是把妻子抱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李兰香骨子里,还是那个自卑、胆小、被欺负惯了的小媳妇儿。 他必须让她立起来。 “兰香。” “哎。” “你现在,是咱徐家的老板娘。” 徐军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男人我在屯子里砸山神,你在镇上,就得去给我闯龙潭。” “我……” “你听我说。” 徐军捧起她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不用忽悠。你去了,就找白师傅,把门关上。” “你把这一百块,拍他桌上。” 徐军顿了顿,改口道: “不,你把那块鹿肉拍他桌上。再把那根棒槌……不,你不用带‘棒槌’。” 徐军脑子飞快一转。 让李兰香一个女人,带着一根三十年的野山参去镇上? 那不是递话,那是送死! 赵大山都不用出手,镇上的二流子就能把她连人带货都吞了! 他太急了,差点出了昏招! “军哥?” 李兰香被他这变来变去的,弄得更慌了。 “兰香,计划改了。” 徐军深吸一口气,【匠】精通的脑子让他瞬间想到了更“稳”的法子。 “你今天,哪儿也不去。” “啊?” “你就留在家里。你的活儿,比我去镇上还重!” “啥活儿啊?” “掌勺!” 徐军指了指宅基地,“鲁师傅和石师傅是镇上的神仙,金贵着呢。王铁柱他们是兄弟,得拢着。杨叔是长辈,得敬着。” “今天,工地上,我不在。你这个老板娘,就得把这三拨人,都给俺伺候好了!” “至于递话的事……” 徐军站起身,他披上了那件露了瓤的破棉袄。 “我亲自去!” “啊?!军哥,那你……” “我天不亮就走,先去喇嘛沟,把那根棒槌给请出来!” 他背上了神弓,和那十七支刻着徐兰二字的利箭。 “然后,我再去农机站!” “军哥……你……你一个人去闯那孙站长的龙潭?!” “谁说我一个人了?” 徐军笑了。 他拍了拍怀里,那里,揣着他卖鹿茸时,百草堂老白给他的那张收购证明。 “我,是带着百草堂的人情,和红旗机械厂的面子(房票)……去拜山头的!” “兰香,在家等我。” 他低头,在妻子额上重重一吻。 “今晚……咱喝庆功酒!” …… 上午 11:00,公社,农机站。 徐军还是借了车,用来拉棒槌和重礼,把驴拴在了大门外。 他没急着进去。 他先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两条长白山香烟,两瓶老白干,还称了二斤槽子糕。 他把东西用个破布兜装好,这才走进了农机站那扇掉漆的铁门。 院子里,两台东方红拖拉机正趴窝,几个穿着油污工装的汉子正围着抽烟。 “同志,我找孙站长。” “站长在里屋呢。” 一个汉子指了指。 徐军走到里屋门口,敲了敲门。 “进!” 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徐军推门进去,一股子浓烈的旱烟味儿和酒气扑面而来。 只见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满脸横肉的中年胖子,正翘着二郎腿,在看一张《参考消息》。 正是农机站的土皇帝——孙站长。 “你……嘎哈的?” 孙站长抬了抬眼皮,一看是个穿破棉袄的泥腿子,脸上瞬间就挂上了不耐烦。 徐军也不废话。 他走上前,把那两条长白山、两瓶老白干、两斤槽子糕,重重地放在了孙站长的办公桌上。 “砰!” 孙站长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你……你这是干啥?!” 他噌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警惕。 “孙站长。” 徐军笑了笑,他没有半句废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那两样硬通货—— 第一,是红旗机械厂的领料单(房票)! 第二,是百草堂的收购证明”(二百零一块的鹿茸)! 他把两张纸,并排按在了那两条长白山香烟上。 “孙站长,我叫徐军,靠山屯的。” “我,要盖房。” “料票,机械厂的李科长给批了。” “人情,百草堂的白师傅给担了。” “现在,就差龙骨还没请回来。” 孙站长有些发蒙!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张纸! “机械厂李科长”?! “百草堂白师傅”?! 这……这他娘的是他想见都得托关系的大人物啊! 这小子……是啥路数?! “孙站长,” 徐军看着他,继续道,“我今儿个来,是想租咱站里的东方红,用一天。” “赵大山,是我兄弟。他表弟赵大壮昨天还帮我扛龙骨来着。” “这租金,我按公社的规矩,一分钱不少!” “这烟和酒,是我孝敬您的。” “我就问一句——” 徐军的眼神,猛地变得锐利: “这东方红,是您孙站长……一句话的事?” “还是……得先问问您那管山的兄弟?” ------------ 72.拖拉机进屯 永安镇,公社农机站,站长办公室。 徐军这最后一句话,说得不重,但那股子冰冷自信的劲儿,却像一把三棱箭,精准地钉在了孙站长的心窝子上! 屋里,那股子浓烈的旱烟味儿和酒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孙站长那双被四个兜干部服撑得鼓鼓囊囊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那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四件套——两条长白山、两瓶老白干、一张机械厂的房票、一张百草堂的鹿茸证明。 “你……” 他那满脸的横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 他不是傻子。 他能当上这个管地的土皇上,靠的就是人情世故。 昨天晚上,他那管山的亲兄弟确实来找他喝过酒,骂骂咧咧,让他卡住一个叫徐军的小子,不准给他派车。 当时他一口就答应了。 在他看来,捏死一个泥腿子,就跟捏死个臭虫一样简单。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泥腿子……他妈的根本不是臭虫! 这是条过江龙啊! “机械厂李科长”…… “百草堂白师傅”…… 这两尊真神,一个管着镇上所有大厂的后勤指标,一个管着公社所有领导的保命人情! 这小子,竟然一天之内,把这两条线都搭上了?! 孙站长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那管山的兄弟,是让他来卡人的,可没告诉他,这人……他妈的卡不动啊! 他再看徐军。 眼前这个年轻人,穿着露了瓤的破棉袄,一脸的憨厚,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狼崽子,透着一股子一言不合就敢掀桌子的狠劲儿! “这个……” 孙站长肥胖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没敢碰那烟和酒,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张证明推了回去。 “徐……徐军兄弟,是吧?” 他那粗犷的嗓门,瞬间降了八度,变得和气起来。 “你……你这是干啥呀!太……太客气了!不就是租个车嘛!多大点事儿!” “哦?” 徐军眉毛一挑,没动。 “那……孙站长的意思是?” “嗨!” 孙站长一拍大腿,那身肥肉都跟着颤了三颤。 “咱农机站,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嘛!你盖房,那是响应国家号召,是改善人民生活!我这个当站长的,必须支持!必须大力支持!” 他义正言辞地说道。 “可我听说……” 徐军故作为难,“您那管山的兄弟……” “他?!” 孙站长的脸猛地一沉,随即又换上了笑脸,“徐军兄弟,你这就见外了!”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嘛!” “他管山,我管地。他那林业站,管的是活树;你那龙骨(阴沉木)是在喇嘛沟里泡了几百年的死木,是地里刨出来的!那……那得归我管!” 他一句话,就把管辖权给抢了过来! “赵大山那个狗东西,他懂个屁!他这是越级!这是乱伸手!” 孙站长骂得比徐军还狠。 他心里门儿清: 他那兄弟让他卡人,是人情,是虚的。 可眼前这徐军,手里攥着李科长和白师傅的面子,这他娘的是实的! 更别提,这小子还能从喇嘛沟里请出龙骨和棒槌…… 这……这是财神爷啊!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表外甥(赵大山),去得罪一个财神爷? 他孙站长要是连这点账都算不明白,他这站长也就当到头了! “徐军兄弟!” 孙站长越想越通透,态度也越发热情。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那两条长白山,熟练地塞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这烟,我收了!这叫兄弟情谊!” 他又把那两瓶酒和槽子糕推了回去。 “但这酒和糕,你必须拿回去!给……给嫂子和工人们改善伙食!你要是不拿,就是看不起我老孙!” 这一手推拉,玩得是炉火纯青。 徐军心中冷笑,面上却也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那……那哪儿成……孙大哥,这……” “就这么定了!” 孙站长一锤定音。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猛地摇了几圈。 “喂?!是东方红班组吗?!我孙大宝!” “啊?老张,你窜稀了?拉肚子了?” 孙站长对着话筒就是一顿吼:“拉稀也得给老子憋回去!公社有紧急任务!我兄弟,徐军!要去山里抢救国家财产!你!马上去!开上那台加了大链子(履带加固)的东方红!跟我兄弟走一趟!” “啥?没油了?!” 孙站长一瞪眼,“没油了不会去油耗子仓库那儿领吗?!告诉他,这是我孙大宝批的战备用油!谁敢拦着,让他来找我!” 挂了电话,孙站长抹了把汗,笑眯眯地看着徐军。 “兄弟,你看……这安排,行不?” “行!” 徐军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孙大哥,敞亮!” 他知道,这人情,成了! …… 上午 11:30,靠山屯,老槐树下。 赵大山正蹲在墙根底下,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叶。 他那张阴沉的脸,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他在等。 等他那管地的孙站长,把徐军那个不知死活的泥腿子,给骂得狗血淋头地滚回来。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徐军一回来,他就当着全屯人的面,好好臊他一顿! “表……表哥……” 赵大壮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那……那帮兔崽子,又……又在徐军家开饭了!那鹿肉饺子……“ “吃!吃!” 赵大山恶狠狠地骂道,“让他们吃!老子看他们能吃几天!等上大冻了,他徐军的房盖不起来,看他拿啥喂那帮白眼狼!” “轰隆隆……轰隆隆……” 就在这时,一阵地动山摇的、如同打雷般的巨响,从镇子的方向传了过来! “咋……咋回事?” “地震了?!” 屯子里,连徐军家工地上叮叮当当的砸石头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惊恐地看向了屯子口。 只见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大路上,一个绿色的钢铁巨兽,正喷着黑烟,碾压着土路,轰隆隆地开了过来! 是东方红! 是公社那台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拖拉机! “拖……拖拉机咋来了?” “是……是公社来收公粮了?不对啊,日子没到啊!” 村民们都看傻了。 赵大山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他有股子不祥的预感。 只见那台东方红拖拉机,没有停,径直轰隆隆地穿过屯子,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甩尾,稳稳地停在了—— 徐军家的宅基地门口! 车门嘎吱一声打开。 一个穿着油污工装的司机老张,骂骂咧咧地跳了下来。 紧接着,副驾驶上,徐军背着他的神弓,手里还提着那两瓶老白干,孙站长硬塞回来的,砰地一声跳了下来! “老张师傅,辛苦了!” 徐军笑着递上了一根长白山。 “妈的,孙站长这是要俺的命啊!” 老张接过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徐军兄弟是吧?孙站长发话了,今儿个,俺这条命,连同这台东方红,就交给你了!” “说吧!那几根烂木头在哪儿?咱啥时候去请?!” “轰!” 整个靠山屯,在这一刻,彻底失声了。 所有村民,包括钱大爷、刘大伯、王铁柱他们,全都像被雷劈了的蛤蟆,一个个张着大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 他徐军…… 他竟然……真的把公社的东方红给请回来了?! 还……还是孙站长亲自派来的?! “噗——” 老槐树下,赵大山看着那个正和拖拉机司机称兄道弟的徐军,只觉得喉咙一甜,那口憋了一天一夜的老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喷了满地! “表哥!你咋又吐了!!” ------------ 73.龙骨出山 赵大壮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在东方红拖拉机轰隆隆的巨大引擎声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可笑。 老槐树下,赵大山死死地抠着老树皮,指甲都断了。 他抬起头,那双阴鸷的眼睛,穿过惊愕的人群,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和拖拉机司机称兄道弟的徐军。 他看到了徐军递烟时那憨厚的笑。 也看到了徐军转过头时,眼中那如刀锋般一闪而过冰冷! “噗——” 赵大山又是一口老血喷出,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哎呀妈呀!赵文书……这是咋了?!” “快!快掐人中!” “这是……这是被军子给……气的?” 老槐树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而徐军家的宅基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都……都他娘的看啥呢!” 光头铁塔石大夯,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那双铜铃大眼放着光! 龙骨要归位了!东家把神兽拖拉机都请来了!你们这帮兔崽子还愣着?!” 他一脚踹在王铁柱的屁股上: “抄家伙!拿杠子!拿麻绳!都给老子跟车走!今儿个……咱他娘的去山里请龙!!” “嗷!” “请龙咯!” “跟着军哥有肉吃!还有铁牛坐!” 王铁柱、二愣子他们,一个个兴奋得脸红脖子粗,什么山神爷、什么晦气,全被这台东方红给碾得粉碎! 在80年代的农村,拖拉机,就是力量和公家的象征! “老张师傅。” 徐军没理会赵大山的闹剧,他客气地给拖拉机司机老张递上了一碗李兰香刚端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鹿肉饺子汤。 “您先垫吧一口,这山路不好走。” “嗨!” 老张司机接过那大海碗,闻着那股子霸道的肉香,眼睛都直了。 他在农机站,哪受过这待遇? “兄弟,你这……太局气了!” 他也不客气,稀里呼噜地扒拉了两口,烫得直哈哈气:“走!孙站长发话了,今儿个就是刀山火海,俺老张也陪你闯了!” “杨叔!” 徐军又看向老支书。 “哎!” “工地上,还得您和鲁师傅、石师傅他们盯着。” 徐军指了指那堆毛石,“地基不能停。钱大爷、刘大伯,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的,也留下,跟着石师傅打下手,学砌墙!” “啊?俺……俺们也行?” 钱大爷激动得直搓手。 “有啥不行的!” 石大夯一瞪眼,“东家发话了!今儿个,老子就教你们咋砌这毛石角!” “王铁柱!二愣子!”徐军又点名。 “到!” “你们八个,力气大的,跟我走!咱去请龙!” “好嘞!” 中午 12:30。 “轰隆隆——” 在全屯子人敬畏的目光中,东方红拖拉机喷着黑烟,在徐军的指引下,后面跟着王铁柱等八个扛着工具的壮汉,浩浩荡荡地朝着黑瞎子山那条最难走的喇嘛沟开去! 而徐军家的灶房里,李兰香和王婶她们,则忙得脚不沾地。 “兰香妹子啊……” 王婶一边使劲地和着那盆二合面,一边酸溜溜地说道:“你家军子……这……这是真要成精了啊?连东方红都能请回来?” “俺……俺也不知道……” 李兰香的脸蛋红扑扑的,被蒸汽熏的,她嘴上谦虚,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却全是藏不住的骄傲。 “王婶。”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了那包大白兔奶糖,她一直没舍得吃。 她抓了一大把,塞进了王婶的兜里。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 王婶吓了一跳,这可是金疙瘩啊! “婶子,你拿着!” 李兰香强硬地把她的手按了回去,她学着徐军的样子,认真地说道:“军哥说了,这几天,全靠婶子们在后面掌勺。咱家工地能开火,您是头功!这糖,您必须拿着,给弟弟妹妹们甜甜嘴!” 王婶攥着那几块沉甸甸的奶糖,只觉得心里比那糖还甜。 “哎呀……兰香……你……” 她看着李兰香那张不再怯懦、反而透着一股子老板娘气派的小脸,心里那点酸劲儿,彻底变成了服帖。 “好妹子!” 王婶一拍大腿,“你放心!今儿个这庆功宴,婶子说啥也给你办得板板正正!” …… 下午 4:00,喇嘛沟。 “轰隆隆……” 东方红拖拉机,在老张那神乎其神的技术下,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条简易的山路,停在了沟壑的边缘。 “军……军哥……” 王铁柱和二愣子他们,站在沟边,看着下面那四根如同黑龙一般、半埋在淤泥里的水沉木,一个个都吓得腿肚子发软。 “这……这他娘的……咋弄上去啊?!” “是啊……这都上千斤一根……” “慌啥!” 徐军呵斥一声,【匠】精通的他,早已胸有成竹。 “都听我指挥!” 他先是跳下了冰冷刺骨的淤泥,用砍柴刀,将那几根龙骨周围的藤蔓和淤泥彻底清理干净。 “老张师傅!” “哎!” “把你车上的绞盘和钢丝绳给俺递下来!” “好嘞!” “铁柱!你们几个,把那边的乱石堆再给老子清开了!用杠子和毛石,给老子垫出一条滚道斜坡来!” “钱!” 徐军又喊,“管够!” 汉子们一听,又来了劲儿! 在徐军的指挥下,老张把东方红的后屁股牢牢地固定在两棵大树之间,放下了钢丝绳。 徐军则亲自下水,将钢丝绳牢牢地捆在了第一根龙骨的龙身上。 “老张师傅!拉!” “好嘞!” 老张跳上拖拉机,挂上倒挡,猛地一踩油门! “轰!” 东方红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钢丝绳瞬间绷得笔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起!起!起!” 王铁柱他们在旁边喊着号子。 “哗啦啦——” 那根在淤泥里沉睡了上百年的龙骨,带着满身的黑泥和水草,被这台钢铁巨兽,硬生生、一寸一寸地……从河床里,拖了出来! “上来了!上来了!” 汉子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徐军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匠】精通的他,看着那根乌黑发亮、坚硬如铁的神仙料,心中大定。 “别歇着!” “下一根!” “天黑之前,必须把这几根龙骨,全都给老子请回屯子!” …… 傍晚 6:00,靠山屯,老槐树下。 屯子里的人,都没心思做饭。 所有人都聚集在屯子口,伸长了脖子,等着。 赵大山也被人从炕上搀了出来,他披着棉袄,脸色死灰地站在人群最后面。 他不信! 他不信徐军能把那龙骨弄回来! “轰隆隆……轰隆隆……” 地动山摇! 那熟悉的、如同打雷般的声音,再次从后山传来! “来了!来了!” “快看!铁牛回来了!” 只见在夕阳的余晖下,东方红拖拉机喷着浓浓的黑烟,如同一个凯旋的将军,缓缓地驶进了屯子口。 在它的身后,拖着一根……不,是4根…… 五根用钢丝绳和麻绳串在一起的、如同黑色巨龙般的……阴沉木!! “轰——!” 整个靠山屯,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 “我的老天爷啊!” “龙……真是龙啊!” “徐军……他……他把龙骨给请回来了!” 村民们疯了一样,跟在拖拉机后面,涌向了徐军家的宅基地! 徐军站在龙头,第一根木头上,浑身是泥,在夕阳下,如同一个泥人。 他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村民,又看了看人群中,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的赵大山。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那只沾满黑泥的手,对着赵大山的方向,招手示意 “噗——” 赵大山看着那个笑容,只觉得喉咙一甜,那口刚咽下去的老血,又一次……喷了出来! ------------ 74.木钉子 赵大壮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去扶。 “滚!” 赵大山一把推开他,他死死地盯着那4根如同黑色巨龙般盘踞在徐军宅基地上的阴沉木,又看了看那个站在龙头、如同泥人一般的徐军……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人情”、“绊子”、“官威”……他所有的“毒计”,在徐军那不讲道理的运气和蛮力面前,全他娘的成了个笑话! “龙骨”…… “拖拉机”…… 他赵大山,再也没有任何牌可以打了。 “走了走了!快看龙骨去!” “哎呀妈呀,这木头……真是黑的啊!” “这徐军……真是山神爷护着啊!” 村民们再也顾不上看赵大山的“3热闹,一个个呼啦啦地涌了过去,把徐军家的宅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不敢上手摸,只是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敬畏,还有一丝……恐惧。 “都……都他娘的看啥呢!没见过好木料啊!” 鲁老头此刻比徐军这个东家还激动,他像个护崽的老母鸡,冲了过来,挥舞着手里的鲁班尺,把人群往外赶。 “别……别上手摸!惊了木气,你们赔得起吗?!” “这……这可是神仙料!是给咱屯子镇宅的!” 他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更是给这五根龙骨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老张师傅!” 徐军从龙头上跳了下来,浑身是泥,却精神抖擞。 他从兜里掏出那包长白山香烟,也不管湿不湿,抓出一大把,就往老张手里塞。 “兄弟!使不得!使不得!” 老张司机吓了一跳,今天这活儿……太他娘的邪乎了! “拿着!” 徐军把烟硬塞进他兜里,“今儿个辛苦您了!这烟,您拿着路上解乏!” 他又转头,对着院子里的李兰香喊道: “兰香!把咱家那块鹿后腿!给老张师傅剁下来五斤!算我徐军……孝敬孙站长的下酒菜!” “哎!” 李兰香应了一声,赶紧跑回院子。 老张一听,更是激动得直搓手:“兄弟!你这……你这让俺回去咋交代啊!” “你就说,” 徐军咧嘴一笑,“我徐军请回了龙骨,心里高兴。这点山货,是给孙大哥报喜的!他那台东方红,以后……我还得租!” “好嘞!话儿俺准带到!” 老张心里门儿清,这徐军……是人精啊!这是在给孙站长递话,也是在上供啊! …… 夜晚 8:00,徐家土坯房。 庆功宴! 又是庆功宴! 当那股子比昨天还霸道的鹿肉炖白菜和纯白面馒头的香气,再次飘满整个屯子时,所有人都麻木了。 徐军家这日子……真是天天过年啊! 炕桌上,依旧是“六大金刚”(徐军、杨树林、鲁老头、石大夯、钱大爷、刘大伯)。 气氛,却比昨天还要热烈! “东家!” 鲁老头端着那碗闷倒驴,老脸通红,“我老鲁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儿个……我服了!” “就冲你这请龙的本事,和我这辈子能摸上阴沉木……” 他一仰脖,干了! “这房!我老鲁……给你盖了!一天三块钱的工钱,我……我他娘的不要了!” “我也不要了!” 石大夯也砰地一下放下酒碗,“妈的!能盖龙骨房,这是祖师爷赏饭吃!传出去,我石大夯能在鲁班巷横着走!这钱……俺也不要了!” “啪!” “啪!”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徐……徐师傅……那……那俺俩的工钱……也……”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兰香在旁边烫酒,手一抖,酒都洒了出来。 不要钱?! 这……这一下,不是省了小二百块的工钱?! 她激动地看向徐军。 只见徐军,坐在炕桌的主位上,他没有笑,脸反而沉了下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端起酒碗。 “鲁师傅,石师傅。” 他没看钱大爷他们,只盯着这两尊真神。 “您二位……怎么又提起来这事了” “您二位今天要是还不收钱,那就是看不起我徐军!看不起我这东家!” “这房……” 徐军把酒碗重重一顿,“咱……就别盖了!” “哎呀!军子!” 老支书杨树林赶紧站起来打圆场,“你这孩子,咋还犟上了!鲁师傅他们是心疼你,是敬佩你这本事……” “杨叔!” 徐军打断了他,“一码归一码!” “您二位要是还认我这个东家,认我这兄弟,就把这碗酒……干了!” “从明儿个起,给老弟我……好好上墙!” 鲁老头和石大夯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 这小子……不光是手艺通天,这心胸,这场面…… “好!” 鲁老头猛地端起酒碗,“东家!冲你这句一码归一码!我老鲁……服了!” “干!” “干!” 这顿酒,彻底把人心给定住了。 钱大爷和刘大伯也松了口气,他们是真怕徐军顺杆爬,把他们的工钱也给免了…… …… 第二天,清晨 7:00。 “上墙——!” 一声中气十足的爆喝,响彻了整个靠山屯! 在鲁老头和石大夯的亲自掌勺下,在钱大爷和刘大伯的监理下,在王铁柱他们十几个小工的玩命输送下…… 徐军家的宅基地上,那座用毛石和和灰砌成的、坚不可摧的地基,终于…… 迎来了第一块青砖! 石大夯亲自摆角,他手里的瓦刀使得出神入化,那灰口抹得又匀又薄。 “啪!” 一块青砖落下,他用刀把一敲,再用吊线一溜。 “分毫不差!” “砌!” 王铁柱他们,排成了人龙,开始传砖! “灰!” “砖!” “好嘞!” 工地上,热火朝天! 而鲁老头,则在院子里,搭起了他的木匠棚。 他正伺候着那根龙骨! 他拿着墨斗,在那乌黑的木料上,一遍又一遍地弹线,那表情,比抱儿子还虔诚! 李兰香和王婶她们,则在灶房里,哼着小曲儿,蒸着那热气腾腾的二合面馒头。 白面吃完了,得省着点了。 但锅里那鹿肉炖酸菜,依旧香得熏人! 而徐军,他这个总掌勺,今天却又不见了踪影。 “杨叔。” 李兰香趁着送饭的功夫,找到了正在监工的老支书,小脸急得通红,“俺家军哥……天不亮又进山了……” “又进山了?!” 杨树林一愣,“他……他又去请龙了?” “不是……” 李兰香都快急哭了,“他……他说,那龙骨是神仙料,不能用铁钉……他说他去山里,给鲁师傅……找铁桦木做‘木钉子’(榫卯结构用的木楔)去。” “啥?!” 杨树林和旁边正砌墙的石大夯,手都是一抖。 “这小子……” 石大夯哭笑不得,“他……他这是真成精了啊!连铁桦木的‘木钉子’都知道?!” 鲁老头在木匠棚里听见了,更是激动得嗷一嗓子: “好东家!这才是懂行的好东家啊!” ------------ 75.看树 鲁老头那一声激动到破了音的嗷,穿透了院墙,飘出了老远。 宅基地上,正传砖的王铁柱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啥玩意儿?” 二愣子抹了把汗,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军哥又干啥了?咋把镇上那祖师爷给激动成那样了?” “谁知道呢。” 王铁柱嘿嘿一笑,他现在对徐军是盲目崇拜,“管他呢!军哥干啥都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哈哈哈哈!” “有道理!” “砌!给军哥好好砌!” 汉子们干得更起劲了。 而此刻,徐军正独自一人,穿梭在黑瞎子山的密林深处。 他今天的目标很明确——铁桦木。 【匠】精通的知识告诉他,用阴沉木这种神仙料做房梁,如果用普通的铁钉,不出三五年,铁钉就会被木料中的单宁酸腐蚀殆尽,反而会毁了龙骨。 必须用木钉子,而且必须是用那种质地最坚硬、号比铁还硬的铁桦木,才能真正做到千年不腐。 【狩】精通的他,感知全开。 他没有急着往里闯,而是在红松林的外围仔细分辨。 铁桦木是稀罕物,长得慢,不成林,往往就那么几棵独苗藏在柞树和红松的混交林里。 “沙沙……” 他拨开一片半人高的灌木,脚下踩着厚厚的松针,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 他今天没带弓,只在腰间别了砍柴刀和一把小号的手斧,从鲁老头那里借来的,专门用来放树。 他不是来打猎的,他是来寻木的。 “嗯?”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狩】精通的追踪能力,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有一小块刚蹭上去的、新鲜的苔藓泥。 而且,风中,传来了一股子极其微弱的、刺鼻的旱烟叶子味儿! 徐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赵大山……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知道,自己昨天请龙归位,彻底断了赵大山的人情和风水之路。 那条毒蛇,今天绝对会使出最后的杀招——抓盗伐! “想抓我?” 徐军冷笑一声。 他没有躲,反而大大咧咧地,顺着那股旱烟叶子味儿,走了过去。 …… 红松林,一处山坳。 赵大山和他那个管山的哥——林业站站长孙大山,正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孙大山穿着一身半旧的四个兜干部服,脸色比他弟弟还难看。 “大哥!” 赵大山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就是这小子!徐军!” “他昨天,刚让你那好兄弟农机站孙站长,把东方红开进了咱屯子!当着全屯人的面,打了咱哥俩的脸!” “哦?” 孙大山眯起了眼,他嘬了一口烟,“孙大宝……他敢不给你面子?” “他不敢!” 赵大山恨声道,“是那小子……邪性!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机械厂李科长和百草堂白师傅的人情!还……还请回了五根龙骨!” “啥?!” “龙骨?!喇嘛沟那几根?!” “大哥,你也知道?!” “废话!” 孙大山一巴掌呼在赵大山后脑勺上,“那玩意儿,老子盯了三年了!那得是公家的财产!他……他敢私自捞走?!” “他……他还说……那是山神爷赏的,不归林业站管……” 赵大壮在旁边小声嘀咕。 “放屁!” 孙大山气得直跳脚,“他一个泥腿子,还敢跟公家抢东西?!反了天了他!” “大哥,你瞅!” 赵大山猛地一指,“他来了!” 只见徐军背着手斧,大摇大摆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他仿佛没看到这两人,径直走到一棵足有尺二粗的、笔直挺拔的红松前。 他砰砰地敲了敲树干。 “嗯,这根不错。够粗,够直。” 他自言自语,然后,举起了手里那把泛着寒光的手斧! “住手!!” 孙大山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从石头后面跳了出来,那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好你个徐军!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盗伐国家禁木红松!” “二杆子!都他娘的给老子出来!人赃并获!!” 随着他一声怒吼,“哗啦啦”,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又钻出来三四个穿着“黄马褂”(护林员制服)的二杆子,手里都拎着杀威棒! 他们,已经在这儿埋伏一早上了! 赵大山和赵大壮也狞笑着冲了出来。 “徐军!你他娘的完了!” 赵大壮兴奋地大喊,“盗伐林木!抓你蹲笆篱子!罚款!把你那四百块钱全都吐出来!!” …… 徐家宅基地,灶房。 “阿嚏——!” 李兰香正往锅里下着鹿肉片子,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咋了妹子?” 王婶在旁边和面,准备蒸馒头,关切地问,“是不是昨晚绗棉袄,着凉了?” “没……” 李兰香揉了揉鼻子,心里却咯噔一下,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军哥……他……他不会有事吧?” “能有啥事!” 王婶一拍胸脯,“你家军子,那是山神爷护着的主儿!放心吧,咱的肉,断不了!” …… 红松林,山坳。 面对着孙大山和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二杆子,徐军的脸上,没有半分慌张。 他甚至……连那只举起的手斧,都没有放下。 “哦?”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孙大山,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孙站长?” “少他娘的废话!” 孙大山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但还是色厉内荏地吼道,“你盗伐国家林木,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来人!给我……绑了!” “慢着。” 徐军开口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伐了?” “啥?” 孙大山一愣。 “我这斧子,落下去了吗?” 徐军晃了晃手里的斧子。 “你……” 孙大山语塞,“你……你这不刚要砍吗?!” “要砍,那就是没砍。” 徐军笑了,“【狩】精通”的他,对付这种人,比对付傻狍子还简单。 “我一个山里娃,进山,带把斧子开路,防个身,不犯法吧?” “你……” “倒是孙站长你。” 徐军的目光,猛地转向了赵大山和赵大壮,“你一个管山的站长,不好好在林业站防火,倒是有闲心,带着你这不成器的兄弟,和这几个吃闲饭的,跑到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 他拖长了声音:“你们……这是在干啥呢?” “是……是在聚众?” “还是……” 徐军的眼神,猛地一寒: “你们……也是来盗伐的?!” “放屁!!” 孙大山气得浑身发抖,“老子是来抓你的!” “抓我?” 徐军笑了,“抓我啥?抓我看树?” “你……” 孙大山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刁的泥腿子! “表……不是,大哥!” 赵大山也急了,“别跟他废话!他就是来砍树的!这小子滑头得很!” “我滑头?” 徐军看向赵大山,“赵文书,你不在屯子里窜稀,跑这儿来干啥?你这病……好得挺快啊?” “我……我……” 赵大山被噎得满脸通红。 “孙站长。” 徐军不再理会这俩废物。 他知道,正主儿,是眼前这个四个兜。 “我徐军,敬你是公家人。” 他缓缓放下手斧,从怀里,掏出了那两样硬通货—— “红旗机械厂”的领料单! 百草堂的收购证明! “这是……啥?” 孙大山一愣。 “我兄弟,孙大宝,昨天刚见过这玩意儿。” 徐军把两张纸,递了过去。 孙大山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 当他看清李科长和白师傅的面子,又看到二百零一那个数字时…… 他的手,也开始抖了。 “你……你认识我兄弟?!” “不认识。” 徐军摇头,“但我昨天,刚租了他那台东方红,去喇嘛沟,把他那几根烂木头……给我请回来了。” “啥?!” 孙大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猪肝还难看! 他那管地的兄弟……竟然……竟然为了外人,把他这个亲哥给卖了?! “孙站长,” 徐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徐军,是来盖房的。房票,是李科长批的。龙骨,是孙大哥(农机站)帮我拉的。大工,是鲁班巷的鲁师傅掌的勺。” “我今天来这儿,不是来盗伐的。” 他指了指那棵红松旁边、一棵毫不起眼、却坚硬无比的……铁桦木。 “我是来……给我家龙骨,配木钉子的!” “【匠】精通”的他,知道铁桦木不是禁木,是杂木! ------------ 76.比黑瞎子还黑 孙大山那双被四个兜干部服撑得鼓鼓囊囊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那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徐军手里那两张硬通货——机械厂的房票、百草堂的鹿茸证明。 “你……” 他那满脸的横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 他不是傻子。 “这个……” 孙大山肥胖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没敢碰那两张证明,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推了回去。 “徐……徐军兄弟,是吧?” 他那粗犷的嗓门,瞬间降了八度,变得和气起来。 “你……你这是干啥呀!太……太客气了!不就是砍几根木钉子料嘛!多大点事儿!” “哦?” 徐军眉毛一挑,没动。 “那……孙站长的意思是,这红松……” 他故意又拍了拍旁边那棵禁木。 “哎呦!我的兄弟!” 孙大山吓得一哆嗦,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徐军的手斧。 “使不得!使不得!” 他抹了把冷汗,那态度,比见了李科长还亲。 “徐军兄弟,你这就见外了!” 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经吓傻了的赵大山和赵大壮。 “赵大山!你他娘的窜稀,窜到老子这儿来了?!” “你……你管这叫盗伐?!” 孙大山指着那棵徐军真正要砍的、毫不起眼的铁桦木,对着赵大山就是一顿吼:“你瞎了你的狗眼!这是铁桦木!是杂木!是烧柴都嫌硬的破烂玩意儿!” “你他娘的,为了一根烧火棍,让老子带着弟兄们,在这喝了半宿的西北风?!你……你安的什么心?!” “我……我……大哥……” 赵大山彻底懵了。 这……这咋还倒戈了? 这铁桦木是啥玩意儿他都不知道,他只认得红松啊! “他管山,我管地。” 孙大山忽然想起了徐军刚才转述他兄弟的话,他瞬间就悟了! 他兄弟孙大宝那是在点他啊! 是在告诉他——这小子,是财神爷!你他娘的别管! 孙大山心里门儿清: 他兄弟帮徐军拉龙骨,那是实惠,是人情。 他在这儿帮赵大山卡人,是屁事,是仇怨!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表外甥”(赵大山),去得罪一个能搭上李科长和白师傅的财神爷? 他孙大山要是连这点账都算不明白,他这站长也就当到头了! “徐军兄弟!” 孙大山越想越通透,态度也越发热情。 他一把搂住徐军的肩膀。 徐军嫌弃地躲了半下没躲开。 “你看看,这都是误会!是这赵大山蒙蔽了我!他……他这是谎报军情!” 他又一脚踹在赵大壮的屁股上:“还有你这个废物!滚!” “这……” “徐军兄弟,” 孙大山压低了声音,那张黑脸笑得像朵菊花,“你那龙骨……是不是还差几根请回来?” 徐军心中冷笑,面上却也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是啊,孙大哥。正愁呢,怕那东方红……不好租啊。” “嗨!那叫事儿吗?!” 孙大山一拍胸脯,“我兄弟那人,死心眼!你啊,回头再去,就说……是我孙大山说的!” “就说,公社要防火清障!喇嘛沟那几根烂木头堵了河道,有火灾隐患!让他必须、马上,派车去给你清理了!” “这由头……硬不硬?!” “高!” 徐军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孙大哥,敞亮!” 他知道,这人情,也成了! “那……大哥……” 赵大山在旁边,脸都绿了,“这……这……” “你闭嘴!” 孙大山回头又是一瞪眼。 “徐军兄弟,” 他又换上了笑脸,“那……这铁桦木……您伐?您伐?” “不不不。” 徐军赶紧摆手,把手斧收了起来,“孙大哥您在这儿,我哪敢动斧啊?” “这……这杂木,按规矩,是不是也得……报备一下?” “哎呦!我的好兄弟!” 孙大山都快哭了。 这小子……太他娘的上道了! 他这是在给自己送台阶啊! “报备!必须报备!” 孙大山大手一挥,“赵大山!” “哎!大哥……” “你还愣着干啥?!徐军兄弟要给咱龙骨房配木钉子!这是技术革新!是大事!” “你!马上去!给徐军兄弟开采伐证!就批……五方杂木!让他砍!不够再加!” “啊?!” 赵大山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是……是……” …… 【半个小时后】 赵大山和赵大壮,连同那几个二杆子,灰溜溜地走了。 那张刚开出来的、盖着林业站红章的采伐证,正揣在徐军的怀里。 “徐军兄弟……” 孙大山搓着手,没走。 “孙大哥,还有事?” “那个……” 孙大山的黑脸涨得通红,嘿嘿一笑,“兄弟你那……百草堂的路子……你看……” “哦——” 徐军恍然大悟。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两根炮弹皮箭头 他特意带的,用来镇场子。 “孙大哥,您是管山的,是行家。” 徐军把箭头递过去,“您帮我掌掌眼,这玩意儿……打黑瞎子,得劲不?” 孙大山一看到那两根泛着青黑色寒光、带着血槽和倒刺的杀器…… 他的手,猛地一抖! 他也是玩儿猎枪的老手,他太懂这玩意的分量了! “好……好家伙!” 他咽了口唾沫,“兄弟……你这……你这……” “所以啊,” 徐军笑了笑,把箭头收了回来,“孙大哥,这山里的宝贝,多着呢。” “我徐军,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运气好,总能捡着点山神爷漏下的东西。” “您那兄弟那儿,我昨天送了五斤鹿后腿。” “您这儿……” 徐军拍了拍孙大山的肩膀,“等我这房上梁那天,我再进山。” “给您二位……一人请一根熊掌,下酒!” “轰!” 孙大山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熊……熊掌?! 他看着徐军那憨厚的笑脸,只觉得这小子…… 比他妈的黑瞎子,还黑啊! “成!” 他猛地一拍大腿,“兄弟!啥也别说了!以后,这黑瞎子山……你……你随便溜达!” “赵大山那狗东西要是再敢找你麻烦,你告诉我!我……我他娘的亲手撸了他!” ------------ 77.采伐证 林业站孙站长那义薄云天的保证,还在山坳里回荡。 徐军看着这位前一秒还想人赃并获、这一秒就称兄道弟的孙站长,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憨厚又上道的表情。 “那……孙大哥,” 徐军把那张盖着红章的采伐证仔仔细细地揣进怀里,“这铁桦木……我就伐了?” “伐!赶紧伐!” 孙大山现在看徐军,比看他亲爹还亲。 这他娘的哪里是泥腿子,这分明是攥着熊掌、鹿茸、李科长、白师傅的财神爷啊! “兄弟,你忙!” 他一挥手,对着那几个还愣着的二杆子吼道:“都他娘的看啥呢!没见徐军兄弟要办公务吗?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回去防火!” 他又一脚踹在赵大山的屁股上:“还有你!窜稀的东西!赶紧滚回屯子里,把徐军兄弟的采伐证给老子公示了!让全屯子都知道,徐军兄弟砍树……是公家让的!” “啊?!” 赵大山如丧考妣。 “啊什么啊!快滚!” “我……我……” 赵大壮看着孙大山那张要吃人的脸,又看了看徐军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滚!” 孙大山懒得再看这对废物亲戚,他拉着徐军的手,热情地拍了拍: “兄弟,你忙!哥哥我……就先不耽误你了!那……那熊掌的事儿……” “孙大哥放心,” 徐军笑道,“等我这房上梁那天,您和孙大哥一起来,咱……不醉不归!” “好!好!好!” 孙大山心满意足,带着那群二杆子,押着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的赵大山和赵大壮,灰溜溜地走了。 山坳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徐军,和他面前那棵坚硬如铁的铁桦木。 “呼……” 徐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这屯子里,最大的绊子,终于被他彻底碾碎了。 他不再犹豫,从鲁老头那儿借来的手斧,呼地一下抡了起来! 【匠】精通的他,手上有准! 他没有去砍伐那些需要用来镇宅的红松,他要的,只是做木钉子的铁桦木! “当!” “当!” “当!” 手斧砍在铁桦木上,竟发出了如同砍在石头上的声音,火星四溅! “好家伙,真他娘的硬!” 徐军暗骂一声,【八极拳】精通的沉坠劲瞬间运于腰胯! “开!” 他一声爆喝,斧刃精准地劈进了同一个豁口! “咔嚓——” 这棵比铁还硬的杂木,应声而倒。 徐军没贪多,他估摸着木钉子的用量,只截取了最中间、最瓷实的两段,用藤条捆好,扛在了肩上。 这玩意儿,分量沉得吓人,比同体积的石头还重! …… 中午 12:00,靠山屯,徐家宅基地。 “开饭咯!” 李兰香那清脆的嗓门,响彻了整个工地。 “嗷——” 王铁柱他们呼啦啦地扔了工具,围到了大铁锅旁。 今天,依旧是白菜鹿肉炖配二合面馒头! 那股子霸道的香气,让汉子们一个个口水直流。 “都他娘的别抢!” 石大夯端着个大海碗,像个黑塔似的守在锅边,“给老子排队!师傅们还没吃呢!” “嘿嘿,石师傅,您先请!” 王铁柱他们哪敢造次,一个个嬉皮笑脸地让开了路。 工地上,热火朝天,规矩也渐渐立了起来。 “兰香妹子,” 王婶一边帮着分馒头,一边小声地往后山的方向瞅,“这……这都晌午了,军子咋还没回来?不会真让赵大山那伙子人给堵了吧?” “呸呸呸!” 李兰香啐了她一口,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也藏不住担忧。 她男人天不亮就走了,现在还没影儿,那赵大山和林业站的孙站长又是亲哥俩…… “兰香!”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屯子口传了过来。 李兰香猛地一抬头! 只见徐军正扛着两根粗壮的、黑乎乎的铁木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 他身上还是那件露了瓤的破棉袄,脸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痕,那双眸子,在正午的阳光下,亮得吓人! “军哥!!” 李兰香手里的馒头盆都不要了,啪嗒一声扔在地上,就迎了上去! “你可回来了!吓死俺了!” 她一把抱住徐军,使劲地在他身上摸索着,“没伤着吧?那二杆子没难为你吧?” “哈哈哈哈!” 徐军放下那两根沉重的铁桦木,一把将妻子搂进怀里,在她那沾着白面的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哎呦!” 王婶她们在旁边看得直起哄! “军哥你……” 李兰香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傻丫头,哭啥!” 徐军帮她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盖着林业站红章的采伐证! “看!这是啥?” “采……采伐证?!” 李兰香看傻了。 “不光有这个!” 徐军又从怀里,掏出了那包得严严实实、雪白的棉花和那卷藏蓝色的洋布! “啊?!” 李兰香彻底懵了,“军哥,你不是进山了吗?你咋……咋还去镇上了?” “我从喇嘛沟那边绕到镇上的。” 徐军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没提自己是怎么忽悠孙大山的。 “快!把布和棉花拿回去!” 他把那包战利品塞进妻子怀里,那包棉花,比他扛回来的铁桦木还要暖。 “兰香,你那件新棉袄,可得给俺赶工出来了!” 他咧嘴一笑:“这天儿……是真他娘的冷啊!” “哎!哎!” 李兰香抱着那包雪白的棉花,看着丈夫那张憨厚的笑脸,她知道,这个家,所有的绊子,都被这个男人…… 一脚,全都踩碎了! “鲁师傅!!” 徐军没再理会媳妇儿,他扛起那两根铁桦木,砰地一声,扔在了鲁老头的木匠棚前。 “木钉子的神仙料,给您请回来了!” “啥?!” 正在啃馒头的鲁老头,噌地一下跳了起来! 他扔掉馒头,也顾不上烫,扑到了那两根铁木头上,用手使劲地抠着。 “我的老天爷……” 他那山羊胡子又抖了起来,“真是铁桦木!还是树心料!” 他猛地回头:“东家!你他娘的这是山神爷的亲儿子吧?!” “哈哈哈哈!” 徐军叉着腰,放声大笑。 “鲁师傅!石师傅!钱大爷!刘大伯!” 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青砖和毛石,又指了指那五根龙骨。 “料(砖瓦),齐了!” “骨头(阴沉木),齐了!” “钉子(铁桦木),也齐了!” 他端起一碗闷倒驴,中气十足地吼道: “从今儿个起,咱这房……正式上墙!” ------------ 78.立德 “上墙!” 徐军昨天那一声吼,不光是给师傅们听的,更是给这靠山屯的天,换了个规矩。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鸡才叫第二遍。 徐军家的宅基地,已经活了过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 光头铁塔石大夯,今天破天荒地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中衫,他那颗锃亮的光头在晨霜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指挥着王铁柱他们,开始干活! 工地上,热火朝天! 灶房里,更是香气熏人! 李兰香,她这个新上任的老板娘,正系着围裙,在发号施令”。 她的小脸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再也没了之前的怯懦,全是底气! “军哥说了。” 她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师傅们给咱家卖命,咱就不能让人家亏了嘴!今儿个晌午,鹿肉白菜馅儿饺子,继续管够!” “哎呦!我的好妹子!” 王婶一拍大腿,羡慕得直咧嘴,“你放心!今儿个这饺子皮,婶子说啥也给你擀得薄皮大馅儿!” 旁边几个来帮忙,实则是为了蹭点油水和人情的婆娘,一听中午吃鹿肉饺子,手底下的活儿更快了。 “兰香啊,” 一个婆娘一边择葱,一边酸溜溜地套着近乎,“你家军子……是真成精了啊?连铁桦木那玩意儿都能弄回来?” “可不。” 李兰香心里美得冒泡,嘴上却谦虚:“他呀,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 “那哪是运气好!” 王婶立刻反驳,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那是山神爷赏饭吃!你可听说了?赵大山那伙子人昨儿个,栽了!” “啊?” 李兰香一愣,择葱的手都停了。 “俺家那口子今儿个一早去公社办事,亲眼瞅见的!” 王婶说得绘声绘色:“赵大山和他那管山的亲戚,还有赵大壮那个废物,蔫头耷脑地从林业站出来,一个个脸白得跟窗户纸似的!” “赵大山一回屯子,就把自家那口大酱缸给砸了!稀巴烂!嘴里还骂,说啥妖法、邪术,说你家军子断了他兄弟的财路!” 李兰香捂住了嘴,心里又惊又喜。 她知道,她男人昨天进山,不光是寻木那么简单,怕是又把赵大山的毒计给破了! “活该!” 李兰香心里暗骂一句,手下剁馅儿的力道更足了。 …… 工地上,徐军这个总掌勺却没闲着。 他没去管砌墙的活儿——有石大夯和钱大爷他们,他放一百个心。 他今天,要当东家。 他背着手,在工地上转悠,【匠】精通的他,是总设计师。 “石师傅,” 他走到地基旁,蹲下身。 “哎,东家!” 石大夯赶紧停下手,恭敬地递上根烟。 “这灰口不错。” 徐军点了点头,“不过,咱这毛石砌到离地半尺的时候,您得给我留空。” “留空?” 石大夯一愣,“东家,这可使不得!地基留空,那不灌风吗?” “不。” 徐军笑了,他指了指那几根龙骨,“鲁师傅那神仙料,是阴木,不能直接坐在阳灰上,得隔一下。” “咱得用干插的法子,在龙骨落脚的地方,用这铁桦木打木桩!” “用木头当地基?!” 石大夯和旁边偷师的钱大爷都听傻了! “这……这能结实吗?” “结实。” 徐军的语气不容置疑,“这叫阴阳调和。神木,就得有神木的规矩。” 这是【匠】精通里,最顶级的堪舆和结构知识! 石大夯和鲁老头在木匠棚听见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热! “东家……你……你真是鲁班爷下凡了啊!” 叮叮当当的砸石头声,混着嘿咻嘿咻的传砖声,还有灶房里飘来的饺子香气…… 这片宅基地,成了整个靠山屯最红火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了宅基地的入口。 是屯子东头的张三娘,她家是屯里除了徐军家之外,最穷的。 她怀里,揣着个东西,用一块破布包着,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闻着肉香,一个劲儿地咽口水,却又不敢靠近。 “兰香。” 徐军第一个发现了她。 李兰香正端着一盆面疙瘩走出来,闻声一抬头,也看见了。 “三大娘?” “兰……兰香啊……” 张三娘的脸涨得通红,她磨蹭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破布包。 一打开,里面是六个……干瘪、发黑,还带着泥的土豆?! “俺家那口子昨儿个听王铁柱说,你家工地缺人手……” 她结结巴巴,快哭了:“俺家男人没啥力气,可他会和泥!他不图那五毛钱…,就图口肉汤喝……行不?” 在80年代的农村,这是最卑微的人情了。 用家里仅剩的口粮,来换一个“出大力的资格。 工地上,连石大夯都停了手,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李兰香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想起了自己没好的男人在时,她去别人家讨活儿干,也是这副低到尘埃里的模样。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徐军。 徐军,就蹲在那堆毛石上。 他没站起来,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李兰香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了男人昨天对她说的话——“你现在,是咱家的老板娘。” 她忽然就懂了。 她放下手里的面盆,擦了擦手,走了过去。 她没有去接那六个土豆。 她拉住了张三娘那只粗糙、冰凉的手。 “三大娘。” “哎……” “看您说的。” 李兰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既体面又暖和的笑容。 “咱家这工地,哪有嫌人多的?您家三哥肯来搭手,那是我家军子的福气!” “可这工钱……” “工钱,照算!” 李兰香大声说道,那声音,清脆又响亮,“军哥立的规矩,来出大力的兄弟,就是一天五毛钱!管晌午饭!” “啊?!” 张三娘吓得扑通一声就要跪下! “使不得!使不得啊兰香!” “你快起来!” 李兰香一把扶住她,“咱这儿不兴这个!” 她转过身,从灶房里,拿出了那把刚买的大铁剪,又从那卷藏蓝色的洋布上,咔嚓一下,剪下了一大块边角料,足够给孩子做条裤子了。 “三大娘,” 她把布塞进老女人的怀里,“这六个土豆,俺收了。晌午,就搁咱家锅里,一起炖了!” “这布,你拿回去,给狗剩儿做条套裤,天冷了,别冻着孩子。” 张三娘捧着那块洋布,又看了看那盆鹿肉饺子,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工地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王铁柱他们,看着李兰香那瘦弱、却又无比敞亮的身影,一个个都红了眼圈。 “好!” 石大夯猛地把瓦刀往灰桶里一插! “好东家!好老板娘!” 他对着徐军的方向,一抱拳:“东家!这活儿……我石大夯,今天也服了!” 徐军蹲在毛石上,笑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的人心,才算是真正立住了。 ------------ 79.立墙 “都他娘的别愣着了!吃!” 石大夯那一声吼,让工地上那群被李兰香的仁义镇住的汉子们,再次活了过来。 “好嘞!” “吃!吃饱了下午好干活!” 张三娘也被王婶拉进了灶房的后勤组,帮着烧火。她捧着那块洋布,哭得稀里哗啦,手里的火烧得比谁都旺。 张三哥则红着眼圈,默不作声地跳进了地基沟槽,抄起一把铁锹,开始玩儿命地和灰。 徐军最后一口鹿肉饺子汤喝完,站起身,拍了拍手。 “钱大爷,刘大伯!” “哎!徐师傅!” “该起墙了吧。” “是,我这就找石师傅。” “起——墙——!!” 随着总监工石大夯一声中气十足的爆喝,徐军家的宅基地,正式迎来了起第一块金砖(青砖)! 工地上,气氛肃穆。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十几个汉子,全都换上了自己最板正的衣裳,神情庄重地站在那条已经打好毛石地基、如同城墙根一般坚实的沟槽旁。 “东家(徐军)!” “老板娘(李兰香)!” 石大夯一抱拳,“‘吉时’已到!这第一块‘奠基石’,得您二位掌!” 在80年代的农村,这是规矩。 “俺……俺也行?” 李兰香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她下意识地看向徐军。 “你当然行。” 徐军笑了,他拉着妻子的手,走到了那已经吊好准线的正房东南角 徐军【匠】精通选定的龙位。 “你是咱家的老板娘,这房的根,得你来立。” “哎!” 李兰香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男人的样子,从石大夯手里接过瓦刀。 “灰!” 石大夯吼道。 李兰香笨拙地舀起一勺和灰,学着石师傅的样子,啪地一下,抹在了毛石地基上。 “砖!” 徐军则亲手递上了那块泛着青光的金砖。 李兰香颤抖着手,把青砖按在了砂浆上。 “砰!” 徐军握住妻子的手,用瓦刀的刀把,在那青砖上重重一敲! “立——住了!” “嗷!” “立住了!” 王铁柱他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都他娘的看啥呢!开工!” 石大夯一瞪眼,他这个总监工正式掌勺! 他手里的瓦刀使得出神入化,那灰口抹得又匀又薄。 “啪!” 一块青砖落下,他用刀把一敲,再用吊线一溜。 “分毫不差!” “砌!” “传砖!” 王铁柱一声吼,排成了人龙,开始传砖! “灰!” “砖!” “好嘞!” 那堆积如山的青色小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去! 而那三间正房的大墙,则开始一寸一寸地高起来! …… 工地上,热火朝天。 李兰香立完了根,就一头扎进了灶房。 老板娘发话了,今儿个上墙大吉,晌午,还是白面馒头炖鹿肉! “王婶!张三娘!” 李兰香指挥得有条不紊,“咱白面不多了,今儿个蒸二合面馒头!个头儿给足了!” “好嘞!” “那块鹿肉,都给俺㸆上!土豆、白菜、粉条子……使劲儿放!必须让师傅们吃顶了!” “哎呦!我的好妹子!” 王婶一拍大腿,羡慕得直咧嘴,“你这老板娘,当得是真敞亮!” “那可不。” 旁边择葱的婆娘酸溜溜地接话,“你瞅瞅老槐树底下那家……” 老槐树下, 赵大山孤零零地蹲着,那张脸,比地上的黑灰还难看。 他听着那叮叮当当的砌墙声,听着那嘿咻嘿咻的传砖号子,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他的心窝子上! “砌……砌上了……” 他喃喃自语,“这……这他娘的……真让他给立起来了……” 他知道,这墙一起,徐军这房的势,就成了! 他赵大山……是真的一败涂地了。 他连窜稀的力气,都没了。 …… 傍晚 5:30,收工时分。 “收工了!” 石大夯一声吼。 汉子们嗷的一声,扔了灰桶,一个个累得像狗,瘫在了地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但所有人,都兴奋地看着眼前的成果—— 仅仅一天! 那三间正房的大墙,已经起了半人高! 那青砖配着白线,又平又直,看着就板正! “兰香,发工钱。” 徐军这个总掌勺兼东家,从鲁老头的木匠棚里走了出来,他一下午都在跟鲁老头对图纸。 “哎!” 李兰香又端着她的小账本和钱匣子出来了。 “王铁柱,五毛!” “二愣子,五毛!” “张三哥,”她走到那个新来的汉子面前,把五毛钱塞进他手里,“今儿个辛苦了,明儿个早点来。” 张三哥攥着那五毛钱,手都在抖:“哎!哎!谢谢老板娘!谢谢徐师傅!” “钱大爷,一块五!” “刘大伯,一块五!” “鲁师傅,石师傅……” 李兰香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六块钱(一人三块)。 “哎!” 石大夯大大咧咧地接了过去,“东家敞亮!今儿个这墙起得顺!明儿个……咱就能立窗户框了!” “好!” 徐军笑着应道,但他心里,却微微一沉。 窗户框……那又得是木料。 …… 夜晚 8:00,徐家土坯房。 夜,再次降临。 送走了所有人,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兰香在灶房里,哼着小曲儿,收拾着那堆积如山的碗筷。 她没急着睡。 她把那盏金贵的煤油灯拨到了最亮。 她拿出了那件刚绗好一半的新棉袄,和那卷藏蓝色的洋布。 她戴上顶针,开始合棉袄。 她手艺虽然粗糙,但一针一线,都绗得格外认真。 她要把对男人的所有心疼和指望,都绗进这件新棉袄里。 徐军则在院子里,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十七支刻着徐兰二字的利箭。 他没闲着。 龙骨是请回来了,可鲁师傅昨天的话,他还记着呢。 “‘二檩次梁、椽子、门脸、窗户棂子……” “十五方净木!” 这十五方木料,才是盖房的大头! 他那张采伐证,只批了五方杂木。 剩下的十方……还都得他自己想办法。 “军哥,快歇歇吧,水烧好了。” 李兰香端着热水出来,让他烫脚。 两人坐在炕沿上,李兰香一边唰唰地飞针走线,一边小声地算着账: “军哥,今儿个……又是八块五的工钱,又是三十斤鹿肉……咱那四百多块钱,拉完砖瓦水泥,再付完这二十天的工钱伙食就见底了。” “啊?!” 李兰香的手一顿,针尖噗地一下扎进了手指里! “嘶——” “咋了?”徐军赶紧抓过她的手,把那颗血珠子含进了嘴里。 “军哥……” 李兰香的脸一红,也顾不上疼了,小脸煞白,“那……那咱的房梁、门窗、木料……都还没着落呢!那才是大钱啊!” “我知道。” 徐军靠在炕头上,闭着眼,声音有些疲惫,“所以,明天,工地上的活儿,就交给石师傅和鲁师傅他们看摊儿。你负责给他们烙饼。” “那你呢?!”李兰香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我?” 徐军站起身,走到炕梢,拿起了那把已经擦拭得油光发亮的桦木弓。 “我得去给咱家把房梁和门窗的钱,再挣回来!” ------------ 80.作坊 “我?” 徐军站起身,走到了炕梢。 从那堆家当里,摸出了那把从铁匠铺顺手买来的、崭新的大铁剪! 又拿起了那卷藏蓝色的洋布和那包雪白的棉花。 “军哥,你……” 李兰香愣住了。 她以为男人又要去山里拼命了。 徐军笑了,他学着李兰香的样子,盘腿坐在炕上,把布和棉花铺开。 “我歇一天。陪咱家老板娘做棉袄。” “啊?!” 李兰香彻底懵了,“可钱咋办啊?那……那还差着大几百块呢!房梁(二檩)、椽子、门窗那才是大头啊!” 她都快急哭了! 这男人,咋还拎不清了?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思做针线活儿? “兰香。” 徐军把她拉到身边坐下,那双在黑夜里如同狼崽子的眸子,此刻在油灯下,却满是沉稳。 “你当咱家这老板娘,光会记账和剁馅儿可不行。” “啊?” “你得会算计。” 徐军拿起那把大铁剪,咔嚓一下,剪断了一根多余的线头。 “咱家现在,最大的本钱是啥?” “钱……钱啊?” “不对。” 徐军摇头,“是人心。” 他看着妻子那双迷茫的眼睛,耐心地给她上课: “咱家现在,有镇上最好的瓦匠(石大夯)和木匠(鲁老头),有屯子里最服咱的土监理(钱大爷、刘大伯),还有十几个肯给咱卖命的‘兄弟’(王铁柱他们)。” “这,才是咱家最大的底气!” “可没钱,他们……” “所以,咱得开源。” 徐军道,“光靠我一个人进山刨食,那叫独木难支。万一我哪天折在山里了,这房……不就塌了吗?” “呸呸呸!” 李兰香吓得赶紧啐了他一口,捂住了他的嘴,“不许瞎说!” 徐军抓住她的小手,笑了笑:“所以,咱不能只靠我打猎。咱得想个长久的、能来钱的道儿。” “长久的……道儿?” “对。” 徐军的目光,落在了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青砖和毛石上。 “兰香,咱这房,是三间正房,带两间东厢房,对吧?” “对啊。” “那咱为啥不多盖两间呢?” “啥?!” 李兰香吓得差点从炕上掉下去,“军哥你……你真疯啦?!咱这五间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想……” “你听我说完。” 徐军按住她,【匠】精通的他,这几天在工地上监工时,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早已在他脑海中成型! “咱这宅基地,杨叔给得敞亮!咱那龙骨和铁桦木,也还富余。” “咱就在这东厢房的旁边,顺着山墙,再接出去一间!” “不用砌青砖,就用咱火烧石龙剩下的那些毛石!那玩意儿,咱有的是!” “咱盖一间石头房!” “盖石头房干啥?当仓房?”李兰香还是不明白。 “当作坊!” 徐军的眼睛,在油灯下,熠熠生辉! “作坊?!” “对!” 徐军压低了声音,“兰香,咱家那十七支好钢箭,是我做的吧?” “是啊。” “咱那把神弓,是咱俩一起拾掇的吧?” “是啊。” “那你说……” 徐军咧嘴一笑,“我这个箭匠,能不能再多做几把弓?多做几百支箭?” “鲁师傅那手艺,石师傅那手艺……咱就让他们白白干二十天,然后拍屁股走人?” “军哥……你的意思是……” 李兰香明显兴奋起来! 【匠】精通的他,脑子里可不光是盖房! “钱大爷、刘大伯,他们是土瓦匠,只会和泥。可他们那俩儿子,十七八了,大小伙子,在屯子里闲得直‘弹鸟’!” “王铁柱、二愣子他们,是出大力的。可他们难道就想出一辈子大力?” “兰香,” 徐军一字一句地说道: “咱家这工地,不光是盖房,还是在养人!” “咱把那石头作坊盖起来!” “我,当总掌勺。鲁师傅,当木工头儿,教王铁柱他们做弓胎、箭杆!” “石师傅,当瓦工头儿,教钱大爷他们砌石头房、盘火炕!” “咱那铁桦木,不光能做木钉子,还能做弓臂!咱那鹿筋腱,不光能粘箭头,还能搓弓弦!” “咱这作坊……” “咱就给公社林业站、农机站那帮二杆子……造家伙事儿!” “啥?!” 李兰香吓得捂住了嘴! “咱私自造家伙事儿?那能行吗?” 徐军笑了,【狩】精通的他,太懂这帮山里人的心思了! “咱那是农具!是打猎用的!孙站长他不是愁黑瞎子多吗?咱卖他十把神弓,他敢要么?!” “他不但敢要,他还得抢着要!还得给咱批更多的木料指标!” “这叫以工换料!” 李兰香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被丈夫这天马行空的道道儿给镇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他…… 他哪里是在盖房? 他这是在织网啊! 一张用“人情”、“利益”、“手艺”和“威慑”织成的大网! “军哥……”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可咱那缺口……” “那算个屁!” 徐军哈哈大笑,“那只是毛毛雨!” 他站起身,走到炕梢,拿起了那把已经擦拭得油光发亮的桦木弓。 “兰香,把俺那件新棉袄拿来。” “哎!” 李兰香赶紧把那件绗好了一半的棉袄递给他。 徐军把棉袄往身上一套——虽然还只是个棉花套子,但那二斤新棉花,瞬间就把寒气给挡在了外面! “暖和!”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李兰香,这尺寸放得绝了!拉弓射箭,分毫不差! “兰香,” 他背上神弓,又从炕上那堆杀器里,抽出了三支“三棱箭”和三支“柳叶箭”。 “你今晚,把俺这棉袄赶出来。把咱家那块鹿后腿,也给俺片好了,用盐码上!” “军哥……你……你这后半夜……” “我?” 徐军咧嘴一笑。 “我这总掌勺,得去山里,给咱这作坊……” “把开张的本钱,给请回来了!” “天亮之前,我必回来!” ------------ 81.厨艺精通 徐军那双眸子在油灯下亮得吓人,他一手按着弓,一手拎着六支刚开张的利箭(三棱、柳叶各三支),那股子狼崽子下山的狠劲儿,让李兰香的心猛地一颤! “不行!” 她噌地一下从炕上跳了下来,也顾不上纳了一半的棉袄,赤着脚,踏着冰凉的地面,几步就冲过去挡在了门口。 “军哥!你不能去!” “兰香?” 徐军眉头一皱。 “你当俺是傻子啊!” 李兰香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她死死地抓着徐军那只刚绗好一半的新棉袄,声音都在发颤: “你白天刚指挥了一天上墙。” “你现在进山,黑灯瞎火的,万一……万一再碰上黑瞎子,你连个囫囵个儿都回不来!” “俺不要作坊了!俺也不要大瓦房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去死死抱住徐军的腰。 “俺就守着这破土坯房,俺就天天吃苞米面饼子!俺啥也不要!俺就要你……你好好的……” 这个前一秒还在立威的老板娘,这一刻,又变回了那个最怕失去丈夫的小媳妇儿。 徐军刚硬起来的心,瞬间被这滚烫的眼泪给浇软了。 他浑身的杀气和戾气,在妻子那绝望的哭声中,土崩瓦解。 “傻丫头……” 他扔掉手里的箭,反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那满是老茧和新伤的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不去了,不去了……俺不去了还不行吗?”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和宠溺,“都听你的,听老板娘的。” “呜……你说的?” 李兰香从他怀里抬起头,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上,满是不信。 “我说的。” 徐军帮她擦了擦眼泪,又刮了刮她的鼻子,“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我媳妇儿睡觉。” “可那缺口咋办?” 她刚哭完,又开始心疼钱了。 “不差这一宿。” 徐军拉着她坐回炕沿上,“【八极拳】”的气血让他浑身发热,他索性把那件棉花套子也脱了,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我今晚,先养精蓄锐。”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光是砌墙。我得把那作坊’的图纸’,再过一遍。鲁师傅和石师傅那俩人精,可不好糊弄。” 李兰香一看男人真不走了,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 她吸了吸鼻子,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等着!” 她红着脸,跑进了灶房,“俺给你烧水!你也累了,烫烫脚,解解乏!” …… 【夜晚 11:00】 屋里,炕烧得滚烫。 窗外,大烟儿炮还在“呜呜”地鬼叫。 徐军泡在那个半旧的木盆里,只觉得那股子热气顺着脚底板的涌泉穴直达全身,白天透支的疲惫,正一丝丝地被拔出来。 李兰香则坐在炕沿上,借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又拿起了那件半成品的棉袄。 她没再绗棉花了,而是开始合棉袄——把那卷藏蓝色的洋布和绗好的棉花里子,缝合在一起。 这是最精细的针线活儿。 她戴上顶针,一针、一线,仔仔细细。 那针脚,又密又匀。 屋里很静。 只有李兰香穿针引线时,那嘶嘶细微的摩擦声。 徐军靠在炕沿上,看着灯光下,妻子那专注的侧脸。 她那长长的睫毛,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安宁。 “兰香。” “嗯?” 她头也没抬,正忙着“锁边”。 “咱家那龙骨都拉回来了。” “嗯,俺晓得。” “鲁师傅说,那玩意儿得晾几天,才能动斧子。” “咱这墙……” “墙照砌。” 徐军道,“石师傅那活儿不耽误。咱这几天,正好把作坊的石头房给起了。” “可那木料的缺口……”李兰香又愁了。 “不急。” 徐军笑了,他擦干了脚,也盘腿坐到了炕上,拿起了那把新买的大铁剪,帮她修理布料的毛边。 “赵大山那伙子人,现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孙站长那边,我话已经递过去了。他比咱还急着那熊掌下酒呢。” “咱那采伐证,批了五方杂木(铁桦木),我才砍回来多少?咱不急。” “我明天啊,哪儿也不去。” “啊?” “我就在工地上监工,顺便……” 徐军咧嘴一笑,“给咱那帮兄弟露两手。” “露两手?”李兰香不解。 “兰香,”徐军看着她,“你男人我……不光会打猎,还会做饭呢。” …… 【后半夜】 李兰香累得像只小猫,蜷在徐军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那件半成品的棉袄,被徐军随手搭在了两人身上,那新棉花的暖意,混着两人的体温,让这间破土坯房,有了家的温度。 徐军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抱着怀里温热柔软的妻子,感受着身体的满足和精神的宁静。 他的脑海里,那熟悉的面板,悄然浮现。 【叮!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心意相通,获得愉悦值+10!】 【可用愉悦值: 70】 徐军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着黑暗中那熟悉的面板: 【宿主:徐军】 【可用愉悦值: 70】 【狩】:精通(0/200) 【农】:入门(0/50) 【匠】:精通(0/200) 【厨】:未入门(0/10) 【医】:未入门(0/10) 【武】:【八极拳】:精通(0/200) 徐军在心中默念: “系统!将60点愉悦值,加到【厨】!” 【分配成功。】 【【厨】:未入门(0/10)->入门(0/200)】 【叮!【厨】技能提升至‘精通’境界!你已掌握基础刀工、火候,并解锁‘野味处理’、‘东北农家菜能力!至少,你做的大锅饭,狗会抢着吃了。】 【可用愉悦值:10。】 “轰——”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徐军的脑海! 不再是以前那种能吃就行的野战军糊弄学。 而是清晰无比的—— 如何“吊汤”! 如何“燎”! 如何“㸆”! 如何用最简单的大酱和野山葱,激发出鹿肉最深的鲜味! 如何把那狗獾油熬得清亮如水,没有一丝臊味! …… 无数的农家菜精髓,仿佛他徐军上辈子不是个侦察兵,而是个在大背屯掌了四十年红白喜事大勺的老厨子! “呵呵……” 徐军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他看着怀里熟睡的妻子,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傻丫头……” 他低声喃喃: “明天,不光是老板娘。你男人我也该露两手,给咱这草台班子加个硬菜了。” ------------ 82.重礼拜山 黑夜,正在褪去。 “呼……” 徐军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夜未睡,却神清气爽。 昨晚那场酣畅淋漓的夫妻夜话和技能升级,让他的气血彻底回满,白天疲惫一扫而空。 他侧过头,看着怀里睡得像只小猫、还微微打着“小呼噜”的李兰香,心中一片滚烫。 “傻丫头……” 他低头,在妻子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轻手轻脚地下了炕。 “军哥……” 李兰香还是被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慌忙地拢着头发,“你这就要走?” “不急。” 徐军笑了笑,他拿起炕梢上那件崭新的、藏蓝色的大棉袄——李兰香昨晚熬夜,已经彻底合完了! “哎呀!” 李兰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哪还敢赖床,赶紧抓起针线笸箩,“俺……俺再给你把盘扣钉结实点。” “好嘞!” 徐军没再管她,而是披上了那件露了瓤的破棉袄(新棉袄是体面衣服,得出门穿),走进了灶房。 天还没亮,灶房里却已经活了过来。 ——是王婶和新来的张三娘。 她们俩是老板娘李兰香现在最得力的后勤组,正吭哧吭哧地烧着火,准备给工地的大早饭(苞米面粥和饼子)起锅。 “哎呦!东家!” “徐……徐师傅!” 两人一看徐军进来了,吓得赶紧站了起来。 “嘘——” 徐军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二位婶子,辛苦了。今儿个这灶,我来掌。” “啊?!” 王婶和张三娘都傻了。 这东家……还要亲自下厨? 徐军没理会她们的震惊。 他走到那块挂在房梁上、冻得邦邦硬的鹿后腿前。 【厨】(精通)的技能,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十几种解肉的法子。 他没用热水泼,那是外行才干的,会败了肉的鲜气。 他只是用那把砍柴刀,顺着鹿肉的筋膜【厨】(精通)让他能清晰看到),“咔咔”几下,就把它拆成了几大块。 他留下了最柴的肉(给工地炖大锅菜),又把那两条最精贵、最嫩的鹿里脊给片了下来。 “王婶,劳驾,把咱家那把最快的菜刀给俺。” “哎!” 徐军接过菜刀,【厨】(精通)的刀工发动! 他不再是以前那种剁肉的蛮力,他的手腕一抖,那把钝刀在他手里,竟活了过来! “噌噌噌——” 只见寒光闪烁,那两条鹿里脊,竟被他片成了……薄如蝉翼、透着光亮的鹿肉片! 每一片,都大小均匀,纹理清晰! “我的老天爷啊……” 王婶和张三娘在后面,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他娘的是杀猪的刀法?这是绣花的刀法啊! 徐军没理会她们。 他把这些“鹿肉片”仔仔细细地用油纸包好——这是重礼。 他又把那两条十斤重的鹿后腿,用麻绳捆好——这是给白师傅的添菜。 最后,他从那堆鹿下水里,挑出了最新鲜的鹿肝和鹿心。 【厨】(精通)的野味处理(中级)发动! 他用大酱和老白干飞快地腌制了一下,去除了那股子臊味。 然后,他起了那口和灰用的大铁锅,烧热了野猪油,把野山葱和干辣椒往里一爆! “刺啦——” 一股子霸道无比的锅气,猛地蹿了上来! 他把鹿肝和鹿心片子往里一倒,大火猛燎! “好家伙!” 那股子“鲜”、“香”、“辣”的“复合”香气,瞬间就把灶房里那股子“苞米面”的“酸”味儿,给顶了出去! “咕咚……” 王婶和张三娘,闻着这味儿,腿肚子都在发软。 “王……王婶……” 张三娘哆嗦着问,“这……这也是给……给师傅们吃的?” “这……这他娘的……地主都没吃过这个啊……” 徐军没管她们,他把那刚出锅的、还冒着仙气儿的燎鹿肝,装进了他那随身的大搪瓷缸子里,盖得严严实实。 【厨】(精通)的面板提示他:【‘爆燎鹿肝’(中级)制作完成:可短时间大幅提升食用者愉悦,轻微提升气血。】 “呵呵……” 徐军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他昨天歇了一天,就是在琢磨这事。 孙站长那两条线,是威逼(熊掌和面子)加利诱(龙骨边角料)镇住的。 但这李科长和白师傅,是他的恩人,也是他作坊大计的根基! 这人情,必须走得热乎! …… 【清晨 6:30】 “军哥!好了!” 屋里,传来了李兰香那兴奋又疲惫的喊声。 徐军走进屋。 只见李兰香正举着那件崭新的、藏蓝色的大棉袄! 她熬了一宿,终于合完了! 那针脚,虽然还有点生,但绗得又密又匀,那二斤新棉花,被她塞得鼓鼓囊囊! “快!快试试!” 徐军也激动了,他脱下那件露了瓤的破棉袄,把胳膊伸进了新棉袄里。 “嘶——” 一股子干燥、温暖、还带着李兰香体香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 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拉了个弓步——【匠】(精通)的李兰香,按照他的吩咐,把袖笼和后背都放宽了一指,拉弓射箭,分毫不差! “好!好媳妇儿!” 徐军哈哈大笑,他一把将李兰香搂进怀里,在她那张沾满线头的小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军哥……” 李兰香被他亲得满脸通红,“快……快去吧,别……别耽误了正事……” 她又从兜里,掏出了那两张硬通货,仔仔细细地揣进了徐军的“新棉袄”内兜里。 “早去早回。” …… 【上午 9:00,永安镇,百草堂】 徐军把骡车(从杨树林那儿租的)停在了巷子口。 他提着那条十斤重的鹿后腿,和那罐捂得严严实实的爆燎鹿肝,走进了百草堂。 还是那个老白,正眯着眼,在柜台上打瞌睡。 “白师傅。” “嗯?” 老白一抬头,看见是徐军,愣了一下:“小子?你这……盖房的料……都批下来了?” “托您的福。” 徐军也不废话,他把那条鹿后腿往柜台上一放。 “给您添菜。” “你这……” 老白刚要客气,徐军又把那个搪瓷缸子推了过去。 “白师傅,您掌掌眼,这火候……行不?” “啥玩意儿?” 老白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刚一凑近,那股子霸道的、勾魂的鲜香和药香(野山葱)…… “好……好家伙!” 他猛地打开盖子! “刺啦——” 一股子仙气儿冒了出来! 他看着那色泽酱红、油光发亮的“燎鹿肝”,那双老花眼都直了! 【厨】(精通)的野味处理,把这鹿肝的鲜提到了极致,又没半点臊味! 老白一口就能品出来,这火候……是神仙火候! “这……这是你小子做的?!” “山里瞎燎的。” 徐军笑了笑,“白师傅,我今儿个来,是想再求您个人情。” “说!” 老白端起搪瓷缸子,也顾不上烫,夹起一片鹿肝就塞进了嘴里! “呜……烫……香!香!太他娘的香了!” “徐军,”老白红着眼圈,“啥事儿?!说!别说‘人情’,你就是要我这条‘老命’……” “不敢。” 徐军笑了,“我那房,龙骨是齐了,可那二檩和椽子的木料,还差着十方。” “咱镇上的木料厂,是不是有个刘扒皮(刘厂长)?” “噗——” 老白差点把鹿肝喷出来,“你……你咋知道他?!” “我想拜会一下他,”徐军道,“就怕……山头太高,拜不上去。” 老白懂了。 他把那搪瓷缸子往怀里一揣,抹了把嘴。 “你小子……是人精啊!” 他嘿嘿一笑:“刘扒皮他上个月,刚从我这儿求走一根二十年的棒槌,给他老娘吊命。” “他那人情,还欠着呢!” 老白站起身:“走!我老头子今儿个就舍了这张老脸,陪你去拜了他这个山头!” ------------ 83.刘扒皮 老白把那搪瓷缸子里最后一点燎鹿肝的汤汁都喝了个底朝天,意犹未尽地抹了把嘴。 让他那张常年古井无波的老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那那可太屈您了!” 徐军心中一喜,面上却赶紧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屈个屁!” 老白一瞪眼,他现在看徐军,比看他那药匣子还亲。 “你小子,不光是会来事儿,这手燎肝的火候,比镇上国营饭店的掌勺都正!” “我老白,就好你这口!” 他抓起柜台上的狗皮帽子往头上一扣,又把那十斤鹿后腿往肩上一甩。 “小子,跟上!” “好嘞!” 徐军赶紧跟了出去,他没忘了把那两张硬通货仔仔细细地揣进了“新棉袄”的内兜里。 他那老板娘李兰香连夜合出来的棉袄,厚实、敦实,走在镇上这大烟儿炮的寒风里,身上竟是火热的。 …… 两人坐着骡车,咕噜咕噜地穿过了镇中心,来到了镇子最东头的永安镇木料厂。 这地方,可比红旗机械厂的砖窑还气派。 高高的炮楼,拉着铁丝网的大院墙,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原木,空气里全是松油和木屑的香气。 门口,站着两个挎着红袖箍的门卫,一脸的生人勿进。 “嘎哈的?!” 一看徐军这泥腿子赶着骡车过来,门卫的杀威棒地一下就横了过来。 “同志,” 徐军刚要递烟。 “啪!” 老白一巴掌就把他的烟给按了回去。 老头儿从车上跳了下来,背着手,仰着脸,用那鹰眼斜着溜了那俩门卫一眼。 “咋的?” 老白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老白,来找‘刘扒皮’……还得先给你们俩孙子递话?” “哎呦!” 那俩门卫一看清是老白,手里的杀威棒哐当一下就掉地上了! “白……白师傅!您……您老咋来了!” “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这俩门卫,家里谁没个头疼脑热的?谁敢得罪这位镇上的活阎王! “哼!” 老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理都没理他俩,背着手,带着徐军,大摇大摆地就走了进去。 …… 【木料厂,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烧着小煤炉,暖烘烘的。 一个留着二八分油头、戴着蛤蟆镜、穿着的确良衬衫裤外面套着干部服的胖子,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吧嗒吧嗒地打着桌上的算盘。 正是永安镇木料厂的“土皇帝”——刘富贵,外号刘扒皮。 “咳咳!” 老白干咳了两声,背着手,迈进了门槛。 “哎呦!我当是谁呢!” 刘扒皮一听这声儿,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张油腻腻的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 “白……白叔!您老今儿个是神仙下凡啊!咋有空上我这木头堆里来了?” 他赶紧抓起桌上的大前门香烟,就要给老白点上。 “少来这套!” 老白一摆手,没接。 他自顾自地坐到了那唯一的太师椅上,把那十斤鹿后腿,砰地一声,扔在了桌上。 “今儿个,不是我来。是……我这忘年交,徐军兄弟,来拜山头了。” “哦?” 刘扒皮这才正眼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徐军。 他一瞅—— 好家伙,崭新的藏蓝色大棉袄(李兰香熬夜做的),脚上是八成新的大头鞋,虽然看着憨,但那股子精气神…… 刘扒皮的蛤蟆镜往上推了推,心里咯噔一下。 这他娘的是泥腿子? 这分明是屯子里的大户啊! “这位是……” “靠山屯,徐军。” 徐军往前一步,他没像老白那么拿架子,而是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包用油纸包好的鹿里脊! 他没掏那搪瓷缸子——那是给老白的私货。 对付刘扒皮这种人,得用视觉冲击! 他把那油纸包,缓缓地,在刘扒皮那张算盘桌上打开了。 “嘶——” 刘扒皮那二八分的油头,都快立起来了! 只见那油纸上,一片片薄如蝉翼、透着光亮、纹理如同大理石般的鹿里脊! 整整齐齐,码了三层! 【厨】(精通)的刀工,让这生肉本身,都成了一件艺术品! 刘扒皮这辈子,扒过不少好东西,可这么讲究的生切鹿肉……他也是头一回见! 这……这他娘的是手艺啊! “刘厂长,” 徐军笑了笑,那笑容憨厚又上道,“山里娃,没啥好东西。这点山货,给您……下酒。” 刘扒皮的喉结,咕咚一下。 他没敢动。 他看了看老白,又看了看徐军。 “白叔……这……这位兄弟……这是……” “我这兄弟,” 老白开口了,那声音不咸不淡,“在屯子里,起房呢。” “哦?起房?好事啊!” 刘扒皮赶紧附和。 “起的是青砖大瓦房。” “那……那更敞亮了!” “起的还是龙骨的青砖大瓦房。” “啥?!” 刘扒皮那蛤蟆镜都快掉下来了! “龙……龙骨?!” “对。” 徐军接过了话,他不经意地,把他那新棉袄的内兜,露了出来,让刘扒皮能瞥到那两张硬通货的红章。 “房票,是机械厂的李科长给匀的。” “大工,是鲁班巷的鲁师傅和石师傅掌的勺。” “龙骨,是农机站的孙大哥开着东方红,帮我从喇嘛沟里请回来的。” “采伐证,是林业站的孙大哥刚给批的。” “现在……” 徐军看着刘扒皮,咧嘴一笑: “就差那二檩(次梁)和椽子的十方净木……刘厂长您还没点头呢。” “……”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扒皮脸上的油汗,比那野猪油冒得还快! 他…… 他听到了啥?! 李科长?! 白师傅?! 孙家哥俩?! 鲁班巷的祖师爷?! 这……这他娘的是盖房? 这他娘的是神仙开会啊! 而眼前这个憨厚的财神爷,竟然把他妈的神仙……全都请动了?! “那个……” 刘扒皮的腿,开始抖了。 他这才明白,老白那句人情(指20年人参),根本就不是重点! 人家这是在通知他! “刘……刘厂长?” 徐军憨厚地问,“您看,这料……” “有!有!必须有!” 刘扒皮猛地一拍大腿,那身肥肉地一下!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哎呀!徐军兄弟!你可来着了!” 他啪地一下打完,满脸堆笑: “我这儿……昨天刚清库,还真就剩下了……十方过火(轻微烘烤过、已定型)的红松好料!我正愁没路子呢!” “价格……” “按公价算!”徐军立刻道,“一分钱不少!” “哎呦!兄弟!” 刘扒皮一听,更是感动得快哭了(这财神爷不光路子野,还他妈的懂规矩!)。 “啥也别说了!我这就给你开批条!” 他抓起笔,“唰唰唰”地写好了领料单,又从抽屉里,掏出了他那个宝贝—— 木料厂的财务专用章! “砰!” 红章落下! “兄弟!你明儿个……不,你今儿个!你现在就套着骡车,去后院拉!” “我亲自给你监装!” ------------ 84.红松木 刘扒皮那一声我亲自给您监装,喊得是情真意切。 他那双藏在蛤蟆镜后面的小眼睛,这会儿比谁都亮堂。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穿着新棉袄的屯里人,哪是什么泥腿子,这分明是一尊他惹不起,也必须巴结的财神爷! “哎呦,那哪儿敢劳您大驾!” 徐军一把按住了刘扒皮那只抓起批条的手,脸上的笑容越发憨厚。 “刘厂长,这山货,是给您下酒的。” 他顺手,又从那崭新的棉袄内兜里,掏出了那张红旗机械厂的房票,不经意地压在了那包鹿里脊上。 “这砖瓦,是李科长给匀的。” 他又掏出了那张百草堂的收购证明压在了房票上。 “这药材,是白师傅给收的。” 最后,他掏出了那张刚从孙大山那里请来的采伐证。 “这木钉子,是孙站长给批的。” 他一样一样地往外摆,每摆一样,刘扒皮脸上的肥肉就跟着颤一下。 当四张硬通货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时,刘扒皮的腿肚子,已经开始转筋了。 “刘厂长。” 徐军这才图穷匕见,他指了指那张十方红松的批条。 “您这料,是好料。” “可我这钱……” “啊?!” 刘扒皮一愣。 他看着桌上那四张通天的人情,又看了看徐军那为难的脸,脑子嗡地一下就转过来了! “钱?!”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蛤蟆镜都震歪了。 “兄弟!你……你这是在打我刘扒皮的脸啊!” 他一把抓起那张批条,抓起笔,唰唰唰就在上面加了一行字! “白叔在这儿!李科长、孙站长他们都点头了!我刘扒皮算个屁?!” 他把批条往徐军怀里一塞: “这十方红松!算我木料厂……支援你们靠山屯,改善人民生活的!” “不要钱!!” “啥?!” 这一下,连徐军都愣住了。 他只是想赊账,或者用弓箭抵账。 他万万没想到,这刘扒皮……比他妈的孙站长还上道! “刘……刘厂长,这可使不得!公家的财产……” “啥公家的!” 刘扒皮一瞪眼,虽然隔着墨镜,压低了声音:“这都是去年过火剩下的残料(其实是好料,他故意这么说),早就报损了!我不支援你,也得烂在库里!” 他一把拉起徐军:“走!兄弟!哥亲自带你去挑最好的!!” …… 【木料厂,后院仓库】 刘扒皮亲自监装,那效率,杠杠的。 “那根!对!就是那根尺二的!给我兄弟滚上去!” “还有那几根八寸的!都他娘的别藏私!把树心料给我拿出来!” 木料厂的工人们,看着自家厂长那副谄媚的嘴脸,一个个都以为见了鬼了。 不到一个钟头。 老支书杨树林租来的那辆大轱辘骡车上,就已经堆满了红松! 那木料,一根根笔直、油亮,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松油香! 足足十方净木! “白叔!兄弟!” 刘扒皮抹着汗,又塞给了徐军两条大前门香烟。 “这……这人情,哥哥我认了!以后……山里再有啥好料(指人参、鹿茸),你可千万得想着哥哥我啊!” “那必须的!” 徐军哈哈大笑,他知道,他那弓箭作坊的销路,又多了一条! …… 【下午 3:00,靠山屯,徐家宅基地】 “咕噜……咕噜……” 当那辆满载着红松的骡车,缓缓驶进屯子口时。 整个靠山屯,彻底麻木了。 “又……又拉回来了?” “这……这是……红松啊!!” “他……他昨天拉龙骨,今天拉‘红松……他这是……要把山给搬空了吗?!” 老槐树下,赵大山嘎吱一声,把嘴里的旱烟袋给咬碎了。 他连吐血的力气,都没了。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跟徐军斗了。 人家…… 人家已经不是人了,那是神仙! …… “我的老天爷啊!!” 木匠棚里,鲁老头一看到那车红松,他那刚定住的心,又疯了! 他嗷的一声,扑到了骡车上,抱着一根尺二的大檩子,哭得比张三娘还惨! “龙骨啊!红松啊!” “阴沉木当主梁,红松当二檩……” 他猛地回头,抓着徐军那崭新的大棉袄,老泪纵横: “东家!” “我老鲁……我……我他娘的……死也值了!!” “轰——!” 工地上,王铁柱、二愣子他们,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军哥牛逼——!!” “盖大瓦房咯!!” “哈哈哈哈!” 徐军站在那堆青色小山砖堆旁,看着那半人高的青砖墙,看着那五根龙骨,又看着这满车的红松…… 他笑了。 他转过身,走进了那间热火朝天的灶房。 李兰香正系着围裙,指挥着王婶她们剁馅儿(准备晚上的庆功宴)。 “军哥!你回来了!” 李兰香一见他,赶紧擦了擦手迎了上来。 徐军没说话。 他当着王婶和张三娘的面,一把将他这个老板娘,搂进了怀里。 “哎呦!” 王婶她们赶紧捂着脸,笑着跑了出去。 “军哥……你……你干啥呀!人……人都看着呢……” 李兰香的脸,瞬间红了。 “兰香。” 徐军低着头,闻着她头发上那股子烟火气和面香,他那颗因为走人情、算计而绷紧的心,终于彻底软了下来。 “咱这房……立住了。” 他低声喃喃: “这作坊也该开张了。” ------------ 85.吃里扒外 灶房外,王婶和张三娘(张三哥媳妇)正扒着门框,捂着嘴嘿嘿地偷乐。 “看啥?自家东家抱老板娘,天经地义!” 徐军哈哈大笑,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把李兰香抱得更紧了。 他那颗因为“走人情”、“算计”、“闯龙潭”而绷紧的心,在闻到妻子身上那股子烟火气和面香时,终于彻底软了下来。 “兰香。” “嗯……” “咱这房……立住了。” 他低声喃喃。 “砖(青砖)、石(毛石)、骨(阴沉木)、筋(铁桦木)、肉(红松)……” “【匠】精通”的他,知道,盖这五间大瓦房,所有的主材,在这一刻,全他娘的齐了! “这作坊……”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双亮晶晶的、还带着一丝迷茫的眸子。 “也该开张了。” “开……开张?” 李兰香还没从那十方红松的震惊里缓过劲儿来。 “军哥……咱……咱真要……造那家伙事儿?” “不叫造。” 徐军纠正她,他指了指外面那群正在卸木料、一个个兴奋得“嗷嗷”叫的汉子们。 “那叫给兄弟们,找一条长久的饭碗!” 他松开李兰香,走到灶台前。 【厨】(精通)的他,看着那案板上剁好的鹿肉馅儿,闻着那股子鲜味儿,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了爆燎鹿肝时,老白那副没出息的馋样儿。 他笑了。 “王婶!” “哎!东家!” “今儿个这庆功宴,我来掌勺!” “啥?!” 王婶和张三娘又愣住了。 “兰香,” 徐军又喊,“去!把咱家那半坛子闷倒驴拿出来!再把那包大料(八角、香叶等)也拿出来!” “军哥,你……” “我这总掌勺,今儿个就让你们尝尝,啥叫总厨子的手艺!” …… 傍晚 6:00,徐家宅基地。 天,彻底黑了。 那两间半破土坯房里,再次摆上了两张大桌子。 “六大金刚”(徐军、杨树林、鲁老头、石大夯、钱大爷、刘大伯)坐在了上座炕桌。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他们十几个小工,则挤在八仙桌旁。 气氛,比昨晚还要! 因为,那五根龙骨和那十方红松,就静静地躺在院子里,像五条黑龙和一堆火凤,镇住了全场! “兰香!上菜!” “哎——来啦!” 李兰香和王婶她们,抬着海盆进来了。 “哗——” 全屋的人都站了起来! 不是鹿肉炖菜,也不是鹿肉饺子。 第一盆,是“白菜炖粉条子”! “啊?” 王铁柱他们一愣,今儿个大功告成,咋还……吃素了? 可他们刚一凑近…… “咕咚……” 那股子霸道浓郁的、蹿鼻子的肉香…… “这……这是……” “㸆!” 鲁老头(木匠)那鹰眼一亮,他看清了! 那白菜和粉条子底下,㸆着满满一层……用大料和酱油收汁、烧得红亮诱人、已经软考的野猪肉!! 这,叫“野猪肉㸆白菜粉条”! “第二盆!” 李兰香又端上了一盆。 “刺啦——” 那盆里,是刚出锅的、还在冒着香气儿的爆燎鹿肝! 那股子“鲜”、“香”、“辣”的“复合”香气,瞬间就把“㸆肉”的“酱香”给顶了上去! “我……我的老天爷啊……” “都别愣着了!” 徐军哈哈大笑,他亲自掌勺,给鲁老头和石大夯一人盛了一大碗燎鹿肝! “师傅们!弟兄们!” 他端起酒碗:“料齐了!骨头(龙骨)也齐了!从明儿个起,咱上大墙!” “这碗酒!敬咱……早日上梁!” “干!!” 这顿庆功宴,吃得是惊天动地。 【厨】入门的手艺,彻底征服了这帮老饕! “呜……香!香!” 鲁老头一口燎鹿肝,一口闷倒驴,那山羊胡子上沾满了油光,老脸通红。 “东家……你……你这手火候……你……你他娘的是厨子下凡吧?!” “好吃!比镇上国营饭店的都好吃!”石大夯把头埋在海盆里,㸆肉的汤汁都快喝干了! 王铁柱他们更是疯了,连白面馒头都顾不上(今天没白面了,是二合面的),直接用那㸆肉的汤汁泡饭! “他娘的太下饭了!” “军哥以后俺就给你家扛活儿了!不要钱!管饭就行!!”二愣子哭着喊道。 …… 夜晚 10:00,老槐树下。 赵大山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黑暗里。 他那两间半土坯房里,黑灯瞎火——他婆娘嫌他晦气,又被徐军家的肉香勾着,早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龙骨……” “红松……” “李科长……” “白师傅……” “孙家哥俩……”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他想不通,他咋就……输了? “徐军……” 他死死地攥着那半截烟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那点光,也彻底熄灭了。 “吱呀——” 一声轻响。 一个人影,从徐军家那热火朝天的院子里,溜了出来。 是……赵大壮! 他吃完那顿鸿门宴饺子后,就病了,一直没敢露面。 可今晚,这㸆肉和燎肝的香味儿……他实在是扛不住了! 他趁着夜色,溜到了老槐树下。 “表……表哥……” “滚!” 赵大山头也没抬。 “表哥……俺……俺……” 赵大壮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表哥!俺……俺错了!俺……俺不是人!俺……俺对不起你!” “……” 赵大山没说话,只是吧嗒了一下嘴。 “表哥……” 赵大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乎乎的、还冒着热气儿的二合面馒头。 馒头,被掰开了一半。 里面,塞满了燎鹿肝和㸆野猪肉!! “表哥,你一天没吃饭了……” 赵大壮哆嗦着,把那个肉夹馍递了过去,“俺刚才在徐军家灶房……偷拿的……” “你……你垫吧一口吧……” 赵大山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吃里扒外”的废物表弟,又看了看那个油光锃亮的肉夹馍…… 那股子霸道的肉香,钻进了他的鼻孔。 他那咕咕叫了一天的肚子,在这一刻,可耻地背叛了他。 “滚!” 赵大山的声音沙哑,他一把打掉了赵大壮递过来的肉夹馍。 那油乎乎的馒头滚落在地,沾满了黑灰。 “表哥!” 赵大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也顾不上捡,抱着赵大山的腿就哇地哭了出来。 “表哥!俺错了!俺……俺不是人!俺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废物!” 他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赵大山的裤腿上。 “可……可俺……俺实在是忍不住啊!那徐军家……他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他家的大锅饭,比咱家过年吃的年夜饭都丰盛啊!” “表哥,俺就是想给你偷拿一口……你一天没吃饭了啊……” 赵大山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脚下这个哭得像个二百斤孩子的表弟。 他那双浑浊的、早已熄灭了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沾满了黑灰的……肉夹馍。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 赵大山缓缓地、缓缓地弯下了腰。 他那只因为捏碎了烟杆而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伸向了那个肉夹馍。 他捡了起来。 他没有扔掉,而是仔仔细细地……吹了吹上面的黑灰。 然后,在赵大壮震惊的目光中,他张开了那张干裂的嘴,狠狠地…… 咬了下去! “呜——” 那股子神仙般的火候,那股子霸道的肉香,在他口腔中炸开的瞬间! 赵大山,这个靠山屯的土皇帝,这个算计了半辈子的人精…… 哭了。 他蹲在地上,抱着那个脏馒头,哭得像个傻子。 他不是被气哭的。 也不是被馋哭的。 他是被打服了。 他知道,他赵大山这辈子,都完了。 他连自尊,都输给了那个傻子。 ------------ 86.立柱 赵大山蹲在地上,那沾满了黑灰和泥土的二合面馒头,混着那霸道绝伦的野猪肉与鹿肝,被他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他吃得很慢,却又很急。 赵大壮跪在一旁,看着自己那曾经不可一世的表哥,如今像条野狗一样啃食着地上的脏食,他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哆嗦。 “嗝……” 一个响亮的饱嗝,从赵大山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他吃完了。 连掉在地上的一点肉渣,都被他用手指捻起,塞进了嘴里。 他缓缓地站起身。 “表……表哥?” 赵大壮试探着喊了一声。 赵大山没有理他。 他只是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徐军家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院子。 那里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里的笑声,像一把把刀子,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拖着那条打过石膏的伤腿,走回了自己那间黑灯瞎火、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土坯房。 “表哥!你去哪?表哥!” 赵大壮连滚带爬地追了过去。 “砰。” 回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门,从里面插死了。 赵大壮扑了个空,跪在门外,嚎啕大哭。 他知道,从今晚起,靠山屯那个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赵大山死了。 精气神彻底垮了。 傍晚 10:30,徐家宅基地。 “嗝……舒坦!” “东家这手艺绝了!” 酒足饭饱。 鲁老头和石大夯,是最后走的。 这俩老头,一个木匠,一个石匠,都是靠手艺吃饭的。 他们这辈子,服过木料,服过石头,但没服过人。 今晚,他们服了。 鲁老头那张老脸喝得通红,他抓着徐军的手,啪地一声,拍在了自己胸口。 “东……东家!” 他舌头都大了:“我玩了一辈子木头!就没见过你这么敞亮的!那是阴沉木啊!龙骨啊!” “还有那十方红松!!” “你还……还他娘的会做饭!?” 鲁老头激动得快哭了:“东家!你你给句痛快话!你那【作坊】,需要我帮忙的就叫我?!俺这把老骨头……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这顿饭,把两个技术总工的魂儿,彻底给勾住了。 “哈哈哈!” 徐军大笑,他拍了拍两个老师傅的肩膀。 “鲁师傅,石师傅!瞧你们说的!” “这饭,顿顿管饱!” “这酒,”徐军指了指那半坛子闷倒驴,“管够!” “好!” 两个老师傅,如同拿到了军令状,激动得满脸放光。 “东家你放心!” 鲁老头一拍胸脯:“明儿个卯时!不!寅时!俺就带人来上工!!” “对!寅时!” “别。” 徐军摆摆手,“天黑路滑,别闪了腰。就卯时!卯时上工,咱立柱!” “好!立柱!!” 深夜 12:00,破土坯房内。 客人都送走了。 王婶和张三娘也红着脸,被李兰香硬塞了几块㸆肉带回家给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兰香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徐军则在擦桌子。 那股子浓郁的肉香和酒气,还未散去。 “军哥……” 李兰香忽然停下了手,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徐军。 “嗯?” “你今晚……吓着我了。” “吓着你了?” 徐军一愣,“我抱得太紧了?” “不是!” 李兰香脸一红,啐了一口,“我是说……你……你咋啥都会啊?” “你会木工活,你会算计人……这……这我都能想通。” “可你咋还会做饭啊?” “那燎鹿肝那火候,我听王婶说,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都强……” 李兰香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一丝崇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 她的男人,太能干了。 能干到她觉得自个儿有点配不上了。 徐军是什么人? 两辈子的人精。 他一看媳妇这眼神,就知道她在想啥。 他放下抹布,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了那柔软的腰肢。 “傻丫头。” 他把下巴磕在她的肩窝里,闻着她头发上的皂角香。 “我这不是会做饭。” “但是总得会点拿手菜。” “啥?” 李兰香没听懂。 “没啥。” 徐军笑了,“我是说,我这个总掌勺,以后就专门给你一个人做饭。” “才不信……” 李兰香小声嘟囔。 “兰香。” 徐军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让她正对着自己。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这五间大瓦房,是咱的窝。” “那【作坊】,是咱的饭碗。” “我,徐军,是你男人,我主外,闯龙潭,拿料,镇场子!” 他顿了顿,握住了她的手。 “那你呢?” “我给你洗衣做饭……” “不够!” 徐军摇头:“我媳妇,李兰香!从今往后,是这徐家大院的总账房!” “总账房?” 李兰香一懵。 “对!” 徐军点头,“钱,归你管!料,归你点!人,也归你(王婶她们)调配!” “我,是【总匠】。” “你,就是【总管】!” “军哥……我不会算账……” “我教你!” 徐军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炙热。 “兰香,记住。咱这房,立住了。咱这家也得立住!” “咱俩就是这家的顶梁柱!缺了谁……都得塌!” “……嗯!” 那丝慌,烟消云散。 次日,卯时(清晨 5:00)。 天,蒙蒙亮。 黑山屯的鸡,刚叫第一声。 徐家宅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 鲁老头、石大夯、王铁柱、二愣子……所有的小工,一个不差,全都到齐了! 气氛,和昨天截然不同。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亢奋。 他们看着那五根静静躺在院子里的【阴沉木】。 那不是木头。 那是龙骨! “东家!” 鲁老头和石大夯,眼睛里全是血丝——这俩老头,昨晚亢奋得压根没睡着! “师傅们,都到了?” 徐军一身短打劲装,精神抖擞。 他扫视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酒,喝了。” “肉,吃了。” “今儿个,该干活了!” 他走到宅基地的正中央。 他闭上眼,那五间大瓦房的图纸,那每一根木头、每一块石头的位置都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猛地睁开眼! “石师傅!” “在!” “正屋!子午线!奠基石!起!” “得嘞!” 石大夯怒吼一声,抄起家伙,带着人就冲了上去! “鲁师傅!” “在!!” “龙骨!正屋中柱!不偏不倚!” “吼!” 鲁老头和王铁柱他们十几个汉子,同时发力! 那根最粗、最长的龙骨,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中,被缓缓地抬了起来! ------------ 87.上梁大吉 “立——柱——!” 随着徐军一声中气十足的号令,那根沉睡了数百年的阴沉木龙骨,在鲁老头、王铁柱等十几条汉子的嘿咻号子声中,缓缓地、稳稳地,立在了正房的中轴线上! 那一刻,阳光正好穿过清晨的薄雾,洒在那乌黑发亮的木料上。 龙骨仿佛活了过来,泛起一层幽幽的紫光! “好!” 围观的村民们,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叫好声、鼓掌声,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整个靠山屯! 这哪是盖房?这简直是在过年! “鞭炮!放鞭炮!” 老支书杨树林穿着那件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中山装,激动得满脸红光。 他亲自点燃了那串早就挂好的一千响大地红。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炸碎了深秋的寒意,也炸醒了这片沉寂了许久的土地。 红纸屑漫天飞舞,落在那青砖墙上,落在那黑龙骨上,喜庆得让人眼热。 上午 10:00,上梁仪式。 立柱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重头戏”——“上梁”,才刚刚开始。 在东北农村,“上梁”是盖房最关键的时刻,也是最讲究规矩和人情的时候。 鲁老头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布褂子,腰间系着红绸带。 他手里拿着一把朱砂笔,在那根主梁大檩子的正中间,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几个大字: “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 这是镇宅的符,也是匠人的魂。 “东家!” 鲁老头写完,转头看向徐军,“梁已备好,请东家……‘抛梁’(抛洒喜糖、馒头)!” 李兰香早就准备好了。 她端着一个那个原本用来装衣服的大笸箩,里面装得满满当当—— 那是她和王婶她们熬夜蒸的“上梁馒头”(只有拳头大,里面包着红枣),还有徐军特意去镇上买的大白兔奶糖、硬币、花生、瓜子! 这叫抛梁,寓意“财源广进,子孙满堂”。 “军哥……” 李兰香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手都在抖。 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风光过? “别怕。” 徐军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一起托住那个沉甸甸的笸箩。 “今儿个,你是主角。” 两人在王铁柱他们的搀扶下,爬上了那刚刚搭好的脚手架。 站在高处,徐军环视四周。 底下,是黑压压的人群。 全屯子的人,老少爷们,甚至连隔壁屯的亲戚,都闻讯赶来了。 他们仰着头,看着这对年轻的夫妻,眼中满是羡慕、敬畏,还有祝福。 赵大山家那扇紧闭的破木门,在这一片欢腾中,显得格外凄凉。 “抛咯!” 徐军和李兰香对视一眼,同时发力! “哗啦——” 白花花的馒头、花花绿绿的糖果、亮晶晶的硬币,如同雨点般,从房梁上撒了下去! “抢喜啊!!” 底下的人群瞬间沸腾了! 孩子们尖叫着、欢笑着,在大人的腿缝里钻来钻去抢糖吃; 老人们也笑眯眯地弯腰去捡那寓意长寿的馒头; 汉子们则哄抢着那代表财运的硬币。 “哎呀!我抢着个带红枣的馒头!” “我摸着块大白兔!” “哈哈哈哈!” 欢笑声,鞭炮声,号子声,汇成了一股暖流,在这个深秋的上午,温暖了每一个人的心。 …… 中午 12:00,全屯吃席。 上梁结束,就是吃席。 这是徐军早就放出的豪言——全屯子,只要来的,都管饭! 徐家那两间半土坯房肯定坐不下。 老支书大手一挥,直接把村委会的大院给腾了出来! 十几张借来的八仙桌,拼成了一条长龙。 灶火就架在院子里,五六口大铁锅一字排开,热气腾腾! 掌勺的,自然是徐军这个总厨子! 他脱了新棉袄,光着膀子,系着围裙,手里那把大铁勺挥舞得虎虎生风。 “加柴!火再旺点!” “兰香!白菜好了没?” “来了来了!” 今天的菜,那是真的硬! 主菜是杀猪菜——那头野猪剩下的肉、骨头、下水,全被徐军给炖了! 那白菜吸饱了油脂,金黄金黄的; 那血肠煮得嫩滑Q弹; 那大块的五花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除了杀猪菜,还有红烧鹿肉、小鸡炖蘑菇(王婶家贡献了两只老母鸡)、大葱炒鸡蛋…… 虽然没有那天的燎鹿肝那么精致,但胜在量大、油水足! 在这个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荤腥的年代,这顿饭,简直就是过年! “开席!” 随着老支书一声吆喝,早就等得眼冒绿光的村民们,纷纷落座。 也不用客气,筷子飞舞,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散装白酒)。 “军子!” 席间,钱大爷端着酒碗,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老脸通红,显然是喝高了。 “大爷敬你一杯!” “大爷,您慢点。” 徐军赶紧扶住他。 “不!你听我说!” 钱大爷眼圈红了,“俺老钱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仁义的后生!你这房……盖得好!盖得正!俺们这帮老骨头服气!” “对!服气!” 刘大伯也凑了过来,“军子,以后有啥事儿,你言语一声!俺们这把老骨头,还能给你卖几年命!” 徐军看着这两位朴实的老师傅,看着周围那些大口吃肉、满脸幸福的乡亲们,心里那股子暖流,怎么也压不住。 这,就是他要的人情。 不是赵大山那种算计来的人情,而是用真心、用实惠、用一碗肉换来的——铁打的人情! “吃好!喝好!” 徐军举起酒碗,对着全场敬了一圈: “今儿个高兴!大家都别客气!管够!” …… 傍晚 6:00,席散人去。 热闹了一整天的靠山屯,终于安静了下来。 村委会的大院里,只剩下满地的骨头和残羹冷炙。 王婶带着几个妇女,还在帮着收拾碗筷。 徐军和李兰香,搀扶着喝醉了的老支书回了家,然后才慢慢地往回走。 深秋的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却很舒服。 两人走到自家那片宅基地前,停下了脚步。 月光下。 那五间大瓦房的骨架,已经傲然挺立! 五根乌黑的龙骨主梁,如同五条巨龙,稳稳地架在那半人高的青砖墙上。 那是家的雏形。 那是他们未来的日子。 “军哥……” 李兰香靠在徐军怀里,看着那龙骨,痴痴地笑了。 “咋了?” “俺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冰凉的青砖,又怕弄脏了手。 “几天前,咱还在愁这愁那,还在受赵大山的气……可现在……” 她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木料,看着那还没用完的青砖,看着这已经立起来的房梁。 “咱家……真的要有大瓦房了?” “嗯。” 徐军把她搂得更紧了些,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不光是大瓦房。” 他指了指宅基地的东边,那里还空着一大块地。 “等房盖好了,咱就在那儿……把作坊盖起来!” “到时候,咱不光有房住,还有钱赚!让你天天穿新衣裳,顿顿吃白面馒头!” “俺不图那个。” 李兰香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儿,哪怕住土坯房,吃糠咽菜……俺也愿意。” 徐军的心,猛地一颤。 他低头,吻住了妻子的唇。 在这深秋的月光下,在这新立的房梁前。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两颗紧紧贴在一起的心,和那对未来日子最朴素、最滚烫的期盼。 ------------ 88.复合角弓 徐军和李兰香相拥而立,身后是渐渐散去的喧嚣,眼前是初具雏形的新家。 深秋的夜风虽凉,却吹不散两人心中那股滚烫的期盼。 “走吧,回家。” 徐军紧了紧搂着妻子的手臂,那是李兰香连夜缝制的新棉袄,厚实、暖和。 “嗯。” 李兰香乖巧地点点头,把头埋在丈夫的胸口,脚步轻快了许多。 这几天的大场面,让她这个曾经只会低头做人的小媳妇,也渐渐挺直了腰杆。 全屯子人的羡慕、敬畏,还有那一声声真诚的老板娘,让她觉得像是在做梦,却又无比真实。 回到那两间半土坯房,屋里的热气还没散尽。 李兰香利索地给徐军倒了杯热水,又去翻弄炕梢那个装钱的旧木匣子。 “军哥,今儿个……咱花了多少?” 她现在是总账房,这账,得算清。 徐军坐在炕沿上,喝了口热水,看着妻子那认真算账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 “没多少。杀猪菜是自家野猪,‘小鸡’是王婶送的,酒是散装的便宜货。也就那几斤糖果和馒头里的红枣花了点钱。” “那也得记上!” 李兰香头也不抬,拿着铅笔头在皱巴巴的本子上认真地划拉着,“这是‘人情账’,也是本钱。将来日子过好了,都得还的。” 徐军没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这个家,正在一点点地变样。 不光是房子,更是人。 …… 次日,清晨 6:00。 天刚蒙蒙亮,徐军就起来了。 今天,他不打算去新房那边掺和了。 上梁的大关已过,剩下的砌墙、铺瓦、安门窗,那是鲁师傅和石师傅的细活儿,他这个二把刀再去指手画脚,反而讨嫌。 他今天的任务,是作坊。 “兰香,你接着睡。” 徐军按住想要起身的妻子,“今儿个工地没啥大阵仗,让王婶她们盯着做饭就行。你歇歇,这几天把你累坏了。” “那哪行……” 李兰香嘟囔着,却拗不过丈夫,被按回了热乎乎的被窝里。 徐军披上那件露了瓤的旧棉袄(干活舍不得穿新的),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 院子里,那堆铁桦木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这是他从山里请回来的宝贝,也是未来作坊的第一桶金。 他没急着动斧子,而是先围着这几根比铁还硬的木头转了几圈。 【匠】精通的知识,在他脑海中飞速运转。 做木钉子,那是大材小用。 这几根铁桦木,纹理细密,质地坚硬,是做弓胎(复合弓的核心部件)的绝佳材料! 而且,他手里还有那几十斤鹿筋(之前打猎攒的),还有从镇上买回来的鱼胶。 只要再加上几根上好的柘木或者桑木做弓背…… 一张张威力惊人的复合弓,就能在他手里诞生! “还得去趟山里。” 徐军眯了眯眼。 铁桦木有了,但这柘木……靠山屯附近没有,得往深山里寻摸。 而且,做弓需要大量的牛角或者羊角来贴面增加弹性,这玩意儿,山里可没有,得去公社收购站或者找那帮杀牛宰羊的屠户去收。 “看来,还得再跑一趟。” 徐军心里盘算着。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把这几根铁桦木给处理了。 “开料”! “嗡!” 他从仓房里翻出那把许久未用的大锯,这还是他爹留下来的老物件,锯齿都钝了。 “得磨磨。” 徐军找来锉刀,坐在院子里,开始“吭哧吭哧”地磨锯。 刺耳的摩擦声,在清晨寂静的屯子里传出老远。 “哎呦!军子!这么早就开工啦?” 路过的王铁柱,他现在是徐军的铁杆迷弟探头进来,“今儿个不去新房那边了?” “那边有鲁师傅他们,我放心。” 徐军头也不抬,“铁柱,今儿个你别去搬砖了,帮我干点活儿。” “啥活儿?军哥你吩咐!” 王铁柱眼睛一亮,能给徐军单干,那是“看重”! “去,把二愣子也叫上。你俩去趟公社收购站。” 徐军停下磨锯,从怀里掏出两张大团结递给他。 “帮我收点东西。” “牛角?羊角?” 王铁柱一愣,“军哥,你要那玩意儿干啥?熬胶?” “别问。挑那种老的、透亮的、没裂纹的收!有多少收多少!” “好嘞!军哥你放心!俺这就去!” 王铁柱接过钱,撒腿就跑,比去新房那边搬砖还积极。 支走了王铁柱,徐军继续磨锯。 他要把这几根铁桦木,锯成一片片厚薄均匀的木片,然后用火烤、用水煮,让它们定型。 这可是个细致活儿,也是个力气活儿。 …… 上午 10:00,徐家宅基地。 新房那边,依旧热火朝天。 虽然没了昨天的大阵仗,但上梁后的喜气还没散。 石大夯带着徒弟们开始砌山墙,鲁老头则在木匠棚里,带着几个刚收的临时学徒(村里那几个半大子),开始给门窗下料。 老板娘李兰香,提着个大茶壶,在工地上穿梭,给师傅们倒水。 “鲁师傅,喝口水。” “哎!谢谢老板娘!” 鲁老头接过水,看了看李兰香,“军子呢?今儿个咋没见着人?” “他呀,在老屋那边瞎折腾呢。” 李兰香笑着解释,“说是要弄啥弓胎,我也听不懂。” “弓胎?!” 鲁老头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地。 他猛地转头看向李兰香:“你是说……他在用那铁桦木……做弓?!” “是……是啊。” “我的老天爷!” 鲁老头把茶碗一扔,也不管手里的活儿了,“石胖子(石大夯)!你先顶着!我去老屋看看!” 说完,他迈着那双罗圈腿,飞快地往徐军老屋跑去。 …… 徐家老屋。 徐军正光着膀子,赤着脚,踩在那根铁桦木上,手里的大锯“滋啦滋啦”地响着。 木屑纷飞,汗水顺着他那精壮的脊背流淌下来。 “好小子!你真敢动这铁木头啊!” 鲁老头冲进院子,看着那一地的木片,眼睛都直了。 他捡起一片,用手掂了掂,又用指甲掐了掐。 纹理顺直,硬度惊人,而且……锯口平滑如镜! “这……这是你锯的?!” 鲁老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军。 铁桦木之所以叫铁桦木,就是因为它硬度极高,普通的锯子根本锯不动,就算锯动了,也得走形、崩齿。 可徐军锯出来的这片厚薄均匀,简直像是用机器切出来的! “鲁师傅,您咋来了?” 徐军擦了把汗,笑了笑。 “我来看看你这败家子是不是把好料给糟蹋了!” 鲁老头虽是责怪,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见猎心喜的激动。 “你这是……要做角弓?” “对。复合角弓。” 徐军也不隐瞒,“铁桦木做胎,牛角贴面,鹿筋铺背。这玩意儿若是做成了,比猎枪都好使!” “复合角弓……” 鲁老头喃喃自语,他当了一辈子木匠,自然知道这玩意儿的含金量。 那是真正的手艺活儿! 比盖房、打家具难上一百倍! “军子,” 鲁老头忽然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这活儿算我一个!” “啊?” 徐军一愣。 “工钱我不要了!饭我也不吃了!” 鲁老头把袖子一挽,从腰间拔出自己的墨斗和锛子。 “这弓胎的火候(烤弯定型),你把握不住!得我来!” “我老鲁这辈子,打过房梁,打过棺材,就他娘的没打过这杀人的玩意儿!今儿个……我也要开开洋荤!” 徐军看着这个倔强又可爱的老头,笑了。 他知道,他的作坊,这下是真的…… 有了定海神针了! “成!鲁师傅!那咱爷俩……就联手干它一票!” ------------ 89.牛杂汤 徐家老屋,临时作坊。 “滋啦——” 一股子焦糊味儿混合着松油的香气,在老屋的院子里弥漫开来。 鲁老头正蹲在火盆旁,手里拿着那根刚锯好的铁桦木弓胎,小心翼翼地在火上烤着。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却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肌肤。 “火候到了!” 鲁老头突然一声低喝,猛地将弓胎从火上撤下,塞进旁边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刻着弧度的模具里。 “大夯!压住!” “好嘞!” 正好过来串门(其实是蹭饭)的石大夯,一屁股就坐在了模具上,那二百多斤的分量,把弓胎压得嘎吱作响。 “成没成?” 徐军手里提着一壶刚烧开的水,也凑了过来。 “别急,得定住才行。” 鲁老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那双鹰眼却亮得吓人,“这铁桦木,性子太‘硬’,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儿早就崩了!也就是你小子这手锯工……” 他赞许地看了徐军一眼,“顺着木纹走,把劲儿都留住了!” 徐军笑了笑,没说话。 【匠】精通的他,自然知道怎么对付这种硬骨头。 “军哥!军哥!”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铁柱和二愣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两人怀里都抱着个沉甸甸的破麻袋。 “回……回来了!” 王铁柱一进门,就把麻袋哐当一声扔在地上,累得直喘粗气。 “咋样?收着没?” 徐军赶紧问。 “收……收着了!” 王铁柱抹了把汗,一脸的兴奋,“公社收购站那老头,一开始还不卖!说是要留着做纽扣!后来俺把你那两盒大前门一亮,又说是你要的……” 他嘿嘿一笑,“那老头立马就松口了!还让俺们自个儿挑!” “你看!” 二愣子把麻袋口一解,哗啦一下倒了出来。 几十根黑黝黝、带着腥膻味儿的老牛角! 还有一堆弯弯曲曲的——公羊角! “好东西!” 鲁老头一看这成色,眼睛都直了。 他抓起一根牛角,用手指一弹,崩崩作响。 “这是老黄牛的角!透光!有韧劲儿!做面(弓腹)绝了!” 他又抓起一根羊角,“这是山羊的?不对……这是盘羊的角啊!你小子哪弄的?” “嘿嘿,收购站角落里翻出来的。” 王铁柱挠挠头,“俺寻思着这玩意儿硬,就给拿回来了。” “傻小子!这是宝贝!” 鲁老头乐得合不拢嘴,“这玩意儿做稍(弓梢),比木头强一百倍!” “行了!” 徐军看着这一地宝贝,心中大定。 木胎有了,牛角有了,鹿筋(家里有)也有了。 这复合角弓,算是齐活了! “铁柱,二愣子,辛苦了!” 徐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晌午别走了,就在老屋吃!我让兰香给你们弄牛杂汤!” “啊?牛杂?” 王铁柱一愣,“军哥,这……这牛角还能吃?” “想啥呢!” 徐军哭笑不得,“我说的是我从镇上带回来的牛下水!这牛角……那是给弓吃的!” …… 下午 3:00,老屋。 灶房里,那口许久未用的大铁锅,再次冒起了热气。 李兰香被徐军从新房那边叫了回来,专门给这帮作坊的功臣们做饭。 “军哥,这牛肚子……咋这么难洗啊?” 李兰香皱着眉,看着盆里那黑乎乎的牛肚。 “用碱面搓!再加点醋!” 徐军在院子里喊道,“多洗几遍!把那层黑膜都褪下去!不然有味儿!” 【厨】(精通)的他,虽然没亲自上手,但那理论知识却是一套一套的。 院子里。 鲁老头和徐军,已经开始了最关键的一步——贴角。 这是一门细致活儿。 得先把牛角锯成薄片,打磨得光亮如镜,然后用鱼胶一层层地刷在木胎上,再把牛角片严丝合缝地贴上去。 “这胶,得趁热!” 鲁老头一边刷胶,一边念叨,“冷了就不沾了!大夯!你也别闲着!拿麻绳给老子捆!捆紧了!” “哎!哎!” 石大夯这个瓦匠,此刻成了小工,被鲁老头支使得团团转。 徐军则在处理那些鹿筋。 他把风干的鹿筋放在温水里泡软,然后用木槌一点点地砸,直到把那一根根粗壮的筋,砸成了一丝丝如同棉絮般的筋绒。 这是用来铺在弓背上的,增加弓的拉力和弹性。 这一步,叫铺筋。 “小子,你这手‘砸筋’的功夫……也是跟那个张瘸子学的?” 鲁老头看着徐军那娴熟的动作,忍不住问道。 “嗯。” 徐军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没法解释,这是【匠】精通自带的技能。 “那个张瘸子……是个人物啊。” 鲁老头感叹了一挑,“可惜了,腿脚不好,不然这鲁班巷里,也没我老鲁啥事儿了。” …… 傍晚 5:00,第一张弓。 经过一下午的折腾,第一张复合角弓的雏形,终于诞生了! 虽然还没上漆,也没缠丝,看起来灰扑扑的,有些丑陋。 但那完美的弧度,那沉甸甸的分量,还有那股子隐隐透出来的杀气…… 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试试?” 石大夯搓着手,一脸的期待。 “不行。” 鲁老头摇了摇头,“胶还没干透,筋也没定型。现在拉,容易变形。” “不过……” 他看了看徐军,“可以先挂弦,听听声儿。” 徐军点了点头。 他拿出一根用鹿筋和麻绳混编的粗弦,挂在了弓梢上。 “崩——!” 一声清脆、低沉、如同闷雷般的声响,在院子里炸开! 那声音,比徐军之前那把桦木弓,要厚重得多,也霸道得多! “好弓!!” 鲁老头和石大夯同时叫了起来! “这力道……怕是有八个劲(约80斤拉力)了吧?!”石大夯惊叹道。 “不止!” 徐军伸手在弓弦上弹了一下,感受着那股子强劲的回弹力。 【匠】精通的判断告诉他: 这张弓,至少有“一百斤”的拉力! 而且,因为有了牛角和鹿筋的加持,它的射程和穿透力,将远超普通的单体木弓! 这是一把真正的杀器! “军哥!饭好了!” 李兰香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走!吃饭!” 徐军小心翼翼地把弓挂在房梁上阴干。 “今儿个,咱牛杂汤配油饼!管够!” …… 夜晚,新房工地。 虽然作坊这边忙得热火朝天,但新房那边也没落下。 在钱大爷和刘大伯的带领下,那三间正房的大墙,已经砌到了胸口高! 青砖不够了,明天还得去拉。 木料有了,鲁老头明天就得回去那边开料了。 “作坊”这边,得靠徐军自己带着王铁柱他们干了。 徐军站在老槐树下,看着那两处希望。 他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 90.截道 靠山屯,徐家老屋。 牛杂汤的香气,混着复合角弓那特有的鱼胶味儿,在老屋的院子里弥漫着。 徐军、鲁老头、石大夯、王铁柱、二愣子,五个大老爷们,正围着那口大铁锅,稀里呼噜地喝着汤,啃着油饼。 “痛快!” 石大夯一抹嘴,那光头上全是汗珠子,“东家!这角弓要是做成了,咱是不是就能去‘大山’里猎黑瞎子了?” “那是必须的!” 王铁柱也兴奋得脸红脖子粗,“军哥那手艺,再加上这神弓,黑瞎子算个球!咱就是遇上大爪子东北虎,也敢跟它斗一斗!” “嘘!” 徐军还没说话,鲁老头先瞪了眼,“嘴上没个把门的!大爪子那是山神爷的坐骑,能随便说吗?!” 他虽然这么说,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期待。 要是真能用这把弓,猎到一头大家伙…… 那他老鲁做的这把弓,可就真的名扬十里八乡了! 就在这时。 “滴——滴——!” 一阵刺耳的、嚣张的汽车喇叭声,突然从屯子口的土路上,远远地传了过来! 真正的吉普车的声音! “嗯?” 徐军的筷子一顿。 在这个年代的靠山屯,能开吉普车进来的,绝不是一般人! “公社来人了?” 石大夯也愣住了。 “不对。” 徐军眯起了眼,【狩】精通的听觉告诉他,那车开得很急,很冲,甚至带着一股子杀气腾腾的味道。 “走!去看看!” 徐军放下碗,随手抄起那把刚挂在房梁上的复合角弓(虽然还没干透,但也能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鲁老头和石大夯对视一眼,也抄起家伙事儿,锛子和瓦刀,跟了上去。 王铁柱和二愣子更是不用说,一人拎着一根铁桦木的大棒子,嗷嗷叫着冲了出去。 …… 屯子口,老槐树下。 一辆墨绿色的老北京212吉普车,正横在路中间,大灯开得雪亮,直直地照着徐军家的方向。 车旁,站着四五个穿着黄呢子大衣、戴着墨镜、流里流气的汉子。 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横肉、嘴角还有一道刀疤的男人。 他正踩在老支书杨树林身上,用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狠狠地碾着老支书的手背! “老东西!我问你话呢!” 刀疤脸恶狠狠地吼道,“那个叫徐军的住哪儿?!” “啊……疼……” 杨树林疼得冷汗直流,却死死地咬着牙,“不知道!俺不认识啥徐军!” “不认识?” 刀疤脸冷笑一声,啪地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卡簧刀,在杨树林脸上拍了拍。 “老东西,嘴挺硬啊?信不信老子给你放放血?!”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徐军带着一帮人,杀到了! “谁?!” 刀疤脸猛地回头。 只见徐军手持长弓,虽然还没搭箭,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气,却让刀疤脸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就是徐军?” 刀疤脸松开脚,上下打量了徐军一番,“听说你这儿有好东西?” 徐军没理他,几步冲过去,扶起了杨树林。 “杨叔!咋样?” “没……没事……” 杨树林的手背被碾得青紫,却还是颤抖着拉住徐军,“军子……快跑!这帮人是县里来的……黑车!” “黑车?” 徐军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在这个年代,这帮人可比二杆子狠多了。他们往往有背景,有手段,甚至有响儿! “谁派你们来的?” 徐军站起身,把杨树林挡在身后。 “哼!谁派的不重要。” 刀疤脸用刀尖剔了剔指甲,“重要的是……有人说,你手里,有几根龙骨?还有一根三十年的棒槌?” “那人说了,这东西,是公家的。你私吞了,就是犯法!” “不过嘛……” 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再赔个五百块钱辛苦费。这事儿,咱就算了。” “五百块?” 徐军笑了。 这他妈的哪是公家?这是明抢啊! 而且,能知道龙骨和棒槌这事儿的除了屯子里的人,就只有……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了远处黑暗中,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赵大山虽然倒了,但他那个在县里混社会的远房表弟看来是找上门了! “我要是不交呢?” 徐军缓缓地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三棱箭。 “不交?” 刀疤脸狞笑一声,手一挥:“兄弟们!给我砸!把他家给我拆了!我看他交不交!” “是!” 那四个黄呢子汉子,从车里抽出了钢管和砍刀,嗷嗷叫着就要往徐军家冲! “谁敢动!” 鲁老头和石大夯,这两位镇山神,也急眼了! “妈的!敢在老子盖的房上动土?!问过老子手里的锛子没?!” 王铁柱和二愣子更是红了眼,举起大棒子就要拼命! 眼看一场混战就要爆发! “砰——!” 一声巨响! 不是枪声! 是弓弦的震颤声! 只见徐军手中的复合角弓,不知何时已经拉满! 那支三棱箭,如同黑色的闪电,擦着刀疤脸的头皮飞过,狠狠地钉在了他身后的吉普车轮胎上! “噗——哧——” 厚实的吉普车轮胎,竟然被这支箭直接射穿了! “嘶——” 空气,瞬间凝固了。 刀疤脸摸了摸头顶,只觉得一阵凉风飕飕。 他看着那支还没入了轮胎的利箭,又看了看十几米外手持长弓、面无表情的徐军。 他的腿,软了。 这是这是什么弓?! 这是什么箭法?! “这第一箭,是警告。” 徐军缓缓地,又抽出了一支箭。 这一次,箭尖,直指刀疤脸的眉心! “下一箭你可以赌一赌,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箭快。”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狩】精通的气场,全开! “我数三声。” “三。” “二。” “……” 刀疤脸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知道,他遇到硬茬子了! 这哪里是泥腿子?这分明是比他们还狠的亡命徒! “撤!”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几个黄呢子如蒙大赦,拖着吓得半死的赵大壮,他刚才想趁乱溜过来邀功,被发现了,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吉普车。 “嗡——” 吉普车也不管轮胎漏气了,歪歪扭扭地掉了个头,逃命似的冲出了靠山屯。 …… “呼……”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黑暗中,徐军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 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那把复合角弓,因为胶还没干透,刚才那全力一射,已经有点走形了。 但他顾不上了。 他知道,这次虽然吓退了这帮人,但更大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这帮黑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他们背后,还有那个县里的黑手! “军子……” 老支书杨树林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这下……咱们惹上大麻烦了啊……” “我知道。” 徐军看着黑暗的远方,眼神冰冷。 “杨叔,鲁师傅,石师傅。” 他转过身,对着众人一抱拳。 “今晚,大家都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这事儿,我徐军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没说怎么当。 但他那双眸子里,却闪烁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狠绝! 既然盖房都有人不想让他安生。 那他就把这天给它捅个窟窿! ------------ 91.黑山弓 吉普车的尾灯也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但这老屋院子里,那股子杀伐过后的余味,却久久没有散去。 徐军手里的复合角弓,被他小心翼翼地挂回了房梁。 刚才那雷霆一箭,虽然惊退了强敌,但也确实让这把还没彻底干透的神弓,受了点内伤(轻微变形)。 “东家……” 石大夯吐了口唾沫,那光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帮孙子是县里的?” “嗯。” 徐军点了点头,他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猛灌了一口,“赵大山那个废物表弟招来的。” “妈的!” 王铁柱气得一拳砸在门框上,“这赵家人真他娘的属‘癞皮狗’的!咬住就不撒口啊!” “军子,” 老支书杨树林抽着旱烟,那烟袋锅子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县里的黑车……那可不比二杆子。他们手里有响儿,还有路子。你这一箭是爽了,可……” 老支书没往下说,但意思很明显: 打了小的,老的肯定要来。 这梁子,结死了。 “杨叔,我有数。” 徐军放下水瓢,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依旧亮得吓人,“他们是冲着龙骨和棒槌来的。那是咱的命根子,给谁都不能给他们!” “再说了,” 他冷笑一声,“县里?县里咋了?县里就能随便来咱屯子抢东西?这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 “可是……” “没事。” 徐军拍了拍老支书的肩膀,“这事儿,我担着。明儿个,该盖房盖房,该弄作坊弄作坊。只要咱这墙砌得够高、够硬,谁来都不好使!” …… 深夜 11:00,徐家土坯房。 送走了众人,徐军回到了屋里。 李兰香还没睡。 她抱着那件已经缝好了一半的新棉袄,蜷缩在炕角,小脸煞白。 刚才外面的动静,她都听见了。 “军哥……” 一见徐军进来,她立刻扑了上来,那双冰凉的小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你……你没事吧?那帮人……走了?” “走了。” 徐军把她搂进怀里,用自己滚烫的胸膛温暖着她,“一群纸老虎,让我一箭就给吓跑了。” “真的?” “真的。” 徐军亲了亲她的额头,“你男人我是谁?神射手!他们敢动咱家一根草,我就给他们‘放血’!” 李兰香这才稍微安了心,但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军哥……俺怕。” “怕啥?” “怕他们再来,怕你出事……” 她把脸埋进徐军的怀里,声音带着哭腔,“要不咱把那龙骨给他们吧?反正咱也不盖皇宫……” “胡说!” 徐军板起脸,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那是咱家的镇宅宝!给了他们,咱家这气运就被抽走了!” “再说了,”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给了这一次,就有下一次。咱徐家,不能当软柿子。” “睡吧。” 他把李兰香塞进被窝,给她掖好被角,“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李兰香看着丈夫那张坚毅的脸,心里那种无助的恐惧,竟真的慢慢消散了。 是啊。 有他在。 这个曾经的傻子,如今的“顶梁柱”,就像那根龙骨一样,稳稳地撑起了这个家。 …… 次日,清晨 5:00。 天还没亮,徐军就起来了。 他没有去新房工地,而是直奔老屋作坊。 昨晚那一箭,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光有墙不够,还得有矛! 他的复合角弓,必须尽快定型,而且,还得量产! 老屋院子里,鲁老头竟然已经在了。 这倔老头,昨天被那帮黑车一激,反而激出了血性。 “东家!早啊!” 鲁老头手里拿着那把有些变形的角弓,正对着晨光仔细端详。 “这弓昨晚受了大力,有点回劲(变形)了。” “能修吗?”徐军问。 “能!” 鲁老头把烟袋锅往鞋底一磕,“不仅能修,还能改!” “咋改?” “加弓梢!” 鲁老头指着地上那堆盘羊角,“用这玩意儿,做个反曲的硬稍!再给弓背上,加一道铁桦木的脊!” “这样一来,这弓的拉力,至少能再提三成!而且更稳!” 徐军的眼睛亮了。 “鲁师傅,您这是要造霸王弓啊!” “嘿嘿!” 鲁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那帮孙子不是有响儿吗?咱这霸王弓,百步穿杨,专治各种不服!” “干!” 徐军也被激起了豪气。 “铁柱!二愣子!” 他对着刚进院子的两个徒弟喊道:“别磨蹭了!生火!熬胶!今儿个,咱爷四个,就给这‘神弓铸魂!” …… 上午 9:00,徐家新房工地。 石大夯带着钱大爷他们,已经把三七墙砌到了窗台高。 虽然昨晚受了惊吓,但今天大伙儿干活的劲头,反而更足了。 “妈的!盖!给老子往高了盖!” 石大夯一边抹灰,一边骂骂咧咧,“老子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拆老子砌的墙?!” 村民们也自发地聚拢过来,有的帮着递砖,有的帮着提水。 赵大山那伙人的恶行,反而把靠山屯的人心,给彻底聚在了一起。 这就是农村的道理—— 平时可以勾心斗角,但外人要是敢来欺负咱屯子里的人,那必须一致对外! “王婶!” 李兰香提着大茶壶过来了。 “哎!兰香妹子!” “今儿个晌午,咱做啥?” “做手把肉!” 李兰香小脸紧绷,那股子老板娘的气势更足了,“军哥说了,那头野猪剩下的排骨和大骨头,全炖了!让弟兄们吃饱了,好有力气打狗!” “好嘞!听你的!” 王婶和张三娘她们,现在对这个年轻的小媳妇,那是打心眼儿里服气。 …… 中午 12:00,老屋作坊。 “成……成了!!” 随着鲁老头一声颤抖的惊呼,一把崭新的、造型夸张、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复合角弓,出现在众人面前! 经过“加稍”、“贴脊”、“缠丝”、“上漆”…… 这把弓,已经脱胎换骨! 它的弓身更长,反曲的角度更大,两端的羊角稍如同羚羊挂角,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野性! 徐军走上前,伸手握住弓把。 沉! 比之前那把重了一倍不止! 他深吸一口气,左臂如松,右臂如猿,猛地发力—— “嗡!” 弓弦被拉开,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虎啸龙吟般的震颤! 那种力量的反馈,那种蓄势待发的张力…… 让徐军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 “好弓!” 他忍不住大喝一声! 这把弓,现在的拉力,绝对超过了一百二十斤! 在这个距离上,别说是吉普车的轮胎,就是那薄铁皮的车门,也能一箭射穿! “东家,” 鲁老头擦了擦满脸的油汗,看着这把弓,就像看着自己的亲儿子,“这弓……给取个名儿吧?” 徐军抚摸着弓身那冰冷坚硬的铁桦木纹理,又看了看弓稍那弯曲如钩的盘羊角。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黑瞎子山。 “就叫它……黑山吧。” “黑山弓!” “专镇这山里的鬼魅!” ------------ 92.山雨欲来风满楼 “黑山弓!” “专镇这山里的鬼魅!” 徐军那低沉有力的声音,伴随着黑山弓那特有的鱼胶与松油香气,在老屋的院子里回荡。 鲁老头和石大夯看着那把造型狂野、泛着幽冷光泽的巨弓,眼神里满是狂热与敬畏。 这不仅仅是一把弓,这是匠人的魂,是猎人的命! “东家,” 石大夯搓着那双大手,瓮声瓮气地说道,“这弓看着就邪乎!怕是连大爪子见了都得绕道走!” “那必须的!” 王铁柱在旁边插嘴,一脸的崇拜,“军哥这弓,是用了龙骨的边角料做的胎,又加了铁桦木的脊!那是神物!” “去去去!” 徐军笑着踢了他一脚,“哪来的龙骨边角料?那是鲁师傅的私房钱!这弓胎就是纯铁桦木的!不过……” 他轻轻抚摸着弓身那如同黑铁般坚硬的纹理,“这铁桦木,确实比我想象的还要硬,还要韧!” “行了!” 鲁老头心疼地把弓从徐军手里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挂回房梁阴干。 “胶还没吃透,筋还没定型。再养三天!三天后它才是真正的霸王!” 他转过头,看着徐军,那张老脸上满是严肃。 “东家,弓是好弓。但那帮黑车,可不会给咱们三天时间。”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院子里的热乎劲儿。 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昨晚那一箭虽然惊退了刀疤脸,但谁都知道,那帮人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狼群,只会纠集更多的人,更狠地扑上来! 而且,他们背后还有那个神秘的县里黑手。 “怕个球!” 石大夯一拍大腿,“咱们屯子里几百号爷们儿!还怕他几个外来的流氓?!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拼?拿啥拼?” 徐军摇了摇头,眼神深邃,“人家有响儿,咱们只有镐头和棒子。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是咱们屯子的老少爷们。” “那咋办?”二愣子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军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语气平静。 “他们想要龙骨?想要棒槌?” “行啊。”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我就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 下午 2:00,徐家新房工地。 大墙,已经砌到了房檐高! 青砖灰瓦,气派非凡! 钱大爷和刘大伯正指挥着汉子们搭脚手架,准备这两天就封顶。 而李兰香,正带着王婶她们,在灶房里忙活着晚上的饭食。 “军哥!” 李兰香一见徐军从老屋回来,赶紧迎了上去,手里还拿着个热乎乎的糖三角。 “饿了吧?先垫一口。” 徐军接过糖包,咬了一口,那滚烫的红糖汁流进嘴里,甜得让人心颤。 “真甜。” 他看着妻子那张即使忙碌也掩饰不住幸福笑意的小脸,心里那股子守护的念头,愈发坚定。 这房子,这女人,这个家…… 谁也别想动! “兰香。” “嗯?” “晚上这顿饭,稍微简薄点。” “啊?”李兰香一愣,“咋了?没肉了?” “肉有的是。” 徐军压低了声音,“但今晚咱们得演一出戏。” “演戏?” “对。” 徐军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兰香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她捂住嘴,惊讶地看着丈夫:“军哥……这……这能行吗?” “放心。” 徐军握住她的手,“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其他的……交给我。” …… 傍晚 6:00,日落西山。 靠山屯的炊烟刚刚升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打破了宁静。 “吁——!”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了徐军家门口。 跳下来的,正是那个两面三刀的林业站站长——孙大山。 他今天没穿那身四个兜”干部服,而是换了一身便装,神色慌张,满头大汗。 “徐军兄弟!” 他一进院子,就拉住徐军的手,声音都在发抖,“出……出大事了!” “咋了?孙大哥?” 徐军正蹲在地上磨刀,闻言头也不抬,依旧慢条斯理地磨着。 “那……那帮人……又来了!” 孙大山急得直跺脚,“我刚接到的信儿!县里的李二麻子,带了三辆车,十几号人,手里还带着家伙!说是今晚……就要来平了你们靠山屯!” “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一脸的恐惧,“听说这次连县里的大领导都惊动了!说是有人举报你们屯私藏国宝!要来联合执法!” “哦?” 徐军手中的动作终于停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眸子在暮色中,闪烁着幽幽的寒光。 “联合执法?” “李二麻子?” 他笑了。 笑得孙大山心里直发毛。 “孙大哥,多谢你来报信。” 徐军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孙大山的肩膀,“这份情,我徐军记下了。” “那……那你还不快跑?!” 孙大山急道,“带上那几根龙骨,赶紧进山躲躲!只要进了山,他们就拿你没办法!” “跑?” 徐军摇了摇头。 他看向身后那座即将封顶的大瓦房,看向灶房里忙碌的妻子,看向那些为了这个家忙前忙后的乡亲们。 “我徐军的字典里,没有跑这个字。” 他转身,从房梁上取下了那把已经定型的——黑山弓! 又从箭囊里,抽出了那三支特制的三棱箭! “孙大哥,你回去吧。” 徐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让人不敢抗拒的威严。 “告诉他们……” “今晚,我在靠山屯……” “等他们来‘执法’!” “你……你疯了?!” 孙大山看着徐军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只觉得头皮发麻。 但他不敢再劝,更不敢多留,生怕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他一跺脚,转身上了马车,逃命似的跑了。 …… 夜晚 8:00,月黑风高。 靠山屯,一片死寂。 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连狗叫声都听不到。 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吹灭了灯火。 只有徐军家的宅基地上,还燃着一堆篝火。 徐军一个人,坐在火堆旁。 他手里拿着一块磨刀石,正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地打磨着那把黑山弓的弓梢。 “滋……滋……” 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来了。” 忽然,他手中的动作一停。 【狩】精通的听觉,让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几公里外,那沉闷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汽车引擎声。 而且,不止一辆。 是三辆! 徐军缓缓站起身。 他将黑山弓挎在肩上,将那壶闷倒驴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化作一团烈火,在胸膛里熊熊燃烧! “来吧。” ------------ 93.李二麻子 “吱嘎!” 三辆墨绿色的212吉普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横七竖八地堵在了徐家宅基地的路口。 雪亮的大灯瞬间撕裂了夜色,将那堆还在燃烧的篝火,以及篝火旁正在烤肉的徐军,照得惨白一片。 “咣当!” 车门撞开。 十几个穿着黄呢子大衣、拎着钢管和镐把的汉子,呼啦啦地跳了下来。 为首一人,身披一件黑皮夹克,满脸麻子,手里提着一杆黑洞洞的双管猎枪,眼神阴狠如狼。 正是县里赫赫有名的混主儿——李二麻子。 “哪个是徐军?!” 李二麻子一声暴喝,枪口猛地抬起,直接对准了正在给鹿肉刷油的徐军,“给老子滚过来!!” 这一嗓子,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吓得远处围观的村民们齐齐缩了脖子。 老支书杨树林想往前凑,却被两个拿镐把的汉子一瞪眼,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徐军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 他没回头,只是将刷子在碗边轻轻磕了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刚要起身,就在这时—— “不许动俺家军哥!” 一道瘦小的身影,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徐军身前,死死地挡住了那黑洞洞的枪口! 是李兰香! 平日里连跟生人说话都脸红、看见虫子都哆嗦的小媳妇,此刻却像是一头护崽的母狼! 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脸白得像纸,但她手里,却死死地攥着那把平时用来裁布的、足有一尺多长的——大铁剪子! “谁……谁敢动他一下!” 李兰香双手举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剪刀,刀尖对着李二麻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每一个字都咬得死死的: “除非……除非从俺尸体上……跨过去!” 全场死寂。 连那呼啸的北风,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李二麻子愣住了。 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见过横的,见过愣的,但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不要命的“娘们儿”。 那把大剪刀,离他的鼻子只有不到半米。 “呦呵?” 李二麻子气乐了,他歪着头,上下打量着李兰香,“妹子,挺‘虎’啊?拿把破剪子就敢跟响儿对着干?你不怕死?” “俺不怕!!” 李兰香闭着眼睛大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手里的剪刀却往前又送了一寸,“你们这帮土匪!欺负人!要想动俺男人,先杀了我!!” 徐军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个瘦弱、颤抖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心猛地被狠狠撞了一下。 又酸,又涨,又热。 这就是他的女人。 平时柔得像水,关键时刻,却韧得像钢! “兰香。” 徐军站起身,伸出一只大手,轻轻地、温柔地握住了李兰香那双攥着剪刀的手。 “把刀放下。” “军……军哥……” 李兰香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们……他们有枪……” “有枪咋了?” 徐军笑了,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擦去妻子脸上的泪珠,旁若无人地帮她理了理凌乱的鬓角。 “咱们是盖房的,又不是要把谁杀了。有你男人在,这天,塌不下来。” 说着,他微微用力,将那把大剪刀从妻子手里拿了下来,随手插在了旁边的木桩上。 “入木三分!” 那剪刀嗡的一声,晃个不停。 徐军把李兰香拉到身后,按在小马扎上。 “坐着,看着。” 然后,他转过身,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不吝的、带着几分痞气和从容的笑容。 他看着李二麻子,既没有害怕,也没有那种那种愣头青似的硬刚。 他竟然伸手,拿起了那块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肉,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 “嗯,火候刚好。” 徐军拍了拍手,看着李二麻子,开口了: “这位……就是县里的李老板吧?久仰。” “早就听赵文书说过,李老板是场面人,讲究个先礼后兵。” 李二麻子眯起了眼,枪口依旧没放低:“小子,你挺稳啊?少跟老子套近乎!老子今儿个来,是来‘执法’的!听说你私藏国宝?” “国宝?” 徐军笑了,他指了指那五根黑乎乎的木头。 “李老板说的是这几根烂木头?” “那是阴沉木!”李二麻子旁边的一个狗头军师喊道。 “是不是阴沉木,咱先不说。” 徐军慢悠悠地拿起那坛子闷倒驴,倒了两大碗。 酒香四溢。 “李老板,您带着这么多弟兄,大老远地跑一趟,也不容易。” “这黑灯瞎火的,外头冷。” 徐军端起一碗酒,对着李二麻子举了举: “咱们东北爷们儿,有个规矩。” “没有在‘桌子底下’办的事儿,也没有在‘饿着肚子’时候谈的生意。” “肉,我烤好了;酒,我温好了。” 徐军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直视李二麻子的眼睛: “李老板,您要是觉得您手里这杆响儿,能把这道理给崩没了,那您就开枪。” “您要是觉得,咱们还能‘盘盘道’(按江湖规矩谈谈)……” 徐军指了指对面的空马扎: “那就请坐!喝了这碗拦门酒,咱们……换个法子玩!” “换个法子?” 李二麻子看着徐军那副从容不迫的架势,心里也是犯了嘀咕。 这小子,面对十几号人和双管猎枪,竟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真有底气! 而且,周围那些村民,虽然害怕,但手里也都紧紧攥着铁锹、镐头,那眼神……可是要拼命的架势! 真要开了枪,激起民愤,就算是他在县里有关系,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有点意思。” 李二麻子冷笑一声,缓缓放低了枪口。 他把枪扔给手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徐军对面。 “行!老子就给你个面子!” 他端起那碗酒,眼神阴鸷地盯着徐军: “小子,酒我喝了。但要是待会儿你给不出个说法,或者是想耍花样……” 他指了指李兰香,又指了指那刚砌好的墙: “这娘们儿,这房,还有你这两条腿……今晚都得留在这儿!” 徐军面不改色,和他碰了一下碗。 “李老板放心。” “我徐军,不仅会烤肉,还会……射箭。” 他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咱们待会儿好好比划比划!” ------------ 94.比试 靠山屯,徐家宅基地。 一碗烈酒下肚,徐军和李二麻子之间的气氛,虽然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但那股子暗流涌动的较劲儿,却更加浓烈了。 “比划?” 李二麻子把玩着那个空碗,眼神玩味,“小子,你想咋比?比谁拳头硬?还是比谁枪快?” 他身后的十几个汉子,也一个个抱着膀子,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在他们看来,这泥腿子就是在垂死挣扎。 徐军没理会他们的嘲笑。 他站起身,走到房梁下,取下了那把还没彻底定型的黑山弓,又从箭囊里抽出了那三支特制的三棱箭。 “李老板是玩枪的行家,我要是跟你比枪,那是班门弄斧。” 徐军抚摸着弓弦,“我是个猎人,咱们就比……眼力和准头。” “哦?” 李二麻子来了兴趣,“有点意思。你说,射啥?” 他指了指百米开外的老槐树:“射那树上的树瘤子?” “那太简单了。” 徐军摇了摇头。 他转身,指了指宅基地南边,那片漆黑的荒地。 那里,是以前的乱葬岗,平时连狗都不愿意去。 此时,因为秋风萧瑟,几团幽幽的“鬼火”,正在荒草丛中忽明忽暗地飘荡着。 距离,至少有一百五十米! “咱们就射……那团鬼火。” 徐军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啥?!” 李二麻子手下的一帮人全愣住了。 “射鬼火?!这小子疯了吧?” “那玩意儿飘忽不定的,咋射?” “就是!而且大晚上的,一百五十米,能看见个亮儿就不错了,还想射中?” 李二麻子也眯起了眼,他盯着徐军,想从这小子脸上看出点心虚来。 但他失望了。 徐军的脸上,只有平静。 那种把一切都算计在内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好!” 李二麻子猛地一拍大腿,“老子这辈子打过狼,打过猪,还真就没打过鬼火!今儿个,老子就跟你玩玩!” “来人!拿枪!” 一个小弟赶紧把那杆双管猎枪递了过来。 “慢着。” 徐军拦住了他,“李老板,既然是比试,总得有点彩头吧?” “彩头?” 李二麻子笑了,“行啊!你要是赢了,这龙骨的事儿,我李二麻子从此烂在肚子里!以后你在黑山镇遇到啥麻烦,提我名儿,好使!” “要是你输了呢?” “我输了,” 徐军把手里的黑山弓往地上一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五根龙骨,你拉走。我徐军,这条命……也是你的。” “军哥!” 一直躲在后面的李兰香,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就要冲出来。 王婶和石大夯赶紧死死地拉住她:“兰香!别动!军子心里有数!” “痛快!” 李二麻子大笑一声,“我就喜欢你这股子虎劲儿!来!老子先来!” 他端起猎枪,熟练地推弹上膛。 “咔嚓!” 他眯起一只眼,枪口随着那团飘忽不定的鬼火慢慢移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砰!” 一声巨响,枪口喷出一团火舌! 无数铁砂呼啸而出! 远处那片荒草丛被轰得哗哗作响,那团鬼火…… 晃了晃,不仅没灭,反而像是被风吹得更旺了,飘得更高了! “这……” 李二麻子的脸色有点难看。 散弹枪虽然覆盖面大,但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散布太散,根本形不成有效的杀伤力。而且那鬼火本来就是气体,子弹穿过去也没用。 “妈的!这玩意儿邪门!” 他骂了一句,有些尴尬地放下枪,“小子,该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这破弓箭,能比老子的枪还神?!” 徐军笑了笑,没说话。 他缓缓地拿起弓,搭上一支“三棱箭”。 他没有急着拉弓。 他闭上了眼。 【狩】(精通)的感知,在这一刻全开! 风向、风速、湿度、那团磷火飘动的轨迹……所有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构建成了一幅立体的画面。 他甚至能听到那团磷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猛然间! 他睁开了眼! 双臂一振,那张拉力惊人的“黑山弓”,瞬间被拉成了满月! “嗡——” 弓弦震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龙吟! “去!” 徐军松手。 “嗖!” 利箭破空,没入黑暗!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团“鬼火”。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众人以为这箭射空了的时候——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那团原本飘在空中的鬼火,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钉住了一样,猛地往下一沉! 然后…… 呼的一下,灭了!! “我操?!” “灭……灭了!” “这他妈是啥箭法?!” 李二麻子那帮手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一百五十米! 一支箭! 不仅射中了飘忽不定的鬼火,还把它给……钉灭了?! 这简直是神迹! 李二麻子也傻了。 他张着大嘴,手里的烟卷掉在裤裆上都没发觉。 他虽然是个混混,但也算半个行家。 他知道,这一箭,不仅要有神一样的准头,还得有恐怖的力道! 那支箭,是带着巨大的旋转力,卷起的风压,直接把磷火给吹灭了! 或者是……射中了磷火附着的某种东西? “李老板。” 徐军缓缓收弓,脸色有些发白,这一箭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他指了指远处:“不想去看看,我射中了啥?” 李二麻子二话不说,带着两个手下,打着手电筒就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那边传来了几声惊呼。 当他们跑回来时,李二麻子的手里,提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死透了的猫头鹰! 那支三棱箭,精准地贯穿了它的脖子,把它钉在了地上! 而那团鬼火,正是这只猫头鹰抓起的一块腐烂发光的骨头! “嘶——”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在射鬼火吗? 这是在射鬼啊! 李二麻子提着那只猫头鹰,走到徐军面前。 他看着徐军那张平静的脸,眼神彻底变了。 从一开始的轻视,到后来的惊讶,再到现在的……敬畏! 甚至是恐惧! 如果刚才这一箭,射的是他的脑袋…… 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噗通!” 李二麻子把猫头鹰往地上一扔。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徐军,郑重地抱了一拳: “徐兄弟!神人!” “我李二麻子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儿个……我服你了!” “从今往后,这黑山镇,只要是你徐兄弟的事儿,就是我李二麻子的事儿!” “谁要是敢动这龙骨一根汗毛……” 他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手下: “老子第一个废了他!” “好!” 徐军也笑了。 他知道,这把火,算是彻底烧起来了。 不仅烧退了强敌,还烧出了一个强援! “李大哥,既然是兄弟了,那就别站着了。” 徐军指了指那盆还热乎的㸆野猪肉和燎鹿肝。 “这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酒,还没喝透呢。” “哈哈哈哈!好!喝!” 李二麻子也是个爽快人,一屁股坐下,端起酒碗,“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那一晚,徐家宅基地的篝火,烧到了天亮。 徐军用一支箭、一顿酒、一份胆识,不仅化解了危机,更在黑山镇的江湖上,插下了一杆大旗! 而这杆旗,将为他未来的作坊生意,挡下无数的风雨! ------------ 95.门窗 篝火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堆红通通的余烬,在寒风中忽明忽暗。 宅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李二麻子带来的那十几个黑车手下,被王铁柱他们灌得早就钻到青砖垛后面打呼噜去了。 李二麻子本人,则搂着徐军的肩膀,背靠着那根最粗的龙骨,睡得跟死猪一样,嘴角还挂着燎鹿肝的油渍。 徐军也喝多了。 虽然有【八极拳】的气血护体,但那闷倒驴毕竟是65度的烈酒,再加上后来李二麻子为了赔罪,又让人从车上搬下来两箱北大仓,这一晚上,他少说也喝了二斤。 “呼……” 冷风一吹,徐军打了个激灵,醒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了一眼身边还在说梦话的李二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江湖人,倒是比赵大山那种阴坏的真诚得多。 一顿酒,就把梁子解了,还成了兄弟。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把身上那件大棉袄脱下来,盖在了李二麻子身上——这深秋的后半夜,能冻死人。 他自己则只穿了一件单衣,活动了一下筋骨。 “噼里啪啦——” 浑身的关节发出一阵脆响,酒气顺着毛孔散去大半。 …… 清晨 6:00,徐家土坯房。 徐军回到屋里时,李兰香已经起来了。 她正蹲在灶坑前,用那把大铁剪,仔仔细细地剪着一张红纸。 “醒了?” 徐军轻声问道。 “啊!” 李兰香吓了一跳,手里的剪刀差点戳到手,“你……你咋这时候才回来?那帮人……” “都睡了。” 徐军笑了笑,走到水缸边舀水洗脸,“以后没事了。李二麻子……成咱家朋友了。” “朋友?” 李兰香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那可是……黑车啊!” “黑车也是人。” 徐军擦着脸,“只要是人,就得吃饭,就得讲理。咱们给足了他面子和里子,他自然就成了朋友。” 他看着妻子手里那张剪了一半的红纸,好奇地问:“你这是剪啥呢?” “喜字。” 李兰香红着脸,“昨儿个鲁师傅说了,这上梁之后,就得准备安门窗了。我想着……先剪几个喜字,到时候贴在门框上,图个吉利。” 徐军的心,猛地一暖。 这个傻女人,无论外面多乱,她心里惦记的,永远是这个家。 “对了,军哥。” 李兰香放下剪刀,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 “昨晚……那帮人喝了咱家三坛子闷倒驴,吃了二十斤鹿肉,还有……还有王婶家那两只老母鸡……” 她心疼得直咧嘴,“这……这一顿饭,怕是吃了咱们半个月的口粮啊!” “那是小钱。” 徐军摆了摆手,“你想想,要是真跟他们干起来,打坏了人,砸了龙骨,那得赔多少?” “这叫破财免灾,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钱,咱不白花。李二麻子在县里路子野,以后咱这作坊开张了,少不了用他。”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了嘈杂声。 李二麻子醒了。 “哎呦……我的头……” 他捂着脑袋,从龙骨上爬起来,身上的棉袄滑落。 他看着那件崭新的、带着徐军体温的棉袄,愣住了。 他李二麻子混了半辈子,从来都是他给别人披麻戴孝,啥时候有人怕他冻着,给他披过棉袄? “李大哥!醒啦?” 徐军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走了出来。 “快,趁热喝了!” “兄弟……” 李二麻子接过碗,看着徐军,眼神复杂。 “啥也不说了!” 他一口干了姜汤,“今儿个,哥哥我就回县里!把你那木料,后续装修需要的细料的事儿,给你办了!谁他娘的敢卡你,我废了他!” “那就多谢李大哥了!” 徐军也不客气,这就是江湖。 …… 上午 9:00,工地上。 送走了李二麻子一伙人,靠山屯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这种平静中,却多了一份敬畏。 以前村民们敬徐军,是因为他能打猎,能赚钱。 现在敬他,是因为他连县里的黑车都能摆平! 这徐军……彻底成了靠山屯的天! “开工!!” 石大夯一声吼,工地再次运转起来。 今天的任务很重—— “砌山墙”! 五根龙骨已经立住,接下来就是用青砖把四周的墙体砌到顶,然后才能架二檩和椽子。 “军子,” 鲁老头把徐军拉到了木匠棚里,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 “这是我昨晚连夜画的门窗图样。” 他指着图纸上的花纹,“这叫步步高升格,配上你那铁桦木做的窗框,绝对气派!不过……” 他顿了顿,“这玻璃……咱屯子里可没有,得去县里买。” “玻璃?” 徐军一愣。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大多数人家窗户上糊的还是窗户纸或者塑料布。能用上玻璃的,那都是万元户级别的! “买!” 徐军毫不犹豫,“既然盖了龙骨房,那就得配亮堂的窗户!钱不够我想办法,但这房……必须得是全屯子……不,全公社独一份的!” “好嘞!” 鲁老头乐得胡子乱颤,“我就等你这句话呢!只要有了玻璃,我老鲁保证给你做出个样板房来!” …… 中午,赵大山家。 赵大山躺在炕上,两天没吃饭了。 他听着外面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施工声,听着村民们议论徐军如何威风的话语,心如死灰。 “爹……” 他儿子怯生生地端着半碗稀粥走了进来,“你吃点吧……” “滚!” 赵大山一巴掌打翻了碗。 “都给我滚!老子还没死呢!” 他咆哮着,却掩盖不住声音里的虚弱和绝望。 他知道,他彻底输了。 但他不甘心! “徐军……你等着……” 他在黑暗中咬牙切齿,“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你没有把柄!”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收音机上。 那个收音机,是他当年当红卫兵时抄来的。 此时,里面正播放着一条新闻: “……严厉打击……投机倒办……走资本主义道路……” 赵大山的眼睛,猛地亮了! ------------ 96.玻璃到位 靠山屯,屯子口土路。 深秋的日头虽然亮堂,但照在身上已经没了多少暖意。 路边的枯草上挂着白霜,被风一吹,瑟瑟发抖。 “驾!” 徐军手里却没拿鞭子,只是轻轻抖了抖缰绳。 老支书那匹枣红马,现在被徐军长期租用了。 打了个响鼻,拉着那辆擦得干干净净的大轱辘车,稳稳当当地走在去往县城的土路上。 车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和棉被。 这不是给人坐的,是给那即将请回来的金贵物件——玻璃准备的。 昨晚鲁老头下了死命令:这龙骨房的窗户框子(铁桦木做的)已经立好了,但这眼珠子(玻璃)要是再不镶上,等到上大冻,屋里的湿气排不出去,那墙皮就得起碱,好好的房子就毁了。 “军哥,早去早回啊!” 李兰香站在屯子口,身上穿着那件徐军淘汰下来的旧军大衣,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两个刚煮熟的热鸡蛋,非要塞进徐军怀里。 “拿着!路上捂手,饿了吃!” “行了,回去吧!外头风硬。” 徐军把鸡蛋揣进怀里,贴着心口,暖烘烘的。 他看着妻子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心里那股子劲儿更足了。 今天,他要去县里的物资局,把那整整十箱子平板玻璃给拉回来!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窗户上要是能镶上玻璃,那比过年吃顿饺子还让人眼馋!那代表着亮堂,代表着日子过起来了! …… 上午 10:00,赵大山家。 就在徐军赶着马车意气风发出发的时候。 赵大山家那扇破木门,却悄悄地开了一条缝。 赵大山探出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一夜没睡的老鹞子,阴恻恻地扫视了一圈。 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大家都去徐军家工地看热闹了,他才缩回身子,关上门,把插销死死插上。 屋里,光线昏暗,那是常年糊着发黄窗户纸的缘故。 炕桌上,摆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还有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 旁边,那个破旧的收音机里,还在滋滋啦啦地响着: “……坚决打击……经济领域犯罪……严禁私人……倒买倒卖……” 赵大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是救命的“仙气”。 他颤抖着手,抓起笔,在信纸上狠狠地写下了三个大字: 《举报信》 “……兹有……靠山屯村民徐军……目无国法……私设工厂(作坊)……雇佣劳力(王铁柱等人)……大搞资本主义复辟……” “……其利用封建迷信(龙骨、山神爷)……拉拢腐蚀干部(杨树林、孙站长)……投机倒把……大发横财……” 每一个字,他都写得咬牙切齿,力透纸背! 写到最后,他似乎觉得还不够狠,又在那行关于龙骨的字下面,重重地画了个圈。 “盗伐国家珍贵林木……数额巨大……” “嘿嘿……嘿嘿嘿……” 赵大山看着这封信,发出了怪笑。 “徐军……你不是能打吗?你不是有钱吗?你不是有人情吗?” “老子这次……不用拳头,不用人情。” 他把信纸折好,塞进一个泛黄的信封里,用舌头舔了舔封口,狠狠一拍! “老子用大势压死你!!” …… 下午 3:00,徐家新房工地。 “来了!来了!” 眼尖的二愣子正站在脚手架上递砖,一眼就瞅见了远处土路上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但这回,马车走得极慢,极稳,就像怕踩死蚂蚁似的。 “都让开!都让开!别惊了马!” 石大夯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车上拉的是啥,赶紧吆喝着众人让路。 徐军牵着马,满头大汗地走进了院子。 车斗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个木箱子,里面填满了稻草,那是县里物资局刚到的一级品平板玻璃! 这玩意儿,金贵得要命,碎一块都得心疼半天! “我的乖乖……” 王铁柱凑过去,顺着木箱缝隙往里瞅,只见那一层层透明、平整的玻璃,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这得……多少钱啊?” “多少钱?” 徐军擦了把汗,也没瞒着:“四块钱一块!这一车……六十块钱!” “嘶——” 周围一片吸冷气的声音。 六十块! 那可是普通庄稼院一年的嚼用啊!就换了这一车脆片子? 这徐军……这日子过得,太造了! “都别愣着!” 鲁老头却乐开了花,他早就把窗框上的槽口给开好了,就等这玻璃下锅呢! “铁柱!二愣子!洗手!把手上的泥都给老子洗干净了!” “大夯!你也别在那抹墙了!过来搭把手!这玩意儿滑,得两个人抬!”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徐家大院里上演了一场小心翼翼的接力赛。 【匠】(精通)的徐军亲自上阵裁玻璃。 “滋——咔!” 金刚钻划过玻璃的清脆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鲁老头负责上腻子(固定玻璃用的油灰),石大夯负责压条。 三个大师傅配合得天衣无缝。 当最后一块玻璃,被稳稳地镶嵌在正房堂屋那扇巨大的步步高升格窗框里时…… 夕阳正好落下。 金红色的余晖,毫无阻碍地穿过明净的玻璃,照进了宽敞的堂屋,照亮了那五根乌黑发亮的龙骨,也照亮了满屋飘飞的尘埃。 “亮堂!” “真他娘的亮堂啊!!” 围观的村民们,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在这个还在糊窗户纸的年代,这五间镶满玻璃的大瓦房,就像是一座水晶宫,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李兰香站在屋里,透过玻璃看着外面清晰的世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冰凉、光滑的玻璃面。 这是她的家。 这是她男人给她挣来的……体面! …… 傍晚 6:30,赵大山行动。 就在全屯子人都沉浸在徐军家新房上玻璃的喜庆中时。 一个佝偻的身影,戴着顶破草帽,压低了帽檐,悄悄地溜出了靠山屯。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后山的灌木丛,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公社的方向摸去。 他的怀里,揣着那封滚烫的《举报信》。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电筒,却不敢开。 “徐军……你笑吧……你尽情地笑吧……” 赵大山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 “等你这房盖好了……等你那作坊开张了……” “也就是你……把牢底坐穿的时候!” …… 夜晚 8:00,徐家老屋作坊。 新房那边锁了门,怕小孩砸玻璃。 徐军带着核心班底回到了老屋。 虽然累了一天,但他没打算歇着。 房是立住了,但钱袋子也快空了。 玻璃一买,再加上这几天的流水,那四百块钱真的见底了。 他必须让作坊尽快产出效益。 “鲁师傅,” 徐军把那把已经定型的黑山弓拿了下来,递给鲁老头。 “这弓,还得装饰一下。” “装饰?” 鲁老头一愣,“这不挺好吗?杀气腾腾的!” “不行。” 徐军摇了摇头。 “咱这弓,是要卖给公家(林业站、农机站)的,也是要卖给有钱人(县里那些玩票的)的。” “光好用不行,还得好看!” 他指了指弓身:“这儿,得缠上丝线,最好是红黑相间的,看着贵气。” “这儿,弓把位置,得包上鲛鱼皮(哪怕是用猪皮压花也行),防滑,还显档次。” “还有这儿……” 徐军指了指刻着徐兰二字的地方,“得给它描金!” “描金?!” 鲁老头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一拍大腿:“哎呀!还是东家脑子活!这玩意儿要是这么一弄……那身价,起码得翻一番啊!” “对!” 徐军笑了,“明儿个,铁柱你们几个,别去工地了。跟我进山!” “去干啥?打猎?”王铁柱兴奋了。 “打猎是顺手。”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咱去采漆!再找点桦树皮!” “我要给这黑山弓做个嫁衣!” ------------ 97.墙倒众推显世情 深秋的早晨,霜降得厉害。 路边的枯草像是被裹了一层厚厚的白糖。 冷风贴着地皮卷过来,若是裤腿没扎紧,那寒气能顺着脚踝骨直接钻进骨缝里,冻得人直跺脚。 徐军走在前面,身上穿着那件旧棉袄,腰间别着两把刀。 一把是常用的砍柴刀,另一把是特意磨得飞快的小弯刀。 王铁柱和二愣子跟在后头,两人虽然冻得嘶嘶哈哈,但精神头却足得很,肩膀上扛着麻绳和空背筐,脚下生风。 “军哥,咱今儿个进山不打猎,光找那树皮和树汁子,真能换钱?” 二愣子吸溜了一下被冻出来的清鼻涕,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在他看来,进山就是为了吃肉,弄些树皮回来能干啥?那是老娘们儿引火用的东西。 徐军头也没回,脚下的步子稳稳当当,声音在冷风里传过来:“愣子,你这就叫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咱那黑山弓现在是光杆司令,好用是好用,可拿出去卖,人家一看灰扑扑的木头茬子,能给上高价?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弓也得有个好卖相。” 王铁柱在旁边给了二愣子一肘子,骂道:“就你话多!军哥那是神仙手段,让你干啥就干啥。昨儿个那龙骨你不也说是烂木头?结果呢?鲁师傅抱着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二愣子挠了挠头,嘿嘿傻笑:“那倒是,俺就是觉得这满山的树,还能流出金子来?” 徐军停下脚步,指了指远处一片混合林:“金子流不出来,但能流出大漆。这玩意儿在懂行的人眼里,比金子也不差。不过待会儿到了地界,你们俩都给我离远点,那是咬人树,沾身上一点,能痒得你把皮都挠破了。” 三人一路上说着闲话,很快就钻进了深山。 徐军没有往常去的兽道走,而是专挑那些阴冷潮湿、长满杂树的背阴坡。 上午 9:00,徐家宅基地,灶房。 山里冷清,但这屯子里的徐家大院,此刻却是热火朝天,人气旺得像是过大年。 灶房里,两口大铁锅都烧得滚开,白色的水蒸气顺着门缝、窗户缝往外冒,整个屋顶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 屋里头,那是女人们的天下。 李兰香系着围裙,正蹲在大盆前洗酸菜。 那酸菜是王婶自家积的,色泽金黄,透着一股子让人流口水的酸爽味儿。 “兰香啊,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利索了。” 王婶盘腿坐在炕沿上,手里正以此飞快地以此剥着大蒜,嘴上也没闲着,“这也就是跟了军子,要是换了别家,这么大手大脚地放油,婆婆非得拿笤帚疙瘩抽你不可。” 屋里的几个妇女都笑了起来。张三娘手里纳着鞋底,那是给徐军家干活的回礼,她有些局促地插话道:“可不是嘛,俺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仁义的东家。昨儿个俺家那口子回去,揣着五毛钱,哭得像个孩子。说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自己干活像个人样。” 李兰香直起腰,把洗好的酸菜捞出来攥干水分,脸上带着那股子特有的温婉笑容:“婶子,嫂子,你们快别夸了。军哥说了,大伙儿来帮忙是情分,咱不能让人寒了心。只要这房能盖起来,哪怕最后剩不下几个钱,咱心里也热乎。” “这就对了!” 王婶把剥好的一碗大蒜往桌上一墩,“这过日子,过的就是个人气儿!你瞅瞅那个赵大山,以前多威风?鼻孔恨不得朝天开!现在咋样?” 一提到赵大山,屋里的空气顿时活跃了八度。这就是农村的舆论场,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在这些老娘们儿的嘴里,半天就能传出八个版本,而且个个都透着那股子墙倒众人推的狠劲儿。 “哎呦,你们是不知道。” 一个平日里最爱打听闲事的小媳妇,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今儿个早上,俺路过赵大山家门口,那院子里静得跟鬼屋似的。他那个从县里回来的表弟赵大壮,瘸着个腿在院子里劈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还能有谁?肯定是赵大山拿他撒气呗!” 王婶一脸的不屑,“那赵大山现在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听说他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连那头下蛋的老母鸡都给抱走了,就给他留了一缸咸菜疙瘩。该!这就叫报应!” “那他……不会来找咱麻烦吧?” 张三娘有些胆小,手里针线停了一下。 “借他两个胆子!” 李兰香突然开了口,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少有的硬气。 她把切好的酸菜丝“笃笃笃”地码在盆里,“他要敢来,我就拿大剪子把他轰出去!现在全屯子的爷们儿都在给咱家盖房,他赵大山敢犯众怒?” 众妇女看着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李兰香,此刻竟然有这般气势,一个个都愣了一下,随即纷纷竖起大拇指。 “对!就是这个劲儿!” 王婶赞道,“军子在外头顶天立地,你在家里就得立住这根定海神针!咱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中午 11:00,黑瞎子山,漆树林。 山里的徐军,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在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上操作。 这是一片野生的漆树林。 漆树这东西,在不懂行的人眼里就是毒物,碰一下皮肤红肿溃烂,俗称咬人。但在匠人眼里,这就是天赐的宝贝。 徐军用那把特制的小弯刀,在树干上极为熟练地划出了一个V字形的口子。 动作精准,既割破了树皮导出了汁液,又没有伤到树芯。 “愣子,把那桦树皮卷成的斗儿递给我。” 徐军头也不回地伸出手。 二愣子躲在五米开外,用两根长树枝夹着一个桦树皮折成的小漏斗,战战兢兢地递了过去:“军哥,这玩意儿真那么毒啊?俺咋闻着还有股子香味儿呢?” “你那是鼻子出毛病了。” 徐军接过漏斗,小心翼翼地插在切口下方。 只见那切口处,慢慢渗出了乳白色的粘稠液体,接触空气后迅速氧化变色。 这就是生漆,也是最天然、最坚固的防腐涂料。 “这东西,干了以后比铁还硬,不怕酸不怕碱,那是给弓身做铠甲用的。”徐军一边收集,一边给这两个徒弟讲道,“而且这漆有灵性,必须要伏天或者秋燥的时候采,水分少,漆才纯。” 收集完生漆,徐军又带着两人钻进了一片白桦林。 这一回,轮到剥桦树皮了。 这可是个技术活,不能把树给剥死了。 徐军选中了一棵粗壮的老桦树,这树皮由于年份久,表面已经开裂,呈现出一种沧桑的深褐色,但内里的韧皮却依然坚韧。 “看好了。” 徐军用刀在树干上竖着划了一道,然后用刀尖一挑,并没有直接撕扯,而是顺着树皮的纹理,一点点地往两边剥离。 “剥皮要留一线生机,不能环剥,环剥了树就死了。” 徐军一边干活一边教导,“咱们取的是这层红皮,又软又韧,防潮隔水。回头用这皮子把弓身一包,再刷上大漆,别说用个三五年,就是传给孙子辈,那弓都不会变形!” 王铁柱在旁边看得两眼放光,他是真服了。 自家这个军哥,以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怎么这一开窍,啥都会? 这山里的东西,在他手里就没有废品,全是宝贝! “军哥,俺觉得你比那供销社的采购员都厉害。”王铁柱由衷地感叹,“他们也就知道收个皮子、收个药材,你这是把山神爷的家底都给摸清了啊!” 徐军笑了笑,把一大卷桦树皮捆好,背在身上:“这叫靠山吃山。只要你懂它的规矩,这大山就是咱自家的后仓库。” 傍晚 5:30,徐家老屋作坊。 当徐军他们带着满身的松油味和泥土回到老屋时,夕阳已经挂在了山头。 鲁老头正在院子里打磨那几张刚粘好的弓胎。 一见徐军回来,他立刻丢下手里的活儿,凑到了那个装着生漆的陶罐前。 “好漆!好漆啊!” 鲁老头深吸了一口气,那陶醉的表情仿佛闻到了陈年老酒,“这色泽,这粘稠度,绝对是头道漆!东家,你这是在哪儿找的?” “就在北坡那片乱石岗子后面。” 徐军放下背篓,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鲁师傅,这漆得怎么炼?” “这个交给我!” 鲁老头拍着胸脯,“这生漆不能直接用,得晒,得滤,还得加桐油熬。这手艺,十里八乡也就我老鲁还会两手。你把那桦树皮处理好,等我这漆炼出来,咱就给这黑山弓穿衣裳!” 徐军点点头,转身走进灶房。 灶房里,李兰香早就备好了热水和饭菜。 今天的主菜是杀猪菜的底子,加了冻豆腐和干白菜,炖得咕嘟咕嘟冒泡。 虽然没有昨天的鹿肉那么豪横,但在深秋的傍晚,这么一锅热乎乎、油汪汪的炖菜,配上刚出锅的二合面馒头,那就是神仙日子。 “军哥,累坏了吧?” 李兰香递过一条热毛巾,心疼地看着徐军手上那几道被树枝划破的小口子。 “不累。” 徐军擦了把脸,看着满屋子忙碌而温馨的场景,心里格外踏实。 这时候,老支书杨树林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进来了。 他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笑意,一进门就冲徐军眨了眨眼。 “军子,有个信儿,你听了准高兴。” “啥信儿?杨叔您坐。” 徐军赶紧让座。 杨树林坐下,接过来李兰香递的一碗热水,吹了吹热气,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刚才公社来人了,说是县里的物资局要搞个什么冬季联防,需要一批趁手的家伙事儿。孙站长给推荐了咱们,说咱们屯子有人会做老猎弓。” “哦?” 徐军的眼睛瞬间亮了。 “而且啊,”杨树林压低了声音,笑得像只老狐狸,“那孙大山也没闲着,他也跟上面递了话,说为了防止有人盗伐,护林员也得配点冷兵器。听说,他们俩这回是兄弟同心,把你这黑山弓的名号,已经吹到县里去了!” 徐军和鲁老头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狂喜。 这就是人情的力量! 这就是利益的捆绑! 徐军之前送出去的熊掌、鹿肉、人参,还有那巧妙的借力打力,如今终于开始结出硕大的果实了! “看来。” 徐军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咱们这作坊,还没正式挂牌,这就已经有订单了啊。” “鲁师傅!” 徐军转头看向正在在那儿傻乐的老木匠。 “在!” “今晚别睡了!把那漆给我炼出来!明天,咱就出一把样品!” “只要这第一炮打响了,咱这徐家作坊,以后在黑山县,那就是独一份!” “得嘞!” 鲁老头一声大吼,那精气神,比二十岁的小伙子还足。 屋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在这间破旧的土坯房里,一股名为希望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越烧越旺。 ------------ 98.上门买卖 新房工地上,已经热火朝天。 光头石大夯带着王铁柱他们,正兴奋地在墙上砌青砖,那三七墙一层一层地往上长,墙体又平又直。 而鲁老头,则像个痴魔一样,把自己关在了老屋院子里的木匠棚里。 他那张老脸,凑在那张黑山弓前,那双鹰眼里,全是狂热的精光。 “啧啧……这才是神弓啊!” 鲁老头抚摸着弓身那冰冷的铁桦木纹理,爱不释手。 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铃声传来。 来人,是林业站的二杆子小李,他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飞奔而来。 “徐哥!徐哥!有你的信儿!” 小李气喘吁吁,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公社通知。 “啥信儿?” 徐军正在给鲁老头烧水,闻言走了出来。 “你……你那弓,出名了!” 小李兴奋得说话都打结,“之前那帮人,回县里一说,把县林业局和农机站的人都惊动了!” “他们说,你这弓,是神弓!比那老式猎枪都好使!尤其是那复合的力道,专治‘大爪子!” “公社批了指标!” 小李的声音猛地拔高,“县物资局要搞冬季联防!急需一批趁手的家伙事儿!林业站和农机站联合向县里打了报告!” “咱农机站、林业站,还有供销社那边的联防队,都要配新家伙事儿!” 小李眼睛放光地看着徐军:“县里下达了定购指标!” “十把!十把黑山弓!连弓带箭!全部配齐!” “价格……” 小李声音一顿,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徐军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知道,价格才是关键。 “一块钱一把?” 二愣子在旁边小声嘀咕。 “放屁!” 小李瞪了他一眼,对着徐军说道:“林业局那边,给出了十五块钱一把的最高定价!箭,一支五毛!” “十五块?!” 王铁柱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个年代,十五块钱够普通人家一个星期的嚼用了! 十把弓,就是一百五十块!这笔钱,比他预计的半年利润都要高! “而且!” 小李又压低了声音,从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进徐军手里。 “这是县里紧急拨付的定金!你收着!” “还有!这十把弓的木料,你不用愁!” 他指了指鲁老头,“我那亲哥发话了!山里有什么,就给徐兄弟供什么!你明天就去林业站,找他开批条!” 徐军看着怀里那鼓鼓囊囊的定金,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比亲兄弟还亲的小李…… 他知道,他那作坊的路,彻底给铺平了! 李二麻子那帮黑车,反倒成了他徐军的财神爷! “好!” 徐军哈哈大笑,他把怀里的定金塞给了旁边的李兰香,对着小李一抱拳! “兄弟!敞亮!” 他从新棉袄内兜里掏出十张大团结,塞给小李:“路费!拿去喝茶!” “这……这使不得!” “拿着!” 徐军手一按,“这是规矩!明天你再来一趟,把这指标落实了,我再给你加十块钱!” …… 中午 12:00,徐家老屋作坊。 “兰香!把那坛子闷倒驴拿来!” 鲁老头一声大吼,他比徐军还兴奋。 “今天,咱必须给这笔一百五的订单祭弓!” 在徐军的亲自掌勺下,一顿丰盛的庆功宴再次在老屋作坊里开席。 “野猪头肉”、“鹿杂汤”、“二合面”油饼,招待着鲁老头、石大夯。 “东家!” 鲁老头喝得满脸通红,他指着那五根“龙骨”:“阴沉木的梁,铁桦木的钉,牛角的稍,鹿筋的弦……咱这弓,得叫九品官!” “九品官?” “对!” 鲁老头一拍大腿,“这弓,就是个九品官!能镇得住那帮二杆子,能给咱屯子挣来体面!” 鲁老头那一声豪言,为这场空前盛大的开工宴画下了句点。他把那坛子闷倒驴一饮而尽。 客人都散了。老支书杨树林和两位镇上的大神仙回屋歇着。 院子里,只剩下徐军和李兰香,在收拾着那堆积如山的碗筷。那股子浓郁的肉香味儿,在冰冷的秋风中,久久不散。 “军哥。” 李兰香的脸红扑扑的,带着一丝酒意,她一边用刚烧开的热水烫碗,一边小声地算着账:“那孙站长,给的定金不少吧?” 徐军笑了笑,他从新棉袄内兜里,掏出那捆鼓鼓囊囊的钞票——整整一百五十块钱! “这钱,是死的。” 徐军将钱递给李兰香,让她收好。 “咱家作坊的命,是活的。” 他看着妻子那张因欣喜而泛红的小脸,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兰香,你现在是这家的总账房,也是作坊的大管家。明天开始,咱得分工了。” 第二天,清晨 7:00。 旭日初升,工地上再次响起了嘿咻嘿咻的号子声。 今天的气氛,和昨天截然不同。昨天是庆功,今天是务实。 早饭后,徐军在院子里,把所有的核心成员都召集在了一起:鲁老头、石大夯、钱大爷、刘大伯、王铁柱(帮工头)以及老支书杨树林。 徐军没有废话,直接将那一百五十块的定金,摊开在炕桌上。 “师傅们,弟兄们。这弓箭订单,是咱徐家作坊的第一笔生意。谁出力,谁得钱,咱得先把规矩立好。” 鲁老头和石大夯互相对视一眼,都等着徐军开这个口。 “鲁师傅,石师傅,您二位,是这作坊的魂!”徐军语气恭敬,“你们一天三块的工钱照旧。但作坊的利润,咱得分个大头!” “作坊每卖一张弓,我徐军得四成(设计、狩猎、跑关系),您二位一人得两成(制作、技术指导)!如何?” “啥?!” 鲁老头那山羊胡子都快飞起来了! “两成?!” 石大夯也惊呆了。他们原本以为能拿个技术指导费就算不错了,没想到徐军竟然分了这么高的利! 鲁老头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一把抓住了徐军的胳膊:“军子!你这是败家啊!老头子哪能要这么多?!” “一码归一码!” 徐军按住他,“您的手艺值这个价!而且,我徐军要的是长久的买卖!我要的是您二位,给咱把这复合角弓的手艺……传下去!” “传!” 鲁老头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手艺!我老鲁就是拼了老命,也给你传!” “钱大爷,刘大伯。” 徐军看向两位土监理,“您二位是这房的根,这作坊,也少不了您二老的镇场。您二位各带一名学徒。每天工钱不变,但每做成一把弓,我额外给您二老五毛钱的奖金!”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 “你们几个,是作坊的骨头!你们不光要砌墙,还要学手艺!你们仨,以后就是鲁师傅的亲传徒弟!工钱照算,但每做成一把弓,额外给你们一块钱的红利!” 这下,连王铁柱都傻了。 这哪是工头?这是发财了啊! 徐军用一顿饭,把这帮汉子的力气买了。 而现在,他用手艺和红利,把这帮汉子的未来买了! 鲁老头和石大夯被这份天价合同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两人拉着王铁柱他们,当场就开始对着那堆龙骨和红松比划起来。 徐军则把李兰香拉进了灶房。 “兰香,作坊的事,我交底了。” 他从灶台上拿过那张写着收支的旧本子,翻开。 “今儿个,王铁柱他们开始学艺,工地上,石师傅得带着那几个土瓦匠,把墙体给我砌到齐胸高。你得去跟石师傅说,让他把那作坊的地基,也给咱接上!” “啥?!”李兰香一惊,“作坊也开工了?” “必须的!” 徐军眼中精光闪烁,“作坊要用毛石砌,不占咱青砖的份额。这叫废物利用!” “你这个总账房,有两个新任务。” “第一:把作坊的账,给我分开!工地的工钱是死的,作坊的利润是‘活’的!” “第二:明天一早,你得进山一趟。” “进山?” 李兰香的心又提了起来,“你……你不去?” “我不去。” 徐军摇了摇头,“作坊刚起步,我得在家镇场子,给鲁师傅他们开料。你得去找那帮采药的。” 徐军从炕梢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他早年留下的、几个晒干的鹿胎盘和蛤蟆油。 “去黑山屯,找张家那几个常年在山里跑的人。你跟他们说,以后,咱徐家作坊要长期收他们的‘山货’。” “收啥?” “鹿筋、牛筋、熊胆、紫貂皮,还有……要多少有多少的野山葱和干辣椒!”徐军笑道,“那才是咱作坊的耗材!” “军哥,你放心!” 李兰香将那包山货小心翼翼地收好,眼神坚定无比: “我一定给你办的明明白白的!” ------------ 99.刘二狗 靠山屯,徐家宅基地。 光头石大夯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他领着钱大爷和刘大伯,开始在主房的东山墙旁,拉出一条新的墨线。 “大夯,这是干啥?主房不先砌完?” 钱大爷好奇地问。 “去去去!” 石大夯用瓦刀敲了敲他,“这是东家的作坊地基!东家说了,这是活钱,得和死钱一起盖!” “你俩给老子记住了,这石头房,用的是昨儿个砸剩下的毛石,咱得给东家的学徒们砌个冬暖夏凉的窝!” 而在作坊的木匠棚那边,鲁老头正对着那张黑山弓的模具发呆。 王铁柱和二愣子,则像两个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那几块比铁还硬的铁桦木片。 “鲁师傅,这……这木头咋锯啊?俺的锯片都崩了!”王铁柱苦着脸问。 鲁老头捋着胡子,一脸的严肃:“锯?用啥锯?这等神木,得用火烤!得用锛子劈!这叫顺性!” 他当即开始演示,如何用火盆和锛子,将那铁桦木一点点驯服,切割成合格的弓胎。 …… 徐军在工地上镇了半小时场子,确认鲁老头和石大夯进入了状态后,他转身回到老屋。 李兰香已经换上了那件崭新的藏蓝色大棉袄。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包山货样本,和一沓徐军给她的现金,那是作坊的第一笔采购资金。 “军哥,俺走了。” 李兰香提着一个空背篓,声音虽然有些发颤,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这是她第一次,以徐家作坊总账房的名义,踏入这个陌生的“江湖”。 “去吧。” 徐军把她送到院门口,嘱咐道:“记住,咱是长久的买卖。货要好,价要公,人要敬!不欺负人,但也别让人占了便宜!” 李兰香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屯子的深处走去。 她的第一个目标,是屯子里最有名的老猎户——张老五。 张老五年轻时腿受了伤,现在不进山了,靠着在山边设些小陷阱和偶尔收些边角料为生。他为人有些孤僻,不爱跟屯子里的人来往。 李兰香走到张老五家破旧的土坯房前,轻声敲了敲门。 “张大爷,我是徐军家的,给您送点体面。” 她把一包白面馒头和十块钱放在了门口。 张老五警惕地打开门,一看是李兰香,愣了一下。 李兰香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张大爷,我家军哥要开作坊,做神弓。咱缺耗材。” “俺要收您手里的鹿筋腱、狼筋和熊胆。价钱比百草堂高两成,而且,俺要签长约,保证您整个冬天都有进项!” 张老五这辈子,只跟公社打过交道,哪见过这种私人大生意? 他看着那十块钱和白面馒头,又看着李兰香那双平静真诚的眼睛,心中动摇了。 “丫头,你家真能收得下?” “收得下!” 李兰香坚定道,她掏出了那张收购证明(上面有白师傅的印章)和徐军提前给她画好的图样(展示需要什么尺寸的筋腱)。 张老五看着那图样和白师傅的章,终于相信了。 他知道,这徐军,不是闹着玩的。他当即答应,将自己所有的鹿筋和狼筋都卖给了徐家作坊,并保证长期供货。 李兰香的信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李兰香成功整合了村里的供货商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家。 她将收上来的各种筋腱、皮子、羽毛,仔仔细细地分类、登记,然后将账本摊在徐军面前。 “军哥!成了!张大爷那儿的筋腱,够咱用半年!还有王大嫂的鸡尾羽,都预定了!” “好!” 徐军赞许地在李兰香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不愧是我的总账房!” 他站起身,将鲁老头、石大夯,以及那几个新收的徒弟叫到了作坊地基旁。 “作坊的地基,石师傅已经给咱打好了。今天,这作坊就正式开工!” “石师傅,您的任务,是带着钱大爷他们几个土瓦匠,把这石头房给我砌起来!” “鲁师傅!” 徐军看向鲁老头,“您的任务,是带着王铁柱、钱小宝他们,开始给这复合弓开料!记住,这是未来的饭碗!必须手把手地教!” “得嘞!俺们这就干!” 王铁柱和钱小宝等人,兴奋得直搓手。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脱离泥腿子身份的最好机会! 夜晚 8:00,徐家灶房。 徐军和李兰香正在吃晚饭。今天的饭菜,简单而温馨,有李兰香做的热乎乎的豆腐炖白菜。 “军哥,俺今儿个去了一趟老支书家。” 李兰香小声说道:“俺想问问,那几张羊皮,咱能不能用来做作坊的弓囊。” “老支书说,他可以帮咱弄到一些,但……得用钱买,一张皮,得七八块。” 徐军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羊皮,是他作坊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他原本以为,像羊皮这种边角料,只要找对人,就能免费换到。 “七八块……” 徐军皱起了眉。他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有人在试探他! “谁在管这羊皮?” 徐军问。 “俺听杨叔说……是屯子里搞副业的刘二狗在管着,他跟赵大山是拜把子兄弟。” 李兰香的声音很低,“军哥……这……这是赵大山的新绊子?” 徐军放下碗,眼神瞬间冷冽。 赵大山,果然没有彻底死心。 他知道,你建好了壳子,他就要在原料和销路上,继续给你埋钉子! “好!好你个赵大山!” 徐军冷笑一声,站起身,抄起了放在炕梢的那把神弓。 “明天一早,咱不盖作坊了。” “咱去会会这个刘二狗!” ------------ 100.公社来人 徐军直奔屯子东头刘二狗的副业站。 “副业站”,其实就是刘二狗家那两间破土坯房。 院子里,堆着羊毛、羊骨、牛角,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腥膻味儿。 “谁啊?大清早的,找死啊!” 一个留着鸡窝头、穿着破皮袄、脸色蜡黄的男人,从屋里探出了头,正是刘二狗。 “我,徐军。” 徐军站在门口,语气平静。 “徐……徐军?” 刘二狗一愣。他没见过徐军,但徐军这两个字,在赵大山的嘴里,早就被念叨成了鬼! 他警惕地打开院门,一看,眼前这人,穿着干净体面,身材高大,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 “你……你来干啥?” 刘二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杀猪刀。 “不干啥。” 徐军笑了笑,那笑容,让刘二狗心里直发毛。 “听说,你手上有几张好羊皮?” 徐军直接将那沓五十块钱(作坊采购资金),往刘二狗面前的石磨上一拍! “开个价吧。” 刘二狗一看到那几十张大团结,眼睛瞬间就直了! “你……你真要买?” 他咽了口口水,一想到赵大山的嘱咐(卡住徐军),又强自镇定下来。 “买!当然能买!” 他把头一昂,“不过,这玩意儿是稀罕物!一张皮……十块钱!少一个子儿,不卖!” 他这是狮子大开口了! “十块?” 徐军眉头一挑。 他知道,最好的羊皮,在镇上供销社,也才五块钱一张! “太贵了。” 徐军摇了摇头,他拿起那沓钱,往兜里一揣,“刘二狗,你这是投机倒把,我没说错吧?” “你他娘的说啥?!” 刘二狗脸上的横肉一跳,当场就要发飙! “老子宰杀牲口,合理经营!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杀猪刀,指着徐军。 “给老子滚!不买就滚!” 徐军笑了。 他那双眸子,在阳光下,变得如同狼眼般冰冷。 他缓缓地,脱下了身上那件崭新的大棉袄。 “刘二狗。” “你那刀,杀过猪,杀过羊,杀过人吗?” “你这羊皮,是公家的财产,还是你私人的?” “少废话!” 刘二狗被他那股子杀气给镇住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一咬牙,手里的杀猪刀就朝着徐军的胸口捅了过来! “去你妈的!” “砰!” 一声巨响! 徐军动了! 【八极拳】(精通)的横肘发动! 徐军不退反进,手肘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撞在了刘二狗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刘二狗手里的杀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扭曲了! “啊!” 刘二狗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 徐军看都没看他,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杀猪刀。 他将刀扔回刘二狗面前,那刀刃深深地没入了泥土里,只剩下刀柄还在颤抖。 “刘二狗。” 徐军的声音冰冷如铁:“我徐军,是来做生意的。你给脸,我给你利!” “你不给脸,我就给你规矩!” “去告诉你那废物兄弟赵大山,别再给老子耍花招!” “否则,下一刀,就不是你的手腕子了!” 说完,徐军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刘二狗的院子。 他把那沓钱扔在地上,然后开始挑那些最好的、最细的羊皮。 “五张羊皮!五块钱一张!这才是公道价!” 他扔下二十五块钱,提着五张羊皮,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副业站。 刘二狗抱着手腕,看着那个穿着新棉袄、扛着五张羊皮远去的背影,哭得像个孩子。 他知道,这辈子,他都不敢再招惹这个从地里钻出来的阎王了! 旭日初升,昨晚的血腥味儿被清晨的寒霜和灶房里的肉香冲刷得一干二净。 徐军站在院子中央,活动着筋骨。被徐军重创的刘二狗,此刻正抱着他那只断了的手腕,躺在家里哭嚎。 而徐军的右手肘,除了微微发红,没有丝毫伤痕。 李兰香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苞米面粥和葱油饼出来,看到丈夫那一身腱子肉,又看了看他那只犯过错的胳膊,担忧地叹了口气。 “军哥,那……那刘二狗的手……” “死不了。” 徐军接过碗,语气平静,“他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今天咱不提他,咱谈干活。” 灶房里,今天的气氛比往日复杂得多。 李兰香,穿着她那件崭新的棉袄,开始给工人们做午饭。 她今天的主菜是野猪肉炖酸菜粉条。 “兰香妹子啊……” 王婶一边帮着择菜,一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你家军子……是真虎啊!那刘二狗的手……” 李兰香的脸有些发白,但她立刻挺直了腰杆,展示出她的老板娘气势。 “王婶,您别听赵大山那伙人瞎传!俺家军哥那叫护家!” 她拿起昨晚刚买回来的那五张干净的羊皮,放在案板上:“咱徐家作坊要用这皮子做弓囊。刘二狗他卡着公家的羊皮,高价讹人,一张皮要十块!这不是强盗是啥?” “军哥打他,那是替天行道!” 李兰香的这番话,正气凛然,瞬间就压住了屋里那股子对暴力的恐惧。 “哎呦!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婶一听,立刻把声调拔高了八度,对着院里喊道:“妈的!那个刘二狗,还真不是个东西!活该他手断!” 张三娘也附和道:“就是!徐师傅是仁义,那帮人就是欠收拾!” 李兰香知道,舆论战,她不能输。 上午 10:30,作坊地基旁。 “砰!砰!砰!” 在鲁老头、王铁柱、二愣子三人的配合下,作坊的毛石地基打得有条不紊。 鲁老头看着那块块坚实的毛石,对徐军赞不绝口:“军子,你这总设计师当得称职!这地基一打,这作坊,那就是铁打的!” “鲁师傅,这作坊不光要铁打,还要快!” 徐军指了指那堆羊皮和牛角:“等石师傅把墙砌到一半,您就开始教王铁柱他们,怎么把这羊皮和牛筋给抽出来,准备做弓!” 正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沉闷、急促的脚步声,从屯子口传来。 这脚步声,不急不慢,带着一种特有的官派和压力。 “妈的,又是哪个狗东西?” 石大夯骂了一句,抬头看去。 只见老支书杨树林领着两个人,正朝着工地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瘦高个儿,穿着一件崭新的海军蓝干部服,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脸上带着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军子!” 老支书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走到徐军身边,低声说道:“这是县公社派来的……副业联络员,姓钱。说是来检查咱们屯子的副业创收情况的!” “检查副业?” 徐军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刚刚开始作坊的计划,赵大山那边不可能这么快反应。 这是巧合?还是赵大山最后一击的后招? 那姓钱的联络员,目光扫过那正在砌主房的青砖墙,扫过那堆堆积如山的红松和龙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鲁老头身旁,那堆尚未处理的、带着腥气的牛角和羊皮上。 “杨支书,这位就是徐军同志吧?” 钱联络员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开口: “我听说,你们屯子里,有人在搞私人作坊,还涉及大宗野生动物制品交易?” 新危机,来了。 而这一次,不是暴力的黑车,而是公社的规矩! ------------ 101.查账 “我听说,你们屯子里,有人在搞私人作坊,还涉及大宗野生动物制品交易?” 钱联络员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的语气,比石大夯的瓦刀还要锋利。 他的目光,扫过那正在砌主房的青砖墙,扫过那堆堆积如山的红松和龙骨,最后,落在了鲁老头身旁,那堆尚未处理的、带着腥气的牛角和羊皮上。 工地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铁柱和二愣子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工具往身后藏。钱大爷和刘大伯脸色发白,他们是土瓦匠,最怕的就是公社的规矩。 “钱同志,您这话……是啥意思?” 老支书杨树林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赶紧上前,递上了一根烟。 “公社支持咱们屯子搞副业创收,这不是好事吗?您大老远跑一趟,辛苦了!” 钱联络员没接烟,他只是用手指推了推镜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杨支书,别跟我来这套。公社当然支持创收,但必须是集体经济,必须合法合规。” 他指了指那堆牛角和羊皮:“这些野生动物制品,谁在收?收了干什么用?卖到哪儿去?有没有采伐证、狩猎证’?有没有卫生许可证?” “这些,徐军同志,你得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 徐军站在那未砌完的作坊地基旁,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反而笑了。 他知道,这钱联络员”就是赵大山打出去的最后一颗子弹,一颗带着投机倒把和私设黑厂罪名的毒弹。 但徐军早已布好了应对之策。 “钱同志,您这话问得好。” 徐军恭恭敬敬地走到联络员面前,并没有像对赵大山那样硬顶,而是放低了姿态。 “不过,您得搞清楚一件事。” 他指了指那五根乌黑的龙骨:“这房,是咱盖的。” “那作坊……” 他转过头,看向老支书杨树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杨支书,您不是说,要支持咱屯子的集体副业吗?” 老支书杨树林毕竟是老江湖,徐军这眼神一递,他心里瞬间就明白了! 这小子,是要借壳上市! “对!对对对!” 杨支书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比石大夯还洪亮。 “钱同志,你可真说对了!这……这可不就是咱屯子的集体副业吗?!” 杨支书指着徐军,一脸的“官腔:“徐军同志,是我们屯里最优秀的技术人才!他搞的这个作坊,全称叫黑山屯集体农具作坊!” 钱联络员被他这一套说辞给弄愣了。 “集……集体作坊?” 他皱着眉,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那……证件呢?” “证件正在办!” 杨树林大手一挥,底气十足,“咱屯里刚推行包产到户,这副业还没完全定型!这作坊的地基,就是昨天才接上的!你不能让人家先交钱,再让人家生孩子’吧?” “那这些野生动物制品,作何解释?”钱联络员的目光,依旧阴冷。 徐军接过了话头,他指了指鲁老头和王铁柱。 “钱同志,您误会了。” “鲁师傅,是咱镇上最好的木匠!他现在,是咱作坊的总技术指导!” “王铁柱他们,是咱作坊的学徒!” 他指着那堆牛角和羊皮,语气平静而自信: “这些,不是交易,是技术研发材料!” “公社不是下达了冬季联防的弓箭’订单吗?咱这作坊,就是要给公社提供自卫农具!” “这牛角、羊皮,是用来给弓身贴面的,增加弹性!这是技术攻关!这叫科研!” 徐军从容不迫,一套一套地往外扔术语:“咱这弓,设计理念就是阴阳调和!您看,阴沉木(阴)做弓胎,牛角(阳)做贴面,这才能保证弓的稳定性和射程!” 【匠】(精通)和【狩】(精通)的知识,让徐军的这番胡诌听起来充满了技术含量。 钱联络员彻底懵了。 “阴阳调和?” 他推了推眼镜,他只是个公社联络员,哪里听得懂这些高深莫测的技术黑话?他只知道,研究、技术攻关,那是国家大力支持的! “而且!” 徐军又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他转头,对着鲁老头喊道:“鲁师傅,把咱那张大订单给钱同志看看!” “得嘞!” 鲁老头乐颠颠地从木匠棚里跑出来,手里拿着那张盖着公社和县物资局”印章的十把黑山弓订单! 钱联络员接过那张订单,手开始哆嗦了。 公社的指标!县物资局的印章! 这……这他妈不是私设黑厂!这是公家的活儿啊! 他那张严肃的脸,瞬间换上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赵大山让他来抓黑厂,结果他抓到了一个公社重点扶持的集体技术攻关作坊! “咳咳……杨支书……误会,都是误会!” 钱联络员赶紧把订单和笔记收好,一脸的谄媚,“我……我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向公社汇报!” 他对着徐军,伸出手,握了握徐军的手,那双手,油腻而滚烫。 “徐军同志!你的思想觉悟很高!能利用废弃资源搞技术攻关,是值得全县推广的经验!” 他走的时候,灰溜溜的,比赵大山还狼狈。 …… 上午 11:00,徐家作坊地基旁。 “哈哈哈哈!” 等到钱联络员的吉普车消失在屯子口,工地上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军哥!你……你太他娘的能扯了!” 王铁柱笑得直不起腰,“啥阴阳调和?啥技术攻关?那不就是用破牛角和烂羊皮,粘在木头上吗?!” “这叫艺术!” 鲁老头狠狠地给了一巴掌,“去去去!啥叫破牛角?这叫珍贵耗材!” 徐军笑了笑,他没有纠正鲁老头。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作坊就彻底洗白了,有了集体的保护壳,赵大山的毒计就再也伤不到他了。 他转头看向李兰香。 “兰香,那几张羊皮,赶紧给我送过来!” “这作坊的弓囊,也得给我制作起来了!” ------------ 102.小人参 靠山屯,徐家新宅地。 随着公社联络员钱同志灰溜溜地离开,压在徐家作坊上空的那团乌云彻底消散了。 “都他娘的听着!” 光头石大夯猛地往灰桶里插了一刀瓦刀,声音洪亮:“东家把公家的难处都给平了!咱再不好好干,对得起谁?!砌墙!起活儿!” 工地上,气氛瞬间爆炸。 石大夯带着钱大爷、刘大伯,开始给主房砌第二层青砖墙。 这活儿,考验的是技术和配合,只见青砖和砂浆飞快地在他们手中流转,那墙体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一层一层,迅速往上攀升。 而作坊那边,也正式进入了产出阶段。 鲁老头将作坊的第一批学徒(王铁柱、二愣子、钱小宝——钱大爷的儿子)带进了他的木匠棚,那几根乌黑的龙骨和铁桦木废料,就被放在这里。 “看好了!” 鲁老头没有让徒弟们一开始就碰那神仙料,他指着那阴沉木,“这木头,是活的,性子傲!得先养!” 他当即开始演示,如何用火盆和锛子,将那铁桦木一点点驯服,切割成合格的弓胎。 “锯?用啥锯?这等神木,得用火烤!得用锛子劈!这叫顺性!” 王铁柱和钱小宝等人看得眼珠子都直了。这哪里是干活?这简直是变戏法! 鲁老头指着钱小宝:“小宝,你脑子细,负责给我把这批盘羊角给片了!越薄越好!这叫贴面,是弓的脸!” 他又指着王铁柱和二愣子:“你俩力气大,负责把那几十斤鹿筋给我砸成筋绒!砸不匀,筋就废了!” 这活儿,比在外面搬砖累心多了,但王铁柱他们却兴奋得直搓手——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脱离泥腿子身份的最好机会! 与此同时,李兰香也开始了她的总后勤兼制皮工作。 她将昨晚从刘二狗那儿买来的五张羊皮,放在大盆里,用盐和矾水浸泡,开始进行初步的鞣制。 “兰香妹子,你这鞣皮的活儿,可不好干啊!” 王婶一边在灶房里忙着做午饭,一边看着李兰香那盆带着腥味的羊皮,忍不住劝道。 “没事!” 李兰香却异常坚定,她将那五张羊皮反复揉搓,用力地刮去残留的油脂。 她手里拿着那把崭新的、大号的大铁剪,对着鞣制后的羊皮,一刀一刀,准确地裁剪着弓囊和箭囊的形状。 这裁皮的活儿,需要力气,更需要精确。 李兰香咬着牙,使劲儿剪下去。 她知道,这裁剪的每一刀,都是在为徐军的作坊立下规矩,也是在为自己挣体面。 中午 12:30,午休时分。 午饭后,石大夯和鲁老头在院子里抽着烟,看着各自的产出。 “老鲁啊。” 石大夯喝了一口茶,指着那堆正在晾晒的鹿筋,“你这徒弟们,手脚倒是麻利,可这耗材,咱能撑几天?” “哼!用不着你操心!” 鲁老头得意地一笑,他知道徐军的底气。 就在这时,徐军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几把从收购站买来的小刮刀和小锯子”。 他没有给鲁老头。 他直接走到了王铁柱面前,将其中两把小刀递给了王铁柱和钱小宝。 “这叫刮刀,处理牛角和木料,比砍柴刀好使!” 徐军又走到那正在洗碗的张三娘面前,把剩下的工具和几块二合面馒头塞进了她怀里。 “三娘,这是给张大爷带去的。” “张大爷的筋腱收得好,咱作坊不能亏了他。这几把刀,算是咱的人情,让他老人家省点力气。” 李兰香看着丈夫这番操作,心头一暖。 徐军没有直接给钱,而是给了工具和体面。这比单纯的五毛钱更有用。 这不仅是给供货商的投资,也是在向整个屯子宣告:徐家作坊做的是长久生意,讲的是规矩和仁义。 徐军转头看向李兰香。 “兰香,明天一早,你把咱家那件新棉袄拿出来。” “啊?!” “鲁师傅说了,这几天是最好的 定型期,他要给它贴面,把这弓的主骨给它定死了!” 旭日初升,工地上热火朝天。 鲁老头那双眼窝深陷的鹰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兴奋得一夜没睡,此刻正蹲在木匠棚里,对着那几块切好的铁桦木弓胎和磨好的盘羊角发起呆。 “东家!” 他一见徐军走来,也不管他身上穿着啥,猛地站了起来。 “快!把那件新棉袄给老头子!” 徐军笑了笑,他将新棉袄脱了下来。 那棉袄厚实、干净,带着一股子温暖的体温。 “鲁师傅,这可是我媳妇儿给俺做的战甲!” 徐军打趣道,“您老可得轻点。” “放屁!这才是真正的战甲!” 鲁老头一把抢过棉袄,对着那几块涂好鱼胶的弓胎,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比李兰香自己穿都金贵。 “鱼胶怕冷,也怕热,但更怕性子不稳!这件棉袄,能给它保温,让它慢慢吃透胶和角!” 他用绳子和模具将弓胎固定好,最后,将那件崭新的棉袄,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最外面。 “这叫定魂!” 鲁老头满脸严肃,对着新棉袄拜了拜。 “都听好了!弓在养伤,咱不能歇!” 石大夯一嗓子吼醒了所有工人。 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青砖:“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你们是作坊的学徒,今天的主要任务——给老子砌作坊那边的石头房地基!” 这个任务,对王铁柱他们来说,是巨大的荣耀! 这标志着他们正式脱离了纯力工,成为了有技术含量的作坊人。 “鲁师傅说了,这石头房要盖两层,将来二楼做仓库和鞣制房!” 石大夯亲自教导他们如何砌毛石——用碎石头和水泥砂浆,砌出比砖墙还坚固的墙体。 李兰香则在灶房里,给鲁老头和石大夯一人端了一碗姜汤。 “鲁师傅,石师傅,您二位受累了。军哥说了,他去山里给您二位寻点好料!” 徐军换回了旧棉袄,背上了神弓和十七支利箭。 他现在面临一个紧迫的财务问题: 钱款见底。 虽然龙骨和红松被他巧舌要来,但那都是大料。 鲁老头说,他还需要大量的细木料来制作窗棂、门板、以及作坊里的工具。这需要真金白银去镇上买,或再进山请。 他这次进山,目标不再是打猎,而是采药! 【农】(入门)的技能,让他知道,现在深秋,正是采集高价值药材的最佳时机。 他要找的,就是那被称作小人参的黄精! 徐军绕开屯子,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黑瞎子山。 他没有往常走的大道去,而是专挑那些人迹罕至、风水好的深山老林。 【农】(入门)和【狩】(精通)的感知,让他能精准地判断出土壤和光照的最佳结合点。 “就是这儿!” 他停在一片终年不见阳光的背阴坡上。这里的腐殖土极厚,空气阴湿。 他放下背篓,没有动弓。他手里拿着的,是那把专用的老山锄,和一根系着红绳的木棍。 他开始沿着山体,细致地挖掘。 一个时辰后,他那老山锄猛地触碰到了一个坚硬、肥厚的根茎! “来了!”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 那根黄精,长得粗壮异常,其形扭曲盘结,如同缩小版的龙须,年份至少有五十年! 这玩意儿,品相极好,一根就值几十块钱! “好家伙!作坊的启动资金,有着落了!” 徐军心中大定。 他知道,只要把这几根黄精拿到镇上百草堂,不仅能缓解燃眉之急,还能继续走那条至关重要的人情线。 他迅速而专业的处理好黄精,装进背篓,又在周围布下了几个活套子(高级陷阱,只抓活物,不伤皮毛)。 “明天,咱就不上山了。” 徐军看着日头,“明天,去镇上卖药,跑路子!” ------------ 103.老白指路 天色擦黑,寒鸦归巢。 徐军背着那个沉甸甸的背篓,踩着那一地的枯叶,推开了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 “军哥!” 李兰香正在院子里收晾晒的干菜,一见徐军回来,急忙迎了上去,一边帮他卸背篓,一边心疼地去拍打他身上的土和草屑。 “咋才回来?饭都热了两遍了。没遇着啥险事吧?” “没事,就是去背阴坡转了转。” 徐军笑了笑,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只有猎人才懂的丰收喜悦。他神神秘秘地把背篓上面的草药拨开,露出了底下用苔藓细细包裹着的一坨土疙瘩。 “这是啥?” 李兰香凑着昏暗的天光,好奇地瞅了瞅,“看着像……大姜?” “这可比姜金贵多了。” 徐军把那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出来,进了屋,放在油灯下。 只见那根茎肥厚,节节如连珠,顶端还带着几个圆润的疤痕,形似鸡头。 “这是鸡头黄精!而且是姜形的老货!” 徐军指着那密密麻麻的节,“一年长一节,这一块,少说得有五十年火候!这是补气的圣药,比那小野参也不差啥!” 李兰香虽不懂药,但一看丈夫那眼神,就知道这又是换回大瓦房门窗的宝贝。 “这……能值多少钱?” 她小声问,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明天去问问老白就知道了。” 徐军洗了把脸,坐在炕头,“有了它,咱那细木料的钱,还有给鲁师傅他们买烟买酒的钱,就都有了。” 这一晚,徐军睡得很踏实。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几根看似不起眼的土疙瘩,将在明天的百草堂,掀起多大的波澜。 …… 次日,上午 9:00。 永安镇,百草堂药铺。 百草堂里,药香扑鼻。 老白正戴着老花镜,拿着个小铜秤,给一位老太太抓药。 “白大夫,您给多称点甘草呗,家里孙子咳嗽。”老太太絮絮叨叨。 “大娘,药是治病的,不是当糖吃的,多了反而上火。”老白虽然嘴上硬,手底下却还是悄悄把秤杆往高了翘了翘。 “白师傅,忙着呢?” 徐军掀开厚重的棉门帘,带着一股子深秋的寒气走了进来。 “呦!徐小子!” 老白一见是徐军,眼睛立刻从老花镜上方露了出来,嘴角忍不住上扬,“咋样?今儿个是来送野味,还是来还愿的?” 上次徐军送的燎鹿肝,让他回味了好几天。 “今儿个不送肉,送点素的。” 徐军笑着把背篓放在柜台上,也不废话,直接解开包袱皮,露出了那几根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鸡头黄精。 老白的漫不经心,在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僵住了。 他猛地摘下眼镜,凑近了,鼻子几乎贴到了黄精上,使劲嗅了嗅。 然后,他伸出那双枯瘦却极其灵活的手,轻轻抚摸着黄精表面的纹理,就像抚摸情人的手。 “嘶——” 老白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抬头看向徐军: “你小子……这是把山神爷的胡子给拔下来了?!” “这成色……这油性……这是极品啊!” 【医】(精通)的老白,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这可不是那种两三年的速生货,这是在深山老林腐殖土里,吸饱了地气的老山货! “九蒸九晒之后,这就是黑金!” “白师傅,您给掌掌眼,值个啥价?”徐军也不矫情。 老白沉吟片刻,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八字。 “八十?” 徐军心里有了底,这价格在82年已经算是天价了。 “那是统货价!” 老白瞪了他一眼,“你这几根,品相太好,我要是给八十,那是欺负你个泥腿子不懂行!我给你一百二!但这东西,你以后要是再有,必须全给我留着!” 一百二十块! 徐军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加上之前剩下的底儿,这下子,买细木料的钱不仅够了,还能给家里添置点过冬的物件。 “成!白师傅敞亮!” 徐军痛快地答应了。 老白利索地开了票,数了钱递给徐军。 “对了,” 老白收好黄精,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小子上次说,还差着做门窗的‘细料’?” “是啊,刘扒皮那只有粗料,做大梁行,做窗棂子有点暴殄天物,而且还没干透。” 徐军叹了口气。 “嘿嘿。” 老白神秘一笑,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徐军。 “你去县里的东方家具厂,找个叫赵木匠的车间主任。” “赵木匠?” 徐军接过名片。 “对,那是鲁老头的师弟!也是个木痴。他那儿有些压箱底的老榆木和水曲柳,都是干透了的好料,本来是留着做出口家具的边角料,但做你的门窗,绰绰有余!” “你就说,是我老白让你去的,再带上两斤你那燎鹿肝……这事儿,准成!” 徐军眼睛一亮。 这才是真正的人情世故! 一环扣一环,只要你手里有货,这路,就能越走越宽! “谢了,白师傅!” 徐军一抱拳,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 老白叫住他,从柜台上的药罐子里抓了一把红红的枸杞和几片黄芪,用纸包好,扔给徐军。 “拿回去!给你家那小媳妇儿泡水喝。” 老白摆了摆手,“大冷天的,跟你这糙老爷们儿折腾,也不容易。给她补补气!” 徐军握着那包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药材,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这,就是那个年代的人情味儿。 不讲虚的,都在这实实在在的关照里。 …… 中午 12:30,靠山屯,徐家新房工地。 日头正毒,晒得人脊背发烫。 徐军赶回屯子时,正赶上饭点,但他没急着回老屋吃饭,而是先拐到了新房工地。 离得老远,就看见那三间正房的青砖大墙,已经齐刷刷地起到了房檐高! 在那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灰青色的砖墙显得格外厚重、踏实。 石大夯正骑在脚手架的顶端,手里的瓦刀叮当一响,敲得那叫一个脆生! “封顶咯——!” 随着这一声吆喝,最后一块青砖稳稳当当地安了家。 而在墙底下,鲁老头正围着那件裹着新棉袄的弓胎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那神弓说话,又像是在给这新房叫魂。 “军哥!” 一声清脆的呼唤穿透了喧嚣。 李兰香眼尖,一眼就瞅见了站在路边的徐军。 她手里还拿着那个盛汤的大铁勺,脸上沾着灶坑里的黑灰,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一绺,贴在脸上,可那笑容,却比这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 “快来!今儿个石师傅说了,墙砌得顺,下午就能搭架子,准备封顶了!” 她像只欢快的小燕子一样飞奔过来,到了跟前又有点不好意思,用围裙擦了擦手,“饿了吧?锅里给你留了最大的大骨棒!” 徐军看着眼前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女人,又抬头看了看那座即将遮风挡雨的大瓦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内兜——那里揣着刚换来的一百二十块钱巨款,还有老白特意给的那包红枸杞。 钱,是底气;药,是情分;房,是日子;人,是命。 这一刻,这四样东西在他心里汇成了一股热流。 他伸出手,轻轻帮妻子把额前那缕乱发别到耳后,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不饿,心里饱。” 他转头看向县城的方向,目光如炬。 “兰香,把家看好。下午,我得去趟县里。” “既然龙骨立住了,那门窗细料也不能含糊。” “我要去把那最好的老榆木给盘回来!” “让咱们这大瓦房,不仅要稳当,更要亮堂!” ------------ 104.师弟赵木匠 黑山县,东方家具厂。 县城的马路比镇上宽了不少,虽然也是土路,但压得实诚,两边还种着两排光秃秃的杨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混合着油漆,胶水和锯末子的味道。 徐军赶着大轱辘车,在东方家具厂那两扇气派的红铁大门前停了下来。 门卫是个穿军大衣的老头,眼神比镇上那俩好使,一看徐军这车装备——空车斗、厚草垫、还是头牲口,就知道是来拉货的。 “干啥的?找谁?” “大爷,我找三车间的赵主任,赵国栋师傅。” 徐军跳下车,动作利索地递过去一根大前门。 “百草堂的白大夫让我来的。” “哦!找赵痴子啊?” 老门卫接过烟,别在耳朵上,嘿嘿一笑,“进去吧,顺着大路走到头,那间全是刨花味儿的砖房就是。那老小子脾气怪,你可悠着点。” …… 家具厂,三车间。 一进车间,震耳欲聋的电锯声和刨木声就扑面而来。 木屑像雪花一样在光柱里飞舞。 在车间最里面的角落里,徐军见到了那位赵木匠。 他大概五十多岁,身材矮胖,穿着一身沾满木屑的蓝色工装,正趴在一块巨大的木板上,拿着放大镜,一点一点地看着上面的纹理,嘴里还念念有词,跟中了邪似的。 “赵师傅?” 徐军喊了一声,声音被电锯声吞了一半。 赵国栋头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徐军也不急,他把那个装满燎鹿肝的搪瓷缸子,轻轻放在了赵国栋鼻子底下的木板上,然后拧开了盖子。 “滋——” 虽然凉了点,但那股子经过闷倒驴和野山葱激发的霸道肉香,瞬间就充满了木屑味的车间! 赵国栋的鼻子猛地抽动了两下。 他手里的放大镜一停,猛地抬起头,那双本来还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味儿……” 他盯着那个搪瓷缸子,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这是……老白那个老药罐子的味儿?” “赵师傅好眼力,也好鼻力。” 徐军笑了,把筷子递了过去,“白师傅让我给您带个好,顺便带点下酒菜。” 赵国栋也不客气,夹起一块鹿肝塞进嘴里。 “唔!” 他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一脸的陶醉,“这火候……这味道……绝了!比老白那手艺强!那老东西只会炖草根树皮,做不出这味儿!” 他三两口吃完一块,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正眼看向徐军。 “说吧,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老白让你来,是想从我这儿抠点啥?” “不抠。” 徐军指了指门外,“我是来买的。” “我想买点做门窗的细料。不用多,就要那种干透了的、不开裂、不变形的老底子。” “嘿!” 赵国栋冷笑一声,“口气不小。还要老底子?你知道我这儿的老底子是留着干啥的吗?那是给省里做出口家具的!你有批条吗?” “没有。” “没批条你……” “但我有人。” 徐军不慌不忙,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我那房子的木工掌勺,是鲁班巷的鲁师傅。” “咣当!” 赵国栋手里的放大镜掉在了桌子上。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徐军的袖子,那劲儿大得吓人。 “你说谁?!” “鲁大成?我大师兄?!” “对。” 徐军点头,“鲁师傅正在我家工地上,给龙骨开料呢。他说,这门窗的活儿太细,那种湿木头配不上他的手艺,让我来找您……” 徐军故意顿了顿,“……求几根能配得上他手艺的木头。” “他娘的!” 赵国栋眼圈一下子红了,狠狠地拍了大腿一巴掌。 “这老东西!一躲就是十年!我都以为他死了!他……他竟然出山了?!” “还龙骨?!” 赵国栋在原地转了三圈,激动的像个孩子。 “好!好!好!” 他猛地看向徐军:“既然是我师兄掌勺,那这就不是买卖,这是脸面!” “要是用破木头砸了我师兄的招牌,我赵国栋这车间主任也就别干了!” “跟我来!” …… 木料厂,废料库。 赵国栋带着徐军,没去正规仓库,而是钻进了一个挂着废品牌子的偏僻库房。 一推门,一股陈年的木香扑鼻而来。 这里面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木头,上面落满了灰尘。 “别看这些丑,这才是宝贝!” 赵国栋在一堆乱木头里翻翻找找,最后指着角落里一堆灰扑扑的板材。 “这,是老榆木的门板料!那是五十年前的老房梁拆下来的,性子早就定死了,哪怕你在水里泡三天,它都不带变形的!这就是榆木疙瘩,硬着呢!” 他又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捆木条: “这,是水曲柳的芯材!花纹跟流水似的,做窗棂子,上点清漆,那叫一个透亮!”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边角余料,账上都报了损的。” 赵国栋大手一挥,“你要多少?” 徐军大概估算了一下:“门板要五副,窗户要八扇……大概得一车。” “成!” 赵国栋也不含糊,“既然是给我师兄干活,我给你个内部价!” “这一车料,我也不能白送,毕竟厂里有账。你给……四十块钱!算是处理废料!” 四十块! 这简直就是白捡! 要知道,这种陈年老料,放在后世,那就是按斤卖的红木价! “多谢赵叔!” 徐军也不矫情,直接掏出四张大团结,塞进赵国栋手里。 “哎,这钱给厂里财务。我那一分不要!” 赵国栋把钱推了推,然后神神秘秘地从架子最顶上,取下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长条。 “这个……你帮我带给我师兄。” “这是啥?” “一把刨刃。” 赵国栋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当年师傅传下来的,我和师兄一人一半。后来闹矛盾……你也别问了,把这个给他,他就懂了。” 徐军郑重地接过那个油布包,揣进怀里。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块铁,这是一份沉甸甸的师兄弟情义。 这趟县城,不光买回了木头,还帮鲁老头续上了断了多年的缘。 这人情,算是做到家了。 …… 傍晚 6:00,靠山屯。 当徐军赶着马车,拉着满满一车看似破烂实则千金不换的老木料回到屯子时,天已经黑透了。 工地上的人已经散去。 只有木匠棚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鲁老头还没睡,正坐在那根龙骨上抽着旱烟,似乎在等着什么。 “鲁师傅。” 徐军把车停好,抱着那个油布包走了进去。 “回来了?” 鲁老头看了一眼车上的木料,眼睛瞬间亮了,“好小子!老榆木!水曲柳!还是陈年老料!赵大脑袋那个抠门鬼,竟然舍得把这棺材本都给你掏出来了?” “赵叔让我给您带个东西。” 徐军把油布包递了过去。 鲁老头的手一颤。 他缓缓打开油布,露出了里面那把磨得锃亮、却有些残缺的老刨刃。 他看了很久,很久。 在那昏黄的灯光下,徐军看到,两行浊泪,顺着这倔老头那满是皱纹的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老东西……” 鲁老头骂了一句,声音却哽咽了。 他把刨刃紧紧贴在胸口,转过身去,不想让徐军看见他的失态。 “行了!料齐了!心……也齐了!” “东家,你回去歇着吧!” “明天咱这门窗,就正式开工!” 徐军默默地退出了木匠棚。 他抬头看了看那轮明月。 宅基地上,青砖墙已经高耸,龙骨横陈,木料堆积。 这个家,不仅有了骨头和肉,现在,连魂也有了。 ------------ 105.上门窗 窗户纸上,那层昨夜结下的白霜,被初升的日头照得晶莹剔透。 屋里头,灶坑里的火苗正旺,大铁锅里正熬着黏糊糊的大碴子粥。 “滋啦——” 李兰香往热锅里贴了一圈金黄的死面饼子。 她穿着那件旧碎花棉袄,腰间系着围裙,动作麻利。 虽然现在是老板娘了,但伺候自家男人的早饭,她从来不假手于人。 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哎呀!” 李兰香吓了一跳,手里的锅铲差点掉进粥里。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股子熟悉的的味道,让她身子一软。 “军哥……别闹,锅里烫……” 她红着脸,小声嗔怪,身子却诚实地往后靠了靠。 “不闹。” 徐军把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看着锅里翻滚的米汤,“就是想抱抱。这几天,把你累坏了。” 这几天,李兰香既要管账,又要管后勤,还得盯着那帮做弓囊的娘子军,确实瘦了一圈。 “俺不累。” 李兰香心里甜得像化开了蜜,嘴上却说着,“倒是你,昨儿个去县里拉了一车木头,今儿个还得去工地……快松开,让王婶她们看见了笑话。” “笑话啥?两口子热乎,那是福气!” 徐军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口,这才松开手,走到脸盆架旁洗脸。 徐家新房工地,木匠棚。 “唰——!唰——!” 一阵阵清脆、连贯、如同丝绸撕裂般的声音,从木匠棚里传出来。 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卷曲的、散发着浓郁木香的刨花。 鲁老头手里拿着那把他师弟送回来的老刨刃,装在他用了几十年的红木刨子上,正对着一根老榆木方料下劲儿。 那本来坚硬如铁、号称“锯不进、斧不劈”的老榆木,在这把带着情义的刨子下,竟然变得服服帖帖。 “看清楚了没?” 鲁老头停下手,吹了吹刨刃上的木屑,对着旁边蹲着的王铁柱和钱小宝说道: “这榆木,性子犟。你不能跟它硬顶,得顺着它的纹走。这一刨子下去,要吃得准,推得稳!这就叫刚柔并济!” 王铁柱看得眼珠子都不转,连连点头。 “鲁师傅,这……这就是给正房做的门脸料?” “对!” 鲁老头一脸的骄傲,“东家可是花了大力气弄回来的好东西!这门要是做成了,那是铜墙铁壁,那是脸面!别说三十年,就是五十年,它也不带走形的!” 徐军端着大茶缸子走了进来,正好听见这话。 “鲁师傅,您这手艺,那是没得说。” 他递过去一杯热茶,“今儿个中午,我想请您给这几扇窗户定个样。” “早就想好了!” 鲁老头喝了口茶,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草图。 “正房堂屋,咱用步步高升格!寓意好,看着也大气!” “东西两间卧室,咱用冰裂纹!透光好,还显着雅致!” “至于那作坊……” 鲁老头指了指旁边堆着的水曲柳条子,“咱就用最结实的井字格!玻璃镶大块的,亮堂!干活不费眼!” “成!就听您的!” 徐军一拍板。他知道,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才是这作坊能做大的根本。 徐家新房即将安门窗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靠山屯。 这可是个大新闻! 要知道,这时候村里大部分人家,窗户上糊的还是那种一戳就破的窗户纸,好点的也就钉层塑料布。 听说徐军家不仅要用老榆木做框,还要全都镶上大玻璃! 这哪是盖房?这是盖宫殿啊! 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借着路过的由头,都忍不住往这边瞅两眼。 “啧啧,瞅瞅人家那木料,看着就沉!” “听说那是县里家具厂的出口料!一般人根本弄不到!” “这徐军……现在是真抖起来了啊!” 就连平时跟赵大山走得近的几户人家,现在也都不敢吭声了。 赵大山家大门紧闭,据说自从那天吃了脏馒头后,就再也没出过屋。 这屯子里的风向,已经彻底转到了徐军这头。 新房那边在细作,老屋这边也没闲着。 李兰香带着王婶、张三娘她们,正在给刚做好的黑山弓缝制弓囊。 “哎呦,兰香,你这手艺是真绝了!” 张三娘摸着那羊皮弓囊上的针脚,羡慕得直咂嘴,“这线走的,比缝纫机都直!这要在供销社,少说得卖五块钱一个!” “三嫂子你就别夸俺了。” 李兰香笑着,手里却没停,“这是给公家做的,咱得对得起军哥那张脸。要是线头开了,那不是让人笑话咱靠山屯的娘们儿没本事吗?” “那是!那是!” 几个妇女干劲十足。 徐军给的工钱公道,还管饭,这在农闲的大秋天,去哪儿找这好事? 徐军蹲在院子里,正在检查那几把新做出来的弓胎。 经过几天的阴干和定型,这几把用铁桦木做的弓胎,已经显露出了狰狞的弧度。 他试着拉了拉,那种强劲的回弹力,让他非常满意。 只要再贴上牛角,铺上鹿筋,这又是几把好弓! 按照这个速度,那十把弓的订单,半个月就能完工! “军哥。” 王铁柱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两只不知从哪儿抓来的野兔子。 “嘿嘿,刚去下套子顺手逮的。今晚……给鲁师傅他们加个菜?” 这小子,现在也学会来事儿了。 “行!” 徐军接过兔子,掂了掂,“够肥!今晚咱不做炖菜了,咱……熏兔子!” “熏?” “对!用松塔和白糖熏!那味儿……绝了!” 徐军【厨】(精通)的技能库里,正好有这一手。 晚饭过后,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师傅和工人们。 徐家老屋,再次恢复了宁静。 外面的北风呼啸,屋里的火墙却烧得滚热。 徐军盘腿坐在炕头上,手里拿着那是给黑山弓准备的丝线,正在研究怎么缠把。 李兰香洗漱完,散着还带着湿气的头发,钻进了被窝。 她看着灯下专注的丈夫,心里那种踏实感,简直要溢出来了。 “军哥。” “嗯?” “俺今天听王婶说……这房子的门窗要是安好了,就算大成了?” “差不多。” 徐军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看着她,“等玻璃一上,这屋里就暖和了。到时候,咱就把这老屋的东西搬过去,在那大瓦房里……过冬!” “真好……” 李兰香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住大瓦房,睡大火炕,透过玻璃窗看雪景……这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徐军吹灭了油灯,钻进被窝,一把将妻子搂进怀里。 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这只是个开始。” “兰香,以后咱的日子,还会更好。” “比梦里还要好。” 李兰香在丈夫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春意融融。 ------------ 106.亮堂! “起!” 随着鲁老头一声高亢的号子,四名壮汉(王铁柱、二愣子、钱大宝、张三哥)同时发力,将那扇沉重无比的老榆木大门框,稳稳地抬了起来! “慢点!慢点!别磕了门枕石!” 石大夯早就蹲在门口,用水平尺量好了位置,手里拿着瓦刀,随时准备填缝。 这扇大门,是正房的脸面。 鲁老头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把那块陈年的老榆木给伺候出来。门框上没用一颗钉子,全靠榫卯咬合,严丝合缝,结实得像个铁桶。 “落!”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门框稳稳地落在了石大夯砌好的基座上。 “正!正!正!” 石大夯兴奋地大喊三声,瓦刀一挥,一勺满满的砂浆就被填进了缝隙里。 “好啊!” 围观的村民们爆发出阵阵喝彩。 这门一立,这房子的气势,瞬间就出来了! …… 上午 10:00,正房堂屋。 门框立好了,接下来就是最让人期待的环节——上玻璃!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玻璃可是稀罕物。大多数人家窗户上糊的还是发黄的窗户纸,透光不好不说,还得年年糊,一不小心就被淘气孩子给捅个窟窿。 而徐军这五间大瓦房,竟然要全上玻璃! “小心!都给老子小心点!” 徐军亲自上阵,指挥着大家搬运那十箱子金贵的平板玻璃。 他特意让李兰香找来几床旧棉被,铺在地上,生怕磕坏了一块。 “军哥,这……这一块得多少钱啊?” 二愣子抱着一块玻璃,手都在抖,感觉比抱个金元宝还沉。 “别问价!问了你得哆嗦!” 王铁柱在旁边打趣,“你只要知道,这一块玻璃,能抵你半个月工钱就行了!” “我的妈呀……” 二愣子吓得赶紧把玻璃抱得更紧了。 安装玻璃,是个技术活。 鲁老头早就把窗棂子上的槽口开好了,深浅一致,宽窄均匀。 徐军负责裁,鲁老头负责嵌,石大夯负责封。 三个人配合默契。 “滋——咔!” 徐军手中的金刚钻划过玻璃,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手腕一抖,那多余的边角料就整齐地断开了。 【匠】(精通)的手法,让他裁出来的玻璃,边缘平滑,没有一丝毛刺。 “上腻子!” 鲁老头接过玻璃,在窗槽里抹上一层厚厚的油灰。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玻璃嵌了进去。 最后,石大夯用细细的木条,将玻璃压死,再用钉子固定。 一块、两块、三块……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原本空洞洞的窗户,逐渐被晶莹剔透的玻璃填满。 …… 中午 12:00,阳光正足。 当最后一块玻璃被安在东屋的大窗户上时,奇迹发生了。 正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穿过那明净的玻璃,如同一道金色的瀑布,倾泻进了宽敞的堂屋! 原本昏暗的室内,瞬间变得通透明亮! 那种亮度,是窗户纸永远无法比拟的! “亮堂!” “真他娘的亮堂啊!” 屋里屋外,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些围观的村民,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甚至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摸那玻璃,想确认那是不是空的。 “哎呦!凉的!真是玻璃!” “这……这坐在炕上,不用下地就能看见院子里的鸡了?” “那可不!这就叫敞亮!” 李兰香站在屋子中央,被这从天而降的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她伸出手,接住那一束束温暖的光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想起了以前那个只有巴掌大窗户、终年阴暗潮湿的小土房。 再看看眼前这宽敞、明亮、如同宫殿般的大瓦房。 这日子……真的变了。 徐军走到她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咋样?媳妇儿?” “亮堂不?” “亮堂……太亮堂了……” 李兰香哽咽着,把脸埋进丈夫的怀里,“军哥,俺……俺觉得像做梦……” “不是梦。” 徐军笑着,指了指窗外,“你看,那是咱们的院子,那是咱们的屯子,那是……咱们的日子。” …… 正房的大活儿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盘火炕和打家具的细活儿。 但徐军没让大家歇着。 他把战场转移到了东边的作坊。 “石师傅,这作坊的天窗,您得费心了。” 徐军拿着图纸,跟石大夯比划着。 “没问题!” 石大夯现在对徐军是言听计从,“东家你放心,这毛石墙我给它砌得厚厚的,保准冬暖夏凉!这天窗,我也给它架得高高的,让它透气又亮堂!” 王铁柱他们那帮年轻后生,现在干劲儿更足了。 看着正房那种神仙日子,他们心里也有了盼头。 跟着军哥干,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能盖上这样的大瓦房? 娶个像嫂子这样贤惠的媳妇? “嘿——咗!嘿——咗!” 号子声再次响彻云霄。 徐军站在工地上,看着那一块块被垒起的石头,看着那渐渐成型的作坊轮廓。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间房子。 这是他的兵工厂。 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发家致富的堡垒! 天色渐晚,北风突然变得更硬了,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鲁老头正蹲在木匠棚里,守着那几张正在定型的弓胎。 为了保证弓的质量,这几张弓胎已经刷了三遍鱼胶,正处在最关键的阴干阶段。 突然,鲁老头脸色一变。 他伸出手,摸了摸放在风口处的一块试料。 “不对劲!” 那块原本应该有些粘手的鱼胶,此刻竟然变得硬邦邦的,表面甚至泛起了一层白霜! “这天儿……咋降得这么快?!” 他猛地站起身,冲着正在砌墙的徐军大喊: “东家!不好了!” “出事了!” 徐军心里咯噔一下,几步冲了过来。 “鲁师傅,咋了?” 鲁老头指着那些弓胎,急得胡子都在抖: “降温了!这鬼天气,比往年冷得早!” “这鱼胶……起霜了!” “要是今晚不想办法给它回温,这批弓胎胶就要脆了!只要一拉,非得崩断了不可!” “这一批十把弓……全得废!” 徐军看着那泛白的胶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十把弓,可是给县里物资局的“定单”,也是作坊的第一炮! 要是废了,赔钱是小事,这“徐家作坊”的招牌,还没挂出去,就得砸了! “别慌。” 徐军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 生火?不行,明火太燥,会把木头烤裂。 盖被子?不行,温度不够均匀。 他猛地转头,看向了那间刚刚封顶、安了玻璃、还没来得及盘火炕的——正房堂屋!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型。 ------------ 107.盘火炕 “堂屋!快!往新房堂屋里搬!” 徐军一声令下,原本还在发愣的众人瞬间反应过来。 对啊! 新房刚上了玻璃,门窗严丝合缝,那是全屯子最挡风的地方!只要把弓胎搬进去,再升起火,这温不就回过来了吗? “轻点!都他娘的给老子轻点!” 鲁老头急得跳脚,指挥着王铁柱和二愣子他们,“手别摸胶面!那是脸!捧着两头!要是留了指纹,这弓就废了!” 汉子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像是捧着刚出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将那十张还没定型的弓胎,从四面透风的木匠棚里,转移到了刚刚封顶的正房堂屋。 …… 傍晚 5:30,新房堂屋。 一进屋,风声顿时小了,但那股子阴冷的寒气还在。 毕竟这房刚盖好,全是湿气,还没盘火炕,阴冷得像冰窖。 “不成!这温度不够!” 鲁老头摸了摸弓胎,眉头锁成了疙瘩,“鱼胶得在二十度左右才能走(流平、渗透),这屋里顶多五度!” “升温!” 徐军当机立断。 “兰香!去把咱家那两个这就不用的大铁盆拿来!” “铁柱!去把工地上剩下的木头都抱进来!” “大夯!你带人去后面,把咱烧炕用的木炭,给我扛两袋子过来!” 徐军此时展现出了总掌勺的定力,指挥若定。 “这弓是咱作坊的命,今晚,咱们就在这新房里……守夜!” …… 夜晚 7:00,新房堂屋。 夜幕降临,外面的北风呼啸着,拍打在崭新的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但那两层加厚的玻璃,硬是把严寒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堂屋的正中央,架起了两个巨大的火盆。 里面的优质木炭烧得通红,没有烟,只有纯粹的热力,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屋里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回升。 十张弓胎,被整整齐齐地架在火盆周围,既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太远。 鲁老头就像个守着丹炉的老道,手里拿着一把鹅毛扇,时不时地轻轻扇动,让热气均匀地流过每一寸胶面。 “回了!回了!”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鲁老头惊喜地叫了一声。 只见那原本泛起白霜、变得浑浊的鱼胶表面,在热力的烘烤下,重新变得透明、晶莹,像是一层琥珀,紧紧地吸附在铁桦木和牛角之间。 “这叫回春!” 鲁老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多亏了东家这大瓦房!要是还在那个破棚子里,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徐军盘腿坐在一块木板上,手里拿着根木棍,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 “救活了就好。” 他看着那火光映照下的新房,虽然空荡荡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但那种家的轮廓,却无比清晰。 “这房子,虽然还没住人,但这人气儿……算是提前有了。” 李兰香这时候推门进来了。 她怀里抱着一大摞旧棉袄和破被子,身后跟着同样抱着铺盖卷的王铁柱他们。 “军哥,俺寻思着,既然要守夜,也不能干坐着。” 李兰香把被子往地上一铺,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大笸箩。 “来!刚出锅的烀土豆!还有鸡蛋酱!” 那股子土豆特有的清香,混着大酱的咸香,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馋虫。 “哎呦!还是老板娘心细!” 石大夯也不客气,抓起一个热乎乎的土豆,掰开,蘸了点大酱,一口下去,烫得直吸气,却一脸的满足。 “这大冷天,坐在大瓦房里,烤着火,吃着烀土豆……这就叫神仙日子!” 大家伙儿围着火盆坐成一圈,也不分什么东家、伙计,一边吃,一边唠嗑。 火光映红了每一张脸。 这种氛围,比那什么庆功宴还要亲近,还要实在。 这就是东北的猫冬前奏——外头天寒地冻,屋里热火朝天,一帮爷们儿守着火盆,吹牛、唠嗑、守着希望。 “鲁师傅,” 王铁柱嘴里嚼着土豆,好奇地问,“这弓做好了,真能卖十五块一把?” “十五?” 鲁老头嗤之以鼻,“那是给公家的友情价!要是拿到省城去,没个三十块,看都不让你看!” 他指着那弓胎:“这铁桦木,这盘羊角,还有这鹿筋……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也就是跟着东家,我这辈子才能摸着这么些好料!” 徐军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等这些弓真正到了猎人手里,那种威力,才是最好的广告。 …… 天亮了。 火盆里的木炭已经化为了白灰,但屋里的余温尚存。 鲁老头第一个爬起来,第一时间去检查那些弓胎。 “成了!” 他用手指甲在胶面上掐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随即又慢慢弹回。 “韧劲儿出来了!定型了!” 这一夜的抢救,算是彻底保住了这批货! 徐军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咔咔作响。 他推开门,走出去。 外面的空气清冷刺骨,让他精神一振。 “大夯!” 徐军喊了一声。 “在呢东家!” 石大夯正蹲在墙根底下刷牙,满嘴白沫。 “这房顶封了,玻璃上了,门也立了。” 徐军指着那空荡荡的屋里,“接下来,该盘心了吧?” “那是必须的!” 石大夯漱了口,把牙刷往兜里一揣,那双铜铃大眼里全是自信。 “这东北的房子,墙是皮,顶是帽,但这炕才是心!” “没这铺大火炕,这就是个冰窖!有了这铺炕,那就是福窝!” “东家,您瞧好吧!” 石大夯走到院子中间,拿起瓦刀,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回字形。 “普通的瓦匠,只会盘直洞炕,烧火费劲,还不热乎。” “今儿个,我给您盘个传说中的万字不到头、倒卷帘大火炕!” “保准您只要烧一把柴火,这炕头能热乎一宿!连那地龙,我都能给你引到作坊去,让那边也跟着沾光!” 徐军眼睛一亮。 “倒卷帘”? 那可是老瓦匠的不传之秘啊!能让热气在炕洞里转三圈再出去,热效率极高! 这石大夯,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行!” 徐军一挥手,“石师傅,这心,就交给你了!” “需要啥料,不管是红砖还是黄泥,尽管开口!咱徐家不差事儿!” ------------ 108.光腚炕 屋外的霜气还没散,屋里头却已经是泥香扑鼻。 石大夯把那件崭新的中衫也脱了,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一身腱子肉。 他手里没拿瓦刀,而是拿着一把小号的抹子,正蹲在卧室的地面上,像是在绣花一样,摆弄着那一堆红砖。 “东家,你看好了。” 石大夯指着地上那个用红砖立起来的、像迷宫一样的格子。 “这就是万字不到头的炕洞子。寻常人家盘炕,那是直肠子,火进去呼一下就出去了,炕头烫屁股,炕梢冻脚丫子。” “咱这个不一样。” 他手里比划着,“烟从灶坑进来,得在这个迷宫里转上三个圈,把最后一点热乎气儿都吃干了,才肯往烟囱里走!这就叫倒卷帘!” 徐军蹲在一旁,看着那复杂的烟道结构,连连点头。 【匠】(精通)的眼光告诉他,这不仅是手艺,这是流体力学在农村土法里的最高智慧! “石师傅,您这手艺,绝了!” “嘿嘿!” 石大夯得意地一笑,“这手艺,废砖,废泥,还废功夫!也就是东家你舍得给我用好料,换了别家,那是想都不敢想!” …… 院子里,钱大爷和刘大伯正带着两个小工在和泥。 盘炕用的泥,那是有讲究的。 不能用砌墙的水泥灰,那玩意儿一烧就裂。得用山上挖来的黄粘土,还得掺上切碎的麦秸秆和麻刀。 “踩!使劲踩!” 钱大爷挽着裤腿,赤着脚在泥坑里踩得吧唧作响。 “这泥得熟透了!把里面的气泡都踩出来,将来盘好的炕才不裂缝,不跑烟!” 李兰香提着水壶过来送水,看着老人家这么卖力,心里过意不去。 “钱大爷,水凉,您快上来歇歇,让铁柱他们踩吧。” “没事!” 钱大爷擦了把汗,笑得一脸褶子,“兰香啊,这活儿他们年轻人干不来!他们心浮气躁,踩出来的泥生!这可是给你们两口子睡觉的地方,马虎不得!” 这一句话,说得李兰香脸红到了脖子根,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在农村,这就叫捧场,这就叫尽心。人家不光是冲着钱来的,更是冲着这家人值得交! …… “吃饭咯!” 今天的午饭,虽然没有庆功宴那么豪横,但也绝对不含糊。 一大盆“白菜炖冻豆腐”(豆腐是昨晚李兰香自己做的,放在外面冻了一宿,全是蜂窝眼,吸满了汤汁),还有一盆油梭子炒土豆丝。 主食是刚出锅的黄金塔——纯苞米面的大窝头,底下还烤出了一层焦黄的嘎巴。 “唔!这冻豆腐,绝了!” 鲁老头(木匠)从隔壁的木匠棚里钻出来,也不洗手,抓起一个窝头就咬。 “一口汤下去,浑身都通透!” 席间,徐军跟石大夯碰了一下碗。 “石师傅,这炕,今儿个能盘完不?” “能!” 石大夯把嘴里的萝卜丝咽下去,“下午把炕面子一铺,抹上面泥,齐活!不过……” 他顿了顿,“这炕盘好了,得阴干’两三天,还得试火。要是哪个烟道不通,或者倒灌烟,那可就麻烦了。” “这试火的活儿,得东家你亲自来。这是规矩,叫暖炕。” “行。” 徐军点头,“这事儿我包了。” …… 随着最后一块特制的薄红砖被石大夯轻轻敲打入位,那铺足有两米五宽、贯通了整间东屋的大火炕,终于成型了! 虽然表面还露着红砖的粗糙,但那种厚重感,已经让人感到了踏实。 石大夯又用最细腻的黄泥,在炕面上抹了薄薄的一层,把所有的砖缝都填平,哪怕是一粒沙子都得挑出来。 “这就叫光腚炕!” 石大夯拍了拍手上的泥,“等干透了,铺上席子,这就是这十里八乡最得劲的福窝!” 与此同时,西屋和堂屋的地龙也铺设完毕。 这套系统,只要东屋一烧火,热气就能顺着地下走遍全屋,甚至还能分流一部分热气去隔壁正在建的作坊! 这就是石神仙的手段! …… 工人们散去后,靠山屯的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但徐军家的新房里,却亮起了一盏灯。 徐军和李兰香站在那铺刚盘好的大火炕前。 “军哥,这……这就好了?” 李兰香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生怕把那还没干透的黄泥给按个手印。 “好了七成了。” 徐军笑着说,“还得试火。” 他蹲下身,打开了连通火炕的灶坑门。 这不是做饭的锅灶,是专门用来烧炕的炕洞子。 他抓了一把干透的松针和细柴火,塞了进去,划着了一根火柴。 “呼——” 火苗瞬间蹿了起来。 徐军和李兰香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灶坑,又回头盯着屋顶的烟囱。 这是检验手艺的关键时刻! 如果烟倒灌出来,那就说明烟道堵了,得拆了重盘! 如果烟顺畅地吸进去,那就成了! 一秒,两秒…… “呼呼呼……” 一阵低沉的、像是风穿过山谷的声音,从炕洞深处传来! 那是热气在复杂的烟道里奔涌的声音! 灶坑口的火苗,不仅没有往外吐,反而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死死地吸进了洞里! “成了!” 徐军猛地一拍大腿! “抽力真足!这倒卷帘,神了!” 李兰香也激动得跳了起来,她跑到院子里,指着房顶那高高的烟囱: “军哥!快看!冒烟了!冒烟了!直直的!” 在那深蓝色的夜空中,一道笔直的青烟,稳稳地升起,没有一丝乱飘。 这就意味着,烟道通畅无比! 徐军走出屋,搂着妻子的肩膀,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在这寒冷的深秋夜里,这道烟,代表着温暖,代表着家,代表着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好。 “兰香。” “嗯?” “等这炕干透了,咱就搬过来。” 徐军看着那明亮的玻璃窗,看着那坚实的青砖墙。 “到时候,我也让你睡一睡这热炕头,让你知道知道啥叫享福。” 李兰香的脸红了,她在徐军怀里蹭了蹭,小声说道: “只要跟你在一起,睡哪儿……都是享福。” …… 就在这温馨的时刻,隔壁的老屋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崩响。 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 徐军的耳朵猛地一动。 那是……弓弦的声音! “鲁师傅还没睡?” 徐军松开李兰香,“我去看看。” 他走进老屋的木匠棚。 只见鲁老头正拿着那把黑山弓,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经过昨晚的火盆回春和一天的阴干,这把弓的漆面已经彻底干透,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光泽。 那缠在弓把上的红丝线,更是给这把杀器增添了几分贵气。 “东家,你来了。” 鲁老头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狂热。 “成了?” 徐军问。 “大成!” 鲁老头把弓递给徐军,“这弓的性子,彻底定住了!现在的拉力,比昨天还得大一成!” “而且……” 他指了指旁边那堆刚刚做好的、插着洁白鹅毛的利箭。 “这牙(箭),我也给它配齐了!” 徐军握住那冰冷沉重的弓身,感受着里面蕴含的恐怖力量。 【匠】(精通)告诉他,这是一把杰作。 【狩】(精通)告诉他,这是一把渴望鲜血的凶器。 “好!” 徐军眼中精光一闪。 房子有了,作坊有了,神弓也有了。 “明天!” 他看着黑瞎子山的方向。 “明天一早,我进山!” “不仅要给这黑山弓开荤,还要给咱这新房备一份镇宅的厚礼!” ------------ 109.黑瞎子 黑瞎子山,深处,野猪岭。 寒风凛冽,像刀子一样刮着脸。 徐军此时已经深入了黑瞎子山的腹地——野猪岭。 这里已经不仅仅是深山了,而是真正的无人区。连最有经验的老猎户,都不敢在大雪封山前轻易涉足这里。 徐军身上穿着那件为了方便活动而特意改短的旧棉袄,背上挎着黑山弓,腰间的箭囊里,那三支三棱重箭被他用油布仔细地擦拭得锃亮。 “呼……” 徐军在一棵巨大的红松树下停住脚步。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带着冰碴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腥臊中夹杂着松脂味的臭气。 【狩】(精通)的感知,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熊,大约两个时辰前,刚刚从这里经过。它受了点伤(泥土里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脾气暴躁,正在疯狂地寻找过冬前的最后一点油水。 “是个大家伙。” 徐军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从脚印的深浅和跨度来看,这头黑瞎子起码有四五百斤!而且,它是在流窜,这意味着它没有固定的领地,攻击性极强! …… 追踪还在继续。 这头黑瞎子非常狡猾,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专门往那些满是荆棘和乱石的鬼见愁里钻。 徐军不得不放慢速度,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在这里,稍有不慎,崴了脚或者是弄出点动静,那就是在给阎王爷递名片。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树枝断裂声,从前方五十米处的一片灌木丛后传来。 徐军瞬间定格,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贴在了一块巨石后面。 他屏住呼吸,【狩】(精通)的听觉全开。 “呼哧……呼哧……” 沉重的喘息声。 那是猛兽特有的呼吸,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徐军缓缓地探出半个头。 只见五十米外,那片枯黄的灌木丛中,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正背对着他,在那儿笨拙地扒拉着什么。 它站起来了! 足有两米高! 那一身黑毛油光发亮,脖子下面有一撮显眼的月牙白。 它正用那只像铁铲一样的大熊掌,疯狂地扒着一个巨大的树洞,那里面,似乎藏着一窝野蜂。 “就是它!” 徐军的心跳开始加速,但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距离,如果是普通的猎物,他早就开弓了。 但这可是黑瞎子! 皮糙肉厚,骨头硬得像铁! 如果不打中要害(眼睛、心脏),就算射中了,它也能顶着箭冲过来把你撕碎! 而且,这里是乱石岗,一旦第一箭没死,它冲过来,徐军连跑的地方都没有! “不能硬拼。” 徐军迅速判断了形势。 他没有急着抽箭,而是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了那瓶闷倒驴。 这是他特意带的秘密武器。 他拧开盖子,洒了一点在地上。 酒香,顺着风,飘了过去。 黑瞎子虽然视力不好,但嗅觉比狗还灵敏。 它那巨大的黑鼻子猛地抽动了两下,停下了扒树洞的动作,转过头,那双豆子般的小眼睛,疑惑地看向了徐军藏身的方向。 它闻到了酒味,也闻到了……人味!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闷雷般在山谷里炸响! 它没有逃跑。 它是这片山林的王,它被激怒了! 它四肢着地,像一辆黑色的坦克,朝着徐军藏身的巨石,轰隆隆地冲了过来! “来得好!” 徐军眼中精光爆闪! 他没有躲,反而猛地站起身,大吼一声:“畜生!爷爷在这儿!” 这一嗓子,把黑瞎子彻底激怒了! 它人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的獠牙,再次发出一声咆哮,速度更快了! 四十米! 三十米! 二十米! 那种扑面而来的腥风和杀气,让徐军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他依然没有开弓。 他在等。 等一个必杀的机会! 就在黑瞎子冲到距离他只有十五米,再次人立而起,准备扑击的那一瞬间—— 它的胸口,那颗心脏的位置,完全暴露了出来! “就是现在!” 徐军动了! 【八极拳】的沉坠劲瞬间爆发,双脚死死钉在地上! 左手如磐石,右手如闪电! “嗡!” 那张一百二十斤拉力的黑山弓,瞬间被拉满! 特制的三棱重箭,箭头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死!” 徐军一声暴喝,手指松开! “崩!” 弓弦的震颤声,甚至盖过了黑瞎子的咆哮! “嗖!” 这已经不是箭了,这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支三棱重箭,带着无可匹敌的动能,精准无比地从黑瞎子左侧的月牙白下方射入! 直接贯穿了那层厚厚的脂肪和肌肉! “咔嚓!” 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是心脏爆裂的闷响! “嗷—!” 黑瞎子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但它没有立刻倒下。 它那双小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强悍的生命力让它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它挥舞着巨大的熊掌,盲目地拍打着四周的空气,将身边的灌木和石头拍得粉碎! “还没死?!” 徐军心中一惊,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这畜生的生命力,太恐怖了! 心脏都被射穿了,还能发狂?! 他不敢怠慢,迅速后退,同时手速飞快地从箭囊里抽出了第二支箭! 就在这时,那头发狂的黑瞎子,竟然凭着最后的嗅觉,再次锁定了他! 它踉踉跄跄,却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朝着徐军扑了过来! 距离,只有五米! 徐军甚至能闻到它嘴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拼了!” 徐军咬紧牙关,不再后退。 他知道,这时候跑就是死! 他再次拉弓,但这次没有满弦——距离太近,来不及了! 他用的是连珠箭的手法,追求的是速度! “嗖!嗖!” 两支普通猎箭,接连射出! 一支射中了它的肩膀,一支射中了它的大腿! 但这对于皮糙肉厚的黑瞎子来说,就像是挠痒痒! 它根本不管不顾,巨大的熊掌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徐军的脑袋狠狠拍了下来! “躲不开了!” 徐军瞳孔猛缩!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手中的黑山弓横了过来,用那坚硬如铁的铁桦木弓身,硬扛这一击! 同时,他借力一滚,【八极拳】的铁山靠顺势撞向旁边的一棵大树! “砰!” 一声巨响! 徐军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整个人被那股恐怖的力量震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树干上! 而那把黑山弓,竟然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但没断! 而那头黑瞎子,这一击也耗尽了它最后的力气。 它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 轰隆一声! 重重地砸在了徐军刚才站立的地方! 烟尘四起! 它抽搐了几下,四肢在地上刨出了深深的土坑,终于…… 不动了。 …… “呼……呼……” 徐军瘫坐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左臂在微微颤抖,虎口已经被震裂了,鲜血直流。 他看着那头倒在血泊中的巨兽,看着那支深深没入心脏的三棱重箭。 他笑了。 笑得有些惨,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快意。 “真他娘的悬啊!” 他摸了摸身边的黑山弓。 要不是这把弓是用铁桦木做的,刚才那一巴掌,断的就不是弓,而是他徐军的脑袋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黑熊身边,踢了踢它那厚实的屁股。 “四五百斤……这玩意儿,我一个人可弄不回去。” 他苦笑一声。 这要是硬拖,得把他累吐血。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快晌午了。 “得回去叫人。” 徐军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口,用枯枝败叶将黑熊的尸体掩盖好(防止被其他野兽啃食),又在周围撒了一圈火药。 做完这一切,他背起弓,哪怕已经精疲力竭,他的脚步依然坚定。 他要回屯子。 他要带着全屯子的爷们儿,来把这份属于靠山屯的荣耀给抬回去! ------------ 110.黑熊下山 靠山屯,徐家新房工地。 正午的日头虽然足,但北风依旧硬。 工地上,汉子们刚吃完晌午饭,正蹲在墙根底下晒暖儿,抽着旱烟,唠着闲磕。 “哎,你们说,军哥这一大早进山,能弄回啥来?” 二愣子剔着牙,一脸的期待。 “那谁知道。” 王铁柱吐了个烟圈,“但我敢打赌,肯定不是野鸡兔子那种小玩意儿!军哥那是干大事的人!” 正说着,不知是谁眼尖,指着屯子口的土路喊了一嗓子: “快看!那是不是……东家?!” 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去。 只见远处的土路上,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正一步步走来。 他走得很慢。 身上的那件旧棉袄,被荆棘挂得全是口子,露出了里面的黑棉花。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左手袖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染红了半边衣裳! “我的妈呀!出事了!!” 石大夯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快!快去接人!” 呼啦一下,几十号人全都冲了出去。 正在灶房刷碗的李兰香,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眼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血人,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碗哗啦碎了一地,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军哥!” 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 “军哥!你咋了?!你别吓俺啊!” 李兰香扑到徐军怀里,看着他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谁干的?是不是赵大山那个杀千刀的?俺跟他拼了!” 徐军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头黑熊临死前的反扑,虽然被黑山弓挡了一下,但那股巨力还是震伤了他的脏腑,再加上虎口的撕裂伤和一路的奔波,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别……别哭……” 徐军看着怀里哭成泪人的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擦了擦她的脸。 “没事……就是……震了一下……” “震了一下?这肉都翻出来了!” 赶过来的王铁柱看着那伤口,心疼得直哆嗦,“军哥,你这是……遇到啥了?枪炸膛了?” “不是枪。” 徐军喘了口粗气,环视了一圈围上来的乡亲们。 大家眼里全是担忧、惊恐,还有焦急。 这种眼神,让他心里暖烘烘的。 “水……” 徐军嗓子干得冒烟。 “水!快拿水来!” 老支书杨树林大吼。 有人递过来一葫芦凉水,徐军猛灌了几口,这才觉得魂儿回到了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黑瞎子山深处的方向,声音虽然虚弱,却透着一股子震慑人心的力量: “在那边……野猪岭……乱石岗子底下……” “有头……黑瞎子。” “死了。” “啥?!” 全场死寂。 只有风吹枯叶的沙沙声。 过了足足三秒钟。 “黑……黑瞎子?!” 石大夯瞪圆了牛眼,“东家,你……你一个人?把它……弄死了?!” “嗯。” 徐军点了点头,“太沉了,四五百斤,我弄不动,得麻烦大伙儿去抬一下……” “轰!” 人群瞬间炸锅了! “我的老天爷啊!一个人干死了一头黑瞎子!” “四五百斤?!那是熊王啊!” “神人!真是神人啊!” 李兰香却不管什么黑瞎子白瞎子,她只顾着心疼自家男人。 “抬什么抬!先把手包上!” 她从怀里掏出新手帕,哆哆嗦嗦地给徐军包扎伤口,眼泪把手帕都打湿了。 “兰香,听话。” 徐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王婶扶你回去。我得带路……那地方偏,要是去晚了,被狼掏了,咱这就白忙活了。” “不行!俺不让你去!” 李兰香死死拽着他。 “傻丫头,那是咱家的镇宅礼,也是给全屯子人的过冬肉。” 徐军看着她的眼睛,“我没事,就是累了。我就坐在车上指路,不动手。” …… 下午 1:30,进山。 这一次,不仅仅是徐军家的工人,连屯子里好几个看热闹的壮劳力都自发地跟了上来。 一共二十多号人! 浩浩荡荡! 没法开车,大家伙儿扛着粗木杠子,拿着麻绳,抬着一副临时拼凑的担架,跟在老支书的马车后面。 徐军坐在马车上,虽然受了伤,但那气场,比县里的领导还足。 王铁柱和二愣子一左一右,像两个护法金刚,眼神里全是狂热的崇拜。 一路无话,只有急促的脚步声。 当众人终于爬上野猪岭,顺着徐军的指引,拨开那片乱石岗的灌木丛时……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头庞大的黑熊,静静地躺在血泊中。 它那巨大的身躯,像是一座黑色的小山包,即便死了,那股子凶煞之气依然让人头皮发麻。 而在它的左肋下,那支三棱重箭,只剩下了箭尾还在外面! 一箭穿心! 透体而出! “这是……这是弓箭射的?!” 钱大爷(他是老猎户出身)凑过去看了看伤口,又看了看箭尾,整个人都哆嗦了。 “这得是多大的劲儿啊?!这……这是透甲了啊!” “别愣着了!干活!” 石大夯一声吼,打破了众人的震惊。 “五百斤的大家伙!来八个人!上杠子!捆结实了!” “嘿——起!” 八个壮汉,喊着号子,硬生生地将这头“山神爷的坐骑”给抬了起来! 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肩膀上,却让每个人心里都乐开了花。 这是肉啊! 这是油啊! 这是皮啊! 这是……跟着徐军混的荣耀啊! …… “回来了!回来了!” 此时的靠山屯,已经沸腾了。 妇女们抱着孩子,老人们拄着拐杖,全都挤在屯子口。 连那些平日里跟赵大山走得近的人家,也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看热闹。 夕阳下。 一支队伍缓缓走来。 最前面,是老支书赶着的马车,徐军坐在车辕上,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淡然。 后面,八个汉子抬着那头巨大的黑熊,每一步都踩得尘土飞扬! “我的妈呀!真打着了!” “这么大个儿?!这得多少肉啊!” “徐军这小子……真是神了!” 李兰香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那个坐在车上、虽然受伤却依旧如同大山般沉稳的男人。 她没再哭。 她擦干了眼泪,挺直了腰杆。 她是这家的老板娘,这个时候,她得替男人撑住场面。 “都别挤!都别挤!” 李兰香大声喊道,“军哥说了!今儿个这熊,咱全屯子……分肉!!” “哗!” 这句话,比那个黑瞎子本身还要震撼! 分肉?! 在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荤腥的年代,分肉,那就是最大的恩情! “徐军仁义!” “老徐家兴旺!” 欢呼声,把树上的乌鸦都给震飞了。 …… 院子里,那头黑熊已经被开膛破肚。 徐军虽然受了伤,但【厨】(精通)的知识还在,他坐在椅子上,指挥着鲁老头和几个老猎户进行分割。 “那四个熊掌,那是八珍之首!给我留好了!那是给孙站长他们的回礼!” “熊胆,小心点摘!别破了!那是给白师傅的!” “那张皮,鲁师傅,您受累,给鞣制出来,我要铺在咱新房的南炕上!” “剩下的肉……王婶!三娘!起锅!烧水!” “今晚……全屯子,吃杀熊菜!” 大铁锅里,熊肉翻滚,香气飘得比上次还远。 徐军坐在人群中央,手里端着酒碗,里面是红糖水,李兰香不让他喝酒了。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笑脸,听着那一一声声真诚的军哥、东家。 他知道,从今天起。 在这靠山屯,哪怕是赵大山再想翻腾,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因为,人心,已经彻底姓徐了。 ------------ 111.熊胆 这一觉,徐军睡得格外沉。 直到日上三竿,窗户纸都被晒得发烫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刚一动弹,左手虎口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昨儿个那是真拼了命,那黑山弓的反震力加上黑瞎子临死那一巴掌,没把他手骨震碎都算是万幸。 “醒了?” 李兰香正坐在炕沿边纳鞋底,见他醒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眼圈还有点红肿。 她从旁边的一个小瓷碗里,挖出一坨黄澄澄、带着一股子独特腥香的油脂。 “别动,王婶说了,这是昨晚刚熬出来的黑瞎子油,治烫伤、刀伤、裂口,那是神药。比卫生所的红药水都好使。”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徐军手上的绷带,把那温热的熊油涂在裂开的虎口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块易碎的豆腐。 “军哥……以后,咱别这么拼了,行不?” 李兰香低着头,声音嗡嗡的,“昨儿个看见你那一身血,俺这魂儿都吓飞了。这房就是不盖了,俺也不能没你啊……” 徐军看着妻子那心有余悸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右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放心吧,这就叫富贵险中求。这一把搏赢了,咱在这靠山屯,往后十年都没人敢尥蹶子。” 他指了指挂在房梁上的那串东西。 “你看那是啥?” 李兰香抬头一看。 只见房梁最通风的地方,挂着一个紫红色、泛着油光、形状像个大茄子似的东西。 那是——金胆! “那是熊胆?” “对!而且是铜胆!”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昨晚鲁师傅帮着取的,一点没破。这玩意儿阴干了,拿到百草堂,少说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 “五百!” 徐军笑了,“有了它,再加上那四只熊掌铺的路,咱这作坊和新房的后路,就算是彻底铺平了!” …… 虽然徐军受了伤,但工地上的活儿却一点没停,反而干得更欢了。 吃了人家的杀熊菜,喝了人家的庆功酒,这帮汉子们现在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嘿——咗!嘿——咗!” 鲁老头正指挥着王铁柱他们,往房顶上运木料。 那十方红松从刘扒皮那儿弄来,此刻已经变成了规规矩矩的二檩和椽子。 那红松木特有的松脂香气,在阳光下暴晒后,弥漫在整个宅基地上,好闻极了。 “慢点!别磕着!” 鲁老头站在墙头上,虽然年纪大了,但这会儿却精神矍铄。 “这可是过火的老红松!油性大,不生虫!配上咱那阴沉木的主梁,这房子盖出来,那叫一个刚柔并济!” 石大夯则在下面砌山墙的拔檐。 他用瓦刀敲着砖,头也不回地喊道:“东家!你这手咋样了?” 徐军吊着胳膊走了过来:“没事,养两天就好。石师傅,这进度挺快啊?” “那必须的!” 石大夯嘿嘿一笑,“吃了你的熊肉,要是干活再拉稀,那还叫爷们儿吗?照这速度,再有三天,咱就能上瓦封顶了!” 新房那边热火朝天,老屋这边却在干一件精细活儿。 那张硕大的、黑油油的黑熊皮,正铺在院子里的木板上。 钱大爷(老猎户出身,虽然老了,但这手艺没丢)正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刮着皮板上的油脂。 “这皮子,好啊!” 钱大爷一边刮,一边赞叹,“秋后的黑瞎子,毛色最亮,底绒最厚。这一张皮,够做两床褥子,还能剩下一块做个皮坎肩!” “大爷,这得咋弄?” 李兰香在旁边打下手,好奇地问。 “得鞣制!” 钱大爷直起腰,锤了锤后背,“得用芒硝和面粉发酵,把这生皮子里的性给拿出去,这皮子才能软和,不招虫,不掉毛。这活儿,急不得,得半个月!” 徐军蹲在一旁,看着钱大爷那娴熟的手法,点了点头。 “大爷,您受累。这皮子硝出来,我不卖。” 他指了指李兰香:“给我媳妇儿铺炕!这天寒地冻的,女人家身子骨弱,得用这熊皮暖着!” 李兰香一听,脸瞬间红了,心里却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周围帮忙的王婶和张三娘,更是羡慕得直咂嘴。 “哎呦,看看人家军子!这就叫疼媳妇儿!哪像我家那口子,就知道把好东西往自个儿嘴里塞!” 屯子里的风向,那是彻底变了。 以前赵大山家门口,总是围着一帮溜须拍马的人。 现在? 门可罗雀。 连那条看门的大黄狗,都饿得夹着尾巴跑了。 赵大壮提着一篮子鸡蛋(想去徐军家赔罪,又不敢),路过表哥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屋里阴冷潮湿,一股子霉味。 赵大山躺在炕上,头发乱得像鸡窝,两眼无神地盯着房梁。 “表哥……你……你吃点饭吧。” 赵大壮把鸡蛋放下,小声说道,“俺听说……徐军那小子……手废了……” “废个屁!” 赵大山突然坐了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吗?那是在硝皮!” “他徐军现在是势不可挡啊!” 他苦笑了一声,重新躺了回去。 “别惹他了……大壮,以后……离他远点。” “这靠山屯以后改姓徐了。” 徐军没有理会赵大山的死活。 他的心思,全在作坊上。 虽然手受了伤,但这不妨碍他动嘴。 “王铁柱!” “到!” “那批羊角和牛角,处理得咋样了?” “军哥,都按鲁师傅教的,锯成片儿了!正用水煮着呢!” “好!” 徐军点了点头,“明天,我得去趟县里。” “啊?你手都这样了,还去?”李兰香急了。 “必须去。” 徐军看着那挂在房梁上的四只巨大的熊掌。 “这玩意儿,放不住。得趁着新鲜,给孙站长他们送去。” “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那十把黑山弓的订单,虽然是公家的,但我也得去活动活动。光靠孙站长一张嘴不行,我得让县物资局的领导,亲眼看看咱们的货!” “只有把这第一炮打响了,咱们这作坊,才能真正变成下蛋的金鸡!” 他看向李兰香:“明天,你还是在家坐镇。我带着二愣子去,他力气大,能帮我扛东西。” 李兰香看着丈夫那包着纱布的手,虽然心疼,但也知道拦不住。 这个男人,心里装的事儿大着呢。 她只能默默地去灶房,给他煮了十个茶叶蛋,又烙了五张厚厚的大油饼,塞进他的挎包里。 “路上慢点。” ------------ 112.熊掌扣门 老支书那匹枣红马,喷着响鼻,拉着马车。 稳稳地走在去往县城的官道上。 徐军坐在车辕上,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时不时地紧一紧身上那件厚实的军大衣。 二愣子赶着车,一脸的兴奋和紧张。他怀里死死地抱着那个大麻袋,里面装的是徐军特意挑选出来的——四只熊掌。 “军哥,” 二愣子吸溜了一下鼻涕,“这玩意儿真那么金贵?俺听老辈人说,这可是给皇上吃的。” “啥皇上不皇上的。” 徐军笑了笑,那是看透世事的从容,“在懂行的人眼里,这就是面子;在不懂行的人眼里,这就是块肥肉。但不管咋样,今儿个能不能把咱作坊的根扎进县里,全靠这四只掌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张黑山弓的样品。 这把弓,被鲁老头用油布层层包裹,像是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 …… 上午 10:00,县林业局家属院。 徐军没直接去单位,那是愣头青才干的事儿。 他按照孙大山之前留的话口,直接摸到了他在县里的点——这是孙大山在县里的一处亲戚家,也是他平时办事的中转站。 此时,孙大山和孙大宝哥俩,正坐在屋里喝茶,脸色都有点焦急。 “哥,那小子能来吗?” 孙大宝有点沉不住气,“咱可是跟物资局的张科长把牛皮都吹出去了!” “放心!” 孙大山磕了磕烟灰,“徐军那小子,是个人精!他既然说了要送厚礼,就绝不会空着手!” “吁——” 院外传来了马车的刹车声。 哥俩对视一眼,眼睛瞬间亮了,还没等徐军敲门,孙大山就亲自迎了出来。 “哎呦!我的老弟诶!” 孙大山一见徐军吊着的胳膊,脸上的褶子都堆成了花,“你这是……这就是那是打黑瞎子伤的?快快快!进屋暖和!” 徐军也不客气,进了屋,让二愣子把麻袋往桌上一放。 “孙大哥,孙二哥。” 徐军单手解开麻袋绳子,一股子浓烈的、特有的野兽腥膻味儿扑面而来。 “幸不辱命。这四只掌,两前两后,都是活取的,血都没凝!” 尤其是那只右手掌(熊舔掌,最肥),厚实得像个磨盘! “嘶——” 孙家哥俩倒吸一口凉气。 这成色!这分量! 这要是拿到省城的大饭店,那得换多少交情? “兄弟!你这太破费了!” 孙大山激动得手都在抖,他知道,有了这东西,他在局里的位置,稳了! “这算啥。” 徐军笑了笑,示意二愣子把那把黑山弓拿过来。 油布揭开,那乌黑发亮、造型狂野的黑山弓露出了真容。 “二位哥哥,这才是咱今天的正主。” 徐军指着弓,“咱能不能吃上皇粮,全靠它了。” …… 中午 11:30,县国营第二饭店,包厢。 这顿饭,是孙家哥俩安排的。 请的主客,是县物资局专管计划外采购的张科长。 张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谢顶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斯文,但那双眼睛却透着商人的精明。 “老孙啊,” 张科长看着桌上还没上的菜,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的那个神弓,真有那么邪乎?你也知道,现在上面抓联防抓得紧,要是东西不硬,我可不敢乱批条子。” “张科长,您就瞧好吧!” 孙大山给徐军使了个眼色。 徐军站起身,虽然左手不便,但气场丝毫不减。 他单手提起那把黑山弓,放在了张科长面前。 “张领导,您是行家,您上手摸摸。” 张科长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在弓身上敲了敲。 “当!当!” 声音清脆,如同金石! “这是铁桦木?” 张科长一惊,“这年头还有人会用这玩意儿做弓?” “不光是铁桦木。” 徐军指着弓背,“这是阴沉木做的大梁剩料当的脊,贴的是老牛角,铺的是野生鹿筋。这把弓,拉力一百二,百步之内,能穿透野猪皮!” “一百二?” 张科长有些不信,“小伙子,吹牛得上税啊。” “二愣子!”徐军喊了一声。 “在!” 二愣子早就憋着一股劲儿呢。他在屯子里是出了名的大力士,虽然没徐军那是技术,但也是一把好手。 “给领导……开一个!” 二愣子接过弓,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起,双臂猛地发力! “嗡!” 弓如满月! 那根特制的弓弦,在空气中发出了令人心悸的震颤声! 整个包厢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好!” 张科长猛地一拍桌子,眼镜都差点震掉了。 “真家伙!这是真家伙!” 他这种管物资的,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但这种纯手工、用料极品、力道十足的传统硬弓,那是真的少见! 这就叫稀缺资源! “徐同志是吧?” 张科长看着徐军,态度立马变了,“这弓,你能做多少?” “这得看……料。” 徐军不卑不亢,“只要批条够,一个月,二十把,保质保量!” “好!” 张科长当场拍板,“我这就给你批冬季联防专用器材的条子!先定二十把!一把……我给你批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块! (比小李之前传的十五块,又涨了五块!这是物资局的油水!) “另外,” 张科长看着那放在角落里的麻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徐同志这次进山,收获颇丰啊?” “那是。” 徐军心领神会,那是给孙家兄弟的面子,也是给张科长的投名状。 “这山里的东西,就是给识货的人留的。” …… 马车空了,徐军的心却实了。 怀里,揣着一张盖着县物资局大红章的《定购合同》,还有整整二百块的预付款! 加上之前的底子,他现在的身家,又厚实了一层! “军哥!咱这算是成公家人了?” 二愣子赶着车,兴奋得手舞足蹈。 “算是半个吧。” 徐军靠在稻草堆上,闭目养神。 有了这张合同,他那作坊就不再是黑作坊,而是县物资局定点生产单位! 这块牌子一挂,我看谁还敢来找茬! “回去之后,” 徐军睁开眼,看着路边飞退的白杨树,声音平静而有力: “告诉王铁柱,明天开始,作坊……三班倒!” “告诉鲁师傅,把那龙骨剩下的边角料都给我收好了,我有大用!” “还有……” 他摸了摸受伤的左手,“告诉兰香,今晚我想吃她包的酸菜馅饺子。” 车轮滚滚,向着靠山屯,向着那个正在崛起的家,疾驰而去。 ------------ 113.镇宅黑风 “驾!” 二愣子一声长喝,枣红马四蹄生风,拉着大轱辘车冲进了靠山屯。 徐军坐在车辕上,怀里揣着那张滚烫的《定购合同》和二百块钱,心里却有些不太踏实。 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 在回来的路上,路过那片荒坟地时,他隐约听见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声。 “停车!” 徐军忽然喊道。 “咋了军哥?” 二愣子一勒缰绳,车停在了村口。 徐军没说话,他跳下车,快步走回了刚才经过的那片枯草丛。 【狩】(精通)的听觉告诉他,那个声音,还没断气。 他拨开枯草,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令他心颤的一幕。 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黑狗,正蜷缩在一个早已废弃的獾子洞口。 它太惨了。 浑身是泥,后腿似乎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口,血肉模糊,伤口已经化脓结痂。 它瘦得皮包骨头,眼睛紧闭着,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口,证明它还活着。 这是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或许是跟丢了母狗,或许是被同类驱逐。 “呜……” 小狗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它费力地睁开了一丝眼缝。 小狗的眼睛里没有乞怜,没有恐惧,只有一股子不甘心。 哪怕是奄奄一息,它依然呲着那一口没长齐的小牙,对着徐军发出了最后的、如同蚊子哼哼般的低吼。 “是个硬骨头。” 徐军的心软了。 这小家伙的眼神,像极了前世那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己。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那件厚实的军大衣,将小狗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别怕,以后……你有家了。” 徐军的手指轻轻抚过它的头顶。 小狗似乎听懂了,它不再呲牙,而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那冰凉的小舌头,舔了舔徐军的手心。 然后,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 傍晚 6:00,徐家新房工地。 徐军抱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军大衣,走进了热火朝天的工地。 “军哥回来了!” “哎呦!这是抱了个啥?” 大家伙儿都围了上来。 李兰香第一个冲过来,还没等她问合同的事,就看到了徐军怀里那个血肉模糊的小东西。 “呀!这……这是……” “路边捡的。” 徐军声音低沉,“伤得挺重,快不行了。兰香,快去烧点热水,再把那瓶消炎药拿来!” “哎!” 李兰香二话没说,转身就往灶房跑。 虽然她不知道这狗是啥品种,但只要是徐军带回来的,那就是这家的一口子! 徐军把小狗放在炕头上,小心翼翼地给它清洗伤口。 “嘶……” 旁边的钱大爷看清了这狗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子,这……这是藏獒串子啊!” “你看这铁包金的眉毛,这大骨架……这要是活下来,那就是山里的活阎王!能斗狼!” “不过……” 钱大爷摇了摇头,“伤成这样,怕是难活……” “能活!” 徐军斩钉截铁。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之前留下的鹿胎盘,嚼碎了,一点点喂进小狗的嘴里。 又用温水化开了消炎药,给它灌了下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股求生的意志,或者是那鹿胎盘起了作用。 半个时辰后。 “呜——” 小狗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那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它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那是清澈的、透着依恋的目光。 它看着徐军,就像看着它的天。 “活了!活了!” 王铁柱兴奋地大叫。 徐军笑了,他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既然活了,就得有个名儿。” “是在黑天里捡的,又像风一样硬气。” “就叫它黑风吧!” “汪!” 小黑风竟然真的叫了一声,虽然声音稚嫩,却透着一股子新生的力量。 安顿好了黑风,徐军这才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了那张被体温捂热的《定购合同》。 “钱大爷,鲁师傅,大伙儿都在!” 他高高举起合同,声音洪亮: “县物资局的红头文件!二十把‘黑山弓’!定金二百块!现钱!!” “轰!” 原本因为救狗而有些安静的院子,瞬间被这巨大的喜讯点燃了! “我的妈呀!真成了?!” “徐军这是把公家的饭碗给咱端回来了啊!” 徐军把那二百块钱拍在李兰香手里,又指了指炕头熟睡的黑风。 “今儿个双喜临门!” “作坊有了订单,家里添了人口!” “王铁柱!通知下去,今晚杀猪菜,必须炖烂乎了!让黑风也喝口汤!” “明儿个开始,作坊三班倒!谁也不许给老子掉链子!” “是!” 汉子们的吼声震天。 …… 酒足饭饱,人群散去。 徐军没有回屋,而是披着大衣,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黑风,来到了新房的工地上。 月光洒在青砖墙上,洒在还没安门窗的空洞里。 “呜……” 怀里的小黑风似乎有些不安,轻轻哼唧着。 徐军轻轻拍着它:“别怕,这就是咱以后的家。” “等你伤好了,这就是你的地盘。” 忽然,小黑风猛地从大衣里探出头,小鼻子对着屯子口的方向,用力地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呼噜声。 那里,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也是赵大山家的方向。 徐军眼神一凝。 这小东西,这么小就有这般警觉性? 果然是天生的守门神! “好样的。” 徐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黑风,快点长大吧。” “等这房子盖好了,等这作坊红火了……” “哪怕是再黑的夜,再狠的狼,也别想进咱这院子一步!” 一人一狗,在月光下,静静地守望着这个正在崛起的家。 ------------ 114.吞金兽 天还没亮透,灶房里的烟囱就已经冒起了白烟。 李兰香蹲在灶坑前,一边往里添着硬柴,一边心疼地看着脚边那个破柳条筐。 筐里垫着厚厚的旧棉花,那只名叫黑风的小狗崽子,正把头埋在一个缺了口的蓝边碗里,吧唧吧唧地舔着温热的羊奶。 那羊奶里,还搅碎了半个生鸡蛋和一点点细碎的鹿肉糜。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李兰香小声嘀咕着,眉头却微微皱着。 这小东西,别看伤了一条腿,胃口却大得吓人!这一顿吃的,比屯子里刚满月的孩子都金贵! 羊奶是找隔壁二大爷家母羊挤的(花了五毛钱定下的),鸡蛋是自家鸡下的,鹿肉更是硬通货。 “这一张嘴,就是个吞金兽啊……” 她虽然嘴上抱怨,但手却没停,又往碗里添了一勺奶。 昨晚军哥说了,这狗是灵物,得用血食喂,将来才能长成得力的帮手。 “呜……” 黑风喝完奶,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那双漆黑的小眼睛看了李兰香一眼,竟然人性化地摇了摇那条只有一丁点长的小尾巴。 然后,它拖着那条缠着绷带的后腿,艰难地爬出了筐,一瘸一拐地挪到了门口,趴下,两只小耳朵竖得笔直。 虽然还站不稳,但那个守门的架势,已经有了几分威严。 “这狗确实邪乎。” 李兰香心里那点心疼钱的劲儿,瞬间烟消云散了。 随着三班倒的号令下达,徐家作坊彻底运转起来了。 只有刨子推过木头的唰唰声,那是最好听的劳动号子。 鲁老头穿着那件沾满木屑的蓝褂子,手里拿着一把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直尺,正在给王铁柱和二愣子立规矩。 “手要稳!心要静!” “啪!” 鲁老头手里的尺子轻轻敲在王铁柱的手背上,“谁让你用蛮力了?这铁桦木是硬,但你得顺着它的劲儿!你这是在锯木头?你这是在杀猪!” 王铁柱挠了挠头,一脸的憨笑和委屈:“鲁师傅,这木头也太硬了,俺这锯条都崩了俩齿了……” “崩了就磨!磨好了再锯!” 鲁老头一瞪眼,“想吃这碗饭,就得耐得住这性子!东家给你们开那么高的工钱,是让你们来练手艺的,不是来练傻力气的!” 徐军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没有插手鲁老头的教导。在技术上,必须得有严师。 他走到另一边的案板前。 那里,钱小宝正对着一堆乱糟糟的鹿筋发愁。 “军哥,这咋弄啊?” 钱小宝看着那风干后硬得像铁丝一样的鹿筋,“锤子都砸不开。” “看好了。” 徐军也没废话,他拿起木槌,【匠】(精通)的手法瞬间施展。 他没有直接砸,而是先将鹿筋在温水里浸了三秒,然后放在平整的硬木砧板上。 “得用寸劲,震!” “咚、咚、咚……”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起。 并不震耳,但每一锤下去,那坚硬的鹿筋就会松散一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根硬邦邦的鹿筋,在徐军手里,竟然变成了一团洁白、蓬松、柔软如棉花的筋绒! “神了!” 钱小宝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铺筋用的料。” 徐军擦了擦手,“把这个铺在弓背上,刷上鱼胶,干了以后,比钢板弹力还大!这就是咱们黑山弓能拉一百二十斤的秘密!” “小宝,你这两天啥也别干,就练这一手!练成了,以后你就是咱们作坊的首席铺筋师!” “哎!军哥你放心!俺肯定练好!” 钱小宝像打了鸡血一样,抄起木槌就开始震。 徐家作坊的烟囱,那是真的冒了烟。 为了保证鱼胶的干燥和工人的取暖,作坊里的大火墙烧得滚热。 屯子里的老少爷们,虽然眼馋徐家给的工钱,但也难免有些酸话。 大槐树下,几个没被选上的懒汉正蹲在那儿晒太阳。 “切,我看徐军就是烧包!招那么多人,一天得发多少钱?还管饭?那弓箭能卖出去吗?” “就是!现在都用枪了,谁还用那破玩意儿?” “我看呐,他那二百块定金花完了,这作坊就得黄!” 话音未落。 “让让!让让!” 一阵吆喝声传来。 只见张老五赶着一辆小驴车,车上堆得满满当当。 上面全是刚刚从山里收回来的、带着血腥味儿的——野猪皮、狼牙、还有各种动物的筋腱。 “呦,五爷,这又是给徐军送的?” “那可不!” 张老五红光满面,手里甩着响鞭,“人家徐东家那是做大事的!现金结账!概不拖欠!你们这就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驴车咕噜噜地驶向徐家大院。 留下一群懒汉面面相觑,肚子里的酸水更多了,但也更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跟着赵大山瞎混,去徐家哪怕当个小工也行啊! …… 【傍晚 6:00,徐家新房】 作坊在连轴转,新房的进度也没落下。 石大夯带着人,已经开始在房顶上抹大泥。 徐军爬上脚手架,递给石大夯一根烟。 “石师傅,今晚能完活不?” “差不多!” 石大夯接过烟,指了指天,“老天爷赏脸,这几天没下雪。今晚加个班,把这层泥抹平了,明天就能上瓦了!” 他看着脚下这座坚固、宽敞的大房子,眼里也满是成就感。 “东家,说句心里话,俺干了二十年瓦匠,就属你这房盖得最讲究、最舍得!这房要是盖好了,那就是咱黑山镇的样板房!” “那是必须的。” 徐军吐出一口烟圈,目光看向远处的黑瞎子山。 “房子要盖最好的,弓要做最硬的,日子也要过最红火的。” 他转过头,看向院子里。 李兰香正抱着一大盆刚洗好的工作服(给工人们洗的),吃力地往晾衣绳上挂。 小黑风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脚边,像个忠诚的小卫士。 徐军的心,瞬间变得柔软而滚烫。 他掐灭烟头,从几米高的脚手架上,轻盈地跳了下去(【八极拳】身法)。 “放那!我来!” 他几步冲过去,接过了妻子手里的湿衣服。 “军哥,你小心点手……” “没事,早好了。” 徐军一边挂衣服,一边低声说道: “兰香,等这批弓交了货,拿到尾款……咱去县里,给你买台缝纫机。” “啊?那是大件儿啊!得一百多呢!” “买!以后这作坊的弓囊、箭袋,还有咱全家的新衣裳,都得靠它呢!” 李兰香看着丈夫那坚定的侧脸,眼里的幸福快要溢出来了。 “嗯!听你的!都听你的!” ------------ 115.上瓦,做沙发! “上瓦——咯!” 随着石大夯站在房顶脊梁上的一声吆喝,瓦工活儿最关键、也最好看的一幕开始了。 地上的小工排成一排,手里的青瓦片两片一合,稍一用力,那是嗖的一声就抛了上去。 站在脚手架上的二工稳稳接住,再嗖地一下抛给房顶上的大工。 瓦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灰色的弧线,像是在还要飞的燕子,不仅没碎,连个磕碰都没有。这叫飞瓦,是瓦匠班子的绝活,没个几年配合根本玩不转。 徐军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 那两千片青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在涂满黄泥的房顶上。 原本光秃秃的木架子,渐渐披上了一层厚重、古朴的鳞甲。 “漂亮!” 徐军忍不住赞叹。 【匠】(精通)的眼光告诉他,石大夯这手艺没得挑。 瓦片压得实,缝隙勾得严,而且那屋脊两头,还特意翘起了一点弧度,透着股子精神气。 这房子一旦上了瓦,那就不再是工地,而是真正的宅院了! 新房那边是动,老屋这边的作坊却是静。 甚至静得有些让人心慌。 鲁老头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严实了,还在门口挂了个草帘子,生怕进一点风。 屋里,温度被火墙烘得很高,甚至有点燥热。 一股子浓烈的、带着腥味的鱼胶味儿,顶得人脑仁疼。 徐军推门进来,就被鲁老头瞪了一眼:“轻点!别带起风!” 屋里,几张长条案板上,摆满了已经烤弯定型的铁桦木弓胎。 王铁柱和钱小宝,正满头大汗地按着弓胎的两头,大气都不敢喘。 鲁老头手里拿着一把特制的刷子,正从一个温热的陶罐里蘸取熬得粘稠透亮的鱼胶。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铺筋贴角。 “看好了!” 鲁老头的手极稳,刷子在弓胎的腹部快速而均匀地刷过。 “这一层,贴牛角!” 他拿起两片打磨得薄如蝉翼、透着光亮的水牛角片,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弓腹上。 “牛角主推,这就是弓的劲儿!” 紧接着,他又在弓背刷胶。 “这一层,铺鹿筋!” 徐军之前砸好的那些蓬松如棉絮的筋绒,被鲁老头一点点地铺了上去,吸饱了胶水后,变得透明而坚韧。 “鹿筋主拉,这就是弓的弹!” “这叫阴阳相济!” 鲁老头一边干活,一边像是在念经,“木为骨,角为肉,筋为皮,胶为血……这四样东西合在一起,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成一张好弓!” 徐军在旁边看着,暗暗点头。 【匠】(精通)的他能看出来,鲁老头这是把毕生的绝学都拿出来了。 这批弓,只要阴干得当,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 “东家。” 鲁老头处理完一张弓,直起腰,擦了把汗,“这二十张弓,今儿个就能全部合体。但还得上弦、调力,最后还得上漆……这半个月,这屋里的火,一刻都不能断!” “放心。” 徐军指了指墙角的煤堆,“煤管够,肉管够。您老就把心放在肚子里!” 李兰香正坐在小板凳上,给小黑风换药。 小家伙的后腿伤口已经结痂了,精神头也足了不少。 它虽然还不能跑,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却时刻盯着院门口,稍有风吹草动,喉咙里就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这狗,真神了。” 王婶挎着一篮子鸡蛋进来(送给工人的),还没进门就被黑风给吼住了。 “王婶,别怕,它认生。” 徐军笑着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黑风的脑袋:“这是自己人,收声。” 原本还呲牙咧嘴的小獒犬,立刻乖乖地趴了回去,甚至还讨好地蹭了蹭徐军的裤腿。 “哎呀妈呀,这狗……这才几天啊,就这么听你的话?” 王婶一脸的惊奇,“军子,你是不是给它灌了啥迷魂汤了?” “哪有。” 徐军笑了笑,“狗这东西,最通人性。你救了它,它就把命交给你。比人……强多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 赵大山那伙人虽然消停了,但他知道,这世道,人心隔肚皮。 只有像黑风这样的死忠,才是看家护院最硬的锁。 随着最后一片瓦被安放在屋脊的正中央,石大夯站在房顶上,举起瓦刀,冲着夕阳大吼一声: “完工大吉!” “噼里啪啦!” 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在院子里炸响。 徐军站在院中,看着眼前这五间气派非凡的大瓦房。 青砖墙,灰瓦顶,大玻璃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虽然里面还没盘炕,还没刮大白,但那种家的厚重感,已经扑面而来。 “军哥……” 李兰香站在他身边,眼泪又止不住了。 “咱家真的盖起来了?” “盖起来了。” 徐军握紧了妻子的手,“这只是个壳子。接下来的几天,咱得把它填满。” “填满?” “对。”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画着几个奇怪的图样。 “这是啥?”李兰香好奇地问。 “家具。” 徐军神秘一笑,“咱这新房,不能用老屋那些破烂柜子。我设计了一套组合柜,还有沙发……等鲁师傅忙完弓的事儿,我就带人把这些也打出来!” “到时候,让全屯子的人都来开开眼,看看啥叫现代生活!” 李兰香听不懂什么叫组合柜,但她看着丈夫那自信的眼神,心里就觉得无比踏实。 她知道,只要跟着这个男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清晨的阳光透过崭新的玻璃窗,毫无遮挡地洒在堂屋的青砖地上。 屋里虽然还没生火,但因为四面严实,再加上那铺还没干透的大火炕散发着泥土的温热,竟比外头暖和了不少。 石大夯正蹲在东屋的炕沿边,手里拿着个抹子,正在给那铺万字不到头的大火炕做最后的压光。 “东家,这炕骨头是立住了,但这几天还得阴干。” 石大夯拍了拍炕沿,“等这层泥干透了,贴上炕围画,铺上芦苇席,那才叫真正的福窝!” 徐军站在屋中央,看着这宽敞透亮的大屋,点了点头。 “石师傅,辛苦了。这几天您带着钱大爷他们,把院墙给拉起来。屋里的活儿,这就交给鲁师傅了。” 他转过身,看向正背着手在屋里转圈的鲁老头。 “鲁师傅,这硬装完了,该上软装了。” 鲁老头看着徐军递过来的一张草图,眉头皱成了川字,手里的烟袋锅子都忘了抽。 图纸上画的,不是这时候农村常见的两头沉大柜,也不是五斗橱。 而是一排顶天立地、连成一片的柜子! 中间留着空档,两边是高柜,上面画着玻璃门,下面是暗仓。 这,就是80年代中期才开始风靡全国,现在还属于稀罕物的——大组合柜! 还有旁边那个画得圆滚滚、看着就软和的东西——沙发! “东家,这玩意儿……看着是气派。” 鲁老头嘬了口烟,“可这沙发……咱屯子里没见过啊!那是城里干部家才坐的软屁股座!这得用啥做?棉花填?” “棉花不行,没弹性。” 徐军笑了,“得用海绵,还得用弹簧。” “海绵?弹簧?” 鲁老头摇了摇头,“这玩意儿,供销社可没卖的。还有这大组合上的大镜子、铜拉手……咱手里只有木头啊。” “料的事,您别操心。”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想起了李二麻子。 “今儿个下午,有人给咱送嫁妆来。” “既然东家有门路,那我老鲁就豁出去了!” 鲁老头也是个痴迷手艺的,“咱就用那水曲柳做面,红松做骨架!这柜子要是打出来,怕是得把县里的家具厂都给比下去!” 说干就干。 木匠棚里,大锯拉动的滋啦声再次响起。 鲁老头带着王铁柱和钱小宝,开始给水曲柳开料。那金黄色的刨花像丝带一样飞舞,满院子都是木头的清香。 李兰香正在灶房里忙活,今天她特意发了一大盆面,准备蒸糖三角和花卷。 这几天,她这个老板娘当得是越来越顺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兰香啊,” 隔壁二大娘一边帮着捏花卷,一边羡慕地往窗外瞅,“听说你家军子要打啥沙发?那是啥样?” “俺也不懂。” 李兰香脸上挂着笑,手底下麻利地给糖三角里塞着红糖,“军哥说,那是坐上去能陷进去的椅子,软乎着呢!” “哎呦!那不是跟坐棉花包一样?” 二大娘惊呼一声,“你家这日子……啧啧,真是开洋了啊!” 张三娘在旁边一边烧火一边接话:“那可不!你瞅瞅这大瓦房,这大玻璃,现在全屯子谁不羡慕?俺家那口子说了,能在徐家干活,那是福分!” 李兰香听着这些话,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但她没飘。 她擦了擦手,从柜子里拿出两包红糖,塞进两人怀里。 “二大娘,三娘,这几天多亏你们帮衬。这点糖拿回去给孩子冲水喝。” “哎呦!这咋使得!” 两人嘴上推辞,手却抓得紧紧的。 就在木匠棚里刨花纷飞的时候,一阵汽车喇叭声再次打破了屯子的宁静。 “滴——滴——!” 这回不是那帮凶神恶煞的黑车来找茬,而是一辆看着有点旧,但擦得锃亮的吉普车。 车停在门口,跳下来一个人。 满脸麻子,穿着黑皮夹克,正是前两天被徐军一箭折服的——李二麻子。 “徐兄弟!徐爷!” 李二麻子还没进院就喊开了,那一脸的江湖气里,如今全是热络。 “你要的东西,哥哥给你弄来了!” 徐军放下手里的墨斗,迎了出去。 只见李二麻子指挥着手下,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一捆捆厚实的淡黄色高密度海绵! 一卷卷印着牡丹花的提花布! 还有一摞子亮晶晶的铜合页、铜拉手! 最显眼的,是两块用草绳捆得严严实实的、足有一人高的大水银镜子! “我的个乖乖……” 鲁老头手里的刨子都停了,跑过来摸了摸那海绵,“这……这就是海绵?软乎!真软乎!” “这都是紧俏货啊!供销社都买不着!” “李大哥,费心了。” 徐军递过去一根烟。 “嗨!跟我客气啥!” 李二麻子接过烟,看了一眼徐军,“上次那一箭,我是真服了。这点东西,算是哥哥给你的温锅礼!” 他压低了声音:“而且,我想求兄弟个事儿……你那黑山弓,要是做出来了,能不能匀给哥哥几把?我想拿去省里走关系。” 徐军笑了。 “没问题。” 徐军点头,“等这批活儿干完,我专门给你留五把精品!” “痛快!” 李二麻子哈哈大笑,“行!我不耽误你们干活了!等你这沙发成了,我再来喝酒!” 李二麻子走了,留下了满院子的装修材料。 这些东西,彻底补齐了徐家新房的最后一块拼图。 鲁老头看着那些铜活和镜子,就像大厨看见了顶级食材,激动得直搓手。 “东家!今晚加个班?” 他主动请缨,“有了这些东西,那大组合的框架,今晚我就能给它立起来!明天就能贴面!” “行!” 徐军看着这群干劲十足的工匠,心中豪气顿生。 “那就辛苦各位了。兰香!晚上加菜!把那剩下的半扇野猪排骨给炖了!” 夕阳洒在工地上。 徐军站在院中央,看着这一切。 房子有了,玻璃上了,炕盘好了,家具的料也齐了。 这个家,终于要成型了! ------------ 116.组合柜 霜降后的早晨,空气冷冽得呛嗓子,但徐家的院子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满地的刨花卷儿像金色的波浪一样堆叠着,散发着好闻的松木和水曲柳的清香。 鲁老头嘴里叼着一根铅笔,正围着那个刚刚搭起来的大家伙转圈。 那是大组合柜的骨架。 用老红松做的底,水曲柳做的面,两米高,三米宽,像是一堵墙一样立在院子中央,看着就让人心里生畏。 “东家,” 鲁老头拍了拍那厚实的柜门框,“这玩意儿要是做成了,怕是比那供销社的柜台还气派!就是这合页……这铜活儿太金贵,我都不敢下钻。” 他手里捏着李二麻子送来的黄铜合页,在那比划了半天,生怕钻歪了糟蹋东西。 徐军正在旁边给沙发做底座,闻言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过来。 “鲁师傅,您是鲁班传人,这点胆量没有?” 他接过手摇钻,眼神专注,“看好了,这铜活儿得配沉头螺丝,钻眼的时候,得先用样冲定个点,然后一气呵成!” “滋——滋——” 随着手摇钻的转动,黄铜合页被稳稳地镶嵌在木框上,严丝合缝,金光闪闪。 “好!” 周围看热闹的王铁柱他们忍不住叫好。 相比于组合柜的硬气,另一边的沙发制作,则更是让屯子里的人小刀拉屁股,开了眼。 在这个大家都坐硬板凳、睡火炕的年代,沙发这个词,只存在于收音机的广播里和年画上。 石大夯虽然不干木匠活,但也赖着不走,蹲在一边瞪大眼睛看着。 徐军正在教李兰香怎么蒙皮。 那卷印着大红牡丹花的提花布,在阳光下艳丽得有些晃眼。 “兰香,这海绵得先用胶粘在木架上,然后再铺一层棉花,这样坐着才暄乎。” 徐军一边示范,一边解释,“这布要崩紧了,角上得叠出折儿来,用泡钉一个个钉死!” 李兰香心疼地摸着那厚厚的海绵:“军哥,这一屁股坐下去,得多软乎啊?这不是要把人给陷进去吗?” “陷进去才好呢!” 徐军笑着,手里的小锤子叮当作响,一颗颗金色的泡钉被整齐地钉在沙发扶手上。 “我的妈呀……” 此时,院门口已经围满了来看热闹的妇女和老汉。 张三娘踮着脚尖,看着那渐渐成型的单人沙发”,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那玩意儿是坐人的?我看比俺家的枕头都软!” “可不咋的!听说是城里大干部才坐的,叫啥沙发?” “啧啧,这徐军家,是要过成地主样啊!” 议论声中,带着七分羡慕,三分嫉妒,还有十分的震撼。 徐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不仅仅是几件家具,这是他给这个家、给李兰香挣回来的面子,也是他在靠山屯彻底立足的底子。 “成了!” 随着徐军剪断最后一根线头,第一张单人沙发终于完工了。 宽大的扶手,厚实的靠背,艳丽的牡丹花布面,在灰扑扑的农家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耀眼。 “大夯,你来试试?” 徐军拍了拍沙发背,冲着正在发呆的石大夯喊道。 “俺?!” 石大夯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俺这裤子上全是灰,别给坐脏了!” “怕啥!脏了能拆洗!过来!” 徐军不由分说,把这个二百多斤的壮汉给按了下去。 “噗——” 一声闷响。 石大夯那庞大的身躯重重地落在了海绵垫子上。 预想中的硬碰硬并没有发生,他只觉得屁股底下一软,整个人像是掉进了棉花堆里,又像是在云彩上飘了一下,然后被稳稳地托住了。 那弹簧的韧性,海绵的柔软,瞬间包裹了他的后背和屁股。 “哎……哎呦……” 石大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手足无措地抓着扶手,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感觉……” 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 “这他娘的比那闷倒驴还上头啊!!” “哈哈哈!” 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真那么舒坦?” 鲁老头也忍不住了,扔下刨子,“起开!让老头子我也‘享受’享受!” 这一下,沙发成了全场的焦点。 几个老师傅轮流上去试坐,一个个下来的时候,走路都发飘,嘴里念叨着神仙日子、享福了。 李兰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却盘算着:这么好的东西,要是摆在新房的堂屋里,那得多气派?到时候请娘家人来温锅,看谁还敢瞧不起军哥! 沙发是里子,组合柜就是面子。 在鲁老头和徐军的精细打磨下,那套巨大的组合柜终于组装完毕,只差最后的安镜子。 那两块一人高的大水银镜子,被小心翼翼地抬了过来。 这年头,农村人家里顶多有个巴掌大的小圆镜,哪见过这么大的? “慢点!慢点!这玩意儿碎了可没地儿买去!” 徐军指挥着王铁柱和二愣子,将镜子一点点嵌进柜门的槽口里。 “卡槽!上压条!拧螺丝!” 每一个动作都轻得像是在绣花。 当最后好一颗螺丝拧紧,徐军拿来一块干抹布,在镜面上一擦。 “刷——” 原本有些灰蒙蒙的镜面,瞬间变得光可鉴人! 整个院子的景象,连同围观人群那一张张惊愕的脸,都清晰地映在了镜子里。 “娘诶!那是俺吗?” 张三娘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吓得往后一缩,“俺脸上的麻子咋照得这么清楚?!”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但笑声中更多的是震撼。 这大柜子往那一立,红松的骨架,水曲柳的纹理,黄铜的拉手,明晃晃的大镜子…… 这就不仅仅是家具了,这是这个时代的图腾,是靠山屯从未有过的富贵气象。 “东家,” 鲁老头摸着那光滑的柜面,眼角有些湿润,“我干了一辈子木匠,打过无数的柜子。但这一个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活儿!” 他转头看向徐军,眼神里满是感激。 如果不是徐军,他这身手艺,可能就随着那把老刨刃一起,埋没在黄土里了。 家具打好了,虽然还得晾几天漆,但最难的骨头已经啃下来了。 徐军让李兰香给工人们结了今天的工钱,又每人发了一块槽子糕,把大家伙儿送走。 院子里安静下来。 徐军坐在那张新沙发上,怀里抱着小黑风(这狗崽子现在最喜欢在沙发边上蹭痒痒),看着眼前这堆家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房子,家具,作坊,人脉。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接下来,就是选个好日子,搬家温锅了。 “军哥。” 李兰香端着一盆洗脚水走了过来,她看着那排气派的组合柜,欲言又止。 “咋了?”徐军拉过她的手。 “今儿个俺听二愣子说,赵大山……好像病了。” “病了?” 徐军眉头一挑,“真病假病?” “说是真病了。” 李兰香小声说,“自从那天吃了那啥之后,就一直发烧说胡话,村里的赤脚医生去看过,说是急火攻心,怕是要落下病根。” 徐军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心病还需心药医。他这是看咱家日子过起来了,他那个土皇帝的梦碎了,自己把自己气死的。” 他并不在乎赵大山的死活。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如果输的是他徐军,赵大山绝不会给他留半条活路。 “不用管他。” 徐军把脚放进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咱过咱的日子。” “兰香,明天你去趟老支书家,让他给翻翻黄历。” “咱们该挑个日子,进宅了!” 李兰香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哎!俺明天一早就去!” ------------ 117.请柬 天刚蒙蒙亮,徐军就提着一瓶好酒,敲响了老支书家的大门。 “杨叔,起没?” “进来!门没插!” 屋里,杨树林正盘腿坐在炕头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翻得卷了边的《老黄历》。 炕桌上,摆着一碟咸菜疙瘩,两碗小米粥。 “军子来了?快,上炕暖和暖和!” 杨树林一看是徐军,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今儿个准得来!兰香昨晚就把话递过来了。” 徐军脱鞋上炕,把酒放在桌上。 “杨叔,这房子盖好了,家具也打齐了。这进宅的大日子,还得您给拿个主意。” 杨树林抿了口粥,郑重其事地翻动着黄历。 “我想想啊……今儿个是十月初六……不行,诸事不宜。” 他又翻了一页,手指头在上面戳了戳,眼睛猛地一亮。 “有了!” “十月初八!后天!” “宜:动土、入宅、安床、祭祀!大吉大利!” 老支书抬起头,看着徐军,“而且那天是双日子,成双成对,以后你和兰香的日子,那就是和和美美!” “十月初八……” 徐军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还有两天。 正好够给新家具刷油、散味儿,也够去县里置办温锅宴的酒菜。 “行!就听您的!初八进宅!” “既然日子定了,” 杨树林合上黄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那这请帖,你也得备上了。” “咱屯子里虽然不讲究发帖子,但你这次可是大办!县里的、镇上的那些贵人,你不得有个说法?” “口头请,显得轻慢;写了帖子,那叫敬重!” 徐军点了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 这一张红纸请帖递过去,那是给足了孙站长、李科长、白师傅他们的面子,以后这人情路,才能走得更宽! …… 上午 9:00,徐家新房大院。 虽然家具都打好了,但今天的院子里,味道却有点冲。 那是一股子浓郁的、略带点哈喇味的桐油香。 鲁老头手里拿着一团棉纱,蘸着熬得金黄透亮的熟桐油,正在给那套大组合柜做最后的擦漆。 这年头农村很少用化学清漆,都是用这种老法子。 桐油擦上去,不仅防虫防潮,还能把水曲柳那如同流水般的木纹,给激出来,变得金黄油亮,看着就富贵! “慢点擦!劲儿要匀!” 鲁老头一边干活,一边教导着王铁柱他们,“这擦油就像盘玉,你得把它喂饱了!这第一遍油吃进去,这木头才算是‘活’了!” 徐军回到院子,看到那一排排摆在阳光下晾晒的家具—— 威风凛凛的组合柜、软乎乎的单人沙发、还有那是给龙骨房特制的八仙桌、太师椅…… 在桐油的浸润下,泛着迷人的光泽。 “军哥!” 李兰香正蹲在墙根下,手里拿着剪刀和红纸。 她脚边,已经堆了一小摞剪好的窗花。有喜鹊登梅,有连年有余,一个个活灵活灵的。 “杨叔把日子定了吗?”她急切地问。 “定了,十月初八,后天!” 徐军笑着蹲下身,拿起一个福字,“兰香,你的手真巧。不过,这会儿先别剪了。” “咋了?” “去供销社,买几张大红纸,再买瓶墨汁。” 徐军站起身,目光看向远方,“我得写几张请帖。” …… 中午 11:00,徐家老屋。 老屋的炕桌被擦得干干净净。 一张大红纸铺在上面,墨汁的清香淡淡散开。 徐军前世为了修身养性,也练过几天毛笔字。 虽然谈不上书法大家,但写个端端正正的颜体,还是拿得出手的。 他提笔,蘸墨,落纸。 “送呈:红旗机械厂李科长钧启” “谨定于农历十月初八,为寒舍落成之喜……” “徐军敬邀” 字迹工整,苍劲有力。 “好字!” 站在一旁研墨的李兰香,虽然识字不多,但也觉得这字看着就提气,比过年写对联的先生写得还好。 “军哥……你啥时候学会写毛笔字的?” “随便写写。” 徐军随口遮掩过去,继续写下一张。 “送呈:百草堂白师傅钧启” “送呈:林业站孙站长钧启” “送呈:农机站孙站长钧启” “送呈:东方木材厂刘厂长钧启” 写到最后一张时,徐军犹豫了一下。 但他还是提笔写道: “送呈:李二麻子兄弟亲启” (对于江湖人,不用钧启,用兄弟更显亲近。 一共六张请帖,红彤彤地摆了一炕。 这不仅仅是六张纸,这是徐军在这短短半个月里,用智、勇、利、义,在这个时代编织出的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兰香。” 徐军吹干了墨迹,把请帖小心翼翼地折好。 “明天,二愣子赶车,咱俩进城。” “一是为了送帖子。” “二是为了交货!” 他指了指房梁上挂着的那二十把已经彻底完工、用羊皮弓囊包裹严实的“黑山弓”。 “把这批货交了,换回尾款。” “咱们就有钱,办一场全屯子最风光的流水席了!” “嗯!” 李兰香重重地点头。 她看着满屋的红纸,看着那些蓄势待发的神弓,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热了。 好日子,真的来了。 黑山县,县物资局大院。 深秋的县城,比起靠山屯多了几分喧嚣,但也多了几分萧瑟。 满大街的杨树叶子落了一地,穿着蓝灰工装的行色匆匆。 一辆并不起眼的大轱辘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物资局那扇气派的铁大门前。 车上盖着厚厚的帆布,二愣子紧张地攥着鞭子,手心里全是汗。 徐军跳下车,紧了紧身上的新棉袄,拍了拍二愣子的肩膀:“在这儿等着,我去交差。” 他并没有像普通农民进城那样畏畏缩缩,而是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麻袋,腰杆笔直地走进了传达室。 “大爷,劳驾,找一下采购科的张科长。我是靠山屯的徐军,来交联防器材的。” …… 上午 9:00,采购科办公室。 “好!好!好!” 张科长手里拿着一把刚刚从羊皮弓囊里抽出来的黑山弓,连说了三个好字。 此时的黑山弓,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灰扑扑的木头架子了。 经过鲁老头的精细打磨和上漆,弓身乌黑发亮,如同黑玉。 弓把处包着防滑的压花猪皮,弓梢处镶嵌着温润的盘羊角。 最绝的是,在那黑色的弓臂上,还用金粉漆描了一圈细细的云纹,既显得威武,又透着一股子工艺品的贵气! “徐同志,你这手艺……绝了!” 张科长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弓身,“这哪里是农具?这送到省里去展览都够格了!” 他又抽出一支箭。 箭杆笔直,箭羽洁白,箭头是烤蓝过的三棱钢簇,寒光闪闪。 “这质量,比部队退下来的老套筒看着都得劲儿!” “张科长满意就好。” 徐军笑了笑,不卑不亢,“咱们做手艺的,讲究的就是个良心。这是给公家办事,那是保卫咱黑山县平安的,哪敢马虎?” “说得好!” 张科长当即拍板,“会计!给徐同志结账!剩下的二百块尾款,立马支取!另外……” 他想了想,“再给批二十斤特供的猪肉票!算是局里给咱们优秀工匠的奖励!” 徐军接过那厚厚一沓大团结和那张金贵的肉票,心里那块石头彻底落了地。 钱货两清,但这人情,才刚刚开始。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大红色的请帖,双手递了过去。 “张科长,有个不情之请。” “哦?” 张科长一愣,接过请帖一看,笑了。 “后天,寒舍温锅。虽说乡下地方简陋,没什么好酒好菜,但胜在野味足。想请您去指导指导工作?” 张科长看着那工整的毛笔字,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稳重的汉子。 他知道,这徐军,绝非池中之物。 “行!” 张科长痛快地收起请帖,“既然徐兄弟看得起我老张,那天只要不开会,我一定去讨杯酒喝!” …… 上午 10:30,县城各处。 出了物资局,徐军马不停蹄。 他先去了东方家具厂。 刘扒皮正在车间里骂人,一见徐军来了,立马换了张脸。 当他接过那张红请帖时,那张油腻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光。 “哎呀!徐兄弟!这……这太客气了!你放心,那天我肯定到!而且……” 他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你那大组合还缺块穿衣镜是不?那天我给你顺道拉过去!当贺礼!” 接着是农机站和林业站。 孙家哥俩看着请帖,那是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兄弟你放心!那天我们哥俩把单位的吉普车都开过去!给你撑场面!让十里八乡都看看,谁敢惹咱徐家大院!” 最后,徐军来到了县城边缘的一家台球厅。 这是李二麻子的盘口。 当徐军把那张写着李二麻子兄弟亲启的请帖放在台球桌上时,周围那帮小混混都愣住了。 李二麻子拿着请帖,手竟然有点抖。 他混了半辈子,收到的全是传票和通缉令,这还是头一回收到正经人家的红请帖! 这是啥? 这是脸面!是认可! “军爷……” 李二麻子眼圈有点红,“你这……太给面儿了!” “是兄弟就别说那个。” 徐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天,带几个得力的兄弟来,帮我维持维持秩序。屯子里人多,怕乱。” “包在我身上!” 李二麻子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谁敢在你家宴席上炸刺儿,我让他横着出去!” …… 下午 2:00,返程采购。 “二愣子!把车赶到副食品商店门口!” 徐军怀揣着四百多块钱,那是底气十足。 进了供销社,徐军直接开启了扫货模式。 “那两条红塔山,给我包起来!” “散装白酒,要那种纯粮的,给我灌两桶!” “瓜子、花生、水果糖,各来十斤!” “还有那个……” 徐军指着柜台最上面的一块花布,“那个红底大牡丹的被面,给我扯两床!” 售货员看着这个穿着土气却出手阔绰的汉子,眼睛都直了。 这年头,能这么买东西的,不是倒爷就是万元户! 最后,徐军又去了趟水产门市部。 虽然是深秋,但这儿竟然有刚运来的冷冻带鱼和黄花鱼。 在东北农村,席面上要是能有海货,那档次瞬间就上去了! “来两箱带鱼!要宽的!” …… 傍晚 5:00,满载而归。 夕阳西下,大轱辘车压得车轴吱吱作响。 车上,除了空了的麻袋,堆满了酒坛子、烟箱子、鱼箱子,还有一大块用草绳捆着的猪肉。 二愣子赶着车,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军哥!咱这回是真发了啊!” “这算啥。” 徐军坐在高高的货物堆上,嘴里叼着根红塔山,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靠山屯轮廓。 “这只是个开始。” 回到屯子时,正好是饭点。 马车一路穿过屯子,那车上露出来的富贵气象,把路边的村民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乖乖!那是带鱼吧?一整箱?!” “那是酒坛子?那么大?!” “徐军这是要去县里进货开商店了?” “开啥商店!人家那是为了后天温锅备的料!” 马车停在徐家新房的大门口。 两扇刚刚刷了清漆、泛着金黄光泽的老榆木大门,正敞开着。 院子里,青砖铺地,干净利落。 正房的玻璃窗里,透出暖暖的灯光。 李兰香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她看着这一车的年货,看着坐在高处、如同凯旋将军般的丈夫。 她没说话,只是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她知道,她这辈子的苦,算是吃到头了。 从今往后,这徐家大院,就要改换门庭,成为这十里八乡最让人羡慕的人家! ------------ 118.流水席 靠山屯,徐家新宅大院。 今天,是靠山屯的大日子。 甚至比过年还热闹。 天还没亮透,徐家大院里就已经是人声鼎沸,灶火通红。 五间崭新的大瓦房,在晨曦中傲然挺立。 红松的门窗被桐油擦得锃亮,每一扇玻璃窗上都贴着李兰香亲手剪的大红喜字和福字,透着股子喜庆劲儿。 院门口,两挂五千响的大地红早就挂上了树梢,只等吉时一到,就要炸响这十里八乡的第一声富贵雷。 灶房里,雾气腾腾,香气顶得人跟头。 “快!酸菜还得再切两盆!肉不够了去仓房取!” “那个带鱼!别炸老了!得金黄酥脆才行!” 徐军今天没穿那件旧棉袄,而是换上了一身挺括的深蓝色中山装,整个人看着精神抖擞,不像个猎户,倒像个干部。 他虽然不亲自掌勺了,但【厨】(精通)的底子让他成了总调度。 真正的掌勺是请来的屯子里红白喜事的大师傅——老刘头。 但老刘头今天也有点虚。 “军子啊……不,东家,” 老刘头擦着汗,“你这席面太硬了!海鱼、大肉、野味……我这辈子也没做过这么富裕的席啊!这火候要是把持不住……” “刘叔,您尽管做!” 徐军笑着给他递了根烟,“调料管够!油管够!肉管够!只要做熟了,那就是香的!” “得嘞!有你这就话,我就敢放开手脚了!” 李兰香今天更是焕然一新。 她穿着那件藏蓝色大襟新棉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别着个红发卡。 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那张俏脸上始终挂着笑,见人就发糖、抓瓜子。 “嫂子!你今儿个真俊!” “那是!这可是咱屯子的状元夫人!” 妇女们的恭维声,让李兰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上午 10:58,吉时将至。 屯子口的老少爷们早就端着碗、占好了座。 就在这时,远处的大路上,突然腾起了一条黄龙! “嗡——嗡——嗡——!” 沉闷的马达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来了!来了!” 眼尖的孩子骑在墙头上大喊:“大汽车!全是吉普车!一辆、两辆……我的妈呀!五辆!” 全屯子人都惊了,纷纷站起来往外瞅。 只见五辆墨绿色的212吉普车,排成一条长龙,威风凛凛地开了进来! 打头的一辆,还没停稳,车门一开,跳下来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的胖子——正是农机站孙站长。 后面跟着的,是林业站孙大山、物资局张科长、木材厂刘扒皮。 最后一辆车最野,直接横在了路口,跳下来的是一身黑皮夹克的李二麻子,手里提着两瓶茅台,身后跟着四个抱着鞭炮的小弟。 “这……这都是啥人啊?” “看那派头!都是县里的领导吧?” “那个穿皮夹克的看着不想好人啊……咋也来了?” 村民们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震惊。 赵大山家那扇破门缝里,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一幕,然后无力地合上了。 他知道,这辈子,他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各位领导!各位哥哥!大驾光临,徐某有失远迎!” 徐军大步迎了出去,双手抱拳,不卑不亢。 “哈哈哈哈!徐老弟!恭喜乔迁之喜啊!” 张科长带头,握住徐军的手,“你那批弓,局里领导看了,那是相当满意!这不,我代表局里,特意来讨杯喜酒喝!” “那是必须的!快请进!” 这一帮子在县里、镇上跺脚乱颤的人物,此刻却都给足了徐军面子,一个个笑呵呵地走进了院子。 这哪里是温锅? 这简直就是阅兵!是徐军在向所有人展示他的人脉! 中午 12:00,开席。 随着噼里啪啦的一万响鞭炮炸开,漫天的红纸屑如同红雪般落下。 流水席,正式开吃! 院子里摆了二十桌,屋里摆了两桌主桌。 主桌上,那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物资局张科长坐主位,孙家哥俩、刘厂长、百草堂老白作陪。 李二麻子虽然是混的,但也识趣,主动坐在了下首,负责倒酒。 徐军作为主人,则是满场飞。 菜,是真硬。 第一道:“红烧大肘子”! 这年头,这就叫排面!一桌一个,炖得软烂脱骨,色泽红亮,筷子一夹直哆嗦! 第二道:干炸带鱼! 海里的东西,那是稀罕物,炸得金黄酥脆,连刺都能嚼碎了咽下去! 第三道:小鸡炖蘑菇! 自家收的山货,配上笨鸡,那是鲜得掉眉毛! 还有酸菜白肉血肠、溜肉段、拔丝地瓜…… 一共十二道菜,寓意月月红! “吃!都别客气!管够!” 徐军端着酒碗,挨桌敬酒。 “军哥!俺服你!” 王铁柱喝得满脸通红,“以后你说往东,俺绝不往西!” “军子……仁义啊!” 钱大爷啃着肘子,老泪纵横。 屋里的主桌上,气氛更是融洽。 “徐老弟,” 张科长喝了一口茅台,脸色微红,“你那作坊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只要你质量稳住,明年的订单,我给你翻倍!” “那就多谢张哥提携了!” 徐军赶紧满上。 “还有我!”刘扒皮拍着胸脯,“木料的事儿,你尽管开口!以后厂里的下脚料,我全给你留着!” “那感情好!” 推杯换盏间,利益被分配,关系被拉近,一张无形的大网,以这座新房为中心,牢牢地铺开了。 傍晚 5:00,席散。 热闹了一整天,吉普车队终于在村民们羡慕的目光中轰鸣而去。 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的红纸屑和骨头。 天,阴沉沉的。 风停了。 一种特殊的寂静笼罩了天地。 “军哥……” 李兰香送走最后一位帮忙的婶子,累得靠在门框上,但脸上全是满足的笑。 “咱家……这回算是真的立住了吧?” 徐军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看着这五间在暮色中依然显得巍峨的大瓦房。 “立住了。” 他轻声说道。 “不仅立住了,还扎了根。” 就在这时,一点冰凉落在徐军的鼻尖上。 他抬起头。 一片、两片、三片…… 洁白的雪花,如同鹅毛般,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 这是八二年的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啊。” 徐军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他知道,随着这场雪的落下,大山将要封路,严冬即将来临。 那是野兽最饥饿、最凶猛的时候。 也是他这个猎人,真正大显身手的时候! “兰香,回屋。” 徐军紧了紧妻子的衣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大雪一下,山里的好东西就该下山了。” ------------ 119.瑞雪封门,山里来客 外面的风停了,但雪还在静静地下,把整个靠山屯裹进了一床厚厚的白棉被里。 徐军缓缓睁开眼。 身旁,李兰香睡得正香,昨晚的折腾让她累坏了,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浅笑。 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在红牡丹枕巾上,衬得脸色愈发红润。 徐军没急着起,他靠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点了一根晨烟,心神沉入脑海。 【系统面板】 宿主:徐军 现有愉悦值:260 技能状态: 【狩】:精通(0/200) 【匠】:精通(0/200) 【厨】:精通(0/200) 【农】:入门(0/50) 【医】:入门(0/10) 【武】:精通(0/200) 徐军吐出一口烟圈,看着面板微微点头。 厨艺已经到顶了,昨天的流水席能把张科长和李二麻子吃得服服帖帖,全靠这手艺。 眼下大雪封山,打猎是常态,但要想让家里这日子在冬天里也能生钱,光靠肉不行,得靠绿叶子。 “系统!” 徐军心中默念。 “消耗50点,升级【农】!” “再消耗50点,升级【医】!” 【叮!分配成功!】 【农】:入门->精通! 解锁能力:温室调控、菌种培育、反季节作物催生。 评价:现在的你,能在冰坨子上种出花来! 【医】:入门->精通! 解锁能力:中草药炮制、陈年老伤调理、药膳精通。 评价: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你就是半个阎王敌。 【剩余愉悦值:160】 一股庞大的暖流涌入脑海。 关于如何利用地热、发酵热来种植蔬菜,如何炮制野山参、鹿茸的知识,瞬间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徐军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来到宽敞明亮的新灶房。 既然【厨】已是精通,做顿早饭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没整那些大鱼大肉,早上吃那个腻。 他从米缸里舀了半碗小米,切了一点昨晚剩下的鹿肉丁,又抓了一把这年代金贵的红糖。 “鹿肉红糖小米粥”。 大火烧开,小火慢熬。 【厨】(精通)让他对火候的把控妙到毫巅。 十分钟后,米油熬出来了,鹿肉的鲜香和红糖的甜香完美融合,既补气又暖胃,正是给昨晚劳累过度的媳妇补身子的好东西。 “嗯……” 屋里传来了李兰香慵懒的声音。 徐军端着粥走进屋,看着妻子迷迷糊糊的样子,笑道:“醒了?快,趁热喝了。” 李兰香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军哥……这也太好喝了!你这手艺真的神了!” 一碗粥下肚,她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四肢百骸都舒坦了。 吃过饭,徐军披上棉袄,来到了后院。 他清理掉地窨子门口厚厚的积雪,钻了进去。 一股湿润、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徐军之前挖的半地下室,原本只是为了储菜,但现在,有了【农】(精通)的加持,这儿就是他的聚宝盆。 他蹲下身,扒开土床上的腐殖土。 只见那一排排大蒜,已经窜出了嫩绿的蒜苗,足有一指高! 而在角落里那些堆积的红松锯末上,白色的菌丝已经布满了,几个小小的、灰褐色的冻蘑丁,正在努力地冒头! “成了!” 徐军抓起一把土,闻了闻味道。 湿度完美,温度适宜。 照这个速度,再过半个月,这蒜苗就能割第一茬!在这大雪封门的冬天,这一把绿油油的蒜苗,拿到县里去,那是能换回大把票子的! “汪!汪!汪!!” 一阵急促而凶狠的狗叫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是黑风! 这小家伙虽然腿还没好利索,但此刻正趴在狗窝口,冲着大门方向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徐军眼神一凝。 大雪封门,谁会这时候来? 他抄起一把铁锹,大步走到门口,拉开厚重的木门。 风雪中,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头,穿着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羊皮袄,胡子上挂满了冰凌,手里拄着根老枣木棍子。 他在风雪里冻得瑟瑟发抖,但那双眼睛,却像老狼一样亮。 “你是徐军?”老头声音沙哑。 “我是。” 徐军上下打量了一眼,心中有了数。这是一位真正的老跑山,身上带着股子常年在深山里行走的肃杀气。 “听说……” 老头哆哆嗦嗦地伸手入怀,“你这儿……收硬货?” 他掏出一个蓝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虽然风雪很大,但那一抹火红的颜色,依然吸引了徐军的注意! 那是一张皮子。 一张完整无缺、毛色红亮如火、连尾尖的白毛都清晰可见的——火狐狸皮! 而且是筒子皮,品相完美! 徐军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玩意儿,在这个年代的黑市上,叫软黄金! 能在这大雪天搞到这种极品,这老头,是个高人! “大爷,快进屋!” 徐军没有先谈价,而是侧身让开了路。 “外头冷,进屋喝口热乎水,咱们慢慢盘!” 这一刻,徐军知道,他的作坊生意,又要多一条财路了。 屋里,地龙烧得滚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李守山有些局促地坐在那张崭新的太师椅上,屁股只敢沾个边儿。 他那一身破羊皮袄上的雪水化了,顺着衣角滴在地板上,他想擦,又怕弄脏了那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青砖地。 “大爷,您坐实了,没事!” 徐军笑着把那个装满热茶的大搪瓷缸子塞进老人手里,“这砖不怕水,待会儿墩布一拖就干。” 李守山捧着热茶,那双长满冻疮、关节粗大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饿的。 “徐老板,” 李守山喝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下去,让他那僵硬的身体稍微舒展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蓝布包推到了徐军面前。 “这皮子您给掌掌眼?” 徐军没急着看皮子。 【医】(精通)的目光,正不动声色地扫过老人的身体。 面色青灰,嘴唇发紫,呼吸急促且带着哨音,手指关节肿大变形…… 这是典型的寒毒入骨,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 这老头,是在拿命换钱。 “大爷,皮子是好东西,这不用看。” 徐军把蓝布包推到一边,反而伸手搭上了李守山的手腕。 “但您这身子骨……怕是比这皮子更急需收拾啊。” 李守山一愣,随即苦笑一声,抽回了手。 “老毛病了,年轻时候在雪窝子里趴多了。不碍事,挺挺就过去了。” 他看着徐军,眼神里透着一丝急切,“徐老板,这皮子……您要是看得上,给个实诚价就行。家里等着米下锅呢。” 徐军心中一叹。 “行。” 徐军点了点头,“这皮子,我收了。不过,咱先不谈钱。” 他转头对着灶房喊了一声: “兰香!把那锅鹿肉粥再热热!另外,去把咱家那坛子虎骨酒,其实是之前泡的鹿骨酒,徐军为了让老人喝得安心故意说的,倒一碗来!” “哎!” 李兰香在灶房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一碗热气腾腾、熬得粘稠起胶的鹿肉红糖小米粥,摆在了李守山面前。旁边还有一碗琥珀色的药酒。 “大爷,先吃饭。” 徐军把筷子递过去,“买卖不成仁义在,进了我徐家的门,就没有让人饿着肚子走的道理。” 李守山看着那碗粥,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为了这张皮子,他在鹰嘴崖守了三天三夜,带的干粮早就吃光了。 “那老头子我就不客气了。” 他端起碗,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粥一入肚,那股子温润的热力瞬间散开,像是给干涸的土地下了一场透雨。 他又喝了一口那碗药酒。 “轰!” 一股火线顺着喉咙烧到胃里,然后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那常年冰冷刺痛的膝盖和腰眼,竟然在这个瞬间,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好酒!” 李守山放下碗,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徐老板……您这是……在救我的命啊!” 徐军笑了笑。 他知道,这不仅是酒的功劳,更是他【医】(精通)调配的药膳起了作用。 “大爷,您叫我军子就行。” 徐军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数了十张大团结,推到李守山面前。 “这皮子,是极品火狐,筒子皮,无伤。拿到县里收购站,顶多给您六十。我给您一百。” “一……一百?!” 李守山的手一哆嗦,差点把碗碰翻。 在这个年代,一百块钱,那是普通庄稼汉一家子半年的嚼用啊! “使不得!使不得!” 老头赶紧推辞,“这太多了!您给个五十……不,四十就成!” “拿着!” 徐军按住老头的手,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您拿命换来的,值这个价!再说了……” 他看着老头那双充满故事的眼睛,“我还有事儿想求您呢。” “求我?” 李守山一愣,“我一个糟老头子,能帮您啥?” 徐军指了指窗外的大雪,又指了指那张狐狸皮。 “大爷,您这跑山的手艺,是绝活。” “我这作坊刚开张,缺个懂行的掌眼师傅。您要是愿意,以后就在我这儿帮忙收收山货,定定级。不用您进山拼命,就在屋里坐着,一个月……我给您开二十块钱,管吃管住!” 李守山彻底呆住了。 他这辈子,独来独往,以山为家,老了老了,成了屯子里的孤魂野鬼,谁见都嫌。 可今天,这个年轻的后生,不仅给了他尊严,还给了他一个家? “军子……” 老头颤巍巍地站起身,眼泪顺着那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让徐军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从怀里那个贴身的破布兜里,掏出了一本发黄的、只有巴掌大的小册子。 那册子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各种符号和路线。 “这是我跑了一辈子山,记下的山经。” 李守山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无比郑重,“哪有棒槌,哪有熊仓,哪有大爪子的踪迹……都在这上面了。” 他把小册子双手递给徐军: “军子,你是个仁义人。这东西,留给我这把老骨头也是带进棺材。今儿个……我把它传给你!” 徐军心中巨震! 他接过那本带有体温的小册子,只觉得沉甸甸的。 这哪里是笔记? 这是这片黑瞎子山的藏宝图啊! 有了它,再加上自己的系统技能,这大山里的宝藏,还不任他予取予求?! “大爷……” 徐军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扶住老人,“您放心。这山经,我收下了。以后,您就是我徐家的长辈,这儿就是您的家!” ------------ 120.踩盘子 屋里,火墙烧得正旺,将窗外呼啸的风雪声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李守山捧着那个装满红糖姜水的大海碗,那双在风雪里冻得僵硬的手终于回过了一丝血色。 他看着对面坐着的徐军,又看了看桌上那一百块钱和那张火红的狐狸皮,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军子。” 李守山放下了碗,声音沙哑却格外郑重。 “你是个仁义人。这一百块钱买张皮子,是大爷占了你的便宜。” “大爷没儿没女,这辈子就跟大山打交道。今儿个,既然你把大爷当自家人,有些话,大爷得跟你透个底。” 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变得异常凌厉: “我今早进村前,在后山脚下的桦树林子里,瞅见了一串脚印。” “脚印?” 徐军眉头一挑。 “对。不是咱屯里人穿的靰鞡鞋,也不是猎人的软底鞋。是胶底大头鞋!花纹很深,步子迈得很大,很有章法。” 李守山的手指在桌子上画了画,“这帮人,不是来打猎的。他们是冲着你这作坊,或者是冲着山里那好东西来的。他们在踩盘子。” 徐军心中一凛。 看来,财不露白这句古话没说错。徐家的大瓦房和作坊太招摇,即便震住了李二麻子,也引来了更深处的狼。 “军子,你那弓是好东西,无声无息。但要是真遇上这帮硬茬子,或者是那头疯了的霸王罴……” 李守山摇了摇头,“弓,毕竟慢。” 说着,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解开了身上那件破旧羊皮袄的扣子。 只见在他贴身的腰间,竟然还斜挎着一个长条形的油布包。 这包裹得严严实实,贴肉藏着,比那张狐狸皮还要金贵。 “大爷,这是……” 徐军眼神一凝。 李守山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粗糙的大手,一层层地解开油布。 双管猎枪! 枪身修长,枪管幽蓝,散发着保养极好的油光。 枪托是上好的核桃木做的,上面虽然布满了岁月的划痕,却被摩挲得温润如玉。 最显眼的是,这枪的击锤是外露的。 “这是……” 徐军倒吸一口凉气,【狩】(精通)的直觉让他瞬间判断出:“这是苏制的图拉双管!这可是当年老毛子留下的好东西啊!这也就是在老猎手手里还能见到活物!” “好眼力!” 李守山眼中闪过一丝傲色,像是抚摸孩子一样抚摸着枪身。 “这是我爹传下来的。跟了我四十年。这枪,口正,劲儿大,百米之内,独头弹能掀了野猪的天灵盖!” “我老了,眼花了,手也抖了。这老伙计跟着我,除了打打兔子,就是吃灰。” 他猛地把枪往徐军面前一推,眼神坚定: “宝刀赠英雄。军子,你会使弓,也肯定懂枪。” “这枪,我卖给你!只有在你手里,它才能保住你想保的东西!” 徐军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 这年头,有一杆好枪,那就是有了半条命! 特别是这种进口的老猎枪,有钱都买不到! “大爷,这可是您的命根子……” “命根子留着不能下崽儿!留着只会跟我进棺材!” 李守山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干大事,要进深山。拿着它!给大爷……震住这黑瞎子山!” “给个价吧!” 徐军看着老人那坚决的眼神,知道这时候推辞就是瞧不起人。 他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 这个价格,在82年能买一头大壮牛了! “多了!” 李守山摇头,“给二百。这枪有些年头了,撞针我修过。” “就三百!” 徐军直接拍板,“二百是枪钱,一百是给这老伙计的养老钱!再说了……” 他笑了笑,“以后这就子弹,我还得指望您老帮我复装呢!” 李守山愣了一下,随即眼圈红了。 他知道,徐军这是在变着法儿地照顾他。 “行!这活儿,大爷接了!只要我李守山还有一口气,你的子弹,我包了!” 徐军当即让李兰香又拿了三百块钱出来。 枪入手,沉甸甸的。 中午 11:30,后院地窨子。 送走了李大爷,约定明天来作坊正式上工,徐军把枪小心地锁进柜子里,然后拉着李兰香,钻进了后院的地窨子。 “军哥,那枪真那么值钱?” 李兰香虽然心疼钱,但只要是徐军决定的,她都支持。 “那是保命的东西,无价。” 徐军笑着,推开了地窖厚重的木板门。 一股湿润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外头是风雪交加的寒冬,这里头却是生机勃勃的小阳春。 徐军把手电筒的光打在土床上。 “嘶!” 李兰香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直了。 只见那原本黑乎乎的土床上,此刻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嫩绿的蒜苗! 足有一柞高! 那绿油油的颜色,在这万物凋零的冬天,简直比金条还要耀眼! 而在角落里那堆红松锯末子上,一朵朵灰褐色的冻蘑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肉嘟嘟的,看着就喜人。 “这……这……” 李兰香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军哥,这就长出来了?!” “长出来了。” 徐军蹲下身,掐了一根蒜苗,递到妻子嘴边,“尝尝,鲜不鲜?” 李兰香咬了一小口,一股子辛辣中带着清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 “鲜!真鲜!” 她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也太神了!咱屯子里,谁家冬天能吃上这口绿叶子啊!” “这可不仅仅是吃的。” 徐军站起身,目光深邃,“兰香,这叫反季节蔬菜。再过十天,等到第一茬蒜苗能割的时候,咱把它拉到县里去卖。” “你想想,大冬天的,城里人天天吃白菜萝卜都吃吐了,忽然看见这一把绿油油的蒜苗……” “那得抢破头啊!” 李兰香看着这满地窖的绿色,仿佛看到的不是菜,而是一张张飞舞的大团结。 “军哥,你真厉害。” 她由衷地说道。 “所以,” 徐军握住她的手,神色变得严肃,“这地窨子,是咱家的机密。除了咱俩,谁也不能让进。这几天,你就在家守着这聚宝盆。” 回到屋里,徐军开始收拾行装。 他把那件旧棉袄穿在里面,外面套上了便于行动的皮坎肩。 黑山弓挂在左肩,图拉猎枪挎在右肩,腰间缠满了李大爷留下的土造子弹和自己做的箭壶。 “军哥……” 李兰香看着全副武装的丈夫,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一定要去吗?” “一定得去。” 徐军检查着枪栓,“那头霸王罴要冬眠了,现在是它最凶的时候,也是最好找的时候。而且……那帮生人在后山转悠,我不去看看,心里不踏实。” “那……你带上这个。” 李兰香从箱底翻出一个红布条,系在了猎枪的枪管上。 “这是娘活着的时候去庙里求的,保平安的。你带着。” 李兰香用力地抱了抱徐军。 “家里有我,有黑风,有王婶她们。你……早点回来。” 徐军心中一暖,任由妻子摆弄。 “放心吧。我有枪,有弓,还有这一身本事。这黑瞎子山,就是咱家的后花园。” 他推开门。 外面的雪停了,风却更大了,吹得电线杆子呜呜作响。 黑暗的黑瞎子山,像一只巨兽,静静地卧在屯子后面,等待着猎人的挑战。 “黑风,看好家。” 徐军摸了摸趴在门口的小黑狗。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杀气,没有叫,只是用头蹭了蹭徐军的靴子,眼神坚定。 徐军转身,大步走进了茫茫雪原之中。 这一次,他不仅要猎熊,更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敢来惦记他的地盘! ------------ 121.霸王罴 黑瞎子山,深处。 风雪停了,但山里的温度却降到了极点。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此时的黑瞎子山,就像一座巨大的天然冰库,呼出的气瞬间就能在眉毛和胡子上结成白霜。 徐军并没有走寻常的兽道。 他身上反穿着那件羊皮坎肩,皮毛朝外,呈灰白色,在雪地里是天然的伪装。 脚上绑着两块用藤条和木板临时做的雪托子,在厚达膝盖的积雪上,快速滑行。 【狩】(精通)的能力被发挥到了极致。 他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处细节:被积雪压断的枯枝、树皮上蹭掉的细微毛发、还有那掩埋在雪层下、若隐若现的脚印。 “果然来了。” 徐军在一棵三人合抱粗的老青松下停住。 树干背风的一面,残留着半个脚印。 那是胶底大头鞋的印记,花纹很深,带着八一字样。 “军勾。” 徐军眯起了眼。 在这个年代,能穿这种鞋进山的,除了退伍兵,就是县里那帮有路子的保卫科或者联防队的人。 但这些人,行动鬼祟,不走大路专钻林子,显然不是来干好事的。 “四个人。” 徐军根据脚印的深浅和步幅,迅速做出了判断。 “手里都有家伙,甚至可能有长家伙。” 他摸了摸腰间的图拉双管猎枪,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冷静下来。 对方是冲着红圈去的。 也就是李守山标记的那个霸王罴的冬眠地! 这里是黑瞎子山最险要的地段之一。 两边的峭壁像刀削一样直插云霄,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后面的一个避风山谷。 那个山谷,就是霸王罴的领地。 徐军没有贸然进去。 他爬上了侧面的一块高耸的岩石,趴在雪窝子里,居高临下地观察。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 山谷口,隐隐绰绰有人影晃动。 “动作倒是挺快。” 徐军从怀里掏出一个单筒望远镜。 镜头里,四个穿着深绿色大衣的汉子,正在忙活。 他们并没有像传统猎人那样下套子、挖陷阱。 其中一个人,正蹲在一棵大树下,小心翼翼地埋设着什么东西。 他手里拿着一卷红色的电线,还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块状物。 “操!” 徐军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炸子儿!” 这帮人不是来打猎的,这是来屠山的! 这种炸子儿,通常是用猪油裹着雷管,一旦熊瞎子闻着味儿去咬,崩的一声,脑袋都能炸飞! 这种手段,极其残忍,而且容易引发山火,最被老猎人所不齿! 这帮人,为了熊胆,连皮子和肉都不要了! 徐军的眼神冷了下来。 如果让他们炸了,那头霸王罴死不死先不说,这片山林肯定要遭殃。而且,巨大的爆炸声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你们不讲规矩……” 徐军缓缓地摘下了背上的黑山弓。 在这个距离,在这个地形,无声无息的弓箭,比那杆轰隆作响的猎枪更管用。 但他没有急着动手。 他在等。 【狩】(精通)的直觉告诉他,那头霸王罴,可能就在附近。 这种级别的猛兽,在冬眠前是最敏感、最暴躁的。 这帮人在它家门口搞这么大动静,它不可能没察觉。 山谷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那四个人似乎也有些急躁了。 “刚子!弄好了没?!冻死老子了!” 一个领头模样的胖子,跺着脚骂道。他手里提着一把半自动步枪,这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货,说明这伙人背景不浅。 “快了快了!大哥,这可是特制的,保准那畜生一口下去就升天!” 埋雷的小个子嘿嘿笑着,正准备把引线拉开。 就在这时—— “呼哧……呼哧……” 一阵沉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突兀地从山谷深处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极低,却震得人心头发颤,连树枝上的积雪都被震落了。 “嘘!” 领头的胖子脸色一变,猛地举起枪,“有动静!” 徐军在岩石上,屏住了呼吸。 透过望远镜,他看到了令人窒息的一幕。 在山谷最深处的黑暗中,两点猩红的光芒亮了起来。 那是眼睛。 紧接着,一个庞大得如同小房子一般的黑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它人立而起,足有两米五高! 浑身的棕黑色毛发像钢针一样竖立着,厚实的脂肪层随着它的动作一阵颤抖。 它张开嘴,哈出一团白气,露出了那如同匕首般锋利的獠牙。 霸王罴! 这就是这片黑瞎子山的王! 它比徐军之前杀的那头黑熊,还要大上一圈!还要凶悍十倍! “我的妈呀……” 那个埋雷的小个子吓得腿一软,手里的引线直接掉在了地上。 “大哥……这……这也太大了吧?!” “慌什么!” 胖子虽然也腿抖,但仗着手里的半自动,强自镇定,“咱们有枪!还有炸子儿!它要是敢过来,就……” “吼!” 还没等他说完,霸王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声浪滚滚,如同平地起惊雷! 它根本没给这帮人反应的机会,四肢着地,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坦克,卷起漫天雪尘,朝着那四个人…… 冲锋! “开!快开火!” 胖子嘶吼着,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枪声在山谷里回荡! 但这头霸王罴皮糙肉厚,再加上冬眠前囤积的厚厚脂肪,几发子弹打在它身上,除了激起几朵血花,根本阻挡不了它的冲势! 徐军在岩石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螳螂捕蝉。 而他,是那只还没露面的黄雀。 他缓缓地抽出了一支三棱重箭。 他没瞄准熊。 也没瞄准人。 他的箭头,指向了那个被扔在雪地上的、还没来得及引爆的炸子儿! ------------ 122.金胆 “嗖!” 此时,那头狂暴的霸王罴距离那个埋雷的小个子,只剩下不到三米!那血盆大口中喷出的腥风,几乎已经吹到了刚子的脸上! “轰!” 一声沉闷却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巨熊与偷猎者之间骤然炸开! 徐军的箭,精准地钉在了那个包裹着猪油和雷管的炸子儿上! 火光冲天而起,卷起无数的积雪和碎石,形成了一道白茫茫的冲击波气墙! “嗷!” 首当其冲的霸王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浪掀得人立不稳,庞大的身躯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痛苦地甩着脑袋,那巨大的爆炸声和火光,震懵了它的听觉,也晃花了它的眼。 而那四个偷猎者更惨,直接被气浪掀翻在地,滚作一团。 那个领头的胖子,手里的半自动步枪都飞了出去,摔在雪地里找不着了。 “咳咳……妈的……咋回事?!” 胖子满脸是雪,挣扎着想爬起来,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耳鸣声。 “别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 胖子猛地一抬头。 只见在侧面的高岗岩石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披反穿的羊皮袄,脸上围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吓人的眼睛。 他手里端着一杆幽蓝色的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居高临下地指着他们。 而在他背上,还挎着那张造型狰狞的黑山弓。 “是……是人是鬼?!” 那个叫刚子的小个子吓尿了裤子,刚才那一下爆炸就在他脸跟前,他现在魂都快飞了。 “滚。” 徐军没有废话,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他不想杀人,那是给自己找麻烦。但他也绝不会让这帮人带走山里的一草一木。 “朋友……那是我们的枪……” 胖子眼神闪烁,还想去摸雪地里的步枪。 “砰!” 徐军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那一发李守山亲手装填的独头弹,打在了胖子手边半尺处的岩石上,碎石飞溅,火星四射! “下一次,打的就是脑袋。” 徐军拉开枪膛,弹壳跳出,又迅速塞进两发新弹,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 “走!快走!” 胖子彻底怂了。 这他妈哪里是猎人?这简直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神! 连那头还在晃脑袋的霸王罴都顾不上了,四个人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丢盔弃甲地向山口外逃去。 连那把珍贵的半自动步枪都没敢捡。 山谷里,只剩下了徐军,和那头已经回过神来的霸王罴。 它没有跑。 它是这片山林的王,它的尊严不允许它在一个人类面前逃跑。 它那双血红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徐军,前爪刨着地,发出低沉的咆哮。 “呼哧……呼哧……” 徐军收起猎枪,重新摘下了黑山弓。 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大家伙,猎枪未必能一击毙命,还容易打坏皮子,还得是这专破厚甲的重箭! “来吧。” 徐军站在岩石上,拉开了弓弦。 “吼!” 霸王罴发动了冲锋! 它虽然体型庞大,但爆发力极强,几步就窜上了岩石坡! 三十米! 二十米! 徐军的眼中,只有那个随着奔跑而上下起伏的、位于眉心上方的死穴。 【狩】(精通)——弱点锁定! “崩!” 弦响! 箭出! 这一箭,凝聚了徐军全部的精气神! 铁桦木的箭杆在空气中剧烈旋转,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 “噗嗤!” 那支特制的三棱重箭,精准地从霸王罴的眼眶射入,直贯脑髓! 正在冲锋的巨兽,庞大的身躯瞬间瘫软,借着惯性向前滑行了数米,最后轰隆一声,停在了徐军的脚下。 那只巨大的熊掌,距离徐军的鞋尖,只有不到十厘米。 死了。 这头称霸黑瞎子山多年的熊皇,就这样死在了徐军的箭下。 徐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这不仅是体力的透支,更是精神的博弈。 他休息了片刻,跳下岩石,掏出猎刀。 他没有剥皮,这大家伙太重,天又要黑了,来不及,而是迅速地剖开了熊腹。 他要取一样东西。 一样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熊胆! 小心翼翼地割下胆囊,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透着一股透亮的金黄色泽。 “金胆!” 徐军的手微微颤抖。 熊胆分铁胆(黑)、铜胆(紫)、金胆(黄)。 金胆最贵,乃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一颗胆,拿到省城的药房,少说能换一台大拖拉机! 他用油纸将金胆层层包好,贴身揣进怀里。 又用雪擦了擦刀,割下了四只巨大的熊掌。 至于那如山般的熊肉和熊皮…… 徐军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那把被丢弃在雪地里的半自动步枪。 他捡起步枪,卸掉撞针,扔进深沟。 “明天,叫上老张开拖拉机来拉吧。” 徐军回到家时,已经是满身风雪。 但他怀里是热的。 那是金胆的温度,也是未来的希望。 “军哥!” 李兰香一直在门口守着,见他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咋样?没伤着吧?” “没事。” 徐军笑了笑,把那四只用麻袋装着的巨大熊掌往地上一扔。 “砰!” 地砖都震了三震。 “这……这是……” 李兰香吓了一跳,这熊掌比上次黑瞎子的还大了一圈! “那是棕熊的掌。” 徐军脱下大衣,洗了把脸,“兰香,快,给那李大爷送个信儿,让他明天一早带人,跟我进山拉肉!” “还有……”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神神秘秘地递给李兰香。 “把这个,藏在咱家最隐秘的柜子里,谁也别给看。” “这是咱家以后盖楼房、买汽车的本钱!” 李兰香虽然不知道那是啥,但看着丈夫郑重的表情,立刻点了点头,双手接过,像是捧着传家宝一样进了里屋。 徐军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看着这一屋子的温馨,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他摸了摸腰间那把依然冰冷的图拉猎枪。 那帮生人虽然跑了,但并没有死。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但他不怕。 有了这颗金胆,有了这身本事,还有这满屯子归心的人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吃饭!” 徐军大喊一声,“今晚,把那只老母鸡炖了!给我补补!” ------------ 123.熬熊白 这一夜,徐军睡得很沉。 直到院子里传来了拖拉机突突突的预热声,他才猛地醒过神来。 刚一动弹,浑身的骨头节就像生了锈一样酸痛,尤其是昨天被黑熊压了一下的那条腿,肿得像个大萝卜。 “嘶……” 徐军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 李兰香端着脸盆进屋,一看徐军龇牙咧嘴的样子,眼圈立马红了。 她放下盆,拧了把热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徐军擦脸。 “军哥,你今儿个就在炕上趴着!山里的事儿,让杨叔和铁柱他们去就行了!” “那哪行。” 徐军苦笑一声,挣扎着坐起来,“那是霸王罴,死沉死沉的。我不去指路,他们连地儿都找不着。再说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聚集的人影,“这时候我不露面,怎么镇场子?” 他强忍着疼,穿上了那件带血的旧棉袄,又把那把图拉猎枪背在了身后。 虽然受伤了,但只要这杆枪在,只要这张弓在,他徐军就是这靠山屯的腰杆子! 今天的队伍,比往常都要壮观。 打头的是老张开的东方红拖拉机,后面跟着老支书的大马车,再后面,是王铁柱、二愣子带着的一帮作坊里的棒小伙子,一个个手里拿着绳索、杠子、斧头,浩浩荡荡。 “军子,伤咋样?” 老支书坐在拖拉机副驾上,徐军把位置让给了他,自己坐后面马车,减震好点,探出头喊道。 “没事,皮外伤!” 徐军坐在马车稻草堆上,笑着挥挥手。 一路上,雪地里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 当队伍终于抵达红圈山谷口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昨天那场恶战的痕迹被新雪覆盖了一半,但依然触目惊心。 被撞断的小树、炸裂的岩石、还有那一大摊即便是冻住了也显得狰狞的暗红色血迹。 而在那血迹的尽头,一座黑褐色的肉山,静静地卧在雪窝子里。 “我的亲娘祖奶奶……” 老张熄了火,跳下车,围着那头棕熊转了三圈,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 “这……这是熊?这他妈是象吧?!” 这头棕熊,比之前那头黑瞎子大了足足一圈,光是那个大脑袋,就比磨盘还大! “都别愣着了!” 石大夯虽然也震惊,但他知道这时候该干啥。 “这玩意儿怕是有八百斤!拖拉机进不来这沟,得先用人抬出去!” “来!二十个爷们儿!上杠子!” 五根粗壮的木杠子被塞到了熊尸底下,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起!” 二十个壮汉,喊着号子,脸憋得通红,才勉强将这尊庞然大物抬离了地面。 徐军站在旁边看着,虽然没动手,但心里那股豪气却直冲云霄。 这就是力量! 这就是他徐军在靠山屯打下的江山! 当这头霸王罴被运回屯子,卸在徐家大院正中央的时候,整个靠山屯都沸腾了。 连隔壁屯子都有人跑来看热闹。 徐神仙的名号,这一刻算是彻底坐实了。 “开刀!分肉!” 徐军坐在太师椅上,指挥众人。 “鲁师傅,这皮子您受累,一定要剥完整了!特别是那头,留着做标本!” “张三哥,你带人剔骨!这熊骨头可是好东西,泡酒治风湿是一绝,给屯子里的老人们都留点!” “剩下的肉……” 徐军大手一挥,“凡是今儿个去帮忙的,一人五斤!剩下的,全屯子每户二斤!就在这儿,现切现分!” “好!” 欢呼声震天响。 在这个年代,这就叫吃大户,但徐军这个大户,大家吃得心服口服,吃得感恩戴德。 肉分完了,皮子也剥下来送去处理了。 徐军却让人留下了那厚厚的一层——熊白。 这可是好东西,比肉还金贵。 灶房里,两口大锅同时烧热。 徐军亲自指点李兰香和王婶怎么炼油。 “火要小,慢慢熬,别熬糊了。” “加上点花椒大料,去去腥。” 随着滋滋的声响,原本白花花的脂肪块,慢慢融化成了金黄透亮的液体,一股子浓郁的油脂香气飘满了院子。 “兰香,找那些干净的玻璃瓶子,都装起来。” 徐军嘱咐道,“这熊油,冬天抹手防冻,烫伤烧伤一抹就好。给咱作坊里的工人们,一人发一瓶!这是劳保用品!” 李兰香一边灌油,一边看着自家男人,眼睛里全是崇拜。 她以前只知道徐军能打,现在才知道,他还能算,能管,能把这日子过得像花儿一样。 热闹散去,夜深人静。 徐军插好了门,拉上了窗帘。 他把李兰香叫到了里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用油纸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金胆。 经过一天的阴干,这颗胆囊已经稍微有些收缩,表皮呈现出一种迷人的金黄色,对着灯光一照,里面仿佛有金沙在流动。 这就是熊胆中的极品金胆! “军哥,这……这就是你说的本钱?” 李兰香不懂药,但也看得出这东西不凡。 “对。” 徐军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一个装满干燥锯末的木盒子里。 “上次那个铜胆,能卖五百。这个金胆……” 他伸出一根手指,“至少一千!” “一……一千?!” 李兰香吓得捂住了嘴。 一千块钱!在这个万元户都稀罕的年代,这就是一笔巨款! 够盖两座大瓦房了! “有了它。” 徐军握住妻子的手,“等开了春,我就能去县里,给咱家买一台真正的缝纫机!还是要最好的蝴蝶牌!” “剩下的钱,咱就把后山的荒地给包下来!” “我要种人参,种果树,养鹿!” “我要让咱家,让这靠山屯,彻底换个活法!” 李兰香听得痴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他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可靠。 她依偎进徐军的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军哥,俺听你的。你去哪,俺就去哪。你干啥,俺都支持。” 徐军笑了。 他吹灭了灯。 窗外,大雪封山,寒风凛冽。 屋内,火炕滚热,人心滚烫。 这一年的冬天,对于徐家来说,不再是难熬的苦日子,而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暖冬。 ------------ 124.散财聚人 一大清早,徐家大院里就飘荡着一股子特殊的油脂香气。 不是猪油那种腻人的香,而是一种带着淡淡草药味和野性的醇香。 两口大铁锅都在冒着热气。 李兰香和王婶正围着锅台转,锅里熬的,正是昨天那头霸王罴身上刮下来的厚厚板油熊白。 “兰香啊,这火候得看住了。” 李守山坐在灶坑门口抽着旱烟,时不时指点两句,“这熊油是宝贝,得熬得清亮如水才行。火大了就焦,火小了出油率低。熬好了装在罐头瓶里,放个三五年都不坏。” “哎,晓得了大爷。” 李兰香答应着,手里的勺子不停地搅动。她看着那渐渐化开的金黄色油脂,心里盘算着:这一锅少说能出几十斤油,够全家吃一年的,还能给作坊里的工人们分不少。 大门没关,也不用关。 自从徐军猎杀了霸王罴,这徐家大院在屯子里那就是镇山太岁一般的存在,连野狗路过都得夹着尾巴,更别说贼了。 “徐兄弟在家吗?” 门口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徐军正在院子里检查那些晾晒的弓胎,抬头一看,是屯子西头的老孙头。这老头平时唯唯诺诺,家里穷得叮当响,跟赵大山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平时见着徐军都绕道走。 “孙大爷?有事儿?” 徐军放下手里的活儿,笑着迎了上去。 老孙头手里拿着个这就剩下半拉的粗瓷碗,脸涨得通红,在那儿搓着手,半天崩不出一个屁来。 “那个……那个……” 他看了一眼灶房方向,咽了口唾沫,“俺家那小孙子,昨儿个烤火,把手给烫了……听人说,这黑瞎子油治烫伤最灵……” 说到这,他似乎觉得太丢人,要把碗往回缩,“要是……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俺这就走……” “嗨!我当多大点事儿呢!” 徐军二话没说,一把拿过他手里的破碗,转身就进了灶房。 没过两分钟,他端着满满一碗刚熬好、还烫手的金黄色熊油出来了。 “大爷,拿着!趁热给孩子抹上,这玩意儿去腐生肌,两天就能结痂!” “这……这……” 老孙头看着那一碗油,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年头,油多金贵啊!更别说是熊油了! “徐兄弟,俺……俺没钱……” “提钱打脸!” 徐军板起脸,“乡里乡亲的,谁家还没个急难?拿回去!再提钱我可把油倒了!” “哎!哎!谢谢!谢谢徐东家!” 老孙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一幕,被不少路过的村民看在眼里。 不到半晌午,徐家大门口就陆续来了好几拨人。 有来讨油治冻疮的,有来讨油治裂口的。 徐军那是来者不拒,只要是正经用途,每人都给一小罐头瓶。 “军哥,” 李兰香看着下去了一大半的熊油,有点心疼,“这……这也太败家了吧?” “傻媳妇。” 徐军擦了擦手,看着那些拿着油罐子、满脸感激离去的乡亲。 “这叫散财聚人。” “赵大山以前靠的是吓,咱们靠的是敬。这几罐子油撒出去,换回来的是全屯子的人心。以后咱们作坊要扩大,要招工,这些人,那都是咱们的底子!” 午饭很简单,熊肉炖土豆,配大饼子。 虽然简单,但那熊肉特有的粗纤维和浓郁肉香,依然让人食欲大开。 徐军一边吃,一边看向李兰香。 “兰香,收拾收拾。” “咋了?” 李兰香一愣。 “明天一早,咱俩进城。”徐军放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去找白师傅。” “去卖那金胆?”李兰香压低了声音,那是家里的最高机密。 “对。” 徐军点了点头,“那玩意儿放久了药性会散。趁着新鲜,得赶紧变现。” “而且……” 他看了看李兰香那双因为常年做针线活而有些粗糙的手。 “咱们之前说好的,缝纫机的事儿,不能拖了。” “啥?” 李兰香手里的饼子差点掉了,“军哥,你来真的?那得一百多块呢!而且还要票!” “票我有。” 之前物资局张科长给的,虽然主要是肉票,但也有些工业券,不够的可以去黑市或者找李二麻子换。 徐军语气坚定,“钱更不是问题。有了这颗金胆,咱就是买两台都够!” “这几天你也累坏了,又是做饭又是缝弓囊。有了缝纫机,你以后做活儿也能轻省点。” “可那是给以后咱们孩子娶媳妇……” 李兰香还是舍不得。 “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徐军握住她的手,“再说了,买了缝纫机,咱们作坊做弓囊的速度也能快好几倍,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叫固定资产投资!” 他搬出了一套套大道理,把李兰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那……那行吧。” 李兰香终于松了口,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色。 缝纫机啊! 那是多少农村妇女做梦都不敢想的大件儿! 要是真买回来一台,往那新房的玻璃窗前一摆…… 那日子,美得简直不敢想! 决定了进城,徐军就开始安排家里的事儿。 他把李守山、鲁老头和石大夯都叫到了跟前。 “大爷,二位师傅。” 徐军给几人散了烟,“明天我和兰香进城办事,得去个一两天。家里这一摊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军子你放心去!” 李守山吧嗒着烟袋,“作坊这块,我盯着。谁敢偷奸耍滑,我拿烟袋锅子敲他!” “新房那边也快收尾了,”石大夯拍着胸脯,“等你回来,那万字炕也就干透了,正好能燎炕!” 鲁老头则关心他的弓:“那你顺道去趟物资局,问问张科长,下一批订单啥时候下?咱这二十把弓马上就齐活了,工人们手正热呢!” “放心,我都记着呢。” 徐军笑着点头。 安排好了一切,徐军回到屋里,开始准备明天的行装。 他把那颗价值连城的金胆用油纸包了又包,最后缝进了贴身衬衣的内兜里。 又把那张硝好了一半的火狐皮带上,这是给李兰香做围脖的料子,得去城里找专业的皮毛师傅处理一下。 看着忙前忙后的徐军,李兰香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那把旧剪刀,眼眶有些发热。 她想起了几个月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徐军还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傻子。 而现在大瓦房盖了,作坊开了,全屯子敬着,马上还要去城里买缝纫机。 像做梦一样。 ------------ 125.蝴蝶牌缝纫机 县城,百草堂总柜。 县城的风比屯子里要硬一些,卷着煤烟味儿和炸油条的香气。 徐军赶着借来的马车,把车停在了百草堂的后院门口。 他让李兰香看着车,自己揣着那个宝贝进了屋。 屋里,暖气烧得足,一股子好闻的中药味。 老白正戴着老花镜,在柜台上拨弄算盘。 一见徐军进来,他那双昏黄的眼睛立马这就有了神采,像是看见了亲儿子。 “来了?” 老白放下笔,把徐军让进了里屋的雅间。 “东西呢?让我开开眼。” 徐军也不废话,从贴身的衬衣兜里,掏出了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一层,两层,三层…… 随着油纸揭开,一颗如同鹅蛋大小、通体金黄透亮、隐隐有着琥珀光泽的干胆,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嘶——” 老白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茶杯都晃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颗胆,走到窗前,对着阳光细看。 “金胆,真是金胆啊!” “透光如金,皮薄如纸,手感沉坠,这是熊王的胆啊!这就是书上说的铜胆易得,金胆难求!” 老白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军子,你这运气真是逆天了!” “白师傅,您给个价。” 徐军淡定地喝了口茶。 “这东西,放在省城,那是能救命的神药。” 老白沉吟了片刻,伸出一根手指,又翻了一下。 “一千二!现钱!” “这也就是我,换了别人,顶多给你压到八百。” 徐军笑了。 一千二!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块钱的年代,这是一笔真正的巨款!是一笔能让人晕过去的财富! “成!就按您说的办!” 老白也不含糊,直接打开保险柜,点出了一大摞崭新的大团结。 整整一百二十张!厚厚的一沓,散发着迷人的油墨香。 徐军只抽出了两张,剩下的用报纸包好,塞进怀里。 “这就对了。” 老白看着他,“有了这笔钱,你那作坊的底子,算是彻底厚实了。” 临走前,徐军又把那张火狐皮拿了出来。 “白师傅,还得麻烦您个事儿。我想找个好手艺的皮匠,把这皮子硝熟了,做成围脖。” “小事儿!” 老白接过皮子,也是眼前一亮,“好皮子!行,出门左拐老刘皮货,提我名儿,让他给你加急,用最好的药水!” 怀揣着一千多块巨款,徐军带着李兰香走进了县里最气派的地方,百货大楼。 一进门,李兰香就被震住了。 高高的穹顶,明亮的灯光,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台,还有那空气中弥漫着的雪花膏和新布料的味道…… 她紧紧抓着徐军的衣袖,生怕把自己丢了。 “军哥……这……这也太阔气了……” “以后咱们常来。” 徐军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她直奔二楼的工业品柜台。 那里,摆着一排黑得发亮、绘着金色花纹的机器。 那就是无数农村妇女的终极梦想,缝纫机! “同志,看缝纫机?” 售货员是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大姐,虽然看着徐军穿着土气,但看他那笃定的眼神和身边那个虽然怯生生但长得极俊俏的小媳妇,也没敢怠慢。 “这可是刚到的上海蝴蝶牌!名牌!带台板、带机头,还有全套的配件!” 售货员拍了拍那光洁的台面,“一百六十八块!还要一张工业券!” 一百六十八! 李兰香听得心尖儿一颤。这可真贵啊!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徐军的袖子:“军哥……要不……咱买个燕牌的吧?那个便宜……” “不。” 徐军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他伸出手,在那黑色的机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感受着那种金属特有的冰冷与质感。 “就买蝴蝶牌。” “要买,就买最好的。” 他在李兰香震惊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了那沓用报纸包着的钱,又拿出了那张珍贵的工业券,往柜台上一拍。 “开票!” “好嘞!” 售货员的态度瞬间热情了十倍,“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开票!再去库房给您提一台新的!” 周围几个正在看缝纫机的大娘和小媳妇,看着徐军这豪爽的动作,再看看李兰香,眼里全是羡慕。 “啧啧,这小伙子真疼媳妇啊!” “蝴蝶牌啊,那是顶配了!” “这闺女命真好……” 李兰香听着周围的议论,脸红得像苹果,但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她看着那个正在交钱开票的男人,只觉得他是这世上最高大、最可靠的山。 缝纫机被两个搬运工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马车,用棉被裹好,绑得结结实实。 徐军又去买了些彩色的棉线、机针、润滑油,还给李兰香买了一盒友谊牌雪花膏和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 “走,吃饭去!” 办完了大事,徐军带着李兰香走进了旁边的国营饭店。 “今儿个高兴,咱吃顿好的!” 他点了两碗肉丝面,又加了一盘溜肉段和一盘地三鲜。 在这个年代,这可是只有干部下乡才有的待遇。 “军哥,太费钱了……” 李兰香看着那一盘子油汪汪的肉段,心疼钱。 “吃!” 徐军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她嘴里,“钱挣来就是花的。再说了,肚里有油水,身上才暖和。” 李兰香嚼着香喷喷的肉段,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看停在路边那辆载着缝纫机的马车。 她忽然觉得,这日子,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那是熬日子,现在,这叫过日子。 回程的路上,风似乎都暖了。 李兰香坐在车斗里,紧紧抱着那个被棉被包裹的缝纫机机头,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她时不时地掀开被角看一眼,生怕那是假的。 “军哥。” “嗯?” “有了这机器,我也能挣钱了。” 李兰香的眼睛亮晶晶的,“以后作坊的弓囊,我一天能做二十个!还有全屯子的衣裳,我都能接!” “行。” 徐军挥着鞭子,笑着回应,“那以后,你就是咱家的首席裁缝,我给你打下手。” 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靠山屯。 正是晚饭前的时间,屯子里人多。 当大家看到徐军拉着一辆崭新的、锃亮的蝴蝶牌缝纫机回来时,整个屯子再次轰动了! “我的天!缝纫机!” “还是蝴蝶牌的!” “徐军这小子,是把金山给搬回来了吗?!” “兰香这丫头,真是掉福窝里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羡慕,更多的是一种仰望。 如果说盖大瓦房证明了徐军的实力,那这台缝纫机,就证明了徐家日子的品质。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就是最硬的家底,最亮的面子! 徐军把马车停在院子里。 鲁老头、石大夯他们也都围了过来,稀罕地摸着那光溜溜的台板。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鲁老头赞叹,“这做工,比咱木匠活儿还细!” 徐军看着这一院子的人,看着那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缝纫机,又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那一千块钱。 他知道,第一步,走稳了。 ------------ 126.进宅大吉,弟媳来访 今天是老支书给看好的正日子,进宅。 天还未亮,靠山屯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晨雾中。 寒鸦在枯枝上偶尔叫两声,显得格外寂静。 但在徐家大院,却是灯火通明,热气腾腾。 徐军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脚蹬大头皮鞋,精神得像个新郎官。 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聚宝盆(其实就是家里的米缸,装满了大米,里面埋着硬币、红枣和花生)。 这是东北进宅的头等大事,粮满仓。 李兰香跟在他身后,怀里抱着那面从县里买回来的大圆镜子,腋下夹着两把新笤帚,寓意扫除晦气,圆圆满满。 她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气,虽然眼角还带着一丝昨晚激动没睡好的倦意,但那双眼睛比星星还亮。 “吉时到!进宅咯——!” 老支书杨树林站在门口,高声唱喝。 “噼里啪啦!” 王铁柱在院门口点燃了一挂两千响的鞭炮。红纸屑在雪地上炸开,像是一地红梅。 徐军一步跨过门槛,大声喊道:“进财!” 李兰香紧跟其后:“进宝!” 这叫人丁兴旺,财源滚滚。 进了屋,第一件事不是坐下,而是燎锅底。 徐军把早就准备好的干柴塞进新灶坑,划着火柴,呼的一声,火苗子窜了起来。 “日子红红火火!” 李兰香赶紧把一口新铁锅架上,往里倒满了水,扔进一把大葱和几块豆腐。 这叫一清二白,聪明伶俐。 随着灶火的升腾,屋里的温度迅速升高。 阳光透过擦得锃亮的大玻璃窗照进来,洒在那台摆在窗前的蝴蝶牌缝纫机上,黑漆金纹闪闪发光,那叫一个气派! 虽然之前办过上梁酒,但今儿个是正式住进来,按照规矩,还得请至亲好友吃顿便饭,叫温锅。 这回人不多,都是核心圈子。 鲁老头、石大夯、钱大爷父子,还有那几个在作坊里干活最卖力的妇女。 大家围坐在热乎乎的万字炕上,看着这宽敞明亮的大屋,一个个羡慕得直咂嘴。 “啧啧,军子,你这屋,比公社书记家都亮堂!” 石大夯摸着屁股底下热乎乎的炕席,“这倒卷帘的炕,就是得劲儿!以后你俩这日子,想不热乎都难!” 大家伙儿正说笑着,忽然,院子里的黑风猛地站了起来。 “汪!汪!汪!!” 黑风的叫声,在喜庆的鞭炮声余韵中显得格外刺耳。 它死死地堵在门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徐军眉头微皱,放下酒杯。 今天这日子,谁这么不懂事? “姐!姐啊!你看谁来了!” 一个透着一股子假惺惺热乎劲儿的女声,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李兰香正在给鲁老头倒酒,听到这声音,手猛地一抖,酒洒了一桌子。 “这……这是……”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里透出一股子难以掩饰的恐惧。 门帘一挑。 两个有些狼狈的身影,挤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女人,穿着件大红色的花棉袄,袖口油亮亮的,头发乱蓬蓬,脸上涂着劣质的胭脂,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正是李兰香那个出了名刁钻刻薄的弟媳妇张翠花。 跟在后面的男人,缩头缩脑,穿着件不合身的旧军大衣,手里提着两瓶最便宜的散白酒和一个网兜,眼神躲闪,不敢看人。 那是李兰香唯一的亲弟弟,李保国。 “哎呀!我的亲姐姐诶!” 张翠花一进屋,那双眼睛就像装了雷达,瞬间扫过那明亮的大玻璃窗、光洁的青砖地、还有那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蝴蝶牌缝纫机! 那一瞬间,她眼里的贪婪尽显。 但她马上掩饰住了,换上了一副久别重逢的哭丧脸。 “姐!我想死你了啊!” 张翠花也没脱鞋,直接就往炕上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去拉李兰香的手。 “这都两年没见了,你也不回娘家看看!我和保国天天念叨你啊!” 李兰香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身子微微发抖。 她忘不了。 两年前分家时,就是这双手,把她的铺盖卷扔到了大街上。 也是这张嘴,骂她是赔钱货,骂徐军是傻子,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以后饿死别回娘家要饭。 “你们……来干啥?” 李兰香的声音很冷,这是她第一次对娘家人这么说话。 “姐,你咋这口气呢?” 李保国在后面唯唯诺诺地开了口,“咱……咱爹妈走得早,长姐如母……今儿个听说你家温锅,我和翠花特意来给你贺喜的。” 他把那两瓶散酒往桌上一放,看着那一桌子丰盛的酒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贺喜?” 一直坐在主位没说话的徐军,突然开口了。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瓷酒杯,眼神玩味地看着这对极品夫妻。 “我记得,当初我病得快死的时候,兰香回去借五块钱,是被你们拿扫帚轰出来的吧?”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鲁老头和石大夯他们都放下了筷子,眼神不善地盯着这俩不速之客。 只要东家一句话,他们立马就能把这俩货扔出去。 “哎呦!姐夫!你看你,咋还记仇呢?” 张翠花脸皮厚得像城墙拐弯,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说来就来。 “那时候……那时候家里也是真穷啊!我和保国连饭都吃不上,实在是没法子啊!” 她一边哭,一边偷眼看李兰香。 “姐,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年,我和保国过得那是啥日子啊!那破房子漏风漏雨,保国又没本事,今年收成不好,公粮交完,家里连过冬的米都没有了……” “这不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来投奔姐姐和姐夫……” “呜呜呜……” 李保国也跟着抹眼泪,那窝囊样,看着倒真有几分可怜。 李兰香的心,乱了。 虽然她恨这对夫妻当年的绝情,但毕竟血浓于水。 看着亲弟弟穿着单薄的破棉袄,冻得瑟瑟发抖,再想起早逝的父母临终前的嘱托,她的心肠,终究还是软了一分。 她看向徐军,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又有一丝无助。 徐军看着妻子那纠结的眼神,心中暗叹一口气。 他知道李兰香善良,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点。 如果今天强行把人赶走,李兰香心里这道坎儿,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 而且传出去,也会让人说徐家富了不认穷亲戚。 更重要的是…… 徐军的目光扫过张翠花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 这种人,就像是狗皮膏药,粘上了就揭不下来。 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轻易走了。 与其让他们在暗处使坏,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调教一番! 正好,这作坊刚开张,还缺几个反面教材来立规矩。 “行了,别嚎了。” 徐军淡淡地说道,“今天是好日子,别把晦气带进屋。” “姐夫!你这是答应了?!” 张翠花大喜过望,立马止住了哭声,爬起来就要往桌上凑,“哎呀,我就知道姐夫是仁义人!这肘子真香……” “慢着。” 徐军一筷子敲在了她伸向肘子的手上。 “我有说让你们上桌吗?” “啊?”张翠花愣住了。 “想留下,可以。” 徐军指了指窗外那两间还没拆的老土坯房。 “那屋空着,你们去那住。” “至于吃饭……” 徐军冷笑一声,“徐家不养闲人。想吃饭,就得干活。” “作坊那边缺人洗皮子、捣炭灰。你俩要是能干,就留下,按小工算工钱,管饱。要是不能干……” “大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干!干!只要给饭吃,啥都干!” 李保国连连点头,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的剩菜。 张翠花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看着徐军那冰冷的眼神,再看看那诱人的饭菜,也只能咬牙忍了。 “行!姐夫说啥就是啥!” 她在心里暗骂:哼,先住下再说!等老娘摸清了你家的底细,看怎么收拾你! “兰香,” 徐军转头对妻子说道,“给他们拿两床旧被褥,再去灶房给他们盛两碗折箩。” “别让他们上桌,坏了鲁师傅他们的兴致。” “哎!” 李兰香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 她知道,徐军这是在给她留面子,也是在帮她教训这俩不争气的亲戚。 看着张翠花和李保国捧着剩菜狼吞虎咽的样子,徐军端起酒杯,淡淡一笑。 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始呢。 ------------ 127.熬鹰,磨性子 昨夜的一场小雪,给院子里的青砖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新房东屋里,热炕烧得正暖。 徐军醒得很早,但他没动,只是静静地听着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声。 这就是好日子的味道,安稳、暖和,不用担心房顶漏风,也不用担心下一顿没米下锅。 而在院子另一角,那两间还没拆的旧土坯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阿嚏!” 张翠花裹着一条发硬的旧被子,冻得直哆嗦。 这屋里虽然也有火炕,但因为久没人住,烟道有点堵,昨晚烧了一把火,倒是把满屋子熏得全是烟味,热气却没存住多少。 “这杀千刀的徐军……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她推了一把旁边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李保国,“起来!还睡!你是猪啊?” 李保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吸了吸鼻子。 “姐家早饭做啥了?咋这么香?” 那是一股子浓郁的大碴子粥混合着咸鸭蛋流油的香味,顺着门缝,勾得两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饭桌上,依旧是那是分级对待。 主桌上,徐军、李兰香、鲁老头、石大夯,还有来上早班的王铁柱他们,围坐在一起。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黏稠大碴子粥,一盆切开流油的咸鸭蛋,还有一盘子昨晚剩下的红烧肘子切成的冷盘,外加一笸箩白面馒头。 “哎呀!姐!姐夫!起得真早啊!” 门帘一挑,张翠花拉着李保国,满脸堆笑地钻了进来。 她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但看着那一桌子好菜,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 “昨晚睡得……还行,还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想往桌边凑,“呦,这大肘子,昨晚没吃完啊?那是不能浪费……”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拿馒头。 “啪!” 一根筷子,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她的手背上。 徐军手里拿着筷子,头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 “想吃饭?” 张翠花揉着手,脸上的笑僵住了:“姐夫,这……这人是铁饭是钢……” “去那边。” 徐军下巴一点,指了指门口的一个小板凳。 那板凳上放着两个豁了口的碗。 碗里装的是昨晚剩下的菜汤子泡的高粱米饭,旁边放着半碟子黑黢黢的咸菜疙瘩。 “这是你俩的。” 徐军语气平静,“这就是小工的伙食标准。想吃这桌上的白面和肉?行啊。” 他指了指窗外正在冒烟的作坊: “今天把活儿干漂亮了,晚上或许能赏你们一口汤喝。” “你……” 张翠花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看向李兰香:“姐!你就让他这么欺负咱家保国?” 李兰香正给鲁老头剥鸭蛋,闻言手顿了一下,但没抬头。 “翠花,军哥说了,咱家不养闲人。你们要是觉得苦,大门开着,随时能走。” 这一下,张翠花彻底没词了。 走?往哪走? 回家喝西北风?还是在这儿哪怕吃糠咽菜也能混个温饱? 她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徐军一眼,拉着李保国蹲到门口,端起那碗高粱米饭,恶狠狠地往嘴里扒拉。 每一口,都像是咬在徐军的肉上。 徐军看着这一幕,心里冷笑。 这就叫熬鹰。 这种没皮没脸的亲戚,你越给她脸,她越蹬鼻子上脸。只有把她的傲气和贪心在泥地里磨没了,才能让她知道谁才是这就家的天! 吃完饭,正是干活的时候。 李守山穿着羊皮袄,手里拿着个烟袋锅,坐在作坊门口的太师椅上,像个监工一样,眯着眼盯着新来的这两个劳力。 “那个谁,保国是吧?” 李守山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一堆像小山一样的木炭。 “去,把这堆炭给我砸碎了!要砸成粉儿!不能有一点渣子!这是给黑山弓上漆用的,要是粗了,这弓就废了!” 这是一个纯粹的苦力活,这年头没有粉碎机,全靠手砸,一天下来,胳膊都能肿一圈。 “还有你,那个穿花袄的。” 李守山烟袋一指张翠花,又指了指水井旁边的那个大木盆。 盆里泡着几十张刚收上来的、还没处理的生羊皮,那股子腥膻味儿,顶风能臭三里地。 “把这皮子上的油脂和碎肉,给我刮干净了!记住,得用温水,不能用开水烫!要是刮破了一张,你就赔!” “啥!” 张翠花看着那浑浊的脏水和油腻腻的羊皮,差点吐出来。 “死老头!你让我干这个?!我在家连碗都不刷……” “不愿意干?” 李守山把脸一沉,“那中午的饭,你也就别吃了。” “干!我干还不行吗!” 张翠花看着旁边正抡着大锤砸石头的王铁柱他们,再看看一脸冷漠的徐军,只能含着眼泪,挽起袖子,把那双平时只知道涂指甲油的手,伸进了腥臭的羊皮水里。 把那对极品亲戚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徐军这才有空来到后院。 他清理掉积雪,钻进了温暖潮湿的地窨子。 一进去,一股浓郁的蒜香味儿就扑面而来! “好家伙!” 徐军眼睛一亮。 只见那土床上,密密麻麻的蒜苗,经过这些天【农】(精通)技能的精心照料,控制温湿度、施农家肥,已经长到了足足一尺高! 那叶片肥厚,翠绿欲滴,挺拔得像是一根根绿色的玉簪子。 这是第一茬蒜苗,也是劲儿最足、味道最冲、口感最嫩的一茬! “熟了!” 徐军伸手掐了一根,放进嘴里嚼了嚼。 脆!甜!辣! 那股子鲜灵劲儿,简直能把人的天灵盖给掀开! 他大概估算了一下。 这地窖里大概种了五十斤蒜种,按照一斤蒜出八两苗的比例,这一茬怎么也能割个四十斤! 四十斤蒜苗,在夏天不值钱。 但在现在? 在这个大雪封门、全县城都在啃白菜帮子和土豆的季节? 这就是绿色的金条! “兰香!兰香!” 徐军钻出地窖,兴奋地喊道。 李兰香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听到喊声跑了过来。 “咋了军哥?” “拿镰刀!拿草绳!” 徐军眼中闪烁着光芒,“咱家的摇钱树,结果了!” 地窨子里,两口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割着这一冬天的第一份希望。 “咔嚓、咔嚓……” 清脆的割断声,在安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悦耳。 李兰香看着怀里那一把把翠绿的蒜苗,激动得手都在抖。 “军哥这真能卖钱?” “必须能!” 徐军一边捆扎,一边说道,“明天一早,二愣子赶车,咱俩进城!” “咱们不去供销社,直接去县委大院门口,还有那个最大的国营菜市场!” “我要让这一口鲜,卖出肉价来!” 他把四十斤蒜苗,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二十把,每把两斤。 又特意挑出了最嫩、最好看的两把,用红绳系上。 “这俩把,是给张科长和李科长送去的尝鲜礼!” 徐军深知,生意要做大,人情不能断。 这蒜苗不值几个钱,但这大冬天的一抹绿,送的是一份稀罕,送的是一份惦记! 当两人抱着满怀的翠绿钻出地窖时,正好撞见了在那边洗羊皮洗得腰酸背痛的张翠花。 张翠花一抬头,看见那绿油油的蒜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的妈呀!那是啥?!草!” “不对!那是蒜苗啊!!” 她虽然懒,但不傻。 这大冬天的,能种出蒜苗来?这徐军难道真的会妖法?! 徐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接抱着蒜苗进了正房。 “看什么看!干活!” 李守山在旁边敲了敲烟袋锅,“这块皮子没洗干净!重洗!” 张翠花低下头,一边在冰水里搓着羊皮,一边在心里疯狂地琢磨: 这徐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 128.家贼 黑山县,国营第一副食品商店门口。 今儿个县城的天格外冷,西北风卷着路面上的浮雪,打在人脸上生疼。 买菜的大爷大妈们都缩着脖子,在那几筐冻得梆硬的白菜、萝卜前挑挑拣拣,脸上的表情跟这天气一样僵硬。 “吁——” 二愣子一勒缰绳,那辆大轱辘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菜市场最显眼的路口。 徐军跳下车,也没吆喝。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掀开了车斗上那层厚厚的棉被,又揭开了下面的草帘子。 “哗——” 一股子带着泥土芬芳的、极其浓郁的辛辣清香,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开了! 紧接着,那一抹翠绿欲滴的颜色,在雪白的冬日里愈发鲜艳! “我的妈呀!那是啥?” 一个正在挑冻梨的大娘,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我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那是……蒜苗?!” “真是蒜苗!绿的!活的!” “天老爷!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这一口鲜啊!” 呼啦一下,徐军的马车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这个只有白菜、土豆、萝卜老三样的枯燥冬天,这一车绿油油的蒜苗,简直就是神迹! “小伙子!这蒜苗咋卖?!” “给我来二斤!我家老头子病了,就想吃口带味儿的!” 徐军站在车上,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手里却稳稳地拿着杆秤。 “大爷大妈们,别急!都有!” 他伸出两根手指,声音洪亮: “一块五一斤!不要票!” “嘶——” 人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一块五! 这时候猪肉才一块二左右一斤。这蒜苗,竟然卖出了肉价,甚至比肉还贵! “这也太贵了吧……” 有人开始嘀咕。 “贵?” 徐军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根蒜苗,当着众人的面咔嚓折断,那脆嫩的汁水直接溅了出来。 “大娘,您瞅瞅这成色!这是在大棚里用煤火一点点伺候出来的!这吃的是春意,是如意!过年包饺子要是放上这一把,那得是啥味儿?” “给我称二斤!” 那个嫌贵的大娘还没说话,后面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干部模样的人先挤了进来,直接递过来三张一块钱。 “我也要!给我来一把!” “别挤!给我留点!” 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就是疯抢。 这就是稀缺商品的魔力。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对于改善生活的渴望,是压抑不住的。 四十斤蒜苗,不到半个钟头,抢购一空。 徐军特意留了四把最好的,用红绳系着,没有卖。 他让二愣子看着车,自己提着两把蒜苗,先去了物资局。 张科长正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一见徐军提着那两捆绿油油的东西进来,眼镜都差点掉下来。 “哎呦!徐老弟!你这是……” “张哥,自家地窖里发的一点鲜货。” 徐军把蒜苗放在桌上,“不值钱,就是图个稀罕。给嫂子拿回去,炒个鸡蛋,换换口味。” 张科长看着那两捆蒜苗,比上次收熊掌还高兴。 熊掌那是面子,这大冬天的蒜苗,那是里子!拿回家往饭桌上一摆,那是多大的排面? “老弟,有心了!真是有心了!” 张科长拍着徐军的肩膀,“以后有啥难处,尽管跟哥说!” 接着,徐军又去了机械厂,给李科长送了两捆。 同样的,李科长也是惊喜万分,当场表示,只要徐军盖房还需要啥铁器件,比如作坊的大铁门,厂里的下脚料随便拉! 这一圈走下来,徐军不仅卖了六十块钱,更重要的是,他用这几捆不值钱的草,把县里的关系网,编织得更密、更实了。 徐军回到家时,心情大好。 他哼着小曲儿走进院子,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李兰香站在灶房门口,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李守山坐在作坊门口的太师椅上,吧嗒着烟袋,脸色阴沉。 而张翠花,正缩在墙角洗羊皮,虽然低着头,但那眼珠子却在乱转,透着一股子心虚。 “咋了?” 徐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走到李兰香身边。 “军哥……” 李兰香拉住他的袖子,小声说,“刚才……刚才我想去地窨子里看看温度,结果发现那锁头被人动过。” “动过?” 徐军眉头一皱,“丢东西了?” “嗯。” 李兰香点点头,“少了大概少了三四斤蒜苗。那可是最好的一茬啊……” 徐军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了正在墙角装模作样干活的张翠花。 “李大爷。” 徐军开口问道,“您一直在这儿坐镇,看见啥了没?” 李守山磕了磕烟灰,那双老眼微微眯起,瞥了一眼张翠花,慢悠悠地说道: “家贼难防啊。” “上午兰香去茅房的功夫,有些人就借尿遁溜号了。回来的时候,怀里鼓鼓囊囊的,还带着一股子生葱味儿。” 老猎人的鼻子,比狗还灵。 “我这把老骨头虽然腿脚慢,但眼睛还没瞎。” “张翠花。” 徐军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让人骨头缝发冷的寒意。 “你,过来。” 张翠花身子一抖,手里的羊皮啪嗒掉进水盆里。 她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姐……姐夫,你叫我?” “拿出来。”徐军伸出手。 “拿……拿啥呀?”张翠花还在装傻,眼神却不敢看徐军。 “别让我动手。” 徐军往前迈了一步,【八极拳】(精通)的气势压过去,张翠花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哇!” 她突然嚎了起来,“姐!姐夫!我冤枉啊!这老头血口喷人!我就是去上了个茅房……” “还要演?” 徐军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角落里的李保国。 “保国,你去,翻翻你媳妇的铺盖卷。” “啊?”李保国一愣,看着徐军那冰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赶紧跑进那间破土坯房。 片刻后。 李保国抱着一团用破布包着的东西出来了,那绿油油的叶子,从布缝里露了出来。 “姐夫……在……在枕头底下……” 证据确凿! 张翠花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徐军看着那几把被压得有些蔫吧的蒜苗,心里一阵火起。 这不仅仅是几斤菜的事。 这是规矩!是底线! 他好心收留这对夫妻,给饭吃,给工钱,结果却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 “姐!姐我错了!” 张翠花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向李兰香,“我就是馋了……我就是想尝尝鲜……我再也不敢了!” 李兰香看着这个弟媳妇,眼中满是失望。 她刚想开口求情,却被徐军拦住了。 “想吃,可以光明正大地说。” 徐军的声音冰冷,“但你这是偷。在我们这儿,手脚不干净,是大忌。” 他走到张翠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按理说,我该把你撵出去,让你去雪地里要饭。” “别!别啊姐夫!外头会冻死人的!”张翠花真的怕了,死死抱住徐军的腿。 “看在兰香的面子上,我留你一条活路。” 徐军缓缓说道: “但这几斤蒜苗,按市场价算,五块钱一斤,一共二十块。” “从今天起,你和李保国的工钱,全扣!直到扣完这二十块为止!” “还有……” 徐军指了指那堆最脏、最臭的还没处理的猪下水,准备做卤煮卖或者自己吃的。 “这半个月,洗下水的活儿,全归你。洗不干净,不许吃饭!” “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张翠花瘫在地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吃到嘴,还得白干半个月苦力,还得洗那臭烘烘的猪大肠! 徐军没再看她,转身对李兰香和李守山说道: “吃饭!今儿个高兴,咱吃蒜苗炒腊肉!” 看着徐军那雷厉风行的背影,李守山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后生,有手段,有分寸。 既立了威,又留了情面,更重要的是,把这家规给立住了! 这徐家的大门,以后谁还敢乱伸爪子? ------------ 129.溜肥肠 靠山屯,徐家大院井台旁。 北风呼啸,卷着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张翠花穿着那件袖口油亮的大红棉袄,蹲在井台边的背风处,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 盆里的水早就变得浑浊不堪,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哎呦……我的手啊……” 张翠花一边吸溜着冻出来的清鼻涕,一边把手伸进刺骨的冰水里,狠狠地搓着那滑溜溜、臭烘烘的猪大肠。 那一双手,早就冻得跟红萝卜似的,肿了一圈,几个关节上还裂了口子,钻心的疼。 “该死的徐军……该死的李兰香……” 她嘴里嘟囔着咒骂,却不敢停手。 旁边,黑风正趴在狗窝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只要她敢偷懒或者把肠子里的油刮得太狠,这小畜生就会低吼一声,吓得她一哆嗦。 李保国蹲在不远处劈柴,听见媳妇的骂声,缩了缩脖子,连头都不敢抬。他已经被徐军那身煞气给吓破了胆,现在只想老老实实干活混口饭吃。 与院子角落里的凄惨不同,灶房里却是热气腾腾,香飘十里。 徐军站在大铁锅前,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大铁勺,正在进行一场化腐朽为神奇的表演。 那些被张翠花洗了整整一下午、洗得发白的猪大肠、猪肺、猪心,此刻已经被切成了均匀的段儿,在开水里焯过,去掉了最后一点腥气。 “起锅!烧油!” 徐军一声令下,李兰香麻利地往锅底塞了一把硬柴。 “滋啦——” 一勺白糖入锅,炒出了红亮的糖色。 紧接着,那一大盆猪下水被倒进锅里,翻炒上色。 徐军抓起一把早就配好的秘制料包(花椒、大料、桂皮、香叶,还有几味老白送的中草药),往锅里一扔。 最后,倒入半瓶老白干,加上足足的酱油和井水。 “咕嘟……咕嘟……” 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原本让人掩鼻的腥臭味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酱香和药香的卤味! 那香味,顺着烟囱飘出去,像是长了钩子一样,把正在作坊那边砌墙的石大夯他们的魂儿都给勾过来了。 “我的妈呀……这是啥味儿啊?” 王铁柱吸了吸鼻子,肚子里的馋虫开始造反,“咋比那红烧肉还香呢?” “这是卤煮!” 鲁老头见多识广,咽了口唾沫,“这玩意儿,做得好了是珍馐,做不好就是一股屎味儿。闻这味儿……东家这手艺,绝了!” 徐家堂屋的大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正中间,是一个这就脸盆大小的瓷盆。 盆里,堆满了色泽红亮、软烂入味的卤煮火烧(徐军改良版,加了粉条和豆腐泡)。 那肥肠处理得极为干净,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油汁四溢,既有嚼头又不腻人;猪肺和猪心切成了薄片,蘸着蒜泥吃,那叫一个鲜美! 旁边,是一盘绿油油的蒜苗炒腊肉。 腊肉是徐军之前用野猪肉腌的,晶莹剔透;蒜苗是自家地窨子里割的,脆嫩爽口。这一红一绿,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来!都别愣着!” 徐军招呼着满屋子的工匠和徒弟,“天冷,吃点这种重口味的,暖身子!” “谢东家!” 汉子们哪还客气,一个个甩开腮帮子,吃得满嘴流油。 “呜!这肥肠……真他娘的香!” 石大夯吃得直竖大拇指,“俺以前最烦这玩意儿,觉得臭。没想到让东家这一弄,比肘子都好吃!” 而在堂屋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小板凳。 张翠花和李保国蹲在那儿,手里捧着两个杂面馒头,面前放着一碗……白菜汤。 没有肉,连点油星都没有。 张翠花闻着那满屋子的卤肉香,看着王铁柱他们吃得那个香甜,口水在嘴里泛滥成灾,心里那个恨啊,那个悔啊!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为了那点蒜苗…… “看啥看!吃你的饭!” 李兰香走过来,冷冷地把一碟子咸菜疙瘩扔在他们面前。 “干多少活,吃多少饭。这是规矩。” 她现在是彻底硬起心肠了。对于这种狼心狗肺的亲戚,给他们一口饭吃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饭后,工人们散去。 张翠花两口子也灰溜溜地回了杂物间,还得继续砸木炭,不砸完不许睡觉。 徐军和李兰香回到热乎乎的东屋。 “军哥,” 李兰香一边给徐军烫脚,一边小声说道,“那张翠花……我看她眼神不对,一直在往咱屋里瞄。” “随她瞄。” 徐军靠在被垛上,手里拿着那个木制的账本,其实就是个小学生作业本,“她就是个势利眼,看见好东西就走不动道。只要咱把规矩立住了,把黑风养好了,她翻不出大浪。” 他合上账本,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兰香,明儿个你还得受累。” “咋了?” “咱那地窨子里的冻蘑,我看长势挺好,大概有个五六斤了。”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玩意儿,比蒜苗还金贵!明天,你把它采了,哪怕只有几斤,也得给它晒成干儿。” “晒干?”李兰香不解,“鲜的不更好吃吗?” “鲜的不好保存,也不好运输。” 徐军解释道,“而且,晒干的元蘑,香味更浓!那是给县里大领导准备的年礼!” 他知道,光靠卖蒜苗,只是赚个快钱。 要想把这徐家作坊做大做强,甚至以后承包荒山,必须得有更硬的敲门砖。 这反季节的山珍,就是最好的砖! “还有,” 徐军指了指窗外,“明天让钱大爷他们,在院子里给我垒个烤炉。” “烤炉?” “对。” 徐军笑了,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自信,“光有卤味不行。等到年底杀年猪的时候,我要给全屯子的人……露一手真正的绝活,果木烤鸭!” “我要让这徐家大院的香味儿,飘出这十里八乡!” ------------ 130.姑嫂交锋 靠山屯,徐家大院东南角。 昨夜的一场雪没站住,化成了满地的泥泞,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徐家大院的东南角,原本是一块堆放杂物的空地,此刻却被清理了出来。 钱大爷和刘大伯,这两位土监理兼老瓦匠,正按照徐军画的图纸,拿着瓦刀和泥板,一脸严肃地比划着。 “军子,你这灶……咋跟咱们平时盘的不一样呢?” 钱大爷看着地上那个圆形的、像口深井似的地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留风眼,火咋往上蹿?” “大爷,这不叫灶,这叫焖炉。” 徐军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这火不是直接烧东西的,是烧墙的。把这炉壁烧得滚烫,再把鸭子挂进去,利用这炉子里的暗火和热气,把它生生焖熟!这样烤出来的肉,皮酥肉嫩,汁水全锁在里头!” 【匠】(精通)的知识库里,这叫挂炉与焖炉的结合改良版,最适合这种农村土法上马。 “这就是果木烤鸭的窍门?” 石大夯也凑了过来,听得津津有味,“啧啧,这就叫讲究!咱以前那是烧火,东家这是玩火啊!” “开工!” 徐军一声令下。 这次用的不是青砖,而是特意留出来的耐火砖和黄泥。 黄泥里掺了盐和麻刀,这样的泥受热不开裂。 三个老匠人,加上徐军这个总设计师,四个人围着一个炉子转。 砌墙、抹泥、留挂钩、封顶口…… 不到两个时辰,一个半人高、肚子大、口子小的土烤炉,就稳稳当当地立在了院子里。 虽然看着土气,但那圆润的弧度和厚实的炉壁,透着一股子结实劲儿。 另一边,李兰香也没闲着。 她带着王婶,正在处理早晨刚从地窨子里采上来的那五六斤冻蘑。 这东西娇贵,不能水洗,得用小刀一点点刮去根部的泥土,再用软布擦干净。 然后,用结实的棉线,把蘑菇一个个串起来,挂在通风、阴凉、还得能见着点阳光的地方阴干。 “兰香啊,这蘑菇长得真俊!” 王婶一边穿线,一边感叹,“这肉嘟嘟的,跟小胖手似的。这要是拿到集上去,不得卖疯了?” “军哥说了,这第一批不卖。” 李兰香小心翼翼地把一串蘑菇挂在晾衣绳上,“这是给县里领导准备的年礼。要是卖,也得等下一茬。” 正说着,一个穿着红棉袄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是张翠花。 她刚砸完早上的木炭,累得腰酸背痛,正想找个地儿偷懒,一眼就瞅见了这这边晾的蘑菇。 那蘑菇特有的鲜香味儿,勾得她直咽口水。 “哎呦,姐!忙着呢?” 张翠花凑到跟前,那双眼珠子恨不得粘在蘑菇上,“这……这是啥蘑菇啊?咋这么香呢?是不是……是不是昨晚姐夫说的那个啥冻蘑?” 李兰香手里的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姐,你看……” 张翠花搓着那双冻肿了的手,开始卖惨,“我和保国……这几天那是真卖力气了。这早饭也就是个半饱。你看这蘑菇这么多,能不能不能给俺俩匀一点?哪怕是那些碎头也行啊,俺拿回去煮个汤喝,暖暖身子……” 她这招苦肉计,以前在李兰香身上那是百试百灵。 只要她一哭穷,一喊饿,李兰香哪怕自己不吃,也会把口粮省下来给她弟弟。 但今天,李兰香没动。 她放下手里的蘑菇,转过身,看着这个曾经把自己轰出家门的弟媳妇。 眼神平静,却不再软弱。 “翠花。” 李兰香开口了,“这蘑菇,是作坊的货,是有数的。军哥记了账,少一个都不行。” “再说了……”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狗窝。 黑风正趴在那儿,虽然闭着眼,但两只耳朵竖得笔直。 “军哥说了,这院子里的东西,除了我和他,谁动……黑风就咬谁。昨儿个你不是试过了吗?” “你……” 张翠花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只黑狗,腿肚子有点转筋。 “姐!你也太绝情了吧!我就要几个烂蘑菇头……” “没有烂蘑菇头。” 李兰香打断了她,“这蘑菇金贵,连根都要留着磨粉做调料。你要是饿了,就去把那堆猪下水洗干净了,晌午饭自然有你一口。要是不想干……” 她指了指大门:“门没锁。” “好!好!李兰香!你行!” 张翠花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李兰香鼻子骂道,“你现在是有钱了,认不得穷亲戚了!你等着!我看你能风光几天!” 说完,她一跺脚,恨恨地转身走了,路过那堆猪下水时,还狠狠地踢了一脚盆子。 王婶在旁边看得解气,竖起大拇指: “兰香妹子,硬气!对付这种白眼狼,就得这样!你越软,她越骑在你脖子上拉屎!” 李兰香勉强笑了笑,低头继续穿蘑菇。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但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现在的每一分家业,都是军哥拿命拼回来的,她得替他守住了! “都让开!点火了!” 徐军拿着一束干透的桦树皮,塞进了新砌好的烤炉灶口。 “呼!” 火苗瞬间腾起,舔舐着还没有干透的黄泥炉壁。 湿气被高温逼出,化作白色的水汽,顺着炉顶的排气孔冒了出来。 “好火!抽力够劲!” 钱大爷赞了一声,“军子,这炉子只要烧上三天,就能挂肉了!” 徐军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土烤炉,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过年时,全屯子人围着炉子,看着一只只色泽枣红、皮酥肉嫩的烤鸭出炉的情景。 那不仅是美味,更是他在这个时代,打出的又一张金字招牌! “吃饭!” 徐军大手一挥。 今天的午饭依旧丰盛,昨晚剩下的卤煮,加上新蒸的二合面大馒头,还有一大盆酸菜粉条汤。 张翠花和李保国依旧蹲在角落里,捧着杂面馒头和白菜汤。 张翠花看着李兰香坐在主桌上,被众人簇拥着,吃着那香喷喷的卤大肠,眼里的嫉妒火苗子都要喷出来了。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李保国,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当家的……咱不能就这么受着!” “她李兰香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 “我看那地窖……整天锁着,神神秘秘的,肯定藏着啥宝贝……” “等晚上……咱们……” 李保国吓得手里的馒头都掉了:“媳……媳妇,你可别乱来!那黑风……” “怕啥!” 张翠花眼中闪过一丝狠毒,“那是畜生!畜生就贪吃!咱弄点药拌在肉里……” 她的声音极低,淹没在了众人的划拳声中。 但她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徐军,正端着酒碗,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角落,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狩】(精通)的听觉,在这个距离,哪怕是苍蝇拍翅膀,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想动我的狗?想动我的地窖?” 徐军抿了一口酒,眼神深邃如渊。 “行啊。那就看看,是你的药快,还是我的套子快。” ------------ 131.杀鸡儆猴 日头偏西,那一抹残阳照在雪地上。 徐家院子里,干活的号子声渐渐歇了。 石大夯正领着徒弟们收拾工具,把还没用完的水泥灰用草帘子盖好,免得夜里上冻。 “东家,这烤炉算是立住了。” 石大夯拍了拍那个圆滚滚的土炉子,“今晚再烧一把大火,把里面的湿气彻底逼出来,明天就能挂钩子了!” “行!辛苦石师傅!” 徐军递上一根烟,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过蹲在墙角洗了一下午猪下水的张翠花。 这女人,手都冻成了胡萝卜,脸上却挂着一股子诡异的亢奋,眼珠子时不时地往后院地窨子方向瞟。 “军哥……” 李兰香凑过来,小声说道,“那张翠花。,我看她一下午都没咋说话,也不抱怨了,怪渗人的。” “咬人的狗不叫。” 徐军笑了笑,压低声音,“兰香,今晚你把那串地窖钥匙,别挂腰上了。就‘落在灶台的窗台上。” “啊?” 李兰香一惊,“那不是招贼吗?” “就是要招贼。”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今晚,我就要把这家贼的手,彻底给剁疼了!” 今晚的风格外大,刮得电线杆子呜呜作响,正好掩盖了所有的动静。 徐家正房早已熄了灯。 但在那间破旧的杂物间里,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当家的……醒醒!” 张翠花推醒了刚睡着的李保国,手里捏着两个黑乎乎的团子。 “干啥啊?”李保国吓得一哆嗦。 “发财去!” 张翠花眼里闪着贪婪的光,“我白天都看好了!那死狗虽然凶,但它是畜生!只要闻着肉味儿,还不是乖乖听话?” 她晃了晃手里的团子,“这是我晚饭时候偷偷藏的半个窝头,里面裹了耗子药!只要那狗一吃……哼!” “杀狗?!” 李保国脸都绿了,“那可是藏狗啊!徐军把它当儿子养!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剥了咱俩的皮不可!” “怕啥!” 张翠花恶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大雪天的,谁知道是咱干的?等那狗死了,咱就把地窖撬开!听说里面全是蒜苗和蘑菇!那可都是钱!” “只要偷出一麻袋,卖给镇上的贩子,咱就有路费回家了!难道你想在这儿洗一辈子猪大肠?” 李保国被掐得龇牙咧嘴,又想着不用再干活了,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贴着墙根,摸进了院子。 风雪很大,能见度极低。 张翠花走在前面,手里攥着那两个毒窝头,心跳得跟擂鼓似的。 她死死盯着那个离地窨子不远的狗窝。 黑风平时就睡在那儿。 “嘘——” 她冲李保国比划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毒窝头,用力往狗窝门口一扔。 “啪嗒。” 窝头落地,散发出一股子诱人的粮食味儿。 两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狗窝。 一秒,两秒…… 没有动静。 连声狗叫都没有。 “咋回事?” 李保国小声问,“狗呢?” “估计是睡死了,或者冻死了?” 张翠花心中一喜,“不管了!趁现在,快去撬锁!” 两人猫着腰,绕过狗窝,直奔后院的地窨子。 却没发现,在那漆黑的房檐阴影里,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徐军披着羊皮袄,手里握着弓,身旁蹲着的,正是那只应该被毒死的黑风! 小黑风嘴里叼着一块肉干,对那地上的毒窝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徐军驯出来的狗,拒食那是基本功! “去。” 徐军拍了拍黑风的脑袋,指了指那两个背影。 “别咬死,吓唬吓唬就行。” “找着了!找着了!” 张翠花摸到了灶台窗台上的钥匙,激动得手都在抖。 “这傻娘们儿!钥匙居然乱放!” 她拿着钥匙,就要去捅地窨子大门的锁眼。 就在这时—— “呼!” 一阵阴冷的腥风,突然从她脖子后面吹了过来。 紧接着,是一个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呼吸声。 “呼哧……呼哧……” 张翠花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 她僵硬地转过脖子。 借着雪地的反光,她看到了一张……黑得发亮、大得吓人的狗脸! 黑风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虽然才几个月大,但那骨架已经有半人高了! 它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那双眼睛里,透着股子让人灵魂出窍的凶光! “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在张翠花耳边炸响! “妈呀!鬼啊!” 张翠花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钥匙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雪窝子里。 李保国更是没用,被黑风这一嗓子吼得,直接尿了裤子,捂着脑袋就往雪堆里钻。 “这就是你们说的发财?”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啪!” 一道雪亮的手电筒光柱,直直地打在两人脸上,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徐军站在地窨子门口,手里提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开山斧,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对丑态百出的夫妻。 在他身后,黑风正踩着那个掉在地上的毒窝头,一脸的嫌弃。 “徐……徐军?!” 张翠花吓得牙齿打颤,“你……你没睡?” “睡?” 徐军冷笑一声,弯腰捡起那个毒窝头,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好家伙,三步倒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狰狞起来,手里的斧子猛地往旁边一劈! “咔嚓!” 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而断! “啊!” 张翠花吓得尖叫一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她是真怕了! 这个徐军,是真的敢杀人啊! “姐夫!姐夫饶命啊!” 李保国从雪堆里爬出来,疯狂磕头,“都是这婆娘!是她逼我来的!她说里面有金子!我是被逼的啊!” “李保国你个没良心的!” 张翠花也急了,两人在雪地里狗咬狗。 “够了!” 徐军一声暴喝,震住了场面。 这时候,正房的门开了,被吵醒的李兰香披着衣服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拿着手电筒的鲁老头和石大夯。 “咋了?进贼了?” 大家一看这架势,再看看地上的毒窝头,啥都明白了。 “畜生啊!真是畜生!” 石大夯气得直哆嗦,“连自家的狗都下药?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打死他们!” 王铁柱更是抄起铁锹就要上。 “慢着。” 徐军拦住了众人。 他看着那对瑟瑟发抖的夫妻,又看了一眼满脸失望和痛苦的李兰香。 “兰香,这事儿,你咋说?” 他把决定权交给了妻子。 李兰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她没有打,也没有骂。 她只是弯腰,捡起那串钥匙,擦干净上面的雪,重新挂回了腰间。 然后,她指着那个毒窝头: “这东西,既然是你们带来的,那就别浪费。” “吃了它。” 李兰香的声音很平静,却冷得像冰。 “啥?” 张翠花傻了,“姐,这可是耗子药啊!吃了会死人的!” “你也知道会死人?” 李兰香猛地爆发了,她指着黑风,“它是咱家的功臣!是咱家的命!你们想毒死它?!” “不吃是吧?行!” 李兰香转头对徐军说: “军哥,报警吧。投毒,盗窃,够判个十年的了!” “别!别报警!” 张翠花彻底崩溃了。 “我吃!我吃还不成吗!但这真是耗子药啊……” “哼。” 徐军踢了一脚那个窝头,“放心,这药我有数,也就是拉三天肚子,死不了人。” 其实他闻出来了,这药放久了,失效了大半,顶多就是泻药的劲儿。 “吃!” 在众人的逼视下,在黑风的低吼声中。 张翠花和李保国哭丧着脸,一人一半,硬着头皮把那个混着耗子药、沾满泥土的窝头…… 咽了下去。 次日清晨。 杂物间里传来了两口子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和跑肚拉稀的动静。 徐军站在院子里,听着那边的惨状,面无表情。 “东家,这俩货还留着?”鲁老头有些嫌弃。 “留着。” 徐军看着初升的太阳,“这正是杀鸡儆猴的好时候。” “让他们活着,就在这屯子里,顶着家贼的名声活着。”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算计我徐军的下场!” “而且……” 他指了指那两堆还没劈完的木柴。 “这活儿,还没干完呢。想走?把欠我的工钱还清了再说!” 经此一夜,徐家的铁桶江山,再无漏洞。 而那两捆准备进城的蒜苗,也在这场风雪的洗礼后,显得更加翠绿挺拔。 ------------ 132.胖头刘 天刚蒙蒙亮,昨夜的风雪已经停了。 整个屯子静悄悄的,只有徐家那个破旧杂物间里,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呻吟和跑肚拉稀的动静。 那是张翠花和李保国正在为他们的贪婪买单。 徐军没理会那边的死活。 他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大棉袄,头戴狗皮帽,坐在大轱辘车上。 车斗里,盖着三层厚棉被。 二愣子手里攥着鞭子,一脸的神圣,仿佛他拉的不是菜,而是皇上的贡品。 “军哥,这绿宝贝真能不冻坏?” 二愣子担心地问。 “放心。” 徐军拍了拍棉被,“底下垫了稻草,中间还塞了俩热水袋,输液瓶灌热水,冻不着。” “驾!” 马车碾过积雪,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向着县城方向驶去。 黑山县,红旗副食品商店门口。 这年头的菜市场,其实多半是自发形成的集市,或者是国营副食品店门口的空地。 大冬天的,除了冻白菜、冻萝卜、冻土豆这老三样,几乎看不见别的颜色。 买菜的大娘大婶们,一个个缩着脖子,揣着手,脸冻得青紫,在那挑挑拣拣,也没啥好挑的。 “吁!” 二愣子把车停在了一个避风向阳的好位置。 徐军跳下车,也不吆喝。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掀开了第一层棉被,又掀开了第二层…… 当最后一层草帘子被揭开的一瞬间。 “呼——” 一股子辛辣而又清新的蒜香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炸裂开来! “哎呀妈呀!那是啥?!” 一个正为了两分钱跟卖冻梨的小贩讲价的大娘,猛地转过头,眼珠子都直了。 “绿的?!活的?!这大冬天的……见鬼了?!” “那是蒜苗?” 有人认出来了,声音都变了调。 “真的是蒜苗!这么粗!这么嫩!还带着水珠呢!” 呼啦一下! 原本死气沉沉的集市,瞬间像开了锅的水! 几十号人,不管是买菜的还是卖菜的,全都围了上来,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这个万物萧瑟的严冬,这一车绿色,代表的不仅仅是美味,是排面! “小伙子!这咋卖啊?!” “给我来一把!我家老头子病了,嘴里没味儿,就想吃口鲜的!” “我要!我要!给我留点!” 徐军站在车上,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手里却稳稳地拿着杆秤。 “大爷大妈们,别挤!都有!” “一块五一斤!不要票!” “嘶——”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价格一出,还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猪肉才一块二啊!这草比肉贵! 但在场的人,没一个嫌贵的。 “给我称二斤!过年包饺子用!” “给我来一把!回家炒鸡蛋!” 二愣子负责收钱,徐军负责称重。 那一张张皱巴巴的一块、五毛、两毛,像雪花一样飞进二愣子的挎包里。 这哪里是卖菜?这分明是在抢钱! 就在蒜苗卖了一多半的时候,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充满威严和油腻的吆喝: “让开!都让开!挤什么挤!” 人群被分开,一个穿着白大褂,里面套着棉袄,戴着高高的白帽子,胖得像个弥勒佛一样的中年男人,背着手挤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拎着大铁桶的学徒。 “那是国营饭店的刘大厨!” 有人认出了他,赶紧让路。 在这个县城里,管着国营饭店后厨的刘大厨,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手里掌握着全县最好的油水。 胖头刘本来是出来透透气的,结果被这股子蒜香味给勾过来了。 他走到马车前,用那双胖乎乎的大手,拿起一根蒜苗。 “咔嚓!” 轻轻一折,脆响,汁水四溢。 他放进嘴里嚼了嚼。 那双原本眯着的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好东西!!” 胖头刘一拍大腿,“这味儿……正!这是地火催出来的吧?只有地火催的,才这么窜鼻涕!” 他抬头看向徐军,眼神里带着审视:“小子,哪个屯的?这手艺不赖啊!” 徐军笑了笑,不卑不亢:“靠山屯,徐军。刘师傅要是喜欢,拿两把回去尝尝?” “尝尝?” 胖头刘冷笑一声,“看不起谁呢?我是那种占小便宜的人吗?” 他大手一挥,指着车斗里剩下的那十几斤蒜苗: “剩下的,我全包了!” “正好今天县里有接待任务,正愁没个压桌的鲜菜!这蒜苗炒肉丝一上,那领导还不得乐开花?” “全包?” 徐军心中一喜,但这可是大生意,得谈谈价。 “刘师傅,这可是紧俏货,刚才卖一块五……” “我给你一块六!” 胖头刘豪气冲天,“以后你有多少,我收多少!只要这质量不掉,我这国营饭店的后门,随时给你开着!” “成交!” 徐军也不墨迹,直接过秤。 剩下的十八斤,一共卖了二十八块八。 胖头刘直接掏出三张大团结,扔给徐军:“不用找了!剩下的算是定金!下次有了货,直接送饭店找我!” 徐军并没有急着走。 他让二愣子看着车,自己提着那两把特意留出来的极品蒜苗,悄悄绕到了国营饭店的后门。 他不是来找胖头刘的,他是来偷师顺便巩固关系的。 刚才胖头刘那句地火催的,让徐军知道,这也是个行家。 而且,搭上国营饭店这条线,以后这作坊的山货,就有了最稳妥的销路! 刚到门口,正好碰见胖头刘在那指挥徒弟洗蒜苗。 “刘师傅!” 徐军喊了一声。 “呦?徐老弟?咋又来了?”胖头刘心情不错。 “刚才人多,没来得及细说。” 徐军把那两把极品蒜苗递过去,“这两把,是头茬里的尖儿,特意给您留的。不卖,是送给您老自己下酒的。” 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干元蘑。 “还有这把蘑菇,也是自家地窨子里出的,给您尝尝鲜。” 胖头刘接过蘑菇,闻了闻,脸色变了。 “这是元蘑?还是地窨子里发的?” 他深深地看了徐军一眼。 “小子你这肚子里,有点东西啊。” 他把徐军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既然你这么讲究,哥哥也不拿你当外人。过几天,县里要办年货大集,物资局那边正在找供货商。你这菜要是能供得上,我去给你跟张科长美言几句,让你在集上摆个头摊!” 徐军眼睛一亮! 年货大集!头摊! 那可是全县老百姓年前必去的地方! 要是能在那里露脸,这徐家作坊的名号,可就真正在全县打响了! “谢刘哥提携!” 徐军重重地握了握胖头刘的手。 ------------ 133.小鸡炖蘑菇 吁! 二愣子一勒缰绳,大轱辘车稳稳停在了院子中央。 这小子脸冻得通红,却咧着大嘴笑得合不拢,刚跳下车就扯着嗓子喊: “嫂子!王婶!快出来接驾!咱军哥把城里的钱都给抢回来了!” “去去去!会不会说话!” 徐军跳下车,笑着踢了他屁股一脚,“那是赚!啥叫抢?咱可是正经买卖人!” 李兰香听到动静,早就扔下手里的活计跑了出来。 她看着空荡荡的车斗,又看了看徐军那鼓鼓囊囊的衣兜,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军哥,都卖了?” “卖了!连个叶子都没剩!” 徐军从怀里掏出那一把零钱和三张崭新的大团结,往李兰香手里一塞。 “一共六十多块!这还是给刘大厨留了批发价,不然更多!” “这还不算完!” 徐军压低了声音: “兰香,咱这作坊,马上就要去县里的年货大集上露大脸了!” 外头冷,一家子核心骨干都聚到了暖烘烘的灶房里。 炉子上炖着刚剩下的半锅酸菜,咕嘟咕嘟冒着泡。 徐军坐在板凳上,手里捧着大茶缸子,把年货大集和头摊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 “我的乖乖……” 王婶听得直咋舌,手里的抹布都忘了放下,“那县里的大集,俺去过一回,那是人山人海啊!咱要是能在最前头摆摊……那得卖多少钱啊?” “钱是次要的。” 徐军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重要的是名声!咱要把徐家作坊这块牌子,在全县人民面前立起来!” 他转头看向李兰香: “兰香,地窨子里的蒜苗,还能割多少?” “大概还能割个五六十斤。” 李兰香心里有数,“第二茬还得等十天。” “不够。” 徐军摇了摇头,“太少了。去大集上摆头摊,货不硬不行。” 他把目光投向了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李守山。 “大爷,您那看家的手艺,得亮一亮了。” “啥手艺?” 李守山吧嗒了一口烟。 “熏肉!” 徐军眼中精光一闪,“咱库里还有半扇野猪肉,还有之前收上来的几十只野兔、野鸡。光卖生的不上价,也不够味儿。” “我想请您老受累,带着王婶她们,把这些野味儿都给熏出来!用松塔、柏木、再加点您的秘制草药!” “做成咱们靠山屯独有的药膳熏野味!” 李守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熏肉?那可是个细致活儿。火大了苦,火小了生,还得看风向……” 老头磕了磕烟袋锅,嘴角露出一丝傲意: “不过,这方圆百里,要论熏肉,我李守山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 “成!这活儿我接了!保证让你那摊子上,香飘十里!” 有了目标,整个徐家大院就像一台加满油的机器,轰隆隆地转了起来。 李兰香带着王婶和张三娘,开始在灶房里烧水、褪毛、腌制野味。 花椒、大料、桂皮、丁香……各种调料的香味儿在院子里弥漫。 就连那个一直在杂物间里劳改的张翠花,这会儿也被放了出来。 “张翠花!” 李兰香站在门口,腰杆挺得笔直,那是老板娘的威严。 “别在那装死!出来干活!” “今儿个不用你洗肠子了。去,把那些野鸡毛都给我拔干净了!要是敢偷懒,晚饭连咸菜都没有!” “哎!哎!姐,我这就干!” 张翠花现在是彻底被磨没了脾气。 吃了这几天的苦,她是真怕了。而且看着徐家这日子越过越红火,她心里那点小心思早就变成了想蹭点油水的巴结。 哪怕是拔鸡毛,只要能闻着那肉香,她也乐意! 而在院子里,徐军和石大夯正在搭建临时的熏炉。 不是之前那个烤鸭炉,而是用几个大汽油桶改装的简易熏房。 “底下留风口,上面盖湿麻袋!” 徐军指挥着,“咱们要的是烟,不是火!要把那松塔的香味儿,一点点逼进肉丝里!” 忙活了一下午,徐军抽空又钻进了后院的地窨子。 他得看看那些蘑菇。 一掀开覆盖在锯末堆上的草帘子,徐军乐了。 只见那原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冻蘑纽扣,经过这几天的温湿度滋养,已经长成了一朵朵肥厚、圆润的大蘑菇! 灰褐色的伞盖肉嘟嘟的,带着一股子特有的森林气息。 这就是元蘑,东北四大山珍之一! 而且是这大冬天里长出来的新鲜元蘑! “好家伙!” 徐军大概估算了一下,这几堆锯末,起码能出二十斤鲜蘑! 这要是拿到大集上,那是比蒜苗还稀罕的压轴货! “汪!呜——” 脚边,小黑风也凑了过来,对着那些蘑菇好奇地嗅了嗅,然后抬头看着徐军,尾巴摇得像个风车。 这小家伙腿伤好得差不多了,身子骨也长开了不少,看着越来越壮实。 “你也想吃?” 徐军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行!今晚咱就尝尝鲜!小鸡炖鲜蘑!” 晚饭依旧是热热闹闹。 不过今天的主角,换成了那一盆刚出锅的小鸡炖鲜蘑。 不是干蘑菇发的,是地里刚摘的鲜蘑! 那种鲜溜滑嫩的口感,配上老母鸡的醇厚,简直让人把舌头都想吞下去。 “鲜!真鲜!” 鲁老头喝了一口汤,感叹道,“我活了六十岁,头一回在冬天吃着这么鲜的蘑菇!东家,你这本事神了!” 徐军给每人倒了一碗酒,举起碗: “大伙儿这几天辛苦了!” “再加把劲!还有三天就是年货大集!” “咱们要把这蒜苗、熏肉、鲜蘑,还有那二十把黑山弓,全都带到县里去!” “我要让全县城的人都知道,咱们靠山屯,有个徐家作坊!” “干!” 众人的吼声,在温暖的堂屋里回荡。 窗外,月朗星稀,寒风虽劲,却吹不灭这屋里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 而在墙角的阴影里,张翠花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偷偷看着那盆见底的鸡肉,眼珠子又开始转悠了。 她不敢再偷,但她想…… 是不是能跟娘家那吹吹风? 要是能把这种菜的秘方弄到手…… 徐军瞥了她一眼。 他既然敢留着这个祸害,就不怕她翻天。 有些时候,贪心也是可以利用的诱饵。 ------------ 134.年货大集 这一夜,徐家大院几乎没人睡实诚。 今天是黑山县一年一度最大的年货大集开市的日子,也是徐家作坊真正亮相的关键时刻。 凌晨三点,公鸡还在打盹,徐家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火把。 寒风凛冽,冻得人鼻毛都发硬,但大家伙儿的心却是热的。 “轻点!都轻点!那是绿叶子,怕冻!” 徐军穿着那件厚实的羊皮坎肩,正指挥着王铁柱和二愣子装车。 院门口停着整整三辆大轱辘马车! 第一辆车,装的是那二十把精心包装好的黑山弓和几大捆箭矢。 这东西最沉,压在底下,上面盖着厚厚的稻草和帆布。 第二辆车,装的是那几大缸药膳熏肉、熏鸡、熏兔,还有那珍贵的二十斤干元蘑。 那股子松塔熏出来的香味儿,把拉车的马都馋得直喷响鼻。 第三辆车,最金贵。 车斗里垫了三层棉被,中间放着那是刚从地窨子里割下来的、足足六十斤鲜蒜苗! 上面又盖了两层棉被,还塞了几个灌满热水的玻璃瓶子,生怕这点绿金子给冻坏了。 “军哥,这也太排场了!” 二愣子甩着鞭子,兴奋得脸通红,“咱这三辆车一进城,还不把那个什么大集给镇住了?” “这就叫势!” 徐军拍了拍车帮,“做买卖,这就得有个做买卖的样儿!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凌晨 4:00,出发。 就在车队准备出发的时候,杂物间的门开了。 张翠花裹着那件油渍麻花的破棉袄,缩头缩脑地钻了出来,后面跟着一脸没睡醒的李保国。 “姐……姐夫……” 张翠花凑到跟前,脸上挤出一朵菊花般的笑,“这么大的事儿,人手不够吧?你看能不能带上俺俩?俺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以前也跟人去县里摆过摊,能帮着吆喝吆喝……” 李兰香坐在车上,眉头一皱,刚想拒绝。 这女人去了准没好事。 “行啊。” 徐军却一口答应了。 他看着张翠花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珠子,微微一笑。 “既然想去,那就跟着吧。不过丑话说前头,到了地儿,只准干活,不准乱跑。要是坏了我的事……” 徐军拍了拍腰间那把被黑布裹着的图拉猎枪。 “这荒郊野外的,丢两个人,可没人找得着。” “哎!哎!不敢!绝对不敢!” 张翠花吓得一哆嗦,赶紧拉着李保国爬上了装熏肉的那辆车。 她心里却在暗暗发狠:哼,吓唬谁呢?等到了县里人多的地方,我看你还能把老娘咋地?到时候…… “出发!” 随着徐军一声令下,三辆马车碾碎了清晨的寂静,浩浩荡荡地驶出了靠山屯。 今天的大集,设在县城最宽敞的红旗广场。 虽然天刚亮,但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喧嚣震天。 卖冻梨的、卖鞭炮的、卖春联的、卖冻鱼的……各路商贩早就把好位置占满了。 “让一让!让一让!” 二愣子挥舞着鞭子,在人群中开路。 三辆满载货物的大马车一出现,立马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哎呦,这是哪来的大户?” “这是拉的啥呀?捂得这么严实?” 车队没有在那些散摊上停留,而是径直开向了大集最核心、最显眼的黄金地段,国营副食品摊位旁边。 那里,早就竖起了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预留位。 在这个位置摆摊的,要么是公家的单位,要么是有大背景的关系户。 旁边几个卖干货的小贩正眼红呢,一看这帮泥腿子居然要把车停在这儿,立马有人阴阳怪气地喊道: “哎哎哎!那地儿是你们能停的吗?那是给领导留的!赶紧挪开!” 徐军跳下车,没搭理那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给旁边正在维持秩序的一个戴红袖箍的工作人员递了一根。 “同志,我是靠山屯的徐军。这是物资局张科长给批的条子。” 那工作人员接过条子一看,再看看徐军这气派的车队,立马立正敬礼: “哎呀!原来是徐同志!张科长早就交代了!这位置就是给您留的!快!把车赶进去!” 这一幕,把周围那些小贩看得目瞪口呆。 “乖乖,这人啥来头?张科长亲自给留位子?” “靠山屯?没听说那穷山沟里出过这号人物啊?” 摊子支起来了。 徐军没有急着吆喝,而是指挥着大家把货物摆放得整整齐齐。 二十把黑山弓,被挂在特制的架子上,虽然用布盖着,但那露出来的弓梢和箭羽,透着一股子肃杀的贵气。 几大盆药膳熏肉,揭开了盖子,那股子松木香混着肉香,瞬间就霸占了半个广场的空气! 但这还不是最狠的。 当李兰香和王婶,小心翼翼地掀开第三辆车上的棉被,把那一捆捆带着水珠、翠绿欲滴的鲜蒜苗摆上案板时…… 整个集市,仿佛静止了一秒。 紧接着,就是一声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亲娘二舅姥爷……” 一个穿着呢子大衣、夹着公文包的中年人,眼镜都快掉地上了。 “这……这是蒜苗!活的?!” “在这大雪窝子里,还能看见这玩意儿?!” 这就像是在沙漠里看见了绿洲,在黑白电视里看见了彩电! 这种视觉冲击力,对于吃了一冬天白菜土豆的东北人来说,简直是核弹级别的! “哎!那位同志!这蒜苗咋卖?!” 干部模样的男人第一个冲了上来。 徐军站在摊位后,脸上挂着那种自信而从容的微笑。 他没有急着报价,而是随手拿起一根蒜苗,咔嚓一声折断。 清脆! 鲜嫩! 汁水四溢! 那股子浓郁的蒜香味,瞬间飘散开来,把周围人的馋虫全都勾出来了。 “大哥,识货!” 徐军声音洪亮,传遍全场: “这是咱们靠山屯徐家作坊,用地热温室精心培育的反季鲜蒜苗!” “不卖贵的,只卖对的!” “一块八一斤!不要票!” “一块八?” 人群一阵骚动。这价格,比猪肉贵了一倍还多! 如果是平时,肯定有人骂娘。 但看着那一抹让人心醉的绿色,看着那脆生生的模样…… 那个干部一咬牙,掏出两张大团结:“给我来五斤!今晚家里来客,正好用它炒个鸡蛋,镇镇场子!” “好嘞!五斤!高高的称!” 李兰香手脚麻利地称重、收钱。 第一笔生意成了! 这就如同在油锅里溅入了一滴水,整个集市瞬间炸了! “我也要!给我来两斤!” “别挤!给我留点!我就想闻闻这就绿叶子味儿!” “这肉也不错啊!这么香!给我切二斤!” 徐军站在人群中央,看着那疯抢的人群,看着李兰香和王婶忙得满头大汗却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他知道,这第一炮,算是彻底打响了! 而在摊位的角落里,张翠花正缩着脖子,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 她看着那一沓沓收进来的钞票,眼睛都红了。 但她没敢伸手拿钱,旁边有黑风盯着。 她趁着徐军忙着招呼客人的功夫,悄悄地溜出了人群,朝着集市的另一头,那个卖旧货和杂耍的混乱区域跑去。 徐军虽然在忙,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祸害。 看到张翠花溜走,他没有阻拦,反而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去吧。” 他在心里说道。 “你不去找你的同伙,我这出戏还真不好往下唱呢。” ------------ 135.大集佛爷 日头升高,大集上的喧嚣声达到了顶峰。 徐军摊位前的疯狂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 六十斤鲜蒜苗,连根叶子都没剩,全被抢光了! 那几大盆药膳熏肉也见了底,只剩下些骨头渣子。 “呼……” 二愣子一屁股坐在空面袋子上,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他怀里那个用来装钱的军挎包,鼓鼓囊囊的,沉得坠手。 李兰香在一旁数着零钱,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军哥,刚才我粗略算了一下,光蒜苗就卖了一百多!加上熏肉和干蘑菇,这一上午咱进项快三百了!” 三百块! 在这个工人月工资三十多块的年代,这就是一笔巨款! “淡定。” 徐军拧开水壶喝了一口,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了人群外围。 【狩】(精通)的直觉告诉他,那几只耗子,已经进圈了。 张翠花正缩在一个卖冻梨的摊子后面,指着徐军那辆马车,跟两个穿着破棉袄、袖着手、眼神飘忽的瘦猴嘀咕着什么。 “看见没?就那个挎包!那是装钱的!” 张翠花眼里全是怨毒,“那个赶车的傻大个没心眼。待会儿我去假装拿东西,引开那个女的。你们趁乱下手……那个包归你们,我只要那一捆大团结!” 那两个瘦猴对视一眼,领头的一个脸上有一块青记,阴恻恻地笑了。 “大姐,这可是你自己家亲戚,够狠啊。” “少废话!干不干?” “干!那可是肥羊!” 两个佛爷袖子里滑出一片薄薄的刮胡刀片。 “姐!姐!” 张翠花突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脸焦急地冲向李兰香。 “咋了?”李兰香一愣。 “那边有个卖花布的,便宜处理呢!你快去看看,给咱家保国也扯一身!” 说着,她就去拉李兰香的胳膊,身子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二愣子的视线。 就在这一瞬间! 那个青记瘦猴像条泥鳅一样,贴着买肉的人群,滑到了二愣子身边。 二愣子正忙着给最后一位顾客称高粱米,根本没注意身侧。 寒光一闪! 锋利的刀片无声无息地划向二愣子腰间的军挎包带子! “啪!” 一声脆响! 不是带子断裂的声音,而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啊!” 青记瘦猴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只见他的手腕,被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扣住了! 那只手的主人,正是原本坐在车辕上抽烟的徐军。 “朋友,” 徐军另外一只手夹着烟,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大过年的,这手艺没练到家,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他【八极拳】(精通)的指力微微一吐。 “咔吧!” “哎呦!断了!断了!爷!饶命!” 瘦猴疼得直接跪在了雪地上,手里的刀片掉落,那只手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另一个同伙一看这架势,吓得转身就要跑。 “往哪跑?” 徐军脚尖一挑,一颗冻得梆硬的土豆嗖地飞了出去,正中那同伙的腿弯! “噗通!” 那同伙狗吃屎一样摔在地上,被反应过来的王铁柱几步冲过去,一脚踩住了后背。 “咋回事?!” “抓小偷了!” 周围的群众瞬间围了上来,在这个年代,小偷那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张翠花傻了。 她僵在原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两个帮手,又看了看一脸冷笑的徐军,腿肚子开始转筋。 “这……这不关我事……我……我就是路过……” “路过?” 徐军松开瘦猴的手,那瘦猴疼得满地打滚。 他走到张翠花面前,声音不大,却让张翠花如坠冰窟。 “刚才你在冻梨摊后面说的话,风大,但我耳朵好使。” “你……” 张翠花想狡辩,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怒吼: “都他妈让开!谁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人群哗啦一下散开。 穿着黑皮夹克、带着墨镜的李二麻子,领着四五个手下,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 他是这一片的顽主,也是这里的秩序维护者。 李二麻子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两个瘦猴。 “青皮?二狗?” 他脸色一沉,上去就是两脚,“妈的!老子说过多少次了,今儿个这摊位是贵客!你们敢动这儿的心思?!” 那俩小偷一看是李二麻子,吓得连疼都忘了,拼命磕头:“李哥!李爷!我们不知道这是您的朋友啊!是……是那个娘们儿!是她带我们来的!” 那瘦猴一指张翠花。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翠花身上。 “家贼啊!” “这女人心真黑!连自家人的钱都偷!” 周围大娘们的唾沫星子差点把张翠花淹死。 李二麻子看了一眼徐军,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狠厉。 “徐兄弟,哥哥我也没想到,这……” “李大哥,没事。” 徐军摆了摆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俩人,交给你处理了。至于这个……” 他指了指瘫软在地的张翠花。 “这是我家亲戚,我自己教育。” 李二麻子心领神会,一挥手,手下像拖死狗一样把那俩小偷拖走了。 一场风波,在徐军的武力和面子双重镇压下,瞬间平息。 处理完集市的烂摊子,徐军让二愣子看着车,张翠花被捆在了车辕上,自己带着李兰香进了百货大楼。 “军哥,咱还买啥?”李兰香还有点惊魂未定。 “买个响儿!” 徐军直奔家电柜台。 他指着柜台里那台红色的、外壳锃亮的机器。 “同志,这台红星牌半导体收音机,我要了!” “收音机?!”李兰香一惊,“那得三十多块呢!” “买!” 徐军掏钱掏得痛快,“作坊里太闷,给工人们买个响儿,听听评书,干活有劲儿!再说了,咱家也得听听新闻,了解了解国家大事!” 其实徐军是想听天气预报,这对搞种植太重要了。 除了收音机,徐军又扯了几丈花布,给王婶她们的奖励,买了两瓶好酒,给鲁老头的,还买了一大包大虾酥糖。 大轱辘车再次启程。 这次,车上虽然空了,但其实更满了。 满载的是钱,是年货,更是希望。 张翠花被解开了绳子,但徐军没让她坐车。 “车太重,马累。” 徐军坐在高高的车斗上,手里摆弄着那台新买的收音机,里面正放着单田芳的《隋唐演义》。 “你,走回去。” “啥?!” 张翠花看着那几十里的雪路,脸都绿了,“姐夫……这会冻死人的……” “冻不死。” 徐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多动动,正好把你那坏心眼子给冻没了。不想走?那就去派出所过年?” 张翠花一听派出所,立马闭了嘴,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马车后面吃土。 车上,李兰香抱着收音机,听着里面秦叔宝马踏黄河的故事,看着后面狼狈不堪的弟媳妇,心里那口恶气终于彻底顺了。 她靠在徐军肩膀上,小声说道: “军哥,你真行。” ------------ 136.护村队 天色已经擦黑,寒风像是要把人的骨头缝都吹透。 徐家大院里,却聚满了人。 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看徐军从县里拉回来的那一大车年货。 “吁。” 马车停稳。 二愣子跳下车,一脸的骄傲,仿佛这车东西都是他的一样。 “都让让!别碰坏了!这可是给作坊配的话匣子!” 徐军没让大家伙儿久等,他抱着那个红色的纸盒子,大步走进了堂屋。 王铁柱、钱小宝、张三哥,还有那一帮子正在缝弓囊的妇女,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在80年代的农村,谁家要是能有个响动,那地位绝对不亚于后世买了辆宝马车。那是文明,是消息,是通向外面世界的窗户! “军子,这就那是半导体?” 钱大爷搓着手,想摸又不敢摸,那眼神比看大姑娘还稀罕。 “对,红星牌的,全波段!” 徐军笑着把收音机放在擦得锃亮的组合柜上,装上几节一号大电池。 “啪嗒。” 开关打开。 “滋滋……滋滋……” 先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吓得几个胆小的妇女往后一缩。 徐军熟练地转动调频旋钮。 突然! 一个字正腔圆、浑厚有力的声音,清晰地从那个黑色的喇叭里传了出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联播节目……” “响了!真响了!” “我的妈呀!这小盒子里真有人说话!” “这声音,真透亮!比大队部的那个大喇叭强多了!” 屋里瞬间炸了锅。大家伙儿围着收音机,那叫一个稀罕。 李兰香站在徐军身边,脸上红扑扑的,腰杆挺得笔直。 她看着周围人羡慕的眼神,心里那股子自豪感,比吃了蜜还甜。 就在屋里听着评书《隋唐演义》听得入迷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哎呦……我的娘嘞……累……累死我了……” 众人回头一看。 只见张翠花像个叫花子一样,跌跌撞撞地进了院子。 她那双劣质棉鞋早就湿透了,裤腿上全是泥点子,脸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鼻涕流到了下巴都不知道擦。 二十里的雪路啊! 硬生生走回来的! “翠花?你咋才回来?” 张三娘诧异地问,“没坐车?” “我……” 张翠花刚想哭诉徐军虐待亲戚,但一抬头,看见徐军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把图拉猎枪的子弹带,冷冷地看着她。 到了嘴边的脏话,硬是被她咽了回去。 “我……我想锻炼锻炼身体……” 张翠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委屈得眼泪直掉。 她看了一眼桌上那冒着热气的饭菜,又看了看那台正在说书的收音机,心里那个悔啊! 要是当时不贪那点钱,现在坐在热炕头上听评书、吃细粮的,也有她一份啊! “行了,别在那杵着了。” 徐军淡淡地开口,“后院还有两筐烂菜叶子,你去给猪喂了。喂完了,去灶房领两个窝头。” “……是。” 张翠花低着头,灰溜溜地去了后院。 这一回,她是真的被治服了。 晚饭过后,工人们散去。 徐军没关收音机,而是把频道调到了省台。 他在等。 等一个对于农和猎都至关重要的信息,天气预报。 “……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未来三天,我省大部地区将迎来一次强降雪过程,局部地区有大暴雪,气温将下降十到十五度……” 播音员的声音很标准,但在徐军听来,却像是一声冲锋号。 “暴雪……” 徐军的眼睛眯了起来。 “军哥,又要下雪了?” 李兰香有些担心,“那咱地窨子里的菜……” “没事,地窨子有草帘子,冻不透。” 徐军摆了摆手,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这场雪,来得好啊,但也来得凶。” 他喃喃自语。 “凶?”李兰香不解,“不就是下雪吗?” “兰香,你不懂。” 徐军眼神变得凝重,“大雪封山,山里的野牲口没食儿吃,就得往山下跑,往屯子边上凑。” “那头霸王罴虽然死了,但这山里……还有狼。” “而且是成群结队的饿狼!” “一旦大雪封了山,它们饿急了眼,可是会进屯子叼牲口,甚至伤人的。” 他转过身,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二十把已经完工的黑山弓。 “兰香,明天通知鲁师傅和石师傅,作坊停工一天。” “啊?为啥?” “备战。” 徐军拿起那把图拉猎枪,咔嚓一声压上了子弹。 “这场雪一下,咱屯子就不太平了。” “咱得组织护村队了。” 热炕头上,徐军搂着李兰香。 虽然有了收音机,有了钱,有了房,但他心里的那根弦始终没松。 他知道,在这原始的深山老林边上生活,人与天斗,人与兽斗,从来就没有真正安逸的时候。 “军哥……” 李兰香把头埋在他怀里,“俺听着收音机里说那个暴雪,心里慌。” “别慌。” 徐军的大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有我在,有黑风在,有这大青砖房在,啥风雪也刮不进咱家。” “睡吧。” 徐军吹灭了灯。 黑暗中,他的眼睛却依然亮着。 暴雪将至。 这不仅是一场天灾,更是对他这个重生猎人和徐家作坊的一次大考。 狼群若敢来,那就给它们扒皮! 这一夜,风没停,反而更狂了。 到了后半夜,那风声就像是无数只厉鬼在房顶上挠,发出呜呜的惨叫。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徐军推开门,却推不动。 厚厚的积雪,一夜之间,竟然把半截房门都给堵死了! “我的天……” 徐军用力撞开门缝,一股白烟似的雪粉瞬间灌了进来,呛得人喘不上气。 这就是东北最狠的白毛风! 天地间一片混沌,根本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能见度不足五米,大雪像棉被一样,把整个靠山屯严严实实地捂在了里面。 “军哥?” 李兰香披着大棉袄,缩在炕上,看着外面的景象,脸色发白,“这雪咋这么大啊?” “这是老天爷在筛人呢。” 徐军回身关紧了门,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子,“今天哪也别去,就在屋里猫着。告诉王婶她们,作坊停工,都在家看好门窗。” 虽然徐军下了禁足令,但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救命啊!军子!救命啊!!” 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夹杂在风雪中,隐隐约约地传到了徐家大院。 徐军眉头一皱,那是屯子西头老刘婆子的声音。她家养了三只羊,那是她的命根子。 “黑风!走!” 徐军抄起墙上的图拉管猎枪,把子弹带往腰上一缠,带着同样警觉的黑风,冲进了风雪中。 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老刘婆子家,只见院门大开,那原本结实的羊圈栏杆被撞断了两根。 雪地上,是一滩滩刺眼的殷红,还有几根散落的白骨。 三只羊,连皮带肉,没剩下一丁点,只剩下一地狼藉。 老刘婆子瘫在雪地里,哭得嗓子都哑了:“我的羊啊……那是留着过年的啊……呜呜呜……” 徐军没说话,他蹲在地上,查看着那杂乱的脚印。 虽然风雪很快就会掩盖痕迹,但【狩】(精通)的眼力,还是让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梅花印,掌垫宽大,爪尖深陷……” 徐军摸了摸那断裂的木栏杆,上面留着几道深深的抓痕。 “不是一只。” 他站起身,目光看向村外茫茫的林海雪原,声音冰冷: “是群。” “而且……是饿急了眼的青狼。” …… 【中午 11:00,村委会(临时指挥部)】 老支书杨树林家的大喇叭响了: “喂!喂!各家各户注意了!各家各户注意了!我是杨树林!” “昨晚老刘家的羊被狼掏了!现在全屯子进入一级戒备!老少爷们都到村委会集合!徐军有话要说!” 不到半个钟头,村委会那间冒着黑烟的屋子里,就挤满了屯子里的壮劳力。 大家伙儿一个个脸色铁青,手里拿着铁锹、镐头,甚至还有几个拿着从家里翻出来的扎枪。 “军子,你说咋办吧!” 石大夯把手里的瓦刀往桌子上一拍,“这帮畜生欺人太甚!都欺负到家门口了!” “就是!跟它们拼了!”王铁柱也吼道。 徐军站在屋子中央,穿着那件羊皮坎肩,背着猎枪,神色冷静。 他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拼?拿啥拼?” 徐军指了指窗外,“外头白毛风刮着,能见度不到五米。狼在暗,咱在明。你们拿着铁锹出去,那就是给狼送菜!” “那咋整?就看着它们祸害?” 有人不服。 “防守反击。” 徐军吐出四个字。 “从现在起,成立护村队!” “咱们要把屯子守成一个铁桶!” 他转身,对着角落里的鲁老头点了点头。 鲁老头会意,掀开了身后盖着的一块破布。 “哗——” 布下面,露出了二十把乌黑发亮、造型狰狞的黑山弓! 还有整整十捆,足足五百支——三棱重箭! “这是……”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这本来是徐军给县物资局准备的订单,是换钱的宝贝。 “钱,以后再挣。” 徐军拿起一把弓,还有一壶箭,塞到了王铁柱手里。 “命,只有一条。” “这二十把弓,分给屯子里箭法最好、力气最大的二十个兄弟!” “我教过你们怎么用,现在,是检验成色的时候了!”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 徐军开始点名,“你们几个,一人带一队,守住屯子的四个路口!” “这黑山弓拉力大,射程远,那狼皮再厚,一箭也能给它射个对穿!” “记住!看见绿眼睛就射!别犹豫!” “是!” 汉子们接过那沉甸甸的硬弓,摸着那冰冷的箭簇,心里的恐惧瞬间被一股子热血取代了。 有了这家伙事儿,还怕个球的狼! “那我们呢?” 剩下的几十号拿着铁锹的汉子急了,“我们干啥?” “你们任务更重。” 徐军指了指屯子外围,“趁着天还没黑,把各家各户的院墙都给我加固!在屯子四周,给老子挖陷阱!下套子!” “李大爷!” “在!” 老猎人李守山拄着那根枣木棍站了起来,虽然老了,但一身杀气不减当年。 “您带着大家伙儿布置陷阱!这活儿,您是祖宗!” “放心吧!” 李守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残牙,“老头子我这就给这帮畜生摆个迷魂阵!” 天黑得比平时更早。 风雪依旧在肆虐,但靠山屯的铁桶阵已经摆好了。 四个路口,都堆起了拒马,后面燃着熊熊的篝火。 二十名弓箭手,分班倒替,死死地盯着黑暗的雪原。 徐军没有守在路口。 他带着黑风,爬上了自家新房的房顶。 这里是全屯子的制高点。 他盘腿坐在烟囱旁,怀里抱着那杆图拉猎枪,背上挎着最强的那把黑山弓。 黑风趴在他身边,小耳朵不停地转动着,捕捉着风中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呜——呜——” 风声中,隐隐夹杂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嚎。 那声音凄厉、悠长。 徐军缓缓睁开眼,【狩】(精通)的视觉穿透了风雪。 在屯子外几百米的松林边缘,一双双绿油油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正在黑暗中忽明忽灭,越聚越多。 “来了。” 徐军拉动枪栓,子弹上膛。 “既然不想活了,那今晚就别走了。” ------------ 137.猎狼 靠山屯,屯子西口防线。 风雪还在肆虐,但那一双双绿油油的鬼火,已经在黑暗中逼近了拒马。 “来了!来了!” 守在最前排的二愣子,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儿,手里的弓都在抖,嗓子眼发干。 “别嚷!” 旁边蹲着的李守山低喝一声,手里的烟袋锅子在鞋底轻轻磕了磕。 “狼性多疑,这是探路的哨狼。你这一嗓子,把它们吓回去,待会儿就是大部队冲锋了!” 果然,那几点绿光在拒马前十几米的地方停住了。 那是三只体型精瘦的青狼,它们耸着鼻子,嗅着空气中那股子危险的火药味和人味,在雪地上焦躁地转圈。 “大爷,射不射?” 王铁柱拉开了弓弦,这把黑山弓沉甸甸的力道,给了他不少底气。 “稳住。” 徐军的声音从房顶上飘了下来,顺着风,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放近了再打。省着点箭。” 三十米。 二十米。 十五米。 那三只哨狼终于忍不住了,那是饥饿压倒了恐惧。 它们后腿一蹬,像三道灰色的闪电,朝着拒马的缝隙窜了过来! “打!” 徐军一声令下。 “崩!崩!崩!” 早就蓄势待发的弓弦声,在夜色中骤然炸响! 王铁柱、二愣子,还有几个把式好的汉子,几乎同时松开了手指。 虽然没什么准头,但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十几把弓齐射,那就是覆盖打击! “噗嗤!” 王铁柱那一箭,正中领头那只狼的肩胛骨! 那可是铁桦木做胎、拉力八十斤以上的硬弓啊!再加上特制的三棱箭头!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只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巨大的动能直接带飞了出去,死死地钉在了雪地上! 箭头透体而出,扎进了冻土里! “卧槽!” 王铁柱自己都看傻了。 他以前也用过猎弓,那是软绵绵的榆木弓,射兔子还行,射狼?皮都破不开! 可手里这把黑山弓这也太霸道了! “嗷!” 剩下的两只狼也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在雪地里翻滚哀嚎,鲜血瞬间染红了白雪。 “好弓!真他娘的是好弓!” 汉子们的士气瞬间爆棚! 原本对狼群的恐惧,在这一刻,变成了对这把手中武器的狂热信任! 哨狼的死,并没有吓退狼群。 相反,那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彻底刺激了这群饿疯了的野兽。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带着王者威压的长嚎,从远处的松林边缘响起。 那是狼王! 随着这声号令,黑暗中,无数双绿眼睛亮了起来。 密密麻麻,足有三四十只! 这哪里是狼群,这分明是一支军队! “大……大爷……” 二愣子的腿又开始抖了,“这……这也太多了……” “怕个球!” 李守山吐了口唾沫,手里紧紧攥着那是枣木棍子,“狼多肉少!今晚要是把这帮畜生留下了,咱屯子一人能分一张狼皮褥子!” “轰隆隆!” 狼群发动了总攻! 它们不再试探,而是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屯子! 拒马前的陷阱起了作用。 “咔嚓!” “嗷!” 几只冲在最前面的饿狼掉进了陷阱,被里面的尖木桩扎穿了肚子。 但这丝毫没有阻挡后面的狼群,它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疯了一样往里冲! “放箭!给老子放箭!” 徐军站在房顶上,终于出手了。 他没有用猎枪,而是拉开了那把一百二十斤的黑山弓之王。 “嗡——” 这把弓的声音,比别人的更沉,更闷,也更狠! 徐军不需要瞄准,在这个距离上,【狩】(精通)让他指哪打哪! “嗖!嗖!嗖!” 他用的是连珠箭的手法! 每一箭射出,必有一只狼应声倒地!而且全是眼眶、咽喉这种要害! 短短半分钟,倒在他箭下的狼,就有五六只! 这恐怖的杀伤力,硬生生在狼群的冲锋队形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下面的王铁柱他们看着自家“东家”这神一般的箭法,一个个更是热血沸腾,手里的弓拉得都要冒烟了! 狼群的攻势被遏制住了。 留下了十几具尸体后,它们开始在拒马外围徘徊,龇牙咧嘴,寻找着破绽。 徐军却皱起了眉。 他一直在找那个头儿。 狼王不死,这狼群就不会散。 而且狼这种东西最记仇,今晚不把它打服了,以后屯子里的牲口和小孩就别想安生。 “在那儿!” 突然,徐军的目光锁定了两百米外的一块大青石。 一只体型比普通狼大一圈、毛色发白的老狼,正蹲在那儿,冷冷地注视着战场。 它太狡猾了,一直躲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哼。” 徐军放下了弓,缓缓地从背后摘下了那杆图拉双管猎枪。 这个距离,弓箭力竭。 但这杆装了独头弹和黑火药的老毛子猎枪,正好够得着! 他将枪托死死抵在肩窝,脸颊贴在冰冷的枪托上。 风雪很大,视线模糊。 但在【狩】(精通)的视野里,那只狼王的心跳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呼……” 徐军吐出一口白气,手指预压扳机。 那只狼王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站起身,想要跳下青石。 晚了!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震得房顶上的积雪都塌了一块! 枪口喷出一米多长的火舌! 那是李守山亲手装填的加量黑火药! 那颗拇指粗的铅丸,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跨越了两百米的距离! “噗!” 血花在青石上炸开! 那只刚要起跳的狼王,半个脑袋直接被轰碎了! 它的身子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雪地里,连哼都没哼一声。 …… “嗷?” 正在围攻拒马的狼群,动作瞬间僵住了。 它们回头,看着那具倒在远处的尸体,那是它们的王。 恐惧的情绪,在狼群中蔓延。 “狼王死了!” 徐军站在房顶上,高举着还在冒烟的猎枪,用尽全力大吼一声: “杀!” “杀啊!” 下面的王铁柱他们也反应过来了,士气大振! 甚至有人拔出了腰刀,想要冲出去肉搏! “嗷呜……” 失去了头狼的指挥,剩下的狼群终于崩溃了。 它们夹着尾巴,发出一声声哀鸣,转身钻进了茫茫的风雪中,逃得无影无踪。 战斗结束了。 屯子口,火把通明。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多具狼尸。 血腥味很浓,但这对于此时的村民来说,那就是胜利的味道! “发财了!这回真发财了!” 李守山拄着棍子,挨个检查着狼尸,乐得合不拢嘴。 “这冬天的狼皮,毛最厚!一张少说能卖二十块!这就二十多张……” “这都是徐军的功劳!”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从房顶上跳下来的男人。 徐军拍了拍身上的雪,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憨笑。 “这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是大家伙儿齐心合力的结果!” “皮子,扒下来,卖了钱大伙儿分!” “肉,虽然酸点,但那是野味!今晚接着炖!” “徐军万岁!” 这一刻,徐军在靠山屯的威望,彻底盖过了那个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的赵大山,甚至超过了老支书杨树林。 他是当之无愧的屯中之王! ------------ 138.狼皮 一场恶战过后的清晨,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火药味和血腥气。 但随着太阳升起,照在那皑皑白雪上,这点肃杀之气很快就被屯子里升腾起的烟火气给冲散了。 徐家大院里,早就围满了人。 不是来看热闹的,是来干活的。 二十多具狼尸,冻得硬邦邦的,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子中央。 “都听好了!” 李守山手里拿着把锋利的小剥皮刀,正给几个年轻后生当师傅。 “这狼皮,得从嘴丫子开始豁,顺着肚皮一条线下来!手要稳,刀要快!要是把皮子划漏了,那就成了残次品,价钱得跌一半!” 他一边说,一边在那头体型硕大的白毛狼王身上做示范。 老猎户的手艺那是没得说,只见刀光一闪,皮肉分离。 徐军坐在一旁的木墩子上,手里捧着个大茶缸子,看着这一幕。 他没动手。 现在的他,是主心骨,是东家,这种力气活儿,自然有大把的人抢着干。 “军哥,” 李兰香端着一盆热水从屋里出来,那是给剥皮的汉子们洗手用的。 她走到徐军身边,小声说道:“王婶她们在灶房问呢,这狼肉……咋吃?听说酸,不好炖。” “酸?” 徐军笑了笑,揭开茶缸盖,吹了吹浮沫,“那就多放辣椒,多放蒜!用大酱爆锅,把它焖透了!再酸的肉,也得给它整香了!” “还有,把那几副狼心狼肝留出来,用白酒泡上,那是治惊悸的好东西,给村里几个被吓着的老人送去。” “哎!晓得了!” 李兰香应了一声,看着丈夫那淡定从容的模样,难掩眼里崇拜。 昨晚那一战,徐军那一枪轰碎狼王的英姿,早就印在了她心里,抠都抠不掉。 狼皮剥完了,整整二十三张。 其中那张硕大的白狼王皮,最为显眼,毛色灰白,厚实得像条褥子。 “军子,这皮子咋分?” 老支书杨树林抽着旱烟,走了过来,“按规矩,昨晚动手的都有份,但这也分不过来啊。” 徐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土。 “杨叔,这皮子不能散着卖。” 他指了指那堆带着血丝的生皮,“散着卖给供销社,一张顶多十块钱。太亏。” “我的意思是,全留在我这作坊里!” “让李大爷带着王婶她们,用硝给熟出来,再把破损的地方缝补好。做成整张的狼皮褥子,或者是狼皮大衣!” 徐军眼中精光一闪: “等做成了成品,我拉到县里,或者托李二麻子卖到省城去!一张如果不卖个五十块,我徐军的名字倒着写!” “卖了钱,除了作坊的工本费,剩下的,全给昨晚护村的兄弟们分!” “好!” 周围的汉子们一听,眼珠子都亮了。 十块变五十? 这徐军,脑子就是活!这就叫“深加工”!跟着军哥混,那是真能发财啊! 喧嚣散去,各回各家。 虽然狼肉确实有点酸且粗糙,但在徐军的重油重盐指导下,各家各户的餐桌上还是飘起了肉香。 徐家的新房东屋里,那铺万字不到头的大火炕烧得滚烫。 外面的天黑了,屋里却亮着温暖的灯光。 李兰香正在炕上铺被褥。 她特意把那张刚剥下来的、还没来得及硝制的白狼王皮,垫在了徐军的那一侧炕席底下。 老辈人说,这东西辟邪,镇得住梦魇。 “军哥,洗脚。” 李兰香端着脚盆进来,水里还特意放了艾叶和红花。 徐军坐在炕沿上,把双脚泡进滚烫的水里,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呼……” 这一天的紧绷,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 李兰香蹲在地上,那双并不算细腻、却无比温柔的手,轻轻揉搓着徐军的脚背和小腿。 “疼不?” 她抬起头,看着徐军有些发青的眼窝,心疼地问。 “不疼。” 徐军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碰到她滑嫩的脸颊,心里一荡。 “兰香,今儿个吓着没?” “有点……” 李兰香低下头,脸颊微红,“昨晚听着那狼嚎,俺腿都软了。可后来看着你站在房顶上,俺就不怕了。” 她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 “军哥,你真厉害。你是咱屯子的英雄。” “啥英雄不英雄的。” 徐军笑了,他弯腰,一把将蹲在地上的李兰香抱了起来,放在了热乎乎的炕头上。 “我就是个护犊子的男人。” “护着这个家,护着你。” 灯熄了。 窗外的雪地上,映着清冷的月光。 屋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被窝里暖烘烘的。 徐军搂着李兰香,手不老实地在她那件粉色的内衣里游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加上心情舒畅,李兰香的身子骨丰腴了不少,皮肤也变得水灵了。 手感滑腻,温软如玉。 “军哥……” 李兰香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反手抱住徐军宽厚的背,声音软糯。 “咱们……咱们要个孩子吧?” 徐军的动作一顿。 孩子。 前世的他,孤苦一生,从未体会过当父亲的滋味。 这一世,家有了,业立了,是该有个根了。 “好。” 徐军的声音变得炽热。 他翻身,将那具温软的身躯压在身下,吻上了那张殷红的唇。 “今晚咱就造!”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李兰香早已累得昏睡过去,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徐军靠在炕头,点了一根事后烟,在黑暗中查看着系统。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夫妻恩爱,情意绵绵,家庭和睦度大幅提升!】 【获得愉悦值:+10】 徐军看着那数字,虽然不多,但这代表的是日积月累的幸福。 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投向窗外。 狼群灭了,名声立了,作坊稳了。 但这还不够。 这冬天还长着呢。 要想让这好日子长长久久,他还得再琢磨点新路子。 比如…… 他想起了白天李守山处理狼皮时的手法。 “皮毛生意。” 徐军眯起了眼。 靠山屯背靠大山,除了木头和野味,这皮货可是一座金山啊! 如果能把周围十里八乡的皮子都收上来,在这作坊里加工成成品…… 那等到年前去县里赶集的时候,可就不止是卖几把弓、几捆蒜苗那么简单了! “明天。” 徐军掐灭烟头,钻回被窝,重新搂住熟睡的妻子。 “明天,得跟李大爷好好盘算盘算这收皮子的买卖!” ------------ 139.风雪越大皮越贵 冬天的早晨,最贪睡。 窗外的日头虽然出来了,但那光也是冷的,照在雪地上晃眼。 屋里却不一样。 灶坑里的火早就生起来了,干透的桦木劈柴在里面烧得噼啪作响。 李兰香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 平底的大铁锅里,淋了一圈油,此时正滋滋啦啦地响着。 她手里拿着铲子,正在煎粘豆包。 这是东北冬天的看家干粮。 大黄米面做皮,红芸豆做馅,蒸熟了冻在大缸里,硬得像石头。 吃的时候拿出来,或者蒸,或者像现在这样油煎。 冻硬的豆包在热油里慢慢变软,底部煎出一层金黄酥脆的嘎巴,上面却还是软糯香甜的。 徐军洗漱完走进灶房,一股子米香混合着油香扑面而来。 他从后面抱住李兰香的腰,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真香。” “哎呀,别闹,油溅着了!” 李兰香身子一软,脸红红的,像是昨晚的余韵还没散去,“快进屋去,炕上桌子都放好了,这第一锅马上出。” 徐军笑着松开手,走到碗柜前,拿出一碟咸菜丝,切了点葱花拌上滴了香油,又盛了两碗热乎乎的苞米面粥。 这就叫日子。 没有大鱼大肉,但这一口热乎劲儿,千金不换。 吃过早饭,徐军也没耽搁,直接去了老屋。 今天,是徐家作坊收皮子业务正式挂牌的第一天。 李守山早就到了。 老头换了一身徐军给找的干净棉袄,盘腿坐在火炕上,面前放着一个烟笸箩,还有徐军特意给他准备的一个验货台,其实就是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榆木桌子。 “大爷,规矩咱昨晚都盘算好了。” 徐军把一张写着字的红纸,贴在了作坊大门口的墙上。 上面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着: 【徐家作坊,高价收购山货皮毛】 【狐狸、黄鼠狼(黄皮子)、獭兔、野兔、獾子……】 【现钱结账,童叟无欺!】 这红纸一贴,就像是在平静的水塘里扔进了一块大石头。 这年头,供销社虽然也收皮子,但那是公家价,压得死死的,而且还要分级,稍微有点瑕疵就拒收或者给个白菜价。 老百姓手里攒的那点皮子,要么烂在手里,要么就被走街串巷的二道贩子给忽悠走了。 现在徐军要在屯子里坐地收购,这消息比长了翅膀还快,瞬间传遍了全屯,甚至飘向了邻近的村子。 “徐……徐老板?” 门口传来一个试探的声音。 是个隔壁屯子的老汉,背着个破麻袋,一脸的风霜。 他听说靠山屯有个能人徐军,打死了黑瞎子,现在还高价收皮子,特意顶着风雪赶来的。 “大爷,进屋!屋里暖和!” 徐军热情地把人让进屋。 老汉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从麻袋里掏出了两张皮子。 一张是灰兔子皮,一张是黄鼠狼皮。 “这……这是俺这几天下的套子弄的,您给瞅瞅?” 徐军没说话,看向了李守山。 “李大爷,您掌眼。” 李守山磕了磕烟袋锅,眯着眼,伸手接过了那张黄鼠狼皮。 他的手很粗糙,但动作却极其细腻。 先是逆着毛摸了一遍,又顺着毛摸了一遍,然后对着光,吹开绒毛看了看皮板。 “嗯……” 李守山沉吟了一下,“这黄皮子,是秋板,毛色还行,就是底绒稍微薄了点。剥的时候手艺一般,尾巴根这块有点走刀了。” 老汉脸一红:“是……是俺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剥的,手潮。” “不过,” 李守山话锋一转,“胜在完整,没枪眼,没烂洞。硝熟了能做个好领子。” 他转头看向徐军,比划了一个手势。 徐军心领神会。 “大爷,这黄皮子,我给您五块!这兔子皮,一块五!一共六块五,您看咋样?” “六……六块五?!” 老汉眼珠子瞪大了。 在供销社,这张黄皮子顶多给三块!兔子皮也就八毛! “中!太中了!!” 老汉激动得手都在抖。 徐军当场掏钱,六张一块的,一张五毛的,崭新。 “大爷,您点点。” “不用点!徐老板仁义!” 老汉把钱揣进贴身衣兜,乐得满脸褶子都开了,“俺回去就跟屯子里人说!家里还有攒着的皮子,明儿个都给您送来!” 开了张,这生意就断不了了。 一上午,陆陆续续来了七八波人。 有本屯的,也有外屯的。 李守山就像个定海神针,坐在那儿,一眼就能看出皮子的好坏、年份、甚至是咋死的。 徐军则负责给钱、记账、说好话。 这一老一少配合默契,把这收购站经营得井井有条。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红棉袄、嗑着瓜子的女人扭着腰走了进来。 是屯子里的二柱媳妇。 这女人平时爱占小便宜,跟张翠花以前关系不错。 “哎呦,军子兄弟,忙着呢?” 二柱媳妇笑嘻嘻地凑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獾子皮。 “嫂子也没啥好东西,这张獾子皮,可是我家二柱前年打的,一直舍不得卖。听说你这儿价高,这就给你拿来了。” 李守山接过皮子,手刚一摸,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把皮子展开,铺在桌子上。 只见这皮子毛色虽然还行,但皮板(背面)有些发硬,颜色也发暗,甚至隐隐有一股哈喇味。 “二柱家的,” 李守山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皮子没保存好吧?受潮了,又没晾透,这板子已经烧了。” 他用手指甲在皮板上一划,竟然划掉了一层皮屑。 “这叫糟板。做褥子都掉毛,硝不出来了。” “啥?!” 二柱媳妇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脖子一梗,“李大爷,您可别瞎说!这可是好皮子!俺一直在柜子里锁着呢!咋就糟了?” 她转头看向徐军,想打感情牌: “军子兄弟,你看嫂子大老远拿来的,你好歹给个价……” 徐军看着那张皮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是典型的存坏了的废品,白给都嫌占地方。 但他不能直接撵人,这是做买卖,更是做人情。 “嫂子,” 徐军笑着开口了,“李大爷是行家,他说这皮子烧了,那就是真烧了。这东西,做不成衣服。” 看着二柱媳妇要变脸,徐军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嫂子拿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这样吧。” 徐军拿出一块钱。 “这皮子,我不收。这一块钱,算是给二柱哥买烟抽。您把皮子拿回去,剪碎了做个鞋垫啥的,还能凑合用。” 这一手,叫给面子,守规矩。 我不收你的废品,但我给你点小钱。 二柱媳妇愣住了。 她本来是想以此充好混点钱,被揭穿了正尴尬呢,没想到徐军还给了个台阶下,还白给一块钱! “哎呀……这……这多不好意思……” 她接过钱,脸红了,“军子兄弟,你……你真是个讲究人!嫂子这就回去!家里还有几张好的兔子皮,下午肯定给你送来!” 看着二柱媳妇千恩万谢地走了,李守山点了点头。 “军子,你这事儿办得漂亮。” “做买卖,不怕遇到鬼,就怕得罪人。你这一块钱,买的是她的嘴,也是咱作坊的口碑。” 一下午的功夫,徐家老屋的库房里,已经堆起了一座皮子山。 兔子皮一百多张,黄鼠狼皮二十多张,獾子皮五张,甚至还收到了两张水獭皮! 这都是十里八乡的老百姓积攒下来的家底。 李兰香带着王婶她们,在旁边忙得不可开交。 生皮收上来,得立刻处理。 “撒盐!多撒点!” “把那边的架子支起来,这几张好皮子得挂起来阴干!” 李兰香现在指挥起人来,那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徐军看着这满屋子的财富,心里盘算着。 这些皮子,经过李守山和王婶她们的硝制和缝制,变成成品后,价值至少能翻三番! 等到年前,把这些东西拉到县里,或者直接去省城…… 那就是真正的肥年! “军哥。” 李兰香走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累,但眼里全是光。 “咱这钱……花得有点快啊。今儿个收皮子,又出去三百多。” “怕啥?” 徐军给她倒了杯水,“这叫钱生钱。这满屋子的皮子,那就是咱徐家作坊的印钞机!” 他看了一眼窗外。 雪又开始飘了。 “下吧,下得越大越好。” 徐军喃喃自语。 “雪越大,这皮货的价格就越高!” ------------ 140.试弓演武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照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反射进屋里,亮得耀眼。 但这光亮,也比不上屋里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发出的光彩。 “哒哒哒,哒哒哒——” 富有节奏的机械声,像是一首欢快的小曲儿。 李兰香坐在缝纫机前,脚下轻快地踩着踏板,手里的活儿如行云流水。 她正在赶制第一批皮货成品。 并不是那种整张的大皮袄,而是徐军设计的紧俏小件,带护耳的皮帽子和毛皮手闷子。 用的料,就是这几天收上来的那些品相一般、但这毛色还算厚实的野兔皮和两张这就被淘汰下来的狗皮。 “滋——” 缝纫机的针头在厚实的皮料和灯芯绒布面之间穿梭,快得让人眼花。 李兰香现在可是大师傅了。 经过几天的摸索,再加上徐军偶尔的指点,她做出来的东西,既结实又洋气。 “嫂子!俺来看那个……那个机器做衣裳了!” 门帘一挑,几个屯子里的小媳妇、大姑娘嘻嘻哈哈地挤了进来。 她们手里都拿着针线笸箩,说是来串门,其实就是来看稀罕的。 “哎呀!这就是缝纫机啊?” “真快啊!这要是用手缝,这顶帽子得纳一天,这机器哒哒两下就好了?” “兰香嫂子,你这手艺真绝了!这帽子戴出去,比供销社卖的都体面!” 李兰香停下脚,笑着拿起一顶刚做好的狗皮帽子。 里子是软和的棉布,夹层是新棉花,外面是黑油油的狗皮,两边的护耳还能翻上去用扣子扣住。 “也没啥难的,熟能生巧。” 她虽然嘴上谦虚,但眉眼间的自信却是藏不住的。 “军哥说了,这批帽子,是要送到林业站给那些巡山员戴的。那是公家的活儿,咱得做得细致点。” 周围的媳妇们一听是给公家做的,眼神里的羡慕更浓了。 以前大家都觉得徐家是猎户,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工厂啊! 李兰香这个老板娘,如今在屯子里的地位,那是直线上升。 新房那边是哒哒哒的缝纫声,老屋这边则是滋滋滋的打磨声。 徐军站在木匠棚里,手里拿着一块细砂纸,正在给最后一把黑山弓做抛光。 二十把定购的弓,今天终于全部完工了! 这一批弓,和之前那把试作型又不一样。 经过鲁老头的改良和李守山的建议,这一批弓在弓稍处做了微调,更适合在林子里快速开弓,虽然拉力稍微降了一点,但胜在稳和准。 “东家,你看这漆面。” 鲁老头指着弓身上那层乌黑发亮、如同黑釉一般的大漆。 “这漆足足刷了五遍,阴干了三天。现在的弓,不怕水,不怕潮,哪怕扔雪窝子里埋一宿,拿出来照样能射!” “好!” 徐军满意地点点头。 他拿起一把弓,试着拉了拉弦。 “崩——” 声音清脆,回弹有力。 【匠】(精通)的直觉告诉他,这批货,绝对能让县物资局的那帮人惊掉下巴。 “铁柱!二愣子!” 徐军喊了一声。 “到!” 正在院子里给弓囊打包的两个小伙子立刻跑了过来。 “别打包了。” 徐军把手里的弓扔给王铁柱,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排弓。 “一人拿一把,再背上一壶箭。” “啊?军哥,这是要……进山?”王铁柱眼睛一亮。 “不进深山。” 徐军摇了摇头,“货做出来了,得验验货。顺便……” 他看了一眼这帮这几天一直闷头干活、憋得浑身难受的汉子们。 “顺便给你们松松筋骨!搞一次演武!” 听说徐军要带人试弓,屯子里闲着的半大孩子和老人都跑来看热闹了。 打谷场上,原本堆着的几个草垛子,被当成了靶子。 上面画着一个个白圈。 “第一队!准备!” 徐军站在场边,像个教官一样发号施令。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十个汉子一字排开,手里都握着那乌黑的“黑山弓”,腰杆挺得笔直。 他们虽然穿着旧棉袄,但那股子气势,却像是正规军。 “距离五十米!抛射!” “开弓!” “嗡!” 十张硬弓同时拉满,那整齐划一的弓弦震颤声,听得周围的村民头皮发麻。 “放!” “嗖!嗖!嗖!” 十支长箭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 “噗!噗!噗!” 虽然准头参差不齐,但那箭矢下落的力道依然惊人,大部分都扎在了草垛子上,有的甚至直接没入了半截箭杆! “好!”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叫好声。 “这劲儿真大啊!” “这要是射在野猪身上,那还不得是个透明窟窿?” 徐军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纠正二愣子的姿势。 “手别抖!要把劲儿含在背上!你是用背肌拉弓,不是用胳膊!” 他一边教,一边做示范。 他随手抽出一支箭,看都不看,抬手就是一箭。 “哆!” 正中五十米外那个草垛上画的红心! 入木三分! “哇!” 这一下,才是真正的满堂彩。 徐军看着这帮兴奋的汉子,心里有了底。 这不仅是试弓,更是在练兵。 这二十个人,就是靠山屯未来的护村队,也是他手里最硬的一张底牌。 有了这支队伍,别说是狼群,就是再来一帮黑车,也得掂量掂量! “行了!” 徐军收起弓,大声说道: “今儿个练到这儿!都回去收拾收拾!” “明天一早,把这二十把弓,还有兰香做的那些皮帽子、手闷子,都装车!” “咱们进城交货!领赏!” “吼!” 汉子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又要进城了! …… 昨夜刚飘了一层清雪,今早的路面被压得硬实平整,马车跑起来格外轻快。 二愣子扬着响鞭,脸上围着李兰香给做的新狗皮围脖,只露出一双被寒风吹得通红却透着兴奋劲儿的眼睛。 “驾!驾!” 老支书那匹枣红马似乎也知道今儿个是去纳贡领赏的好日子,跑得格外卖力,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像两道烟柱。 徐军坐在车斗的高处,身后是满满当当的货物。 二十把黑山弓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一捆捆黑色的铁条。 旁边还有两个大麻袋,装的是李兰香带着妇女们赶制出来的五十顶兔皮帽子和三十副狗皮手闷子。 “军哥,咱这一车货,要是都换成大团结,那得老厚一沓了吧?” 二愣子回头,嘿嘿傻笑。 徐军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叼着根烟卷,眯着眼看着前方渐渐清晰的县城轮廓。 “钱是小事。” 他吐出一口烟圈,“关键是今儿个这一炮,得把咱靠山屯的名号,在县里彻底打响咯!” 大院里,几辆卡车正在卸煤,尘土飞扬。 徐军的马车刚停稳,采购科的那个干事小刘就跑了出来,显然是早就得了信儿。 “徐哥!您可算来了!张科长都在办公室念叨两回了!” 小刘热情地帮着拴马,眼神直往车斗里瞟。 “都在这儿呢?” “都在。” 徐军跳下车,拍了拍车帮,“全须全尾,一样不少。” 长条形的会议桌上,油布被一把掀开。 二十把乌黑锃亮、描金绘云的黑山弓,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下,泛着一股子金属质感。 其实是刷了大漆的铁桦木。 “嘶——” 屋里除了张科长,还有几个保卫科和联防队的头头,此刻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东西!真他娘的是好东西啊!” 保卫科的赵科长是个退伍兵,是个识货的行家。 他几步上前,抓起一把弓,入手一沉,脸色顿时变了。 “这就分量……实诚!” 他左腿跨步,沉肩坠肘,猛地一拉弦! “嗡!” 弓弦震颤,声音低沉有力,但他竟然只拉开了七分满! “好劲道!” 赵科长脸红脖子粗地赞了一声,“这弓,拉力得有八九十斤吧?比咱们现在用的那些样子货强了不止十倍!这要是配上铁头箭,五十米内,野猪皮都能穿透!” 张科长坐在主位上,看着同僚们震惊的表情,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这徐军是他发掘的人才,这弓也是他批的条子,这面子,今天是挣足了! “咋样?老赵?我没吹牛吧?” 张科长得意地端起茶杯,“这可是铁桦木做胎,阴沉木做脊,纯手工的老手艺!整个黑山县,独一份!” “服了!我是真服了!” 赵科长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弓身上的描金云纹,“这做工,比省城工艺美术厂出来的都细致!张科长,这批弓,能不能先给我们保卫科留十把?” “那可不行!联防队那边还等着呢!” 看着几位领导为了抢弓差点吵起来,徐军一直站在旁边,挂着憨厚的笑,不插话,只递烟。 这时候,越是不说话,越显得这东西金贵。 “徐同志,这是尾款。” 财务科的大姐数出了整整一百五十块递给了徐军。 紧接着,又是另一笔账。 那批皮帽子和手闷子,虽然不是正式订单,但因为质量太好,直接被当作劳保用品给收购了。 帽子三块一顶,手闷子一块五一副。 又是一百九十五块! 两笔钱合在一起,三百四十五块! 加上徐军兜里原本剩下的,此时他怀里的大团结,已经有厚厚一沓,足足五六百块! 在这个万元户都能上报纸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让人眼晕的财富! “军哥……咱……咱真发了……” 出了财务室,二愣子看着徐军把钱揣进内兜,激动得路都不会走了。 “淡定。” 徐军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 141.粘豆包 徐军没急着回家,也没去国营饭店。 他带着二愣子,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敲响了一扇黑漆木门。 “谁啊?” “靠山屯,徐军。找李大哥。” 门开了,正是李二麻子。 他穿着个大背心,屋里烧得热气腾腾,正跟几个兄弟喝酒呢。 一见徐军,李二麻子立马跳了起来,把酒杯一扔: “哎呦!徐爷!徐兄弟!我就算着日子呢,你也该进城了!” “李大哥,也没啥事,就是顺道来看看。” 徐军笑着把手里提着的两把特意留下的精品黑山弓递了过去。 “这是给您留的,比公家那些还要硬三分!” 李二麻子接过弓,那手都在抖。 这可是身份的象征啊!有了这玩意儿,他在县里这帮顽主圈子里,那腰杆子得硬多少? “兄弟!讲究!太讲究了!” 李二麻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快!上座!喝酒!” “酒就不喝了,还要赶车回去。” 徐军摆摆手,压低了声音,“大哥,我有件事儿,还得麻烦您。” “你说!上刀山下火海……” “没那么严重。” 徐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 “这是我那台蝴蝶牌缝纫机需要的机油、专用线,还有我想给家里添置点洋灰和钢筋,想把那作坊的院墙再加高点。” 这些东西,在供销社不好买,或者是限量的。 但在李二麻子这儿,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嗨!我当多大点事儿!” 李二麻子大手一挥,“刚子!去!带徐兄弟去后库,看上啥拿啥!记我账上!” 他拍着徐军的肩膀: “兄弟,以后这种小事儿,不用你亲自跑,让那个二愣子来言语一声就行!咱哥俩,谁跟谁啊!” 大轱辘车再次出城的时候,又满了。 这次装的不是木头,而是整整五袋子洋灰、一捆钢筋,还有几大包花花绿绿的布料。 二愣子赶着车,嘴里哼着二人转的小调,那是发自内心的美。 刚才在李二麻子那儿,那帮混混见了他都叫二哥,这让他那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徐军坐在车上,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 钱,赚到了。 人脉,稳固了。 作坊的护城河材料也齐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张还没捂热乎的、张科长临走时塞给他的《长期供货协议》。 明年开春,不光是弓箭,连山货、皮子,物资局都包圆了! “这冬天,算是彻底安稳了。” 徐军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就该安安心心地猫冬,守着媳妇,守着热炕头,顺便…… 把那造人的大计,提上日程了。 想到这儿,徐军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 日头才刚爬上窗棂,屋里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就已经响了好一阵子了。 今儿没做弓囊,也没做手套,她在做私活。 案板上铺着的,是徐军从县里带回来的那块大红牡丹花布,还有柔软的白棉布。 她正在给徐军缝一条过年穿的红裤衩。 在这个年代的东北,本命年或者图吉利,男人家穿条红裤衩,那是为了镇邪、旺运。 “兰香,歇会儿吧,眼睛该花了。” 徐军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是刚洗好的冻梨和冻柿子。 屋里地龙烧得热,吃点冰凉带渣的冻货,那叫一个透心爽。 “不累。” 李兰香头也不抬,剪断线头,把那条做工精细的红裤衩抖落开,脸上红扑扑的。 “军哥,你来比划比划,看腰身紧不紧?” “不用比,你做的,准合适。” 徐军笑着走过去,也没管那裤衩,直接从后面环住了妻子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在那布料堆里闻了闻。 “真香。” “去!一股子棉花味儿,香啥。” 李兰香嗔怪着,身子却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我是说人香。” 徐军的手不老实地在她肚子上轻轻摸了摸。 “兰香,这几天身上有啥动静没?” 这话问得隐晦,但李兰香秒懂。 这几天晚上,两人为了造人大计,那是没少加班加点。 李兰香的脸更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还没那个还没到日子呢……” “不急。” 徐军宽慰道,“咱这身子骨都养好了,又是鹿肉又是熊油的,那种子一下地,肯定能发芽!” “嗯……” 腊月十五,在东北农村有个讲究——包粘豆包。 这可是过冬的硬干粮,也是各家各户显摆日子过得咋样的时候。 往年,徐家穷,只有几斤发黑的杂粮面,包出来的豆包也是黑乎乎的,拿不出手。 但今年,不一样了。 徐家大院里,支起了两口大铁锅。 王婶、张三娘,还有屯子里好几个手巧的媳妇,都被李兰香请来了。 堂屋的大炕上,放着两个大面盆。 一盆是金灿灿的大黄米面,一盆是红得发紫的红芸豆馅,加了足足的白糖。 “哎呦!兰香啊,你这面发的,真是绝了!” 王婶一边揉面,一边赞叹,“这黄米面多细发啊!一点杂质都没有!这得多少钱一斤啊?” “军哥从县里拉回来的,说是特级面。” 李兰香盘腿坐在炕头,手里团着面团,笑着说道,“大伙儿今儿个受累,多包点!军哥说了,凡是来帮忙的,走的时候一人拎十斤回去!” “十斤?” 屋里的媳妇们眼睛都亮了。 这年头,粘豆包也是好东西,特别是放了糖的! “兰香妹子,你家军子是真敞亮!” “那是,人家现在是给公家干活的,那是咱们屯的财神爷!” 大家伙儿说说笑笑,手底下却不慢。 揪剂子、拍皮、放馅、团圆…… 一个个金黄圆润、像小金元宝似的粘豆包,整整齐齐地码在铺了苏子叶的帘子上。 徐军也没闲着。 他在院子里负责烧火和看锅。 灶坑里的火映着他的脸。 他看着这满院子的人气,听着屋里女人们的欢笑声,心里那种孤独感彻底没了。 这就是日子。 热气腾腾、有人味儿的日子。 豆包出锅了。 金黄油亮,咬一口,黏糯香甜,还拉丝儿。 大家伙儿吃得满嘴流油,干劲更足了。 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徐军喊来了石大夯和王铁柱。 他指着作坊外面的那圈篱笆墙。 “石师傅,这点洋灰和钢筋,是我昨儿个拉回来的。” 徐军指了指墙角的几袋子水泥,“我想把这圈篱笆拆了,起一道砖墙。” “起墙?” 石大夯一愣,“东家,这大冬天的,动土可费劲啊。” “费劲也得干。” 徐军眼神坚定。 随着黑山弓的名气越来越大,这作坊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值钱。 不管是那些做好的弓,还是堆在库房里的皮子、熊胆,那都是惹眼的宝贝。 光靠黑风这一条狗,他不放心。 “不用太高,两米就行。上面给我插上玻璃碴子。” 徐军递给石大夯一根烟,“工钱翻倍。这几天就把这院子给我箍得铁桶一般!” “成!” 石大夯一点头,“既然东家舍得料,那我老石就舍得力气!铁柱!二愣子!别啃豆包了!和泥!” 忙活了一天,院墙起了个底子,几大缸粘豆包也冻在了外面的天然冰柜里。 送走了帮忙的乡亲们,徐家大院重新安静下来。 黑风趴在还没砌完的墙根下,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这小家伙长得飞快,现在已经有成年土狗那么大了,一身黑毛油光水滑,那股子凶悍劲儿,连屯子里的老狗见了都绕道走。 徐军坐在炕头,手里拿着一本从县里买回来的《赤脚医生手册》。 李兰香则在旁边,把那些冻得梆硬的粘豆包,一个个装进面袋子里保存。 “军哥。” 李兰香忽然停下手里的活,“今儿个听王婶说……赵大山他媳妇,回娘家就不回来了,要跟赵大山闹离婚呢。” “哦?” 徐军翻了一页书,眼皮都没抬,“离就离呗。那是他的报应。” “还有……” 李兰香犹豫了一下,“听说赵大山想把那两间破房卖了,去县里投奔他那个远房亲戚。” 徐军的手顿了一下。 “卖房?这屯子里,谁敢买他的房?”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买赵大山的房,就是跟徐军过不去。 这就是势。 此时的徐军,在靠山屯已经有了这种无形的威慑力。 “不用管他。” 徐军吹灭了灯,把李兰香拉进被窝。 “他翻不起浪花了。咱们现在的任务……” 他的手轻轻抚上了妻子平坦的小腹,声音变得温柔而旖旎: “是赶紧给这大瓦房里,添个小老虎。” “哎呀……你轻点……” 黑暗中,传来了李兰香羞涩的低语。 ------------ 142.狼皮褥子 “小心手!都给老子看准了再往上按!” 寒风中,石大夯站在新砌好的两米高石墙上,手里拿着一把抹泥刀,正指挥着二愣子他们干一件细致活儿。 徐军站在墙根底下,脚边放着一筐刚砸碎的玻璃碴子,之前为了防盗,特意留下的废玻璃和破酒瓶。 “水泥灰要厚!玻璃碴子要尖头朝上!密密麻麻地给我插满了!” 徐军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狠劲儿,“我要让那些没安好心的,连墙头都摸不着!” “好嘞!军哥你就瞧好吧!” 二愣子戴着厚手套,捏起尖锐的玻璃片,一块块地嵌进未干的水泥里。 阳光一照,那墙头上寒光闪闪,像是一排排锋利的狼牙。 在这个治安基本靠狗、防盗基本靠吼的年代,这道插满玻璃碴子的高墙,就是徐家作坊最硬的铠甲。 以后,不管是赵大山想搞破坏,还是外来的贼想偷皮子,只要敢爬墙,先得留下一层皮! 墙砌好了,屋里的活儿也没停。 李守山正盘腿坐在热炕头上,手里拿着那张硕大的白狼王皮。 经过半个月的硝制、揉搓、阴干,这张原本硬邦邦、带着腥味的生皮,现在已经变得像绸缎一样柔软,皮板洁白,毛色银灰发亮,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成了。” 李守山吧嗒了一口烟,眯着眼,一脸的陶醉。 “这是头层板,这毛色,这手感……那是能进宫当贡品的玩意儿!” 他把皮子递给旁边正在缝皮袄的李兰香。 “东家说了,这张皮子不卖,也不做衣服。” “干啥用?” 李兰香摸着那顺滑的狼毛,爱不释手。 “做褥子!” 李守山嘿嘿一笑,“铺在身底下,什么寒气、湿气都近不了身!专治腰腿疼,还能……咳咳,还能壮阳气!” 李兰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想起了昨晚徐军说的话,心里那是又羞又喜。 午饭过后,是一天中最惬意的猫冬时光。 徐军没干活,他正坐在新房的堂屋里,守着那盆刚从外面端进来的冻梨。 他往盆里倒进凉水,这叫“缓”,用凉水解冻。 不一会儿,冻梨表面就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徐军轻轻一敲,冰壳碎裂,露出了里面软化了的、褐色的果肉。 “兰香,来,吸一口。” 徐军咬开一个小口,递给正在缝纫机前忙活的妻子。 李兰香凑过去,滋溜吸了一口。 冰凉、酸甜的梨汁顺着喉咙流下去,瞬间带走了屋里火墙烤出来的燥热。 “真甜!” 她眯着眼睛。 “这叫这顿吃完下顿不想。” 徐军笑着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水,“等你有了身子,我就天天给你缓冻梨吃,听说那玩意儿止吐。” “去你的!还没影儿的事呢……” 李兰香脸红红的,手里的活儿却没停。 随着缝纫机哒哒哒的响声,一张张狼皮、兔皮被拼接在一起。 那二十多张普通狼皮,被做成了两条宽大的狼皮褥子。 一条给老屋的李守山和鲁老头铺,一条……徐军打算给新房的东屋铺上。 天刚擦黑,徐军就抱着那条刚缝好的、足有两米长的大狼皮褥子进了东屋。 其中,正中间那块,用的正是那张白狼王皮! 他把褥子往热乎乎的炕席上一铺。 银灰色的狼毛在灯光下泛着光,那种野性的美感和火炕的温馨交织在一起,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这是真正的坐山雕级别的待遇! “来,试试。” 徐军拉着李兰香,两人一起躺在了狼皮褥子上。 身下是滚热的火炕,背上是柔软顺滑的狼毛,那种感觉,简直像是漂浮在云端,又像是被一团温火包裹着。 “暖和……真暖和……” 李兰香舒服地叹了口气,她在褥子上蹭了蹭,“军哥,这比棉花褥子强多了!” “那是。” 徐军侧过身,看着妻子,“这狼王皮有灵性,辟邪,还能护着咱家的小崽子。” “哪来的小崽子……” 李兰香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徐军的手已经不老实地钻进了她的衣襟。 窗外,寒风呼啸,刮得玻璃窗啪啪作响。 屋内,春意渐浓。 就在两人温存过后,正准备吹灯睡觉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了黑风的低吼声。 紧接着,是敲门声。 “东家!睡了吗?” 是王铁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 徐军披上衣服,下了炕,打开房门。 一股冷风灌进来。 王铁柱满头是汗,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紧张。 “咋了铁柱?这么晚?” “军哥,出事儿了……不,是有信儿了!” 王铁柱喘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俺刚才去给村西头的李寡妇送做好的弓囊,回来路过知青点那块废地……” “俺瞅见赵大山那两口子,正跟两个外地人在那嘀嘀咕咕!” “俺没敢靠太近,就听见那外地人说啥……山参……五百块……还有啥一定要搞到手!” 徐军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山参?五百块? 赵大山这只死狗,居然还没死心? 他这是勾结外人,想打那地窨子里东西的主意?还是惦记上了李守山那本《山经》里记载的宝贝? “看清那俩人长啥样了吗?”徐军问。 “没看清脸,天太黑。” 王铁柱回忆道,“不过……听口音像是南边来的,而且……手里好像提着那个……探测仪?” “探测仪?” 徐军心中一凛。 在这个年代,能拿这玩意的,绝对不是普通的蟊贼。 这怕是……职业的挖参人或者盗墓贼! “行,我知道了。” 徐军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这事儿你烂在肚子里,别跟别人说。这几天,让兄弟们警醒着点。” “回去睡吧。” 送走王铁柱,徐军回到屋里,没有立刻上炕。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黑风正蹲在墙头,死死盯着村外的方向。 “赵大山啊赵大山……” 徐军喃喃自语。 “本来想让你自生自灭,既然你非要找死……” “那就别怪我拿你祭山了。”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黑山弓和那杆图拉猎枪。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太寂寞。 …… 靠山屯,村口供销社前。 大雪后的屯子,原本该是静谧的,但这会儿,供销社门口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老娘们儿和闲汉。 在那雪地上,停着一辆看着就洋气的偏三轮摩托车。 车旁站着两个穿着翻毛领皮夹克、脚蹬大皮靴、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汉子。 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正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跟供销社的代销员比划着: “老乡,你们这山里,有没有那种老林子?就是平时没人去的地方?” 他手里还拿着个像地雷探侧器一样的玩意儿,在那晃来晃去。 “这……这俺哪知道啊。” 代销员一脸警惕,“这大雪封山的,谁没事往老林子里钻?那是喂狼呢!” “哼。”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冷哼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在代销员眼前晃了晃。 “只要带路,这就归你。” 人群外围。 徐军穿着那件旧棉袄,帽以此压得很低,手里提着个酱油瓶子,混在看热闹的人堆里。 【狩】(精通)的听觉和观察力,让他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南方口音,虎口有茧,练家子或常年干重活,眼神凶,身上有股子土腥味……” 徐军心中冷笑。 这味儿他熟。 这是常年钻山沟、挖绝户坟、或者是刨棒槌的金耗子! 赵大山这个蠢货,这是引狼入室啊! 他们手里的那个探测器,怕不是来探金矿的,就是来探宝的。 “看来,李大爷那本《山经》里的红圈,被人给盯上了。” 徐军没惊动他们,转身悄悄退出了人群。 …… 徐军一进屋,就把正在教徒弟选皮的李守山给拉到了里屋。 “大爷,出事了。” 徐军把刚才在供销社看到的情况,还有昨晚王铁柱听到的“五百块”、“山参”等字眼,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守山听完,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屋里烟雾缭绕。 “那帮人是冲着参王去的。” “参王?” 徐军一愣。 “嗯。” 李守山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山经》,翻到画着红圈的那一页。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我在黑风口的一棵老红松底下,发现了一株六品叶的苗子。当时它还不够火候,我就给它系了红绳,埋了铜钱,没动它。” “算算日子……今年正好是它成精的时候。” 老头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地方隐蔽,一般人找不着。但要是赵大山那个畜生……当年我喝多了,可能跟他爹吹过牛……” “这就对上了。” 徐军眼中寒光一闪。 赵大山这是要把这颗摇钱树卖给外人,换他在县里立足的本钱! 在这个年代,一颗品相完美的六品叶老山参,卖个几千块跟玩一样!那是真正的传家宝! “军子,不能让他们得逞!” 李守山急得要下炕,“那是咱们黑瞎子山的灵气,咋能让外人刨了去?!” “大爷,您坐着。” 徐军按住老头,“您这腿脚,去了也是送菜。这事儿,交给我。” ------------ 143.山神 徐军没有立刻进山,而是先回了趟新房。 既然是去斗法,那就得吃饱了再去。 李兰香正在做饭。 今天吃的是酸菜白肉炖冻豆腐。 那酸菜切得细如发丝,五花肉片薄如蝉翼,冻豆腐吸饱了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 徐军盛了一大碗米饭,把菜汤往里一浇,也不坐凳子,蹲在灶坑旁就大口大口地扒拉起来。 “军哥,咋吃这么急?” 李兰香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有些心疼,“是不是又要进山?” 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这种眼神,这种吃饭的架势,就是要去干仗。 “嗯。” 徐军没瞒她,“去收点账。”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碗一放,擦了擦嘴。 “兰香,把你做的那件白茬皮袄给我找出来。” “还有,给我装一壶烈酒,十个冻饺子。” 李兰香的手顿了一下,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转身去准备。 片刻后,她拿着东西回来,一边帮徐军穿戴,一边低声说道: “早点回来。炕给你烧热乎的。” “放心。” 徐军摸了摸她的脸,转身提起那杆图拉双管猎枪,又背上了黑山弓。 “黑风!走!” 风雪后的山林,静得可怕。 徐军没有走大路,而是带着黑风,钻进了积雪没膝的密林。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翻毛皮袄,仿佛与雪地融为了一体。 黑风也很懂事,一声不吭,紧紧跟在徐军身后,只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徐军没有直接去红圈所在地,黑风口。 他在绕路。 【狩】(精通)的经验告诉他,那帮金耗子既然有探测器,肯定走得慢。 他要赶在他们之前,在必经之路上布阵! 他来到了一处狭窄的山谷隘口。 这里是通往黑风口的必经之路,两边是峭壁,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 徐军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卷细细的鱼线。 他开始在雪地里忙活起来。 这不是用来钓鱼的,是用来钓人的。 他在必经之路上,布下了几个精巧的绊马索。 但这还不够。 他又砍了几根带刺的刺五加枝条,削尖了,埋在绊马索的前方雪窝里。 这叫窝心刺。 不致命,但扎在腿上,绝对能让人疼得失去战斗力。 最后,他从背囊里拿出了那个在作坊里特制的响箭机关。 利用弓弦的弹力,只要有人触动细线,一直绑着炮仗的响箭就会射向天空。 这是给那帮人准备的见面礼,也是给自己提个醒。 布置完这一切,徐军拍了拍手上的雪,带着黑风,爬上了隘口侧面的一块高地。 他找了个避风的岩石缝隙,铺上羊皮褥子,趴了下来。 居高临下,以此狩猎。 他拿出一块冻饺子,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冰碴子混着肉馅的香味在嘴里化开。 他在等。 等那几只贪婪的耗子,钻进他的笼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远处的山林里,隐约传来了一阵踩碎积雪的咯吱声,还有几句压低了嗓门的南方骂娘声。 “来了。” 他缓缓拉开了黑山弓的弓弦,静静等待。 天彻底黑了。 山里的黑,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只有雪地反射出一点惨淡的微光。 那两个南方来的金耗子,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窝子里跋涉。 领头的小胡子手里举着那个沉重的探测器,冻得直哆嗦,鼻涕流出来都结成了冰碴。 “妈的……那个姓赵的不是说……没多远吗?这都走了俩小时了!” “大哥,咱……咱回去吧?这地方……瘆得慌。” 后面的壮汉虽然长得凶,但这会儿也被这死寂的深山吓破了胆。 “回个屁!” 小胡子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那可是参王!挖出来就是几千块!够咱哥俩挥霍半辈子了!那坐标就在前面,我都听见风声了……” 他一边说,一边迈开大步往前闯。 就在他的脚刚刚跨过两块岩石中间的那条缝隙时—— “崩!” 一声清脆的细线崩断声响起。 紧接着。 “咻!!” 一支带着哨音的响箭,利用树枝的反弹力,猛地射向了半空! 那尖锐刺耳的哨音,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 “啪!” 响箭升到最高处,尾部绑着的大号二踢脚瞬间炸开! 火光一闪,硝烟味弥漫! “卧槽!有埋伏!” 小胡子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跳。 这一跳,正好踩进了徐军挖好的窝心刺陷阱里!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虽然穿着厚皮靴,但那削尖了的刺五加硬木刺,还是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脚踝! “我的腿!” 后面的壮汉更是吓懵了,手里的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拔出腰里的匕首,却不知道该往哪挥。 “谁?谁在那儿!出来!” 他带着哭腔吼道,声音在山谷里打颤。 徐军趴在岩石上,冷冷地看着下面的闹剧。 他没有急着现身。 【狩】(精通)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未知的恐惧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他缓缓地拉开了黑山弓。 但他没有搭箭。 他只是空拉弓弦,然后猛地松开! “嗡!” 那如同虎啸龙吟般的弓弦震颤声,在黑暗中炸响,直透人心! 底下的壮汉听到这声音,头皮都要炸开了。 这种声音,绝不是一般的猎弓!这是重兵器! “大哥……有……有人!是守山人!” 徐军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用一种浑厚、沙哑,仿佛与山林融为一体的嗓音喝道: “过界了!” 这声音经过山谷的回声放大,显得格外威严。 “前面的路,是给死人走的。” “不想死,把东西留下,滚!” “滚”字一出,徐军再次拉弓,这次搭上了一支普通猎箭。 “嗖!” 利箭破空,精准地射在了那个掉落在雪地上的手电筒上! “砰!” 手电筒瞬间被打爆,唯一的灯光熄灭了! 山谷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 “妈呀!” 那个壮汉彻底崩溃了。 在黑暗中,那种随时会被一箭穿心的恐惧让他丧失了所有理智。 “大哥!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连同伴都顾不上了。 那个脚受伤的小胡子也顾不上疼了,他是真怕了。 这深山老林里,真有守山神啊! 他把那个死沉死沉的探测器往雪地里一扔,单腿蹦着,哭爹喊娘地追着同伴逃命去了。 “等等我!别丢下我啊!” 确定那两人已经逃远了,徐军才不紧不慢地滑下岩石。 黑风兴奋地冲过去,对着那台被遗弃的机器嗅来嗅去。 徐军捡起那个探测器。 这玩意儿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虽然有点笨重,但做工精良,上面还刻着洋文。 “好东西。” 徐军笑了笑,“留着以后没准能探个矿啥的。” 他又把那两人丢下的背包捡了起来,里面有几罐午餐肉、一把军用匕首,还有一卷尼龙绳。 “这算是……过路费吧。” 徐军没有去追。 穷寇莫追,而且在这大雪天里,这俩人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能不能活着走出黑瞎子山都两说。 至于赵大山…… 那个蠢货,勾结外人不成,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等这俩人回去,肯定会找赵大山算账,根本不用徐军动手。 “黑风,回家!” 徐军把战利品打包,背起探测器,心情愉悦地踏上了归途。 回到屯子时,家家户户已经关灯睡觉了。 只有徐家大院的灯还亮着。 徐军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屋里,李兰香正坐在炕头,守着一盏煤油灯,手里拿着那件还没做完的皮帽子,不时地往窗外张望。 一见徐军进来,她眼里的担忧瞬间化作了惊喜。 “军哥!你可回来了!” 她扔下活计,跳下地,帮徐军拍打身上的雪花。 “咋样?没遇着啥事儿吧?” “没事。” 徐军把那个沉重的铁疙瘩放在墙角,笑着脱下羊皮坎肩。 “就是去山里……捡了点洋落儿。” 他没细说山里的凶险,怕吓着媳妇。 他洗了把手,坐到炕桌前。 桌上扣着一个大碗,李兰香掀开,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酸汤子,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还淋了香油。 “快吃吧,一直温着呢。” 李兰香把筷子递给他,“我看外头风大,特意多放了点胡椒面,驱寒。” 徐军吸溜了一大口酸辣滚烫的面条,只觉得从胃里暖到了心里。 这才是日子。 在外头斗智斗勇,回到家有热饭、有热炕、有知冷知热的人。 “兰香。” 徐军一边吃,一边指了指墙角的探测器。 “那玩意儿你别动,回头我放地窖里去。那是以后给咱家找矿用的。” “找矿?” 李兰香眨巴着大眼睛,虽然不懂,但只要是徐军说的,她就信,“嗯,俺不碰。” 吃完饭,徐军搂着李兰香躺在被窝里。 窗外寒风呼啸,但这新房的大墙厚实,一点风声都透不进来。 “军哥……” 李兰香缩在他怀里,小手在他胸口画圈圈。 “咋了?” “俺今天去王婶家串门,听她说……赵大山家那两口子,好像打起来了。” “哦?”徐军嘴角微翘。 “说是赵大山把家里的几只老母鸡都给偷偷卖了,好像是给了几个外地人当路费。他媳妇回来一看鸡没了,正跟他闹呢,听说脸都挠花了。” 徐军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来那两个金耗子逃出去后,果然去找赵大山退钱或者索赔了。 这就是报应。 “不管他们。” 徐军翻身,将妻子压在身下,眼神变得火热。 “咱们过咱们的好日子。” “兰香,咱那造人的大计……今晚是不是该继续了?” 李兰香脸一红,羞涩地闭上了眼,双手却紧紧环住了丈夫的脖子。 “嗯……” 这一夜,徐家大院里,春光无限。 ------------ 144.小年 昨夜的风虽然大,但天亮后却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阳光照在厚厚的积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徐军起得很早。 他并没有急着去前院的作坊,而是先拿着铁锹,来到了后院的地窨子旁。 昨晚带回来的那个洋落儿,被他用油布裹了三层,小心翼翼地埋在了地窖最深处的一个土坑里,上面还压了一缸酸菜。 这玩意儿在这个年代太扎眼,也太超前。 现在还不是用它的时候,等开了春,冰雪消融,这黑瞎子山里的矿脉和老金沟,才是它大显身手的地方。 “军哥,吃饭啦!” 李兰香站在后门口喊了一嗓子。她今天气色极好,脸上带着那种被滋润后的红晕,手里拿着个热腾腾的粘豆包,正在那儿倒手。 “来了。” 徐军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走了过去。 刚端起饭碗,还没吃两口,王婶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 这王婶可是靠山屯的包打听,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她比大喇叭传得还快。 “哎呦!军子!兰香!你们听说了没?” 王婶一脸的神神秘秘,还没坐稳就开始嚷嚷,“出大事了!赵大山家昨晚遭报应了!” 徐军和李兰香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咋了婶子?慢慢说。” 李兰香给她盛了碗粥。 “昨晚半夜啊!” 王婶喝了口粥,眉飞色舞地说道,“赵大山家那边传出来鬼哭狼嚎的动静!今儿个一早,有人路过一看好家伙!” “赵大山家那破门都被踹烂了!屋里被砸得稀巴烂!连锅台都让人给刨了!” “赵大山两口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捆在炕上,嘴里还塞着破袜子呢!” “听说啊……” 王婶压低了声音,“是两个外地口音的人干的!临走前还骂骂咧咧,说赵大山是个骗子,害他们差点丢了命,把赵大山家里仅剩的那点过冬粮食,还有几张藏着的獾子皮,全都给卷走了!” “活该!” 正在角落里啃窝头的张翠花忍不住插了一嘴,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让他以前总欺负人!” 她现在虽然还在徐家劳改,但立场已经完全倒向了徐军这边,被徐军彻底征服了。 徐军淡淡地笑了笑,夹了一筷子咸菜。 那两个金耗子昨晚在山上吃了亏,肯定要把气撒在情报提供者赵大山身上。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 日子过得飞快,就像那房檐下的冰溜子,不知不觉就长了一尺长。 一转眼,这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也就是北方农村的小年。 大雪封山已经有些日子了,整个黑瞎子山都被厚厚的白雪盖得严严实实。 徐家的作坊虽然因为天气太冷,不得不放慢了进度,但那二十把黑山弓的尾款早就结清了,后续的零活儿和皮毛生意也一直没断过。徐军兜里的大团结,如今已经攒到了四位数。 “军哥!快起!今儿个是大集!也是祭灶的日子!” 李兰香早就起来了,正拿着一把新笤帚,在院子里扫雪。 她穿着那件已经穿习惯了的藏蓝色新棉袄,头上围着红围巾,在这雪白的世界里,像是一朵盛开的红梅花。 徐军伸了个懒腰,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 屋里,地龙烧得正旺,窗户玻璃上结满了漂亮的冰窗花。 “这就起!” 他穿上衣裳,推门而出。 冷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院子里,那辆大轱辘车已经被卸了轮子,换成了爬犁。在这个季节,车轮子在雪地上打滑,只有爬犁才能跑得飞快。 “二愣子!套车!” 徐军吆喝一声。 住在倒座房里的二愣子,立马精神抖擞地跑了出来,给枣红马套上了笼头。 今天,徐军要带李兰香去县里赶年货大集。 这是年前最后、也是最热闹的一个集。 爬犁在雪地上飞驰,两边的白桦林飞速倒退。 李兰香坐在爬犁上,怀里揣着徐军给她的采购单,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眼里全是兴奋。 “军哥,咱这次……真要买那么多?” 她看着单子上的字:猪头一个、猪手四只、红糖五斤、白面五十斤、鞭炮五挂……还有给各路神仙准备的年礼。 “买!” 徐军挥舞着鞭子,“今年是咱家翻身的第一年,必须过得肥肥流油!让全屯子人都看看,跟着咱徐军干,日子是啥样的!” 大集上,那是真正的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卖冻梨冻柿子的、卖粘豆包的、卖春联年画的、卖鞭炮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此起彼伏。 徐军两口子就像两条进了大海的鱼,一头扎进了这热闹的海洋里。 “老板!这猪头咋卖?” 徐军指着肉摊上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挂着白霜的大猪头。 在东北,过年必须有猪头,寓意鸿运当头,二月二还得留着吃龙抬头。 “八块!不讲价!” “成!给我包起来!再来四个前蹄!”徐军掏钱掏得那叫一个痛快。 李兰香则钻进了供销社的布匹柜台。 虽然都穿上新棉袄了,但这大过年的,还得给家里添置点软和气。 她扯了一块大红色的牡丹花床单,又买了两双这年头时髦的灯芯绒鞋面,准备回去给徐军做双新鞋。 除此之外,徐军还特意去买了一样东西,糖瓜。 这是小年祭灶王爷的必备品。又甜又粘,意思是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买完自家的东西,爬犁上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但徐军没急着走。 他从怀里掏出几份早就准备好的年礼。 那是几张硝制得极好的灰鼠皮,还有几罐子用蜂蜜和野果熬制的秋梨膏。 “二愣子,你看着车。” 徐军带着李兰香,先去了物资局。 张科长不在,但他把东西留给了看门的大爷,并附上了一张写着吉祥话的红纸条。 这种不求办事,只送祝福的礼,最让人舒心。 接着是林业站和农机站。 孙家哥俩收到徐军的土特产,乐得合不拢嘴。这不仅仅是东西,这是徐军心里有他们,这是面子! “军子啊,你太客气了!” 孙大山拉着徐军的手,“等你过年杀猪的时候,必须喊我!我带两瓶好酒去!” “必须的!给哥哥留着最好的杀猪菜呢!” 回到靠山屯时,已经是后晌了。 满载年货的爬犁一进屯子,立马引来了一群孩子的围观和欢呼。 “徐叔叔回来啦!” “好多好吃的!” 徐军笑着从车上抓了一把大虾酥,天女散花般撒了出去。 “抢糖咯!” 孩子们疯抢成一团,笑声震天。 李兰香看着这一幕,心里那个美啊。 曾几何时,她回娘家连个硬点的饽饽都拿不出手,被亲戚白眼。 如今,她是这屯子里人人羡慕的“徐婶子”、“老板娘”! 回到家,卸了货。 天色擦黑,到了祭灶的正时辰。 灶房里,那口大铁锅擦得锃亮。 灶台正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崭新的灶王爷像。 徐军摆上供桌。 一盘糖瓜,一碗清水,三柱清香。 “张翠花!李保国!过来!” 徐军冲着后院喊了一嗓子。 这两个劳改犯经过这一冬天的折腾,早就没了当初的傲气,穿着旧棉袄,唯唯诺诺地走了进来。 “今儿个是小年。” 徐军看着他们,语气平淡,“虽然你们犯了错,但毕竟是兰香的亲戚。过年了,也不能太寒碜。” 他指了指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块五花肉和一袋子白面。 “拿回去吧。包顿饺子。” “这……” 张翠花看着那肉,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是真没想到,徐军还能给他们肉吃。这一冬天的苦役,让她彻底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大树。 “姐夫……姐……俺……俺错了……” 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地哭了。 “行了,拿走吧。好好过年,别再动歪心思。” 李兰香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送走了这俩货,徐军关上门。 他和李兰香并肩站在灶王爷像前。 点香,鞠躬。 “灶王爷在上。” 徐军心里默念: “保佑我徐家,来年风调雨顺,作坊红红火火。” “保佑兰香……”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虔诚祈祷的妻子,看着她在烛光下温柔的侧脸。 “平平安安,早生贵子。” 李兰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对着他甜甜一笑。 那一刻,屋里的灯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暖。 “军哥,吃糖瓜。” 李兰香拿起一个粘着芝麻的糖瓜,塞进徐军嘴里。 “甜吗?” “甜。” 徐军嚼着那粘牙的糖,心里更甜,“粘住嘴了,以后只说好听的,不说坏话。” “噗嗤。” 李兰香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对好日子的满足。 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零星的鞭炮声。 年,真的近了。 ------------ 145.杀年猪 俗话说:“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 在东北农村,这一天是仅次于除夕的大日子。 这一年的油水、这一年的辛苦,都在这口杀猪锅里找补回来。 徐家大院里,天还没亮就热闹了起来。 院子中央支起了一口特大号的行军锅,底下架着硬柴,火烧得旺旺的,水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按住了!别让它跑了!” 石大夯带着王铁柱、二愣子等几个壮汉,正合力按着一头足有三百斤重的大白猪。 这猪是徐军特意从邻村养猪大户那儿高价收来的,喂的是粮食,长得膘肥体壮,那叫一个溜光水滑。 “嗷!” 肥猪的叫声震得房顶上的雪都簌簌往下落。 请来的杀猪匠老赵头,手里提着一把磨得飞快的尖刀,嘴里念叨着:“早死早托生,来世变个人……” “噗嗤!” 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早已准备好的大盆接住了滚烫的猪血。 李兰香在旁边,手里拿着筷子,不停地在血盆里搅拌,防止凝固太快,影响灌血肠的口感,一边搅一边往里撒盐水。 徐军站在一旁,穿着那件羊皮坎肩,手里端着大茶缸子,看着这一幕,满眼都是富足。 这就是年味儿。 …… 猪杀完了,褪毛、开膛、劈半。 雪白的板油足有三指厚,红白相间的五花肉看着就让人眼馋。 灶房里,徐军这个总掌勺正式上岗。 今天的任务重,不仅要宴请县里的贵客,还得给作坊的兄弟们分肉。 “兰香,把那盆猪血端过来!” 徐军挽起袖子。 灌血肠,那是杀猪菜的灵魂。 调料是关键:葱姜水、花椒面、精盐、还有徐军特意加的一点“草果粉和高度白酒。 调好的血浆,红润透亮,没有一丝腥气。 “灌!” 王婶拿着洗净的肠衣,徐军拿着漏斗。 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一根根饱满圆润、暗红色的血肠就盘在了盆里。 “下锅!” 酸菜是自家积的,切得细如发丝;五花肉切成大薄片;还有那拆下来的大骨头棒子。 一股脑扔进那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铁锅里。 大火猛攻,小火慢炖。 随着时间的推移,酸菜吸饱了油脂,肉片变得晶莹剔透,那股子霸道的香气,顺着徐家大院,飘满了半个靠山屯! “滴!滴!” 熟悉的吉普车喇叭声响起。 这一次,不用徐军出门迎,屯子里的孩子们早就兴奋地喊开了:“来大车了!来大官了!” 三辆吉普车,稳稳地停在了徐家门口。 车门一开,下来的全是熟人。 物资局张科长,提着两瓶茅台; 机械厂李科长,抱着一箱子麦乳精; 林业站孙大山和农机站孙大宝哥俩,抬着一整扇冻羊肉; 最后面,李二麻子带着两个小弟,搬下来两箱子冰峰汽水。 “哎呦!各位哥哥!快请进!快请进!” 徐军满面红光地迎了上去。 这阵容,放在县里那也是相当炸裂的。但在徐家大院,他们就是来蹭饭的朋友。 “好香啊!” 张科长一进院子,鼻子就抽动了两下,“老弟,这就是你说的杀猪菜?光闻这味儿,我就能下三碗饭!” “必须的!” 徐军笑道,“今儿个没外人,咱們坐炕头,吃大锅菜,喝大碗酒!” 正房东屋,两张大圆桌拼在一起,摆在了火炕上。 屋里暖气袭人,玻璃窗明几净。 主菜上桌: 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杀猪菜——酸菜金黄,白肉颤巍巍,血肠切成厚片,颤动着诱人的光泽。 旁边配着蒜泥白肉、溜肝尖、红烧护心肉,还有一盘子绿得耀眼的蒜苗炒鸡蛋。 “来!各位领导,各位哥哥!” 徐军端起酒碗,“这第一杯,感谢大家这一年对我徐军的照顾!咱都在酒里了!” “干!” 众人也不拿架子,纷纷举杯畅饮。 “唔!” 李科长夹了一块血肠,蘸了点蒜泥,放进嘴里一咬。 “崩!” 外皮脆爽,内里鲜嫩,汁水四溢,鲜美无比! “绝了!这血肠绝了!” 李科长竖起大拇指,“我在省城都没吃过这么地道的!” “那是!” 孙大山得意洋洋,“我这徐兄弟的手艺,那是御厨级别的!你们是有口福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越来越热烈。 张科长放下筷子,脸色红润地看着徐军: “老弟啊,你那作坊的事儿,局里开会研究了。” “明年开春,咱们县要搞林区建设,需要大量的工具和防护用品。你这皮货和弓箭,只要质量稳住,我们局……准备跟你签个长期供货协议!” “不仅是弓,以后你们作坊要是能做出那种皮手套、皮护腿,我们也全包了!” “真的?” 徐军眼睛一亮。 这可是长期饭票啊! “那必须是真的!” 张科长拍了拍胸脯,“合同我都带在包里呢,吃完饭咱就签!” “还有我!” 李二麻子也凑趣道,“徐爷,你那蒜苗和蘑菇,县里的黑市……咳咳,自由市场都抢疯了!明年你尽管种,有多少我要多少,价格随你开!” 听着这些承诺,看着这满屋子的贵客,徐军心里那叫一个通透。 他看了看正在旁边桌给女眷们布菜的李兰香。 李兰香也正好抬头看他,两人目光交汇,都是满满的幸福和安稳。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太阳落山。 送走了千恩万谢、满嘴流油的贵客们,徐家大院终于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雪地上留下了杂乱的车辙印和脚印。 那是兴旺的痕迹。 徐军回到屋里,看着桌上那张还没收起来的《长期供货协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稳了。 这徐家作坊,算是彻底在黑山县扎下根了。 “军哥……” 李兰香正在收拾桌子,她把剩下的一大盆杀猪菜端到了外屋地。 “这么多肉和肠,咋办?” “分!” 徐军大手一挥,“给钱大爷、刘大伯、石师傅他们,一人送一盆去!还有,给李守山大爷单独留一副猪肝和猪腰子,那是补气的!” “哎!俺这就去!” 李兰香脆生生地答应着。 徐军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飘起的雪花。 年关将至。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该铺的路也铺了。 剩下的,就是安安心心地过个肥年!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兰香!” “咋了?” “明儿个,把咱那几张好皮子找出来。” “干啥?” “给咱爹妈也做身新衣裳。告诉二老,咱们徐家起来了!” 昨夜的喧嚣散去,留下来的是满院子的富贵气。 冻在缸里的粘豆包、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堆在雪窝子里的冻猪肉……这些曾经徐军想都不敢想的嚼谷,如今堆成了山。 屋里,缝纫机的哒哒声又响了起来。 但这回,李兰香没做弓囊,也没做衣裳。 她手里推着的,是一块大红色的丝绸面料,下面衬着一层厚厚的洁白棉花。 她神情肃穆,每一针每一线都走得格外小心。 “军哥,你看这样行不?” 李兰香停下脚,把做好的两个方方正正、绣着福字的红绸软垫递给徐军。 “这是给爹妈做的坐垫,里面絮的是今秋新弹的头道棉花,软和。” 徐军接过软垫,轻轻拍了拍,入手温软厚实。 “好。兰香,你有心了。”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孝道大过天。日子过好了,不能忘了祖宗。 徐军在正房堂屋的正北墙上,亲手打了一个这年代最气派的神龛。 用的是那是做门窗剩下的老榆木料,鲁老头亲自操刀雕的双龙戏珠花纹,刷了清漆,古色古香。 徐军从旧屋的箱底,捧出了两个用红布包着的木牌位。 那是原主父母的牌位。 前世孑然一身,今生既然占了这副身子,受了这份恩惠,那就是亲爹娘。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将牌位安放在那两个红绸软垫上,摆进神龛。 前面摆上香炉,两边点上红蜡烛。 供品更是硬得吓人: 正中间是一个刚煮熟的、冒着热气的整猪头! 两边摆着四只熊掌、两条大鲤鱼、还有那一盘子金胆。 “爹,娘。” 徐军拉着李兰香,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 “儿子不孝,以前让二老跟着受苦了。” “如今,咱家盖了大瓦房,有了产业,日子红火了。” “您二老在天上看着,这徐家的香火……断不了!而且会越来越旺!” 徐军磕了三个响头。 李兰香也跟着磕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爹,娘,你们放心,俺一定把军哥伺候好,把这个家守好……争取……争取明年给咱老徐家添个大胖孙子……” …… 祭完祖,那就是过年的准备工作了。 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 但徐家不用赶集了,年货早就备足了,今天的任务是,洗澡。 俗话说:“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 要在过年前把一身的晦气和脏东西都洗掉,干干净净迎新年。 徐家新房的洗澡间,那是全屯子独一份的高科技。 其实就是在灶房隔壁的小屋里,利用灶台的余热烧水,地上铺了防滑的木板,还弄了个大木桶。 “水烧好了!军哥,你先洗!” 李兰香把大木桶里倒满了热水,试了试水温,又往里兑了点那次老白给的药包。 徐军脱得赤条条的,钻进木桶里。 热气腾腾的水瞬间包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 “舒坦!”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内衣和那件新做的藏蓝色中山装,徐军整个人焕然一新,精气神十足。 他背着手,在屯子里溜达了一圈。 此时的靠山屯,年味儿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家家户户都在扫房、糊窗户、挂灯笼。 “徐老板!溜达呢?” “军哥!过年好啊!” 路过的村民,不管老的少的,见了徐军都得停下来,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 那种眼神里,不再是以前的嘲笑和怜悯,而是实打实的敬畏和羡慕。 路过赵大山家时,徐军特意停了一下。 那破败的院门紧闭着,门上连个福字都没贴,冷冷清清,跟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听说赵大山病得起不来炕,他媳妇也一直没回来。 这就是势。 势起时,门庭若市;势败时,鬼都不上门。 徐军摇了摇头,没有停留,转身回了自家那个红红火火的大院。 天黑了。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像是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棉被。 “瑞雪兆丰年啊。” 徐军站在大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 屋里,暖气袭人。 李兰香把饭菜端上了桌。 今天是杀猪菜的回锅,味道更醇厚了。 除了菜,还有一盘刚炒好的松子,一盘冻秋梨。 两口子坐在炕桌旁,守着那台红星牌收音机。 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那激昂的声音伴着窗外的风雪声,别有一番滋味。 “军哥,” 李兰香一边给徐军剥松子,一边轻声说道: “明儿个二十八,要把发面。咱家这回发多少面?” “发!” 徐军大手一挥,“发五十斤!蒸馒头、蒸豆包、蒸花卷!到时候给鲁师傅、石师傅他们一家送一筐去!” “还有……” 徐军看着妻子那张在灯光下愈发娇艳的脸。 “明儿个,把那块红底大牡丹的被面拿出来,咱把那被子……再缝厚实点。” “缝那么厚干啥?”李兰香不解,“炕都够热了。” 徐军坏笑一声,凑到她耳边: “炕热是炕热,被子厚……隔音啊。” “哎呀!你个没正经的!” 李兰香羞得一拳捶在他胸口。 这一夜,雪落无声。 徐家大院里,炉火正旺,人正圆。 ------------ 146.新年大吉! 俗话说:“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九,蒸馒头。” 但在徐家,因为人口少,虽然有帮工,但还得给各家送礼,这发面和蒸馒头的活儿,得并在一天干完。 天还没亮。 李兰香掀开盖在缸口的棉被,一股子微酸的酵母味儿扑面而来。 借着马灯的光一看,那满满一缸的面团,已经发到了缸口,表面鼓起了一个个大大的气泡,中间还裂开了一个像笑脸似的大口子。 “军哥!快来看!” 李兰香惊喜地喊道,“这面发的,太好了!都顶被子了!” 在东北农村,过年这面发得好不好,是有说法的。 发得大,发得高,那就预示着来年的日子“发家致富,步步高升”! 徐军披着衣服进来,一看这架势,乐了: “好兆头!看来咱家明年,还得发大财!” 发好的面,得揣碱,还得使劲揉。 这五十斤白面,是个力气活。 徐军洗净了手,挽起袖子,露出一胳膊的腱子肉。 “兰香,你兑碱水,我来揉!” “咚!咚!咚!” 徐军这【武】(精通)的力气用在揉面上,那是大材小用,却也恰到好处。 巨大的面团在他手里像个听话的孩子,被揉得光滑细腻,劲道十足。 “碱水稍微大一点点,蒸出来的馒头才香,才开花!” 徐军凭着【厨】(精通)的感觉指挥着。 很快,王婶和张三娘也赶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加上徐军这个主力,灶房里热闹非凡。 除了大白馒头,还要蒸花卷、糖三角、还有枣饽饽。 “起锅!” 随着第一锅馒头蒸熟,徐军猛地掀开巨大的木锅盖。 “呼——” 白色的水蒸气像蘑菇云一样腾空而起,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那种浓郁的麦香味,简直让人迷醉。 雾气散去,只见蒸屉上,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挤挤挨挨,有的顶上真的裂开了口子,像是笑开了花。 “开花了!真开花了!” 王婶一拍大腿,“这是大吉大利啊!兰香,你家这日子,以后指定是红红火火!” 馒头蒸好了,还得趁热送。 这也是规矩。 把自家新蒸的馒头送给亲朋好友、长辈恩人,叫送福。 徐军找来几个干净的柳条筐,每个筐里装上十个大馒头、十个糖三角、十个花卷,上面盖上红纸,透着股子喜庆。 “二愣子!备车!” 徐军亲自赶着爬犁,开始了年前最后一次“走动”。 第一站,老屋作坊。 李守山正守着火墙抽烟。 “大爷,给您送福来了!” 徐军把一筐馒头放在炕上,“这还有两瓶好酒,过年喝!” 李守山看着那白得像雪一样的馒头,眼圈红了:“军子……大爷这辈子,就今年这年,过得最有滋味!” 第二站,鲁老头家,鲁老头为了赶工住在屯子里的临时借宿点。 “鲁师傅,这几个枣饽饽是特意给您留的!” 鲁老头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吃了东家的枣饽饽,来年咱作坊肯定早早红火!” 第三站,石大夯家。 石大夯这人实在,看着馒头就想咬一口:“东家,这馒头看着就劲道!比俺婆娘蒸的强多了!” 最后,徐军还给钱大爷、刘大伯每家送了一筐。 这一圈跑下来,徐军虽然脸冻得通红,但心里却是滚烫的。 这些馒头不值多少钱,但这一送,送出去的是尊重,收回来的是人心。 这些人,就是明年开春,徐家作坊大干一场的底子! …… 徐军赶着空了的爬犁往回走。 路过村东头时,正好碰见赵大山家的烟囱里冒出一股黑烟,那是烧湿柴火才会有的烟。 赵大山家的大门虽然修好了,但依然显得破败。 听说他媳妇被娘家劝回来了,毕竟还有孩子。 正在屋里骂街,因为家里连蒸馒头的白面都没有,只能蒸一锅发黑的两合面窝头。 孩子在哭着要吃糖,被赵大山一巴掌打得嗷嗷叫。 徐军听着那边的鸡飞狗跳,摇了摇头。 “人啊,路都是自己走的。” 他没有停留,鞭子一甩,枣红马欢快地跑向了那个灯火通明、香气四溢的徐家大院。 …… 晚饭,就是这刚出锅的面食盛宴。 李兰香特意给徐军挑了一个最大的、裂口最漂亮的开花馒头。 “军哥,你先吃。” 徐军接过馒头,掰开。 那热气腾腾的白面,纹理层层叠叠,咬一口,松软香甜,带着一股子纯粹的粮食香。 再夹一筷子昨晚剩下的回锅肉和咸鸭蛋,那滋味…… 给个县长都不换! “兰香,你也吃。” 徐军把一半馒头递给妻子,“这糖三角里的糖多,小心烫嘴。” 两人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就着咸菜、回锅肉,吃着自家蒸的大馒头,喝着热粥。 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喜庆的春节序曲。 “军哥。” 李兰香吃得嘴角沾了点糖渍,她舔了舔,眼神温柔如水。 “明儿个就是二十九了。” “嗯。” “俺把那张火狐皮给硝好了。” 李兰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那张红得耀眼的皮子。 经过她的巧手缝制,已经变成了一条精致的狐皮围脖。 “你看,好看不?” “好看。” 徐军拉过她,亲手把围脖给她围上。 火红的狐皮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在这灯光下,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这是我媳妇,能不好看吗?” 李兰香羞涩地笑了,她抚摸着围脖,轻声说道: “军哥,明天……咱们把对联贴上吧。” “好。” 徐军握住她的手。 “贴上红对联,挂上红灯笼。” “咱们就在这新房里,等着过咱徐家真正翻身的第一个大年!” “噼啪!” 院子里的一根木柴在寒冷中爆裂,发出一声脆响,仿佛是为这一年最后的一天敲响了晨钟。 天还没大亮,徐家大院却已经醒了。 不同于往日的忙碌,今儿个的忙,透着一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喜庆和从容。 徐军穿着那件藏蓝色的中山装,外披军大衣,手里端着一盆刚打出来的浆糊。 李兰香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那几卷早就写好、晾干的大红对联。 “军哥,先贴哪儿?” “先贴大门!门神镇宅,对联招财!” 徐军搬来梯子,站在那扇气派的老榆木大门前。 刷浆糊、展红纸、拍实诚。 动作一气呵成。 上联:青砖瓦房纳千祥 下联:神弓良才聚百财 横批:家业兴旺 这字,是徐军自己写的,虽说比不上书法大家,但那股子苍劲有力的笔锋,配上这崭新的大瓦房,看着就让人觉得——这就叫日子!这就叫奔头! “好!真好!” 李兰香在底下看着,满眼的小星星,“军哥,咱这门脸,是全屯子最红火的!” “那是!” 徐军跳下梯子,看着这一抹鲜艳的红色映衬着白雪,心里那叫一个敞亮。 “走!贴窗花!挂灯笼!” 贴完了对联,挂好了那两个硕大的红灯笼,徐家大院瞬间变了个样。 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接下来,是除夕最重要的一件事——请神祭祖。 堂屋的神龛前,香烟缭绕。 徐军换上了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神情肃穆。 供桌上,摆满了硬货: 整只的贡鸡、大块的方肉、馒头山、还有那几盘水果糖和花生瓜子。 “爹,娘。” 徐军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 “过年了。儿子给你们拜年了。” “咱家现在日子好了,房盖了,媳妇娶了,作坊也立起来了。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咱徐家开枝散叶,岁岁平安。” 李兰香跪在徐军身边,也磕了三个头。 “爹,娘,你们放心,俺一定把这个家操持好,让军哥没有后顾之忧。” 随着青烟袅袅升起,徐军仿佛感觉到了两道慈祥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天色擦黑,屯子里却亮了起来。 家家户户的灯笼都挂上了,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和炖肉的香气。 徐家新房的东屋里,那张大圆桌被摆得满满当当。 这是徐军重生以来的第一顿年夜饭,只有他和李兰香两个人,但菜式之丰盛,足以让全县城的人都眼红。 凉菜四道:蒜泥白肉、五彩拉皮、炸花生米、酱肘花。 热菜八道:小鸡炖蘑菇、红烧鲤鱼、锅包肉、排骨炖豆角干、溜肉段…… 正中间,是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血肠,底下的炭火锅子烧得正旺,汤汁翻滚,香气扑鼻。 “媳妇儿,上炕!” 徐军给李兰香倒了一杯甜滋滋的葡萄酒,自己则满上了一杯白酒。 “这一年,辛苦你了。” 徐军看着灯光下娇艳如花的妻子,眼神温柔,“从跟着我住土房,到如今住大瓦房,你受累了。” “军哥……” 李兰香眼圈一红,举起酒杯,“只要跟着你,吃糠咽菜俺也乐意。更何况……” 她看着这一桌子菜,破涕为笑,“咱现在吃的,可是皇粮一样的饭!” “干杯!” “干!”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是冰天雪地,屋内是温暖如春。 这一刻,徐军觉得,所有的奋斗,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拼搏,都值了。 …… 吃完饭,撤了桌子,两人并没有闲着。 按照东北习俗,年三十晚上得包饺子,这叫更岁交子。 李兰香端来面盆和馅料。 馅是猪肉酸菜的,油大,这就着蒜酱吃最解馋。 徐军负责擀皮,李兰香负责包。 “哎,军哥,这个饺子里……俺包个钱。” 李兰香拿出一枚洗得干干净净的五分钱硬币,塞进一个饺子里,捏好。 “谁吃到了,明年谁就发大财!” “行!”徐军笑着擀皮,“那我肯定能吃到,我运气好。” “那可不一定,没准是俺呢!”李兰香俏皮地眨眨眼。 两人一边包饺子,一边听着收音机,唠着家常,时间过得飞快。 …… 与此同时,屯子东头的破土坯房里。 赵大山裹着破被子,蜷缩在冰凉的炕上。 炉子灭了,没柴火了。 桌子上只有半盘子咸菜和几个两合面窝头。 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看着自家窗户纸上透进来的别人家红灯笼的光,赵大山的心,比这冬夜还要冷。 “徐军……” 他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却再也生不起一丝恨意,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无力。 这就是命。 人家是龙,他是虫。 午夜12点。 “过年啦!” 徐军一把推开房门,冲进院子。 黑风也兴奋地窜了出来,围着主人撒欢。 “点!” 徐军手里拿着香头,点燃了那挂吊在杆子上的、足有五千响的大地红! “噼里啪啦!轰!”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瞬间炸响,火光映红了徐军的脸,也映红了整个徐家大院! 在这震天的响声中,旧的一年,所有的穷困、屈辱、艰难,统统被炸得粉碎! “八三年,来了。” ------------ 147.黑水屯,刘大炮 “噼里啪啦!” 天刚蒙蒙亮,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就唤醒了整个靠山屯。 大年初一,这是农家人一年中最讲究、最喜庆的日子。 徐军醒得很早。 他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李兰香,没忍心叫醒她。 昨晚守岁到半夜,又折腾了一番,她是累坏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地,穿上那身崭新的中山装,把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 推开门,一股清冽的寒气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满地都是昨夜燃放剩下的红纸屑,铺在白雪上,像是一层红地毯,看着就喜庆。 “黑风,过年好。” 徐军摸了摸从狗窝里钻出来的小藏獒。 这小家伙好像也知道今天日子特殊,没乱叫,只是围着徐军的裤腿蹭来蹭去,尾巴摇得像个风车。 徐军回屋拿了点饭菜扔给它,算是它的年夜饭。 …… “军哥!快来!出锅了!” 李兰香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走进堂屋。 她是特意早起煮的。 初一的饺子,那是元宝,必须得赶早吃。 “来,尝尝能不能吃到钱。” 徐军夹起一个饺子,沾了点蒜泥,一口咬下去。 “嘎嘣!” 一声脆响。 一枚洗得锃亮的五分硬币,从饺子馅里露了出来。 “哎呀!军哥你真吃着了!” 李兰香乐得直拍手,“这就叫财运当头!咱家今年,肯定发大财!” 徐军笑着把硬币吐出来,擦干净,塞进李兰香的手里:“这财运给你管着,你是咱家的财神奶奶。” 李兰香脸一红,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吃完饺子,徐家大门大开。 按照老理儿,初一早上是晚辈给长辈、下级给上级拜年的日子。 搁在以前,徐家是没人登门的绝户头。 但今年,风向彻底变了。 “徐叔!过年好!给您拜年啦!” “军哥!嫂子!过年好!” “东家!给您磕头了!” 从早上八点开始,徐家的门槛就被踏破了。 先是王铁柱、二愣子这帮作坊里的徒弟,一个个穿得干干净净,进门纳头就拜,那叫一个实诚。 接着是钱大爷、刘大伯带着自家孩子来谢恩。 再后来,连平时没啥来往的村民,也都提着两包红糖、一挂鞭炮,以此借口来串门,其实就是想沾沾徐家的喜气,顺便混个脸熟。 徐军和李兰香端坐在太师椅上,那是满面红光。 李兰香负责抓糖、发瓜子,徐军负责发烟、散红包,给小孩的压岁钱,虽然不多,每人两毛,但也是份心意。 整个堂屋里,笑声、拜年声、嗑瓜子声响成一片,那叫一个热闹。 就在这喜气洋洋的时候,院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而陌生的马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这声音很脆,很急,透着一股子傲气,不像屯子里那种笨重的挽马。 屋里的喧闹声稍微静了静。 徐军眉头微微一挑,【狩】(精通)的直觉让他感到了一丝异样。 这马蹄声,轻快、有力,是好马,而且是快马。 “我去看看。” 王铁柱自告奋勇地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就跑回来了,脸色有点古怪。 “军哥……外头来了辆爬犁。” “谁?” “不认识。” 王铁柱挠挠头,“看着……不像咱屯子的,也不像正经庄稼人。穿得挺阔气,说是来送帖的。” “送帖?” 徐军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出去迎迎。” 走到院门口,只见一辆装饰豪华的单辕爬犁停在那里。 拉车的是一匹高头大马,毛色黑亮,甚至比老支书那匹还好。 车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一体式皮大衣,头戴水獭皮帽子,脚蹬高筒马靴,手里把玩着一根精致的马鞭。 他那张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里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审视,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匪气。 看到徐军出来,这人并没有下车,只是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打了招呼。 “这位,就是靠山屯的神射手,徐军徐老板吧?” 他的声音很尖,带着一股子不知道哪里的口音。 “我是。” 徐军站在台阶上,不卑不亢,“朋友面生,哪条道上的?” “好说。” 那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洒金的帖子,随手一甩。 “咻!” 那帖子竟然像飞刀一样,旋转着飞向徐军。 徐军眼皮都没眨,一抬手,稳稳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帖子。 这一手,让那皮衣男眼神微微一缩。 是个练家子! “我是黑水屯(隔壁大屯,距离二十里)来的。” 皮衣男拱了拱手,“替我家刘爷,给徐老板送个新春贺礼。” “刘爷?” 徐军眯起了眼。 黑水屯他知道,那是全县最大的屯子,背靠深山,民风彪悍。 但他没听说过什么刘爷。 “刘保山,人称刘大炮。” 皮衣男报出这个名字时,脸上带着一股傲然之色,“我家刘爷说了,听说徐老板最近在县里风生水起,弓做得好,皮子收得也好。他老人家很欣赏。” “初五破五那天,刘爷在黑水屯摆酒,想请徐老板过去盘盘道,顺便谈谈合作。” 这时候,站在徐军身后的老支书杨树林,脸色突然变了。 他一把拉住徐军的袖子,声音都有点哆嗦: “军子……刘大炮……那是黑水屯的坐地虎啊!他在县里都有干亲,手底下养着几十号跑山的硬茬子!那是真正的大流氓!” “咱这小作坊,咋惹上他了?” 徐军听完,心里有了数。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自己的黑山弓和皮货生意太红火,终于还是引起了真正的大鳄的注意。 这个刘大炮,显然是把这一片山林看成了他的自留地,徐军的崛起,动了他的奶酪。 “合作?” 徐军打开帖子看了一眼,里面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子霸道。 他合上帖子,看着皮衣男,淡淡一笑: “替我谢谢刘爷。” “但这破五的日子,我得在家包饺子,怕是去不了。” 皮衣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冷冷地看着徐军,手里的马鞭轻轻敲打着靴子。 “徐老板,刘爷请客,还没人敢不给面子。” “您这生意刚开张,路还长着呢。这黑瞎子山路滑,坑多。要是没人照应,怕是容易翻车啊。”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徐军笑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气势陡然爆发,【八极拳】(精通)的威压让皮衣男座下的黑马都不安地退了一步。 “回去告诉刘大炮。” 徐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 “我徐军的路,我自己会走。不劳他费心。” “至于这黑瞎子山……” 他指了指身后的莽莽群山: “那是老天爷的,不是他刘家的。谁有本事,谁吃肉。” 皮衣男深深地看了徐军一眼,似乎要记住这张脸。 “好。话我带到。” “徐老板,咱们山水有相逢。” 说完,他猛地一挥鞭子。 “驾!” 爬犁调转车头,卷起一阵雪雾,飞快地消失在了屯子口。 院子里,一片死寂。 刚才那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 大家都听出来了,这是有人要来摘桃子了,而且是个比赵大山狠上一百倍的硬茬子。 “军子……” 李兰香担忧地走过来,握住徐军的手,“那人看着不像好人。” “没事。” 徐军拍了拍她的手,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寒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吃我的肉?那得看他有没有一副好牙口!” ------------ 148.请君入瓮 靠山屯,徐家大院。 那辆嚣张的爬犁虽然走了,但留下的阴影却像这一连几天的阴天一样,压在靠山屯老少爷们的心头。 初五,俗称破五。 按照东北的老理儿,这一天得吃饺子,还得是捏褶捏得死死的饺子,寓意捏小人嘴,免得来年遭且犯小人。 徐家灶房里,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哆哆作响,听着就带劲,像是在剁仇人的脑袋。 “剁!使劲剁!” 王婶手里挥舞着两把菜刀,对着那块冻得硬邦邦的野猪肉发狠。 “那个啥刘大炮,我看就是个瘪犊子!敢来咱徐家撒野?也不打听打听,咱军子那是连黑瞎子都能生撕的主儿!” 李兰香在一旁和面,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眉眼间还是藏不住那一抹忧色。 “婶子,小点声。” 她往窗外瞅了一眼,徐军正带着人在院子里清理积雪。 “军哥说了,兵来将挡。咱妇道人家,把饭做好了,就是最大的帮衬。” “对!包饺子!” 张三娘也来了,她现在是徐家的铁杆拥趸。 “今儿个这饺子,必须捏得严严实实!把那姓刘的臭嘴给它缝上!” 外头女人们在忙活捏小人,里屋男人们则在商量打豺狼。 作坊里炉火通红。 徐军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块油布,正在仔细擦拭那把黑山弓。 在他对面,坐着眉头紧锁的老支书杨树林,还有那个见多识广的老猎人,李守山。 “军子,这刘大炮不好惹啊。” 李守山吧嗒着旱烟,吐出一口浓雾,“这小子早年是跑崴子出身,手底下那帮人,都是见过血的。他在黑水屯那是坐地虎,连县里的林业公安有时候都得让他三分。” “他这次给你下帖子,说是盘道,其实就是要份子。” 李守山叹了口气,“他是看上你这黑山弓和皮货的买卖了。你要是不去,或者不给好处,这以后进山的路怕是要让他给断了。” “断路?” 徐军冷笑一声,手中的棉布在弓弦上一弹,发出崩的一声脆响。 “黑瞎子山是国家的,也是老天爷的。他刘大炮算老几?想封山?他也配!” “可是……” 杨树林一脸担忧,“人家毕竟人多势众,咱这就是个小屯子……” “杨叔。” 徐军放下弓,眼神锐利,“人多?咱屯子一百多户,壮劳力七八十个!现在谁不指着作坊吃饭?谁不指着这大瓦房过日子?” “断我的路,就是断全屯子的财路!” “您信不信,只要我喊一声,哪怕是那些平时最怂的,为了这口饭,也敢跟他刘大炮拼命?” 杨树林愣住了。 他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儿。现在的徐军,那是全屯子的聚宝盆,谁敢动徐军,那就是挖全屯子的祖坟! “再说了。” 徐军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一排弓箭。 “这二十把黑山弓,还没交货呢。” “王铁柱!二愣子!” 徐军冲着正在角落里打磨箭杆的两个徒弟喊道。 “到!” 两人立马站了起来,虽然年轻,但经过这一冬天的打磨,身上也练出了一股子精悍气。 “通知护村队。” 徐军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杀伐决断。 “从今天起,无论白天晚上,屯子口必须留人望风!” “告诉弟兄们,把手里的弓都给我擦亮了!箭头都给我磨快了!” “要是有人敢闯屯子……别管他是大炮还是二踢脚,先给他来一轮‘齐射’!” “是!” 王铁柱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凶光。 自从跟了徐军,这帮年轻人的腰杆子算是彻底挺直了。 怕?那是以前!现在手里有弓,兜里有钱,谁怕谁?! 就在这时,院门口又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滴!滴!” 屋里人一惊,以为刘大炮提前动手了。 徐军却摆了摆手:“别慌,听这动静,不像是来找茬的。” 他推门出去。 只见一辆熟悉的吉普车停在门口。 跳下来的,正是穿着黑皮夹克、满脸麻子的李二麻子。 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箱子的小弟。 “哎呦!徐兄弟!过年好啊!” 李二麻子一脸的热络,拱手拜年。 “李大哥?” 徐军有些意外,“这大年初五的,咋有空跑这穷乡僻壤来了?” “嗨!这不是听说有人给兄弟你下帖子了吗?” 李二麻子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明了来意。 “那个刘大炮,手伸得太长了!都伸到咱们黑山县这头来了!” 李二麻子愤愤不平。虽然他是混县城的,刘大炮是混山里的,井水不犯河水,但徐军现在可是他的供货商和朋友,动徐军,那就是打他李二麻子的脸! “兄弟,哥哥我也没啥好送的。” 李二麻子一挥手,小弟把箱子打开。 里面是一箱子黄澄澄的猎枪子弹,还有几把开过刃的大砍刀。 “这些玩意儿,你留着防身!” “另外……” 李二麻子压低了声音,凑到徐军耳边: “我已经跟县局保卫科的赵科长通过气了。赵科长说了,徐家作坊是县里的重点保护单位!刘大炮要是敢乱来,县里的民兵连随时能拉出来!” 徐军笑了。 这就是人脉的力量。 他之前铺的路、送的礼、结的善缘,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实打实的护身符。 “多谢李大哥!” 徐军接过箱子,眼神更加从容。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今儿个破五,进屋吃饺子!正好,我有件事儿,想跟李大哥商量商量……” 堂屋里,热气腾腾。 几大盘像元宝一样圆润饱满的野猪肉酸菜馅饺子端上了桌。 这饺子皮薄馅大,一咬流油,酸菜解腻,肉香扑鼻。 “来!李大哥,尝尝这捏小人嘴的饺子!” 徐军给李二麻子倒满了一碗酒。 “那个刘大炮,想吃我的肉,得看他牙口好不好。” 徐军夹起一个饺子,狠狠咬了一口,眼神冷冽。 “想合作?可以。” “但规矩……得我徐军来定!” 他在饭桌上,跟李二麻子低语了一番。 既然刘大炮想玩鸿门宴,那他就给对方准备一个更大的局。 李二麻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猛地一拍大腿: “高!实在是高!” “徐兄弟,就按你说的办!这回,非得让那个土包子知道知道,啥叫踢到铁板!” 窗外,爆竹声声,那是村民们在崩穷气、崩晦气。 …… 靠山屯,屯后打谷场。 年还没过完,但这大年初六的清晨,靠山屯的打谷场上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没有鞭炮声,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一!二!一!二!” 徐军穿着那件羊皮坎肩,手里拿着一根教鞭,站在碾盘上,目光如电。 在他面前,是整整二十个精壮的汉子——这就是靠山屯的护村队,也是徐家作坊的安保队。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这些人平时散漫惯了,但这几天被徐军一顿整顿,再加上那高工资和好伙食吊着,如今一个个站得标枪溜直,眼神里透着股子狠劲儿。 “听好了!” 徐军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咱们是手艺人,不是土匪。但这世道,你想安安生生做手艺,手里就得有硬家伙!” “刘大炮那伙人是跑崴子,心黑手狠。咱们要是不硬,这刚盖起来的大瓦房,刚开张的作坊,都得让人家给吞了!” “军哥!你就说咋整吧!” 王铁柱挥舞着手里的铁桦木哨棒,“只要他们敢来,俺把脑袋拧下来给当球踢!” “不拼命。” 徐军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咱们是以逸待劳。李大哥已经回县里去放风了。” “就说咱们初八那天,要往县里送那二十把黑山弓,还有一张极品熊皮!” “啊?” 石大夯在旁边听得直愣神,“东家,那不是告诉那帮狼,咱这就是块肥肉吗?” “对。” 徐军眯起眼睛,【狩】(精通)的猎人思维让他深谙陷阱之道。 “就是要让他们闻着肉味儿。只有把狼引出窝,引到咱们设好的套子里,才能一棒子打死!” 李二麻子天不亮就开车走了,带着徐军的计策回了县城。 徐军回到屋里,身上带着一股子寒气。 李兰香正坐在炕头上纳鞋底。 见徐军进来,她赶紧放下活计,把早就温在炉子边的一碗油茶面端了过来。 “军哥,快喝口热的,暖暖胃。” 徐军接过碗,喝了一大口。 香、甜、滑、烫。 这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兰香,这几天别出门。” 徐军放下碗,握住妻子的手,“外头风大,也乱。你就守着屋,守着黑风。” “俺知道。” 李兰香乖巧地点点头,虽然心里有点怕,但看着自家男人那镇定的眼神,她就有了主心骨。 “对了军哥,那熊皮鲁师傅说已经硝好了,软得跟绸缎似的。” 她指了指炕梢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张巨大的黑熊皮。 徐军走过去,摸了摸。 确实是好东西,毛锋油亮,皮板柔软。 “这就是咱们的诱饵。” 徐军淡淡地说道,“不过,也是给你留的褥子。等办完了刘大炮,这皮子就铺在咱这炕上,谁也拿不走!” 天色有些阴沉,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雪。 徐家作坊里,并没有因为过年而停工。 鲁老头带着几个徒弟,正在给那些黑山弓做最后的包装。 每一把弓,都用涂了油的羊皮包裹,再装进特制的木箱里。 这不仅仅是货物,更是诱饵。 “东家,” 李守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那杆土洋炮,腰间别着那把跟了他几十年的猎刀。 “我看这天色……怕是晚上要有毛毛(暴风雪)啊。” 老头眯着眼看了看窗外,“这种天儿,最适合摸营。” “那就让他们来。” 徐军正在擦拭那把图拉双管猎枪。 “大爷,咱们的套子,都下好了吗?” “放心吧。” 李守山露出一口残牙,笑得有些阴森,“咱屯子周围的那几条必经之路上,我都埋了踩夹子,还拉了绊马索。只要他们敢摸黑进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作为老猎人,他在山林防御这块,是祖宗级别的。 ------------ 149.杀人诛心 二十里外的黑水屯,气氛却是一片狂躁。 刘大炮是个光头壮汉,一脸横肉,正光着膀子在屋里喝酒。 那个去送帖子的皮衣男,正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没挨打,是装可怜)。 “大哥!那个徐军太狂了!他说这黑瞎子山是老天爷的,不是咱刘家的!还说……让您有本事就去拿!” “啪!” 刘大炮一掌拍碎了酒碗。 “妈了个巴子的!给脸不要脸!” 他刘大炮在这片山林里横行了十年,还没见过这么硬的茬子! “大哥!” 这时候,一个小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县里传回来的信儿!那个徐军……初八那天要往县里送货!听说有二十把神弓,还有一张极品的大熊皮!” “熊皮?!” 刘大炮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早就听说徐军猎了头霸王罴,那可是无价之宝! “好!好得很!” 刘大炮狞笑一声,从墙上摘下了一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初八送货?哼,老子让他出不了屯子!” “传令下去!叫上所有兄弟!今晚咱们就去靠山屯拜个晚年!” …… 靠山屯,夜幕降临。 风,果然刮起来了。 徐家大院里,静悄悄的。 灯都灭了,只有灶房的烟囱里还冒着微弱的烟。 看起来,就像是一户毫无防备、沉浸在年节里的普通人家。 但在那两米高的青砖围墙后面。 徐军、李守山、王铁柱、二愣子……二十个精壮汉子,正静静地潜伏在黑暗中。 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黑山弓,箭已上弦。 黑风趴在徐军脚边,一声不吭,只有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军哥,他们能来吗?” 二愣子小声问,牙齿有点打颤,是冻的,也是激动的。 “会来的。” 徐军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猎枪,感受着金属的冰冷。 贪婪,是原罪。 刘大炮那种人,忍不到初八。 这种恶劣的天气,正是他们眼中的“天赐良机”。 “嘘——” 李守山忽然竖起了耳朵。 风声中,隐约夹杂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屯子的、杂乱的脚步声。 那是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来了。” 徐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缓缓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院墙下,二十张强弓,同时拉满! 一场关乎徐家作坊生死存亡、关乎靠山屯未来话语权的雪夜伏击战,即将在自家门口打响! 风,越刮越急,卷着地上的雪粉,打在脸上像沙子一样。 墙外,那杂乱的咯吱声在距离大门还有二十米的地方停住了。 徐军蹲在墙根的阴影里,【狩】(精通)的听觉让他清晰地听到了墙外压低的咒骂声和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 “咔嚓。” 那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上膛的声音。 徐军的眼神一冷。 这刘大炮,果然是带着杀心来的。 “大哥,灯都灭了,是不是睡了?” 墙外传来一个小弟的声音。 “睡了正好!” 刘大炮那破锣嗓子压得很低,透着股狠劲儿,“刚子,你去把门撬开!进去之后,见人就给我绑!要是敢反抗,就给他两下子!” “得嘞!” 院墙内。 徐军缓缓站起身,透过预留的射击孔(其实是还没堵上的砖缝),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黑压压的一片人,足有十五六个。 手里拿什么的都有,还有几个人举着火把,在风中忽明忽暗。 徐军没有急着下令。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弟们。 王铁柱、二愣子虽然手心冒汗,但看着徐军那如山般沉稳的背影,心里的慌乱也就压下去了一半。 他们把手里的黑山弓拉开了半弦,箭头对准了墙头和大门。 “嘎吱——” 院门发出一声轻响,门闩被外面的刀片子一点点拨动。 “开了!” 外面的刚子兴奋地喊了一声,猛地推开大门,就要往里冲。 就在这一瞬间! “亮灯!” 徐军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哗!” 早已准备好的四个大马灯,同时被拉开了遮光罩! 几束强光瞬间照向门口! 紧接着,还没等刘大炮那帮人反应过来—— “放!!” “崩!崩!崩!” 二十把一百二十斤拉力的黑山弓,在同一时间松开了弓弦! 那种空气被瞬间撕裂的震颤声,比过年的鞭炮还要摄人心魄! 但徐军没让射人。 这是护院,不是屠杀。 真要弄出十几条人命,哪怕是自卫,这官司也打不起。 所有的箭,都按照徐军之前的布置,射向了脚下! “噗!噗!噗!噗!” 一排排特制的三棱重箭,带着恐怖的动能,像长了眼睛一样,狠狠地扎在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脚前的冻土上! 入土半尺,箭尾疯狂颤抖,发出嗡嗡的鸣叫! 这不仅是箭,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生死线! “妈呀!” 冲在最前面的刚子,脚尖离那支箭只有不到两寸! 那扑面而来的劲风,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裤裆瞬间就热了。 “谁?谁他妈在里面?!” 后面的刘大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给震懵了。 他举起手里的步枪,刚想还要往里面胡乱开火—— “刘大炮!”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墙头上炸响。 徐军站在两米高的墙头上,居高临下,手里端着那把图拉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地锁定了刘大炮的脑袋。 而在他身边,李守山手里那杆冒着烟的土洋炮,也已经顶上了火。 “这一轮射的是地。” 徐军的声音在风雪中传得很远,很稳。 “下一轮,射的就是你的膝盖。” “你要是不信那是黑山弓的威力,尽管往前走一步试试。” 刘大炮僵住了。 他看着地上那排整齐的羽箭,又看了看墙头上那一排排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的箭头。 行家! 这是遇到真正的行家了! 能在夜里,还要这么多人同时射出一条直线,这得是什么样的队伍?这得是什么样的弓? 他手里虽然有枪,但只有一把。 对方可是有二十张能穿透野猪皮的硬弓,还有两杆猎枪! “徐……徐老板?” 刘大炮喉结滚动了一下,气势瞬间泄了一半,“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 徐军冷笑一声,“大年初六,带着十几号人,拿着枪,撬我的门。这叫误会?” “我……” 刘大炮语塞。 “放下枪!” 徐军猛地拉动击锤,咔哒一声脆响。 “双手抱头!蹲下!!” 这一声吼,直接击碎了这群乌合之众最后的心理防线。 “当啷!” 有人手里的砍刀掉了。 紧接着,稀里哗啦,钢管、木棒掉了一地。 这帮人平时欺负老实人行,真遇到了这种正规军一样的阵仗,立马就怂了。 刘大炮咬着牙,脸色铁青。 他不甘心。 但看着徐军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知道,这小子真敢开枪。 “行……你狠!” 他慢慢弯下腰,把那杆珍贵的半自动放在了雪地上,然后双手抱头,缓缓蹲了下去。 …… 徐家大院里,灯火通明。 刘大炮和他那十几个手下,被赶进了院子,像一群鹌鹑一样,蹲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本来是来吃肉的,结果变成了阶下囚。 王铁柱他们此时正兴奋地打扫战场,收缴了那一堆破铜烂铁,尤其是那把半自动,被王铁柱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 徐军搬了把太师椅,坐在院子中央。 李兰香给他端来一杯热茶,虽然手还有点抖,但看着自家男人那威风凛凛的样子,眼神里全是骄傲。 “刘爷。” 徐军喝了口茶,看着蹲在地上的刘大炮,黑水屯的坐地虎,就这点出息?”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刘大炮梗着脖子,“今儿个我栽了,我认!但你别想羞辱我!” “杀你?” 徐军笑了,“杀你还得偿命,不值当。” 他站起身,走到刘大炮面前。 “我徐军做人,讲究个理字。你不仁,我不能不义。” “今天这事儿,我可以不报官。” “啥?!” 刘大炮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私藏枪支、入室抢劫,这要是报了官,他刘大炮哪怕不吃花生米,也得把牢底坐穿! “你……你肯放我?” “放你可以。” 徐军蹲下身,直视着刘大炮的眼睛,“但得有个说法。” “第一,这把枪,没收了。算是给我的精神损失费。” “第二……” 徐军指了指那满院子的兄弟,“大过年的,让我的兄弟们陪你喝西北风,这误工费、惊吓费,你得认吧?” “认!我认!” 刘大炮连连点头,只要不进局子,啥都行! “一个人十块钱,二十个兄弟,二百块。拿钱,走人。” “二百?!” 刘大炮肉疼得脸都抽抽了,但他看看那黑洞洞的枪口,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给!我给!”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钱,凑了半天,才凑齐了一百八。 “只有这些了……剩下的,我拿身上这件皮大衣抵!” 徐军拿过钱,数都没数,随手扔给旁边的王铁柱。 “给兄弟们分了,买酒喝!” 然后,他看着只剩下单衣、冻得直打摆子的刘大炮,淡淡说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回去告诉那些还盯着我徐家的鬼魅魍魉。” “我徐军不惹事,但绝不怕事。这黑瞎子山,大家都能吃,但谁要是想独吞……” 徐军指了指墙上那个刚才被他一箭射爆的半截砖头: “这就是下场!” “滚吧!” 刘大炮如蒙大赦,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徐家大院。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院子里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军哥!太解气了!” “哈哈哈!你看那刘大炮,吓得裤子都湿了!” 王铁柱他们围着徐军,眼里的崇拜已经到了顶点。 这不仅仅是打赢了一场架,更是打出了徐家作坊的威名! 徐军笑着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转身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的老支书杨树林。 “杨叔,麻烦您明天去趟县里,找孙站长。” “干啥?” “把这杆半自动,上交给武装部。” 徐军指了指缴获的那把枪,“这玩意儿烫手,咱不能留。但咱可以说……这是咱护村队捡的,或者是刘大炮主动上交的。” “这样一来,咱既立了功,又给了刘大炮最后一点活路(不至于让他狗急跳墙),还能让县里知道咱靠山屯,也是有战斗力的!” 杨树林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竖起了大拇指: “军子……你这脑子,比县太爷都好使!这叫杀人诛心啊!” 经此一夜,徐军在靠山屯,乃至整个黑山县周边的江湖地位,算是彻底立住了。 文能经商致富,武能雪夜退敌。 ------------ 150.民兵连连长 【黑山县,县武装部大院】 正月初七,俗称人日,也是县里各个机关单位年后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大院里,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红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徐军穿着那件板正的中山装,身边跟着一脸严肃、却难掩紧张的老支书杨树林。 两人手里提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那杆半自动步枪),还有两瓶好酒,正站在武装部部长的办公室门口。 “军子,这就真交了?” 杨树林压低声音,有点肉疼。 那可是半自动啊!在这个年代的农村,这玩意儿比命都硬!有了它,别说刘大炮,就是真老虎来了也得趴着。 “交!” 徐军神色平静,眼神里透着超越这个时代的通透。 “杨叔,枪是凶器,也是祸根。留在咱手里,那是私藏军火,是雷。交上去,那就变成了拥军模范,是护身符!” “咱要的是安稳日子,不是当土匪。” “笃笃笃。” 徐军敲响了房门。 …… “好!好一个靠山屯!好一个徐军!” 武装部的赵部长,看着桌上那杆擦得锃亮、甚至连撞针都重新上过油的五六式半自动,又听完徐军那番避重就轻的汇报,激动得直拍桌子。 徐军没提昨晚的凶险,只说是屯子里的民兵护村队在巡逻时,发现有可疑分子丢弃的。 这话,给了刘大炮一条活路,也给了武装部一个大大的面子。 “赵部长,” 徐军适时地递上一份早就写好的《关于靠山屯成立义务联防队的申请书》。 “我们屯子靠着大山,野兽多,盲流也多。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保卫集体财产,我想申请给咱屯子的护村队,挂个号。” 赵部长看着那份字迹工整的申请书,再看看眼前这个觉悟极高的年轻人,越看越喜欢。 “准了!” 赵部长大笔一挥,“不仅要挂号,还要表彰!” “你们靠山屯,这次立了大功!不仅上交了流失枪支,还主动维护治安!” “我这就给县委打报告,批给你们屯子——先进民兵连的称号!你徐军,就是民兵连连长!” “另外……” 赵部长打开抽屉,掏出两盒黄澄澄的步枪子弹(给民兵训练用的,虽然徐军没枪,但这是荣誉),又拿出一面红得耀眼的锦旗。 上面烫金大字写着:【拥军爱民,保境安民】。 当老支书赶着马车,敲锣打鼓地回到屯子时,整个靠山屯都沸腾了! “快看!快看!那是啥?” “锦旗!县里发的锦旗!” “徐军当连长了?!民兵连连长?!” 在这个年代,民兵连长虽然不是正式干部,但在农村,那可是手里有实权、腰杆子最硬的角色!那是代表着武装力量! 有了这层身份,别说是刘大炮,就是镇长来了,也得给徐军三分面子! 徐家大院门口,鞭炮齐鸣。 徐军亲手将那面锦旗挂在了正房堂屋最显眼的位置——就在那神龛旁边。 红旗、金字、青砖、大瓦房。 这一刻,徐家的势,彻底成型了! “军哥……” 李兰香看着那面锦旗,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这……这以后,咱家就是官家人了?” “啥官家不官家的。” 徐军笑着帮她理了理围巾,“这就是张护身符。有了它,以后咱作坊的生意,就能做到省城去,也没人敢拦着!” 热闹过后,徐军没有飘。 他立刻召集了作坊的所有骨干,在挂着锦旗的堂屋里开会。 “身份有了,面子有了,现在得抓里子了。” 徐军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下面的王铁柱、二愣子、李守山、鲁老头等人。 “从今天起,咱靠山屯护村队,正式改名叫靠山屯民兵连!” “王铁柱,你任一排长,负责日常巡逻和作坊安保!” “二愣子,你任二排长,负责跑腿和运输!” “李大爷,您是总教头,负责教大家伙儿怎么用弓、怎么下套、怎么在山里活命!” “是!连长!” 这帮汉子们一个个挺胸抬头,吼声震天。以前他们是给徐军打工的长工,现在?那是正儿八经的民兵!这身份一变,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徐军看向鲁老头。 “鲁师傅,那二十把弓的订单,还差最后两把。这几天得加把劲。” “另外……”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咱们是民兵连了,那咱们的装备也得升级。” “我琢磨着,除了弓,咱们能不能利用那些废铁料,打几十把开山刀?” “不用太花哨,就要厚背、薄刃、能砍柴也能防身的那种!” “能!太能了!”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铁匠老赵(被徐军新挖来的,专门负责打铁件)一拍大腿,“只要有钢口,我三天就能打出十把来!” “好!” 徐军一拍桌子,“钢口管够!咱们要让这方圆百里都知道,靠山屯,是一块谁也啃不动的铁骨头!” 安排完了一切,天色已晚。 徐家大院里,又恢复了宁静的温馨。 灶房里,李兰香正在烙糖饼。 因为今天是人日(初七),讲究吃面条、吃饼,寓意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徐军走进灶房,从身后抱住妻子。 “累不?” “不累。” 李兰香回头一笑,把一块刚出锅、烫手的糖饼塞进徐军嘴里,“甜不?” “甜。” 徐军嚼着糖饼,那是红糖和芝麻的馅儿,又香又甜。 “军哥,” 李兰香一边烙饼,一边小声说道,“今儿个下午,赵大山他媳妇偷偷来了一趟。” “哦?”徐军眉毛一挑,“来干啥?” “没敢进屋,就在院门口,把那个之前偷咱家的蒜苗钱(虽然没偷成,但她心里过意不去),给塞在门缝里了。” 李兰香叹了口气,“我看她那样儿,也是怪可怜的。赵大山现在瘫在炕上,家里也没个进项……” 徐军沉默了片刻。 他不是圣母,但他也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的道理。 赵大山已经废了,再赶尽杀绝,反而显得自己没气度。 “收着吧。” 徐军淡淡地说道,“以后作坊那边要是有啥缝缝补补的零碎活儿,如果她愿意干,就给她点。按规矩给钱,不照顾,也不刁难。” “哎!俺晓得了!” 李兰香高兴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家男人这是真的成大器了,心里能装得下事儿,也能容得下人。 夜深了。 徐军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 锦旗挂在墙上,合同锁在柜里,媳妇睡在怀里,兄弟守在院里。 这日子,稳了。 但徐军知道,这还不够。 春天快要来了。 冰雪消融之后,那片沉睡了一冬的黑瞎子山,还有那蕴藏着无数宝藏的后山荒地,才是他今年真正的战场! ------------ 151.兰香有喜 靠山屯,徐家新房灶房。 俗话说:“没出十五都是年”。 虽然年味儿淡了些,但这正月十五闹元宵,在东北农村依然是个大日子。 这一天,除了要挂灯笼、扭秧歌,还得吃元宵,寓意团团圆圆。 徐家大院里,红灯笼还在风中摇曳。 灶房里,李兰香正带着王婶和张三娘在滚元宵。 大簸箕里放着江米面,馅料是徐军特意弄来的黑芝麻拌白糖和猪油。 先把馅料团成球,蘸了水,扔进簸箕里,几个人摇啊摇,让干面一层层裹上去。 “哗啦!哗啦——” 摇元宵的声音清脆悦耳。 “兰香啊,你这几天气色可真好,白里透红的!” 王婶一边摇着簸箕,一边打趣道,“是不是军子这几天没少给你滋润啊?” “婶子!你又拿俺开涮!” 李兰香脸一红,嗔怪地瞪了王婶一眼,但手里的活儿没停,只是觉得今儿个这灶房里的油烟味,稍微有点冲? “呕——” 突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李兰香脸色一白,手里的面盆差点扔了,捂着嘴就往外跑。 “咋了这是?!” 王婶和张三娘吓了一跳,赶紧跟了出去。 只见李兰香蹲在院子里的下水道旁,干呕了好几声,却啥也没吐出来,只是眼泪汪汪的,脸色煞白。 “兰香!咋回事?” 正在堂屋擦拭黑山弓的徐军,听到动静,像阵风一样冲了出来。 他一把扶住妻子,满脸的焦急:“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还是着凉了?” “没……没事……” 李兰香虚弱地摆摆手,想站起来,却觉得浑身发软,“就是就是闻着那猪油味儿……恶心……” “恶心?” 徐军一愣。 旁边的王婶却是过来人,眼睛猛地一亮,一拍大腿: “哎呀妈呀!军子!你傻啊!” “这哪是吃坏了?这怕是……这怕是有喜了吧?!” “有喜?!” 徐军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兰香的小腹。 “真……真的?” “快!快抱进屋!这雪地里凉!” 王婶急得直指挥,“军子,你不是懂医吗?快给号号脉啊!” 李兰香被安顿在热乎乎的炕头上,身后垫着那床狼皮褥子。 此时的她,既紧张又期待,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正坐在炕沿给她号脉的徐军。 徐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医】(精通)的技能发动。 手指搭在妻子纤细的手腕上。 脉搏流利,如盘走珠。 往来流利,应指圆滑。 这是典型的——滑脉! 徐军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又仔细确认了一遍。 没错! 虽然月份还浅,但这脉象稳健有力,确实是喜脉无疑! “军哥……咋样?”李兰香小心翼翼地问。 徐军缓缓抬起头。 那一刻,他那张在面对狼群和恶霸时都冷若冰霜的脸,瞬间融化成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兰香。”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咱……咱有孩子了。” “你要当娘了!” “啊!” 李兰香惊呼一声,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真……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他一把将李兰香紧紧搂进怀里,像是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前世孤苦无依,今生终于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种圆满,比赚多少钱都让他心颤。 “军子!怀上了?!” 一直在门口听信儿的王婶和张三娘冲了进来。 “怀上了!” 徐军大笑着点头。 “哎呦!大喜事啊!” 王婶乐得直拍巴掌,“这可是大年初一吃钱带来的福气!这孩子将来肯定是个带财的!” “快!三娘,你去给老支书、鲁师傅他们报个喜!” 徐家有后的消息,比风跑得还快,瞬间传遍了靠山屯。 这下子,徐家大院比过年还热闹。 老支书杨树林提着一篮子红皮鸡蛋来了。 鲁老头拿着一个刚做好的小木马来了。 石大夯扛着半袋子小米来了。 就连李二麻子听说后,也专门派人从县里送来了两罐麦乳精和红糖。 大家伙儿围在堂屋里,看着徐军那笑得合不拢嘴的样,都跟着高兴。 在这个年代,有了后,这家业才算是真正有了根,有了传承。 “军子啊,” 老支书抽着烟,语重心长地说,“既然兰香有了身子,那作坊的事儿,她就得少操心了。特别是那些皮毛,味儿大,别冲着孩子。” “对!” 徐军点头,“从今儿起,兰香就是咱家的太后!啥活也不干,专心养胎!” “作坊那边的账,我让钱小宝先顶着,我在后面把关。” 李兰香坐在炕上,被众星捧月般围着,脸红红的,心里却甜得发腻。 她摸着还平坦的小腹,感觉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那是她和军哥的骨血。 这就是日子。 这就是最有盼头的日子。 喧嚣散去。 徐军并没有因为高兴而忘记正事。 他让李兰香早早睡下,自己则披着大衣,来到了院子里。 今晚是元宵节,月亮圆得像个大银盘。 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红了脚下的白雪。 徐军看着这满院子的家业: 五间大瓦房、热闹的作坊、忠诚的黑风、还有屋里怀着孩子的妻子。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这短短几个月拼出来的。 但他知道,这就够了吗? 不够。 孩子出生要花钱,以后上学要花钱,家里这么多人吃饭要花钱。 光靠打猎和作坊,虽然也能富裕,但还不够稳。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看向了屯子后身那片广袤无垠的荒山。 那是黑瞎子山的外围,几千亩的荒坡,长满了杂草和灌木。 在这个年代,那是没人要的废地。 但在有着后世眼光的徐军眼里,那是一座尚未开发的金山! “开春了。” 徐军呼出一口白气,眼神变得深邃而坚定。 “雪化了,地就该动了。” “既然有了孩子,那就得给他(她)打下一片更大的江山!” 他摸了摸怀里那张存折(卖熊胆和弓箭攒下的,已经有快两千块了)。 承包荒山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种果树、种人参、养鹿、养林蛙…… 这才是真正的地主! “黑风!” 徐军低喝一声。 已经长成半大狗的黑风无声地出现在他腿边。 “走,陪我去后山转转。” “咱们去量量地!” ------------ 152.张百万 元宵节一过,这年就算真正过完了。 虽然风还硬,但这几天的日头明显足了,向阳坡上的积雪开始发酥,泛起一层灰蒙蒙的湿气。这是春脖子要伸过来的前兆。 徐军穿着那双防滑的大头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坡上。 黑风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停下来,对着空气嗅嗅,然后在一棵老榆树根底下撒泡尿——它在帮主人圈地。 “这片地,好啊。” 徐军站在高岗上,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一边看一边画。 眼前这片荒山,足有三千多亩。 南坡向阳,土层厚,避风,最适合种果树——苹果梨、红肖梨、甚至是这年代稀罕的黄元帅。 北坡背阴,林木密,腐殖土多,那是天生的参园子和菌类基地。 中间有条山沟,夏天雨水汇集,稍微一堵就是个天然的水库,养林蛙、养鱼,那是聚宝盆! 徐军越看越心热。 这哪是荒山?这就是没人要的金饭碗! 在这个大家都还盯着那几亩责任田刨食的年代,谁能拿下这片山,谁就能在这个时代狠狠地扎下根! “必须拿下!” 徐军合上本子。 “趁着政策刚松动,趁着别人还没醒过味儿来,先把红旗插上!” 村委会大院。 徐军带着两瓶北大仓酒和一条大前门烟,走进了村委会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 老支书杨树林正戴着老花镜,愁眉苦脸地看着一份红头文件。 “军子来了?快坐。” 老支书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正想找你呢。” “杨叔,咋了?” 徐军把东西放在桌上,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你昨晚跟我提的那事儿……包山。” 杨树林叹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文件。 “本来这事儿,在咱屯子里,我一句话就能定。但这荒山面积太大,涉及到林业归属,得报到公社批。” “我今儿个一早刚给公社打了电话探口风,结果……” 老支书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有人截胡。” “截胡?” 徐军眉毛一挑,“谁?” “隔壁二道河子屯的,张大河。” 杨树林提起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忌惮。 “这人你可能不熟,但在县里那是挂了号的。前年就开始倒腾木材,据说跟县里好几个局长都称兄道弟。人称张百万。” “他也看上这片山了。而且,他放了话,要搞什么大型综合林场,还要给公社每年交一千块的管理费!” 徐军的心沉了一下。 一千块! 在这个大米才两毛钱一斤的年代,每年上交一千块,对于公社那帮穷得叮当响的领导来说,简直就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政绩! 徐军手里虽然有两千多块钱存款,但要是跟这种已经成气候的坐地虎拼财力、拼关系,他现在的根基还太浅。 这张大河,和赵大山那种土流氓不一样。 这是个懂政策、有资本、还有关系的初代农民企业家,或者说是投机倒把的枭雄。 这是一个真正的劲敌! “杨叔,” 徐军沉吟片刻,问道,“公社那边咋说?” “还在犹豫。” 杨树林点了根烟,“一边是外来的大金主,一边是你这个本乡本土的民兵连长、致富带头人。公社书记虽然想赚钱,但也得顾忌这民心。” “不过……” 老支书摇了摇头,“钱这东西,太硬。你要是拿不出比张大河更硬的方案,这山……怕是悬。” 徐军回到家时,脸色有些凝重。 “军哥,咋了?” 李兰香正在给肚子里的孩子缝小衣裳,见徐军眉头紧锁,赶紧迎了上来。 “是不是……山的事儿不顺?” 她现在也是场面人了,看脸色就知道大概。 “嗯,遇着个硬茬子。” 徐军没瞒着,把张大河的事儿简单说了一下。 “每年一千块……这也太狠了!” 李兰香吓了一跳,“咱这作坊虽然赚钱,但还得发工钱、买料……要是每年白交一千块,这日子咋过啊?” “钱不是问题。” 徐军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问题是,我不能让这种人进咱们靠山屯。” “张大河这种人我听说过,那是掠夺式开发。要是让他包了山,不出三年,这黑瞎子山上的树得让他砍光,野兽得让他杀绝!到时候,咱这屯子也就废了!” 徐军站起身,看着墙上那面保境安民的锦旗。 “既然他想拿钱砸,那我就跟他比比……谁的招儿更硬!” “兰香,拿纸笔来!” 徐军眼中精光爆射。 他要写的,不是钱,而是《关于靠山屯生态循环立体农业开发的可行性报告》! 这是一份超越这个时代三十年的王炸! 徐军没急着写报告,而是先来到了作坊。 他得先稳住基本盘。 鲁老头和石大夯正带着徒弟们干活。 “东家,听说有人要抢咱后山?” 消息传得快,王铁柱第一个忍不住了,手里的大锤捏得嘎吱响,“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咱护村队这二十把弓是吃素的!” “闭嘴!” 徐军喝止了他,“这是做生意,不是打架!别给我惹事!” 他看向鲁老头。 “鲁师傅,您见多识广。这张大河,您知道底细吗?” 鲁老头停下手里的活,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知道。那是个狠角儿。” “早年间他是倒腾红松起家的,手黑,心狠。听说为了抢生意,把竞争对手的腿都给打断过。不过这几年洗白了,开始搞正经买卖。” “东家,跟他斗,光靠勇不行,得靠势!” “势?” “对!” 鲁老头指了指天上,“他在县里有人,你在县里也有人。但他在省里没人!你要是能把这名声打到上面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军猛地看向墙角那堆还没来得及送走的、准备给县领导的年礼。 “我明白了。” “他张大河不是有钱吗?我就让他知道知道,啥叫文化,啥叫政策!” “铁柱!” “在!” “去!把李二麻子给我请来!就说我有笔大买卖,要跟他合伙!” 徐军知道,要想对付张大河这种坐地虎,光靠自己不行,得拉上李二麻子这种地头蛇,还得用上他那份超前的见识! 这一天,徐家大院的灯,又是亮了一整夜。 而那份即将改变靠山屯命运、甚至轰动全县的《开发报告》,正在徐军的笔下,一点点成型。 …… 夜深了,屯子里的狗都不叫了。 只有徐家东屋的窗户,还透着昏黄而坚定的灯光。 徐军趴在那张用边角料打磨出来的写字台上,手里的英雄牌钢笔沙沙作响。 案头,已经堆了十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小楷的信纸。 《关于靠山屯立体生态农业与可持续林下经济的开发规划书》 这标题,放在后世那是烂大街的套话,但在1983年的农村,这就叫“原子弹”! 什么叫立体农业?山顶种松,山腰种果,山脚种药,沟里养蛙。 什么叫可持续?不是砍树卖钱,而是养树生钱! 徐军结合前世的见识和【农】(精通)的专业知识,把每一个环节的产出、利润、甚至对县里经济的带动作用,都算得清清楚楚。 “呼……” 徐军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这一宿,他是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掏空了。 但这东西一旦递上去,那就是比一千块钱更硬的投名状! “军哥……”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李兰香披着棉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荷包蛋走了过来。 “还在写啊?这都后半夜了,别熬坏了眼睛。” 她把碗放在桌上,心疼地看着丈夫那布满血丝的眼睛。 “写完了。” 徐军端起碗,喝了一口甜丝丝的糖水,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散了不少。 “兰香,这几张纸,就是咱家能不能拿下后山的关键。” “那个张大河想拿钱砸?哼,那我就让他看看,啥叫降维打击!” 李兰香虽然不懂啥叫降维,但她看着那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眼里满是崇拜。 “俺家军哥就是有学问,写的字跟书上印的一样!” …… 天亮了。 徐军把那份《规划书》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里,贴身揣好。 这玩意儿,现在比钱还金贵。 “铁柱!” 徐军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在!”王铁柱正领着人给作坊清雪,闻声跑了过来。 “去,骑上那匹枣红马,去县里把李二麻子给我请来!” 徐军眼神一凝,“告诉他,有大肉吃,让他务必亲自来一趟!” “好嘞!” 王铁柱二话不说,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顶着寒风冲出了屯子。 安排完这些,徐军并没有闲着。 他来到了老屋作坊。 李守山正带着几个老娘们儿在挑拣刚收上来的山核桃和榛子。 “大爷。” 徐军凑过去,递上一根烟。 “张大河那个人,您了解多少?” 李守山吧嗒了一口烟,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那就是个狼崽子。” “前些年在二道河子那边,为了抢林场的一片红松林,把人家看林子的老头腿都打折了。后来仗着有钱,愣是给摆平了。” “这人做事,不讲规矩,只认钱。他要是包了咱这后山,肯定是要剃头。” “剃头?” 徐军冷笑一声,“那他就是想断咱靠山屯的根!” “大爷,您在这一片老猎户里威望高。这几天,您受累,帮我放个风出去。” “就说张大河要是敢进黑瞎子山,那就是跟咱全屯子、跟咱所有跑山的人为敌!” “咱不惹事,但他要是敢来毁山,咱就把他的腿也给打折了!” 李守山一听这话,腰杆子瞬间挺直了。 “中!这事儿包大爷身上!我看谁敢动咱老祖宗留下的林子!” 这就是民意。 徐军要用的,不光是政策,还有这滚滚的民意! ------------ 153.请愿书 “滴!滴!” 熟悉的喇叭声响起。 李二麻子的那辆破吉普,再一次停在了徐家大门口。 “哎呦!徐老弟!啥大肉啊?这么急火火地把我叫来?” 李二麻子跳下车,虽然嘴上开玩笑,但表情却很郑重。他知道徐军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 “进屋说。” 徐军把李二麻子让进了东屋,让李兰香整了四个硬菜(酱牛肉、花生米、皮冻、炒鸡蛋),烫了一壶好酒。 酒过三巡,徐军把门关严实了。 “李大哥,有个叫张大河的,你熟吗?” “张大河?张百万?” 李二麻子手里的酒杯一顿,眉头皱了起来,“那孙子……在县里有点名号,说是做木材生意的,其实就是个倒爷。咋的?他惹你了?” “他看上咱后山了。” 徐军把张大河要砸钱包山,准备搞掠夺式开发的事儿说了一遍。 “妈的!” 李二麻子把酒杯往桌上一墩,“这孙子手伸得够长的啊!黑瞎子山是你徐老弟的地盘,也是咱兄弟以后发财的宝库,他想来摘桃子?” 李二麻子虽然是混子,但他现在跟徐军是利益共同体。 徐军的作坊红火,他的弓箭、皮货生意就好做;徐军要是倒了,他也得断条财路。 “徐老弟,你想咋整?要不……我带兄弟去二道河子,给他松松皮子?”李二麻子一脸匪气。 “不。” 徐军摇了摇头,“现在是法治社会,咱不能干那违法的勾当。”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拍了拍。 “我有这个,能压死他。” “但是……” 徐军看着李二麻子,“这东西,得递到正主手里才行。公社那边,张大河已经拿钱铺路了,我这东西递上去,怕是会被压下来。” “我想请李大哥帮个忙。” “我想越过公社,直接把这东西递给县委主管农业的王副县长!” “王副县长?” 李二麻子吸了口凉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巧了!我有个把兄弟,就在县委开车!虽然见不着大领导,但把信递给秘书科,还是有门路的!” “那就拜托李大哥了。” 徐军给李二麻子满上酒,“只要这东西能到领导桌上,张大河那一千块钱……就是废纸!” “还有一件事。” 徐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李大哥,你在江湖上朋友多。能不能帮我查查,这张大河屁股底下干不干净?” “像他这种起家的人,我就不信他没点黑料。” “哈哈哈!徐老弟,你这招够阴!但我喜欢!” 李二麻子大笑,“放心!这孙子以前倒腾木材时候,没少干缺德事。只要我想查,他那点底裤都能给他扒下来!” “来!干了!” 两只大海碗碰在一起。 一场针对张百万的围剿,就在这热炕头上,正式拉开了帷幕。 一边是徐军的政策高压,一边是李二麻子的江湖手段。 文武双全,黑白两道。 张大河这次,怕是要踢到钢板上了! 送走了李二麻子的吉普车,徐军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折返到了村委会。 此时,那间烟熏火燎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支书杨树林正对着电话筒大声嚷嚷,唾沫星子横飞,额头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刘书记!您不能这么干啊!这黑瞎子山是我们靠山屯祖祖辈辈的饭碗!咋能说包给外人就包给外人?” “啥?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就能把老祖宗留下的林子给卖了?!” “喂?喂?!哎呀!!” “啪!” 杨树林狠狠地把电话挂断,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手都在哆嗦。 “杨叔,咋了?” 徐军推门进来,顺手给老支书倒了杯热水。 “那个……那个杀千刀的张大河!” 杨树林气得直拍大腿,“他刚才就在公社!当着公社刘书记的面,把一千块钱承包费拍桌子上了!还说……还说要预付三年的!” “三千块啊!刘书记动心了!说是明天就要签合同,把后山那三千亩地划给张大河搞综合林场!” 徐军的眼神一凝。 这就叫金钱开道。 在那个集体经济刚刚解冻、公社财政极度紧张的年代,三千块钱现金,足以砸晕任何一个基层干部的脑袋。 张大河这是要快刀斩乱麻,在徐军反应过来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他说没说,包了山要干啥?” 徐军问。 “说了!说是要清林!” 杨树林咬牙切齿,“说是杂木太多,要把现在的林子都砍了,种啥速生杨!还要把山沟子填了修路!” “这就等于是要把咱这后山给剃光头啊!” “剃光头……” 徐军冷笑一声。 这哪里是搞林场? 这分明就是借着承包的名义,把山里的红松、柞木、水曲柳这些成材的老树砍光卖钱,赚一笔快钱就跑路! 这就是典型的绝户计! “杨叔,不能让他签。” 徐军的声音很轻,却很硬。 “我也知道不能签!可……可公社是大印,咱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杨树林一脸的绝望。 “胳膊是拧不过大腿。” 徐军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聚集的、正在议论纷纷的村民们。 “但如果是一百条、一千条胳膊呢?”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老支书: “杨叔,这黑瞎子山,不仅是公社的,更是咱靠山屯老少爷们的!” “咱不能光靠我不动声色地递那份报告,咱得让上面听见咱们老百姓的动静!” “你是说……” 杨树林愣住了。 “写请愿书!” 徐军从兜里掏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叠得四四方方的白洋布。 “咱不写那些虚头巴脑的,就写一句话:誓死守护绿水青山,反对破坏性开发!” “让全屯子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不想让自家的后花园变成秃瓢的,都在这上面按手印!” 那口许多年没响过的大钟,被王铁柱抡圆了胳膊敲响了。 “当!当!当!” 钟声急促,传遍了整个靠山屯。 不到十分钟,打谷场上就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男女老少,甚至连抱着孩子的妇女都来了。大家都听说那个张百万要来占山、要把大家伙儿平时采蘑菇、打柴火的山给封了、给砍了,一个个群情激奋。 徐军站在高高的磨盘上。 他没有穿那件显摆的新棉袄,而是换上了那件带着补丁的旧工装,显得格外干练、亲切。 老支书站在他旁边,虽然佝偻着背,但神情肃穆。 “乡亲们!” 徐军一开口,场下瞬间静了下来。 “有人想拿钱,买断咱们的后山!想把咱们留给子孙后代的红松林,变成他张大河兜里的票子!” “他这一刀下去,咱们以后去哪采蘑菇?去哪打柴火?咱们的作坊去哪弄木料?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过了!跟他拼了!” “这山是咱屯子的!谁也不好使!” “不能让他签!坚决不行!” 底下的汉子们红着眼吼道,妇女们也跟着抹眼泪骂街。 在这个靠山吃山的年代,动山,就是动命。 “对!不能让他得逞!” 徐军猛地展开那块白洋布,铺在磨盘上。 旁边,放着一盒鲜红的印泥。 “我徐军,已经向县里递交了保护性开发的申请!我要带着大家伙儿,种果树、养林蛙、种人参!咱们要站着把钱挣了!不绝后!” “现在,需要大家伙儿给我、给咱屯子撑这个腰!” “我先来!” 李守山第一个挤出人群。 他用那粗糙的大拇指,狠狠地在印泥里蘸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按在了白布的最上头! “这山,老头子我守了一辈子!谁敢毁了它,我那杆土洋炮不答应!” “我也来!” 石大夯、鲁老头紧随其后。 “还有我!” “算我一个!”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 甚至连张翠花都挤了进来(虽然是为了表现,但也算是出了力),按下了红红的手印。 一个、十个、一百个…… 那是几百个鲜红的指印,密密麻麻地印在那块白布上,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是一颗颗滚烫的人心。 这不仅是一份请愿书。 这是靠山屯几百口人,面对外来资本掠夺时,发出的最愤怒的吼声! 这是民意! 在这个年代,民意,有时候比天还大! 那块按满了手印的“万民伞”,被徐军郑重地叠好,装进了一个防水的油纸袋里。 “铁柱!” 徐军把油纸袋交给王铁柱,眼神凝重。 “你骑快马,走小路,一定要赶在明天公社上班之前,把这东西送到县里,交到李二麻子手里!” “告诉他,让他把这东西,和那份《规划书》一起递上去!” “军哥放心!马跑死了,我也把东西送到!” 王铁柱把袋子往怀里一揣,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枣红马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出了屯子。 徐军站在院门口,看着远去的背影。 文有《规划书》讲道理,武有《万民书》讲民情,暗有李二麻子查黑料。 这套组合拳打出去…… 他就不信,那个想赚昧心钱的张大河,还能翻得了天! “军哥……” 李兰香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上一件大衣。 “这能行吗?” “能行。” 徐军握住妻子的手,感受着那份温度。 “因为咱们占着理,也占着义。” 天色渐晚,风雪又起。 但徐家大院里,那盏高挂的红灯笼,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堂。 一场关乎靠山屯未来命运的保卫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 154.承包荒山 屋里烟雾缭绕,炉子烧得通红,但气氛却冷到了极点。 办公桌后面,公社刘书记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眉头紧锁。 桌子的左边,坐着老支书杨树林。他穿着那件老旧的中山装,手里紧紧攥着烟袋锅,虽然一言不发,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股子倔强。 桌子的右边,坐着一个满脸横肉、却穿着一身时髦皮夹克的胖子——张大河(张百万)。 他翘着二郎腿,皮鞋擦得锃亮,脚尖一点一点的,一脸的势在必得。 在他面前,放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拉链敞开着,露出了里面那一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那是整整三千块!预付三年的承包费! “刘书记,” 张大河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这点事儿还用琢磨吗?钱,我带来了。合同,我也拟好了。只要您大笔一挥,这三千块就是公社的财政收入!哪怕是修路、盖学校,那不都是政绩?” 刘书记看了一眼那钱,喉结动了动。 公社穷啊。 这三千块,能解决太多的问题了。 他又看了一眼杨树林,有些为难:“老杨啊,你看这……人家张老板也是为了支援建设……” “支援个屁!” 杨树林猛地站起来,“他那是来祸害的!把山剃秃了,钱他赚走了,给我们靠山屯留下一堆烂摊子?刘书记,这字,您不能签!全屯子老少爷们都看着呢!” “哎呦,老杨叔,您这就有点倚老卖老了吧?” 张大河冷笑一声,“那破山沟子,留着能下崽儿啊?我这是开发!是搞活经济!再说了……” 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杨树林,“你们那个什么徐军,不就是个会打猎的泥腿子吗?他拿什么跟我比?拿弓箭射我?” “谁说他是泥腿子?”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王铁柱。 另一个,穿着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戴着眼镜,夹着公文包,气度不凡。 正是县委办公室的——陈秘书(王副县长的贴身大秘)! “陈……陈秘书?!” 刘书记吓得烟头都掉了,赶紧站起来,“您……您咋来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陈秘书没理会他的寒暄,而是径直走到桌前,看了一眼那堆钱,又看了一眼张大河,眼神冷淡。 “刘书记,王副县长让我来传达个指示。”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了那个牛皮纸信封——正是徐军昨夜写的那份《生态开发规划书》,还有那张按满了几百个红手印的《万民书》! “啪!” 文件被重重地拍在桌上,压在了那堆钱上面。 “县里刚刚开完会,正在研究全县的农业改革方向。” 陈秘书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王副县长看了靠山屯徐军同志递交的这份报告,给出了八个字的评价——” 他环视四周,缓缓说道: “高屋建瓴,利国利民!” “啥?!” 张大河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抖,“高屋……啥?” 他没听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话。 陈秘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徐军同志提出的立体生态农业和可持续发展,完全符合国家最新的政策精神!这是在保护绿水青山,是在给子孙后代留饭碗!” “而某些人……” 陈秘书指了指张大河,“只想着砍树卖钱,搞绝户式开发,这是严重的短视!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这……” 刘书记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幸亏没签!这要是签了,那就是犯错误啊! “还有。” 陈秘书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李二麻子昨晚连夜搜集并递交的黑料)。 “张大河同志,县公安局接到群众举报,你涉嫌多起非法倒卖木材和暴力垄断市场的案件。经侦科的同志已经在外面等你了,请你去喝杯茶。” “什……什么?!” 张大河彻底瘫软在椅子上,那一脸的嚣张瞬间化为了惨白。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那点底裤,竟然被人扒得这么干净!而且还是被那个他看不起的泥腿子徐军,隔空给了一记致命的回旋踢! 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走了进来。 “张大河,跟我们走一趟吧。” 看着被带走的张百万,看着那堆被当做证物封存的大团结。 老支书杨树林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他看着陈秘书,又看了看一脸憨笑的王铁柱,最后只能在心里憋出一句: “徐军这小子成妖了啊!” 当老支书和王铁柱赶着马车回到屯子时,消息已经像风一样传开了。 “张大河被抓了!” “县里支持咱们!” “咱们的后山保住了!!” 村民们奔走相告,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比过年还高兴。 大家伙儿再次涌向了徐家大院。 徐军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把谷子在喂鸡。 听到消息,他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这就叫大势所趋。 他赌赢了。 “军子!” 老支书冲进院子,激动得老泪纵横,“批了!公社当场就批了!” 他手里挥舞着一张崭新的红头文件: 《关于批准靠山屯成立集体林场及承包经营的批复》 “后山那三千亩地,归咱屯子了!承包权归你!” “而且,因为是生态试点,前三年免承包费!” “好!” 院子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不仅保住了山,还省了钱,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徐军接过文件,看着上面鲜红的印章,心中也是一阵激荡。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杨叔,各位乡亲。” 徐军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山是保住了,但接下来的路,更难走。” “咱们不能光喊口号,得干实事。” “既然县里免了咱的承包费,那咱也不能小气!” 他看向李兰香,“兰香,拿钱!” 李兰香二话不说,回屋拿出了那两千块钱。 “这钱,我先垫上!” 徐军大声说道,“等开了春,咱们就买树苗、买参籽!咱们要组织全屯子的劳力,上山造林,下沟养蛙!” “我要让这黑瞎子山,真正变成咱靠山屯的金山银山!” “听军哥的!” “跟着军哥干!有肉吃!” 这一刻,徐军在靠山屯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猎人或作坊主”,他是这个村庄真正的领路人。 人群散去。 徐家大院恢复了平静。 徐军和李兰香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下的新房和作坊。 黑风趴在两人脚边,啃着一根肉骨头。 “军哥,” 李兰香靠在丈夫肩膀上,轻声说道,“俺觉得现在的日子,真好。” “以后会更好。” 徐军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 “兰香,等天暖和了,咱就把这院子再扩一扩。” “种点花,搭个葡萄架。” “等孩子生下来,就在这架子底下学走路。” 李兰香脸红了,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嗯。” 风停了,雪化了。 一个崭新的春天,来了。 ------------ 155.二月二,龙抬头 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这一天,是农耕文化里极为重要的日子,意味着冬眠结束,万物复苏,一年的农活儿正式拉开序幕。 天还没亮,徐家大院里就有了动静。 徐军穿着单衣,手里端着一簸箕的草木灰。 他从灶坑里掏出来的这些灰,是有大用的。 只见他神情专注,沿着院墙根儿,一点一点地撒着灰,撒成了一条蜿蜒的长线,一直通到院外,再围着院里的水井转一圈。 这叫打灰囤,也叫引龙回。 寓意把龙引回家,风调雨顺,同时也用草木灰防百虫。 “军哥,弄完了?” 李兰香挺着还不太显怀的肚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推子。 “完了。” 徐军拍了拍手上的灰,“今儿个可是剃龙头的日子,来,媳妇,给我也沾沾喜气。” 屋里,一把椅子摆在正当中。 徐军围着白布,老老实实地坐着。 李兰香拿着推子,小心翼翼地在他头上推着。 “滋!滋——”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夹着头发。 “军哥,你这头发硬,跟钢针似的。”李兰香一边推一边笑。 “头发硬,命硬,心也硬。” 徐军闭着眼,享受着妻子的服侍,“只有对你,才是软的。” “去你的,大早上的没个正形……” 李兰香脸一红,手下却更温柔了。 剃完头,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接下来,是二月二的重头戏,吃猪头肉。 那是过年杀猪时特意留下的整个猪头,已经在酱汤里炖了一宿,软烂脱骨,香气扑鼻。 “二愣子!去喊李大爷、鲁师傅他们!来吃龙头宴!” 不大一会儿,核心骨干们都来了。 一张大圆桌,中间摆着那个硕大的酱猪头,旁边配着春饼、炒合菜(豆芽、粉条、韭菜)、蘸酱菜。 “来!为了咱们靠山屯今年的大动土,干一杯!” 徐军举杯。 众人响应,气氛热烈。 李守山撕了一块猪脸肉,蘸了点蒜泥,吃得满嘴流油: “军子,这龙抬头了,咱那后山……是不是也该点睛了?” 吃过饭,徐军带着李守山、王铁柱,还有那条已经长得壮实如犊的黑风,进了后山。 春风虽然还带着寒意,但这山的气色已经不一样了。 积雪开始消融,树枝变得柔韧,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苏醒的味道。 “大爷,您选的地儿,准吗?” 徐军站在北坡的一片茂密的红松林里。 这里背阴,常年潮湿,腐殖土足有半尺厚。 “准!” 李守山拄着棍子,指了指这片林子,“这地儿叫老龙口,聚气。那株六品叶的参王就是在这附近发现的。这里的土,松软黑亮,透水透气,是天生的参园子!” “只要把咱买来的那些参籽撒下去,哪怕不管它,三年后也是好棒槌!” 徐军蹲下身,抓了一把黑土,用力一攥,直冒油。 “好地。”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三千亩山林,南坡种果树,北坡就是这林下参的基地! 这种半野生的人参,虽然长得慢,但药效足,价格是园参的十几倍! 这就是他给靠山屯留下的绿色银行。 “铁柱!” 徐军站起身,“回去告诉大家伙儿,明天开始,咱护村队转行护林队!先来这片林子清场,但记住,一棵大树都不许动!” 从山上下来,天色已晚。 徐军回到家,看见李兰香正坐在炕头,守着那台缝纫机。 但她没踩踏板,而是拿着针线,正在缝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东西。 “这是啥?” 徐军凑过去。 “虎头鞋。” 李兰香举起那只红布做的小鞋子,上面绣着个憨态可掬的老虎头。 “王婶说了,二月二做虎头鞋,孩子生下来壮实,走路稳。” 徐军看着那只有他掌心一半大的小鞋,心瞬间化了。 他坐在炕沿上,把耳朵贴在李兰香的肚子上。 “咋样?这小家伙今儿个抬头没?” “哪有那么快……” 李兰香笑着摸他的头,“才两个多月,还没动静呢。” “我有预感。” 徐军抬起头,一脸的认真,“这孩子,肯定是个带把的,跟他爹一样,是个硬骨头!” “那要是闺女呢?”李兰香故意问。 “闺女更好!” 徐军咧嘴一笑,“闺女是贴心小棉袄,到时候我天天把她顶在脖梗子上,带她满山跑,谁敢欺负她,我就让黑风咬谁!” 李兰香看着丈夫那副女儿奴的傻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窗外,月明星稀。 院墙上插着的玻璃碴子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守护着这个家的安宁。 而在那温暖的灯光下,关于未来的蓝图,关于孩子的憧憬,正在这一针一线、一言一语中,织得越来越密,越来越实。 “军哥。” “嗯?” “明儿个我想回娘家一趟。” “回娘家?”徐军一愣。 “嗯。” 李兰香叹了口气,“听说……赵大山那个媳妇(她娘家同村的),好像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把家里的几亩地给卖了。我想着,咱要不要把它收过来?” 徐军眼睛一亮。 收地? 这媳妇,现在是越来越有地主婆的潜质了啊! 雪化了大半,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土地。 相比于徐家大院的人声鼎沸,村东头的赵大山家,就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坟墓,透着股子霉味和死气。 院门半掩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村霸赵大山,此刻正瘫在脏兮兮的炕上,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浑浊响声。 他的媳妇刘桂英,正坐在板凳上抹眼泪,旁边站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桂英姐。” 一声清脆的唤声打破了院子的死寂。 李兰香推门走了进来。 她穿着那件翻毛领的藏蓝色新棉袄,围着红围巾,脚蹬新做的千层底布鞋,整个人干净、利落,脸上带着孕妇特有的红润光泽。 徐军跟在她身后,披着大衣,手里却提着一袋子白面和一挂肉。 “兰……兰香妹子?徐……徐老板?” 刘桂英慌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擦着衣角,“你们咋来了?快……快坐,就是家里乱,没个下脚地儿……” 徐军没坐,只是把东西放在桌上,眼神淡淡地扫过炕上的赵大山。 赵大山看见徐军,眼珠子猛地瞪圆了,那是愤怒,更是恐惧。 他想挣扎,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别看了。” 徐军平静地说道,“今天来,不是看笑话的。是来谈生意的。” “桂英姐,” 李兰香拉过刘桂英的手,“听俺娘家那边说,你想把家里的那六亩口粮田给卖了?” “唉……” 刘桂英叹了口气,眼泪又下来了,“不卖咋整?大山瘫了,我也干不动,还要伺候他,还要拉扯孩子。这地荒着也是荒着,不如卖了换点钱,给孩子交学费,给他抓药。” “这地,我们收了。” 徐军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按现在的行情,这也不是啥好地,一亩也就五十块钱。”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叠大团结。 “但我给你八十。” “六亩地,四百八。这钱,够你们娘几个过两三年了。” “八……八十!” 刘桂英惊呆了。这可是高价啊! 炕上的赵大山也愣住了,喉咙里的呼噜声都停了。 他没想到,最后给他这条活路的,竟然是他恨之入骨的死对头。 “但我有个条件。” 徐军看着赵大山,眼神冷冽如刀。 “拿了这钱,这地契就归我徐家。以后这块地,姓徐,不姓赵。” “而且,你赵大山以前在屯子里做的那些缺德事,得烂在肚子里。要是再敢有一点坏心思……” 徐军指了指那袋白面: “我能让你吃饱,也能让你……饿死。” “呜……呜……” 赵大山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那是彻底的服软,也是悔恨。 他费尽心机想斗倒徐军,结果最后,自家的祖业,还是成了人家的囊中物。 当场立字据,按手印。 拿着那张泛黄的地契,徐军走出赵家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春日的凉气。 这六亩地,紧挨着他家作坊的后墙。 打通了,正好建仓库、修晒场! 这不仅仅是买地,这是在给徐家作坊扩版图。 回到家,徐军把那张地契锁进了柜子里。 至此,加上自家原本的几亩地,徐家手里已经有了十来亩良田,再加上后山那三千亩林地。 在这个小小的靠山屯,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地主了。 “军哥,地是有了,可咱哪有人种啊?” 李兰香有些发愁,“作坊那么忙,你要搞林场,我也怀着身子……” “放心。” 徐军笑了笑,看向窗外,“咱现在……缺啥都不缺人。” 下午,徐军在作坊里开了个短会。 “民兵连的兄弟们!” 徐军看着下面这二十个精壮汉子,“春天到了,地气通了。咱们除了巡逻、练箭,还得干点正事!” “从明天起,除了留两个值班的,剩下的人,分两拨。” “一拨跟着李大爷上山,清理林地,准备撒参籽!” “另一拨,跟着我,下地!把那十几亩地给我翻喽!” “工钱照旧!中午管饭!顿顿有肉!” “好嘞!” 汉子们吼声震天。 给徐军干活,那是享受!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徐家伙食好?干一天活,长二两膘! “春雷响,万物长。” 惊蛰这天,徐军亲自下了地。 他没有用牛,也没有用马。 他花钱从县农机站租来了一台东方红拖拉机! 这可是个稀罕物,整个公社都没几台。 “突突突!突突突!” 拖拉机冒着黑烟,巨大的犁铧翻开沉睡了一冬的黑土地。 那泥土特有的腥香味,混着柴油味,在徐军鼻子里,就是最美的香水。 徐军坐在驾驶座上,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 黑色的土浪在身后翻滚,像是黑色的波涛。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一个个羡慕得直咂嘴。 “乖乖……还得是徐老板!种地都用上铁牛了!” “这效率,一天顶咱干半个月!” 李兰香提着篮子,站在地头。 她看着那个驾驭着钢铁巨兽的男人,看着那片正在被征服的土地,手轻轻抚摸着肚子。 “娃啊,你看你爹。” “他在给咱家打江山呢。” 地翻完了,垄起好了。 徐军跳下拖拉机,拍了拍身上的土。 “军子,这地你打算种啥?” 老支书杨树林走过来,递给徐军一根烟,“种苞米还是高粱?” “不。” 徐军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这十几亩地,我不种口粮。” “我要种牧草和大豆。” “啊?种草?” 杨树林愣了,“那能当饭吃?” “人不能吃,但鹿能吃,猪能吃。” 徐军指了指后山的方向,“杨叔,我的林场不仅要种树,还要搞养殖。这十几亩地,就是以后咱家牲口的饲料仓!” “而且,种大豆养地,还能给作坊提供榨油的原料,剩下的豆饼又是最好的肥料。” “这叫循环农业。” 杨树林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看着徐军那笃定的眼神,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我不懂,但我信你。” “你小子走的路,那是通天的大路!” 夕阳西下,将徐军的影子拉得很长。 土地、作坊、林场、孩子。 所有的拼图,都在这个春天,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 156.动土 靠山屯,后山老龙口。 三月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没了那股子割肉的疼,反而带着一股子湿润的土腥味。 后山北坡的老龙口,是一片几百年没动过的原始红松林。 这里的树冠遮天蔽日,地上的腐殖土厚得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脖子。 徐军、李守山,带着王铁柱和几个手脚麻利的老把式,正蹲在林子里干一件细活儿。 “都听好了!” 李守山手里捧着一个布袋子,神情比祭祖还严肃。 “这参籽,是咱花大价钱从长白山那边淘换来的裂口籽(已经处理过、即将发芽的种子)。撒的时候,要散,要匀!不能成堆,也不能太稀!” 徐军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小耙子,轻轻把表层的落叶耙开,露出下面黑油油的土层。 “大爷,这撒下去,得几年能见钱?” 王铁柱一边撒种,一边好奇地问。 “急啥?” 李守山瞪了他一眼,“人参这玩意儿,那是土里的精灵。三年那是苗,六年那是货,十年以上才叫宝!咱们搞的是林下参,不施肥、不打药,全靠天养!这要是成了,那就是给孙子辈留的金饭碗!” 徐军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种子撒进土里,再用落叶轻轻盖上。 【农】(精通)的直觉告诉他,这片林子的气场极佳,这些种子下去,成活率至少在九成以上。 这就是他为徐家、为靠山屯埋下的长线。 撒完参籽,大伙儿都下山吃饭去了。 徐军没走。 他让黑风守在林子口,自己则钻进了一个隐蔽的山坳里。 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了那个他在冬天从金耗子手里缴获的金属探测器。 这玩意儿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笨重,带着个大圆盘,还连着个这就耳麦。 徐军装上几节新的一号电池,打开开关。 “滋滋……嗡……” 电流声在耳机里响起。 “让我看看,那两个南方人,大冬天的跑这儿来,到底是图啥。” 徐军之前一直没动用这东西,一是地冻得太硬挖不动,二是太扎眼。 现在冰雪消融,山里又没人,正是寻宝的好时候。 他并没有漫无目的地乱扫,而是根据那天金耗子留下的脚印方位,结合李守山《山经》里提到的一些旧事,慢慢地向一条干涸的古河道摸索。 一步、两步…… 徐军走得很慢,探盘贴着地面左右摆动。 十分钟过去了,除了偶尔碰到几个生锈的铁钉子和弹壳(那是当年抗联打仗留下的),啥也没有。 徐军并不气馁。 寻宝这事儿,讲究个缘分,更讲究个耐心。 就在他走到一棵三人合抱粗的老柞树根部,靠近一个乱石堆的时候—— “滴!滴!滴!” 耳机里原本平稳的电流声,突然变得急促尖锐起来! 指针疯狂摆动! “有货!” 徐军眼睛一亮,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声音的频率,不像是废铁,更像是有色金属! 他放下探测器,拿出工兵铲,对着那个乱石堆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 黑土被翻开,露出了下面的碎石和黄泥。 挖了大概半米深。 “当!” 铲子碰到了一个硬物。 不是石头,是陶器的声音! 徐军扔下铲子,改用手刨。 很快,一个只有咸菜坛子大小的、封口处用油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黑陶罐,露出了半截身子。 “这是……” 徐军深吸一口气,把陶罐抱了出来。 沉!死沉! 这么小个罐子,竟然坠手! 他用刀把封口的油蜡和腐烂的布头挑开。 “哗啦——” 徐军把罐子往旁边的一块青石上一倒。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 那一瞬间,徐军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只见那青石上,滚落出一堆泛着银白色、甚至有些发黑的圆形金属片。 他拿起一枚,擦去上面的泥土,吹了一口气,放在耳边。 “嗡——” 那特有的、悠长的震颤音! 袁大头(民国三年袁世凯头像银元)! 而且不是几块,是满满一罐子! 徐军大概数了数,足有一百多块! “原来如此……” 徐军看着这些银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地方以前是胡子窝,这应该是当年哪个小土匪私藏的私房钱,埋在这树底下没来得及取走。 那两个南方人,估计是手里有当年土匪留下的藏宝图或者是听了什么风声,才摸过来的。 结果,便宜了他徐军! 这一百多块银元,在这个年代的黑市上,一块能卖几块钱甚至十几块钱。这一罐子,就是上千块的巨款! 正好,开春买果树苗、修水库的钱,不用动老本了! 【系统提示:宿主成功发掘历史遗留财物!获得技能分支——【勘探】(入门)!】 徐军把银元重新装回罐子,用油布裹好,塞进背包。 这黑瞎子山,果然是一座金山。 这还只是外围,要是再往深处走…… 徐军回到家时,心情大好。 他没把银元拿出来(财不露白,哪怕是对媳妇,这种横财也得慢慢往外拿,免得吓着她),而是先藏进了地窖的暗格里。 进屋一看,李兰香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捧着一碗酸黄瓜,吃得津津有味。 “媳妇,中午就吃这个?”徐军皱眉,“不吃饭哪行?” “不想吃油腻的。” 李兰香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酸黄瓜,“就想吃这一口酸的,开胃。” 她摸了摸肚子,笑道:“王婶说了,酸儿辣女,看来你那个小老虎的愿望要成真了。” “那是!” 徐军洗了手,走过去,把那碗酸黄瓜拿下来。 “光吃这个没营养。等着,我给你露一手,做个酸汤鱼!” “刚好,回来的路上在河沟里抓了两条柳根子。” 刚吃完那锅酸爽开胃、鲜美无比的酸汤鱼,院外就传来了拖拉机的轰鸣声。 “军子!苗来了!” 林业站的孙大山,亲自押着一辆大拖拉机进了徐家大院。 车斗里,满满当当全是带着土球的果树苗。 苹果梨、黄元帅、还有几十棵大榛子。 “好家伙!这么多!” 徐军看着这一车希望,眼睛发亮。 “这都是咱们站里培育的一级苗!” 孙大山跳下车,“徐老弟,你那后山南坡我都看过了,土质好,光照足。只要把这些苗栽下去,我有把握,三年挂果,五年丰产!” “卸车!” 徐军一声令下。 民兵连的兄弟们一拥而上。 “轻点!别伤了根!” “挖坑的!坑要大!底肥要足!” 徐军站在院子里指挥若定。 参籽入土,果树进山,银元压箱。 这靠山屯的春天,被徐军安排得明明白白,热气腾腾。 看着满院子忙碌的身影,徐军摸了摸兜里那块刚揣上的袁大头。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原本计划的那个更大的项目——林蛙养殖沟,也可以提前动工了! ------------ 157.准父亲 靠山屯,徐家新房东屋。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像金色的细沙一样洒在炕头。 屋里暖烘烘的,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桂花油香气(李兰香用的雪花膏味)。 徐军醒了,但他没动。 因为他的胳膊被压住了。 李兰香像只慵懒的小猫,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一条腿还霸道地搭在他的腰上。 怀孕快三个月了,她的身子骨明显丰腴了一圈,抱起来手感软绵绵的,带着一股子奶香味。 徐军侧过头,看着妻子熟睡的脸庞。 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皮肤变得格外水灵,白里透红。 “呼……” 她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嘴角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还吧唧了一下嘴。 “小馋猫。” 徐军眼里满是宠溺,轻轻伸出手,想帮她擦掉嘴角的口水。 “嗯……” 李兰香哼唧了一声,睫毛抖了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一看到徐军那张放大的脸,她先是一愣,随即脸腾地一下红了,赶紧把搭在徐军腰上的腿收了回来,却被徐军一把按住。 “别动。” 徐军坏笑着凑近她耳边,“大早上的,撩拨完了就想跑?” “哪……哪有……” 李兰香羞得直往被窝里缩,“俺……俺就是睡相不好……压疼你了吧?” “不疼。” 徐军的大手顺着她的裤腿滑了进去,在她的脚踝和小腿上轻轻揉捏着。 “听说怀了身子容易腿肿,我给你松松骨。”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力道适中,捏得李兰香浑身酥麻,那股子刚醒的乏劲儿瞬间散了大半。 “痒……军哥,别捏那儿……” 李兰香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像条滑溜的鱼。 “别乱动。” 徐军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手感Q弹,“再动,那小老虎没醒,大老虎可要吃人了。” 李兰香秒懂,脸红得像块大红布,乖乖地不动了,只是把头埋进徐军颈窝里,像只鸵鸟。 “坏蛋……” 虽然没真吃人,但这早晨的温存,让两人的心情都好得要飞起。 灶房里,徐军系着围裙,正在给李兰香做营养餐。 一般的苞米面粥不行,太粗,剌嗓子。 徐军用小石磨,把最好的大黄米磨成了细粉,熬成了金黄软糯的黄米面糊糊。 里面还特意打了两个荷包蛋,淋了点香油。 配菜也不是一般的咸菜。 徐军把婆婆丁,洗净焯水,拌上蒜泥、陈醋、一点点辣椒油,清热去火又开胃。 “来,张嘴。” 徐军端着碗,坐在炕沿上,要亲自喂。 “哎呀,我又没断手……” 李兰香不好意思,“王婶她们一会儿该来了,看见了多笑话。” “谁敢笑话?” 徐军一瞪眼,“我疼自家媳妇,天经地义!黑风,你说对不?” 趴在门口的黑风极其配合地汪了一声。 李兰香拗不过他,只能张开小嘴,一口一口地吃着。 吃着吃着,她眉头微皱,捂住了胸口。 “咋了?又恶心?” 徐军赶紧放下碗。 “没……就是觉得嘴里没味儿。” 李兰香可怜巴巴地看着徐军,“军哥,我想吃酸的。特酸那种。” “酸的?” 徐军眼珠一转,“等着!” 他跑到地窖,从角落的一个坛子里,捞出了两根酸黄瓜。这是秋天时候徐军特意腌的俄式酸黄瓜,放了香叶和莳萝,味道独特。 他又去碗柜里,拿出了一罐子山楂罐头(这也是他自己做的,把山楂去核蒸熟,泡在冰糖水里)。 “来,这个解馋!” 李兰香咬了一口酸黄瓜,咔嚓一声,酸爽的汁水在嘴里爆开。 “唔!好吃!”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就着这根黄瓜,硬是把一大碗黄米粥和两个鸡蛋全干掉了。 徐军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既心疼又满足。 这年头物资匮乏,很多孕妇馋了只能忍着。 但他徐军的媳妇,必须想吃啥有啥! …… 吃过午饭,阳光正好。 李兰香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晒太阳,徐军则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那一百多块袁大头。 他正在教李兰香辨认。 “兰香,你看,这叫吹响。” 徐军拿起一块银元,猛地吹了一口气,放在李兰香耳边。 “嗡——” 悠长的金属颤音,清脆悦耳。 “真好听。” 李兰香拿着银元爱不释手,“军哥,这么多得值多少钱啊?” “这一块,在黑市上能换七八块钱。这一罐子,就是一千多。” 徐军笑着把银元一块块叠起来,“不过咱不卖,留着以后给孩子当压岁钱。” 说着,徐军把那叠银元放在李兰香隆起的肚子上。 “来,儿子,爹教你第一课——数钱。” “一块、两块、三块……” 徐军一本正经地对着肚子念叨,“以后出来,别学你爹打打杀杀,要学你娘,当个管家婆,把咱家的钱数得明明白白的!” 李兰香被他逗得直乐,肚子一颤一颤的,上面的银元哗啦一下全塌了。 “哎呀!倒了!” 李兰香赶紧去护着,“你个财迷爹!别把孩子教坏了!” “这叫财商教育,从胎儿抓起。” 徐军把耳朵贴在肚皮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嗯,刚才孩子踢我了,他说他喜欢这个声音。” 天黑了,忙碌的一天结束。 虽然怀孕了,但李兰香是个闲不住的人,白天还是偷偷帮着缝了几副手套。 这会儿到了晚上,脚脖子确实有点发涨。 “水好了!” 徐军端着一大木盆热水进来,里面泡了艾叶和红花。 他把李兰香抱到凳子上,脱去她的袜子。 原本纤细白皙的脚踝,确实比以前圆润了一些,按下去有个浅浅的小坑。 “看,都肿了。” 徐军有些心疼,把她的脚放进水里,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揉搓着每一个脚趾,按压着涌泉穴。 “以后那些活儿别干了,听见没?”徐军板着脸训斥。 “知道了嘛……” 李兰香享受着丈夫的服侍,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蹲在地上的徐军。 这个在外人面前威风八面、连刘大炮都能吓退的硬汉,此刻却像个最温顺的仆人,给她洗脚、剪指甲。 “军哥。” “嗯?” “你对俺真好。” “傻话。” 徐军头也不抬,“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擦干了她的脚,把她的双脚抱在怀里暖着。 然后,他在她白嫩的脚背上,轻轻亲了一口。 “兰香,等天暖和了,我带你去趟省城。” “去省城干啥?” “去大医院检查检查。” 徐军抬起头,眼神认真,“虽然咱自己懂医,但还是让专业的大夫看看,顺便给你买几件像样的孕妇裙,那种带花边的,洋气的。” “费那钱干啥……” 李兰香虽然嘴上说着,但眼里的期待却是藏不住的。 夜深了。 徐军把李兰香塞进被窝,自己钻进去,从后面环抱着她。 大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上。 “睡吧。” “嗯。” 窗外,春风沉醉。 屋内,岁月静好。 ------------ 158.黑龙弓 靠山屯,黑瞎子山南坡。 这一天的靠山屯,仿佛变成了空城。 因为全屯子能动的劳力,甚至连半大孩子,都上了后山。 南坡上,红旗招展。 这场景,像极了当年大修水利时的会战,但大家伙儿的心气儿比那时候还高。 当年是为了工分,今儿个,是为了现钱,更是为了自家后半辈子的饭碗。 “坑要大!底肥要足!别舍不得力气!” 林业站的孙大山,手里拿着把卷尺,满头大汗地在山上跑来跑去。 “徐老弟说了,这批苹果梨苗子金贵,要是谁给种歪了、种浅了,到时候挂不住果,扣工钱!” 徐军站在高岗上,穿着那身耐磨的帆布工装,手里拿着个扩音喇叭。 “乡亲们!加把劲!” “今儿个把这一千棵树苗种下去,三年后,这就是咱屯子的摇钱树!” “中午饭有红烧肉!大白馒头管饱!” “好嘞!” 山坡上爆发出一阵欢呼,挥舞锄头和铁锹的速度更快了。 一排排整齐的树坑,像鱼鳞一样铺满了向阳的山坡。 那带着土球的树苗被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填土、踩实、浇水。 这一刻,荒山开始变绿,希望开始扎根。 南坡热火朝天,北坡的密林深处,却静悄悄的。 这里是徐军划定的核心保护区,除了几个绝对信得过的核心骨干,闲人免进。 徐军、李守山、鲁老头,还有王铁柱带的几个民兵,正蹲在厚厚的落叶层上。 他们正在干一件比种果树更精细、也更暴利的活儿——撒参籽。 “东家,这地方选得绝了。” 李守山抓起一把黑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脸的陶醉。 “土气腥香,透水透气,上面还有老红松遮阴。这林下参要是长不出来,我把脑袋拧下来!” 徐军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什么系统提示,但他有【农】(精通)的技能直觉,更有前世的记忆。 他知道,这片林子在后世就是出过野山参的风水宝地。 “撒吧。” 徐军低声吩咐,“记住,要模拟野山参的生长环境,别成行成列,要散,要乱,越像野生的越好。”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那是花高价买来的裂口籽,一颗颗撒进落叶下的黑土里。 这不仅是种子,这是给十年后的靠山屯,埋下的金条。 吃过午饭,大伙儿还在歇晌。 徐军却拉着李守山,带着黑风,钻进了那条贯穿后山的回龙沟。 这沟里常年有水,两侧是茂密的灌木丛,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枯叶,阴暗潮湿。 在一般人眼里,这是烂泥沟,是蚊虫窝,没人愿意来。 但在徐军眼里,这里就是一座金矿! 因为这里是哈什蚂的天堂! “大爷,你看这环境。” 徐军用棍子拨开枯叶,露出下面积水的小水坑,还有不少刚刚复苏的小昆虫。 “水质清,没污染,背阴潮湿,虫子多。” “这要是把哈什蚂养起来,咱这沟里……那就是流淌的黄金啊!” 李守山吧嗒了一口烟,眼睛眯了起来。 “军子,你这眼光毒啊!” “我以前在山里跑,确实见过这沟里有不少野生的哈什蚂。但这玩意儿能养住吗?它们可是会跑的。” “能!” 徐军自信地一笑。 他不需要系统告诉他成功率,他脑子里装着后世成熟的封沟养蛙技术。 他指着沟口和两侧的山脊: “咱们不用网拦,咱们用水留!” “在沟里修几个阶梯式的拦水坝,让水面变宽,这就有了越冬池和产卵池。” “这哈什蚂恋家,只要水好、食儿足,它们舍不得走!” “再加上咱们把沟里的蛇、老鼠这些天敌清一清这成活率,绝对比野生的翻几番!” 李守山听得直点头,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成!这活儿我能干!这清理天敌的事儿,交给我和护林队!保证让这沟里连条长虫都没有!” “好!” 徐军合上本子。 果树是面子,人参是底子,这林蛙……就是最快的流动资金! 回到南坡,徐军把正在监工的二愣子叫了过来。 “二愣子,交给你个美差。” “啥美差?军哥你说!” 二愣子一脸兴奋。 “明天,你带两个机灵点的兄弟,赶着爬犁去趟抚松县。” 徐军掏出一叠钱(五百块)和一封介绍信。 “去给我收蛙卵!就是那种水里一团团黑色的卵块!” “咱沟里野生的种群太少,得引种!记住,要找那种大的、黑的、活性的!装在大水桶里,水要勤换,不能颠簸!” 二愣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军哥,那玩意儿河沟里不都是吗?还要花钱买?” “咱要搞就搞大的!要速成!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这事儿办好了,给你记大功!” 忙活了一天,徐军回到家时,一身的泥点子和汗味。 但他并不觉得累,反而浑身充满了干劲。 这一天,他在山上布下了三步棋:果树、人参、林蛙。 这三步棋只要走稳了,靠山屯的未来,不可限量。 “军哥,回来啦?” 李兰香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夕阳洒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手里拿着个簸箕,在挑拣刚挖回来的野菜,荠菜。 “今晚包荠菜馅饺子?”徐军眼睛一亮,洗了把手走过去。 “嗯!” 李兰香笑着站起来,虽然肚子还不大,但动作已经很小心了。 “王婶她们帮着挖的,说是春天的荠菜赛灵丹,吃了对眼睛好。” 徐军接过簸箕,扶着她往屋里走。 “以后这种弯腰的活儿,放着我来。你现在是咱家的重点保护对象。” “哎呀,我又没那么娇气。” 李兰香嘴上说着,身子却软软地靠在徐军身上,享受着这份呵护。 晚饭,热气腾腾的荠菜猪肉饺子端上了桌。 咬一口,满嘴都是春天的清香。 “军哥,” 李兰香一边吃饺子,一边说道,“今儿个下午,县里的物资局来电话了。” “哦?张科长?” “嗯。他说省里有个春季商品交易会,想问问咱作坊能不能出点精品,代表县里去参展。” 徐军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省城交易会? 这可是个大舞台啊! 如果能把黑山弓推到省城,甚至借此机会,把还没长出来的林下参和林蛙油的名号先打出去…… “去!” 徐军咽下嘴里的饺子,眼中光芒万丈。 “告诉张科长,这活儿咱接了!” “不仅要去,还要带上咱最硬的货,去给咱靠山屯扬名立万!” 距离去省城参加春季商品交易会还有两天。 作坊里,鲁老头神神秘秘地关上了门,把徒弟们都撵了出去,只留下了徐军和李守山。 “东家,你来看看这个。” 鲁老头走到工作台前,掀开了一块红绒布。 “嘶——” 饶是徐军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红布下,静静地躺着一把巨弓。 这把弓,比普通的黑山弓要大上一号,弓身通体乌黑,但在光线下却泛着暗红色的幽光。 那是用霸王罴的腿骨打磨成片,贴在铁桦木胎上,再用熊的大筋反复缠绕,最后用秘制的大漆封存。 弓梢处,不是普通的羊角,而是两颗打磨得温润如玉的熊牙! “这叫黑龙。” 鲁老头抚摸着弓身,眼里满是狂热,“这是我老鲁家祖传手艺的巅峰!这把弓,拉力足足有一百五十斤!不是天生神力,拉都不拉不开!” “这就不是用来打猎的,这是用来……镇场子的!” 徐军伸手握住弓身。 沉! 入手极沉! 一种血脉相连的肃杀之气顺着掌心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沉肩坠肘,猛地发力! “咯吱吱——” 弓身发出一阵如同骨骼爆响的声音,但也仅仅被他拉开了七分满! “好东西!” 徐军眼中精光爆射,“有这把黑龙压阵,这次省城之行,咱徐家作坊稳了!” 要去省城,少说得走个七八天。 徐军最放不下的,还是家里的太后。 他把王铁柱叫到了新房。 “铁柱,这次出门,我不带你。” 徐军拍着他的肩膀,“你现在的任务,比跟我去省城还重。” “从我走的那一刻起,民兵连给我排好班,二十四小时不离人!” “尤其是晚上,必须有人在咱家院墙外头巡逻!” “你嫂子怀着身子,受不得一点惊吓。要是有一只耗子钻进屋里,我拿你是问!” “军哥放心!” 王铁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只要俺有一口气,谁也别想靠近嫂子半步!连苍蝇都得公母分开了飞!” 安排完安保,徐军又去了趟老屋。 给李守山和鲁老头留足了烟酒钱,又嘱咐了作坊的进度。 现在作坊运转良好,哪怕他不在,这台印钞机也不会停。 夜深了。 新房东屋里,灯光昏黄而温馨。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一个墨绿色的帆布旅行包,里面装着换洗的衣裳、干粮(李兰香烙的糖饼、煮的鸡蛋),还有给省城朋友带的土特产。 李兰香正坐在炕头,手里拿着徐军那条贴身的棉布大裤衩。 她神情专注,正用针线,把一叠叠大团结,缝在裤衩内侧的一个暗兜里。 这是那个年代出远门的标准操作——穷家富路,钱不离身。 “兰香,不用带这么多。” 徐军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足有五百块,“路费和住宿费,物资局都给报销。” “拿着!” 李兰香咬断线头,一脸的倔强,“出门在外,难免有个急事。再说了,到了省城,不得给人家领导买点像样的东西?不得请人吃个饭?” “咱不能让人看扁了,说咱是山沟里出来的土包子。” 徐军看着妻子那认真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 这就是贤内助。 平时自己舍不得吃穿,但在给男人撑面子这事儿上,绝不含糊。 “行,听你的。” 徐军坐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大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上。 “你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 “想吃啥就让二愣子去买(二愣子这次也不去,留下来跑腿),别省钱。” “要是觉得闷,就让王婶来陪你说话。” “嗯……” 李兰香靠在他怀里,声音有点闷,“军哥,外头世界大,人也杂……你……你可别被那些城里的妖精给迷住了眼……” 她听说省城的姑娘都穿裙子,烫大波浪,洋气得很。 “傻瓜。” 徐军扳过她的身子,在那张红润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外头的花再香,那是野花。” “咱家这朵,那是牡丹,是国色天香。” “再说了,我还等着回来听我儿子叫爹呢。” “去你的,才三个月,哪会叫爹……” 李兰香破涕为笑,紧紧地抱住了徐军的腰。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谁都没怎么睡实,尽说着悄悄话。 黑山县火车站。 清晨的火车站,总是弥漫着一股子煤烟味和离别的愁绪。 绿皮火车像一条巨龙,趴在铁轨上,喷吐着白色的蒸汽。 物资局的张科长带着两个干事,早就等在站台上了。 徐军背着大包,手里提着那是装弓的长条木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徐老弟!这儿!” 张科长热情地招手。他对徐军这次的表现寄予厚望,这可是他今年的政绩工程。 “张哥,没迟到吧?” “正正好!检票了!” 徐军回头,看向站台栅栏外。 虽然他没让李兰香来送,但还是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二愣子赶着马车停在远处,李兰香站在车上,围着红围巾,正垫着脚尖往这边张望。 徐军心里一酸,又是一热。 他高高地举起手,挥了挥。 那边,李兰香也看见了,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手绢。 “呜!” 汽笛长鸣。 火车况且况且地动了起来。 徐军跳上车厢,隔着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哈尔滨,我来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去卖弓。 他要带着那个还没问世的商业帝国构想,去那个更广阔的天地里借东风! ------------ 159.省交会,摆擂台 哈尔滨,火车站。 况且,况且,况且……吁!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喷涌而出的白色蒸汽,这列满载着旅客和梦想的绿皮火车,终于缓缓停靠在了哈尔滨站的站台。 徐军背着那个墨绿色的帆布包,手里紧紧提着装有黑龙弓的长条木箱,跟在物资局张科长身后下了车。 一股带着煤烟味儿、红肠味儿和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扑面而来。 这时候的哈尔滨,不愧是东方莫斯科。 宏伟的俄式建筑,穹顶高耸的车站,还有大街上偶尔驶过的有轨电车发出叮当的脆响。 满大街骑着二八大杠的人流,穿着也比县城里时髦得多,甚至能看到不少烫着卷发、穿着呢子大衣的摩登女郎。 “哎呀!这就是省城啊!” 同行的物资局小干事刘伟,眼睛都不够用了,左看右看,“这楼真高!这人真多!” 徐军虽然前世见惯了高楼大厦,但此刻身处这原汁原味的80年代大都市,心中也难免有些激荡。 这不仅仅是繁华,这是机遇。 这里有着全省最集中的购买力,有着最识货的买家,也有着通向全国的渠道。 “走!先去招待所!” 张科长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带着大家挤上了一辆无轨电车,直奔省展览馆附近的第二招待所。 安顿好住宿,顾不上吃饭,张科长就火急火燎地带着徐军他们去了展览馆踩盘子。 这次春季商品交易会,是省里为了搞活经济特意举办的,规模空前。 一进巨大的展厅,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敲敲打打布展的声音。 最显眼的中心位置,被那几个大型国营厂占了: “哈尔滨轴承厂”、“第一工具厂”、“省纺织品公司”…… 那展台搭得气派,霓虹灯闪烁,还有穿着统一制服的讲解员。 张科长带着徐军七拐八绕,最后在展厅的一个西北角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了。” 张科长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两张桌子大、位置偏僻、旁边还挨着厕所通道的摊位,脸色有点难看。 “妈的!这帮省里的办事员太欺负人了!” 张科长愤愤不平,“咱们黑山县虽然穷,但也不能给分这么个犄角旮旯吧?这谁能看见?” 同行的刘伟也泄了气:“科长,这咋整?人家都在大路边,咱们这耗子都不来。” 徐军却没急没躁。 他放下手里的木箱,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虽然偏,但这地方有个好处——空间大。 因为是角落,旁边有一大块空地没人用。 “张哥,别急。” 徐军拍了拍张科长的肩膀,微微一笑。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位置偏点没关系,关键是咱的货硬!” 他指了指那块空地: “而且,正因为偏,没人管。这块空地正好给咱们当靶场!” “靶场?”张科长一愣。 …… 别的展位都在挂横幅、摆样品。 徐军这边的画风却完全不同。 他找展览馆的后勤借了几个废弃的草靶子,立在那块空地的尽头(当然,确保了绝对安全,后面是实墙)。 然后,他打开了那个长条木箱。 当那二十把乌黑锃亮的黑山弓被挂上展架时,原本简陋的摊位瞬间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但这还不够。 徐军最后拿出了那把黑龙。 他没有挂起来,而是把它放在了展台正中央的一个铺着红绒布的架子上。 熊骨打磨的弓身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红光,两颗熊牙弓梢更是狰狞霸气。 旁边,徐军立了一块手写的牌子(他的字写得极好): 【黑山神弓,百步穿杨】 【拉开此弓者,赠弓一把!】 “我的乖乖……” 张科长看着这布置,竖起了大拇指,“老弟,你这是要摆擂台啊!” “对!” 徐军眼中精光一闪,“咱是小地方来的,没名气。要想让人记住,就得玩点绝的!” “明天开馆,我就坐在这儿。谁要是觉得自己力气大,尽管来试!” “我要用这把黑龙,把这展馆里的人流……全给吸过来!” …… 布完展,几个人早已饥肠辘辘。 出了展览馆,就在附近的国营饭店,找了个靠窗的座。 既然到了哈尔滨,那必须得整点特色的。 哈尔滨红肠切一盘,蒜香味浓郁。 大列巴切片,配上黄油和果酱。 再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杀猪菜。 最关键的,是那几瓶墨绿色的哈尔滨啤酒。 “来!徐老弟!预祝咱们明天旗开得胜!” 张科长举起酒杯,一口闷了半杯。 冰凉的啤酒下肚,透着股子爽劲儿。 徐军也喝了一大口,看着窗外哈尔滨的夜景。 路灯昏黄,雪还没化净,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 他突然有点想家了。 想那个在新房里挺着肚子等他的女人。 “兰香这会儿应该睡了吧?” 徐军在心里默默念叨。 “媳妇,你看着吧。明天,我就让这省城的人都知道知道,咱靠山屯的东西是啥成色!” 随着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展馆大门缓缓打开。 潮水般的人流涌了进来。 有省城的市民,有各地的采购员,还有不少穿着中山装的领导干部。 一开始,人流都被门口那些大厂的展位吸引了。 什么的确良布料、新式自行车、半导体收音机……大家伙儿围得水泄不通。 徐军他们的角落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路过上厕所的人,好奇地瞟一眼那一排排黑乎乎的弓。 “哎……我就说这地儿不行吧。” 刘伟蹲在地上,一脸的沮丧。 徐军却依然稳坐钓鱼台。 他穿着那身笔挺的中山装,腰杆挺得笔直,手里拿着一块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把黑龙。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运动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路过。 看样子像是省体工队的。 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一眼就瞅见了那块牌子。 “嚯!好大的口气!” 寸头男停下脚步,指着牌子念道,“拉开此弓者,赠弓一把?这是瞧不起谁呢?” 他身后的几个队友也笑了:“这年头还有摆擂台的?走,过去瞅瞅!” 几个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哎!老板!” 寸头男把运动服外套一脱,露出一身疙瘩肉,“这牌子上写的真的假的?拉开了真送?” 徐军抬起头,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鹿皮。 “童叟无欺。”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弓拉力一百五十斤。没练过的,别硬拉,伤了筋骨我可不负责。” “一百五十斤?” 寸头男乐了,“哥们儿我是练举重的!一百五十斤算个屁!拿来!” 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快看!有人要拉那把大弓了!” “体工队的!有热闹看了!” 眨眼间,原本冷清的角落,瞬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徐军站起身,单手抓起那把沉重的黑龙,递了过去。 “请。” 寸头男自信满满地接过弓。 入手一沉,脸色微变。 “有点分量。” 他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摆好架势,右手扣住弓弦。 “起!” 他大吼一声,脸红脖子粗,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嘎吱吱——” 弓弦一点点被拉开。 三分……五分……七分…… 就在拉到七分满的时候,寸头男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手开始剧烈颤抖。 “给我……开!” 他再次发力,想要硬冲。 但那把黑龙就像是一条桀骜不驯的野兽,死死地卡在那里,纹丝不动! “崩!” 寸头男力竭,手一松,弓弦回弹。 “哎呦!” 他甩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臂,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这特么是啥做的?这也太硬了!” 人群一片哗然。 “连举重队的都拉不开?” “这弓神了啊!” 徐军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接过弓。 他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知道火候到了。 “还有谁想试试?” 没人应声。 徐军点了点头。 “既然没人,那我就给大伙儿献个丑!” 他气沉丹田,左手持弓,右手扣弦。 【八极拳】(精通)的力量瞬间爆发! 只见他甚至没有做太多的准备动作,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开!” “嗡——!” 那把让举重冠军都铩羽而归的黑龙,在徐军手中,如同一轮满月,瞬间被拉得——满弦! 稳如泰山! “好!” “神力啊!” “这才是真汉子!” 掌声雷动,叫好声差点把房顶掀翻。 徐军慢慢收回弓弦,看着周围那些震惊、崇拜、狂热的眼神。 他知道,这黑山弓的名号,在这省城,算是彻底炸响了! ------------ 160.大订单 原本冷清得就连耗子都不来的角落,此刻却是人声鼎沸,热浪滚滚。 徐军那满弦一射的气势,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把半个展馆的人都吸过来了。 “这弓咋卖?我要一把!” “我也要!这玩意儿挂家里辟邪!” “能不能便宜点?我是体校的!” 人群挤得张科长和刘伟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哑了:“别挤!都别挤!排队!” 张科长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偷眼看徐军,心里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神人啊! 本来是个死局,硬是让他用一把弓给盘活了! 徐军此时已经放下了那把黑龙,重新坐回了太师椅。 他没有急着卖货,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种时候,越急越掉价。 这叫——端架子。 “各位!” 徐军放下茶杯,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 “这黑山弓,不是普通的玩具,是咱们靠山屯老猎户用命搏出来的吃饭家伙!” “全手工,铁桦木,牛角面,每一把都得耗时俩月!” “所以,这弓……不零售!” “啊?不卖?” 人群一阵骚动。 “卖!但只接订制和批发!” 徐军眼神锐利地扫过人群,他在找人。 找那种能真正吃得下这批货、给得起高价的大鱼。 就在人群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在两个随行人员的护送下,费力地挤到了展台前。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吵嚷,而是静静地盯着那把黑龙看了许久,又伸手摸了摸弓身上的大漆和描金云纹。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小伙子。” 中年人开口了,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严。 “这弓,是你做的?” “是我们作坊做的。” 徐军站起身,的直觉告诉他,正主来了。 这人的气质,不像是个普通干部,倒像是个常年跟外国人打交道的儒商。 “自我介绍一下。” 中年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徐军。 省工艺品进出口总公司·业务处长·赵文远。 “进出口公司?!” 旁边的张科长看到名片,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在这个年代,带有进出口三个字的公司,那就是财神爷!因为他们手里攥着的,是国家最紧缺的资源,外汇! “赵处长,幸会。” 徐军双手接过名片,态度不卑不亢。 “小徐同志。” 赵处长推了推眼镜,“你这弓,工艺很特别。既有满族传统弓的形制,又有现代力学的改良。更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那两颗熊牙弓梢: “这股子野性,是现在流水线上生产不出来的。” “下个月,这就是要去广州交接会参展。我们正缺这种能代表关东文化的硬货。” “这二十把弓,我都要了。另外……” 赵处长伸出一根手指: “我还要跟你签个意向书,订一百把!” “哗!” 周围的人群彻底炸了。 一百把! 按照徐军标的一百五十块一把的天价,这就是一万五千块的大单子! 在这个万元户都凤毛麟角的时代,这一单,简直是天文数字! 徐军有点激动。 但他很快稳住了。 他知道,赵处长看中的不仅仅是弓,更是这背后的文化包装。 “赵处长,成交。” 徐军伸出手,笑容灿烂,“不过,除了这弓,我这儿还有几样宝贝,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 因为这笔大单,徐军他们直接被赵处长请进了展览馆的贵宾休息室。 这里的待遇就不一样了,有真皮沙发,有热茶,甚至还有只有外宾才能抽到的中华烟。 “小徐,你还有啥宝贝?” 赵处长心情不错,饶有兴致地问。 徐军从包里拿出了两个玻璃瓶。 一瓶装着风干的元蘑。 另一瓶,装着他在来之前特意去沟里捞的、用酒精浸泡的林蛙标本。 “蘑菇?青蛙?” 赵处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东西土特产柜台多得是啊。” “赵处长,这可不是一般的土特产。” 徐军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拿起元蘑:“这是长在零下三十度黑瞎子山深处的冻蘑,纯野生,无污染。在咱们这儿是菜,但在日本人眼里,这是神仙菇,是抗癌防衰老的圣品!” 徐军利用后世的知识忽悠,其实也有科学依据。 他又拿起林蛙瓶子: “这个,叫哈什蚂。它的油,在南方和香港,叫雪蛤。” “那是和燕窝、鱼翅齐名的补品!” “我们靠山屯,现在已经把后山封了,搞生态养殖。明年秋天,就能出第一批顶级的林蛙油!” 赵处长听着听着,坐直了身子。 他是搞外贸的,当然知道雪蛤在东南亚市场的价值。只是省内一直没有成规模、高质量的货源。 “你是说你们能稳定供货?” “能!” 徐军斩钉截铁,“而且是有机的、生态的!” 他把这几个在这个年代还很超前的词儿抛了出来,听得赵处长一愣一愣的,却又觉得极其高大上。 “好!好一个生态农业!” 赵处长激动地拍了拍大腿,“小徐,你这脑子,不搞外贸可惜了!” “这样,弓的合同先签。至于这蘑菇和雪蛤……” 赵处长沉吟片刻,“等你出了货,直接给我打电话。只要质量达标,我们公司包销!” “而且,给你们结外汇券!” “外汇券?!” 旁边的物资局张科长手里的茶杯都晃了一下。 那可是比人民币还硬通的货币啊!拿着它,能去友谊商店买彩电、买冰箱! 这徐军,这回是真的要飞上天了! 签完合同,拿着预付的三千块定金,徐军走出展览馆时,脚步都有点飘。 张科长和刘伟更是乐得找不着北,说是要去向局里报喜,还要请徐军去吃华梅西餐厅。 但是徐军此时最想做的,是联系家里。 他来到邮电局,要了一张电报单。 那个年代电话不普及,打长途死贵还听不清,电报是最快的方式。 徐军拿着笔,斟酌了半天。 字数越少越省钱,但他现在不差钱。 他写道: 【兰香吾妻:展会大捷,黑龙惊世。获省外贸订单,弓售百把,款项已收。林蛙项目获包销承诺。勿念,一切安好。想你和孩子。军。】 写完,他交给营业员。 营业员看了他一眼,数了数:“三十六个字,字数不少啊。” “发!” 徐军掏钱掏得痛快。 走出邮电局,哈尔滨的夕阳洒在街道上,将路面的残雪染成了金色。 徐军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 这第一炮,打响了。 有了这笔钱,有了外贸公司的包销承诺,他回去之后,就可以放开手脚,把那三千亩后山…… 彻底变成一座绿色工厂! “兰香,等我回去。” “到时候,我就能给你盖个带暖气的楼房,让你过上城里人都羡慕的日子!” ------------ 161.记者苏青 哈尔滨,华梅西餐厅。 签下了外贸大单,赵处长做东,请徐军和物资局的同志们吃正宗的俄式西餐。 水晶吊灯,红丝绒窗帘,留声机里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 徐军穿着那身中山装,坐姿挺拔,正在熟练地切着盘子里的罐焖牛肉。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赵叔,听说您挖到了个神射手?我特意来看看。” 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傲气。 徐军抬头,瞳孔微微一缩。 进来的是个女人。 大概二十六七岁,烫着这个年代最时髦的波浪卷发,身上披着一件米色战壕风衣,里面是一件紧身的黑色高领毛衣,身材丰腴。 她没穿这年代常见的布鞋或皮棉鞋,而是踩着一双黑色的半高跟皮靴。 嘴唇涂着烈焰红唇,眼神流转间,透着股子大城市女性特有的自信。 “哎呦!苏大记者!” 赵处长赶紧站起来,一脸的宠溺,“来来来,小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苏青,省日报社的首席记者,也是咱们省委宣传部苏部长的千金。” “你好,徐军。” 苏青摘下皮手套,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徐军。 她阅人无数,见过太多阿谀奉承的男人。 但眼前这个男人,眼神清澈如寒潭,身上带着股子山林里特有的野性和硬朗,让她那颗见惯了风月的心,也有点好奇。 “苏记者,幸会。” 徐军礼貌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指尖便松开,眼神没有在她那傲人的胸口停留半分。 “听说你能拉开一百五十斤的硬弓?” 苏青也没客气,直接坐在了徐军身边。 一股高级的香水味,瞬间包围了徐军。 她侧着身子,胳膊似有若无地碰到了徐军的肩膀,吐气如兰: “我平时也喜欢玩枪、玩弓。晚上有空吗?我想单独采访你一下。” 这话里的暗示,只要是个男人都能听懂。 旁边的张科长和刘伟眼珠子都直了,羡慕得直咽口水。 这可是省城的高干千金啊! 又是这种极品御姐! 徐军却往旁边挪了挪椅子,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端起酒杯,淡淡一笑: “苏记者,采访可以。” “但今晚不行。” “为什么?”苏青一愣,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拒绝。 “因为我要去百货大楼。” 徐军的语气平静而认真,“我要给我媳妇买孕妇装,还有奶粉。去晚了,百货大楼就关门了。” 全场寂静。 苏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媳妇?孕妇装? 她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硬朗的男人,心里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升起了一股更强烈的兴趣。 在这个男人有点钱就变坏的年代,面对她苏青的邀请,居然能为了给老婆买衣服而拒绝? 这个男人,有点意思。 “好。” 苏青站起身,重新戴上手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我就不打扰徐老板当模范丈夫了。” “不过……徐军,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看着苏青摇曳生姿离去的背影,赵处长拍了拍徐军的肩膀,叹了口气: “小徐啊,你可是错过了个攀高枝的好机会啊。这苏大小姐眼光高得很,还没谁能入她的眼呢。” 徐军只是笑了笑,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高枝? 他家里的那棵葡萄架,才是他最想守着的。 哈尔滨,秋林公司。 徐军并没有把苏青的事放在心上。 他此刻正沉浸在给兰香扫货的快乐中。 “同志,这件带蕾丝边的背带裙,拿两件!” “红梅奶粉,五袋!” “酒心巧克力,两盒!” 最后,他花大价钱买下了那台海鸥DF-1单反相机。 就在他付钱的时候,二楼的栏杆处,苏青正戴着墨镜,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在一堆妇女用品中挑挑拣拣的高大身影。 “真买啊……” 苏青摘下墨镜,眼神复杂。 “我倒要看看,那个让你徐军魂牵梦绕的村姑,到底长什么样。” 她转身,对身后的助手吩咐道: “小王,帮我订一张去黑山县的火车票。这期的农村致富典型专题,我要亲自去采写。” 马车还没停稳,徐军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口、围着红围巾的身影。 “军哥!!” 李兰香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了过来。 徐军一把接住她,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刻,什么省城的繁华,什么苏青的诱惑,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怀里这个有着皂角香味、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女人,才是他的全世界。 进屋后,徐军开始献宝。 当那两件洋气的孕妇裙拿出来时,李兰香眼睛都直了。 “这……这也太露了吧?”(其实就是个背带裙,但在农村算洋气) “露啥?这叫时尚!” 徐军把酒心巧克力剥开一颗,塞进她嘴里。 “唔……有酒味儿?” “甜吗?” “甜!” 接着,是那张引发全屯轰动的电报。 李兰香红着脸,把它夹在了日记本里。 “军哥,你真傻,发这几个字花了好多钱吧……” “值!” 徐军拿着相机,对着满脸幸福的妻子,咔嚓拍了一张。 夜深了。 徐军把那带回来的三千多块钱交给了李兰香保管。 看着妻子数钱数得两眼放光的小财迷样,徐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兰香。” 徐军把她搂进怀里,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 “这次去省城,虽然见了不少大人物,也见了不少漂亮女人……” 他没有隐瞒苏青的事,简单提了一嘴有个女记者想采访他。 “但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我媳妇最好看。” 李兰香听了,心里虽然甜,但女人的直觉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危机感。 “女记者?长得好看不?” “还行吧,没你耐看。”徐军求生欲极强。 “哼,城里的妖精多。” 李兰香抱紧了徐军的腰,像是在宣示主权,“你是俺的,谁也抢不走。” “傻瓜,谁能抢走我?” 徐军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明天还得动工修林蛙沟呢。” 徐军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 但他不知道的是,一列从哈尔滨开往黑山县的火车上,苏青正看着窗外的夜色,手里拿着徐军的资料,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徐军,这黑瞎子山的水,我苏青…趟定了。” ------------ 162.记者下乡 徐军是个行动派。 钱一到位,工程立马开工。 今天的徐家大院,比过年还热闹。 院子中央,打井队正在咳咳咳地工作。 随着一根根钢管被砸进地下三十米深的水层,最后装上那个黑色的铸铁压力头。 “出水了!” 打井师傅大喊一声。 徐军走过去,用力压动井把手。 “哗啦!” 一股清澈、冰凉、甘甜的地下水,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溅在青石板上。 “好水!” 徐军捧了一捧喝了一口,透心凉。 以后,李兰香再也不用挺着大肚子去村口老井挑水了,就在自家院子里,随用随压。 与此同时,东屋里也在动工。 县里请来的师傅正在安装土暖气。 一个小型的燃煤锅炉安在灶房,几根铁管子通向东屋和未来的浴室,连着几组铸铁暖气片。 这在这个年代的农村,绝对是超豪华配置,比城里楼房还舒服。 “军哥,这得烧多少煤啊……” 李兰香看着那黑乎乎的铸铁疙瘩,既新奇又心疼钱。 “咱家现在不差钱,就差让你舒坦。” 徐军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等过两天浴室弄好了,你就天天在家洗热水澡。” 就在一家人喜气洋洋准备吃午饭的时候,屯子口突然传来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轰鸣声。 “滴——滴!” 这声音不像李二麻子那辆破吉普的破锣嗓子,而是一种低沉、浑厚、充满力量的引擎声。 “快看!那是个啥车?” “乖乖!这车比县长的车还气派!” 正在村口大槐树下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们都惊呆了。 一辆墨绿色的、挂着省城01字头牌照的BJ-212吉普车,碾过刚刚解冻的泥泞土路,卷起一阵尘土,稳稳地停在了大槐树下。 车门一开。 先伸出来的,是一条穿着黑色紧身裤和长筒皮靴的大长腿。 紧接着,苏青下了车。 她今天没穿风衣,而是换了一身更利落的装扮:上身是一件深棕色的皮夹克,腰间扎着宽皮带,显得腰肢极细,胸脯极挺。 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戴着一副蛤蟆镜,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采访包。 这一身打扮,在这灰头土脸的靠山屯,简直就像是外星人降临,又像是一团烈火,瞬间点燃了全村人的目光。 “老乡,请问徐军家怎么走?” 苏青摘下墨镜,对着正在纳鞋底的张三娘微微一笑。 “啊?徐……徐老板家?” 张三娘都看傻了,结结巴巴地指了指,“就……就在前头,青砖大瓦房那家……” “谢谢。” 苏青转身上车,一脚油门,吉普车朝着徐家大院冲去。 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影,张三娘猛地一拍大腿: “坏了!这哪来的妖精?这是冲着兰香她男人来的啊!” 徐军正在院子里冲洗刚安装好的暖气片,听见车声,一抬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车牌省委的? 谁这么大阵仗? 车停,人下。 当苏青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出现在徐家大门外时,徐军手里的水管子差点没拿住。 “苏记者?” 他是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真的追到这山沟沟里来了! “徐军同志,不请我进去坐坐?” 苏青倚在车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身泥水的徐军。 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这男人的那股子阳刚之气,依然让她心动。 “请进。” 徐军关了水龙头,擦了擦手,脸色恢复了平静。 既然来了,躲是躲不掉的。 苏青走进院子,高跟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 她环视了一圈这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农家大院: 新打的井、刚栽的果树、满院跑的大黑狗,还有那个站在屋门口的女人。 李兰香此时正端着一盆洗菜水出来,看见苏青,整个人僵住了。 女人的直觉是可怕的。 只一眼,李兰香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眼前这个女人,太漂亮了,太洋气了,太自信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让李兰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自惭形秽的同时,心里升起一股子护食的本能。 “这位就是嫂子吧?” 苏青倒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主动伸出手。 “你好,我是省报的记者,苏青。专门来采访徐军同志的。” “记……记者?” 李兰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局促地握了一下那只保养得极好的手。 “你好……俺是李兰香。” “嫂子真贤惠。” 苏青笑着收回手,目光却越过李兰香,落在了徐军身上。 “徐老板,这院子不错嘛,又是打井又是暖气的,看来我的致富典型没选错人。” “苏记者过奖了。” 徐军走过来,自然地站在了李兰香身前,半个身子挡住了苏青那带着侵略性的目光。 “兰香,这位是省里的苏大记者,来咱这采访的。你去泡壶茶,就用咱上次买的那个茉莉花。” 徐军的这个动作,让李兰香心里一定。 她深吸一口气,腰杆挺直了些。 这里是她的家,她是徐军明媒正娶的媳妇,还怀着徐家的种。 怕啥? “哎!俺这就去!” 李兰香转身进屋,那背影,竟也透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来者是客,不管心里咋想,饭还得管。 午饭加了两个菜:小鸡炖蘑菇、大葱炒鸡蛋。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苏青一点也不见外,吃得津津有味。 “嗯!这蘑菇真鲜!比我在省城宾馆吃的好多了。” 她一边吃,一边拿眼睛瞟徐军。 “徐军,听说你要包后山?还要搞什么立体农业?这想法可够超前的啊,谁教你的?” “自己琢磨的。” 徐军闷头吃饭,并不接茬,“瞎折腾。” “瞎折腾能把省外贸的赵处长折腾得五迷三道的?” 苏青放下筷子,拿出手绢优雅地擦了擦嘴。 “这次我来,不仅是采访,还带来了省里的关注。如果你的林蛙项目真能搞成,我能在省报头版给你发个长篇通讯!到时候,你这就是全省的标杆!” 这确实是个诱惑。 有了省报背书,张大河那种地头蛇就再也不敢动歪心思了。 徐军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那就谢谢苏记者了。” “不用谢。” 苏青身子微微前倾,眼神火辣辣地盯着他,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李兰香。 “只要徐老板配合我的工作就行。” “啪!” 李兰香手里的筷子不小心掉在了桌上。 “哎呀,手滑了。” 她笑着换了双筷子,然后夹了一块最大的鸡腿,放进徐军碗里。 “军哥,多吃点。这几天干活累,晚上……还得早点歇着呢。” 这话里有话。 意思是:这是俺男人,晚上得陪俺睡觉,你个外人别想入非非。 苏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她看了一眼李兰香,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 本来以为是个只会唯唯诺诺的村姑,没想到还是个带刺的小辣椒。 有趣。 这游戏,更有趣了。 “行了。” 苏青站起身,那一米七的高挑身材给坐着的李兰香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饭吃完了,咱们谈正事吧。” “这次采访任务重,我要在村里待一阵子。” 她看向徐军: “徐老板,不介意给我安排个住处吧?最好离你家近点,方便我随时采访。” 徐军眉头一皱。 刚想说让她去县招待所住。 门外,老支书杨树林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哎呀!欢迎欢迎!苏记者是吧?我是这的支书!” 杨树林一听苏青要住下,乐得见牙不见眼。 “住处好办!村委会后院正好空着两间房,那是以前知青住过的,我都让人收拾出来了!离徐军家就隔一条街!方便!太方便了!” 徐军:“……” 李兰香:“……” 苏青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那是狐狸偷到了鸡的表情。 “那就麻烦支书了。” 她戴上墨镜,冲着徐军挥了挥手。 “徐军,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看着苏青那扭动的腰肢消失在门口,李兰香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她转头,眼圈红红地瞪着徐军,那一坛子醋,终于是打翻了。 “军哥,那妖精要在咱这住多久啊?” ------------ 163.醋意 送走了苏青和老支书,徐家大院重新安静下来。 但这份安静里,透着股子让人喘不上气的酸味。 饭桌还没收拾。 李兰香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块抹布,在那儿机械地擦着桌角,擦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却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徐军叹了口气。 他没说话,而是挽起袖子,默默地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端到外屋地。 舀水、洗碗、刷锅。 这在80年代的农村,那是典型的怕老婆表现,大老爷们谁干这个?但徐军干得自然无比。 洗完碗,他擦干手,回到东屋。 李兰香还在那儿掉眼泪,看见他进来,把头扭向一边,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咋了?还在擦那桌子呢?皮都要擦破了。” 徐军坐到她身边,伸手想去拉她。 “别碰俺!” 李兰香身子一扭,带着哭腔,“你……你去找那个女记者去!人家是省城来的,洋气,好闻,还会说话!俺就是个一身土味的村姑,配不上徐大老板!” “瞎说啥呢。” 徐军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撒手。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低沉而温柔: “兰香,你看着我。” 李兰香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委屈得像个孩子。 “她是好看,是有文化,也是高干子弟。” 徐军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那跟我有啥关系?” “在我最穷、最混蛋的时候,是谁跟着我住土房?是谁给我缝补丁?是谁半夜给我留灯?” “是你,兰香。” 徐军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窝上。 “外面的凤凰再好,那是天上的。你,才是我徐军心尖尖上的肉,是这徐家大院的女主人。” “那个苏青,她就是来工作的。等采访完了,拍屁股就走人了。咱俩的日子,那是过一辈子的。” 李兰香听着这番话,心里的委屈散了大半,但还是有点不放心: “那……那你以后不许跟她眉来眼去的!” “我啥时候跟她眉来眼去了?”徐军哭笑不得,“我躲都来不及呢。” “那……那你发誓。” “行,我发誓。除了工作,我绝不单独见她。要是违背誓言,就让我……” “唔!” 李兰香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瞎说!俺……俺信你就是了。” 她破涕为笑,把头埋进徐军怀里,狠狠地蹭了蹭眼泪。 危机,暂时解除。 安抚好了后院,徐军换上工装,再次投入到了火热的建设中。 男人,只有把事业干得更硬,腰杆子才能挺得更直。 后山,回龙沟。 民兵连的二十个兄弟,加上雇来的十几个村民,已经在沟口集合了。 “兄弟们!” 徐军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指着这条狭长的山沟。 “今儿个起,咱们要干个大工程!” “就在这沟口,给我筑一道五米宽、两米高的土坝!把上面的水截住,弄成个大水面!” “沟里的乱石、枯枝,除了留几堆给蛙冬眠用的,剩下的全清出来!” “是!” 汉子们吼声震天,挥舞着铁锹镐头就干上了。 就在这时,那道让人无法忽视的倩影又出现了。 苏青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牛仔服,脖子上挂着个海鸥相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 “徐老板,挺热闹啊。” 苏青站在沟边,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眼里闪过一丝异彩。 这男人,工作起来的样子,比吃饭时那种冷淡的样子更有味道。那是掌控一切的霸气。 “苏记者。” 徐军停下手里的活,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工地脏乱,全是泥,您这身衣服……怕是不方便吧?” “没事,我不是娇小姐。” 苏青举起相机,咔嚓给徐军拍了一张特写。 镜头里,男人汗水顺着脸颊流下,肌肉线条分明,眼神坚毅。 “这张照片,我要放在头版通讯的配图里。标题我都想好了——《大山深处的拓荒者》。” 徐军没接茬,只是转头喊道: “二愣子!给苏记者找个干净点的地儿待着,别让石头碰着!” 说完,他跳进泥坑里,继续指挥着大家垒坝。 这种无视,让苏青有些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想把他征服的欲望。 她坐在远处的石头上,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那个在泥水里摸爬滚打的男人,微微一笑。 “徐军……你跑不掉的。” 天黑收工。 徐军一身泥水地回到家。 刚进院子,就看见东屋的烟囱里冒着白烟,那是锅炉在烧水。 “军哥!水热了!” 李兰香兴奋地跑出来,“那个土暖气真神了!水龙头一开,热水哗哗的!” “真的?” 徐军眼睛一亮,“那正好,今晚咱俩都洗个澡!” 这间浴室,是徐军精心设计的。 地面铺了防滑的水泥花砖,墙上抹了白灰,中间挂了个大浴帘。 最关键的是那个连接锅炉的淋浴喷头,在这个年代的农村,绝对是奢侈品。 “兰香,你先洗。” 徐军帮她调好水温,“地上滑,小心点。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事喊我。” “嗯。” 李兰香红着脸进了浴室。 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徐军坐在外面的小板凳上,守着锅炉添煤。 不一会儿,热气顺着门缝飘出来,带着香皂的味道。 “军哥……” 里面传来李兰香软糯的声音,“俺……俺够不着后背……” 孕妇身子沉,确实不方便。 徐军喉结动了动。 “来了。” 他推门进去。 浴室里雾气缭绕。 李兰香坐在特制的小木凳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皮肤被热水蒸得粉红。 看到徐军进来,她羞涩地捂住胸口,却又顺从地转过身去。 徐军拿起毛巾,沾了热水,轻轻地帮她擦拭着后背。 动作轻柔,专注,没有一丝一毫的色情,只有满满的怜惜。 他看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看着她后颈上那颗小小的黑痣。 这就是他的女人。 为他生儿育女,守着这片家业的女人。 “兰香。” “嗯?” “舒服吗?” “舒服……从来没这么舒服过。”李兰香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 “以后,我天天给你烧水。” 徐军在她湿漉漉的肩膀上亲了一口。 “外面的世界再大,也没有这间小屋暖和。” 李兰香转过身,抱住徐军的脖子,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在这个雾气氤氲的狭小空间里,两颗心贴得更近了。 那一刻,什么苏青,什么女记者,都被这满室的温情,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 164.软黄金 清明时节,雨纷纷没见着,倒是日头挺足。 回龙沟的拦水坝已经修好了,原本干涸的沟底蓄起了一汪汪清澈的山水,映着两岸刚抽芽的柳枝,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徐军穿着高筒水靴,站在水里,正指挥着大家伙儿清理最后的烂树枝。 就在这时,那一抹显眼的牛仔蓝又准时出现了。 苏青背着相机,拿着个硬皮笔记本,像个尽职尽责的监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她今天没戴墨镜,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徐军的一举一动。 “徐老板,” 苏青一边记笔记,一边扬声问道: “我查过你的档案。初中毕业,没出过远门,祖上三代贫农。” “可你嘴里蹦出来的生态循环、立体农业,还有这封沟养蛙的技术……哪怕是省农科院的专家都不一定懂。” 她合上本子: “你这脑子里的东西……到底是哪来的?” 徐军动作未停,弯腰从水里捞出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扔到岸上。 “书里看的。”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县图书馆,《农业科技报》,还有收音机里的广播。” “苏记者,农村人就不兴爱学习了?” “学习?” 苏青笑了,显然不信。 “我看你更像是那种生而知之的天才,或者是心里藏着大秘密的野心家。” 她站起身,走到水边,靴子踩在湿滑的泥地上。 “徐军,你越是藏着掖着,我对你就越感兴趣。” 就在两人言语交锋的时候,沟口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让让!都让让!宝贝来了!” 是二愣子! 这小子赶着两辆大马车,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车上装着十几个特制的大木桶,上面盖着湿草帘子,一路不敢跑太快,生怕颠坏了里面的东西。 “军哥!买回来了!” 二愣子跳下车,一脸的兴奋,“抚松县那边的老把式给挑的!全是上好的黑卵!” 徐军眼睛一亮,赶紧大步走上岸。 他掀开一个木桶的草帘子。 只见清澈的水里,漂浮着一团团如同黑珍珠般晶莹剔透的胶状物——林蛙卵! 每一团都有拳头大小,里面的黑色受精卵密密麻麻,透着勃勃生机。 “好东西!” 徐军赞了一声,“这活性,绝了!” “这就是雪蛤?” 苏青凑了过来,看着那一桶桶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眉头微皱,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作为城里的大小姐,她爱吃雪蛤膏,但这种原始状态的蛙卵,多少让她有点生理不适。 “这就是软黄金。” 徐军没理会她的嫌弃,直接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轻轻托起一团蛙卵。 “现在的它们看着不起眼,等到秋天,这就是能换回外汇的宝贝。” 投放蛙卵是个细致活。 不能直接倒,得找向阳、水流平缓、有水草的地方,轻轻放进去。 “二愣子,铁柱,你们几个跟我下水。” 徐军吩咐道,“动作要轻,别把卵块弄散了。” 就在这时,李兰香提着个篮子来了。 她看着大家忙活,也想伸手帮忙。 “军哥,俺也帮你放两个……” “别动!” 徐军和苏青竟然同时喊出了声。 徐军是心疼:“水凉,你怀着身子,不能沾凉水!” 苏青则是下意识地不想让这个孕妇添乱:“这种技术活,你笨手笨脚的,别把卵弄坏了。”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李兰香的手僵在半空,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被自家男人说那是关心,被这个外来的妖精说是笨手笨脚,那是羞辱! 徐军的脸沉了下来。 他把手里的蛙卵轻轻放入水中,然后直起腰,冷冷地看着苏青。 “苏记者。” “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媳妇虽然不懂技术,但她是这林场的女主人。她想干啥就干啥,坏了也就是坏了我自家的东西,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苏青愣住了。 她没想到徐军会为了这点小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 “我……我是为了你的项目好……” “我的项目,核心是人。” 徐军转过身,不再看她,而是走到李兰香身边,用沾着水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瞬间温柔: “兰香,别听她的。你是咱家的福星,你在岸上看着,这蛙卵成活率都能高三成。” “去,把篮子里的鸡蛋给大家分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嗯!” 李兰香破涕为笑,狠狠地白了苏青一眼,然后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提着篮子去给工人们发鸡蛋了。 “大家伙儿辛苦啦!吃鸡蛋!” 苏青站在原地,咬着嘴唇,看着那个在那群泥腿子中间笑得一脸灿烂的村姑,又看了看那个护妻狂魔般的男人。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挫败感。 但这种挫败感,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胜负欲。 “护得这么紧……” 苏青在笔记本上狠狠地写下一行字: 弱点:极度重情。突破口:未知。 为了赶工,中午大家就在沟边野餐。 李兰香带来的煮鸡蛋、大饼子、还有咸菜疙瘩。 苏青虽然嫌弃环境简陋,但为了深入采访,也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她拿着一个剥好的鸡蛋,眼神却一直盯着徐军。 “徐军。” 苏青咬了一小口蛋白,“这蛙卵投下去了,然后呢?就等着秋天收?” “想得美。” 徐军大口嚼着大饼子,“得管。” “得防天敌,得投饵料,还得防偷。” “防偷?” “这满山的黄鼠狼、老鼠、蛇,都盯着这口鲜肉呢。” 徐军指了指四周,“而且,不仅是畜生,人也得防。” “这回龙沟,以后就是禁地。除了民兵连,谁也不许进。” 苏青眼睛一亮。 “这可是个好题材《人与自然的攻防战》。” 她凑近徐军,香风袭人。 “今晚你们是不是要安排人值夜?” “是。” “那我申请跟班采访。” 苏青盯着徐军的眼睛,充满挑衅,“我想看看,靠山屯的民兵连,到底是怎么守夜的。徐连长,不敢吗?” 徐军看着她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咽下最后一口饼子。 “随你。” “不过山里蚊子多,你要是哭着要回家,可没人送你。” “哼,谁哭谁是小狗。” 苏青扬起下巴。 旁边的李兰香听着两人的对话,手里的鸡蛋都被捏变形了。 值夜?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山沟里? 不行! 李兰香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军哥,今晚让黑风也跟着去吧。” “它鼻子灵,能防贼,也能防狼。” 徐军看着媳妇那点小心思,忍不住笑了。 “行,带上黑风。” “它是咱家的忠臣,专门咬那种不守规矩的人。” 苏青听着这两口子的双簧,气得牙根痒痒。 但她看着徐军那挺拔的背影,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徐军,你这堵墙哪怕是铁打的,我苏青也要给你撬开一条缝! ------------ 165.值夜 夜深了。 白天的喧嚣退去,回龙沟里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和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 气温骤降,虽然是春天,但这山沟里的湿气透过衣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沟口的一块避风处,燃起了一堆篝火。 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动,映照着三个人的脸。 徐军盘腿坐在一块铺了羊皮的大石头上,怀里抱着那把黑山弓,闭目养神。 旁边,王铁柱正拿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不时往里添一把干柴。 而在火堆对面,苏青裹紧了那件军大衣(徐军借给她的,虽然有味儿,但真暖和),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子,正借着火光,观察着眼前这个仿佛入定的男人。 “徐军。” 苏青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有些清冷。 “你不冷吗?” 她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衣加坎肩的徐军,有些不可思议。 徐军缓缓睁开眼,那是猎人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吓人。 “心热,就不冷。”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顺手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一个烤得焦黄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黑风。 黑风趴在他脚边,耳朵竖得高高的,也在警惕着四周。 苏青咬了咬嘴唇,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冷落。 “我采访过很多万元户和致富能手。” 她换了个坐姿,那双修长的腿在军大衣下若隐若现。 “他们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进城买房,或者把户口迁出去。毕竟,城里的生活比这山沟沟强一万倍。” 她盯着徐军的眼睛,试图看穿他的内心: “你现在手里有钱,有技术,甚至有外贸关系。为什么还要守着这穷山恶水?还要守着那个连高中都没读过的村姑?” 这话很尖锐,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傲慢,也夹杂着她个人的不解。 在她看来,徐军这种男人,就像是被困在浅滩的蛟龙,李兰香就是那个拖累他的浅滩。 徐军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火堆,直视着苏青。 那种眼神,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 “苏记者。” “你眼里的穷山恶水,是我徐军的金山银山。” “你眼里的村姑,是我徐军命里的贵人。” 徐军拿起一根木柴,扔进火里,火星四溅。 “城里是好,有楼房,有汽车,有像你这样喷着香水的时髦女人。” “但那不是根。” “我的根在这儿。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捧土,甚至这沟里的每一只蛤蟆,都听我的。在这儿,我是王。” “至于兰香……” 徐军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那是在面对苏青时从未有过的表情: “她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把命都交给了我。现在我有了一切,要是把她丢了,那我徐军连条狗都不如。” 苏青怔住了。 她听过无数男人的甜言蜜语,见过无数为了前途抛妻弃子的陈世美。 但像徐军这样,把情义二字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有力量的,她是第一次见。 那一刻,她心里的某种防线,似乎动摇了。 “哗啦——” 就在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候,远处的水面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里,逃不过猎人的耳朵。 “嘘!” 徐军瞬间收起了刚才的温情,整个人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瞬间紧绷。 黑风也猛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却被徐军按住。 “咋了军哥?有人偷蛤蟆?”王铁柱抓起旁边的镐把。 “不是人。” 徐军眯起眼睛,【狩】(精通)的夜视能力让他看清了三十米外水面上的动静。 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波纹,几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正快速游向那些投放了蛙卵的水草区。 “是水耗子。” 徐军声音冰冷,“这帮畜生,专吃蛙卵。这一宿要是让它们敞开吃,咱这几百块钱的种就废了。” “妈的!我去赶走它们!” 王铁柱就要起身。 “别动!下水会把它们惊到深水区,以后更难抓。” 徐军伸手,从背后缓缓抽出一支三棱响箭。 苏青屏住了呼吸。 这么黑的天,只有一点月光和远处的篝火余光。 三十米开外,水耗子也就拳头大,还在移动。 这能射中? 徐军没有解释。 他站起身,双脚分立,身体微侧。 举弓,搭箭,引弦。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 他在预判。预判那只领头的水耗子的游动轨迹。 “嗡——” 弓弦轻震。 “噗!” 水面上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水花翻腾声! “中了!” 王铁柱兴奋地跳了起来,“军哥神了!” 徐军没有停。 “嗡!嗡!” 又是连珠两箭! 每一次弓弦响动,水面上必有一团黑影翻起肚皮! 剩下的几只水耗子吓破了胆,扑通扑通潜入水底,逃之夭夭。 王铁柱打着手电筒,穿着水裤下去捞了一圈。 拎回来三只肥硕的大水耗子。 每一只,都是被一箭穿头! 苏青看着那还在滴血的猎物,又看了看正若无其事地擦拭箭头的徐军。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处长对这个男人如此推崇,为什么那些村民对他如此敬畏。 这不仅仅是技术,这是统治力。 在这个蛮荒的山林里,武力值就是魅力的最高级。 “徐军……” 苏青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小酒壶。 “这是我从省城带来的白兰地。我想敬你一杯。” 她拧开盖子,递了过去。酒香醇厚,带着洋气。 徐军看了一眼那酒壶,又看了一眼苏青那双在火光下波光粼粼的眼睛。 他没有接。 而是拿起自己的大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白开水。 “工作期间,不喝酒。” “而且……” 徐军笑了笑,指了指那酒壶,“这洋酒太甜,没劲儿。我还是喜欢喝我媳妇酿的山葡萄酒。” 苏青的手僵在半空。 这是她第二次被拒绝。 而且是被同一种理由,媳妇。 她咬了咬牙,仰头自己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却浇不灭心头那股子无名火。 “徐军,你是不是男人?送上门的都不吃?” 她借着酒劲,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问。 徐军把弓放回包里,重新坐下,闭上眼。 “正因为是男人,才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会烂肚子。” 苏青:“……” 她气得狠狠跺了一脚地上的泥。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但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想把他这层硬壳给敲碎呢? 天亮了。 一夜平安。 当徐军带着一脸疲惫的王铁柱和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苏青回到屯子时。 远远地,就看见徐家大院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晨雾里。 李兰香披着棉袄,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一看见徐军,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小跑着迎了上来。 “军哥!饿了吧?俺给你煮了荷包蛋,还热乎呢!” 徐军快步走过去,扶住她:“慢点跑!小心身子!” 他接过保温桶,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 他当着苏青的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香。 “嫂子起得真早啊。” 苏青走过来,看着这恩爱的一幕,心里酸溜溜的,语气里带着刺,“徐老板昨晚可是大发神威,连我都看呆了。” 李兰香看了苏青一眼,这次她没有退缩。 她拿出一条热毛巾,自然地帮徐军擦了擦脸上的烟灰。 “那是,俺家军哥本事大着呢。” “苏记者要是看够了,就早点回村委会歇着吧。俺家早饭粗糙,怕不合您胃口。” 这是在下逐客令。 更是主权的宣示。 苏青看着李兰香那护犊子的样子,又看了看徐军那默认的态度。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墨镜掩饰住眼底的不甘。 “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过徐军,采访还没结束。咱们来日方长。” 看着苏青离开的背影,李兰香松了一口气,紧紧抓住徐军的胳膊。 “军哥,这妖精啥时候走啊?” “快了。” 徐军喝完最后一口汤,目光深邃。 “等咱们的林蛙长大了,等这篇报道见报了,她自然就该走了。” ------------ 166.上报纸 一场春雨过后,黑瞎子山彻底绿了。 满山的映山红开得像火一样,但这红火的景色,也比不上回龙沟里的景象让人震撼。 徐军站在拦水坝上,看着脚下的水面。 半个月前投放的那些黑珍珠般的蛙卵,如今已经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原本清澈的水面上,现在漂浮着一团团、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黑色云团。 仔细一看,那是无数只大头、黑尾巴的蝌蚪! 它们聚在一起,黑压压的,把水面都给遮住了,随着水流缓缓涌动,就像是一条黑色的巨龙在水底翻身。 “我的妈呀……” 二愣子站在岸边,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军哥,这……这得有多少只啊?数都数不清啊!” “这叫黑云压沟。” 徐军蹲下身,看着这旺盛的生命力,心里也是一阵激动。 这哪是蝌蚪?这分明就是游动的大团结! 按照这个密度,只要后期饵料跟上,加上天敌控制得好,今年秋天,这回龙沟里就能蹦出几万、甚至十几万只林蛙! 到时候光是取出的林蛙油,就够买好几辆拖拉机了! “开始投喂!” 徐军一声令下。 民兵连的兄弟们扛着磨好的豆饼粉,像撒金粉一样洒向水面。 原本平静的黑色云团瞬间沸腾起来,无数张小嘴争抢着食物,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财富生长的声音。 回到屯子时,正好碰见乡里的邮递员骑着那辆绿色的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村委会。 “徐军!徐连长!大喜事啊!” 邮递员老张手里挥舞着一份还没拆封的报纸,隔着老远就喊。 “省报!今天的《龙江日报》!头版!” 徐军心头一动。 看来,苏青的作业交卷了。 他接过报纸。 果然,在头版最显眼的位置,刊登着一篇长篇通讯,标题用黑体大字印着: 《大山深处的绿色觉醒——记黑山县靠山屯青年农民徐军的生态致富路》 文章旁边,配了一张大幅黑白照片。 正是那天在泥塘里,徐军一身泥水、眼神坚毅地指挥修坝的场景。 照片构图极佳,光影对比强烈,把那种拓荒者的硬汉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啧啧啧……写得真好啊!” 老支书杨树林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地念着: “他没有选择掠夺式的砍伐,而是选择了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立体农业……他是改革开放春风中,新一代农民的杰出代表……” “军子!你这回成名人了!” 老支书激动得手都在抖,“这报纸可是省委机关报!有了这上面的定性,以后谁再敢打咱后山的主意,那就是跟省里的政策对着干!” 徐军看着报纸,微微一笑。 苏青这女人,虽然性格像团火,但这笔杆子确实够硬。 这篇报道,不仅仅是名气,更是给徐家作坊、给林蛙项目穿上了一层最坚硬的政治铠甲。 就在全屯子都在传阅那张报纸的时候,苏青的那辆吉普车,已经发动了。 采访结束了,稿子也发了,她该走了。 徐家大门口。 李兰香虽然心里一直把苏青当假想敌,但这会儿人家真要走了,而且还帮自家男人扬了名,她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她提着一篮子刚煮好的红皮鸡蛋,还有一包自家晾的榛子仁。 “苏记者……这一路辛苦了,带点路上吃吧。” 苏青看着李兰香,摘下墨镜,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多了一丝复杂。 “谢谢嫂子。” 她接过篮子,随手递给车上的司机。 然后,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红丝绒小盒子,塞到李兰香手里。 “这几天打扰了。我也没啥好送的,这个给肚子里的孩子留着当个念想。” 李兰香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纯银长命锁,做工精细,下面还坠着三个小铃铛。 “哎呀!这太贵重了!俺不能收!” “收着吧。” 苏青按住她的手,笑了笑,“就当是我输给你的赔礼。” 李兰香一愣,没听懂啥意思,但直觉告诉她,这女人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苏青转过身,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徐军。 两人对视,目光在空中交汇。 “徐军。” 苏青伸出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徐军握了握她的手,依旧是礼貌而克制。 “对了。” 苏青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别以为这篇报道发了就算完了。” “省里的宣传部领导对你很感兴趣,也许过不了多久……你会收到去省里做典型报告的邀请。” “到时候……那就是我的地盘了。” 她眨了眨眼,那股子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媚意又回来了。 “徐军,这局棋,还没下完呢。” 说完,她潇洒地转身,拉开车门,长腿一迈,上车。 “轰——” 吉普车卷起尘土,绝尘而去。 看着车影消失,李兰香撇了撇嘴,把长命锁揣进兜里。 “哼,算她识相……不过军哥,她刚才跟你嘀咕啥呢?” “没啥。” 徐军搂过妻子的肩膀,看着那张贴在自家大门上的省报。 “她说让咱们好好过日子,别辜负了这好春光。” 送走了苏青,徐家大院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下来。 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的温馨。 晚饭是香椿芽炒鸡蛋。 这是春天里最鲜的一口。 香椿是徐军特意从后山摘的嫩芽,鸡蛋是自家鸡下的。 李兰香胃口大开,就着这道菜吃了两碗大米饭。 “军哥,俺今天感觉……” 李兰香放下碗,摸着肚子,一脸的神奇,“肚子里好像咕噜了一下。” “是吗?” 徐军赶紧把耳朵贴过去。 “咕噜……” 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 也许是肠鸣,也许是胎动。 但对于准爸爸来说,这就是天籁。 “动了!真动了!” 徐军抬起头,满脸喜色,“这小家伙,知道那个妖精阿姨走了,高兴得翻跟头呢!” “去你的!啥妖精……” 李兰香嗔怪地打了他一下,脸上却笑开了花。 吃完饭,徐军把李兰香扶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虽然葡萄藤还没长满,但徐军特意在这个位置安了个秋千椅。 他让李兰香坐上去,自己轻轻地推着。 “兰香。” “嗯?” “过两天,那一百把黑山弓就要完工了。” 徐军看着夕阳下的远山,“到时候,我要安排铁柱他们送货去广州。这第一笔外汇如果赚回来……” “咱就给这屯子通上电!” “通电?!” 李兰香眼睛亮了。 现在屯子里只有大队部有电,各家各户还都点煤油灯。 要是能通上电,那晚上就能看电视了! “嗯,通电。” 徐军握着妻子的手,许下承诺,“到时候,给你买台最大的彩色电视机,让你躺在炕上看《霍元甲》!” 这一刻,夕阳无限好。 苏青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什么,反而让徐军更加清楚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就是去闯一闯、赚点钱的战场。 只有这个有着李兰香、有着孩子、有着炊烟的小院,才是他永远的归途。 ------------ 167.猴腿儿,刺老芽 五月的黑瞎子山,是一年中最嫩的时候。 几场透雨过后,满山的树木像像是被绿染缸泡过一样,鲜翠欲滴。 空气里弥漫着松脂、腐叶和野花混合的甜腥味,那是大山特有的荷尔蒙。 天还没大亮,徐军就醒了。 这几天忙着基建和外贸的事,他在家憋得骨头缝都痒痒。 对于一个有着【狩】(精通)和【农】(精通)技能的山里人来说,这几天正是赶山的黄金档口。 错过了这几天,那一山的鲜货可就老了。 “军哥,这就走啊?” 李兰香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怀里抱着徐军的枕头。 “嗯,趁着露水没干,山菜最嫩。” 徐军轻手轻脚地穿上绑腿,系紧腰带,又检查了一下别在腰后的猎刀和背篓。 “你在家多睡会儿。中午等我回来,给你整顿咬春宴。” 屯子口,雾气昭昭。 这回进山,徐军没带大队人马,就带了李守山和二愣子,外加一条黑风。 赶山采货,人多了反而乱,踩坏了植被那是暴殄天物。 “大爷,今儿个咱奔哪头?”徐军问。 “奔老牛背那片阴坡。” 李守山背着个大柳条筐,虽然岁数大了,但一进山,那腿脚比小伙子还利索。 “昨儿个我看了,那边的刺老芽和猴腿正是冒尖的时候!再去晚两天,就‘开伞了!” 三人一狗,钻进了茫茫林海。 脚下的落叶松软如绵,头顶的鸟鸣清脆悦耳。 徐军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的废气都被置换干净了。这才是他的主场。 到了老牛背的半山腰,眼前是一片湿润的桦树林。 地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一种紫红色的植物,半尺高,顶端卷曲着,像是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猴爪子。 “好家伙!这么多!” 二愣子眼睛都直了,“这就是猴腿吧?满地都是啊!” “动手!” 徐军放下背篓,蹲下身。 “都挑粗的折!细的留着当种!” 他伸手握住一根手指粗的猴腿梗,轻轻一掰。 “啪!” 一声脆响。 断口处流出晶莹的汁液,那股子清香瞬间钻进鼻孔。 这就是东北山野菜里的大众情人——猴腿蕨。 口感脆嫩,没有异味,焯水后凉拌或者炒肉,那叫一绝。 徐军的手速极快,【农】(精通)让他能瞬间判断出哪根最嫩。 “啪啪啪啪——” 清脆的折断声此起彼伏。 不到一个小时,三个人的背篓底就铺满了紫莹莹的一层。 但这还不是今天的重头戏。 越过桦树林,上到一片乱石岗子,这里长满了一种浑身带刺的小乔木。 而在这些带刺的枝头顶端,顶着一簇簇红绿相间的嫩芽,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绿色花朵。 “刺老芽!” 李守山激动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看看这成色!头茬的!最肥的!” 刺老芽,学名龙牙,被誉为山菜之王。 它的味道,兼具香椿的浓郁和芦笋的清甜,甚至带着一股淡淡的肉香。 在这个年代,这就是山里的肉! “小心扎手!” 徐军戴上帆布手套,小心翼翼地攀上一块大青石。 他伸手捏住那簇嫩芽的根部,轻轻一拧。 “咔嚓。” 一颗足有鸭蛋大小的刺老芽落入掌心,沉甸甸的,那是春天的重量。 “这一片发财了啊。” 徐军放眼望去,这片乱石岗子上,星星点点全是这种嫩芽。 “二愣子!别光顾着傻乐!快摘!这玩意儿见风就老,摘下来得赶紧装筐,压实了!” 三人像勤劳的蜜蜂一样,在乱石丛中穿梭。 黑风也不闲着,它在草丛里钻来钻去,突然—— “汪!” 黑风猛地窜了出去,扑向一丛灌木。 “扑棱棱——” 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受惊飞起,但刚飞到半空,就被黑风一个纵跃,准确地咬住了翅膀,硬生生给拽了下来! “好狗!” 徐军大喝一声。 黑风叼着还在扑腾的野鸡,屁颠屁颠地跑回来邀功。 “今儿中午有肉汤喝了!” 日头到了正当中。 背篓已经满了大半。 三人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停下来歇脚。 徐军熟练地收拾了那只野鸡,不需要拔毛,直接剥皮,在溪水里洗净,切成块。 架起篝火,用随身带的铝锅,装上溪水,扔进去几片姜,再把刚采的刺老芽洗了两把扔进去。 不放油,只撒一把盐。 半个小时后。 “咕嘟咕嘟……” 奶白色的鸡汤翻滚着,绿色的刺老芽在里面起伏。 那种鲜味,霸道地钻进鼻孔,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吸溜——” 二愣子喝了一口汤,烫得直咧嘴,却舍不得吐出来。 “鲜!太鲜了!军哥,这比家里炖的老母鸡都香!” “那是。” 李守山啃着一块鸡肉,“这是龙肉配龙牙,给个皇帝都不换!” 徐军喝着汤,看着满筐的野菜,心里盘算着。 这些刺老芽,除了留给家里吃,剩下的得赶紧让作坊的人进行盐渍或者烘干处理。 这可是能够出口到日本的高级货! 下山的时候,三个人的背篓都压得沉甸甸的。 足足一百多斤的野菜,还有一肚子野味。 回到徐家大院。 李兰香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徐军那一身草屑和泥土,还有背篓里都要溢出来的翠绿,眼睛一下子亮了。 “哎呀!这么多猴腿!还有刺老芽!” 作为山里长大的姑娘,她太知道这东西的美味了。 孕期本来就嘴馋,看见这鲜灵灵的野菜,口水都要下来了。 “王婶!三娘!快来帮忙!” 徐军放下背篓,指挥着大家伙儿。 “烧一大锅开水!把这些野菜焯水!要快!不能煮过了!” “猴腿焯水后过凉水,晒干!以后炖肉吃!” “刺老芽焯水后用盐腌上,留着冬天吃!” 而最新鲜的那一小盆刺老芽,被徐军单独留了出来。 晚饭,徐军亲自下厨。 第一道菜:刺老芽炒鸡蛋。 鸡蛋是自家鸡下的,炒得金黄蓬松,裹着翠绿的刺老芽,一口下去,鲜香四溢,口感脆嫩。 第二道菜:蘸酱菜。 最嫩的猴腿尖,焯水后直接蘸自家下的鸡蛋酱。 清爽解腻,带着一股子山野的清香。 第三道菜:野鸡肉炖土豆。 那是中午剩下的半只野鸡,炖得软烂入味,土豆沙沙的,吸饱了汤汁。 李兰香坐在桌边,筷子都停不下来。 “好吃……真好吃……” 她夹了一筷子刺老芽,满足地眯起眼睛。 “军哥,这味儿……就是春天的味儿。” 徐军看着她吃得香甜,自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他给李兰香夹了一块野鸡腿肉。 “多吃点,这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补身子。” “等过阵子入了夏,还有黄花菜,榛蘑……到时候我再带你去采。” “嗯!” 李兰香点点头,摸了摸肚子。 “娃啊,你爹真本事,这一大山的好东西,都往咱家搬。” 窗外,夜色温柔。 院子里晾晒野菜的架子上,散发着阵阵清香。 ------------ 168.先进典型 苏青的那篇报道,威力比徐军想象的还要大。 《龙江日报》那是省委机关报,头版头条的分量,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无异于一颗惊雷。 一大早,靠山屯就不太平了。 村委会门口的大槐树下,停了两辆挂着外县牌照的吉普车,还有一辆突突冒烟的拖拉机,车斗里站满了人。 “请问,这就是那个搞生态农业的徐军同志的家乡吗?” “我们是隔壁红旗公社的,特意来取经的!” “听说你们这儿不仅不砍树,还能让树林子生钱?我们书记让我必须来学学!” 老支书杨树林穿着那件只有开大会才舍得穿的新中山装,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接待。 “对对对!就是这儿!” “我们徐连长确实有一套!大家里面请,喝口水!” 老支书这辈子也没这么风光过,腰杆子挺得溜直。 以前靠山屯是穷得叮当响的贫困村,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全省的致富明星村,这感觉,飘飘欲仙。 外头热闹,徐军却躲在作坊里没露面。 他知道,这些参观团大多是走过场,真要每个人都接待,他这一天啥也不用干了。 此时,作坊的后院里,几十口大缸一字排开。 徐军正带着王婶、张三娘她们,进行野菜深加工。 那几百斤新鲜的刺老芽和猴腿蕨,如果不处理,两三天就烂了。 “都看好了啊!” 徐军挽着袖子,手里抓着一把粗盐。 “这叫盐渍。一层野菜,一层盐。盐要足,压要实!” 他抓起一把焯过水、沥干水分的刺老芽,平铺在缸底,然后均匀地撒上一层厚厚的粗盐。 “最后上面要压上大石头,把水分逼出来,让盐分渗进去。” “这样处理过的野菜,颜色翠绿,口感脆嫩,放一年都不坏!” “军子,咱腌这么多咸菜干啥?” 张三娘一边干活一边心疼盐钱,“这得费多少盐啊?留着自家吃,十年也吃不完啊。” “这可不是咸菜。” 徐军拍了拍手上的盐粒,神秘一笑。 “三娘,这叫出口创汇产品。” “日本人和韩国人,就好这一口!在他们那儿,这叫山菜料理,比肉都贵!” “等这批货腌好了,我给省城的赵处长运过去,换回来的那是外汇券!” “乖乖……卖给外国人?” 妇女们听得直咋舌,手里的活儿更细致了。 这可是给外国人吃的,那得弄干净点,不能丢了中国人的脸! 徐军正忙活着,二愣子跑了进来。 “军哥,老支书顶不住了。” “咋了?” “县里来了个副县长,说是看了报纸,非要见见你这个活典型,还要去后山林蛙沟看看。” 徐军叹了口气。 怕啥来啥。 但既然是县领导,那是现管,不能不见。 “行,我洗把脸就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徐军陪着那位副县长和一帮干部,在后山转了一圈。 他没有夸夸其谈,而是实实在在地介绍了果树的品种、林蛙的习性、人参的生长周期。 “不砍树,怎么富?” 徐军指着那片郁郁葱葱的林子,说出了那句后来被无数人引用的名言: “树砍了,是一锤子买卖;树留着,那就是个聚宝盆。” 副县长听得连连点头,当场指示随行的公社书记: “听听!这就是觉悟!这就是眼光!” “以后靠山屯的发展,公社要一路绿灯!谁要是敢给徐军同志下绊子,我撤他的职!” 有了这句话,徐军知道,自己在黑山县的根基,算是彻底稳如泰山了。 那个进了局子的张大河,哪怕再有关系,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送走了领导,徐军借用大队部的电话,拨通了省城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赵处长吗?我是徐军。” 电话那头传来了赵文远爽朗的笑声:“哎呦!徐大红人!我正在看报纸呢!苏青那丫头笔杆子真硬,把你夸成了一朵花啊!” “赵叔,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徐军笑着直奔主题,“我这儿刚采了一批头茬的刺老芽和猴’,用的日本盐渍法处理的。大概有个五百斤,您看……” “盐渍山野菜?!” 赵文远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你小子神了啊!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天正在为这事儿发愁?” “下个月有个日本商团来考察,点名要这种绿色无污染的山野菜!” “我们要的急,省里几个林场都供不上货。你这真是雪中送炭!” “五百斤是吧?太少了!” 赵处长当机立断,“你给我有多少弄多少!价格我按一级品给你走!一块五一斤!美金结算的话……折合人民币能给你算到两块!” “两块?!” 徐军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 要知道,现在的猪肉才一块二一斤!这野菜比肉都贵! 这五百斤,就是一千块!而且是无本万利! “好!赵叔,我这就发动全屯子去采!保证给您凑够一车!” 挂了电话,徐军立刻让老支书用大喇叭广播。 “喂!喂!全体村民注意了!” “徐军作坊高价收购刺老芽和猴腿!” “不要老的!不要烂的!只要头茬嫩尖!” “一毛钱一斤!现钱结账!” 轰! 整个靠山屯炸锅了。 一毛钱一斤? 要知道,这玩意儿满山遍野都是,只要勤快,一天采个百十来斤跟玩一样! 那就是十块钱!顶一个壮劳力干好几天活了! “快!拿筐!” “别吃饭了!上山!” 一时间,男女老少齐上阵,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呼啦啦地往山上跑。 这哪是采野菜?这是去捡钱啊! 徐家大院。 虽然外面乱哄哄的,但徐军严令禁止任何人打扰李兰香。 东屋里,依旧安静温馨。 李兰香坐在炕上,正在给未来的孩子缝尿布。 徐军推门进来,一脸的疲惫,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军哥,咋样?” 李兰香放下针线,给他倒了杯水。 “成了。” 徐军喝干了水,长出一口气。 “野菜的事儿,妥了。一毛钱收,两块钱卖。虽然还要除去人工、盐钱和运费,但这一倒手,那就是十倍的利!” 他看着李兰香,眼神灼热: “兰香,咱们这回真要发大财了。” “等这笔钱回来,我就去县里给你买那台彩色电视机!还要买个大冰箱!” “哎呀,那得多少钱啊……” 李兰香虽然心疼钱,但看着丈夫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比谁都骄傲。 “军哥,钱是赚不完的。俺只要你别太累着。” 她拉过徐军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今儿个他又动了。好像比昨天劲儿大。” 徐军立刻把脸贴过去,静静地听着。 窗外,是全屯子为了好日子而奔波的喧闹声。 屋内,是即将为人父的宁静与喜悦。 “动了好。” 徐军轻声说道,“小子(或闺女),你爹正在给你打江山呢。” “等你出来,咱家就是这黑山县头一份的人家!” ------------ 169.恶少 春末夏初的阳光有些刺眼,土路两旁的杨树叶子已经长得巴掌大了。 往常这条路上只有牛车、马车和拖拉机。 但今天,一辆红色的拉达轿车(苏联产,当时极罕见且昂贵),正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飞驰。 “轰!轰——” 引擎的咆哮声惊飞了路边的野鸡。 车轮卷起的尘土,把路边正在放羊的二大爷呛得直咳嗽。 “这谁家作死的!赶着去投胎啊!”二大爷挥着鞭子骂道。 车内。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鼻梁上架着一副蛤蟆镜。 他叫陈峰。 省城出了名的恶少。 他爹是省物资系统的一把手(管着全省的物资调配,实权极大),家里还有海外关系,是有钱有势的典型代表。 “这就是那个什么破靠山屯?” 陈峰一边单手把着方向盘,一边嫌弃地看着窗外的荒凉景色,嘴里嚼着口香糖。 “要不是为了苏青那个娘们儿,鬼才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副驾驶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却点头哈腰的中年人,正是那个当初被徐军送进局子、后来花了大价钱刚被保释出来的张大河。 “陈少,就是这儿!” 张大河眼里满是怨毒,“那个徐军就在前面那个屯子!苏大记者前阵子就在他家住的!” “哼。” 陈峰冷哼一声,脚下油门踩得更狠了。 他追了苏青三年。 为了她,他砸钱、送车、甚至动用关系帮她发稿子。 可苏青对他总是不冷不热,像块化不开的冰。 直到前几天,他看见苏青为了那个什么农民典型写的长篇报道,甚至在他面前夸那个叫徐军的男人有种。 那一刻,陈峰的嫉妒之火,把他那颗本就疯狂的心给点着了。 “徐军是吧?” 陈峰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一个急弯处漂移过去,差点翻进沟里。 “一个臭泥腿子,也配让苏青另眼相看?” “老子今天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徐军正在作坊里跟李二麻子对账。 野菜的生意太火,县里的车皮不好批,还得靠李二麻子的关系走铁路。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从前院传来。 紧接着是木头断裂的声音和黑风狂暴的吠叫声。 “咋回事?” 徐军眉头一皱,放下账本就往外跑。 李二麻子也抄起桌上的烟灰缸跟了出去。 到了前院,眼前的景象让徐军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上来了。 只见那辆红色的拉达轿车,竟然直接撞开了徐家并没有关严实的大木门,车头硬生生怼进了院子,把门口刚垒好的一个花坛撞得稀碎! 那可是李兰香最喜欢的月季花! 车门打开。 陈峰慢条斯理地走了下来。 他摘下墨镜,嫌弃地拍了拍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抬起头。 用一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环视了一圈院子。 “哟,这就那个致富明星的窝啊?” 陈峰吹了个口哨,语气轻浮,“也不怎么样嘛,一股子猪粪味儿。” “汪!” 黑风哪里受过这种挑衅,咆哮着就要扑上去。 “黑风!回来!” 徐军喝止了黑风。 他看得出来,这人来者不善,而且不简单。 “你是谁?” 徐军站在台阶上,脸色阴沉,“撞坏我的门,毁我的花,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陈峰笑了,笑得很神经质。 他走到徐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难怪能把苏青迷住。” “听好了,泥腿子。” 陈峰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徐军的胸口,被徐军一把打开。 “我是陈峰。苏青的未婚夫。” “今天来,就是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也配和我喜欢一个女人。” 听到苏青和未婚夫这几个字,徐军心里明白了大半。 这是遭了无妄之灾,被当成情敌了。 “我想你误会了。” “我和苏记者只是工作关系。而且……” 他指了指屋里,“我有老婆,还有孩子。” “有老婆?” 陈峰瞥了一眼窗户里的李兰香,嗤笑一声,“那种乡下婆娘,也配叫老婆?也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吧?” 这话一出,徐军的眼神瞬间变了。 如果说刚才只是生气,那现在,就是杀气。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李兰香,就是徐军的逆鳞。 “道歉。” 徐军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得可怕。 “道歉?哈哈哈哈!” 陈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转过身,从车里拽出一个黑色的皮包。 “哗啦!” 他把拉链拉开,猛地将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红红绿绿的钞票(人民币和外汇券),像废纸一样撒了一地,足有好几千块! “泥腿子,别跟我装硬气。” 陈峰踩着那些钱,一脸的嚣张。 “你不就是为了钱吗?搞什么林蛙,种什么树,累死累活一年能赚几个子儿?” “这些钱,够买你这个破院子十个来回了!” “拿着钱,给我滚出黑山县!以后离苏青远点!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跟她有一点瓜葛……” 陈峰凑近徐军的脸,恶狠狠地说道: “我就让你这家破作坊灰飞烟灭!”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地上的钱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李二麻子在旁边脸都绿了,他认识陈峰,知道这是省里的大少爷,想劝又不敢劝。 徐军低头看着地上的钱。 然后,他笑了。 不是那种憨厚的笑,而是那种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冷笑。 “陈少爷是吧?” 徐军弯下腰。 陈峰以为他要捡钱,脸上的鄙夷更甚:“这就对……” 然而,徐军并没有捡钱。 他捡起了一块刚才被车撞碎的青砖。 “啪!” 徐军在手里掂了掂砖头。 “你有钱,确实了不起。” “但这里是靠山屯。这里不认钱,只认……” “理!” “你想干什么?!” 陈峰看着徐军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徐军没有废话。 他猛地抡起手臂! “呼!” 那块青砖带着风声,擦着陈峰的耳朵飞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 砖头狠狠地砸在了那辆拉达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稀里哗啦! 那块价值不菲的进口玻璃,瞬间碎成了蜘蛛网,然后轰然塌陷! “我的车!” 陈峰尖叫一声,那是他刚提的新车啊! “这一砖,是赔我的花坛。” 徐军拍了拍手上的灰,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我的门……” 他转过身,从墙边抄起一根铁桦木的哨棒。 “你要干什么?!我是陈峰!我爸是……” 陈峰吓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他横行霸道惯了,还没见过这么不计后果的疯子! 旁边的张大河更是吓得躲到了车后面。 徐军一步步逼近,身上的气势如同一头暴怒的黑熊。 “我不管你爸是谁。” “敢侮辱我媳妇,砸我的门。” “今天你要是不把这门给我修好……” 徐军手中的哨棒猛地顿在地上,震得地面一颤: “我就把你的腿打断,留下来当看门狗!” “护村队!” 徐军一声暴喝。 “在!” 早就憋着一肚子火的王铁柱、二愣子,带着十几号民兵,手持弓箭和棍棒,呼啦啦地冲进了院子,瞬间把陈峰和他的破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种农村汉子特有的野蛮和煞气,让陈峰这个温室里的恶少,第一次感觉到了…… 恐惧。 真正的恐惧。 ------------ 170.过江龙,坐地虎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院子里,那辆前挡风玻璃碎成渣的红色拉达轿车,趴窝在花坛边。 周围是二十几个手持棍棒、眼神凶狠的民兵。 正中间,徐军手持那根沉重的铁桦木哨棒,像尊煞神一样盯着陈峰。 陈峰背靠着车门,脸色煞白,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 他以前在省城横行霸道,那是仗着他爹的势,没人敢动他。 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山沟沟里,面对这帮杀过狼、见过血的泥腿子,他那点公子哥的威风,瞬间碎了一地。 “徐……徐老弟!别!千万别冲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二麻子满头大汗地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徐军的胳膊。 他虽然也恨陈峰,但他更清楚陈峰背后的能量。 这要是真把陈峰的腿打断了,徐军这辈子不仅生意做不成,恐怕还得把牢底坐穿,甚至连累家人。 “兄弟!听哥哥一句劝!” 李二麻子压低声音,在徐军耳边急促地说道: “这孙子是省物资局陈局长的独苗!你要是动了他,那就是通了天的大篓子!为了这么个烂人,把你这一家老小搭进去,不值当啊!” 徐军的手臂肌肉紧绷,那根哨棒在空中停滞了许久。 他当然知道轻重。 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气,更多的是为了立威,也是为了试探这个所谓恶少的底线。 结果很明显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呼……” 徐军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哨棒。 但他眼中的寒意未减半分。 “李大哥说得对,打断你的腿,脏了我的地。” 徐军冷冷地看着陈峰。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指了指地上那散落一地的钞票,又指了指被撞坏的大门和花坛。 “门,是你撞的。花,是你毁的。人,是你骂的。” “这些钱,我就当是你赔偿的修缮费和精神损失费。” “捡起来。” 徐军后退一步,指着地上的钱,“把你刚才扔的钱,一张一张,给我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 “你……” 陈峰咬着牙,眼里的怨毒快要溢出来了。 让他这个大少爷弯腰捡钱?这是比打他一顿还大的羞辱! “怎么?不想捡?” 徐军掂了掂手里的哨棒,“铁柱!帮陈少爷松松骨!” “好嘞!” 王铁柱狞笑着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 “别!我捡!我捡!!” 好汉不吃眼前亏。 陈峰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蹲下身子。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群乡下泥腿子的哄笑声中,像条狗一样,一张一张地捡起那些曾经是他用来羞辱别人的钞票。 每一张钱捡起来,都像是在他的自尊心上割了一刀。 十分钟后。 钱捡完了,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陈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此时的他,反而不抖了。 那张英俊却苍白的脸上,褪去了刚才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刚才的嚣张更让徐军警惕。 这是一条还没学会咬人就被打了一棍子的疯狗。 它学会了收起獠牙,但心里的毒液却更浓了。 “徐老板。” 陈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西装领口,甚至还挤出了一丝僵硬的微笑。 “门赔了,钱给了。我可以走了吗?” “滚。” 徐军吐出一个字。 陈峰没有再放狠话。 他深深地看了徐军一眼,又看了一眼屋里还在探头张望的李兰香。 眼神阴冷。 他转身上车。 因为前挡风玻璃碎了,他只能眯着眼睛,顶着灌进来的冷风发动了车子。 “轰——” 残破的拉达轿车调转车头,带着那个吓破胆的张大河,狼狈地驶出了徐家大院。 看着车子远去,李二麻子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瘫坐在石凳上。 “妈呀……徐老弟,你刚才可是吓死我了。” “不过……” 李二麻子担忧地看着徐军,“这梁子,算是结死了。陈峰这人我了解,他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主儿。明面上他可能不敢动你,但背地里你得防着点。” “我知道。” 徐军看着地上的车辙印,目光深邃。 “既然躲不掉,那就陪他玩玩。” “在省城他是龙,但在黑瞎子山这一亩三分地上,我想捏死他,有的是办法。” 风波平息。 徐军让王铁柱带人把大门临时修补上,又让人把地上的钱收好,这钱虽然拿得解气,但徐军不打算自己花,准备捐给村小学修操场。 回到屋里。 李兰香正坐在炕沿上,脸色有些发白。 刚才外面的动静太大,她虽然没出去,但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军哥……” 见徐军进来,她急忙站起来,“那是啥人啊?咋那么凶?还拿钱砸人?” “没事,一个疯子,认错门了。” 徐军不想让她担心,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大手在她后背顺着气。 “吓着没?” “没……就是担心你。” 李兰香把脸埋在他怀里,“军哥,咱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可别惹上那种有钱有势的人啊……” 徐军心里一痛。 他知道,李兰香这是本能的不安。在这个时代的老百姓眼里,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是生存法则。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放心吧。” 徐军亲了亲她的额头,“你男人心里有数。只要我不犯法,谁也动不了咱们。” “再说了,为了你和孩子,我也绝不会让自己出事。” 安抚好妻子,徐军借口去作坊看看,出了屋。 他来到了村委会,拨通了那个他本不想拨通的电话。 “喂?省日报社吗?我找苏青。” 几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了苏青慵懒而惊讶的声音: “徐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苏记者。” 徐军的声音很冷,没有寒暄。 “你的未婚夫,今天来我这儿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后,苏青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陈峰?他去靠山屯了?!”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砸了我的门,毁了我的花,还要拿钱砸我的脸。” 徐军淡淡地叙述着,“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他的车废了,人被我赶走了。” “活该!” 苏青骂了一句,但语气里充满了焦急,“徐军,你听我说,陈峰就是个疯子!他爸惯着他,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你这次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最近小心点!特别是你的作坊和林场!他这人做事没有底线!” “我知道。” 徐军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苏青,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听你道歉,也不是为了求救。”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这事儿是因你而起。我不怪你,但也不想被当枪使。” “另外……” 徐军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 “转告陈峰。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他再敢把爪子伸向我的家人……” “我不介意去省城,找他那位局长父亲,好好聊聊他儿子的光辉事迹。” 挂断电话。 徐军站在夜风中,点了一根烟。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新的风暴已经生成了。 陈峰这次回去,肯定会动用一切关系来封锁、打压徐军的生意。 甚至会动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想玩?” 徐军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远处黑魆魆的黑瞎子山。 “那就来吧。” “正好,我的林蛙养殖还需要点磨刀石。” “看看是你这条过江龙狠,还是我这个坐地虎牙更硬!” ------------ 171.暗流涌动 昨儿个那场惊心动魄的砸车立威,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十里八乡。 有人说徐军是活阎王,连省城大少爷都敢打;也有人替徐家捏把汗,说这回是惹上了通天的祸。 但作为当事人的徐军,此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正带着王铁柱和石大夯,在修大门。 “军哥,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王铁柱看着眼前这扇新门,咋舌不已。 原本被撞坏的木门已经被拆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两扇厚重的榆木板门,但这还不够。 徐军特意让铁匠老赵连夜赶工,打了一层铁皮,密密麻麻地钉在木门外侧,包了个严严实实。 门栓换成了胳膊粗的枣木杠子,门轴加了滚珠轴承,推起来沉重无声。 最绝的是,徐军在墙头上拉了一圈细铁丝网,虽然还没通电,但这架势,跟部队大院似的。 “不夸张。” 徐军手里拿着锤子,把最后一颗铆钉砸进去。 “咱家现在是招风的大树。防君子不防小人,但这门得防疯狗。” 他拍了拍冰冷的铁皮门: “以后,除了咱自己人,这门谁也别想硬闯进来。哪怕是开车撞,也得给他把车头撞烂了!” 李兰香挺着肚子站在屋檐下,看着丈夫忙前忙后地把家变成碉堡。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回屋,把徐军那把猎枪擦得锃亮,又把那一箱子子弹摆在了伸手就能够到的柜顶上。 既然男人在前面筑墙,那她就要守好这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大门刚修好的时候,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轰隆隆地开到了门口。 这回不是来找茬的,是来送钱的。 省外贸公司的采购车到了。 那个曾和徐军有过一面之缘的赵文远赵处长虽然没亲自来,但他派了个得力的干事,带着现款和合同。 “徐老板!验货!” 干事是个实在人,看着作坊后院那一缸缸腌制得翠绿诱人的刺老芽和猴腿,赞不绝口。 “好东西!这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色泽正,咸度适中,也没烂叶子!” 过秤、装车。 五百斤刺老芽,三百斤猴腿。 一共八百斤山野菜。 “按赵处长的吩咐,一级品收购价。” 干事打开皮包,拿出的不是“大团结”,而是一叠叠印着长城图案、花花绿绿的票子,外汇券! “徐老板,这是一千二百块的外汇券。” 干事把钱递给徐军,“赵处长说了,这一批货是给日本客商的样品,他们要是满意,秋天还有大单!这外汇券您留着,将来买进口家电、买摩托车,那是硬通货!” 徐军接过这叠特殊的钞票。 在这个普通人连外汇券长啥样都没见过的年代,这笔钱的含金量,甚至超过了三千块人民币! 有了它,他之前承诺给兰香的彩电、冰箱,就不再是梦,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替我谢谢赵处长。” 徐军让二愣子给司机和干事塞了两条好烟,“告诉他,下一批货,我会把榛蘑和木耳也给他备好!” 送走了运货车,徐军把李二麻子留了下来。 两人关在东屋,气氛凝重。 “李大哥,你路子野。” 徐军给李二麻子倒了杯茶,“那个陈峰,回去之后有动静没?” 李二麻子喝了口茶,脸色不太好看。 “有。” “我刚给县里的把兄弟打了电话。听说陈峰昨天半夜就回了省城,连夜进了医院。” “但他那个当局长的爹……好像还没动静。” “这就更吓人了。” 李二麻子压低声音,“要是那个老陈局长直接发火,反而好办,大不了找关系求情。但他没动静,说明他们在憋着坏水。” “徐老弟,我收到风声,陈峰临走前,跟县里的运输公司和工商局几个人接触过。” “运输?工商?” 徐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微眯。 这是要断他的路,封他的店啊。 他的弓要运出去,野菜要运出去,都得靠车皮,靠运输公司。 他的作坊要合法经营,就得过工商那一关。 这是软刀子割肉。 “知道了。” 徐军点了点头,并没有李二麻子预想中的慌张。 “李大哥,这段时间,咱俩的货,尽量走夜路(不走常规渠道,或者利用私人关系运输)。” “至于工商那边……” 徐军冷笑一声,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张《龙江日报》剪报。 “我有这个护身符,还有赵文远的外贸订单。他们想封我?那得问问省里答不答应!” “你心里有数就行。” 李二麻子叹了口气,“反正哥哥我是跟你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是敢动真格的,我李二麻子在县里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外面的风雨再大,关上那扇厚重的铁皮大门,徐家大院依旧是那个温馨的港湾。 晚饭很丰盛。 为了庆祝野菜生意开门红,也为了给兰香压压惊。 徐军做了一道硬菜,红烧猪蹄。 猪蹄炖得软烂脱骨,色泽红亮,富含胶原蛋白,最适合孕妇补身子。 还有一道清炒蒲公英,去火气。 “来,多吃点皮,以后孩子皮肤好。” 徐军给李兰香夹了一块颤巍巍的猪蹄。 李兰香吃得满嘴流油,但眼神还是有点担忧。 “军哥,那个姓陈的真的不会再来了?” “不会了。” 徐军撒了个善意的谎,“他那种公子哥,吃了一次亏,早就吓破胆了。再说,咱现在有钱了,有外汇券了!” 他从兜里掏出那叠外汇券,在李兰香面前晃了晃。 “明天我就托人去省城友谊商店,给你订一台14寸的进口大彩电!” “等电视一回来,你就天天在家看戏,啥也不用想!” “真买啊?” 李兰香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眼睛亮晶晶的,“那……那俺想看《霍元甲》,听说那里面打架可厉害了!” “看!天天看!” 徐军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就在徐家两口子相拥而眠的时候。 省城,某高干病房。 陈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其实没受伤,装的),脸色阴鸷。 他手里拿着电话,正在跟人通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沙哑的中年男人。 “爸,你不能不管啊!那个徐军,他不仅打了我,他还骂咱们陈家是吸血鬼!” “他还说,他在省里有靠山,根本不怕咱们物资局!” 陈峰添油加醋,把黑的说成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传来一声冷哼: “行了,别丢人现眼了。” “一个农村的暴发户,也值得你大呼小叫?” “下个月,省里要搞严厉打击经济犯罪的专项行动。” “我会跟下面打个招呼,重点查一查那个靠山屯的账目和物资来源。” “只要他有一点不干净……就让他把牢底坐穿。” 陈峰听完,微微一笑。 “谢谢爸。” 挂断电话,他看着窗外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徐军跪在他面前求饶的场景。 “徐军,咱们的第二回合开始了。” ------------ 172.卡脖子 这一天的靠山屯,日头毒辣,地里的庄稼苗刚窜出一尺高。 但比日头更热的,是徐家大院门口的人气。 “来了!来了!二愣子回来了!” 一群挂着鼻涕的小孩在村口疯跑着报信。 紧接着,一辆铺着厚厚棉被的马车,小心翼翼地驶进了屯子。 二愣子赶车的手都在哆嗦,生怕有个闪失。 车上,赫然放着一个印着红太阳图案的大纸箱子,上面写着几个洋码子,还有一个显眼的汉字商标【日立】。 “我的天爷!真买回来了?” “这就是那个能看带色儿人影的彩电?” 村民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那眼神比看大戏还稀罕。 在这个全屯子只有几台半导体收音机、大队部只有一台黑白电视的年代,一台14寸进口彩色电视机,那就是外星科技! 徐军站在门口,笑着指挥人往下搬。 这可是他花了八百多外汇券(加上人情费),托李二麻子找关系从省城友谊商店“抢”回来的。 “轻点!别磕着!” 徐军亲手接过箱子,抱进东屋。 电视买回来了,能看才是关键。 这时候农村电压不稳,徐军特意买了个稳压器。 最大的工程是架天线。 徐军扛着一根长长的木竿,爬上了房顶。木竿顶端绑着一个铝合金做的大苍蝇拍。 “兰香!出人影没?” 徐军在房顶上转动木竿,大声喊。 屋里,李兰香紧张地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玻璃屏幕,手里握着频道旋钮。 屏幕上全是雪花点,发出沙沙的声音。 “没呢!全是雪花!” “再转转!”徐军把天线往东南方向(县城转播台)转了转。 “哎!有了!有了!” 李兰香惊喜地叫了起来,“清楚了!有人了!穿红衣服的!” 徐军固定好天线,跳下房顶,冲进屋里。 只见那小小的屏幕上,虽然色彩有些失真,但确实是彩色的! 此时,电视里正播放着风靡全国的港剧《大侠霍元甲》的重播。 那个激昂的旋律一响:“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神了!真是彩色的!” 窗户外面,趴满了看热闹的脑袋(村民们不好意思进屋,都趴窗户看)。 李兰香坐在炕上,看着电视里打斗的画面,手里的瓜子都忘了磕。 “军哥,这……这也太好看了!” 徐军看着妻子那痴迷的样子,心里却异常清醒。 这台电视,是他在这个贫瘠年代,给这个家装的一扇通往花花世界的窗户。 也是他对陈峰那种权贵子弟无声的嘲讽—— 你有钱又怎样?我在山沟里,照样能过上让城里人都眼红的日子! 就在全屯子沉浸在彩电进村的喜悦中时,一个不速之客带来的消息,给徐军浇了一盆冷水。 来的是县运输公司的一位老司机,姓刘,平时跟徐军的作坊有合作,专门负责往火车站拉弓箭和皮货。 老刘把那辆破解放卡车停在村口,一脸愁容地走进了徐家大院。 “徐老板,出事了。” 老刘连水都没喝,摘下油乎乎的手套,压低声音说道。 “您那批准备发往广州的黑山弓,之前赵处长订的一百把,已经做好了第一批五十把,今儿个上午刚装上车,还没出县城,就被扣了。” “扣了?” 徐军眉头猛地一皱,正在给黑风梳毛的手停住了。 “谁扣的?公安?” “不是公安。” 老刘叹了口气,“是县工商局和交通局搞的什么联合执法队。” “他们在出城的路口设了卡子,说是要查投机倒把和非法运输。” “别的车都不查,专查我的车。说是咱们的弓箭属于管制器具,手续不全,要暂扣调查。” “还要罚款五百块!” 徐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手续不全? 他的作坊是县武装部挂号的民兵连产业,物资局有批文,外贸公司有合同。 手续比谁都全! 这分明就是找茬。 是陈峰那个好爹开始动手了。 “货呢?” 徐军问。 “还在扣车场停着呢。说是要等那个什么调查组有了结论才能放行。”老刘一脸无奈,“徐老板,我是个跑车的,这神仙打架,我惹不起啊。您看……” “刘师傅,这事不怪你。” 徐军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塞进老刘手里。 “这是给您的误工费和惊吓费。您先回去,这事儿我来处理。” 送走老刘,徐军站在院子里,看着刚刚架好的电视天线,还有那扇被撞坏又修好的大门。 “这就开始了吗?” 徐军冷笑一声。 卡脖子。 切断运输线,让他的货出不去,钱回不来,最后把作坊拖死。 这一招,够阴,也够狠。 徐军没有急着去县里闹。 这时候去闹,正中下怀。 人家是联合执法,代表的是公家,你去闹就是暴力抗法。 他把李二麻子叫了过来。 “李大哥,县里的路,断了。” 徐军指了指地图,“陈峰他爹的手伸得挺长。但他能封住大路,封得住小路吗?” “小路?” 李二麻子眼睛一亮,“你是说走山路?” “对。” 徐军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蜿蜒的曲线。 “从咱们靠山屯往北,翻过两个山头,有一条以前伐木留下的老道,直通邻县的火车站。” “虽然路不好走,大车进不去,但咱们有爬犁,有拖拉机!” “蚂蚁搬家!” 徐军眼中精光爆射: “咱们不走县运输公司的车了!咱们自己运!” “把那五十把弓,拆散了!用油布包好,藏在装山野菜的筐里,或者装在木材下面!” “利用晚上的时间,用拖拉机和马车,分批运到邻县车站!” “我就不信,他陈局长的手能把隔壁县的天也给遮了!” “好主意!” 李二麻子一拍大腿,“这招绝了!正好我在邻县车站也有熟人,只要货到了,立马装车皮发走!” “不过徐老弟,这可是走私的路子啊,要是被抓着……” “这不是走私。” 徐军从柜子里拿出那份红头的《外贸供货合同》。 “我有合同,我有批文。我只是绕路运输。” “只要货上了火车,发往了广州,变成了外汇……到时候,就是他陈局长想拦,省里赵处长那关他也过不去!” “干了!” 李二麻子也是个狠人,被逼到这份上,那股子江湖气也上来了。 “今晚我就安排兄弟们,连夜探路!” 夜深了。 徐家东屋里,《霍元甲》已经播完了。 李兰香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 她不知道,就在她看电视的时候,自家男人已经打响了一场突围战。 徐军坐在外屋地,抽着烟。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陈峰父子这第一刀,砍在了他的运输线上。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经济严打,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想困死我?” 徐军掐灭烟头,火星在指尖湮灭。 “我有三千亩大山做后盾,有全屯子几百号人做帮手。”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下。” 此时,在几十里外的山道上。 二愣子赶着马车,车上盖着厚厚的草帘子,下面藏着那是价值连城的黑山弓。 马蹄裹了布,车轴抹了油。 像一支幽灵般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穿过封锁线,向着希望和生机突围! ------------ 173.作坊查封 晨雾弥漫,铁轨上停着的一列绿皮货车。 几个穿着黑棉袄、满身泥泞的汉子,正从一辆伪装成运柴火的拖拉机上,快速地往下卸货。 “快!最后一批!” 二愣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眼睛熬得通红。 这两天两夜,他和民兵连的兄弟们几乎没合眼。 翻山越岭,走的是连野猪都嫌难走的伐木老道,硬是用人背、马驮、拖拉机拉的方式,把那五十把精贵的黑山弓和几百斤干野菜,像蚂蚁搬家一样运到了邻县。 “装车!” 李二麻子在站台上指挥着。 他在铁路这边的关系够硬,查都不查,直接贴上了土特产的标签,塞进了发往广州的车皮。 “呜!” 汽笛长鸣。 看着列车缓缓启动,消失在晨雾中,二愣子一屁股坐在站台上,咧开嘴笑了。 “妈的,腿都要断了……不过军哥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货是发出去了,但家里的天,却阴了。 靠山屯,徐家作坊。 原本热闹的打磨声、锯木声,此刻全都停了。 三辆画着蓝白条纹的吉普车,横在作坊门口。车身上印着工商行政管理和税务的字样。 十几名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的工作人员,一脸严肃地冲进了院子。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颧骨突出,眼神阴鸷,手里拿着个黑皮夹,正是县工商局稽查科的王科长(陈局长的心腹)。 “谁是徐军?出来!” 王科长站在院子里,声音尖锐。 村民们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吓得躲在远处不敢还要靠近。在这个年代,大盖帽进门,那肯定是要抓人的! 徐军从屋里走出来。 他穿着那身工装,手里还拿着个茶缸子,神色平静。 “我是。有何贵干?” “有人举报!” 王科长把公文包往腋下一夹,拿出一张盖着红戳的搜查令。 “徐军,你涉嫌投机倒把、非法经营、偷税漏税!” “经县联合调查组决定,即日起,查封你的作坊!冻结你的账户!所有账本、库存,全部扣押!” “哗啦!” 几个工作人员冲进库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里面还没来得及运走的皮张、药材往外搬。 还有人拿出一沓白底黑字的封条,拿着浆糊刷子,就要往大门上贴。 “住手!” 老支书杨树林气喘吁吁地跑来,脸都急白了。 “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徐家作坊是咱们村的集体企业(虽然是徐军承包,但名义上挂靠村里)!是县武装部的先进民兵连!你们凭啥查封?!” “凭啥?” 王科长冷笑一声,指着徐军: “就凭他个人腰包鼓得流油!集体企业?我看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私人工厂!” “杨树林,你少插手!再废话,连你这个支书一起查!” 这一嗓子,把老支书噎得够呛。 这就是严打前夕的威力。一顶投机倒把的大帽子扣下来,谁沾边谁死。 面对这气势汹汹的搜查,徐军既没有闹,也没有求情。 他甚至拦住了想要冲上去拼命的王铁柱。 “铁柱,把棍子放下。” 徐军淡淡地说道,“让他们封。” 他走到王科长面前,看着那个正在指挥贴封条的瘦高个。 “王科长是吧?” 徐军的声音不高,但透着股子寒意。 “封我的门可以。拿我的账本也可以。” “但有几箱东西,我劝你最好别动。” “哟呵?吓唬我?” 王科长乐了,“在这黑山县,还没我不敢动的东西!哪几箱?” 徐军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用木箱钉得死死的、上面写着英文和日文标签的箱子。 那是准备发往省外的第二批林蛙油样品和特级山野菜。 “那是给省进出口公司备的货。” 徐军一字一句地说道,“下周,日本商团就要来验货。合同上写着,要是违约,得赔偿外汇。” “王科长,你要是把这批货扣了,耽误了国家的出口创汇……” 徐军凑近了一步,眼神如刀: “这个责任,你那个局长姐夫担得起吗?” 王科长的手抖了一下。 出口创汇。 这四个字在80年代,比圣旨还管用。这就是政治任务! 但他转念一想,陈局长那是下了死命令的,必须要把徐军整死。 “少拿鸡毛当令箭!” 王科长咬着牙,“什么外汇不外汇的!在我眼里,这就是投机倒把的证据!全部扣押!带走!” 徐军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怕被查,就怕对方不把事情闹大。 只有事情闹大到外交或者省厅的层面,陈峰他爹那个县级局长的手,才会被斩断! “好。” 徐军点了点头,居然主动侧过身子,让开了路。 “请便。” 作坊被封了。 大门上贴着两张刺眼的封条。 院子里一片狼藉。 徐家新房里,气氛压抑。 李兰香坐在炕上,脸色苍白,肚子隐隐作痛。 “军哥……咋办啊?咱家是不是……要完了?” 她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以前投机倒把是要游街、蹲大狱的。 “完不了。” 徐军给她倒了杯热水,神色依旧镇定。 “兰香,你信我不?” “信……” “信我就把心放肚子里。” 徐军从柜子里拿出那台海鸥相机,检查了一下胶卷。 刚才查封的过程,他早就让躲在暗处的二愣子给偷偷拍下来了。 尤其是王科长强行搬走那几箱外贸样品的画面。 “作坊封了正好。” 徐军冷笑一声,“大家都累了一春天了,正好歇歇。” “至于那些封条……” “贴上去容易,想揭下来那得让他们跪着求我!” 徐军没有去县里找关系。 这种时候,县里的关系(张科长、孙大山)都不敢动,动了就是往枪口上撞。 他直接去了邻县,拨通了省外贸公司赵文远的电话。 “喂,赵处长。” 徐军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焦急、无奈、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对不起……赵叔,咱那个日本商团的单子我可能做不了了。” “什么?” 电话那头,赵文远正在开会,听到这话直接站了起来。 “小徐!你别开玩笑!日本客人下周就到!外汇券都给你批了,你说做不了?!” “我也没办法啊。” 徐军叹了口气,“今儿个上午,我们县工商局来了个联合调查组,把我的作坊查封了。” “封了就算了,关键是他们把那批特级样品也给扣了!” “我说这是给国家创汇的,那个带队的王科长说说外汇算个屁,还说我是打着国家的旗号搞投机……” “砰!”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那是赵文远拍桌子的声音。 “混账!!” 赵文远气得浑身发抖。 在外贸系统干了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瞎指挥、乱作为的地方官僚! 这不仅仅是断徐军的财路,这是在砸他赵文远的招牌,是在给省里的外贸工作抹黑! “简直是无法无天!” 赵文远怒吼道,“一个小小的县工商局,敢扣老子的外贸货?!敢阻碍出口创汇?!” “小徐!你别急!你在家等着!” “我现在就去找厅长汇报!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官威大,还是国家的外汇大!” 挂断电话。 徐军走出邮局,看着天边的乌云。 风起了。 陈峰,你不是想玩权术吗? 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降维打击。 这一天,黑山县的上空看似平静。 但一股来自省城的雷霆之怒,正在沿着电话线,急速向这个偏远的小县城劈来! ------------ 174.难揭的封条 黑山县,县委办公室。 屋里气氛凝重。 县委张书记正满头大汗地站在办公桌前,手里紧紧攥着那部直通省里的红色保密电话,腰弯得像只大虾米。 电话那头,不是别人,正是省委办公厅的一位领导,语气严厉得像是在训孙子: “张国栋!你们黑山县是在搞独立王国吗?!啊?!” “省外贸厅的赵厅长刚才直接拍了省长的桌子!说你们县为了点地方保护主义,竟然敢扣押日本商团点名要的样品?!” “你们知不知道那是给国家赚外汇的?!要是这笔订单黄了,要是引起了外交纠纷,别说那个什么工商局的王科长,就是你张国栋,也给我卷铺盖卷滚蛋!” 张书记吓得腿肚子都在转筋: “领导!领导您听我解释!这事儿……这事儿是省物资局陈局长打过招呼的,说是要查……” “陈国华?”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笑了一声,“他陈国华是管物资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外贸!更管不到国家大局!刚才省里已经找他谈话了,他现在自身难保,正在写检查呢!你还指望他能保你?” “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去靠山屯!”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是跪下,也得让徐军把气消了!把货发出去!” “哪怕晚一分钟,后果自负!!” “啪!” 电话挂断。 张书记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站在墙角、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县工商局刘局长(王科长的顶头上司。)。 “刘大炮!你个王八蛋!你把老子害惨了!” “备车!快备车!去靠山屯!” 靠山屯,徐家大院。 虽然作坊被封了,大门上贴着两张刺眼的封条,但徐家大院里却飘出了阵阵肉香。 徐军正在院子里烤全羊。 炭火红通通的,羊肉滋滋冒油,撒上一把孜然,那香味能飘出二里地。 “军哥,咱这都要破产了,还吃这么好?” 二愣子一边心惊胆战地转动烤架,一边问。 “破产?” 徐军刷了一层蜂蜜,神色淡然,“这叫庆功宴。吃饱了,才有力气看这帮大人物演戏。” 话音刚落,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轰鸣声。 但这回不是那几辆破吉普,而是打头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后面跟着县公安局的警车,还有一辆大卡车(拉着被扣的货)。 车队直接冲到了徐家大院门口,急刹车带起的尘土还没散去,车门就被粗暴地推开了。 下来的人,让全屯子看热闹的村民都傻眼了。 打头的,竟然是县委张书记本人! 后面跟着面如土色的县工商局刘局长,还有那个昨天还不可一世、此刻却戴着手铐、被两个公安押着的王科长。 而在最后那辆警车里,那个嚣张的省城恶少陈峰,正一脸惊恐地拍打着车窗。 “徐军同志!徐军同志在家吗?” 张书记一进院子,也不顾满地的泥土,几乎是用跑的冲到了徐军面前,双手伸得老长。 “哎呀!我是县委老张啊!来晚了!让你受大委屈了!” 徐军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刷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并没有去握那双手。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群人,就像看着一群跳梁小丑。 “张书记,稀客啊。” 徐军淡淡地说道,“不过您来得不巧,我这作坊被王科长封了,说是投机倒把。我这正准备收拾铺盖卷,去大牢里吃牢饭呢。” “误会!天大的误会!” 张书记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猛地回身,一脚踹在那个刘局长的屁股上。 “还不过来给徐军同志道歉!!” 刘局长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再也没了之前的官架子。 他知道,省里的陈局长已经放弃他们了。 “徐……徐老板,对不起。是我们工作失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小人?” 徐军指了指警车里的陈峰,“您说的小人,是指那位省城来的陈大少爷吗?” 张书记咬了咬牙,当机立断: “徐军同志放心!陈峰涉嫌寻衅滋事、破坏他人财物、教唆滥用职权!县公安局已经正式立案!不管他爸是谁,在黑山县犯了法,就得蹲着!” 这是投名状。 只有抓了陈峰,才能平息徐军(以及背后省外贸厅)的怒火。 “徐老弟,您看这气也出了,人也抓了。” 张书记陪着笑脸,“那两张封条……我们这就给您揭了?货也给您搬进去?” “揭封条?” 徐军往太师椅上一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如刀。 “张书记,这封条贴上去容易,揭下来可就难了。” “这……” 张书记心里一沉,“您有啥条件?” “第一。” 徐军竖起一根手指,“我的货被扣了一天一夜,这批特级山野菜和林蛙油,是给日本人吃的。现在因为你们的野蛮执法,我不敢保证质量了。这要是日本人退货索赔……” “我们赔!” 张书记赶紧喊道,“所有损失,县财政兜底!绝不让徐军同志吃亏!” “第二。” 徐军站起身,走到大门口,指着那两张贴得死死的封条。 “昨天王科长贴这封条的时候,可是威风得很啊。他说我徐军是毒瘤,说我的作坊是黑窝点。” “现在想揭?可以。” “谁贴的,就让谁用嘴给我舔下来!” “我不希望我的作坊门上,留下一丁点污点!” 全场死寂。 这太狠了。 这不仅是侮辱,这是把整个工商局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但张书记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王科长一眼。 此时的王科长,虽然戴着手铐,但早就吓尿了裤子。他知道自己成了弃子。 “我……我舔!我舔!” 只要能争取宽大处理,别说舔封条,舔鞋底他也干! 在全屯子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 那个昨天还不可一世的王科长,被公安解开了一只手的手铐。 他像条狗一样趴在大门上,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把那两张封条润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牙齿撕了下来。 “呸!” 王科长吐出嘴里的纸屑,满嘴苦涩,眼泪鼻涕横流。 “好!” 围观的村民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徐老板牛逼!” “该!让这帮狗腿子欺负人!” 徐军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他转过身,对着张书记点了点头。 “张书记,既然封条没了,那我就给赵厅长回个电话。就说咱们黑山县的投资环境,还是不错的。” 张书记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乌纱帽,保住了。 车队走了。 陈峰被押走了,他在车窗里死死盯着徐军,眼神里依然透着怨毒,但他知道,这次他是彻底栽了。 他爹为了自保,这几个月肯定不敢再捞他。 徐家大院里,烤全羊的香味弥漫。 李二麻子坐在桌边,看着徐军,手里端的酒杯都在抖。 “徐老弟……你这哪是借力打力啊,你这是直接引了一道天雷啊!” “连省里的陈局长都吃瘪了,以后这黑山县,谁还敢动你?” 徐军切下一块最嫩的羊肉,递给旁边的李兰香。 “不是我厉害,是形势比人强。” “陈家是厉害,但在国家利益和出口创汇这块金字招牌面前,他们也得让路。” 李兰香吃着羊肉,看着自家男人,眼里满是崇拜和安心。 “军哥,那个陈峰以后还会来吗?” “短时间内不会了。” 徐军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大山。 “但他这种人,就像那山里的饿狼,记仇。” “不过没事。” 徐军握住妻子的手,语气坚定: “这次把他打疼了,下次他再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住我的反击。” “吃饭!” 徐军招呼着众人,“吃饱了,咱们还得抓紧时间,把那批货给重新打包!” “日本人下周就到,咱们得把这出戏唱圆满了!” 经此一役,徐军不仅在靠山屯,在整个黑山县的官场上,都成了一个传说。 一个手握外汇、背靠省厅、能把县委书记请到家里道歉的红顶商人。 ------------ 175.井扒凉瓜 这一天的靠山屯,比过年还干净。 大路上的牛粪都被清扫一空,家家户户的院墙都用石灰水刷得雪白。 老支书杨树林甚至让民兵连在村口拉了一条红横幅: 【热烈欢迎省外贸厅领导及国际友人莅临考察】 上次的风波之后,省外贸厅赵文远处长觉得光是看样品不够,为了确保这笔长期订单的稳固,特意安排了日本商团的代表亲自来原产地考察。 “来了!来了!” 随着二愣子的一声喊,这回来的车队可真是气派。 一辆丰田考斯特,后面跟着两辆轿车,缓缓驶入屯子。 车门一开,下来的除了赵处长和几个翻译,还有三个穿着灰色西装、身材不高、却一脸严肃的日本人。 村民们远远地围观,眼神里既好奇又带着点警惕(毕竟有历史原因)。 “那就是日本人?小鬼子。” “听说是来买咱家野菜和蛤蟆油的,给的是美金!” 徐军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衬衫、黑西裤,头发梳得整齐,站在村委会门口迎接。 他不卑不亢,既没有老支书那种过分的紧张,也没有村民那种复杂的眼神。 在他眼里,这就是客户。 是来送钱的财神爷。 领头的日本客商叫田中,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眼神锐利,据说是个极其挑剔的美食家。 他下车后,没有寒暄,而是直接要求去“现场”看看。 徐军带着他们,先去了作坊后院。 那一缸缸正在腌制的刺老芽被打开。 田中走过去,拿起一根,看了看颜色,闻了闻味道,又放进嘴里嚼了嚼。 “哟西……” 他点了点头,透过翻译说道:“口感脆嫩,盐度适中,保留了山野的原味。这是我在中国见过的最好的山菜。” 接着,一行人又去了后山的林蛙沟。 此时沟里的蝌蚪已经长出了后腿,密密麻麻地在水里游动,黑压压的一片,生机勃勃。 徐军指着周围郁郁葱葱的森林和清澈的溪水: “田中先生,我们这里实行的是人放天养。不投喂人工激素,不使用化肥农药,完全模拟野生环境。” “每一只林蛙,吃的都是山里的虫子,喝的都是矿泉水。” 田中看着这片原生态的山林,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眼里的挑剔终于变成了赞赏。 在这个工业化日益严重的时代,这种纯净的野生环境,才是最昂贵的奢侈品。 “徐桑,” 田中对着徐军微微鞠了一躬,“你的理念,很超前。这批货,我们全要了。而且,我希望能签订一份五年的独家供货协议。” 考察结束,宾主尽欢。 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合同正式签署。 除了预付的定金,赵文远当场给徐军结清了第一批野菜和弓箭的尾款。 当然,最让徐军心动的,是赵处长私下塞给他的那个信封。 “小徐,这是田中先生特意奖励的技术指导费,还有公司给你批的额度。” 赵文远压低声音,满脸笑意,“一共是两千块外汇券!” 加上徐军手里原本有的,他现在手握近三千块外汇券! 这在80年代,是一笔能让人疯狂的巨款,不仅代表着财富,更代表着特权,只有这东西,才能买到进口的高档货。 但是电视也买了,徐军暂时没想到要添置什么高档货,不过券在手里也不怕。 …… 进了七月,这天就像是个被人扣在大锅里的蒸笼。 俗话说:“冷在三九,热在三伏”。 这头伏刚到,黑瞎子山的林子里虽然有老红松遮着日头,但那股子从腐殖土里蒸腾出来的湿热劲儿,还是让人身上黏糊糊的,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衣裳贴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北坡的原始林里,静得只能听见知了滋儿哇,滋儿哇——的叫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徐军带着二十几个妇女和老人,正蹲在林子里干细活。 “都加小心啊!” 李守山像个老把式一样,在前面指指点点。 “这棒槌苗子才刚冒头,也就是个三花,嫩着呢!跟旁边的野草长得差不多,别眼花给薅错了!” 徐军蹲在一棵三人合抱粗的老红松底下,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春天撒下去的种子,如今已经钻出了地面。 那一株株嫩绿的小苗,只有手指头高,混在周围的蕨类植物里,不仔细看根本找不着。 “这活儿,是个绣花功夫。” 徐军伸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一根杂草的根部,轻轻一提。 不能用锄头,不能用铲子,甚至连劲儿都不能使大了,生怕带起了土,伤了旁边人参那脆弱的根须。 这就叫拿草。 为了保证那个日本人田中说的纯天然、无污染,徐军严令禁止打除草剂,这几千亩地,全靠人工一棵棵地拔。 “军子,这苗子长得真好。” 旁边的张三娘擦了一把汗,“看这势头,只要这几年咱伺候好了,将来这就是满山的金娃娃啊。” “是啊。” 徐军甩了甩手上的泥土,看着这满山的翠绿,心里踏实。 虽然累,但这每一滴汗水流下去,换回来的都是未来的家底。 干了一上午活,大伙儿都热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晒得通红。 “收工!回家!” 徐军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后背。 回到徐家大院,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来来来!吃瓜!吃瓜!” 徐军快步走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 井边的大木盆里,用刚打上来的井水,镇着两个大西瓜。这叫井拔凉瓜,是农村夏天唯一的解暑神器。 “咔嚓!” 徐军一刀下去,西瓜裂开,露出红沙瓤。 虽然凉快,但毕竟不如冰箱里冻出来的那么透心凉。 李兰香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坐在树荫下,手里摇着蒲扇,额头上的汗还是止不住地流。 她咬了一口西瓜,虽然甜,但眼神里还是透着一丝羡慕: “军哥……听说县里的供销社有卖冰棍的,那种带奶油的……” 孕妇嘴馋,又怕热,这会儿要是能吃上一口带冰碴子的东西,那该多美。 徐军看着妻子那渴望的眼神,心里一阵愧疚。 他手里攥着大把的外汇券,买个冰箱绰绰有余。 但他没买。 因为他知道,这屯子里的电压,连个灯泡都带不动,买了冰箱也是个摆设,弄不好还得把压缩机烧了。 “兰香,忍忍。” 徐军给她擦了擦汗,“等我有办法了,肯定让你天天吃上冰棍。” ------------ 176.发电站 人群散去,大伙儿都回家歇晌了。 徐家东屋里,窗户大开,挂着竹帘子挡苍蝇。 一台崭新的华生牌台式电风扇,正放在柜子上,嗡嗡地摇着头,努力地送着风。 这是徐军这次去省城,除了彩电外买的唯一一件大家电。 李兰香躺在凉席上,即便有风扇,她还是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孕妇本身体温就高,就像怀里揣着个小火炉,再加上这伏天的闷热,更难受。 “热吧?” 徐军端着一盆井水走了进来,把毛巾浸湿,拧干。 “来,擦擦。” 他轻轻地擦拭着她的额头、脖颈,还有腋下。 井水的凉意让李兰香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眉头终于舒展了。 “呼……活过来了。要是没这风扇,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到了晚饭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也是全屯子用电的高峰期。 徐军正在灶房做饭,热得光着膀子。 突然—— “嗡……嗡……” 东屋里的电风扇声音变了。 原本强劲的风声,变得有气无力,扇叶转得越来越慢,最后像是老牛拉破车一样,甚至能看清扇叶的轮廓,在那儿半死不活地晃悠。 紧接着,头顶的灯泡昏暗下来,变成了橘红色,跟鬼火似的。 “哎?咋停了?” 李兰香在屋里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烦躁和难受,“军哥!风扇不动了!没风了!热死人了!” 徐军眉头一皱,赶紧跑进屋。 他看了看那个接在插座上的稳压器,指针已经掉到了底——110伏都不到。 这种电压,灯泡能亮就不错了,带电机的风扇根本转不动,强行开着容易烧电机。 “停电了?” 李兰香坐起来,一头汗,头发贴在脸上,别提多狼狈了。 “没停,是电压太低,带不动。” 徐军叹了口气,赶紧把风扇电源拔了。 “兰香,你先忍忍,我给你扇扇子。” 这一忍,就是两个小时。 天彻底黑了,屋里闷热得像蒸笼。 没有风扇,不敢开灯(招蚊子),李兰香热得浑身是汗,加上怀孕的辛苦,心情变得极其烦躁,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 “咱家有钱有啥用啊……连个风扇都吹不上,我想吃冰棍也没有,这日子过得真憋屈……” 徐军手里用力地摇着蒲扇,看着妻子受罪的样子,听着她的抱怨,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 不是对妻子,是对这该死的电! 他有几千块的外汇券,有几万块的存款,却让怀着孕的老婆在伏天里热得直哭! 这算什么男人?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头顶那根细细的、根本不顶用的输电线,又看了看远处漆黑的后山。 这时候,一阵凉爽的山风从后山沟吹来。 那是回龙沟的水汽。 徐军眼睛猛地一亮。 水! 回龙沟里有的是水!而且是有落差、有劲头的水! “这就是卡脖子。” 徐军拳头捏得嘎吱响。 “我有钱买冰箱,却不敢买。有风扇,却转不动。” “指望公家的这根细线,这日子永远过不舒坦。” “要想以后不受这窝囊气,要想让兰香能吃上冰棍,能吹上冷气……” 他的目光锁定了回龙沟的方向。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型——搞个小水电站! 自己发电! 只要有了电,立马进城买大冰箱! 哪怕是为了让媳妇过个凉快夏天,这电站也必须得修! 徐军转过身,回到屋里,借着微弱的烛光,握住李兰香满是汗水的手。 “兰香,别哭。” “这破电,咱不用了。” “我向你保证入秋之前,我一定让你用上最足的电,把咱家的大冰箱买回来!” 立秋刚过,所谓的秋老虎还在发威。日头虽然不如伏天那么毒,但空气里的燥热却更胜几分。 徐军提着两瓶好酒和一条大前门烟,站在县城老城区的一座破败四合院门口。 他今天是来请高人的。 要想修水电站,光有钱和力气不行,得有懂行的专家。老支书杨树林给他指了条明路,去找前县水利局的总工程师,龚振堂。 这龚老头是个怪人。 早年是正牌大学生,技术过硬,但脾气又臭又硬,因为看不惯外行指挥内行,早早就病退了,窝在这个大杂院里修自行车。 “当当当。” 徐军敲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谁啊?修车去胡同口,今儿歇了!天太热!” 院里传出一个中气十足却很不耐烦的声音。 徐军推门进去。 只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破旧的齿轮、链条和铁管子。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跨栏背心、戴着啤酒瓶底那么厚眼镜的老头,正蹲在一堆零件里,手里拿着个大蒲扇呼哧呼哧地扇着。 “龚工,我是靠山屯的徐军。” 徐军也不见外,走过去放下东西,“我不修车,我想修发电站。” 龚振堂手里的蒲扇停了一下。 他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徐军。 “发电站?” “现在的年轻人,口气比脚气都大。你知道修个电站得多少钱?得多少水泥钢筋?得有多大的水头?” 老头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摆弄他的零件。 “拿上你的烟酒滚蛋。我这辈子最烦那种有点钱就想瞎折腾的暴发户。” 徐军没生气,反倒笑了。 他蹲在龚振堂对面,随手拿起一根生锈的轴承,在手里转了转。 “钱,我有外汇券。钢筋水泥,我有物资局批条。至于水头……” 徐军盯着老头的眼睛: “黑瞎子山回龙沟,常年流水不断,上下落差三十五米,枯水期流量也有每秒0.5立方。” “龚工,您是行家。这数据,能不能带起来一台50千瓦的水轮机?” “嗯?” 龚振堂猛地抬起头,眼神变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徐军报出的这几个数据,太专业了,也是太诱人了。 三十五米落差,那是天赐的黄金水头!在平原地区,想找这样的落差比登天还难。 “你有回龙沟的水文资料?” 龚振堂推了推眼镜,手上的油泥都蹭脸上了。 “没有资料,是我自己量的。” 徐军站起身,拍了拍手。 “龚工,我也听说过您的名号。您肚子里装着全县的水利图,但这么多年,您修过真正让自己满意的电站吗?” “那些大工程您插不上手,但这小水电……只要您肯出山,我徐军给您当小工!设计图咋画,我咋干!” “咱不为别的,就为了让那山沟沟里的几百口子人,不再受没电的窝囊气,为了让我媳妇能吹上稳当的风扇!” 龚振堂沉默了。 他看着徐军那双真诚且充满野心的眼睛。 良久,他把手里的轴承往地上一扔。 “他娘的……在家里憋了这么多年,骨头都锈了。” 他站起身,从屋里抓起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披上。 “走!去看看你的回龙沟!要是敢骗我,车费你双倍报销!” 靠山屯,回龙沟。 龚振堂一进沟,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根本顾不上脚下的泥泞,像只老岩羊一样,在乱石堆和灌木丛里钻来钻去。 一会儿拿着皮尺量距离,一会儿趴在水边听动静,一会儿又掏出个小本子疯狂计算。 “好地!绝了!” 龚振堂站在徐军之前修的那个拦林蛙用的土坝上,激动得直拍大腿。 “这地方简直就是为了修小水电生的!” “上游是个天然的天池,中间这段峡谷窄,流速快,正好修压力管!” “下面这块平地,建厂房都不用咋平整!” 他转过身,指着徐军的鼻子: “小子!你这是走了狗屎运了!” “只要在这儿重新拦一道五米高的混凝土拱坝,引一条三百米的压力管下来,装一台75千瓦的机组都富余!” “到时候别说你们屯子,就是隔壁屯子的电,你都能包圆了!” “75千瓦?” 徐军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比他预想的50千瓦还要大! 这么大的功率,不仅能满足生活用电,带几十台冰箱彩电跟玩似的,就连作坊以后的机械化设备都能带得动! “龚工,这活儿,您接吗?”徐军问。 “接!必须接!” 龚振堂一脸的狂热,“这可是我的‘封山之作!我要把它建成全县的样板工程!不过……” 老头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 “设备不好弄。水轮机、发电机、调速器,尤其是那几百米的钢管,这都是紧俏货。而且造价少说得一万块!” 一万块。 在这个万元户都稀缺的年代,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徐军现在的家底虽然厚,但还要维持作坊运转,还要养林蛙,这一把投进去,基本就见底了。 “钱和设备,我来搞定。” 徐军眼神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您只管出图纸、做监理。缺啥,我徐军就是去省里、去北京,也给您扛回来!” 送走了像打了鸡血一样回去画图纸的龚老头,徐军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立秋后的傍晚,有了那么一丝丝凉意。 李兰香正坐在葡萄架下,手里依然习惯性地摇着蒲扇。 虽然今天电压稍微稳了点,风扇在屋里转着,但她还是喜欢在院子里透气。 “军哥,那老先生答应了?” 李兰香给徐军倒了一杯凉茶。 “答应了。” 徐军一口气喝干,“是个有真本事的。这回,咱家的电站算是稳了。” 他坐到李兰香身边,看着她那已经鼓得像个大皮球一样的肚子。 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兰香。” “嗯?” “过两天,我可能得出去一趟。” 徐军握住她的手,“设备得去外地买,县里没有。” “要去多久?” 李兰香有些不舍,现在她身子重,特别依赖徐军。 “很快,三五天就回。” 徐军撒了个谎。 其实买发电机组这种大家伙,加上运输,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但他必须去,而且必须赶在孩子出生前把电通上。 “那你注意安全。” 李兰香摸了摸肚子,“我和娃在家等你。等你把大电站修回来。” “嗯。” 徐军看着星空。 为了这个承诺,为了那个还没买回来的大冰箱,这场硬仗,他必须打赢。 ------------ 177.众志成城 龚振堂老爷子的图纸还没出来,但大概的预算单子已经列出来了。 徐军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着那张单子,眉头皱成了川字。 “75千瓦水轮发电机组:预计8000元” “水泥、钢筋、压力管:预计3000元” “电杆、电线、变压器:预计2000元” “人工、杂项:预计……” 加起来,奔着一万五去了。 徐军手里的外汇券虽然值钱,但这玩意儿是留着给作坊买进口设备、给兰香买大件的底牌,若是全兑成人民币砸进这个坑里,家底儿瞬间就被掏空了,万一作坊周转不开,那就要命了。 “咋了军子?愁钱?” 老支书杨树林背着手溜达进来,看见徐军对着单子发愁,一眼就看穿了。 “叔,这电站是个吞金兽啊。” 徐军叹了口气,递给老支书一根烟,“设备太贵,而且有钱都没地儿买去。” 杨树林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没点。 他围着徐军转了两圈,突然一巴掌拍在徐军后背上。 “你小子,平时挺聪明,咋这会儿钻牛角尖了?” “这电站修好了,是光给你一家用的吗?” 徐军一愣:“那肯定是全屯子都用啊。” “那不就结了!” 杨树林把烟点上,深吸了一口,“既然是大伙儿的事,你凭啥一个人扛?你徐军是有钱,但你不能把全屯子人都当要饭的!” “咱们靠山屯穷是穷,但这几年跟着你采山货、养林蛙,家家户户谁手里没攒下个百八十块的?” “再说了,没钱还不能出力吗?那水泥杆子买不起,山里的落叶松不是现成的?那挖沟渠的活儿,还得花钱雇人?咱们屯子几百号劳力是干啥吃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军猛地站起来。 对啊!这是80年代,这是集体主义还在的年代! “叔,您的意思是搞集资?” “啥集资不集资的,难听。” 杨树林摆摆手,“这叫入股!谁家出钱出力,以后电费就打折!这事儿,我去大喇叭里喊!我看谁敢当缩头乌龟!” 大喇叭一响,全屯子震动。 不到二十分钟,徐家大院门口就挤满了人。 “军哥!我要入股!” 二愣子第一个冲进来,从兜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钱,有一块的,也有五毛的,还有硬币。 “这是我攒的娶媳妇钱,一共一百二!全给你!只要能让我娘看上那个彩电,这钱我出了!” “军子,我家没钱……” 住在村西头的王铁匠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但我能打铁!那压力管的接口、法兰盘,我包了!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我也没钱,但我家那两根老松木,那是留着做寿材的,先拿去当电线杆子吧!”张大爷喊道。 “我有力气!挖沟我去!一天能挖十米!” “我去扛水泥!” “我给大伙儿做饭!” 看着这一张张朴实、热切的脸,看着那一只只伸出来的粗糙大手,徐军的眼眶热了。 这就是他的乡亲。 平时可能为了几分地争得面红耳赤,但在这种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上,那股子心气儿,比金子还硬。 “好!” 徐军站在台阶上,大声说道: “乡亲们,我徐军把话放这儿。” “凡是出钱出力的,我都记在账上!等电站发了电,每一度电,我都给大家算分红!只要这水还在流,这红利就永远发下去!” 这一天,徐军没出一分钱,却筹到了全屯子所有的劳动力和基建材料。 最大的缺口,只剩下那台核心的发电机组了。 傍晚 5:00。 徐军没在家吃饭,而是提着两篓子精选的特级刺老芽和两瓶林蛙油,坐着拖拉机去了县城。 他找到了李二麻子。 “李大哥,你路子野。帮我打听个事儿。” 徐军开门见山,“我想搞台发电机,75千瓦左右的。新的买不起,也买不着。有没有哪个厂子……有闲置的?” 李二麻子正啃着鸡爪子,听完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 “哎?你别说,还真有!” “前两天我跟县糖厂的采购员喝酒。听说他们厂最近搞技改,换下来一套老机组,好像就是75千瓦的!虽然是旧的,但那是苏联货,皮实着呢!现在正扔在库房里吃灰,打算当废铁卖呢!” “当真?!” 徐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糖厂是国营大厂,设备保养肯定没问题。这要是能按废铁价弄回来,只要稍微修整一下,就是宝贝! “但那个厂长……姓吴,是个老顽固,不好说话。” 李二麻子有些为难,“多少人想去收废铁,都被他骂出来了。” “老顽固?” 徐军笑了,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东西。 “李大哥,这世上没有攻不下的碉堡,只有不对路的子弹。” “他吴厂长也是人,是人就有好恶。听说他有老寒腿?” “对!老寒腿!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下不来床。” “那就好办了。” 徐军拍了拍那两瓶林蛙油,“走,带我去会会这位吴厂长。” 晚上 7:30,县城一家不起眼的小馆子。 李二麻子牵线,把吴厂长请了出来。 吴厂长五十多岁,板着脸,走路一瘸一拐的,看着徐军这个个体户,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不屑。 “小李啊,我丑话说在前头。” 吴厂长坐下,筷子都没动,“厂里的设备是国有资产,那是国家的铁,不能随便流失。你们要想占便宜,趁早免开尊口。” 徐军没说话,也没提发电机的事。 他只是默默地打开酒瓶,那是他从老支书那骗来的二十年陈酿的散白酒,酒香瞬间溢满包厢。 然后,他把那两瓶林蛙油推了过去。 “吴厂长,生意不生意的另说。” 徐军语气诚恳,“听说您腿脚不好。这是我自己养的林蛙,提炼的油。这东西补肾益精,最去风湿寒气。不是啥贵重礼物,就是一点土特产,您拿回去尝尝。” “还有这刺老芽,日本人现在都抢着要,说是山菜之王,也是去火的好东西。” 吴厂长看着那两瓶晶莹剔透的林蛙油,又闻了闻那勾人的酒香,紧绷的脸皮松动了一些。 到了他这个年纪,钱不钱的看淡了,但这身体的病痛却是实打实的折磨。徐军这一手,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 “你小子是那个上了省报的徐军?” 吴厂长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听说你为了给村里修电站,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让您见笑了。” 徐军给他倒满酒,“媳妇怀着孕,伏天热得睡不着觉。村里几百口子人,晚上只能摸黑。我这点家底算啥?只要能通上电,让我去要饭都行。” 吴厂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辣,顺,暖。 就像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实在,对味。 “还是个疼媳妇的种。” 吴厂长叹了口气,放下了架子,“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么干实事的,不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当徐军终于提到那台闲置的发电机时,吴厂长没再打官腔。 “那台机组确实在库房里烂着,当废铁卖也就值个两三千块。” 吴厂长看了看徐军,手指敲着桌面: “这样吧。我不收你钱。” 徐军和李二麻子都愣了。 “咱们搞个工农互助。” “以后,你们靠山屯的林蛙油和野菜,优先供应我们糖厂的食堂和小卖部,价格按批发价走。这台发电机就算是我们厂支援你们农村建设的借用物资!” “只要我不说收回,你就一直用着!但这维修保养,你得自己负责!” “成交!” 徐军激动得举起酒杯,“吴厂长,您这是给我们村送来了光明啊!这杯酒,我替全屯子老少爷们敬您!” 夜深了。 徐军走出饭馆,被夜风一吹,酒醒了一半。 虽然没花钱,但这笔人情债欠下了,但欠得值! 不靠挖宝,不靠运气,靠着全村的心气儿和这点人情世故,这座水电站的最后一块拼图拼上了! ------------ 178.百人奋战 这一天的靠山屯,仿佛要把这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 天还没亮,村口就聚满了人。男人们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毛巾;妇女们提着水壶、抬着箩筐。 “来了!来了!” 随着一阵沉闷的发动机轰鸣声,一辆挂着黑山糖厂字样的解放牌大卡车,哼哧哼哧地爬上了进村的土坡。 车斗里,盖着一层厚厚的帆布,下面隆起一个巨大的形状,像是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这就是那大家伙?” 二愣子扒着车帮往里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乖乖,这得有多沉啊?” 徐军跳上车,掀开帆布的一角。 露出了里面那个漆黑锃亮、刷着红漆编号的铸铁机座和硕大的飞轮。 这是一台苏联产的75千瓦水轮发电机组,虽然是淘汰下来的老货,但那股子笨重结实、充满了工业力量的美感,让在场的每一个庄稼汉都看得两眼放光。 这就是能生电的神牛! 然而,麻烦来了。 回龙沟的电站工地在后山,那是羊肠小道,卡车根本进不去。 距离工地,还有足足三里地的山路。 而且昨晚刚下了一场秋雨,路面泥泞不堪。 “徐老板,车只能开到这儿了。” 糖厂的司机跳下车,看了看前面的烂泥路,直摇头,“再往里开,车就得陷进去出不来了。这大家伙少说有两吨重,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两吨重。 三里山路。 全是泥。 现场的空气凝固了。 这要是放在平时,得用吊车,得修路。 但现在,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时间。 “咋办?卸下来?” 李二麻子有些发愁。 徐军跳下车,看了一眼那泥泞的山路,脱掉了上身的白衬衫,露出精壮的肌肉。 “卸!” “没有吊车,咱有人!” “没有路,咱就铺路!” “铁柱!去把屯子里所有的圆木都给我找来!” “二愣子!去把那几头老黄牛和马都牵来!” “剩下的爷们儿!拿大绳!咱们用最笨的法子,滚木雷石,把它运进去!” 一场人与重力的较量开始了。 巨大的发电机组被小心翼翼地撬到了一个特制的巨型木爬犁上。 爬犁下面,垫着一排排滚圆的松木段。 前面,三头老黄牛、两匹枣红马,套着粗粗的麻绳,打着响鼻。 在牲口旁边,是五十个精壮的汉子,每个人肩膀上都勒着一根纤绳,身体前倾,像是一群拉船的纤夫。 “预备,起!” 徐军喊着号子,肩膀上的绳子勒进了肉里。 “嘿呦!” “嘿呦!” 几十条喉咙同时爆发出的吼声,震得山林都在抖。 那头沉睡的铁牛,在滚木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终于缓缓移动了。 每前进一米,都要有人迅速把后面的滚木抽出来,跑到前面垫上。 泥水溅满了全身,汗水和着泥浆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 没人叫苦,没人偷懒。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仅是拉铁,这是在拉全村人的光。 李守山老爷子虽然干不动重活,但他拿着个铜锣,在旁边有节奏地敲着: “大家加把劲啊!咣!晚上看电视啊!咣!” 这朴实的鼓劲词,比啥口号都管用。 就在大部队运送发电机的同时。 回龙沟的工地上,也是一片热火朝天。 龚振堂老爷子虽然腿脚不好,但这会儿却像是年轻了十岁。 他戴着安全帽,手里拿着图纸,站在正在浇筑的拦水坝上,嗓门比大喇叭还响: “捣实!给我捣实了!那个角落里再加两锹水泥!” “这坝要是漏了一滴水,我就把你们扔下去堵窟窿!” 而在山坡上,那是另一番壮观景象。 压力管的铺设是最难的。 三百米长的钢管,要沿着陡峭的山坡铺设下来。 张三娘带着妇女突击队,排成一条长龙,手里传递着装满沙石的簸箕,给管道做基础回填。 “姐妹们!手脚麻利点!” 张三娘喊道,“咱们女人虽然拉不动铁牛,但这管子必须给它伺候明白了!” 这就像是一场战争。 只不过敌人是贫穷,是落后,是黑暗。 傍晚 6:00。 夕阳西下,把整个黑瞎子山染成了金色。 那台两吨重的发电机组,终于在全村人的怒吼声中,被拖进了刚刚建好的机房。 其实就是个红砖砌的大瓦房。 当这尊铁塔稳稳地落在基座上的那一刻。 “轰!” 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有人累得瘫倒在泥地里,大口喘气;有人看着满手的血泡,咧嘴傻笑;还有人拿出了珍藏的烟叶,手抖得卷不上。 徐军靠在发电机旁,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但他看着那漆黑的飞轮,眼神却亮得吓人。 最难的一关,过了。 这时候,李兰香挺着大肚子,提着个篮子,在几个大嫂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篮子里是刚煮好的绿豆汤,还有白面馒头。 “军哥……累坏了吧?” 她看着满身泥猴一样的徐军,心疼得直掉眼泪,拿着毛巾给他擦脸。 “不累。” 徐军接过绿豆汤,一口气灌下去,爽到了天灵盖。 他指着那台机器,对李兰香,也对周围的所有人说道: “乡亲们!看见没?” “这就是咱们的太阳!” “再有三天!等水泥干透了,等管子接好了,咱们就开闸!放水!发电!” “到时候,咱们把那最亮的灯泡子,挂在村口的大槐树上!” “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看看,咱们靠山屯,从此以后就是不夜城!!” “好!” 回应他的,是几百双粗糙大手雷鸣般的掌声,还有那一张张在夕阳下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庞。 这,就是众志成城的力量。 三天。 这三天对于靠山屯的村民来说,比三年还漫长。 为了赶工期,龚振堂老爷子直接住在了机房里,吃喝拉撒都在那张破行军床上。 徐军更是连家都没回,带着几个脑子灵光的年轻人,跟在龚老后面当学徒,哪怕是拧个螺丝都得按标准来。 此时,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崭新的红砖机房上。 机房外,那根三百米长的水泥压力管像一条灰色的巨蟒,从山顶蜿蜒而下,直插机房底部。 机房内,那台墨绿色的75千瓦水轮发电机组已经被擦得锃亮,各种仪表、闸刀、调速器全部就位。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味和水泥味,还有那股子让人窒息的紧张感。 “龚工,全查遍了。” 徐军满手油污,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声音沙哑。 “进水口拦污栅清理完毕,压力管排气阀正常,尾水渠畅通,线路绝缘测试合格。” 龚振堂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手里拿着一块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他又绕着机组转了最后一圈,用扳手敲了敲飞轮,听着那清脆的回响。 “好。” 老头深吸一口气,那张严肃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 “准备开闸!” “开闸!” 徐军大吼一声。 山顶拦水坝上,二愣子和王铁柱用力摇动绞盘。 “嘎吱声嘎吱——” 沉重的铸铁闸门缓缓升起。 积蓄了多日的回龙沟深潭水,像是一头被囚禁已久的猛兽,终于找到了出口! “轰隆隆!” 水流冲进压力管,发出沉闷的低吼,顺着管道极速俯冲而下。 那是水的力量,是重力的力量。 机房里,徐军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来了!” 龚振堂死死盯着进水阀。 “哗!” 高压水流猛烈地冲击在水轮机的转轮上! 原本静止的巨大飞轮,先是微微一颤,随即开始缓慢转动,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嗡嗡嗡——” “看表!看表!!” 龚振堂大喊着,手里熟练地调节着导叶开度。 徐军死死盯着控制屏上的频率表和电压表。 指针在剧烈颤抖后,开始稳步攀升。 30赫兹……40赫兹…… 200伏……300伏…… “稳住!稳住!” 龚振堂满头大汗,微调着手轮,就像是在驯服一匹烈马。 终于,随着飞轮的转速达到额定值,啸叫声变得平稳而有力。 两根指针,稳稳地停在了两个红色的刻度线上: 频率:50赫兹。 电压:400伏。 龚振堂松开了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摘下眼镜,擦了一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 “成了……军子,成了!” “合闸!送电!! ------------ 179.灯火通明 “哐当!” 徐军用力推上了那把巨大的胶木闸刀。 电流顺着早就架好的铝芯线,以光的速度,冲出了深山,冲向了三里外的靠山屯。 此时,靠山屯。 天已经擦黑了。 全屯子几百口子人,不论男女老少,此刻都聚集在自家院子里,或者站在街上,仰头看着头顶那根还没动静的电线。 村口大槐树下,更是里三层外三层。 那里挂着一个徐军特意安的200瓦大灯泡。 “咋还没亮啊?” “是不是不行啊?” 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的时候—— “滋——”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划破夜空。 紧接着。 唰! 村口大槐树下的那个大灯泡,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团刺眼的白光! 那光亮,比月亮还亮,比平日里昏暗的煤油灯亮了一百倍! 把大槐树下的每一张脸,每一片叶子,都照得毫发毕现! “亮了!亮了!!” 欢呼声像海啸一样瞬间淹没了整个屯子。 紧接着,家家户户的窗口,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光。 不再是那种昏黄、摇曳的橘红色光,而是稳定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白光! 张三娘家,正在做饭的她看着头顶亮堂堂的灯泡,手里的铲子都掉进了锅里:“哎呀妈呀,这也太亮了!连墙角的灰都看见了!” 王铁匠家,电风扇呼呼地转了起来,风大得把桌上的图纸都吹飞了:“这劲儿!这才是电风扇嘛!” 整个靠山屯,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颗镶嵌在黑瞎子山脚下的夜明珠。 流光溢彩,灯火辉煌。 徐军带着一身疲惫但兴奋的气息,冲回了家。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东屋里传来了清晰、洪亮、没有任何杂音的电视声。 他推门进去。 只见东屋里亮如白昼。 头顶的100瓦大灯泡把屋子照得通透。 那台华生电风扇正在全速运转,扇叶转成了一道虚影,强劲的凉风吹得窗帘哗哗作响。 而在柜子上,那台日立大彩电,屏幕清晰锐利,色彩鲜艳,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再也没有一丝雪花和跳动。 她看着进门的徐军,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脸上却是幸福到极致的笑。 “军哥……” 她指着风扇,又指着电视。 “你看,风好大,电视好清楚……” 徐军走过去,关掉那是为了照明而开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温馨的小灯。 他坐到炕边,握住李兰香的手。 “咋样?” 李兰香用力点着头,“军哥你厉害!” 这几天的泥水、汗水、熬夜、欠的人情在这一刻,全都值了。 通电后的第一个早晨,徐家作坊的气氛和往常截然不同。 以前这个时候,院子里只能听见呼哧呼哧的拉大锯声和叮叮当当的锤子声。工人们干得满头大汗,效率却只能靠那一身力气硬磨。 但今天,徐军站在院子中央,面前摆着一台昨晚连夜从县农机站拉回来的大家伙,一台墨绿色的MJ343型木工带锯机,旁边还连着一台崭新的3千瓦电动机。 “军哥,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 王木匠围着机器转了两圈,看着那条泛着寒光的锯条,有点不敢下手。 他干了一辈子木匠,习惯了手锯和墨斗,对这种吃电的家伙带着本能的敬畏。 “神不神,试试就知道。” 徐军亲自接好电源线,按下那个绿色的启动按钮。 “嗡!” 电机瞬间启动,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 带动着皮带轮飞速旋转。 “拿木头来!”徐军喊道。 二愣子赶紧抱来一根胳膊粗的硬柞木。 徐军戴着手套,稳稳地扶住木头,对着锯条推了过去。 “滋!” 只见那根坚硬如铁的柞木,就像是豆腐做的一样,瞬间被切开! 木屑纷飞,切口平整光滑,甚至带着一股焦糊的木香味。 不到三秒钟。 一根木头变成了两截。 “我的娘哎……” 王木匠吓得往后一缩,随即眼睛瞪得溜圆,“这……这也太快了!这一锯子下去,顶我哼哧哼哧拉半天啊!” “这就是电的力量。” 徐军拍了拍机器上的木屑,关掉电源,耳边清净了,但大家心里的震撼却没停。 “有了这台锯,咱们那黑山弓的弓胎,一天能开出一百个!效率翻了十倍不止!” “还有!” 徐军指了指旁边正在安装的电动砂轮机和烘干房。 “以后打磨不用手搓了!烘干不用看老天爷脸色了!” “咱们作坊,从今天起,告别手工作坊,正式进入机械化时代!” 工业上的震撼还没消化完,生活上的革命也在悄然发生。 徐家新房的灶房里,李兰香正围着一个刚买回来的、画着牡丹花的三角牌电饭锅发呆。 “军哥,这玩意儿……不用烧火,就能把饭做熟?” 她有点不敢信。 以前做饭,得劈柴、烧火、看锅,烟熏火燎的一忙活就是一个钟头。 “放心吧,你只要把米淘好,水加到这个刻度,盖上盖,按下这个键。” 徐军手把手地教她,“等这个灯跳到保温,饭就好了。你就等着吃现成的吧。” 半个钟头后。 当李兰香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的米香扑面而来。 里面的大米饭粒粒饱满,晶莹剔透,既没夹生,也没糊锅底。 最关键的是,灶房里干干净净,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李兰香身上连汗都没出。 “神了……真是神了……” 李兰香盛了一碗饭,尝了一口,激动得直抹眼泪。 “军哥,这电……真是个好东西啊。俺这大着肚子,以后做饭可省劲儿多了。” “这才哪到哪。” 徐军给她夹了一块肉,“以后还要买更多的实用电器,把你这双手彻底解放出来。” 夜幕降临。 要是搁在以前,这时候屯子里早就黑灯瞎火,大家都钻被窝睡觉了。 但今晚的靠山屯,热闹得像县城的集市。 村口大槐树下的那个200瓦大灯泡,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吃完晚饭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这里。 老人们在树下下棋、抽烟袋,不用再费劲巴拉地点煤油灯了。 妇女们拿着鞋底子、毛衣,在灯下边干活边唠嗑,笑声传出老远。 孩子们更是疯了,在光亮里追逐打闹,玩着抓特务的游戏。 “哎呀,这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啊。” 老支书杨树林背着手,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感叹道。 “军子这一把,是把咱们屯子往前推了二十年啊!” 徐军没去凑热闹。 他站在自家房顶上,看着不远处机房里透出的灯光,还有那稳定运转的水轮机声。 电有了,产能上来了。 接下来,就该是产品升级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图纸,那是他结合后世记忆改良的反曲猎弓2.0版。 之前的弓虽然好,但还是偏传统。 有了电动工具,他可以尝试用层压技术(玻璃纤维+木材),制作性能更强、威力更大、更符合国际市场的现代反曲弓。 “二愣子!” 徐军冲着院子里喊道。 “哎!哥!” “明天一早,把作坊里存的那些玻璃纤维布和环氧树脂都找出来!” “还有,给糖厂吴厂长送去的烘干刺老芽备好货没?” “备好了!那电烘干机太好使了,烘出来的菜绿油油的,一点没变色!” 徐军点了点头。 电力的介入,不仅提高了效率,更重要的是提高了品质。 用自然风干的野菜容易变黄、发霉。用电热恒温烘干的,能最大程度锁住营养和色泽。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这批货送给糖厂,绝对能让那个吴厂长挑不出毛病,那台发电机就算是彻底站住脚了。 热闹散去,夜深人静。 徐家东屋里,依然亮着温馨的台灯。 李兰香半躺在炕上,正在给肚子里的孩子织毛衣。 电灯的光线稳定柔和,再也不用担心熬坏了眼睛。 徐军洗漱完,坐到她身边,拿出一本《唐诗三百首》。 “来,今晚给咱娃上课。” 徐军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以前没灯,想读也没法读。现在条件好了,咱娃可不能当睁眼瞎。”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徐军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李兰香停下手里的活,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摸摸肚子,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听懂了,轻轻踢了一下。 “动了!动了!” 李兰香惊喜道。 “那是嫌我念得不好听?”徐军笑了。 “才不是,是夸你呢。” 窗外,回龙沟的流水声依旧。 那是源源不断的动力。 在这个有了光、有了电、有了希望的秋夜里,徐军一家,还有整个靠山屯,正大步流星地奔向那个名为富裕的未来。 ------------ 180.黑山,猎风者 白露为霜,秋风渐凉。 外面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要是搁在往年,这种连阴天最让做山货的人头疼,因为东西晒不干就得烂。 但今天的徐家作坊里,却是一片温暖干燥,甚至飘着一股淡淡的胶水味。 徐军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正站在一张铺着塑料布的大案台前,进行一项在这个年代的农村看来极其科幻的操作——玻璃纤维层压技术。 以前的黑山弓,是纯木或者是牛角复合的,受天气影响大,工期长。 现在有了电,有了恒温烤箱,徐军决定把后世的反曲弓技术拿出来。 “二愣子,配胶!” “好嘞!” 二愣子小心翼翼地把环氧树脂按比例倒进烧杯,用玻璃棒快速搅拌。 这玩意儿是徐军托赵处长从省化工厂搞来的高科技。 徐军拿起一片打磨得薄如蝉翼的枫木片(作为弓芯),在上面均匀地刷上一层胶。 然后,铺上一层白色的玻璃纤维布。 再刷胶,再铺木片。 就像是做千层饼一样。 “进模具!” 徐军和王铁匠合力,把这层层叠叠的半成品,放进了一个特制的、带有弧度的钢制模具里。 “拧紧!” 数十个螺栓被拧紧,巨大的压力将材料挤压在一起。 “送进烤箱!” 两人抬着模具,送进了那个刚改造好的电热恒温固化箱。 温度设定:60度。 时间:4小时。 “呼……” 徐军摘下口罩,长出了一口气。 “军哥,这就行了?” 二愣子看着那个嗡嗡响的大铁皮箱子,“这就成弓了?” “这就层压弓。” 徐军眼里闪着光,“等它烤出来,你就知道啥叫不知疲倦的弓了。不怕湿,不怕冷,拉力恒定,而且能把咱们的弓卖出天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村里好几户人家的院子里,正在晾晒的榛子和蘑菇都被抢收回了屋,愁云惨淡。 “这鬼天气!刚采的榛蘑,要是捂了一宿,明儿个就发黑了!那是喂猪都没人要啊!” 张三娘看着满炕湿漉漉的蘑菇,急得直拍大腿。 就在这时,大喇叭响了。 “喂!喂!社员同志们注意了!” “徐军作坊的电烘干房现在对外开放!” “家里有怕烂的山货,赶紧拿过来!免费帮大家烘干!” 这一嗓子,简直就是救命。 不到十分钟,披着雨衣、扛着麻袋的村民就挤满了作坊大院。 徐军指挥着大家,把湿漉漉的榛蘑、木耳、还有刺老芽,摊平在烘干房的一层层铁丝网架上。 “关门!开机!” “轰——” 鼓风机启动,巨大的电热丝瞬间变红。 热风在烘干房内循环流动,带走水分,排出湿气。 两个小时后。 当徐军打开烘干房的大门,一股浓郁的菌香扑面而来。 张三娘凑过去,拿起一朵榛蘑。 只见原本湿哒哒、容易腐烂的蘑菇,现在已经变得干爽、轻盈,而且颜色是漂亮的金黄色,一点都没变黑! “神了!这真的神了!” 张三娘激动得手都在抖,“这成色,比我在日头底下晒三天的都好!拿到收购站,那是特级品啊!” “军子,你这那是烘干房啊,你这是聚宝盆啊!” 徐军笑着擦了擦汗。 “电费我出了,大家日子过好了,我也跟着沾光。” 这不仅仅是帮忙,更是为了统一标准。 以后靠山屯出去的山货,全是电烘干、金黄色、无霉变的特级品,这品牌就算是立住了! 雨停了。 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把天边染成了血色。 第一把层压反曲弓出炉了。 徐军拿着这把弓,手感完全不同。 它比传统木弓更轻,但韧性却强得可怕。弓把是拼色的硬木,弓片是透明的玻璃纤维,在夕阳下泛着现代工业的美感。 “试试?” 王铁匠递过来一支碳素箭。 徐军站在靶场上,距离靶子50米。 他深吸一口气,开弓。 “嗡——” 弓臂弯曲,那种回弹的力度均匀而线性,没有丝毫的迟滞。 “撒放!” “嗖!” 速度太快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一声闷响。 箭矢不仅正中靶心,而且因为动能太大,竟然直接射穿了三层草靶,半截箭身都没入了后面的土墙里! “好!” 围观的民兵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这劲头!比老猎枪都狠!” “这要是打野猪,一箭就能给它穿个透心凉!” 徐军抚摸着弓身,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把弓,成本不过十块钱,但卖给外国人,起码一百美金起步! 这是真正的暴利。 是工业化带来的降维打击。 夜深了。 徐军回到家,一身的疲惫,但心里是热乎的。 东屋里,电暖气(徐军用电炉丝改装的,比较简陋但实用),屋里暖烘烘的。 李兰香正坐在灯下,整理着刚收进来的、已经烘干的小孩尿布。 那些尿布蓬松柔软。 “军哥,你看。” 李兰香拿着一块尿布贴在脸上,“干透了,软和。咱娃出来,肯定不红屁股。” “那肯定。” 徐军脱了外衣,坐到炕上,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今儿个这小子老实不?” “老实着呢。可能是听见外面的雨声,睡得香。” 徐军握着妻子的手,看着满屋的温馨。 外面的世界,或许还在为了几斤粮票、几尺布票而奔波。 但在这个小小的东屋里,在这个被电力武装起来的家里,他已经提前让妻儿过上了小康生活。 “兰香。” “嗯?” “那个陈峰听说放出来了。” 徐军突然提了一句,语气很平淡。 李兰香的手抖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啊?那他……” “别怕。” “以前我怕他,是因为我只有拳头。” “但现在……” 徐军指了指窗外灯火通明的作坊,指了指远处的电站。 “我有钱,有人,有电,有技术,还有省里的关系。” “他要是敢再来……” 徐军冷笑一声, “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钢铁洪流。” 秋分一过,黑土地上就是一片金黄。 地里的苞米杆子已经枯黄,沉甸甸的棒子耷拉着脑袋;大豆摇动着豆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这是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喜悦的季节——秋收。 但今年的靠山屯,最忙的不是地里,而是徐军的作坊。 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吉普车停在院子里。 省外贸厅赵文远处长手里拿着那把刚刚下线的层压反曲弓,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弓臂上那光滑的玻璃纤维纹路。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赵文远试着拉了拉弓弦,那种紧绷而富有弹性的回馈力,让他这个不懂弓的人都觉得高级。 “小徐,这弓的性能,比我们之前出口的传统木弓强太多了!不怕潮,不走形,这在国际市场上是抢手货!” “赵叔,这弓我给它定了名,叫黑山-猎风者。” 徐军递过去一份打印好的英文说明书(他凭记忆写的,找人打印的)。 “咱们不卖白菜价。这一把弓,出厂价我要120美元。” “120美元?!” 赵文远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这时候工人的月工资才几十块人民币。这一把弓就顶好几年的工资! “是不是太高了?” “不高。” 徐军自信地指了指弓片,“这是复合材料,是高科技。卖给老外,就得这个价。而且,这还能带动咱们后续的碳素箭销售。” “您放心拿到广交会上去推,卖不出去算我的。” 赵文远看着眼前这个自信的年轻人,咬了咬牙: “行!你小子有魄力!这批货我带走,要是真成了,你就是咱们省创汇的头号功臣!” …… 送走了赵文远,徐军没有回家庆祝。 他脸色凝重地把民兵连的骨干,还有李二麻子都叫到了后山的林蛙沟。 此时的林蛙沟,气氛有些诡异。 天快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味道。 如果你仔细听,能听到枯叶下传来密密麻麻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的小脚在移动。 “军哥,动静越来越大了。” 二愣子指着那道沿着山沟修建的、长达几公里的塑料拦阻网。 “这几天气温降得快,山上的蛤蟆开始下山了。” 这是一个极为壮观,也极为关键的时刻。 林蛙这种生物,春天上山进林子吃虫子,秋天必须要回到水里冬眠。 这就叫回游。 这几天,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只林蛙,会像潮水一样从山上涌下来,跳进徐军挖好的越冬池里。 这是徐军这一年的心血,也是最大的一笔财富。 但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这几天,是蛤蟆最集中、也最笨的时候。” 徐军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沙沙声, “只要有人在拦阻网下面挖个坑,或者把网割个口子,这一年的收成就能被人偷走一半!” “而且……” 徐军眯起眼睛,想起了刚出狱的陈峰。 “有人肯定眼红这笔钱。” 徐军转过身,神色冷峻: “民兵连全员上岗!” “把刚才从电站拉过来的临时电线都给我架上!每隔五十米装一个大灯泡!” “今晚开始,我要让这条林蛙沟亮如白昼!” 黑瞎子山外围,一条隐蔽的小路上。 一辆破旧的拖拉机停在树林里。 车上坐着四五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手里拿着编织袋和锋利的镰刀。 领头的,正是刚从号子里放出来没几天的陈峰。 此时的陈峰,瘦了一圈,头发剃成了光头,眼神里没了以前的嚣张,却多了一股阴狠的戾气。 他盯着远处那座被灯光照亮的山头,狠狠地啐了一口。 “妈的……徐军。” 陈峰咬牙切齿。 他在里面蹲了几个月,吃了大苦头。他爹虽然保住了位置,但被降级使用了,现在在清水衙门养老。 这一切,都是拜徐军所赐。 他不敢明着动徐军,但他知道,这几天是徐军的命门。 “峰哥,动手不?”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混混(外号野狗)问道,“听说那沟里全是蛤蟆,密密麻麻的,一麻袋能装好几百斤!那可都是钱啊!” “不仅是为了钱。” 陈峰阴森森地说道,“我要断了他的根。” “待会儿摸上去,别光抓。带的那个鱼藤精(一种强力杀虫毒药,也能毒鱼毒蛙),给我往水沟里倒!” “抓不完的,就全给我毒死!我要让他徐军这一年颗粒无收!” “嘿嘿,峰哥这招毒啊。” 野狗狞笑着,拎起一个沉甸甸的塑料壶。 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像鬼魅一样向着林蛙沟的围网摸去。 林蛙沟,围网外侧。 陈峰等人猫着腰,刚摸到围网边上。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 只见原本漆黑的山沟,此刻灯火通明。 长长的围网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明晃晃的电灯。 而且,不仅仅是灯。 在围网的内侧,每隔一百米就有一个岗哨。 那不是稻草人,而是实打实的、背着半自动步枪的民兵! 那是武装巡逻! “峰哥……这咋下手啊?” 野狗吓得腿肚子有点转筋,“这架势,跟边境线似的,咱们要是过去,那不是当活靶子吗?” 陈峰趴在草丛里,死死盯着那些巡逻的民兵,指甲都抠进了泥土里。 他没想到徐军的防御竟然如此严密。 这哪里是看蛤蟆,这简直是在看金库! “峰哥,你看那是啥?” 一个小弟指着岗哨旁边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一只巨大的藏獒,正警惕地竖着耳朵,鼻子在空气中嗅探。 “汪!汪汪!!” 突然,那只狗冲着陈峰他们藏身的方向狂吠起来。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直接扫了过来! “谁在那儿!” 一声暴喝响起,伴随着拉动枪栓的“咔嚓”声。 那是二愣子的大嗓门。 “不好!被发现了!” 野狗吓得把手里的毒药壶一扔,“峰哥!快跑吧!这是民兵,真敢开枪啊!” 陈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手电光,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心里的怨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今晚别说投毒了,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都是问题。 “撤!” 陈峰低吼一声,狼狈地转身钻进了密林。 因为慌不择路,他的脸被树枝划出了一道血口子,但他根本顾不上疼,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在黑暗中狂奔。 听到动静的徐军赶到了现场。 二愣子拎着那个被野狗丢弃的塑料壶走了过来。 “军哥,人跑了。但这帮孙子真他妈阴!你看这是啥?” 二愣子拧开盖子闻了闻,脸色大变,“是鱼藤精!这要是倒进水里,这一沟的蛤蟆全得翻白肚!” 徐军看着那个毒药壶,眼神冷得像冰。 “陈峰……” 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这种断子绝孙的招数,只有那个疯狗干得出来。 “军哥,追不追?” 王铁柱端着枪,一脸怒气。 “穷寇莫追。” 徐军摆了摆手,“林子里黑,容易被埋伏。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住这些蛤蟆。” 他转过身,看着灯光下那壮观的一幕—— 无数只深褐色的林蛙,正如同千军万马一般,顺着山坡跳下来,越过障碍,跳进清澈的越冬池里。 水面上密密麻麻全是蛙头,那是生命的律动,也是财富的积累。 “加强警戒。” 徐军下令,“从今晚开始,直到蛤蟆全部入水,二十四小时不许断人!” “谁敢再伸爪子,直接给我剁了!” 此时此刻,徐军站在灯火通明的林蛙沟旁,身后是正在运转的水电站,身前是数以百万计的林蛙。 他知道,他和陈峰的梁子,彻底结死了。 但他也知道,只要守住这一季的丰收,他在黑山县的根基,就再也没人能动摇。 远处,逃回车上的陈峰,看着那座不可逾越的光明堡垒,绝望地锤了一下方向盘。 在这个拥有了电、拥有了组织的徐军面前,他的那些阴招,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 181.兰香产子 霜降一过,黑瞎子山的气温那是断崖式下跌。 外头北风呼啸,树杈子上挂满了白霜,地冻得梆硬。 但这作坊的后院暖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屋里新装的土暖气烧得热乎乎的,墙角的炉子上坐着大铁壶,冒着白汽。 炕沿上、板凳上,坐满了屯子里的老少娘们儿。 大家伙儿腿上盖着蓝布围裙,手里拿着竹镊子,正一边干活,一边扯着闲篇儿。 这就是东北农村特有的猫冬,外头天寒地冻没活干,大伙儿聚在一起挣点手工钱,顺便唠嗑解闷。 “哎,他三婶,听说东头老李家那小子,相亲没成?” 张三娘手底下麻利地把一只干透的林蛙扒开,取出里面那块晶莹剔透的油,嘴上也没闲着。 “可不咋的,嫌人家姑娘太瘦,说是干不动农活。” “哈哈哈,这老李家,还当是旧社会选牲口呢!” 屋里一阵哄笑。 徐军端着一大盘刚炒好的瓜子进来,放在炕桌上。 “婶子大娘们,歇会儿,嗑点瓜子,润润嗓子。” 这剥林蛙油是个细致活,急不得。 徐军看着托盘里那一块块金黄半透明的油脂,心里盘算着账。 这时候,李二麻子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子寒气,冻得直跺脚。 “军子!来信儿了!” 李二麻子摘下狗皮帽子,一脸喜色,“刚接了县里的电话,赵处长从广州打回来的。” 屋里的妇女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伸长了脖子听。 大伙儿都知道,这林蛙油和那新做的弓,能不能卖出去,关系到大家明年的工钱。 “咋样?” 徐军递过去一杯热水。 “是个好消息!” 李二麻子喝了口水,“美国那边的客商,相中咱们的层压弓了。不过人家那是老油条,没敢下大单,说是先订50把回去试试水。” “还有这林蛙油,日本那边也只要了20斤样品,说是要拿回去化验,看看纯度。” “才50把啊……” 二愣子在一旁有些泄气,“咱这几天备料都够做几百把的了,还以为能发大财呢。” “不少了。” 徐军倒是很淡定,这反而让他觉得踏实。 哪有一上来就砸几万美金的?那是骗子。商业合作都是从试探开始的。 “50把弓,加上20斤油,算下来也有个三四千美元。这就不少了,够咱们把买发电机的饥荒还上一大半,还能让大伙儿过个肥年。” 徐军转过身,对屋里的妇女们说道: “大娘婶子们!这单子虽然不大,但这是外国人给咱们的考试题!只要咱们活儿干得细,这第一炮打响了,明年的单子就能翻番!” “到时候,每斤油的加工费,我再给大家涨两毛!” “好嘞!军子讲究!” “放心吧,肯定给那洋鬼子伺候明白了,一点黑籽都不给他留!” 屋里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干劲儿更足了。 傍晚 5:00。 天擦黑的时候,雪下来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急,鹅毛大的雪片子那是直往脖领子里灌。 不到一个钟头,地上的雪就能没过脚脖子。 徐军早早地收了工,让大伙儿赶紧回家。 他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刚进院子,就听见东屋里传来李兰香的一声痛呼。 “哎呦……” 徐军心里咯噔一下,扔下东西冲进屋。 只见李兰香扶着腰站在炕边,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军哥,肚子疼……好像羊水破了……” “这就生了?!” 徐军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呢!这是早产! 他转身看了一眼窗外漫天的大雪。 这种天气,拖拉机肯定打滑,去县城的路又远又黑,万一生在半路上,那就是一尸两命。 “不去医院了!就在家生!” 徐军当机立断。 “二愣子!” 徐军冲到院子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住在隔壁倒座房的二愣子衣服都没穿利索就跑出来了:“咋了哥?!” “兰香要生了!快!去请王婶!哪怕是背,也得给我背过来!” “还有!喊几个人来,把院子里的雪给我扫了!快!” “知道了!” 二愣子一听这话,那是撒腿就跑,连鞋跑掉了一只都顾不上。 徐军回到屋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漏风的破草房了。 他插上电热水壶烧水,打开电暖气,把档位调到最高,又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 几分钟后,东屋里亮如白昼,温度迅速升到了二十多度。 没过十分钟,院子里热闹了。 不是那种吵闹,而是那种让人心安的动静。 王铁匠、李二麻子,还有附近的几个邻居,听说徐家要生孩子,都拿着铁锹来了。 大家也不说话,就闷头在院子里铲雪,硬是在这大雪天里,铲出了一条从大门口直通屋门的平安路。 王婶是被二愣子背进来的,气喘吁吁。 一进屋,就被屋里的暖和劲儿给惊了一下。 “哎呀,这条件,比卫生院都强!” 王婶洗了手,一看情况:“宫口开了!军子,你出去等着!烧水!准备剪刀!” 徐军被轰到了外屋地。 他在那个只有几平米的空间里转圈圈,听着里屋兰香压抑的叫声,心像被揪住一样。 虽然他有钱了,有电了,但在这种自然规律面前,他也只能干着急。 “军子,坐会儿。” 邻居张三娘也来了,在外屋帮忙看着炉子,安慰道,“兰香骨架大,这几天身子养得也好,肯定顺当。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但只要跨过去了,就是福气。” 晚上八点多。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把整个屯子都盖得严严实实。 突然。 “哇!” 一声清脆洪亮,但听着特别娇嫩的啼哭声,穿透了风雪。 徐军浑身一震,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门帘一挑,王婶满脸是汗地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个红花被单裹着的小包袱。 “军子!恭喜啦!” 王婶笑着说道,但眼神里带着那么一点点试探(毕竟农村重男轻女),“是个千金!那小脸儿,长得跟兰香一模一样,俊着呢!母女平安!” 听到千金两个字,旁边帮忙的几个邻居大婶稍微愣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安慰徐军。 但徐军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闺女?!真的?!” 徐军眼睛瞬间亮了,那股子喜劲儿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他几乎是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软绵绵的小家伙。 看着那粉嘟嘟、还没睁眼的小脸蛋,徐军的心都要化了。 前世他在外面打拼,见的多了。 儿子那是名气,闺女才是福气啊! 而且,他徐军现在家大业大,不缺劳力,要啥儿子传宗接代?闺女才好!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 “哎呀我的大闺女……” 徐军用满是胡茬的脸轻轻蹭了蹭那柔软的襁褓,笑得跟朵花似的。 “王婶!谢谢啊!真是太好了!” 徐军转头冲着外面喊:“二愣子!放炮!把那一万响的鞭炮给我挂出去!我要让全屯子都知道,我徐军有闺女了!” 这一嗓子,把屋里几个大婶都给喊乐了。 “哎呀,看把军子乐的,这闺女以后是个有福的。” 里屋,徐军坐在炕沿上。 李兰香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虚弱地靠在枕头上。 “军哥……是丫头……” 她似乎有点担心徐军不喜欢。 “丫头好!” 徐军握住她的手,放在脸上摩挲着,“兰香,谢谢你。这真的是最好的礼物。” “我想好了,这孩子生在下雪天,又是咱家日子过好的时候。” “小名就叫雪儿吧。瑞雪兆丰年,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窗外,鞭炮声震天响,映红了雪地。 屋内,电灯明亮,暖气热乎。 徐军抱着孩子,守着妻子。 那几千美元的订单,那满屋的蛤蟆油,在这一刻,都成了陪衬。 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 踏实、热乎、有人气儿。 ------------ 182.杀年猪 转眼间,小雪儿满月了。 这一个月里,徐军硬是把李兰香养胖了一圈,原本尖尖的下巴都圆润了。 而小雪儿更是见风长,白白胖胖的,像个年画里的福娃娃。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孩子的满月酒是大事,仅次于结婚。 再加上快进腊月了,徐军一合计,索性双喜临门——把满月酒和农村传统的杀年猪办在一块儿! 一大早,徐家大院就沸腾了。 院子中间架起了一口大铁锅,底下烧着劈柴,热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气。 李二麻子找来的杀猪匠老赵,正磨刀霍霍。 “二愣子!逮猪!” 徐军一声令下。 二愣子和王铁柱两个人跳进猪圈,把那头足有三百斤重、喂了一年粮食的大肥猪给在那儿按住了。 “嗷!” 猪叫声震得树上的积雪都扑簌簌往下掉。 这声音在农村人耳朵里不刺耳,那是肥年的信号,是富足的动静。 杀年猪,讲究的是个利索。 放血、退毛、开膛。 不到一个钟头,那头大肥猪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两大扇白花花的猪肉,挂在了院子里的木架上。 “上菜啦!” 灶房里,秀莲带着几个帮忙的媳妇,那是忙得脚不沾地。 杀猪菜,也是东北的硬菜。 自家腌的酸菜,切成细丝,吸足了油水;刚切下来的五花肉,薄如蝉翼,下锅一涮就熟,最绝的是那血肠,新鲜的猪血拌上调料灌进肠衣里,煮熟了切成片,嫩得像豆腐,蘸上蒜泥酱油,那是给个神仙都不换的美味。 天冷,把桌子摆在清理出来的西厢房和外屋地。 全屯子有头有脸的人,还有那些帮着剥蛤蟆油的妇女们,都来了。 大家伙儿围着热气腾腾的杀猪菜,推杯换盏,那叫一个热闹。 “军子,这猪肉真香!” 张三娘吃得满嘴流油,“还是自家养的猪好吃,不像供销社卖的那些,一股子饲料味。” 徐军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雪儿出来给大家看了看,笑着说: “大家敞开吃!管够!待会儿还有好事呢!” 正吃着呢,村口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一辆满身泥点的吉普车开了进来。 是省外贸厅赵文远处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哎呀赵叔!您咋来了?这么大雪!” 徐军赶紧把孩子递给秀莲,迎了出去。 “你小子的闺女满月,我能不来吗?” 赵文远哈哈大笑,从车上拿下来一套红色的婴儿棉服,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公文包。 进屋落座,喝了一碗热乎乎的酸菜汤驱了寒气。 赵文远这才拍了拍那个公文包,神神秘秘地对徐军说: “小徐,饭吃得差不多了,该上‘硬菜’了。” 徐军心领神会。 他站起身,拍了拍巴掌。 “乡亲们!静一静!” 喧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徐军指了指赵文远: “赵处长今天来,不仅是喝满月酒,还是来给咱们发钱的!” 赵文远打开公文包,拿出的不是人民币,而是一叠叠花花绿绿的外汇券,还有一张汇款单。 “乡亲们!” 赵文远站起来,声音洪亮,“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靠山屯生产的林蛙油和反曲弓,在美国和日本卖火了!” “第一批试单的货,客户非常满意!这是结算回来的第一笔货款!” “哇!” 人群一阵骚动。 虽然之前听说能卖钱,但真看到钱摆在桌上,那是另一回事。 徐军拿出一个账本,大声念道: “这次回款,除了还清买设备的钱,剩下的利润,我说话算话,给大家分红!” “张三娘!剥油20斤,手工费加奖金……50块!” “李二婶!剥油15斤,38块!” “王铁柱!做弓胎加班费……80块!” 念到一个名字,上来领一份钱。 这钱是崭新的人民币(徐军特意换好的),拿在手里嘎嘎响。 张三娘拿着那50块钱,手都在抖。 要知道,这时候农村一个壮劳力干一天活才赚两块钱。她就趁着猫冬的时候剥了几天蛤蟆油,竟然赚了一个月的钱! “军子……这……这也太多了……” 张三娘有点不敢信。 “不多!” 徐军笑着说,“这是咱们凭本事赚的洋财!以后单子大了,大家赚得更多!” 整个大院沸腾了。 原本只是来吃顿杀猪菜,没想到还领了这么大个红包。 大家伙儿看着徐军的眼神,那是彻底服气了。 这哪是徐老板啊,这就是财神爷下凡啊! 分完钱,赵文远提议: “小徐,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咱们照个相吧!我特意带了相机来!” “好!” 徐军把李兰香从里屋扶出来。 徐军抱着孩子,李兰香依偎在他身边。 二愣子和秀莲站在左边,赵文远站在右边。 身后,是那一群拿着红包、笑得合不拢嘴的乡亲们。 背景,是徐家那个挂着红灯笼、贴着喜字的大瓦房。 “咔嚓!” 镁光灯闪过。 这一刻被定格在了胶片上。 照片里,徐军意气风发,李兰香温柔幸福,小雪儿在襁褓里睡得正香。 那是八三年的冬天。 是靠山屯最冷的一个冬天,也是最暖的一个冬天。 送走了赵文远和乡亲们。 夜深了。 徐家大院恢复了宁静。 灶房里还留着杀猪菜的余香。 徐军坐在灯下,数着手里剩下的外汇券和汇款单。 这一波试单,虽然利润大头分出去了,但他手里还剩下了两千美元。 这是纯利。 也是明年春暖花开时,他用来大干一场的本钱。 他看向窗外黑魆魆的大山。 林蛙在冬眠,大山在沉睡。 但徐军知道,等到冰雪消融的那一天,这积蓄了一冬的力量,将会迎来更加猛烈的爆发。 …… 深冬的黑夜,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屋里没开大灯,只留了一盏用报纸糊了一层的台灯,光线昏黄。 电暖气片咔哒一声,自动跳了闸。 “哇~呃~哇~” 一阵还没起势、带着点试探性的哭声从炕里侧的小被窝里传来。 徐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弹了起来。 他也没穿棉袄,光着膀子,披了件这就伸手去摸那个粉色的小襁褓。 “哎哎,闺女,爹在这呢,不哭不哭。” 他的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大老爷们,先是用手背蹭了蹭小雪儿的尿布。 湿了。 “军哥……咋了?” 旁边的李兰香迷迷瞪瞪地要坐起来。 “没事,你睡你的。” 徐军把她按回去,把被角给她掖得严严实实,“尿了,我给换个尿布。” 这要是搁别人家,大冬天的半夜换尿布是个苦差事。 尿布是冰凉的,孩子一冻就得嚎。换下来的湿尿布还得攒着第二天早上用冰水洗。 但徐军家不一样。 他从床头的电暖气旁边,拿过几块一直烘在那里的干净尿布。 热乎乎的,像刚出锅的馒头。 小雪儿原本撇着嘴要哭,屁股下一接触到这暖烘烘的干尿布,立马舒服地哼唧了两声,小眉头舒展了。 徐军手脚麻利地换好,把湿尿布扔进专门的塑料盆里。 徐军看着又睡过去的闺女,忍不住低头在她那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一股子好闻的奶香味。 这味道,比啥香水都好闻。 “军哥……” 李兰香还是醒了,侧着身子看着爷俩,眼神里全是温柔。 “你把这丫头惯坏了,以后要是离了你这热乎尿布,她都不带尿的。” “惯着呗。” 徐军钻回被窝,把你老婆搂进怀里,用那双大手暖着她微凉的脚。 “咱闺女,就是用来惯的。” …… 吃过早饭,秀莲来抱孩子去玩了。 徐军闲得有点发慌。 这大冬天的,地里没活,作坊那边有王铁柱盯着,他这个当老板的反而成了闲人。 这就是东北的猫冬,能把勤快人闲出病来。 “哥!在家没?” 二愣子穿着厚厚的狗皮大衣,戴着棉帽子,扛着一根铁穿和一副渔网进了院子。 “屋里待不住了?走啊,去回龙河砸冰去?” 徐军眼睛一亮。 “走!正愁没下酒菜呢!” 他转身进屋,找出一件旧军大衣,又翻出两个马扎和一个保温壶。 “兰香,中午别做饭了,等我拿鱼回来!” 回龙河在村子东头,这会儿早就冻实诚了,冰层足有半米厚。 河面上白茫茫一片,偶尔能看见几串野兔子的脚印。 “就这儿!” 二愣子选了个回水湾,“这儿水深,鱼爱在这儿窝冬。” “哐!哐!哐!” 铁穿砸在冰面上,冰屑四溅。 这凿冰也是个力气活,没几分钟,两人身上就冒了热气。 当凿穿最后一点冰层,黑绿色的河水咕嘟一下涌了上来,填满了冰眼。 徐军没急着下钩,而是撒了一把炒香的麦麸子进冰洞。 这是打窝。 然后,两人一人守着一个冰眼,手里拿着自制的短把鱼竿,静静地等着。 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一样疼。 但这恰恰是冬钓的乐趣——冷中取乐。 “哥,” 二愣子吸溜着鼻涕,盯着浮漂,“你说这有了孩子,是不是特别累啊?我看你这几天眼圈都有点黑。” “累是累。” 徐军哈了一口白气,搓了搓手,“但等你抱在怀里,看她冲你一笑,那累就全忘了。真的,那种感觉,给你个万元户都不换。” “嘿嘿。” 二愣子傻笑,“那我也得抓紧了。秀莲昨晚还跟我念叨呢,说想生个像雪儿那么俊的。” “哎!动了!!” 徐军突然压低声音,手腕一抖。 一提竿! 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在空中扑腾着,甩出一串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是条柳根儿,虽然不大,也就手指长,但这鱼肉质极嫩,炸着吃最香。 “开张了!” 二愣子也来了劲。 这一上午,两人的运气不错。 虽然没钓到大鲤鱼,但柳根儿、老头鱼、还有几条泥鳅,装了半水桶。 徐军提着水桶进了灶房。 “兰香!看这鱼!鲜活着呢!” 李兰香抱着孩子出来看:“呦,这么多柳根儿?这鱼炸着最好吃。” “必须的!今儿个我下厨!” 徐军把鱼收拾干净,沥干水分。 大铁锅烧热,倒上半锅豆油。 把小鱼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糊,撒点盐和花椒面。 油温七成热,下锅。 “滋啦!” 油花翻滚,香味瞬间爆了出来。 不一会儿,一盘金黄酥脆的干炸柳根儿出锅了。 咬一口,嘎嘣脆,连鱼刺都酥了,越嚼越香。 再炖上一锅泥鳅钻豆腐,那是大补。 “来,二愣子,咱哥俩喝点。” 徐军拿出一瓶北大仓。 外头冰天雪地,屋里炕头热乎,吃着自己凿来的炸小鱼,喝着小酒,看着老婆孩子,这日子,神仙也不换。 晚上 8:00。 二愣子两口子走了。 小雪儿也吃饱喝足,在暖和的被窝里睡熟了,发出一呼一吸的微弱鼾声。 徐军关了大灯,只留了那盏昏黄的小台灯。 他和李兰香并排躺在炕上,中间隔着睡着的孩子。 “军哥。” 李兰香侧过身,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徐军的手指。 “嗯?” “你觉不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点太顺了?” 李兰香声音很轻,“以前咱们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又有钱,又有娃,我总怕这是做梦,怕醒了就没了。” 徐军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把那双略显粗糙但温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傻媳妇。” 他看着天棚,“这不是梦。这是咱们一锹土、一根木头干出来的。” “而且,这才哪到哪啊。” 徐军侧过头,看着妻子的眼睛, “等开了春,雪儿大点了。我带你去省城转转,去看看百货大楼,给你买几身像样的布拉吉。” “咱还要盖二层小楼,要把这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李兰香听着丈夫的许诺,心里的那点不踏实烟消云散。 她往徐军身边凑了凑,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不想盖楼,也不想穿布拉吉。” 她轻声说,“就想让你天天这么守着我,守着雪儿。” 徐军没说话,只是伸手关掉了台灯。 黑暗中,他轻轻吻了吻妻子的发梢。 “守着。一辈子都守着。” ------------ 183.俏寡妇苏玉梅 冬至大如年。 这一天,东北农村的讲究是吃饺子,不冻耳朵。 徐家大院里,热气腾腾。 李兰香抱着孩子在炕上哄着,秀莲和二愣子在灶房里忙活着剁肉馅、和面。 徐军刚从作坊那边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冷冽的寒气和木屑味。 “军哥!回来啦!” 二愣子探出头,“今儿个咱包羊肉大葱馅的!这羊肉是托人从内蒙稍来的,肥着呢!” “行,多放点葱白,那才香。” 徐军拍了拍身上的雪,正准备进屋换衣裳。 “吱嘎——” 院门被推开了。 一阵寒风卷着几片雪花吹了进来,紧接着,一个裹着枣红色碎花棉袄、围着白色毛线围巾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了门口。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住在屯子西头、死了男人两年的寡妇——苏玉梅。 苏玉梅今年二十八,正是熟透了的年纪。 虽然是农村妇女,但这女人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 瓜子脸,桃花眼,皮肤比一般的村妇都要白净细腻。 加上她男人死得早,没留下一儿半女,日子过得苦,那眉宇间总是锁着一股子让人想怜惜的愁劲儿。 平时苏玉梅深居简出,但这屯子里关于她的闲话可不少。 光棍汉们路过她家门口,都要忍不住往院里瞅两眼。 “哟,这不是玉梅嫂子吗?” 徐军停下脚步,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虽然两家离得远,平时没啥来往,但这大过节的,人家上门肯定有事。 “徐……徐兄弟。” 苏玉梅的声音细细的,软糯糯的。 她手里提着个盖着布的篮子,眼神有些闪躲,先是看了一眼正房的窗户,才怯生生地走到徐军面前。 “这不过冬至了嘛……我一个人包了点饺子,韭菜鸡蛋的。想着你们家平时对我挺照顾,就给送点来尝尝鲜。” 说着,她掀开篮子上的布。 一股韭菜的清香飘了出来。那饺子包得极其精致,一个个像元宝似的,不像二愣子包的那样粗犷。 徐军微微一愣。 这年头,寡妇门前是非多。徐军是个明白人,这饺子虽好,但接着烫手。 “嫂子,你太客气了。我们这正包着呢,哪能要你的东西。” 徐军笑着婉拒,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保持着一个礼貌的安全距离。 苏玉梅似乎早就料到徐军会推辞。 她没收回篮子,反而往前凑了一步。 那一瞬间,徐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雪花膏味,夹杂着女人特有的体香。 “徐兄弟……其实,嫂子是有事求你。” 苏玉梅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徐军,眼圈微红,像是刚哭过。 “我家那电灯……昨晚也不知咋的,突然就灭了。” “这大过节的,屋里黑灯瞎火,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敢爬高……” “屯子里我就信得过你。你是搞电站的行家,能不能受累帮嫂子去看看?” 说着,她把篮子往旁边的磨盘上一放,两只手下意识地揪着衣角,显得楚楚可怜。 “你要是嫌弃嫂子是个寡妇……那就算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使得高明。 徐军要是这时候拒绝,反倒显得他心虚、瞧不起人。 而且修电灯这事儿,属于为人民服务,要是推三阻四,传出去也不好听。 徐军犹豫了一秒。 他看了一眼屋里,兰香正在喂奶,二愣子满手是面。 “行。” 徐军点了点头,语气公事公办,“既然是线路故障,那我有责任修。嫂子你先回去,我拿上工具箱就去。” 苏玉梅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 “那……那我在家等着你。门没插。”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徐军一眼,转身扭着腰肢走了。 那背影在雪地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情。 徐军不知道的是,就在苏玉梅离开后不久。 屯子外围的一辆黑色吉普车里,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车窗,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陈峰坐在后座,手里夹着一支烟。 他比刚出狱时胖了一些,但眼神更加阴沉。 副驾驶上坐着那个满脸横肉的野狗。 “峰哥,这小寡妇能行吗?” 野狗嘿嘿一笑,“看着挺骚,但在村里名声还没臭到底。徐军那小子精得跟猴似的,能上钩?” “哼。” 陈峰冷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 “徐军也是男人。是男人就过不了色字这一关。” “这苏玉梅欠了赌债(她那个死鬼男人的弟弟欠的),现在只有我能帮她还。她不敢不听我的。” “只要徐军进了那个门……” 陈峰的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 “不用真的发生什么。哪怕只是拉拉手,衣服乱一点……只要被人撞见了。” “那就是流氓罪。” “在这个严打的风口浪尖上,作风问题……比杀人都好使。” 下午 4:00。 天色渐暗。 徐军背着工具包,来到了苏玉梅家门口。 这是一个有些破败的小院,篱笆墙歪歪斜斜,显得很是萧条。 “嫂子?在家吗?” 徐军在门口喊了一声。 “在呢……门没锁,进来吧。” 屋里传出苏玉梅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徐军推门进屋。 屋里光线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炉子烧得很旺,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热烘烘的。 苏玉梅已经脱去了那件臃肿的棉袄,只穿了一件紧身的红色毛衣,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裤子,勾勒出丰满的曲线。 她正在炉边烧水,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红扑扑的,眼神迷离。 “徐兄弟,快,暖和暖和。” 她端过一杯水,手指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了徐军的手背。 那触感,滚烫。 徐军不动声色地避开,把水放在桌上。 “嫂子,不用了。咱先看灯吧,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饺子呢。” 他没坐,直接掏出电笔和螺丝刀,目光清明,直奔那根耷拉下来的电线。 苏玉梅咬了咬嘴唇,看着徐军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慌,也有些……莫名的燥热。 陈峰给的任务是让他身败名裂。 但看着眼前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男人,她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真的渴望。 要是……要是真能跟了他……哪怕做个小的…… “徐兄弟,这凳子不稳,你扶着点姐……” 屋里的炉火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雪花膏味似乎更浓了。 苏玉梅这一摔,看似慌乱,实则拿捏了分寸。 她身子软得像在那一瞬间被抽去了骨头,正好朝着徐军的怀里倒去。 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半闭着,嘴里还发出一声娇弱的惊呼:“哎呀……” 换做一般的小伙子,或是那定力稍差的男人,这会儿只要顺手一接,那温香软玉满怀,基本上脑子就得当机,接下来发生啥都不好说了。 但徐军是谁? 那是两世为人、在商海里摸爬滚打过的老狐狸。 就在苏玉梅即将触碰到他衣襟的电光石火间—— 徐军没有张开怀抱,也没有慌乱后退。 他的右手猛地探出,像一把铁钳一样,死死地抓住了苏玉梅的小臂。 这一抓,力道极大,甚至有些粗鲁。 紧接着,他借力往旁边一送,让苏玉梅的身子转了半圈,稳稳地扶住了一旁的桌沿。 “嫂子!站稳了!” 徐军的声音沉稳、有力,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正气,瞬间打破了屋里那种旖旎暧昧的气氛。 “这凳子是不稳,下回踩的时候得垫个东西。要是摔坏了,这大过节的还得去卫生所,多不吉利。” 苏玉梅愣住了。 她胳膊被抓得生疼,整个人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 预想中的温存没发生,反而被徐军这公事公办的态度给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徐兄弟劲儿真大……”她揉着胳膊,脸上的红晕尴尬地褪去了一半。 “我是干力气活的,手重,嫂子别见怪。” 徐军根本没给她喘息的机会,转身一步跨上凳子。 手中的电笔熟练地在那接线头上一捅。 “这线头老化松了,不是啥大毛病。” 他掏出绝缘胶布,三下五除二缠好,又用力拧紧了灯泡。 “啪嗒。” 拉线开关一响。 原本昏暗的屋子瞬间亮了起来。 那昏黄暧昧的火炉光,被明晃晃的白炽灯光取代。 一切角落里的阴影,都在光明下无所遁形。 “亮了。” 徐军跳下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背起工具包就往门口走,动作行云流水,一秒钟都没多待。 “嫂子,灯修好了。以后有用电的事儿,最好白天喊二愣子或者铁柱来,他俩跑得快。我家里饺子下锅了,先走了啊!” “哎……徐兄弟,吃个饺子再走啊……” 苏玉梅追了两步,可徐军已经推门而出,钻进了漫天的风雪里,连头都没回。 苏玉梅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既有一种任务失败的恐惧,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甚至还有一丝……敬佩。 “真是个木头……” 她咬着嘴唇,喃喃自语,“还是说,是个真君子?” 远处的吉普车里。 一直拿着望远镜观察的陈峰,脸色阴沉。 “废物!” 他狠狠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这苏玉梅是猪吗?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旁边的野狗缩了缩脖子:“峰哥,那徐军是不是不行啊?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吃?” “他不是不行,他是警惕性高。” 陈峰眯起眼睛,看着徐军消失的方向。 “不过,只要进了那个门,这屎盆子他就别想轻易扣干净。” “既然没抓到现行,那就走第二步。” 陈峰转过头,对着野狗耳语了几句: “明天开始,让咱们在那几个屯子里的眼线(平时混在一起的闲汉、长舌妇)把话放出去。” “就说……徐军在苏玉梅家待了半宿,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苏玉梅还追出来拉拉扯扯的。” “记住,话说得越难听越好,越脏越好。农村人最爱听这个,传得最快。” “三人成虎。等这名声臭了,我看他在村里怎么抬起头做人,怎么当那个致富带头人!” 徐军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一进屋,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葱花羊肉味扑鼻而来。 “军哥!正好!第一锅饺子刚捞出来!” 二愣子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正往桌上放。 李兰香抱着孩子坐在炕头,见徐军回来,笑着问道:“修好了?咋去了这么久?” 徐军心里微微一动。 其实也就去了不到半个钟头,但在妻子眼里,这半个钟头可能就是等待。 他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神色如常地洗了洗手。 “那线路老化的厉害,稍微费了点劲。不过修好了。” 他没提苏玉梅摔倒的事,也没提那屋里的香水味。 有些事,说出来反而让媳妇心里添堵,不如烂在肚子里。 “来来来!吃饺子!” 徐军夹起一个饺子,先喂到了李兰香嘴边,“媳妇先尝,看看二愣子这手艺退步没。” “好吃!”李兰香咬了一口,满嘴流油,“真香。”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饺子,喝着饺子汤。 小雪儿在旁边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似乎也想尝尝。 “你可吃不了。”徐军用筷子沾了一点点醋,让闺女舔了一下。 小家伙顿时酸得眉毛眼睛挤在了一起,逗得全屋人哈哈大笑。 看着这满屋的欢声笑语,徐军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些。 但他心里清楚,刚才在苏玉梅家那一幕,绝不是偶然。 那眼神,那动作,太刻意了。 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陈峰……” 徐军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既然你想玩阴的,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冬至过后,日子看似平静地过了两天。 但靠山屯的空气里,似乎多了一股子异样的味道。 村口的老井旁,几个等着打水的老娘们儿凑在一起,眼神神神秘秘的。 “哎,听说了吗?” 赵家大婶压低了声音,“前两天冬至,徐军去那个……小寡妇家了。” “去修灯嘛,我也听说了。” “修灯?嘿!” 赵家大婶撇了撇嘴,一脸的‘你懂的’,“谁家修灯修那么长时间?听说出来的时候,脸红脖子粗的,那小寡妇还在门口哭唧唧的舍不得呢!” “不能吧?徐军看着挺正派的啊,家里又有钱又有漂亮媳妇。” “家花哪有野花香啊!再说那苏玉梅长得……啧啧,那个狐媚劲儿,哪个男人受得了?” 流言,就像是这冬天的风。 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钻进每一条门缝,吹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 184.赵大山之死 “咚!啪!” 三声凄厉的二踢脚在清晨炸响。 徐军被惊醒时,二愣子已经在大门口敲窗户了,语气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复杂劲儿: “哥!醒醒!那个老顽固……赵大山,昨晚死了!” 徐军愣了一下,披着棉袄坐起来,点了一根烟,眼神有些深邃。 赵大山。 这个名字,在徐军重生回来的这段日子里,一直是个绕不开的阴影。 这老头一辈子倔、横、守旧,见不得徐军这个二流子翻身。 “咋死的?” 徐军吐出一口烟圈。 “脑溢血。听说是昨晚听广播,听到政策又要放宽了,气得一宿没睡,一口气没上来,过去了。” 二愣子撇了撇嘴,“这老头,一辈子跟形势顶牛,最后把自己顶死了。” 天刚亮,老支书杨树林就背着手来了徐家,脸上的表情挺尴尬,甚至有点张不开嘴。 “军子啊……赵家那头乱套了。赵大山那俩儿子你也知道,平时被这老头管得死死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现在老头一走,家里连个主事儿的人都没有。” “现在这天寒地冻的,要车没车,要人没人……你看……” 杨树林知道赵大山生前把徐军得罪狠了,现在让人家去帮忙,属实有点难为人。 徐军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把军大衣的领子立起来。 “叔,不用说了。死者为大。” “以前他给我穿小鞋,现在人没了,恩怨就翻篇了。咱们是一个屯子住着的,我不能看着他烂在炕上。” 这一句话,让杨树林竖起了大拇指,眼圈都红了。 “讲究!军子,你是干大事的人,这胸怀,叔服!” 徐军来到了赵家。 赵家院子里一片死气沉沉。 赵大山的两个窝囊儿子正跪在灵棚前六神无主,一见徐军来了,吓得哭声都停了。 他们怕徐军是来看笑话的,更怕徐军趁机报复,不管他们。 “起来吧。” 徐军面无表情,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指挥二愣子和民兵连的兄弟们干活。 “把灵棚搭结实点,别让风灌进去。发电机接上,把长明灯点亮了。” “再去几个人,去坟地打坑。” 徐军越是这样以德报怨,赵家人就越是无地自容。 赵大山的老婆子哭着过来抓徐军的手,想跪下: “军子啊……大娘没脸见你啊……我家那死老头子生前不是人,天天咒你……你还这么帮我们……” “大娘,别这样。” 徐军扶住老人。 “都过去了。让他走得体面点,比啥都强。” 这一幕,被屯子里来帮忙的人都看在眼里。 大部分人都在感叹徐军仁义,是大善人。 但人群中,总有一些阴暗的角落,滋生着恶毒的菌丝。 灵棚外,避风墙根底下。 几个平时跟赵大山一伙的保守派闲汉,还有几个爱嚼舌根的长舌妇,正凑在一起嗑瓜子。 他们看着忙前忙后的徐军,眼神里不是敬佩,而是嫉妒,是那种凭什么你这么完美的恨意。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一个平时游手好闲的光棍汉(受过赵大山的小恩小惠)阴阳怪气地说道,“赵大山生前那么整他,他还能来帮忙?我不信!肯定是为了博好名声,想当村干部呢!” “那是,人家现在是大老板,要在村里立威信,花点钱买名声呗。” 旁边的绿棉袄妇女撇了撇嘴,压低声音,眼神里闪着兴奋而猥琐的光: “你们别被他这副正人君子的样给骗了。我跟你们说,这种表面上越正经的男人,背地里越花花!” “咋的?有事儿?” 众人把耳朵凑了过来,像苍蝇闻到了臭肉。 “嘿!冬至那天晚上的事儿你们不知道?” 妇女眉飞色舞地开始传播那个经过陈峰授意、又被她添油加醋的谣言: “有人亲眼看见,徐军进了苏玉梅那个小寡妇的屋!那天晚上苏寡妇可是烧了一大盆洗澡水……”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我听西头的老李说的,说是徐军出来的时候,扣子都系错了!那苏寡妇还在门口拉着他的手不让走呢!” “哎呦,我说呢!” 光棍汉一拍大腿,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怪不得他今天表现得这么大度,原来是心里有鬼!想用这事儿来遮掩他在外面的烂桃花啊!” “家里有那么俊的媳妇,还出来偷腥,啧啧啧,这男人啊,有了钱就变坏!” 流言,在哀乐和唢呐声的掩盖下,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疯狂扩散。 人们在赞扬徐军的同时,更愿意在背地里嚼这根“有毒的舌头”。 晚上,徐军没回家,留在赵家帮忙守灵。 这是规矩,也是给老支书面子。 半夜十二点,灵棚里冷得像冰窖。 徐军坐在火盆旁,添着纸钱。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二愣子气鼓鼓地蹲在旁边,手里握着通火棍,把盆里的火捅得啪啪响。 “哥,我想揍人。” 二愣子憋屈得眼圈通红,“刚才我去上厕所,听见那帮孙子在背后编排你!说你……说你和苏玉梅有一腿!说得可难听了!连带着嫂子都被他们挂在嘴边!” 徐军的手指僵了一下,手里的一叠纸钱停在半空。 他抬起头,看着赵大山那张黑白遗像。 遗像上的赵大山似乎还在瞪着眼睛,像是在嘲笑他: 徐军,你帮了我又怎样?你做得再好,这帮人还是会往你身上泼脏水。 “不用揍。” 徐军把纸钱扔进火里,看着它瞬间化为灰烬。 “二愣子,记住。” “这世上,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赵大山死了,但他留下的这种见不得人好的毒气,还没散呢。” 徐军站起身,走到灵棚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和漫天的飞雪。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几个长舌妇的闲话。 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推。 那个苏玉梅的反常举动,加上这葬礼上突然爆发的流言…… 陈峰。 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哥,那咱们咋办?就让他们这么说?”二愣子急道。 “让他们说。” 徐军的声音冷得像这腊月的风。 “流言止于智者,虽然这屯子里智者不多。” “但要想让人闭嘴,光靠拳头不行。得把那个造谣的源头,连根拔起。” 徐军转过身,眼神变得无比犀利: “等把赵大山送走了,咱们就该腾出手来,抓鬼了。” ------------ 185.流言四起 赵大山入土为安,这场白事算是办完了。 二愣子跟在徐军身后嘟囔着。 “哥,刚才我路过村部,看见那几个老娘们儿又在那嘀咕。看见我来了,立马闭嘴了,眼神鬼鬼祟祟的。” 二愣子愤愤地把抹布往水里一摔,溅起一片冰渣子。 “这帮人,吃了你的喝你的,回头还在背后捅刀子!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徐军直起腰,呼出一口白气,神色平静。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给缝上?” 他用水冲掉车轮上的泥土,那是从坟地带回来的。 “二愣子,记住了。咱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就是原罪。这时候要是急赤白脸地去解释,反而显得咱们心虚。” “把车洗干净,回家跨个火盆,这事儿在咱们这就算翻篇了。至于别人咋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他们看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徐军心里却并不轻松。 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但他怕这股风,吹进自家的门缝里。 与此同时,徐家大院。 李兰香刚把小雪儿哄睡着,正在外屋地洗尿布。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住在前街的刘家婶子。这人平时热心肠,但也爱打听事儿,属于那种也没啥大坏心眼,就是嘴碎的典型农村妇女。 “哎呀,兰香啊,洗尿布呢?” 刘婶子推门进屋,脸上挂着一种欲言又止、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表情。 “婶子来了?快上炕坐。” 李兰香擦了擦手,又要去倒水。 “别忙活了。” 刘婶子一把拉住李兰香的手,往里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兰香啊,婶子今儿来,是有几句贴心话想跟你说。虽说这话说出来讨人嫌,但婶子看你实在,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李兰香心里咯噔一下,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准没好事。 “婶子,你说,咋了?” 刘婶子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家徐军啊,是个能人,这咱都知道。但这男人嘛,有了钱,心就野。” “这两天屯子里都传遍了……说是冬至那天晚上,徐军去那个苏玉梅家修灯,修了大半宿……” “你也知道那苏寡妇是个啥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精。你可得把自家男人看住了啊!” 李兰香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冬至那天晚上。 她记得清楚,徐军确实是去修灯了,回来的时候虽然没太久,但身上带着的那股寒气…… “婶子……这都是瞎传的吧?军哥不是那样人。” 李兰香勉强挤出一丝笑,但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哎呦我的傻闺女!” 刘婶子拍着大腿,“无风不起浪啊!大家都说看见了!婶子也是为你好,这时候你得拿住他!不能让他被野花迷了眼!” 送走了刘婶子,李兰香一个人坐在炕沿上,看着熟睡的女儿,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她信徐军吗?信。 但这话太难听,太刺耳。 尤其是涉及那个漂亮的苏玉梅,哪个女人能一点心都不动? 中午 12:00。 大卡车开回了院子。 徐军在门口点了一把艾蒿和干草,跨过了火盆。 “晦气走,福气来!” 进屋后,徐军明显感觉气氛不对。 平时这时候,兰香早就迎出来帮他拿衣服了,今儿个屋里静悄悄的。 灶坑里的火也有点蔫,锅里的饭还是温吞的。 徐军走进里屋。 李兰香正背对着他叠衣服,动作机械,肩膀微微有些抖。 “兰香?” 徐军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李兰香身子僵了一下,没像往常那样靠在他怀里,而是轻轻挣脱了一下,转过身去,眼圈红红的。 “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语气虽然平静,但透着一股子疏离和委屈。 徐军心里一沉。 那股风,终究还是吹进来了。 徐军没去洗手,而是拉着李兰香坐到了炕上。 他握住妻子的双手,直视着她的眼睛。 “听见闲话了?” 徐军问得直接。 李兰香咬着嘴唇,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她们说……你冬至那天在苏玉梅家……待了半宿……” “还说……说她给你洗了澡……” 李兰香越说越委屈,虽然理智告诉她徐军不可能,但那种画面感太强了,扎心。 “放他娘的屁!” 徐军很少在媳妇面前爆粗口,这回是真的急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李兰香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兰香,你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是去了。苏玉梅说灯坏了,让我去修。” “但我进屋一共不到十分钟。灯修好了,我立马就出来了。” “当时她确实假装摔了一下,想往我身上靠。” 听到这,李兰香的眼睛瞪大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我没扶她。” 徐军眼神坦荡,“我抓着她胳膊把她推开了。我说家里煮了饺子,媳妇等着我吃饭呢。” “兰香,我徐军这辈子,心里只有你和雪儿。” “外面的野花再香,那是毒草。家里的白菜豆腐,才是我徐军的命。” 徐军这番话,说得诚恳、实在,没有半点虚头巴脑的发誓,全是的大实话。 李兰香看着丈夫那双坦诚的眼睛,那是她爱了这么多年、信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他从来没骗过她。 而且,如果真的有事,他肯定会藏着掖着,绝不会把苏玉梅想靠上来这种细节都说出来。 “真的?” 李兰香吸了吸鼻子,眼泪止住了。 “比真金还真。” 徐军帮她擦了擦眼泪,“这是有人眼红咱家日子过得好,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想看咱们两口子打架呢。” “咱们要是真闹起来,那就中了人家的奸计了。” 李兰香想明白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刚才那是关心则乱。现在回过味来,这就是有人使坏。 她心里的委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护犊子的劲儿。 “军哥。” 李兰香反握住徐军的手,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我信你。” “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个苏玉梅……还有那些嚼舌根的人,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徐军笑了,他喜欢媳妇这股劲儿。 “那你打算咋办?” 李兰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那是徐军给她买的新红毛衣,衬得她气色极好。 “明天。” “明天我就抱着雪儿,咱们一家三口,大大方方地去街上逛逛。” “我要让全屯子的人都看看,咱家好着呢!谁也别想把咱家拆散!” “还有,以后那个苏玉梅家要是再坏了灯、坏了水管……” 李兰香盯着徐军,稍微用了点力掐了一下他的手心: “让二愣子去!你不许去!” “遵命!媳妇大人!” 徐军敬了个礼,一把将破涕为笑的李兰香搂进怀里。 窗外,寒风依旧在吹。 但徐家东屋的这盏灯,不仅没有被吹灭,反而因为这番坦诚的剖心,亮得更加温暖,更加坚不可摧。 …… 今儿个天气出奇的好,大雪过后的艳阳天,照得人眼睛都眯缝着。 徐家东屋里,李兰香正在梳妆打扮。 她没化什么浓妆,只是涂了一点点雪花膏,描了描眉。 重点是身上那件大红色的羊毛围巾,那是徐军从省城买回来的,在这个只有蓝、黑、灰三色的农村冬天,独树一帜。 “军哥,好看不?” 李兰香转了个圈,新做的深蓝色碎花棉袄掐了腰身,虽然刚生完孩子,但那股子少妇的丰韵反而更迷人。 “好看。” 徐军抱着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雪儿,由衷地赞叹,“这十里八乡,谁家媳妇能跟我媳妇比?” “贫嘴。” 李兰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手里却提起了门口那个早就准备好的柳条篮子。 篮子里不是别的,是满满一筐黑金炭,上面还放着之前苏玉梅送饺子来的那个空篮子,之前虽然徐军没收,但苏玉梅把篮子丢磨盘上了,二愣子给拿回来了。 “走。” 李兰香挽住徐军的胳膊,昂着头,“咱们串门去。” 两人一出门,就是一道风景。 徐军身材高大挺拔,抱着孩子一脸宠溺;李兰香面色红润,红围巾随风飘动,挽着丈夫的手紧紧的。 他们没有走小路,而是特意绕到了村里人最多的大井边。 那是靠山屯的情报中心。 昨天还在那嚼舌根的刘婶子、赵大娘等人,此刻正凑在一起晒太阳。 “哎呦,那不是兰香吗?”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 “看着气色不错啊,不像是在家哭鼻子的样儿啊?” “旁边那是徐军?两人这就和好了?” 李兰香看见这帮人,非但没躲,反而拉着徐军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刘婶子,晒太阳呢?” 李兰香脸上挂着笑,声音脆生生的,“昨儿个谢谢你去家里看我。你看,我家雪儿今儿个精神头可足了,出来透透气。” 徐军也配合着,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仿佛昨天的那些流言蜚语根本没进过他的耳朵。 刘婶子一脸尴尬,手里还没磕完的瓜子都不知道往哪扔。 “啊……啊,好就好,好就好。两口子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 李兰香笑了笑,没接茬,只是把头靠在徐军肩膀上,给孩子掖了掖被角。 这一幕,比骂街一百句都管用。 人家两口子好着呢!恩爱着呢!那些说徐军出轨、兰香受气的谣言,在这红围巾和笑脸面前,瞬间就显得苍白无力,成了没影儿的屁话。 穿过人群,两人的脚步没停,径直往村西头走去。 大伙儿的目光都直了。 “哎?那个方向……不是苏寡妇家吗?” “我的妈呀,这是要去干架?!” “快快快!跟上去瞅瞅!这下有好戏看了!” 一群闲着没事的老娘们儿,虽然不敢跟太近,但都远远地吊在后面,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正室撕小三的戏码。 苏玉梅家。 院门依旧没锁。 苏玉梅正坐在炕上发呆,昨晚她一宿没睡。 陈峰传来的话很难听,骂她没用,还威胁她如果不赶紧搞定徐军,就要把她那点破事全抖搂出来。 “当当当。” 敲门声响起。 苏玉梅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是陈峰的人来了? “谁……谁啊?” “玉梅嫂子,是我,兰香。” 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不急不躁,听不出火气。 苏玉梅的心猛地一沉。 正主来了。 她是来骂街的?还是来挠脸的? 苏玉梅慌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颤抖着手下了炕,打开了房门。 ------------ 186.以德报怨 门开了。 苏玉梅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怒骂,也没有撒泼。 李兰香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红围巾映得她光彩照人。 徐军抱着孩子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神色淡然,就像个尽职的保镖。 “哎呀,嫂子,这大冷天的,咋不开炉门呢?屋里怪冷的。” 李兰香也不见外,直接迈步进了屋。 她把手里那个沉甸甸的篮子往地上一放。 “冬至那天,你给军哥送饺子,虽然我们没收,但这篮子落下好几天了,今儿个特意给你送回来。” 苏玉梅站在那,手足无措,脸红一阵白一阵。 “兰……兰香妹子,我……” “还有啊。” 李兰香打断了她,指了指篮子里的黑金炭。 “听军哥说,那天来修灯,看你家有点冷。这不,作坊里刚到了一批好炭,无烟的,耐烧。我给你拿了一筐来。” “这女人啊,身子骨弱,最怕受寒。屋里暖和了,心里也就没那么苦了,你说是不?”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字字珠玑。 送炭,是仁义,是邻里互助,让你挑不出理。 送篮子,是点醒,我知道你送饺子的事,我不计较,但东西还你,咱两清。 “屋里暖和,心里不苦”,那更是话里有话,别为了日子苦,就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暖身得靠炭,暖心还得靠自己正道。 苏玉梅看着那一筐黑得发亮的炭,又看着李兰香那双看似带笑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自惭形秽。 比起这个女人的大气和从容,自己那点勾引男人的小伎俩,简直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 “兰香妹子……谢谢……谢谢你……” 苏玉梅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次不是演的,是真的羞愧,也是真的委屈。 她想说自己是被逼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陈峰那个恶鬼,她惹不起,也不敢把徐军一家拖下水。 “谢啥,都是邻居。” 李兰香拍了拍她的手,并没有多留。 “行了,嫂子你忙着,以后有啥力气活,比如修个灯啊、挑个水啊……” 李兰香回头看了一眼徐军,又转过头看着苏玉梅,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你跟我说。我让二愣子或者作坊里的伙计来帮你。军哥他忙,顾不上这些琐事。” 这就是宣示主权,也是最后通牒。 帮忙可以,但我老公不行。 说完,李兰香挽着徐军,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门外远处围观的村民们傻眼了。 “这……这就完了?” “没打起来?” “还给送了一筐炭?” “啧啧,这徐家媳妇,局气啊!人家这是不但没信谣言,还以德报怨呢!” “看来那事儿真是瞎编的。要是真有事,谁能这么心平气和地送东西?” 一场精心策划的桃色风波,被李兰香用一筐炭、几句话,化解于无形。 苏玉梅关上门,瘫坐在地上,抱着那筐炭,哭得浑身颤抖。 她既感激李兰香的留面子,又恐惧接下来的日子。 任务没完成,陈峰那里怎么交代? 就在这时,后窗户突然被人敲响了。 “笃、笃、笃。” 苏玉梅吓得浑身一哆嗦。 她战战兢兢地挪过去,隔着窗户缝往外看。 只见风雪中,站着那个满脸横肉的野狗。 野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隔着玻璃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扔进来一个纸团。 苏玉梅颤抖着打开纸团。 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软的不行,来硬的。三天后,去这个地方。不然,你以前在窑子里的照片,贴满全村。” 苏玉梅看着那行字,手脚冰凉。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而这条路的尽头,不仅是她的深渊,也是给徐军挖好的更大的陷阱。 这一天的风波,看似在李兰香的红围巾和那一筐黑金炭中平息了。 夜深了,外面的北风呜呜地吹着,屋里的窗户缝上结了厚厚的霜花。 徐军端着一个搪瓷脸盆进屋,盆里盛着凉水,水里泡着几个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东北冬天的特产,冻梨(秋梨冻透了变成黑色)。 在这大冷天,坐在热乎炕头上吃冻梨,那是只有东北人才懂的享受。 “还没化透呢。” 徐军用筷子戳了戳梨身。 只见那一盆清水表面,因为梨的低温,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这叫缓。 把这层冰壳敲碎,里面的梨肉就软了,一咬一包水,酸甜冰凉,那叫一个解腻去火。 李兰香刚把孩子哄睡,靠在被窝里看着那盆梨。 “军哥,你说……那个苏嫂子,也是个苦命人。” 李兰香想起了白天苏玉梅那感激涕零的样子,心软了,“今儿我看她那眼神,不像是装的。以前那些传言,估计多半也是她被人逼的,或者就是为了口吃的。” 徐军敲开冰壳,拿出一个软乎的冻梨,咬破一个小口,递给李兰香吸汤汁。 “媳妇,你心善。” 徐军自己也拿起一个,狠狠咬了一口,冰凉的梨汁顺着喉咙流下去,让他原本有些燥热的心冷静了不少。 “但有些事,没那么简单。” 徐军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黑夜。 “今天你去送炭的时候,我看她那眼神,除了感激,更多的好像是怕。” “怕?” 李兰香愣了一下,“怕啥?怕我挠她?” “不是怕你。” 徐军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那种怕。” 凭着两世为人的直觉,徐军断定,苏玉梅这种软弱的性格,如果只是为了勾引他,被拒绝后顶多是羞愧。 但她今天那种仿佛天塌了的恐惧感,绝对不正常。 这背后,肯定还有尾巴没露出来。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徐军起了个大早。他没急着去作坊,而是牵着黑风,看似随意地在屯子里溜达。 昨晚又飘了一层小雪,把地面覆盖得严严实实。 徐军溜达着溜达着,就绕到了村西头,苏玉梅家的屋后。 这里是一片荒地,平时没人走,只有一堆柴火垛。 “黑风,嗅。” 徐军拍了拍狗头。 黑风低着头,在雪地里拱来拱去,突然对着苏玉梅家后窗户底下的雪地,呜呜地低吼了两声。 徐军走过去,蹲下身子。 昨晚的新雪虽然盖住了一部分痕迹,但因为有人在那里站立过久,雪被踩实了,还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徐军用手套扫开浮雪。 一个清晰的鞋印露了出来。 这鞋印很大,纹路很深,且前掌磨损严重。 这不是屯子里人常穿的毡底鞋或大头棉鞋。 这是一双解放鞋,而且是只有经常在外面跑、甚至干些体力活的人才会穿的那种防滑底。 最关键的是,旁边还丢着半截烟头。 徐军捡起来闻了闻。 “大前门”。 这烟在屯子里算是好烟,平时舍得抽这个的,除了徐军,也就是村干部。苏玉梅一个寡妇,家里哪来的男人抽这个? “有人昨晚来过。” 徐军站起身,看着那扇紧闭的后窗户。 “而且是在咱们送完炭之后来的。这人是来给苏玉梅上’的。” 上午 9:00。 苏玉梅提着两只水桶,像游魂一样走向村口的大井。 她脸色蜡黄,眼圈乌青,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野狗留下的那个纸团,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尖发颤。 三天。 如果不把徐军引到那个地方……她的那些照片…… “嫂子,打水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苏玉梅吓得手一哆嗦,空水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回头,看见徐军正站在井台边,手里牵着那条大黑狗,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徐……徐兄弟……” 苏玉梅下意识地想躲,眼神根本不敢跟徐军对视。 徐军弯腰帮她捡起水桶,并没有递给她,而是顺手挂在了井绳上,摇动辘轳。 “嫂子,昨晚没睡好?” 徐军一边摇水,一边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我看你家后窗户底下的雪被人踩平了,昨晚来客了?”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 苏玉梅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知道了?! 他看见了?! “没……没……” 苏玉梅牙齿都在打颤,“没人……那是……那是野狗……” 说到野狗两个字,她的声音明显变了调,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徐军把打满水的桶提上来,却没让她走。 他看了一眼四周,这时候井边没人。 他一把拉住苏玉梅的胳膊,把她拽到了井台后面那个巨大的柴火垛死角里。 “嫂子。” 徐军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再是那种客套,而是带着一种压迫感。 “我不跟你绕弯子。” “我知道你不想害我,但我更知道,有人逼你害我。” “是不是陈峰?” 听到这个名字,苏玉梅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徐兄弟……你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 “我不想害你……但我没活路了啊……” “他们手里有我的照片……以前我不懂事,被人拍的……” “他们说三天后,要是我不把你引到后山的破庙里……就把照片贴满全村……” 苏玉梅终于崩溃了,蹲在地上,把心里压着的石头全吐了出来。 在农村,一个女人要是那种照片被贴出来,那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只能去上吊或者跳井。 徐军听完,眼神冷得像冰。 果然是陈峰。 而且手段如此下作,连这种陈年旧账都翻出来逼良为娼。 后山破庙……那是以前猎人住的地方,偏僻无人。 把自己引过去,肯定是早就埋伏好了人,或者是准备捉奸在床,或者是直接下死手。 “起来。” 徐军伸手把苏玉梅拉起来。 “别哭了。把眼泪擦干。” 苏玉梅绝望地看着他:“徐兄弟……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骂我吧……” “我不打你,也不骂你。” 徐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嫂子,你想活吗?” “想不想把那个威胁你的人,还有那个陈峰,彻底踩死?” 苏玉梅愣住了。 踩死陈峰? 那个在她眼里如同恶魔一样的人? 她看着徐军,看着这个比陈峰更年轻、但眼神却更加深邃可怕的男人。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早晨,她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我想。” 苏玉梅颤抖着说,“只要能不发照片……让我干啥都行。” “好。” 徐军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你就按他们说的做。答应他们。” “剩下的……交给我。” 苏玉梅提着水桶走了,虽然步子还是有些虚,但背影似乎没那么佝偻了。 徐军牵着黑风,站在井台边,看着远处苍茫的雪山。 三天后。 破庙。 既然你们搭好了戏台,那我不上去唱一出,岂不是对不起你们这番苦心? 只不过,这出戏的结局,得由我来写。 ------------ 187.螳螂捕蝉 还有一天,就是陈峰定下的最后期限。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 作坊的保卫室里,炉火烧得通红。徐军正坐在条案前,手里拿着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着那把新做好的黑山-猎风者层压反曲弓。 桌上摆着一排碳素箭,箭头被磨得锃亮,虽然换上了钝头(打猎用,不致死但极疼),但看着依旧让人胆寒。 “哥,都准备好了。” 门开了,二愣子和王铁柱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两人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二愣子,拳头攥得嘎吱响。 “这帮孙子,太欺负人了!居然拿那种下三滥的照片逼迫一个寡妇!还要算计你!哥,咱明天直接带上家伙,废了他们得了!” 徐军放下手里的弓,示意两人坐下,一人扔了一根烟。 “废了他们?那是犯法。” 徐军点上烟,眼神深邃,“咱们是正经生意人,不是土匪。” “陈峰想用流氓罪搞臭我,那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要的不仅是打退他们,我要的是证据。” 徐军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套子。 打开皮套,里面是一台海鸥DF单反相机。 这是前两天赵文远来的时候,徐军特意托他留下的(说是要给产品拍样片,其实早就防着这一手)。 “铁柱,你会用这个不?” 徐军问。 王铁柱挠了挠头:“以前在部队当侦察兵时摸过,会拍,还会用闪光灯。” “好。” 徐军把相机递给他,“明天晚上,你就是我的眼睛。”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藏好,别露头。等我信号,把闪光灯给我按烂了!把他们怎么逼良为娼、怎么动手行凶的画面,全给我拍下来!” “有了这些照片,再加上苏玉梅的证词,陈峰他爹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王铁柱郑重地接过相机,像接过钢枪一样:“哥你放心,要是漏拍一张,我把眼珠子抠出来!” 下午 2:00。 风雪渐大。 徐军带着二愣子和几个绝对心腹,悄悄摸上了后山。 “山神庙”。 这是一座早就荒废了几十年的破庙,孤零零地立在山坳里,断壁残垣,四处漏风。平时连鬼都不愿意来。 陈峰选这儿,就是看中了它的偏僻和隐蔽。 “二愣子,看好地形。” 徐军指着庙门口的一片乱石堆,“明天晚上,野狗他们肯定会埋伏在这儿,等着捉我的奸。” “咱们就在这儿,给他们下个套。” 几个人开始忙活起来。 绊马索:用细铁丝贴着地面拉几道,那是专绊脚脖子的阴招。 套野猪网:那是徐军用来抓大货的尼龙绳网,埋在雪地里,一踩机关就能弹起来把人罩住。 “哥,这网是不是太狠了?” 二愣子看着那结实的绳网,“这要是罩住了,除非有刀,否则挣不开。” “对付疯狗,就得用狠网。” 徐军冷冷地说道,“记住,明天晚上,只许进,不许出。” 布置完一切,大雪很快就覆盖了痕迹。 整座破庙看起来依旧荒凉死寂,但实际上,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张张开大口的巨网。 徐军回到家,抖落了一身的雪。 屋里,李兰香正在给雪儿织毛衣,红色的毛线球在炕上滚来滚去。 “回来啦?咋一身土?” 李兰香闻到了他身上的泥土味。 徐军笑了笑,脱下大衣,先去炉子边烤了烤手,等手热乎了才凑过去抱孩子。 “去后山看了看林蛙沟的围网,怕雪太大压塌了。” 他撒了个谎。 这种打打杀杀、阴谋诡计的事儿,他不想让兰香知道,更不想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在她眼里,他只要是个能干、顾家的好男人就行了。 “哦,那你可得小心点,路滑。” 李兰香没多想,把织好的小袖子比划了一下,“看,咱闺女穿红的好看。” “好看。” 徐军看着妻女,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兰香,明天晚上我可能得在作坊那边加班,晚点回来。” “又要加班啊?” 李兰香有些心疼,“别太累了。” “没事,这批货赶得急。”徐军握住她的手,“等忙完这一阵,我就天天在家陪你们娘俩。” 深夜 10:00。 村西头,苏玉梅家。 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 苏玉梅坐在炕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野狗给她的纸条。 “笃、笃。” 后窗户又响了。 苏玉梅浑身一颤,但这次,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 窗外,野狗那张狰狞的脸露了出来。 “想好了没?明天就是日子了。” 野狗的声音带着威胁,“要是敢耍花样,哼哼……” 苏玉梅的手在袖子里死死掐着自己的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按照徐军教她的,她用一种颤抖但顺从的声音说道: “想……想好了。” “我已经跟徐军说了……说我家里有只传家宝的镯子,想卖给他,让他明天晚上去后山庙里验货……” “他……他答应了。” “嘿嘿嘿!” 野狗得意地笑了,“好!算你识相!只要他去了,你的照片我就当面烧了!” “记住了,明天晚上八点!别迟到!” 野狗走了。 苏玉梅关上窗户,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这是一场豪赌。 赢了,她就能彻底摆脱噩梦,重新做人。 输了…… 她想起了徐军那天在井台边坚定的眼神。 “徐兄弟……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窗外,风雪更大了。 ……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今儿个是腊八节。按照东北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熬腊八粥,还要泡腊八蒜。 徐家东屋里,炉火正旺,那口大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着粥。红豆、大枣、花生、桂圆……八种食材熬得黏糊糊、红彤彤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 “军哥,粥好了,趁热喝一碗再走吧?” 李兰香盛了一碗粥,里面还特意多放了糖。 徐军正在外屋地穿那双厚实的大头棉鞋,腰间系紧了皮带,检查了一下藏在怀里的那把短猎刀。 “不喝了。” 徐军回头笑了笑,“作坊那边急等着验货。你先喝,给雪儿喂点米汤。我完事了回来吃。” “那……你早点回。路滑。” “知道了。” 徐军推门而出。 迎面是一股刺骨的寒风。 晚 7:50。后山,山神庙。 这座破庙四处漏风,积雪早已压塌了半边屋顶。 此时,野狗带着三个手里拎着木棒和杀猪刀的混混,正缩在庙里的神像后面,冻得鼻涕直流。 “妈的,这天真冷。” 野狗骂骂咧咧地裹紧了那件破军大衣,“等那个徐军来了,老子非得先揍他一顿出出气,再让他身败名裂!” “峰哥说了,只要拍到徐军和那寡妇搂抱的照片,或者直接把他按在地上,这事儿就算成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吱嘎吱嘎的踩雪声。 野狗精神一振:“来了!都别出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裹着头巾、身影瑟缩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苏玉梅。 她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绢包,站在庙中间,浑身发抖。 “人……人呢?” 她颤抖着问道。 “嘿嘿,嫂子,急啥啊?” 野狗从神像后面跳出来,一脸淫笑,“徐军那小子还没来呢?看来他对你也没那么上心啊。” 苏玉梅看见野狗手里的刀,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你……你说过,只要我把他引来,就把照片还我……” “还你?那是自然。” 野狗拍了拍胸口的口袋,“照片就在这儿。不过嘛……得等好戏唱完了才行。” ------------ 188.置办年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庙外依旧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并没有徐军的影子。 “妈的,这小子不会耍咱们吧?” 野狗有些急了,走到破门口往外张望。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村庄的点点灯火。 突然。 “嗖!”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极其迅猛的破空声响起。 “哆!” 一支黑色的利箭,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射来,擦着野狗的头皮,狠狠地钉在了他旁边的门框上! “卧槽!” 野狗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脑袋,“谁?!谁在那儿?!” 没有回答。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寂静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徐军!我知道是你!” 野狗壮着胆子吼道,“有种你出来!别装神弄鬼!” 他回头冲那三个混混喊道:“都给我上!抄家伙!出去搜!他肯定就在附近!咱们人多,怕个屁!” 三个混混虽然也怕,但仗着手里有刀棒,互相壮着胆,怪叫着冲出了破庙。 然而,他们刚冲出庙门不到五米。 脚下的雪地里,突然弹起了几道绊索。 “哎呦!”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混混脚下一绊,直接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刀都飞了。 还没等他们爬起来。 “哗啦!” 早已埋在雪地下的那张巨大的尼龙捕兽网,被两旁的机关猛地拉起,瞬间将这两个人罩在了里面。 两人越挣扎,网收得越紧,像两只被困住的野猪。 剩下的一个混混吓傻了,转身想跑。 “别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侧面的树后传来。 徐军手持那把层压反曲弓,弓弦拉满,箭头虽然是钝头,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打在身上跟铁锤砸没区别。 那混混腿一软,手里的木棒掉了。 此时,躲在庙里的野狗彻底慌了。 他挟持着苏玉梅,拿着刀抵在她脖子上,一步步往门口挪。 “徐军!你……你别乱来!不然我弄死她!” 苏玉梅吓得面无人色,眼泪直流,却不敢出声。 徐军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放下弓,只是冷冷地看着野狗,就像看着一只死物。 “放了她。” 徐军淡淡地说,“现在放,你只断一条腿。再过一分钟,我让你下半辈子坐轮椅。” “你吓唬谁?” 野狗歇斯底里地吼道,“老子手里有刀!还有这娘们的破鞋照片!你要是敢动我,我明天就把照片贴满全村!让你俩都完蛋!” 就在这一瞬间。 “咔嚓!” 一道比闪电还要刺眼的白光,在野狗的侧面猛然亮起! 那是王铁柱。 他一直趴在旁边的房梁上,找准了时机,按下了快门,并且开了强力闪光灯。 在漆黑的夜里,这突如其来的强光让野狗瞬间致盲,眼前白茫茫一片,本能地抬手去挡眼睛。 刀,离开了苏玉梅的脖子。 “崩!” 弓弦响了。 徐军没有丝毫犹豫。 那一支碳素钝头箭,带着巨大的动能,精准地射在了野狗拿刀的右手上腕骨处。 “咔嚓!” “啊!” 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 野狗手里的刀飞出老远,整个人捂着手腕跪在地上打滚。 苏玉梅趁机连滚带爬地跑到徐军身后,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徐军走过去,一脚踩住野狗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照片呢?” 野狗疼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哪还敢硬气,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胸口的口袋。 徐军弯腰,掏出那个信封。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几张模糊不清、但足以毁掉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 徐军连看都没细看,直接掏出打火机。 “啪。” 火苗窜起。 在野狗绝望的注视下,在苏玉梅泪流满面的注视下,那些照片化为了灰烬,被风吹散在雪地里。 “回去告诉陈峰。” 徐军踩着野狗的脸,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刚才你们持刀行凶、绑架妇女的过程,我都拍下来了。” “照片我会洗出来两份。一份锁在保险柜,一份……如果你们再敢动苏玉梅一根手指头,或者再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就把这些照片,连同你们今天的供词,直接送到县里。” “滚!” 那三个混混被放了,拖着断了手腕的野狗,像丧家之犬一样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中。 破庙前,只剩下徐军、王铁柱和苏玉梅。 苏玉梅看着地上的灰烬,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徐军面前,磕了个头。 “徐兄弟……这是救命之恩……” 徐军赶紧把她扶起来。 “嫂子,别这样。” “事情了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腰杆挺直了做人。谁要是再敢拿这事儿威胁你,你就让他来找我。” 苏玉梅擦干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今晚之后,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彻底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亲人般的敬重。 晚上 9:30。 徐军回到了家。 身上的杀气已经在进门前散尽,只剩下寒气。 东屋里,炉火依旧温暖。李兰香已经睡着了,桌上那碗腊八粥还温在热水里。 徐军脱下外套,端起那碗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甜,糯,暖。 这才是人间值得守护的味道。 他走到炕边,看着熟睡的妻女,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雪儿的脸蛋。 外面的风雪再大,只要他在,这屋里的灯,就永远不会灭。 陈峰这颗毒牙,已经被拔了一半。 黑山县城,陈峰的一处秘密据点。 屋里烟雾缭绕,满地的烟头。 野狗的手腕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脖子上,正呲牙咧嘴地喝着闷酒。 陈峰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 他手里转着两个铁核桃,转得嘎啦嘎啦响,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烦躁。 “峰哥,这口气我咽不下!” 野狗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那徐军太阴了!不但废了我一只手,还拿那种照片和录音威胁咱们!咱们就这么认栽了?” “不认栽还能咋样?” 陈峰猛地把铁核桃拍在桌子上,震得野狗一哆嗦。 “他手里有你们持刀绑架的证据!只要那一送到公安局,正赶上现在严打的尾巴,你我都得进去吃窝头!搞不好还得吃枪子!” 陈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熙熙攘攘准备过年的街道。 他低估了徐军。 他以为徐军只是个有点运气的暴发户,没想到这小子下手比他还黑,心思比他还密。这次交锋,他输了个底掉。 “那……以后就不动他了?”野狗不甘心地问。 “动,当然要动。” 陈峰的眼神变得像毒蛇一样阴冷,但语气却平静了下来。 “但不能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容易湿鞋。” “他徐军不是搞企业吗?不是搞外贸吗?那咱们就从生意场上陪他玩。” “听说县里要把那个半死不活的县农机厂承包出去?咱们把它盘下来。” “他做弓,我就做弩;他卖山货,我就截他的道。我要让他知道,在黑山这块地界上,谁才是真正的爷。” 腊月十五,是作坊年前最忙的一天。 要把最后一批林蛙油和弓发走,然后就要给大伙儿发钱放假了。 包装间里,妇女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角落里,一个穿着素净蓝布棉袄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是苏玉梅。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涂脂抹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干活极其麻利,一句话也不多说,闷头苦干。 “玉梅啊,歇会儿,喝口水。” 张三娘递过去一个水壶,态度比以前和善多了。 自从那天兰香去送了炭,再加上苏玉梅最近的变化,村里人对她的看法也在慢慢改观。 “谢谢三娘,我不累。” 苏玉梅抬起头,笑了笑。那笑容里没了以前的媚气,多了一份踏实。 她现在是给徐军打工,凭力气吃饭。徐军给了她一条活路,她得用命去干。 徐军背着手进来巡视,看到苏玉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这种默契的疏离,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下午,天放晴了。 “兰香!穿衣服!咱们赶集去!” 徐军把拖拉机摇响了,突突突的声音震得院子里的雪簌簌落下。 “这么冷,带孩子去啊?” 李兰香有些犹豫。 “孩子给二愣子媳妇看着,咱俩去!今儿个是黑山县最大的年集,一年就这一回,热闹着呢!” 徐军给李兰香裹上了那条红围巾,又让她穿上厚厚的军大衣,把人包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拖拉机挂着斗,一路突突到了县城大集。 好家伙!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十里八乡的农民都来了,把几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冻梨的甜味、还有炸油条的香味。 “来来来!看一看瞧一瞧啊!正宗的查干湖大胖头!” “新杀的年猪!五花三层!” “冻梨冻柿子!一咬一包水!” 徐军拉着李兰香的手,在人群里挤着。 这年头,物资虽然比前几年丰富了,但想买好东西还得靠抢。 “老板!这带鱼咋卖?” 徐军指着一摞冻得像冰棍一样、银光闪闪的带鱼。这可是海鲜,在这个内陆小县城是稀罕物。 “一块二一斤!要票!” “给我来二十斤!不要票多少钱?” 徐军财大气粗,直接掏出一张大团结。 “不要票一块五!” “装!” 李兰香在旁边心疼得直拽他袖子:“军哥,买太多了,吃不了……” “留着送人!给二愣子他们分分,还有王婶、老支书,都得送点。” 徐军大手一挥,不仅买了带鱼,还买了十斤对虾、两箱国光苹果、还有一大麻袋炒瓜子。 最绝的是,徐军在一个卖鞭炮的摊位前停下了。 “这大地红,给我来十挂!那二踢脚,来一箱!” “好嘞!” 摊主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这可是大主顾。 逛完了露天大集,两人又进了县百货大楼。 虽然不如集市上热闹,但这儿卖的都是高档货。 徐军把李兰香拉到卖成衣的柜台前。 “同志,把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拿下来看看。” 那是一件上海产的红色双排扣呢子大衣,领口还镶着一圈假毛领,在这个年代那就是最时髦的布拉吉冬装版。 “军哥,我有棉袄,这太贵了,要八十多呢……” 李兰香一看标价牌,吓得直摇头。 “试!” 徐军不由分说,让售货员拿下来。 李兰香脱下军大衣,换上这件呢子大衣。 那鲜亮的红色,配上她白皙的皮肤和初为人母的温婉气质,瞬间把周围几个买东西的妇女都看直了眼。 “哎呀,这闺女穿这身真俊!” 徐军看着镜子里的妻子,眼神里满是喜欢。 “买了!” 徐军直接掏钱,“再配一条黑色的毛料裤子,还有那双小皮鞋,都要了!” 傍晚,拖拉机满载而归。 车斗里堆满了年货,像座小山。 李兰香坐在副驾驶位上,身上穿着新买的呢子大衣,怀里抱着一兜刚出锅的热粘豆包。 “军哥,尝一口。” 她掰了一块粘豆包,喂到徐军嘴里。 甜,糯,烫。 那是年的味道。 徐军嚼着豆包,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雪路。 身后的集市喧嚣渐渐远去,前面的靠山屯灯火可亲。 虽然陈峰那个隐患还在,虽然未来的商战可能会更残酷。 但只要有这一车的年货,有身边这个知冷知热的人,有家里那个等着喝奶的小雪儿。 这个年,注定是个肥年。 ------------ 189.年关将至 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今儿个是小年,是祭拜灶王爷、送他上天言好事的日子。 整个靠山屯到处都飘着一股子甜丝丝的糖瓜味儿,鞭炮声也比平时密了不少。 徐家东屋的灶台前,气氛庄重又透着喜庆。 原本贴在灶坑上方墙上那一年的旧灶王爷像,已经被揭下来烧了。 徐军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木版年画——那是红脸长须、端坐正中的灶王爷,两边写着那副传了几百年的对联: “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军哥,给灶王爷嘴上抹点糖。” 李兰香端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是刚用热水化开的关东糖稀。 徐军用筷子蘸了点糖稀,小心翼翼地涂在画像上灶王爷的嘴唇位置。 “吃点甜的,上天多说好话,别说坏话。”徐军念叨着。 这叫封口。意思是让灶王爷嘴甜一点,别跟玉皇大帝告家里的黑状。 二愣子在旁边看着,怀里还抱着正流口水的小雪儿。 “哥,我也想吃。” “吃!那一盘子都是你的!” 徐军把新画像贴正,点上三根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这不仅是迷信,更是一种对家的敬畏。 这一年风风雨雨,灶火未熄,家人平安,就值得这一拜。 磕完头,徐军拿起一个像乒乓球大小、沾满芝麻的糖瓜,塞进二愣子嘴里。 “唔……黏!黏牙!” 二愣子被粘得张不开嘴,在那哼哼唧唧,逗得李兰香抱着孩子笑弯了腰。 “黏住就好,免得你小子出去乱说话。” 祭完灶,吃了饺子。 晚饭后,徐家大院迎来了这一年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年底分红。 虽然之前卖林蛙油分过一次小钱,但这次不一样。 这是徐军把作坊这一年的总账盘完后,给核心骨干和长工们发的大红包。 堂屋里,大灯泡照得通亮。 桌子上摆着几摞崭新的大团结,散发着油墨的香气。 王铁柱、二愣子、还有在那剥了一冬天油的张三娘、以及几个做弓胎的老木匠,都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神火热,却又不敢直勾勾地盯着钱看。 角落里,苏玉梅也来了。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棉袄,低着头坐在最边上,显得有些局促。 “这一年,大伙儿辛苦了。” 徐军坐在主位,手里拿着账本,没有长篇大论。 “咱们徐家作坊,从无到有,从还要借钱买发电机,到现在这一桌子钱。靠的不是我徐军一个人,是大家伙儿帮衬。” “废话不多说,发钱!” “王铁柱!” “到!” 王铁柱腾地一下站起来,跟出操似的。 “你是技术总监,又是保卫科长。这一年你功劳最大。工资另算,这是年底奖金——五百块!” “哗!” 屋里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五百块!这在八三年是什么概念?那时候县城工人的年工资也就几百块。这一把奖金,顶别人干一年的! 王铁柱手都在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红纸包,眼圈红了:“哥……这也太多了……” “拿着!明年还得靠你带徒弟呢!” “二愣子!” “这呢哥!” “你是跑腿的大管家,家里家外没你不行。奖金五百块!” 二愣子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接过钱直接塞给旁边的秀莲:“媳妇!快收着!回去数!” 接下来,老木匠们、剥油的妇女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五十到一百不等的红包。 大家伙儿数着钱,脸上那褶子里都填满了笑意。这就叫肥年! 最后,桌上还剩下一个红包。 徐军拿起它,看向角落。 “苏玉梅。” 苏玉梅浑身一震,慌乱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 “我也……有?” “你这一个月,剥油剥得最干净,从来不偷懒,废料也是最少的。” 徐军走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红包递给她。 “这是你的工钱加奖金,一共六十块。” “咱们作坊,按劳分配。谁干得好,谁就拿钱。跟别的没关系。” 这一句话,比那六十块钱还重。 这是当众给了苏玉梅一个身份——她是凭劳动吃饭的工人,不是被人指指点点的破鞋。 苏玉梅接过红包,手颤抖着,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红纸上。 周围的人看着她,没有了以前的鄙夷,张三娘甚至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拿着吧玉梅,这是你挣的。” 钱分完了,人心聚齐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扫房子。 这一天,要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把墙角旮旯的灰尘、蜘蛛网全部扫干净。 徐军把一根扫帚绑在长长的竹竿上,头上戴着报纸叠的帽子,全副武装。 “兰香,把雪儿抱到西屋去,别呛着灰!” “哗啦!哗啦!” 扫帚扫过房梁,积攒了一年的灰尘落了下来。 在徐军看来,这扫的不光是灰。 扫的是陈峰带来的晦气,扫的是之前的流言蜚语,扫的是这一路走来的艰难困苦。 李兰香也没闲着。 她端着水盆,把玻璃窗擦得锃亮。 然后拿出一沓红彤彤的窗花,那是剪纸的喜鹊登梅、连年有余。 浆糊一抹,往窗户上一贴。 阳光透过窗花照进来,满屋子都是红色的喜气。 忙活了一整天,家里焕然一新。 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窗户上贴着红窗花,灶台上供着新灶王。 晚上,徐军累得腰酸背痛,躺在炕上。 李兰香跪在他身后,帮他捏着肩膀。 “军哥,这日子……真好。” 她看着这亮堂堂的屋子,还有桌上没吃完的糖瓜,轻声说道。 徐军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是啊,好日子。” “等到三十晚上,咱们包顿大馅饺子,放他一万响的鞭炮。” “把这一年的好运气,都炸出来。” 窗外,又飘起了小雪。 但这次的雪,不再让人觉得寒冷。 因为年近了,春也就不远了。 …… 俗话说:“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九,蒸馒头。” 但这年头日子好过了,讲究也没那么死板。徐家大院里,发面和写春联是凑在一天热闹的。 今儿个阳光极好,照在雪地上白得晃眼。 徐家大院里摆开了一张长条桌,上面铺着厚厚的红毡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汁味和浆糊味。 以前写春联,那是老支书杨树林或者村里老私塾先生的专利。 但今年,大伙儿都涌到了徐军家。 一来是徐家屋里暖和,宽敞; 二来大家都觉得,徐军是这十里八乡最大的能人,沾沾他写的字的喜气,来年肯定也能发大财。 “军子!给我写一副招财进宝的!” “我要一副六畜兴旺的!我家那老母猪明年指着下崽呢!” 徐军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袖口卷起,手里握着一支大号狼毫笔。 他虽然不是书法家,但两世为人,字写得端正、大气,透着一股子稳重劲儿。 “好嘞!排好队,都有!” 徐军饱蘸浓墨,在那裁好的洒金红纸上,笔走龙蛇。 给张三娘家写的是: “上联:春雨丝丝润万物” “下联:红梅点点绣千山” “横批:春回大地” 给做豆腐的王铁匠家写的是: “上联:磨盘转出千层雪” “下联:炉火烧成白玉香” “横批:生意兴隆” 老支书杨树林背着手站在旁边,看着徐军的字,捻着胡须点头: “嗯,这字有骨头!军子,你这手字,比我那两下子强多了。看来以后这村里第一笔的头衔,得让给你了。” 徐军笑了笑,放下笔,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叔,您是抬举我。我这字是匠气,您那字才是文气。咱爷俩联手,把全村的春联都包圆了!” 外屋地,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口大铁锅烧得滚开,满屋子都是白茫茫的水蒸气,带着一股诱人的麦香味和酵母味。 这是在蒸馒头,也叫蒸饽饽。 李兰香、秀莲,还有几个来帮忙的婶子,正在案板上忙活。 发好的面团洁白如玉,在她们灵巧的手里,揉成了圆滚滚的大馒头,或者是捏成了带着红枣的枣花糕、刺猬老鼠。 “兰香啊,你家这白面真好,精粉吧?” 一位婶子羡慕地看着那白得发光的面团,“我家那面有点发黑,还是标准粉。” “这是军哥特意从粮库换的特一粉。” 李兰香脸上挂着汗珠,笑得灿烂,“大家都多做点,蒸出来谁家不够吃的就拿走!这叫发家,越发越有!” “开锅喽!” 秀莲大喊一声。 徐军和二愣子闻声赶来,一人抓住大蒸笼的一边,猛地揭开盖子。 “呼!” 一股更加汹涌的白色蒸汽腾空而起,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人都看不清了。 待雾气稍散,只见笼屉里,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挤在一起,暄腾腾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这就是争气(蒸气)。 在这个年代,这一笼笼的大白馒头,就是日子过得好的铁证。 春联贴上了,馒头出锅了。 天色将晚,到了挂灯笼的时候。 徐军搬来梯子,架在大门口。 他拿出一对硕大的红灯笼。 这不是以前那种纸糊的、里面点蜡烛的小灯笼,而是那种绸布面、里面接了电灯泡的大灯笼,骨架是钢丝的,结实又气派。 “军哥,歪了!往左点!” 二愣子在下面指挥着。 “好!就这样!” 徐军把灯笼挂好,接上电线。 “兰香!拉闸!” 站在门口的李兰香一拉开关。 “刷!” 两团柔和而温暖的红光,瞬间在暮色中亮起。 红灯笼映着门框上崭新的春联,映着洁白的雪地,也映红了徐军的脸。 徐军站在梯子上,没有急着下来。 他扶着门框,看着眼前这个被红灯笼照亮的院子。 院子里停着拖拉机和卡车,仓房里堆满了粮食和山货,屋里传出阵阵欢笑声和收音机里的评书声。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一生。 “军哥?想啥呢?快下来啊,上面冷!” 李兰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她站在下面,仰着头,红围巾裹着脸,眼神里全是关切。 徐军回过神来,眼角有些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苦涩的回忆压回心底,换上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来了!” 他三两步跳下梯子,一把抱住李兰香,在原地转了一圈。 “哎呀!你干啥!让人看见!”李兰香吓得拍打他的肩膀,但脸上却笑开了花。 “看见怕啥!我抱自己媳妇!” 徐军把她放下,看着那对红灯笼,豪情万丈地说道: “兰香,你看这灯笼亮不亮?” “亮。” “咱们的日子,以后比这灯笼还要红火!还要亮堂!” 正说着,村口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 是邮递员老王,顶着风雪骑来了。 “徐军!有你的信!还有汇款单!” 徐军接过信一看,是从广州寄来的。 寄信人是那个美国客商的翻译。 信里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像是给这红火的年景又添了一把柴: “徐先生,第一批试单非常成功。美方决定年后派代表团亲自考察工厂,洽谈长期合作事宜。祝新春快乐。” 徐军捏着信,看着那张汇款单。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封信。 这是春天的信号。 过了这个年,他的小作坊,就要正式向着企业迈进了。 “谁来的信啊?”李兰香问。 “财神爷来的。” 徐军把信揣进兜里,揽住妻子的肩膀,走向那扇贴着福字的温暖房门。 “走,进屋!吃馒头!蘸白糖!” ------------ 190.故友来访 屯子里的年味儿已经很浓了。 各家都在炖肉,空气里飘着油脂和松木燃烧的混合香气。 徐军正踩着梯子,检查大门口那对红灯笼的线路,二愣子在下面扶着。 “突突突——” 一阵低沉有力的马达声压过了屯子里的鸡鸣狗吠。 一辆挂着省城牌照、满身泥雪的北京212吉普车,卷着一股子寒风,稳稳地停在了徐家大院门口。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吉普车代表着公家。 车门推开,先下来的是个穿着皮夹克的司机,紧接着,后座下来一位穿着米色长款羽绒服、围着羊绒围巾的年轻女子。 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清丽、知性,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庞。 正是省日报社的名记——苏青。 相比上次来采访时的匆忙,这次她显得更加精心修饰过。 她站在雪地里,眼神第一时间锁定了梯子上的徐军。 “徐厂长,别来无恙啊。” 苏青哈出一口白气,笑着打招呼。 “苏大记者?” 徐军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从容,既热情又保持着分寸。 “这大过年的,不在省城陪父母,咋跑我这山沟沟来了?路这么滑,也不怕危险。” “为了给你送喜报,再大的雪也得来啊。” 苏青走近几步,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抽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报纸,递给徐军。 眼神却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仿佛在确认他有没有变瘦。 “《龙江日报》,昨天刚印出来的。二版头条,外加配图。我特意跟社里申请,亲自送来的。” 徐军接过报纸。 那报纸散发着油墨味,标题赫然写着:《黑土地上的猎风者——记黑山县靠山屯农民企业家的改革之路》。 文章洋洋洒洒,不仅写了层压弓的技术创新,更把徐军这种自力更生的精神拔高到了典型的高度。 “写得好。” 徐军扫了一眼,不得不佩服苏青的笔杆子。 “苏记者,费心了。这可是份大礼。” “还有呢。” 苏青压低声音,往徐军身边凑了凑,“这篇文章被内参选用了。徐军,过完年,省里甚至部里的目光都会投过来。你可是我一手挖掘出来的典型。”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带着一种你是我的那种自豪感。 进了屋,热气腾腾。 李兰香正在给小雪儿喂米粉,见来了客人,还是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苏大记者,她并没有慌乱。 女人的第六感是准得可怕的。 上次苏青来采访,李兰香就觉得不对劲;这次大年二十九还往这跑,更是司马昭之心。 李兰香把孩子交给秀莲,整理了一下那身新买的红色呢子衣,大大方方地迎了上来。 “苏记者来了?快,上炕暖和暖和。” 李兰香脸上挂着温婉的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直接走到徐军身边,自然地帮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 这个动作,是在宣示主权——这男人身上哪怕落片雪,那也是归我管的。 “嫂子,打扰了。这不过年嘛,想来咱们这采采风。” 苏青也是聪明人,立刻收敛了刚才看徐军的眼神,客气地笑着。 “客气啥,来了就是客。” 李兰香转头吩咐道,“二愣子,去地窖把那坛存了五年的透瓶香拿上来。秀莲,把刚炸好的油炸糕端一盘。苏记者是城里人,未必吃得惯咱们这粗茶淡饭,但咱们心意得尽到。” 报纸的事儿,根本瞒不住。 不一会儿,老支书杨树林就闻讯赶来了,后面跟着几个村干部。 老支书捧着那张报纸,手都在哆嗦: “上了!真上了!咱们靠山屯,这回是真出名了!徐军啊,你是咱们全村的恩人!” 村民们围着徐军和苏青,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苏青站在人群中,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徐军,眼里的爱慕几乎藏不住。 她喜欢的,就是这种像山一样、能扛事儿、能带头的男人。 省城机关里那些文质彬彬的小干事,跟徐军比起来,简直弱不禁风。 晚饭,极其丰盛。 徐军特意安排苏青坐在上座。 席间,苏青喝了一口小烧,脸颊微红,借着酒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徐厂长,现在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明年……是不是该考虑把厂子搬到县城,或者省城去?那里平台更大,我也方便帮你宣传。” 这话一出,桌上静了一瞬。 这是个明显的信号,来省城吧,离我近点。 徐军正夹着一块排骨,闻言手顿了一下。 他还没说话,李兰香先笑着开口了,一边给徐军倒酒,一边柔声说道: “苏记者说得对,人往高处走嘛。不过啊,我家军哥常说,他是属树的,根扎在这黑土地里才能活。要是挪了窝,怕是水土不服。再说,这一大家子老小,还有这全屯子的乡亲,他也舍不得。” 徐军转头看了媳妇一眼,心领神会地接茬: “是啊。苏记者,好意心领了。我徐军就是个农民,离不开这片地。而且……” 他从兜里掏出那封美国来信,推到苏青面前,转移了话题: “谁说山沟里不能干大事?看看这个。” 苏青扫了一眼那封信,瞳孔瞬间收缩。 “美国考察团?!” 职业素养让她瞬间从儿女情长中抽离出来,“徐军,你玩真的?这要是成了,就是全省第一家自营出口的乡镇企业!” “所以啊,” 徐军举起酒杯,“到时候,还得麻烦苏大记者的大笔杆子,多给我们美言几句。咱们在商言商,在公言公。” 这句在公言公,像是一堵软墙,把苏青刚要伸出的触角,又温柔地挡了回去。 夜深了。 苏青被安排在西屋住下(那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特意换了新被褥)。 她躺在炕上,听着东屋隐约传来的徐军和李兰香的说话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摸了摸包里那个准备好的礼物盒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是个骄傲的人,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唯独这个男人,像一座攻不破的堡垒。 “李兰香……” 她念叨着这个名字。虽然是个农村妇女,但那种从容和大气,还有徐军对她的那种维护,让苏青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东屋里。 徐军灭了灯。 李兰香靠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 “那个苏大记者,这次来,心思可不光在报纸上吧?” “瞎想啥。”徐军握住她的手,“人家是来工作的。” “哼,女人的眼睛是尺。” 李兰香咬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过我不怕。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里的土。树长得再高,也得扎在土里,不能挂在云上。” 徐军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平时温婉的妻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他紧紧搂住她:“对。离了土,树就死了。睡吧,媳妇。明天除夕,还得早起贴对联呢。” 窗外,雪停了。 月光照在雪地上,一片清冷。 但徐家东屋的被窝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滚烫。 ------------ 191.除夕夜 除夕夜,团圆饭。 外面的鞭炮声已经连成了片,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硫磺味和炖肉的浓香。 徐家东屋里,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摆满了鸡鸭鱼肉。 这是徐军重生以来,过得最肥、最热闹的一个年。 但最热闹的,还是这炕头上包饺子的场面。 在东北,年夜饭的饺子是重头戏,必须在十二点之前包好。 李兰香是总指挥,负责擀皮;秀莲手快,负责和馅;二愣子负责捣蒜;徐军则被苏青缠着,一边包饺子一边接受采访。 “徐厂长,关于明年的外贸计划,我还想补几个问题。” 苏青脱去了那件厚重的羽绒服,里面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毛衫,显得身段窈窕,气质出众。 她拿着小本子,坐在徐军旁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两分公事公办,八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 “除了事业,您个人……有没有想过去省城进修?或者在省里置办个家业?毕竟以后业务多了,在这个小屯子不方便。” 这是一个试探。 苏青家在省城,如果徐军去了省城,那他们的圈子就重合了。 徐军手里正笨拙地捏着一个饺子(他包饺子手艺一般,主要是凑热闹),闻言笑了笑,没看苏青的眼睛,而是看向了正在擀皮的李兰香。 “省城是个好地方。但我这人土,离不开黑土地。再说了,我媳妇孩子都在这,我的根就在这。” 徐军把捏好的饺子放在盖帘上,那个饺子长得有点丑,但在他眼里很顺眼。 “苏记者,你看这饺子,皮薄馅大才好吃。我要是去了省城,那就是皮厚馅小,水土不服。” 苏青眼里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下,但很快掩饰过去,合上本子: “徐厂长真是……顾家。”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那我也来帮忙包吧!我在家也包过的,不能光吃饭不干活。” 苏青洗了手,拿起一张饺子皮。 她是城里的大小姐,拿笔杆子行,拿面皮那是真不行。 捏左边,右边露馅;捏右边,左边破皮。不一会儿,弄得满手都是面粉,鼻尖上也蹭了一块白,看着有些狼狈,又有点可爱。 “哎呀……这面怎么跟我作对。” 苏青有些窘迫,下意识地看向徐军,似乎想求助。 “苏记者,这面软,得用巧劲儿。” 还没等徐军说话,李兰香笑着接过了话茬。 她放下擀面杖,走过来,自然地握住苏青的手。 “来,嫂子教你。手指头窝着点,虎口两边一挤,这就成了。” 李兰香的手常年干活,略显粗糙,但有力、温暖。 在她手把手的教导下,苏青终于包好了一个勉强成型的饺子。 “看,这不挺好嘛。” 李兰香笑着,那是正室特有的从容: “你们城里人手嫩,本来就不该干这粗活。军哥,你去给苏记者倒杯水,别让人家干了,回头把你这采访的大贵客累着了,我可赔不起。” 这一招反客为主,用得炉火纯青。 既帮苏青解了围,又不动声色地把徐军支开,同时强调了苏青客人的身份。 苏青看着李兰香那张未施粉黛却洋溢着幸福的脸,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在这个炕头上,在这个家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晚 8:00。 年夜饭开席。 大家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二愣子喝多了,拉着王铁柱唱起了跑调的《智取威虎山》。 徐军喝得也有点微醺。他起身去外屋地透气,顺便给炉子添煤。 刚点了一根烟,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那是苏青特有的味道,和兰香身上的雪花膏味截然不同。 “徐军。” 苏青站在他身后,没有叫徐厂长。 外屋地没开灯,只有灶坑里的余火映着两人的脸,昏暗而暧昧。 “苏大记者,外屋冷,咋不进屋吃菜?” 徐军没回头,依旧看着窗外的雪。 “我有东西给你。” 苏青走近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长方形丝绒盒子。 “这是我托朋友从上海买的,英雄100金笔。” 她把盒子递到徐军面前,声音有些发颤: “我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以后签外贸合同、签文件,别总用那个圆珠笔了,跌份儿。” “这笔……就当是我给咱们省改革先锋的新年礼物。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握着它的时候,能想起有个记者朋友支持你。” 话虽这么说,但这年头送钢笔,尤其是送男人钢笔,那含义懂的都懂。 徐军看着那个盒子,沉默了两秒。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是欠了情,给了希望;不接,就是打了脸,伤了和气。 “谢谢。” 徐军转过身,并没有去接盒子,而是把手里的烟掐灭,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普通的钢笔。 那是前两天赶集,李兰香花五块钱给他买的。 “苏青,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一个粗人,用这么好的笔容易给摔坏了。” “而且……” 徐军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有笔。兰香给我买的,虽然不贵,但我用着顺手,磨合好了。” “心意我领了。这笔你留着,你是大记者,笔杆子是你的枪,你比我更需要它。” 苏青的手僵在半空。 这一刻,比在外面冻半小时还要冷。 徐军这不仅仅是拒绝了一支笔,更是拒绝了她所有的试探。 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的世界里,哪怕是一支笔的位置,也是留给我媳妇的。 “你……” 苏青眼圈红了,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职业女性,有着自己的骄傲。 她深吸一口气,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把盒子收了回去。 “行,徐军。你真行。” “算我多此一举。不过你记住,我苏青看重的人,不会轻易看走眼。我会帮你把这篇报道写好,把你送上青云。这是我作为记者该做的事。”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子很快,像是在逃离这个让她心碎的现场。 晚 11:58。 辞旧迎新的时刻到了。 徐军带着二愣子和王铁柱,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万响大地红和三箱二踢脚摆在了大门口。 “准备点火!”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瞬间炸响,红色的碎屑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 紧接着,一个个二踢脚带着哨音冲上云霄,在夜空中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火花,照亮了整个靠山屯。 徐家大院沸腾了。 李兰香抱着包裹严实的小雪儿,捂着孩子的耳朵,笑得合不拢嘴,大声喊着:“过年好!” 徐军站在火光中,一把搂住妻子和孩子,用身体帮她们挡着落下的灰烬。 苏青站在屋檐下,裹着羽绒服,看着那个在烟火中笑得像个孩子的男人,看着他眼中只有妻女的专注。 那画面太美,太满,满得插不进一根针。 她拿出相机,对着那一家三口,按下了快门。 “咔嚓。” 画面定格。 苏青低下头,抚摸了一下口袋里那支没送出去的金笔,释然地苦笑了一声。 “新年快乐,徐军。既然做不成你的红颜,那就做你最强的盟友吧。” 烟花落尽,硝烟散去。 八三年的旧页翻过去了。 八四年的大门,在这一片红红火火中,轰然洞开。 徐军并不知道,这个春节过后,除了那即将到来的美国客商,还有一个蛰伏在暗处的陈峰,正在给他的农机厂挂上新牌匾,准备了一份大礼。 ------------ 192.魔鬼质检员 1984年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清晨的薄雾。 大年初一。 满地的鞭炮红纸屑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喜庆,家家户户都闭门守岁,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徐家大院门口,那辆绿色的北京212吉普车已经发动了,排气管喷着白烟。 苏青没吃早饭就要走。 她说报社年初一要发号外,得赶回去盯着排版。 其实大家都懂,她是想给自己留点体面,不想在那个温馨得让她显得多余的家里多待一秒。 “苏记者,这就走啊?再待一天呗?” 徐军站在车旁,客气地挽留。 “不了,工作要紧。” 苏青戴着墨镜,遮住了略显红肿的眼皮。她裹紧了大衣,没看徐军,而是看向了站在徐军身边的李兰香。 李兰香手里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网兜。 “苏大记者,这大过年的让你跑一趟。也没啥好东西,这是一对风干的野鸡,还有一袋子我也没舍得吃的红松子。” 李兰香不由分说,把网兜塞进车后座。 “拿着路上吃。以后常来家里玩,把这当亲戚走。” 这话说的,既有里子又有面子。 苏青看着李兰香,隔着墨镜,眼神复杂。 “谢谢嫂子。您这手艺,这气度,徐厂长有福气。” 她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徐军,嘴角勾起一抹职业化的微笑: “徐军,年后美国人来的事,我会帮你盯着省里的接待流程。咱们公事上见。” “一路顺风。” 吉普车卷起雪尘,消失在白茫茫的尽头。 徐军松了一口气。这尊大佛送走了,那个微妙的雷算是拆了。 李兰香挽住他的胳膊,轻哼了一声: “行了,别看了,车尾灯都看不见了。回屋!吃饺子!”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 这一天要放鞭炮、崩穷气,也是商家开市的日子。 徐家作坊的会议室(其实就是腾出来的西屋)里,徐军召开了年后第一次骨干会议。 王铁柱、二愣子、几个老木匠师傅都到了。 “年过完了,咱们该收收心了。” 徐军敲了敲桌子,神色严肃。 “接到省外贸厅赵处长的电话,正月初十,美国那个采购团就要到咱们这来考察。” “这不仅仅是卖几把弓的事,这是代表国家脸面。” “二愣子!” “到!” “从明天开始,带着人把作坊里里外外给我刷一遍!所有的猪圈、旱厕,必须撒石灰消毒!不能有一点异味!” “王铁柱!” “在!” “你负责那几个工人的培训。从现在开始,进车间必须穿工作服,不许随地吐痰,不许光膀子!谁要是给我在洋人面前丢了脸,别怪我徐军翻脸不认人!” 徐军知道,80年代初的外商考察,看重的往往不是设备多先进,而是管理和卫生。这是态度的体现。 与此同时,黑山县城东郊。 原本半死不活的县农机修造厂,今天却挂上了鞭炮。 大铁门上,那块锈迹斑斑的牌子被摘了下来,换上了一块崭新的木牌: “黑山县神锋特种机械厂”。 厂长办公室里,陈峰正坐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脚搭在桌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农具,也不是拖拉机配件。 而是一把用汽车钢板打磨成的弩。 这东西粗糙、沉重、黝黑,没有徐军那层压弓的艺术美感,但透着一股子简单粗暴的杀伤力。 “峰哥,这玩意儿劲儿真大!” 旁边的野狗(手还吊着石膏)一脸兴奋,“刚才在后院试了一下,五十米外,一寸厚的木板直接射穿!” 陈峰冷笑了一声,弹了弹弩身。 “徐军不是搞什么文化吗?不是搞什么竞技反曲弓吗?那是给娘们儿玩的。” “咱们这个,叫猎弩。简单,好造,威力大。” “原材料就用这农机厂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废旧汽车钢板。成本比他那个层压弓低一半!” “可是峰哥……” 野狗有点犹豫,“这弩……国家好像管得挺严的,算是管制刀具吧?” “怕什么?” 陈峰眼神阴鸷,“咱们披着农机厂的皮,就说是兽用麻醉发射器,或者是除害工具。只要把县里那几个头头喂饱了,谁管你?” “徐军想做外贸?想赚美元?哼,我就在本地市场,用这廉价的钢弩,把他的生意彻底搅黄!我要让这十里八乡的猎户,人手一把我的弩,我看谁还买他的弓!” 正月初八。 距离美国人来还有两天。 徐家作坊已经焕然一新,工人们穿着统一发的蓝色劳动布工装,精神抖擞。 “铃铃铃!” 村部的大喇叭突然响了: “徐军!徐军!省城长途电话!赵处长找你!速来!” 徐军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急?难道出变故了? 他披上大衣,一路小跑来到村部,抓起听筒。 “喂?赵处长,我是徐军。” 电话那头,赵文远的声音透着一丝焦急和凝重: “徐军啊,有个突发情况。” “美方代表团的领队换人了。本来是个好说话的副手,现在换成了他们公司的技术总监,叫史密斯。” “这人是个中国通,也是个专业的射箭运动员,非常挑剔,号称魔鬼质检员。” “他放话了,如果实地考察不满意,不仅订单取消,还要在行业内通报咱们产品不合格。” “你……一定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徐军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魔鬼质检员? 挑剔? “赵处长,您放心。” 徐军对着话筒,语气平静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真金不怕火炼。他越懂行,我越高兴。” “若是派个外行来,我还怕他看不懂我的好东西呢。” 挂了电话,徐军走出村部。 外面的风雪依旧凛冽。 他看向县城的方向,仿佛能感觉到陈峰那边正在磨刀霍霍;又看向远方的公路,那里正有一群挑剔的美国人即将到来。 八四年的开年大戏,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 193.一箭定乾坤 今天的靠山屯,气氛比除夕夜还要紧张。 老支书杨树林特意换上了一身旧军装,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带着全村的男女老少站在村口列队欢迎。 为了迎接外宾,村里的狗都被拴得严严实实,路上的牛粪也被铲得干干净净。 “来了!来了!” 二愣子眼尖,指着远处的公路大喊。 只见车队卷着雪尘,浩浩荡荡地开来。 打头的是一辆闪着警灯的吉普车开道。 中间是两辆黑色的轿车——那是省里特批的上海牌轿车,在这个年代的农村,这种轿车比外星飞船还稀罕。 后面还跟着一辆拉着翻译和陪同官员的丰田考斯特面包车。 “我的妈呀,这也太气派了……” 村民们瞪大了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车队稳稳停在徐家作坊门口。 车门打开,省外贸厅的赵文远处长率先下来,神色紧张地跑到中间那辆轿车旁拉开车门。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雪地上。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满头金发、眼窝深陷的美国人钻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没戴帽子,眼神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魔鬼质检员——史密斯。 老支书杨树林刚要带着秧歌队上去敲锣打鼓表示欢迎。 史密斯却皱了皱眉,直接抬手制止了喧闹。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翻译,用生硬但流利的中文说道: “告诉他们,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看戏的。不要浪费时间。”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赵文远急得额头冒汗,刚想打圆场。 徐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那身藏蓝色的中山装,身姿挺拔,没有丝毫的卑微或慌乱。 他走到史密斯面前,伸出右手,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史密斯先生,我是徐军。这里没有戏,只有您要的弓。” 史密斯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农民,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和徐军握了一下。 这手劲极大,像是在试探。 徐军的手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很好。” 史密斯松开手,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带我去车间。现在。”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作坊。 苏青拿着相机跟在后面,紧张地记录着每一个瞬间。 她看得出来,这个史密斯来者不善。 一进生产车间,史密斯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白手套戴上。 赵文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是那个年代国企大厂都怕的白手套检查法。 史密斯没有看那些摆好的成品,而是径直走向了原材料堆放区。 他伸手在一块正在阴干的水曲柳木板上摸了一把,看了看手套。 手套依旧洁白,没有灰尘。 他又走到粘合台前,此时工人正在给层压弓片刷胶。 史密斯凑得很近,甚至闻了闻胶水的味道。 “环氧树脂?” 史密斯突然用英文问了一句。 翻译刚要翻译,徐军直接点头:“是的,改性环氧树脂” 史密斯挑了挑眉毛:“你知道如果不控制温度,这种胶水在零下三十度的极寒环境下会变脆断裂吗?” 这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技术陷阱。 徐军淡定地指了指墙上的温度计和那个自制的恒温箱: “所以,我们的粘合车间保持25度恒温。并且,我在配方里添加了增韧剂,经过了零下四十度的冷冻测试。” 徐军说的是中文,但他那自信的手势和专业术语,让翻译翻得底气十足。 史密斯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土法上马却极其有效的恒温箱。 第一关,算是过了。 检查完车间,史密斯来到了后院的试射场。 这里早就清理出了积雪,摆放着几个标准的稻草靶。 “弓做得再漂亮,也是样子货。” 史密斯脱下大衣,露出了里面的格子衬衫和强壮的肌肉。 “我要亲自试射。” 王铁柱赶紧递上一把刚下线的黑山-猎风者。 史密斯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拉了拉弦。 “50磅?” “是的。” “这弓身用的是什么木头?为什么比美式猎弓要重一点?”史密斯敏锐地察觉到了手感的差异。 “由于东北特产的柞木和水曲柳密度更大。” 徐军解释道,“虽然重了5%,但吸震性能提高了20%。对于野外狩猎来说,更稳。” 史密斯不置可否。 他站定,搭箭,开弓。 动作极其标准,甚至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 “崩!” 箭如流星,稳稳扎在三十米外的靶心黄心处。 周围的村民刚要叫好。 史密斯却摇了摇头:“回弹震动还是有点大。而且……” 他突然转身,指着几十米外的一棵老榆树上挂着的一枚铜钱(那是二愣子挂着玩的)。 “我不射靶子。我要射那个。” 距离五十米。 一枚只有硬币大小的铜钱,在风中微微晃动。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赵文远脸都白了:“史密斯先生,这……这是工业产品验收,不是杂技表演……” “如果连这个精度都没有,怎么配得上猎风者这个名字?” 史密斯冷冷地看着徐军,“徐厂长,既然你这么自信,你来?”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军身上。 这是挑衅,也是最后的大考。 如果徐军不敢接,或者射偏了,那刚才建立的所有专业形象都会大打折扣。 苏青的手紧紧攥着相机,手心里全是汗。 李兰香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心跳得像擂鼓。 徐军笑了。 他没有说话,直接从史密斯手里接过那把弓。 他甚至没有去特意选箭,随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 转身,站定。 呼气。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深山老林里与野猪对峙的瞬间。 风速,风向,重力。 一切数据在他的脑海里瞬间计算完成。 开弓如满月。 并没有瞄准太久。 “嗖!” 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那支箭。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远处那棵老榆树下,那枚铜钱被一箭射穿,钉在了树干上! 甚至因为力道太大,铜钱直接裂成了两半! “好!” 二愣子带头,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瞬间炸响。 苏青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快门按得飞起,记录下了徐军收弓伫立的那个背影。 史密斯愣住了。 他快步走到树前,看着那枚碎裂的铜钱,又看了看那支深深没入树干的箭。 良久。 他转过身,脸上那层万年不化的冰霜,终于融化了。 他大步走到徐军面前,这一次,是双手伸出。 “徐,你不仅是个厂长,还是个神射手。” “这种稳定性,这种威力,超出我的预期。” “没问题。” 史密斯大声宣布,“这批货,我收了!而且,我要追加订单!” 翻译把这话一喊出来。 老支书杨树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激动的。 赵文远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虚脱了。 徐军握着史密斯的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箭,他是赌上了两世的尊严。 而就在欢呼的人群之外。 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身影,正悄悄地从墙头缩了回去。 那是陈峰派来的眼线。 “妈的,这都能让他装成了……” 眼线啐了一口唾沫,急匆匆地往县城方向跑去。 徐军这边的凯歌高奏,意味着陈峰那边的黑铁计划,必须加速了。 ------------ 194.尚方宝剑 一场惊心动魄的验货终于尘埃落定。 原本气氛紧张的作坊,此刻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西屋里,那个用来给工人开会的大长桌上,铺上了红色的绒布。 桌子正中间,摆着两面小旗子:一面是鲜艳的五星红旗,一面是星条旗。这是赵文远处长特意从省里带来的,仪式感拉满。 “徐,你的弓,极好。” 史密斯此时已经摘掉了那副挑剔的白手套,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脸上挂着商人的精明与满意。 “鉴于你们的品质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决定调整采购计划。” 翻译在旁边激动地翻译着: “史密斯先生说,第一批订单,从原本的50把,增加到500把!” “单价按照60美元一把。总金额——30,000美元!” “轰!” 屋子里瞬间炸了锅。 老支书杨树林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多……多少?!” “三万美元?!” 在1984年,美元是什么概念? 这不仅是一笔巨款,更是一张通向外汇券、通向进口设备、通向政治荣誉的通天路条。 赵文远激动得满脸通红,紧紧握住徐军的手: “徐军!你立功了!这可是咱们全省今年第一笔乡镇企业创汇大单!三万美元啊!能换回多少紧缺的化肥和设备啊!” 徐军倒是很淡定。 两世为人,他见过的钱多了。但他知道这笔钱在这个年代的意义。 他拿起钢笔——正是李兰香给他买的那支五块钱的普通钢笔,在合同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徐军。 签完字,就是庆功宴。 地点就在徐家大院。 李兰香带着秀莲,拿出了看家本领,整整摆了两桌全猪宴。 扒肘子、溜肉段、杀猪菜、血肠、护心肉…… 满屋子飘香。 史密斯虽然是美国人,但正如情报所说,是个中国通。他笨拙地拿着筷子,对那盘蒜泥白肉情有独钟。 “Good!Good!” 史密斯夹起一片薄如蝉翼、蘸满蒜泥红油的白肉,塞进嘴里,辣得直吸气,却竖起大拇指。 “徐,你的弓硬,你的菜也硬!就像你们东北人一样!” 徐军端起酒杯,杯里是特意拿出来的茅台(赵处长带来的)。 “史密斯先生,合作愉快。下一批货,我会保证质量,只高不低。” 苏青坐在旁边,相机就没停过。 她抓拍下了徐军和史密斯碰杯的瞬间。 镜头里的徐军,从容、自信,那种气场完全压住了对面的美国人。 苏青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骄傲的弧度——看,这就是我看中的男人。 与此同时,黑山县城。 神锋特种机械厂的车间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机器轰鸣,火花四溅。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和金属切割的焦糊味。 陈峰戴着护目镜,站在一台冲床前,看着工人们把一块块废旧的汽车钢板冲压成型。 “峰哥!打听到了!” 一个眼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得不大声喊叫才能盖过机器声。 “徐军那边……成了!那个美国佬签了单子!听说有三万美元!” “当啷!” 陈峰手里的一个半成品弩机狠狠地砸在地上,把水泥地砸出一个白印子。 三万美元…… 这个数字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 他拼死拼活搞这个破厂子,为了几千块钱的贷款还得去求爷爷告奶奶。徐军动动嘴皮子,射了一箭,就赚了三万美金? “妈的!” 陈峰摘下护目镜,眼里布满红血丝。 “他走他的阳关道,搞外贸是吧?行!” “老子走老子的独木桥!” 他捡起地上的那个全钢弩。 这玩意儿极其丑陋,沉重,但杀伤力惊人。 “野狗!” “在!” 野狗吊着那只断手走了过来。 “这批猎弩,不用喷漆了,直接抹油,给我往黑市上散!” “每把八十块!这价格连徐军那把弓的零头都不到!我要让全县、全市的那些偷猎的、看家护院的,都用上咱们的家伙!” “还有……” 陈峰的眼神变得阴毒无比。 “徐军要做那500把弓,得用不少木头吧?尤其是那水曲柳和柞木。” “你去趟林业局,找我那个当科长的表舅。就说最近封山育林,严查木材砍伐指标。我看他徐军没有木头,拿什么给美国人交货!” 晚上 8:00。 美国人走了,赵处长和苏青也走了。 热闹的徐家大院恢复了平静。 徐军坐在炕头上,看着手里那份英文合同的副本。 李兰香正在收拾碗筷,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军哥,三万美元……那得是多少钱啊?咱们是不是成百万富翁了?” “那是公司的钱,得用来买设备、发工资、交税。” 徐军把合同收进柜子里,锁好。 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相反,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咋了?这么大喜事,咋还皱眉呢?”李兰香走过来,帮他揉了揉眉心。 “兰香,这单子太大了。” 徐军叹了口气,“500把弓,工期只有两个月。咱们现有的木材储备不够。得进山拉木头。” “而且……” 他想起了陈峰。 这种时候,陈峰如果没动静,那就不叫陈峰了。 “这种光芒太耀眼,容易招苍蝇。” “怕啥!” 李兰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现在有省里撑腰,有美国合同在手,他陈峰还能把天翻过来?” 徐军握住妻子的手,笑了笑。 “对。他翻不了天。” “明天一早,我就带二愣子进山。先把木头的事儿落实了。只要原材料在手,我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徐军不知道的是。 一张针对他原材料供应的封锁网,已经在陈峰的运作下,悄悄张开了。 这场关于美金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下一场关于木头的争夺,将会更加充满了泥土与血腥味。 黑山县林业局,木材调拨科。 正月初十一,年味还未散尽,机关单位刚上班,走廊里还贴着红对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懒散的烟味和茶水味。 徐军带着二愣子,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木材申购单和介绍信,敲开了调拨科科长办公室的门。 按照计划,这500把弓需要至少二十立方米的上等水曲柳和柞木。 这种硬木属于国家管控物资,必须有林业局批的采伐证或调拨单才能从贮木场拉货。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地中海发型的中年胖子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捧着个搪瓷茶缸,慢条斯理地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 他就是陈峰的表舅刘贵,人送外号刘扒皮。 “刘科长,过年好啊。” 徐军笑着走进去,顺手把两条红塔山放在了桌角。 “我是靠山屯徐家作坊的徐军。年前咱们通过气,这不开工了嘛,我想把那批木材的指标批一下。” 刘贵眼皮都没抬,依然盯着手里的《参考消息》。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放下报纸,瞥了一眼那两条烟,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徐军啊……听说你最近挺红火?都上省报了?” “都是领导栽培。”徐军依旧客气。 “嗯。” 刘贵拉长了音调,打起了官腔: “不过啊,你这事儿不太好办。刚接到的上级通知,为了响应国家封山育林的号召,今年的硬阔叶材指标要严控。这一季度的指标已经没了。” “没了?” 二愣子急了,“刘科长,年前不还说库存挺足吗?咋过个年就没了?” “年前是年前,年后是年后。” 刘贵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政策是一天一变的。现在的库存都要留给县里的国营家具厂。你们那个乡镇小作坊先排队吧。等下半年有了指标再说。” 下半年? 那黄花菜都凉了! 美国人的合同只有两个月工期,违约金是双倍! 而且一旦违约,信誉就彻底毁了。 徐军拦住要发火的二愣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刘科长,这批木材是急用。我们刚跟美国客商签了出口合同,这是咱们省今年的重点创汇项目。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或者从机动指标里调剂一点?” 他不提美国人还好,一提美国人,刘贵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少拿洋人来压我!” 刘贵把茶缸子重重地往桌上一磕,“在黑山这块地界上,林子是国家的林子,木头是国家的木头!别说是美国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没有指标也拉不走一根棍儿!” “把你的烟拿走!出去!” 这态度,太明显了。 这不是公事公办,这是故意刁难。 徐军心里跟明镜似的,肯定是陈峰在背后捣鬼。 这刘贵是想卡死他的脖子,让他看着订单干瞪眼,最后赔得倾家荡产。 徐军没有拿烟,也没有吵闹。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刘贵一眼,那眼神冷得让刘贵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 “行,刘科长。既然您按规矩办事,那我也按规矩办。” 徐军转身,带着二愣子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出了林业局大门,二愣子气得直踢雪堆。 “哥!这孙子太欺负人了!咱们找几个人晚上套他麻袋得了!” “套麻袋能解决木头问题?” 徐军冷笑一声,“对付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鬼,不用咱们动手。自然有大钟馗来收拾他。” 徐军径直走向路边的公用电话亭。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了一个号码。 那是省外贸厅赵文远处长留给他的紧急联系电话。 “喂?赵处长吗?我是徐军。” 徐军的声音平静而严肃,“有个情况得跟您汇报一下。咱们那个三万美元的出口订单,可能要黄了。” “对……不是我不想做,是县林业局的刘科长说,为了封山育林,不给批木材指标。他说美国人的合同在他那不好使……” “好,好。我在林业局门口等您消息。” 挂了电话,徐军点了根烟,靠在电话亭上,看着林业局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吐出一口烟圈。 “二愣子,看着吧。不出半个小时,这出戏就得反转。” 在这个年代,出口创汇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谁敢挡外汇的路,那就是跟全省的经济大局过不去。 果然,不到二十分钟。 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发疯一样冲到了林业局门口。 车还没停稳,县里的主管副县长(刚被省里电话骂得狗血淋头)就跳了下来,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林业局局长。 “刘贵呢?把刘贵给我叫出来!!” 副县长的咆哮声震得整个办公楼都在抖。 几分钟后。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刘贵,像只鹌鹑一样缩在走廊里,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林业局局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混账东西!谁给你的权力卡出口企业的脖子?!那是省里重点关注的项目!那是三万美元的外汇!要是黄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马上给徐厂长办手续!要多少给多少!还是优等材!价格按计划内走!” 刘贵吓得腿都软了,他是想帮陈峰出口气,顺便捞点好处,哪想到徐军这个泥腿子背后竟然通着省里的天线! 半小时后。 徐军拿着盖了大红章的加急调拨单,走出了林业局。 刘贵跟在后面,点头哈腰,一脸的谄媚: “徐厂长,误会,都是误会……车都给您安排好了,下午就能送货上门……” 徐军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刘贵,并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刘科长,以后咱们还得常打交道。有些亲戚的话能听,有些话听了容易掉乌纱帽。” 说完,他没再看刘贵那张惨白的脸,转身上了拖拉机。 木材的问题解决了。 这把尚方宝剑不仅斩断了陈峰的封锁,更是在县里立了威。 从此以后,谁想在行政审批上卡徐家作坊,都得掂量掂量。 然而,就在徐军满载而归的时候。 黑山县的黑市上,一种漆黑沉重、价格低廉的神锋猎弩,开始悄悄流通。 “不用练!拿起来就能射!威力大!只要八十块!” 这个口号,像毒草一样,开始在十里八乡的猎户和混混中间蔓延。 徐军赢了上面的阳谋,但陈峰的阴招,已经开始在地下生根发芽。 ------------ 195.价格战 正月十五雪打灯。 虽然还没出正月,但徐家作坊里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随着那批特批的水曲柳和柞木连夜运抵,为了赶那500把出口订单,工人们也是拼了。 院子里,巨大的带锯机发出滋滋的尖啸声,将粗大的原木破成板材。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木屑味和胶水的味道。 这不再是以前那个家庭作坊了,有了统一的工装,有了流水线,有了严格的质检标准,俨然有了正规军的模样。 “停!停停停!” 车间里,王铁柱戴着护目镜,手里拿着一把卡尺,大声叫停了正在打磨弓把的二愣子。 “二愣子!这块弓把的弧度,误差超过了0.5毫米!这不行!” “哎呀柱子哥,0.5毫米眼睛都看不出来,差不多得了呗?” 二愣子擦了擦汗,有点不以为然。 “差不多?在美国人那是差很多!” 徐军背着手走了过来,捡起那个废弃的弓把,神色严肃。 “二愣子,这500把弓,代表的是咱们中国制造的脸面。咱们要是糊弄,以后就再也别想赚外国人的钱。” “这块废了,扣你两块钱工钱。心疼了,下次手就稳了。” 徐军的铁腕管理,让所有人都绷紧了弦。 但也正是这种高标准,让每一把下线的猎风者,都泛着精工业品特有的冷峻光泽,美得像艺术品。 然而,就在徐军这边精益求精的时候。 黑山县的地下黑市,却被一种粗制滥造的怪胎给搅得乌烟瘴气。 县城北关的一家地下台球厅里。 烟雾缭绕,一群穿着喇叭裤、留着长头发的社会青年正围在一起起哄。 桌子上摆着一把黑漆漆、沉甸甸的家伙——神锋猎弩。 “哥几个,瞅瞅这玩意儿!” 一个满脸横肉的小混混(陈峰的手下)得意洋洋地演示着。 他用脚踩住弩前端的脚蹬,双手用力拉开那是汽车钢板做的弩臂,挂上弦。 然后放上一支粗短的钢箭。 “这叫一脚蹬!不用练!傻子都会玩!” 混混端起弩,对准墙角的一个空啤酒瓶,扣动扳机。 “崩!” 一声沉闷的巨响。 啤酒瓶瞬间炸得粉碎,钢箭势头不减,深深扎进了后面的砖墙里。 “卧槽!这劲儿真大!” 周围的青年们眼都直了。 “这一箭要是射在野猪身上,直接就是个对穿啊!” “多少钱?” “八十!还送五支箭!” “给我来一把!这玩意儿看着比那什么反曲弓带劲多了!那弓还得练瞄准,还得练臂力,哪有这个爽?” 陈峰的策略很毒辣。 他利用了人们贪便宜、图省事、追求杀伤力的心理。 这种弩虽然没有精度,没有安全性,但在缺乏监管的农村和城乡结合部,它就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徐军正在办公室看图纸,王铁匠气呼呼地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个麻袋。 “军子!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王铁匠把麻袋往地上一倒。 里面滚出来一只死去的孢子。 但这只孢子死得很惨,身上插着一支粗糙的钢箭,伤口炸烂了一大片,显然是被大威力钝器硬生生轰进去的。 “这是我在后山套兔子时候捡的。” 王铁匠心疼得直跺脚,“这孢子才刚怀崽啊!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用那种土弩射的!射完了也不捡,就这么扔在雪地里烂着!” 徐军蹲下身,拔出那支钢箭。 箭身粗糙,没有箭羽,纯粹靠力量硬推。 这就是典型的毁灭性狩猎。 用这种武器的人,根本不是为了吃肉,也不是为了皮毛,纯粹是为了杀戮的快感,或者是为了那一瞬间的爽。 “陈峰……” 徐军看着那支钢箭,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作为两世的老猎人,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绝户猎。 正经猎人讲究不杀怀孕兽,不打带仔母,讲究生态平衡。 而陈峰为了赚钱,为了恶心他,竟然把这种大杀伤力武器廉价散布给不懂规矩的混混和贪婪的偷猎者。 “军哥,最近咱们作坊门口,总有几个生面孔在那转悠。” 二愣子也进来汇报,手里还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传单。 “你看,这是他们在集市上发的。说咱们的弓是花架子,只能射靶子;他们的弩才是真家伙,能打老虎。” “现在十里八乡的不少猎户,都动心了,不想买咱们的弓了。” 徐军接过传单。 上面印着夸张的宣传语:“神锋猎弩,野兽克星!一箭封喉!只要80元!” “这是劣币驱逐良币。” 徐军把传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这是在玩火。” “汽车钢板做的弩臂,金属疲劳极其严重。这种东西用不了多久就会断裂,那是会崩瞎眼睛、崩死人的!” “那咱们咋办?举报他?”二愣子问。 “举报没用。他既然敢卖,肯定在县里打点好了,披着农机配件或者是除害工具的皮。” 徐军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 “不用急。” “这种疯狂,长久不了。” “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把那500把出口订单做完美。那是咱们的护身符。” “至于陈峰……” 徐军冷冷一笑: “让他狂。这把火烧得越旺,最后烧死的,一定是他自己。” “不过,咱们也不能干看着。铁柱,从明天起,组织民兵连,配合林业公安,搞一次清山行动。咱们靠山屯的地界,决不允许这种脏东西进来!” 一场关于规则与野蛮、生态与杀戮的较量,在八四年的春天,悄然拉开了序幕。 徐军知道,这不仅仅是生意之争,更是底线之争。 正月十八,雪还未化,但林子里的风已经不像腊月那么割脸了。 一只苍鹰在头顶盘旋,发出尖锐的啸叫。 徐军身穿迷彩作训服,脚踩高筒猎靴,手里没拿弓,而是牵着已经长成半大小牛犊子般强壮的黑风。 身后,王铁柱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民兵,排成一字长蛇阵,正在进行清山。 这不是打猎,而是扫雷。 “停。” 徐军突然一抬手。 黑风对着前方的一丛灌木呜呜低吼。 徐军走过去,用木棍拨开灌木。 只见雪地上赫然放着一个生锈的捕兽夹。 这玩意儿锯齿锋利,一旦踩上去,腿骨能直接夹断。 而在捕兽夹旁边,还散落着几支折断的钢筋弩箭。 “妈的,这帮生手。” 王铁柱骂了一句,上前熟练地拆除捕兽夹,“下夹子不记位,射箭不回收。这是要把这片林子毁了啊!” 徐军看着那几支粗制滥造的弩箭,眉头紧锁。 “这就是陈峰那把弩造的孽。” “这些人根本不懂打猎的规矩。看见活物就射,射不中就跑,留下一地隐患。” “铁柱,传下去。今天咱们不仅要清夹子,见到带这种弩进山的陌生人,一律扣下!没收工具,移交林业派出所!” 与此同时,距离靠山屯十里地的胡家沟后山。 一个名叫胡赖子的二流子,正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兴奋得浑身发抖。 他手里端着的,正是那是花八十块钱从黑市买来的神锋猎弩。 为了这就是这把弩,他偷了家里的存折,还跟媳妇打了一架。 “嘿嘿,那是头大家伙!” 在他前方三十米处,一只正在拱雪觅食的野猪(约莫一百五十斤)露出了黑色的脊背。 胡赖子咽了口唾沫。 按照那个卖弩的混混说法,这玩意儿威力巨大,一箭就能撂倒野猪。 只要这一票干成了,光是卖野猪肉,买弩的钱就回来了,还能大赚一笔! 他把那支粗大的钢箭放在弩槽里。 然后双手抓住弩弦,脚踩住前端的脚蹬,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后拉。 这弩是用废旧汽车钢板做的,硬度极高,但弹性极差。 因为天气冷,这种高碳钢已经出现了冷脆现象,而且由于没有经过正规的热处理,内部早就有了细微的裂纹。 “给老子……开!” 胡赖子憋红了脸,把弦挂到了扳机上。 他对准野猪的脑袋,手指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一瞬间。 “崩!” 不是箭射出去的声音。 而是一声金属断裂声! 那片早已疲劳过度的汽车钢板弩臂,在巨大的张力释放瞬间,承受不住低温脆性,竟然直接从根部炸裂了! 断裂的钢板像一把飞旋的钢刀,带着巨大的动能,没有向外飞,而是向后——狠狠地抽在了胡赖子的脸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惊飞了满山的乌鸦。 那头野猪被吓了一跳,哼哼两声,钻进林子跑了。 只剩下胡赖子捂着满是鲜血的脸,在雪地上痛苦地打滚,那把破碎的神锋猎弩,散落一地,成了噬主的凶器。 中午 11:00。 胡赖子被同村的人抬到了靠山屯的卫生所(因为离得最近,而且徐军给卫生所捐过钱,条件好)。 徐军刚清山回来,正路过卫生所,就听见里面杀猪般的嚎叫。 他走进去一看,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胡赖子的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从眉骨划到下巴,要是再偏一点,眼珠子就废了。 “这……这是咋弄的?” 赤脚医生正手忙脚乱地止血。 送他来的人心有余悸地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那把断裂的弩。 “就……就用这个弩,刚一扣扳机,这就炸了……” 围观的村民们一看那黑漆漆的家伙,都议论纷纷。 “这不是最近集市上卖得特火的那玩意儿吗?” “我的妈呀,这哪是打猎啊,这是自杀啊!” 徐军走过去,拿起那块断裂的钢板。 断口处呈现出明显的晶粒状,那是典型的金属脆断特征。 他转过身,举起这块断钢,对着围观的众人,声音洪亮: “乡亲们,都看清楚了!” “这就是我不让咱们作坊造这种钢弩的原因!” “这种废旧汽车钢板,看着硬,其实早就在车上颠得全是内伤了!再加上咱们东北天冷,这钢一冻就脆!” “这就好比你拿一块冻硬的玻璃去拉弯,它能不炸吗?!” 人群一阵骚动。 之前还有不少人嫌徐军的弓贵,想去买便宜弩的,现在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 “亏得没买啊!这八十块钱是买命钱啊!” “还是徐军那弓靠谱,人家那是什么……层压木的,还有玻璃纤维,那是科学!” 消息传得飞快。 下午,黑山县城。 陈峰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砰!” 陈峰把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都是废物!” “刚卖出去不到一百把,就出了这种事!现在满大街都在传咱们的弩会炸脸!” 野狗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峰哥……那胡赖子家里人正在闹呢,说要告咱们……” “告个屁!” 陈峰咬着牙,“给点钱,封住嘴!就说是他自己操作不当!或者是用了不配套的箭!” “可是……这生意……” “这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陈峰阴沉着脸,看着墙角堆积如山的钢弩半成品。 他原本想用价格战搞死徐军,没想到徐军还没出手,他自己的产品质量先爆雷了。 这就是工业垃圾与工业产品”的区别。 傍晚。 徐家作坊。 徐军把那块从卫生所带回来的断裂钢板,挂在了车间最显眼的墙上。 下面贴了一张大红纸,徐军亲笔写了八个大字: “质量是命,偷工必亡。” 工人们看着那带血的钢板,一个个神色肃穆。 王铁柱正在检查明天的生产计划,他走到徐军身边: “哥,这一炸,陈峰那边算是臭了。咱们的弓,现在是彻底没对手了。” 徐军点了一根烟,看着窗外的残阳。 “对手是没了,但咱们的担子更重了。” “美国人的500把弓,必须每一把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铁柱,通知下去,今晚加班。把之前那批半成品的弓片,再做一次低温破坏性测试。” “我要让咱们的弓,哪怕在南极,也崩不断!” 随着陈峰的自爆,徐军不仅赢得了市场,更赢得了人心。 而那500把承载着中国制造尊严的层压弓,正在这严苛的标准下,一把把成型,准备跨越重洋,去征服大洋彼岸的猎场。 ------------ 196.奶爸 正月二十,名为补天穿。 这天不干重活,讲究吃炸烙饼。 外面的日头暖洋洋的,屋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滴滴答答地化水,这就是春信儿。 徐家作坊那边虽然忙着赶订单,但今儿个徐军给自己放了大假。 此时的全省出口创汇第一人、打假英雄徐军,正系着个碎花围裙,蹲在当院的大盆跟前,哼哧哼哧地洗尿布。 “军哥,水凉不?要不我添点热水?” 李兰香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晒太阳,看着自家男人那一双原本拉弓射箭、签万金合同的大手,此刻正熟练地揉搓着一块白棉布尿片。 “不凉!这井水冬暖夏凉,刚打上来的,冒热气呢。” 徐军用力把尿布拧干,抖搂开,晾在院子里的铁丝上。 那一排白花花的尿布,在阳光下迎风招展,比那万国旗还壮观。 “我看呐,全屯子的老爷们儿,也就你肯干这活。” 李兰香嘴上嗔怪,眼角却全是笑意,“让人看见了,该笑话你这大厂长是个怕媳妇了。” “笑话啥?” 徐军擦了擦手,走过来,伸手在小雪儿那粉嘟嘟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 “在外头我是厂长,回家我就是孩儿她爹。给闺女洗尿布,那是光荣!” 小雪儿似乎听懂了,嘴里吐了个晶莹的口水泡泡,咯咯地笑了,两只小手挥舞着,要徐军抱。 徐军刚要伸手,被李兰香一巴掌拍回去: “去去去,手上一股肥皂味,别熏着闺女。进屋,给你炸了糖饼,趁热吃。” 进了屋,一股子油炸面食的甜香扑鼻而来。 炕桌上摆着一盆刚出锅的炸糖饼,金黄酥脆,一咬直掉渣,里面的红糖馅烫嘴流油。还有一碟咸黄瓜条,一碗小米绿豆粥。 徐军盘腿坐在炕上,咬了一口糖饼,烫得直吸气,却一脸满足。 “嗯!还是媳妇这手艺地道!比那美国佬吃的牛排强多了!” 正吃着,门帘一掀,二愣子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 “哥!吃着呢?” 这小子也没客气,脱鞋上炕,抓起个糖饼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油。 “慢点吃,饿死鬼投胎啊?” 徐军白了他一眼,“秀莲没给你做饭?” 二愣子咽下饼,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甚至有点扭捏。 “那个……哥,嫂子,我有个事儿想问问。” “咋了?闯祸了?”徐军问。 “没!” 二愣子挠了挠头,“就是秀莲这两天老吐,还总想吃酸的。昨晚上非让我去给她找山里红,大半夜的上哪找去啊?我就给她弄了点酸菜芯,她吃得可香了。” 徐军和李兰香对视一眼,都乐了。 李兰香放下孩子,打趣道: “傻兄弟!你这是要当爹了!” “啊?” 二愣子手里的糖饼吓掉了,“真、真的?!” “八九不离十。” 徐军笑着拍了他一巴掌,“行啊你小子,动作挺快啊!赶紧的,回去带秀莲去卫生所查查。要是真怀上了,以后那重活累活你多干点,别让她抻着。” “哎!哎!我这就去!” 二愣子乐得找不着北,鞋都穿反了,跳下地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折回来,把那半个糖饼塞嘴里: “嫂子,这饼真好吃,我给秀莲带两个回去压压酸水!” 看着二愣子风风火火的背影,徐军感叹道: “这小子,也要当爹了。这日子啊,是越过越有人气儿了。” 下午,日头偏西。 小雪儿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徐军没去作坊,他找来工具箱,坐在炕沿边修那个有点晃荡的座钟。 这钟是老物件了,总是走慢。 李兰香坐在旁边纳鞋底,针线在布层间穿梭,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钟摆的滴答声和偶尔的一两句闲聊。 “军哥。” “嗯?” “那个美国人的订单,真的是三万美元?” 李兰香到现在还有点不敢信。 “那是合同额。扣掉成本、税收,还有给村里的分红,咱们能落个大头。” 徐军用镊子拨弄着齿轮,“等这笔钱到了,我想着先把咱家这房子翻修一下。” “翻修?” “对。把这东屋和西屋打通,起个二层楼。再装个土暖气,以后冬天你就不用起早贪黑烧炉子了。再给雪儿弄个专门的公主房。” 李兰香停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徐军专注的侧脸,眼眶微微湿润。 在这个男人心里,赚了钱第一件事,想的永远是让她娘俩过得舒服点。 “起楼太招摇了吧?村里还没人起楼呢。” “怕啥?钱是干净的,日子是自己的。” 徐军装好座钟的后盖,挂回墙上,拨动指针。 “当!当!当——” 钟声清脆有力,准了。 “兰香,以后咱们的日子,就像这就钟。走得准,走得稳。” 傍晚,徐军去后院抱柴火准备烧晚饭。 刚出门,就看见王铁柱蹲在柴火垛后面抽烟,眉头紧锁。 “咋了铁柱?想媳妇了?”徐军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红塔山”。 王铁柱接过烟,叹了口气: “哥,我是在愁那批木头。虽然林业局给批了,但现在路不好走,运输队的卡车老是陷车。工期这么紧,我怕耽误事。” 徐军点上烟,深吸了一口,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别愁。明天我让二愣子开拖拉机去前面探路,实在不行,咱们组织全村老少爷们儿去垫路。” “工作的事儿,别带回家。今儿个是补天穿,该歇就歇。” 徐军指了指天边的晚霞: “你看这天,多红。咱们只要心往一处使,没有过不去的坎。” 王铁柱看着徐军淡定的样子,心里的焦躁散了不少。 “哥,跟着你干,心里踏实。” 晚饭很简单,酸菜炖粉条,配上中午剩下的炸糖饼。 一家人围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 小雪儿醒了,趴在徐军怀里,咿咿呀呀地抓着徐军的扣子玩。 李兰香给徐军倒了一杯热茶。 窗外,夜色降临,靠山屯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没有了商场的尔虞我诈,没有了刀光剑影的紧张刺激。 只有这满屋的饭香,孩子的笑声,还有媳妇温柔的目光。 徐军喝了一口茶,觉得比那一万块一瓶的洋酒都好喝。 这就是他两世为人,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东西——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兰香,明天早上我想吃手擀面。” “行,给你卧俩荷包蛋。” “嘿嘿,媳妇最好。” 夜深了,灯灭了。 在这个宁静的春夜里,徐军睡得无比踏实。 因为他知道,无论外面的风浪多大,这里,永远是他最温暖的港湾。 ------------ 197.深夜推拿 夜深得紧,窗外的老北风顺着大烟囱呜呜地灌,却被那烧得滚烫的火墙挡在了外头。 屋里头,那盏用了有些年头的煤油灯调暗了灯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报纸糊的墙面上,摇摇晃晃,透着一股子静谧的暧昧。 小雪儿已经在悠悠车里睡熟了,偶尔吧嗒两下嘴,像是梦见了奶香。 李兰香刚洗完头,头发半干地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着件粉底碎花的棉布睡衣。 虽说刚出了月子,但因为徐军变着法地进补,她这身段不仅没走样,反倒比做姑娘时多了一份丰腴。 只是这会儿,她正跪坐在炕沿上,反手捶着后腰,眉头微微蹙着。 “咋了?腰又酸了?” 徐军盘腿坐在一旁,伸手搭在她的后腰上。触手温热,但那块肌肉僵得厉害。 “嗯……可能是白天洗那几大盆尿布,蹲久了。” 李兰香轻声叹了口气,身子顺势往后一靠,倚进徐军怀里,“这骨头缝里透着酸,像是进了风。” 徐军心里一疼。 这年头没有尿不湿,那一摞摞的棉布尿片,全靠手搓。 虽说他常抢着干,但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媳妇这是累着了。 看着怀里疲惫的妻子,徐军心念一沉,唤出了那个伴随他重生的系统。 眼前光影浮动,一行行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字迹显现出来。 【宿主:徐军】 【可用愉悦值: 1,020】 【技能状态】: 【武】:宗师(MAX) 【狩】:精通(150/200) 【农】:精通(180/200) 【匠】:精通(160/200) 【厨】:精通(150/200) 【医】:未入门(0/10) 看着那1,020的数值,徐军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千多点,是他这一年多来,在每一个长夜里,同兰香耳鬓厮磨、水乳交融换来的。 “这腰若是落下了病根,以后可是一辈子的事。” 徐军看着【医】那一栏的空白,眼神坚定起来。 钱没了可以再赚,点数没了可以再攒。但这人,得护好了。 “媳妇,趴好了,我给你按按。” 徐军扶着李兰香趴在枕头上。 李兰香有些迟疑:“你那手劲大,别给我按折了。” “放心,今儿个不一样。” 徐军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 “系统,加点【医】术。” 随着意念流动,那辛辛苦苦攒下的数字开始飞速跳动、减少。 10点……100点……800点…… 与之相对的,一股庞杂而精微的中医知识,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入徐军的脑海。 经络的走向、穴位的深浅、推拿的透力……仿佛他已经在医馆里浸淫了半辈子。 “叮!消耗900愉悦值,【医】提升至[宗师]。” 【当前剩余:120】 徐军看着缩水的面板,没有丝毫心疼。 他伸出手,再次按在李兰香的腰间。 这一次,那种感觉完全变了。他的指尖仿佛有了眼睛,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条阻滞的经络和郁结的寒气。 “忍着点,这一下要把寒气逼出来。” 徐军拇指按住肾俞穴,缓缓向下渗透。 “嗯……” 李兰香闷哼一声,身子猛地一颤。 但这并不是疼,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紧接着,一股热流顺着徐军的指尖,像暖水袋一样熨帖在她的腰眼上。 “呼……好热……” 李兰香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层红晕。 “军哥,你这手咋跟烙铁似的?钻心地热乎。” “这是透劲。” 徐军低声说道,手下动作不停。 他顺着膀胱经一路向下疏通,指法变换,时而如滚珠,时而如弹拨。 【医宗师】的手法,早已超越了乡野郎中的水准。 随着他的推拿,李兰香只觉得那积攒了多日的沉重感,像冰雪消融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从骨子里泛起来的酥麻。 直到徐军的手掌滑过腰际,在那挺翘处轻轻拍了一下收尾。 李兰香像是触电一般,回过头,那双眸子里仿佛含着一汪春水,眼波流转间,全是说不尽的风情。 “坏人……你是治病呢,还是折腾人呢?” 徐军俯下身,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声音有些沙哑: “治病是真,想你了也是真。” 他看着面板上那可怜的120点,又看了看怀里娇艳如花的妻子。 这点数,今晚还得往回挣一挣。 李兰香感受到了丈夫的变化,她并没有躲闪,而是伸出藕臂,环住了徐军的脖颈。 “腰……好像真不疼了。” 她在徐军耳边轻声呢喃,热气喷洒在徐军的颈窝里: “那把灯吹了吧。” 徐军抬手一挥。 掌风过处,煤油灯的火苗摇曳了一下,熄灭了。 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冰花,洒在炕沿上。 那是两口子过日子的滋味。 也是徐军在这个风雪飘摇的年代里,最想守住的港湾。 …… 【系统提示:愉悦值+10】 【当前余额:130】 徐军听着脑海里那微弱的提示音,搂紧了怀里熟睡的妻子,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要面对陈峰的暗箭,还要面对美国人的订单。 但这110点,加上那一身宗师级的功夫,足够他给这个家撑起一片天了。 一夜北风紧,天亮时分,窗棂上结满了厚厚的霜花,像是在玻璃上刻出了一片晶莹的森林。 屋里的空气清冽,但被窝里却是热乎的。 徐军醒得很早。 常年练武打磨出的好底子,让他在这种寒冬腊月里也火力壮得很。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兰香。 经过昨晚那一通推拿调理,李兰香睡得格外沉,呼吸绵长,脸色红润。前几日紧锁的眉头如今舒展开了,那困扰她的腰酸显然已经好了大半。 徐军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没有惊动妻女。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那种对穴位和经络的敏锐感知依然清晰。 那不是什么冰冷的数据,而是一种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让他哪怕闭着眼,也能摸准这屋里每一丝气息的流动。 早饭是二米粥,配上自家腌的萝卜条,还有昨晚剩的几个粘豆包,在炉盖上烤得焦黄。 李兰香起来的时候,徐军已经把饭端上桌了。 “军哥,起这么早?” 李兰香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腰,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惊喜:“哎?这腰真松快多了。你是从哪学的手艺?比卫生所那老中医还神。” 徐军走过去,自然地拉过她的手腕,帮她挽起袖口洗脸。 手指搭在她脉搏上的一瞬间,那种玄妙的感知再次涌上心头——气血虽略虚,但淤滞已通,只需食补。 这种一眼看透的本事,如今就像他会呼吸一样自然。 “久病成医嘛,以前在山里为了治跌打损伤,瞎琢磨的。” 徐军笑了笑,没提什么系统,只是语气温和而笃定: “通则不痛。以后别洗凉水衣服了,想洗就烧热水,或者等我回来洗。你这身子刚恢复,得养。” 李兰香心里一暖,低头喝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男人有没有本事是一回事,知不知道疼人是另一回事。徐军现在是两样都占全了。 上午九点,徐家作坊。 机器轰鸣声中,一辆带有红蓝警灯的吉普车开进了院子。 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县林业公安局的赵队长,手里还拎着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条物。 “徐厂长,忙着呢?”赵队长脸色严肃。 “赵队,稀客啊。是为了昨天胡赖子那事儿?”徐军擦了擦手,迎了上去。 “对。” 进了办公室,赵队长把布包打开,露出了那把已经断裂、沾着暗红血迹的神锋猎弩。 “胡赖子那脸缝了二十多针,算是破了相。家属在闹,非说是有人谋杀。我们立案了,但这玩意儿局的技术科没见过,想请你这个行家给掌掌眼。” 徐军没有多废话,戴上白手套,拿起那块断裂的钢板。 此时的他,眼光毒辣如炬。在他眼中,这就不是一块简单的废铁,钢材的纹理、断口的晶体结构、受力点的分布,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赵队,这不用鉴定,这就是谋财害命。” 徐军指着断口处,语气平静却透着冷意: “这是废旧汽车的板簧钢。你看这断茬,呈现出明显的颗粒状,这是金属疲劳的表现。这种钢材在反复受力后,内部早就有了暗伤。” “再加上咱们东北冬天零下二三十度,钢材冷脆。拿这东西做弓臂,不做回火处理,那就是在手里握了个手雷。” 赵队长点了点头,飞快地记录着:“也就是说,这东西从生产出来,就是不合格的?” “不仅是不合格。” 徐军放下钢板,摘下手套,“这是工业垃圾。生产这东西的人,为了省那点退火的成本,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与此同时,黑山县城。 神锋特种机械厂的大门紧闭,里面却是一片狼藉。 听说公安局立案了,陈峰终于慌了。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陈峰面色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野狗。 “峰哥……这事儿咋整啊?警察要是查到咱们头上,这就是制售伪劣产品,还致人重伤,得蹲大狱啊!” 陈峰猛吸了一口烟,眼神里闪过一丝狠辣。 他这种人,既然敢走黑路,就早就想好了退路。 “慌什么!” 陈峰把烟头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 “这厂子的法人代表是谁?” 野狗愣了一下:“是……是我表弟,二嘎子……” “对。” 陈峰站起身,拍了拍野狗的肩膀,语气冰冷: “让你表弟去顶缸。就说这批弩是他背着我,用废料私自加工的。我作为投资人,毫不知情。” “给他家两千块钱安家费,让他进去蹲个一年半载。出来以后,我保他吃香喝辣。” 野狗浑身一抖,看着陈峰那张毫无感情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但在陈峰的积威之下,他只能点头。 “是……峰哥,我这就去办。” 下午,鉴定结果出来了。 “非法制造、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产品,致人重伤。” 县公安局迅速行动,查封了神锋机械厂,抓走了顶罪的二嘎子。所有的库存黑弩被集中销毁。 虽然陈峰靠着弃车保帅那一招,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他这刚刚起步的黑弩生意,算是彻底黄了。 市场上那些原本贪便宜的猎户,看着那一堆被压路机压扁的废铁,一个个心有余悸。 反观徐家作坊。 因为这一鲜明的对比,徐军的层压反曲弓声誉不降反升。 虽然贵,但那是救命的家伙,是正经的工业品。 车间里,王铁柱看着那一批批质检合格、准备装箱的出口弓,感叹道: “哥,还是你眼光毒。要是咱们当初也贪便宜用废钢,今天进去的就是咱们了。” 徐军正在检查一把弓的弓梢。 他并没有因为对手的倒下而沾沾自喜,只是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漆面,感受着木材温润的质感。 “铁柱,记住喽。” “做生意如做人。走正道虽然慢,但走得稳。走邪路虽然快,但那是通往悬崖的快。” 夜幕降临。 黑山县的一家小酒馆包厢里。 陈峰一个人喝着闷酒。 生意黄了,厂子封了,手下进去了。 他看着窗外徐家作坊方向隐约可见的灯火,眼里的恨意浓得化不开。 “徐军……” 他把酒杯捏得咯吱作响。 正面竞争搞不过质量,黑市低价搞不过安全,就连原材料封锁也被徐军用政治资源化解了。 这个泥腿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既然做生意做不过你……” 陈峰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 那是从靠山屯通往省城的公路图。 三天后,徐军的那500把出口弓,就要通过这条路运往省城火车站,发往港口。 这是一条必经之路,其中有一段,要翻越人烟稀少的黑瞎子岭。 “货是好货,但要是运不到地方,那就是违约。” 陈峰的手指在黑瞎子岭的位置重重一点,眼神里透出一股子鱼死网破的疯狂。 “徐军,这三万美金,你恐怕是有命赚,没命花。” 他没有再找野狗这种不入流的混混。 这一次,他打算动用这几年在社会上养着的真正亡命徒。 ------------ 198.蓄势待发 靠山屯后山,老林子边缘。 正月里的日头虽然出来了,但那是白光冷日头,照在雪地上刺眼,却没啥温度。 林子里的风硬得很,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 地上的雪经过一冬的沉淀,表面结了一层硬壳,俗称铁板雪,踩上去嘎吱一声脆响,能传出二里地。 徐军背着那张紫杉木猎弓,腰里别着侵刀,脚上蹬着一双甚至有些磨损的毡疙瘩。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雪壳子的棱上,尽量不出声。 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跟着一条大黑狗,黑风。 它不像现在那些宠物狗那样皮毛油光水滑,反而毛色有些发干,身上带着几道旧伤疤,左耳朵尖缺了一块。 它不撒欢,不乱叫,耷拉着尾巴,眼神阴沉沉地盯着林子深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跟徐军一样的野性。 徐军突然停下脚步。 黑风也在同一瞬间定住了身子,前腿微屈,喉咙里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鼻翼急促地耸动了两下,然后微微侧头,看向左前方的一片红瑞木灌丛。 徐军没说话,甚至没做手势。 一人一狗的默契,是在生与死的边缘磨出来的。 他缓缓摘下厚棉手套,塞进怀里,露出了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 尽管气温零下二十多度,但这双手依然稳如磐石。 他从箭壶里抽出一支响箭(换成了普通的猎箭,响箭容易惊山)。 搭箭,开弓。 动作没有一丝花哨,纯粹是肌肉记忆。 三十米外。 一只正在啄食红果的飞龙刚刚探出头。 这东西是山里的精灵,警惕性极高。 “崩。” 弓弦轻响。 那飞龙甚至没来得及张开翅膀,就被一支利箭贯穿了脖颈,在那股巨大的力道下,直接被钉在了雪地上,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 黑风这才窜出去。 它跑得很快,但叼起猎物时却极其小心,没有咬坏一点肉。 它跑回来,把飞龙放在徐军脚边,然后退后一步,蹲坐在雪地上,也不摇尾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主人。 徐军捡起飞龙,掂了掂分量,从兜里掏出一块风干肉扔给黑风。 中午 11:30,徐家大院。 屋里的火墙烧得滚热,窗户上的霜花化了一半,顺着玻璃往下淌水。 外屋地里,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徐军光着膀子,腰间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活。 那只飞龙已经被处理干净,肉切成薄片,骨架砸碎熬汤。 徐军没放什么调料,这东西吃的就是个本味。只放了一点葱姜,最后撒了一把去年秋天晒干的榛蘑。 “军哥,这味儿太霸道了。” 二愣子掀开门帘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吸了吸鼻子,“我在大门口都闻着鲜了。” “洗手,把那瓶北大仓拿来。” 徐军没回头,用勺子撇去汤上的浮沫,“今儿个吃顿好的,明天就得进省城啃干粮了。” 饭桌摆在东屋炕上。 李兰香抱着孩子坐在炕头,二愣子和王铁柱盘腿坐在炕稍。 一大盆奶白色的飞龙榛蘑汤端上来,配上热腾腾的二米饭,还有一盘切得薄薄的猪头肉。 徐军给大家倒满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杯酒,算是壮行。” 徐军端起酒杯,神色平静,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明天一早,车队出发。铁柱,你留在厂里盯着生产,质量不能掉。二愣子,你跟我走车。” 王铁柱点点头:“哥你放心,家里交给我。” 二愣子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看了一眼趴在外屋地打盹的黑风: “哥,这趟路不好走,特别是那黑瞎子岭,听说最近不太平。要不把黑风带上?这狗比枪好使。” 徐军夹了一块飞龙肉放进李兰香碗里,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二愣子,语气不容置疑: “不带。” “啊?”二愣子一愣。 “这次咱们走了,家里就剩这一院子老弱妇孺。” 徐军的声音沉了下来,“黑风认家,也认人,而且够狠。把它留在家里,我才敢放心地往外走。谁要是敢趁我不在来家里捣乱,它能把对方腿咬折。” 李兰香低头喝汤,眼眶微微一红。 她听懂了。 徐军这是把最锋利的刀,留在了家里护着她。 入夜,外头的风停了,雪还在下,细碎的雪花打在窗户纸上,沙沙作响。 屋里的灯光调暗了。 徐军坐在炕沿上,正在擦拭那把随身携带的刀。 刀锋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李兰香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徐军那件军大衣的内兜。 “钱都缝在里头了,一共五百块。到了省城别心疼钱,住正规招待所。” 李兰香一边缝,一边低声嘱咐,针脚密密麻麻,像是要把那份担忧也缝进去。 “还有,那个史密斯要是挑毛病,你也别跟他硬顶,咱们是求财,不是求气。” 徐军收刀入鞘,把刀放在枕头底下。 他伸出手,握住了李兰香正在穿针引线的手。 那双手因为常年操持家务,有些粗糙,但很暖。 “兰香。” 徐军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在外面的那种冷厉,只剩下属于丈夫的温存。 “放心吧。我有分寸。” “这次只要把那三万美金结回来,咱们的日子就彻底稳了。等我回来,先把这房子翻修了,给你起个二层楼。” 李兰香抬起头,把咬断的线头吐掉,把大衣递给徐军。 “我不要二层楼。我就要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徐军接过大衣,披在身上试了试,沉甸甸的。 那是钱的分量,也是家的分量。 熄灯了。 徐军躺在炕上,并没有马上睡着。 他听着外屋地黑风那沉稳的呼吸声,又听着身边妻女平稳的心跳声。 脑海里,那张通往省城的地图再次浮现。 从靠山屯到省城,二百多公里。 中间那一段黑瞎子岭,山高林密,是著名的险地,也是陈峰如果想动手,唯一的选择。 徐军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枕头底下的刀柄。 两世为人,他太了解人性的恶了。 陈峰这次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玩黑的?” 黑暗中,徐军的眸子微微眯起。 “那就看看,在这大山里,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窗外,大雪无声地覆盖着大地,掩盖了一切痕迹。 而在那茫茫雪原的尽头,一场关乎生死与财富的博弈,即将拉开帷幕。 ------------ 199.鬼门拦路 喔喔喔—— 村里的头遍鸡刚叫,天还像墨汁一样黑。 徐家作坊门口,两盏昏黄的马灯在寒风中摇曳。 一辆绿色的解放卡车停在雪地上。 车斗里装得满满当当,那是500把层压反曲弓,上面盖着厚厚的防水帆布,又用大拇指粗的麻绳杀了个结实,最后还蒙了一层草帘子防冻。 “二愣子,摇车!” 徐军穿着那件缝了钱的军大衣,戴着狗皮帽子,哈出一口白气。 这年头的卡车,冬天启动是个力气活。特别是停了一宿,机油都冻凝了。 “好嘞!” 二愣子把手里的烟头一扔,拿起那根沉重的摇把子,插进车头的孔里。 他扎好马步,双手握紧,深吸一口气。 “一、二、起!” “哼哧……哼哧……” 随着二愣子的一圈圈发力,沉重的飞轮被带动起来,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徐军坐在驾驶室里,看准时机,脚下油门轻点,手指按下了启动钮。 “突突突……轰!” 一阵黑烟从排气管喷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这头“老解放”终于醒了,整个车身都在剧烈颤抖。 车着了,还得怠速热车。 徐军跳下车,最后检查了一遍轮胎上的防滑链。 铁链子勒在轮胎上,发出冷硬的光泽。 大门口,李兰香披着衣服站在那,怀里并没有抱孩子,身边蹲着黑风。 没有像电影里那种哭哭啼啼的告别。 徐军走过去,帮她把领口拢紧。 “回去吧。把门插好。我不回来,谁叫门也别开。” 李兰香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两个滚热的煮鸡蛋,塞进徐军手里。 “趁热吃。路上滑,慢点开。” “嗯。” 徐军转身上车。 咣当一声,那扇厚重的铁皮车门关上了。 解放车挂上一档,咆哮着碾过积雪,两道刺眼的大灯光柱刺破了黑暗,向着村外的茫茫雪原驶去。 后视镜里,那盏门口的马灯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天亮了,路却更难走了。 出了靠山屯,上了县道,路面全是压实了又冻上的溜光大道。 车轮上的防滑链压在冰面上,发出哗啦哗啦的节奏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二愣子握着那个巨大的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 这车没助力,转向全靠膀子力气。 “哥,这路太滑了。刚才过那个弯,车屁股差点甩出去。” 徐军坐在副驾驶,手里剥着那两个还在温热的鸡蛋,眼睛却死死盯着前面的路况。 “稳住油门,别急刹。要是甩尾了,顺着劲儿打轮。” 徐军的语气平静,但那双眼睛里,那种猎人的敏锐正在一点点苏醒。 他不仅在看路,还在看路边的林子。 两世为人,加上【狩精通】的本能,让他对环境有着超乎常人的警觉。 这一路太平静了。 连个过路的拖拉机都没碰上。 中午 12:00。 车队终于到了传说中的黑瞎子岭。 这里是两县交界,山势陡峭,公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盘在半山腰。 一边是布满怪石的峭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松树林渊。 风,在这里变得格外大。 卷起的雪沫子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必须要开到最大才能刮干净。 “减速,换二档。” 徐军突然开口,声音冷了几分。 二愣子一愣:“哥,这正爬坡呢,换二档动力不够啊……” “换。” 徐军的手,已经无声地摸进了大衣内侧的口袋,握住了那把侵刀的刀柄。 “前面那个回头弯,不对劲。” 二愣子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出于对徐军的盲目信任,立刻踩离合,轰油门,降档。 卡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像头老牛一样哼哧哼哧地往上爬。 转过那个被称为鬼见愁的急弯。 二愣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一脚踩死了刹车。 “吱!” 轮胎在冰面上抱死,发出刺耳的尖叫,防滑链在冰上划出一串火星。 车头堪堪停住,距离前方十米处。 只见原本并不宽敞的盘山路上,横亘着一棵巨大的红松原木。 这木头足有一抱粗,像是刚被锯倒不久,新鲜的木茬还露在外面,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哥!路断了!是雪崩把树砸下来了吗?”二愣子慌了神,就要推门下车去查看。 “别动!” 徐军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二愣子生疼。 “别熄火。挂倒档,踩住离合。” 徐军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扫视着横木两侧幽暗的密林。 这哪里是雪崩。 这树倒的方向、位置,都是精心算计好的。 正好卡在弯道出口,视线盲区。如果刚才没减速,这会儿车头已经撞上去了。 “朋友。” 徐军摇下一半车窗,对着空荡荡的雪岭,声音不大,却透着股穿透力: “既然把路拦了,就别藏着掖着了。这大冷天的,趴在雪窝子里不冻脚吗?” 风声呼啸。 几秒钟的死寂后。 前面的红松林里,慢慢走出来三个人。 领头的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大袄,戴着顶狗皮帽子,手里拎着一把管杀(自制土枪,打钢珠)。 左边是一个独眼龙,手里提着一把开山斧。 右边那个是个瘦高个,袖子里藏着一根钢管。 他们没有蒙面。 敢在这个地界上拦路,还不蒙面,说明他们只有两种打算: 要么是吃定了你不敢报官。 要么是……没打算留活口。 “徐老板,眼力不错啊。” 领头的那个羊皮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陈老板托我给你带个好。” “他说这黑瞎子岭风景不错,想请徐老板把货留下,人嘛……就在这看看雪景,陪陪这山里的孤魂野鬼,咋样?” 二愣子听得腿肚子转筋,哆哆嗦嗦地问:“哥……咋整?他们有枪……” 徐军看着那根黑洞洞的枪管,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盒烟,磕出一根,叼在嘴里,点上。 深吸一口,吐出烟圈。 “想要我的货?” 徐军推开车门,一只脚踏在结冰的路面上,那双毡疙瘩踩得极稳。 他甚至没有拔刀,只是那双眼睛,像看着死人一样看着对面的三个亡命徒。 “行啊。” “只要你有那个命拿。” ------------ 200.有惊无险 黑瞎子岭,盘山公路急弯处。 风卷着雪沫子,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 对峙。 一边是手里端着土制管杀的劫匪头子羊皮袄,旁边跟着两个拿着斧头和钢管的帮凶。 一边是站在绿皮卡车旁,嘴里叼着烟卷,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的徐军。 车里的二愣子已经吓得脸都白了,手哆哆嗦嗦地摸向座位底下的扳手,但腿软得踩不住离合。 “徐老板,别硬撑着了。” 羊皮袄嘿嘿一笑,黑洞洞的枪口晃了晃,对准了徐军的胸口。 “这管杀里头装的可是那轴承滚珠。这一枪下去,你身上那就是个筛子。钱是陈峰的,命是自己的,痛快点,滚一边去!” 徐军没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烟。 火红的烟头在风中忽明忽暗。 他在算距离。 七步。 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七步是天堑。但对于拥有【八极拳宗师】底蕴的他来说,这就是一个呼吸的事。 “行。” 徐军吐出一口白烟,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慢慢举过头顶,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 “我也不是一定要这批货。命重要。”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往前迈了一步。 “站住!别动!” 羊皮袄很警觉,手指扣紧了扳机。 “别紧张,我给你拿钥匙。” 徐军笑了笑,那笑容在风雪里显得有些诡异。 就在羊皮袄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徐军腰间的一瞬间。 徐军动了。 不动如松,动如崩弓。 他嘴里的烟卷猛地向羊皮袄的面门吐去,那带着火星的烟头在风中划出一道红线。 羊皮袄下意识地一眯眼。 就在这零点一秒的盲区里。 徐军脚下的毡疙瘩狠狠一跺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那是八极拳里的震脚。 借着这一跺之力,他整个人像一枚出膛的炮弹,瞬间跨过了那生死的六步距离。 “砰!” 枪响了。 但枪口已经被徐军的一只大手死死抓住,猛地向上一抬。 这一枪打在了天上,震落了松树上的积雪。 紧接着,是一声骨裂声。 徐军没有用什么花哨的招式,只是最简单、最暴烈的一记贴山靠。 他的肩膀带着全身的力量,结结实实地撞进了羊皮袄的怀里。 “噗——” 羊皮袄连惨叫都没发出来,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后面那根横着的红松木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软绵绵地滑落下去。 那把管杀,已经到了徐军手里。 变故太快。 剩下的独眼龙和瘦高个还没反应过来,老大就已经废了。 “妈的!弄死他!” 独眼龙红了眼,抡起开山斧就劈了下来。 徐军看都没看,反手握住那根沉重的管杀枪管,把它当成了一根短棍。 “啪!” 枪托精准地砸在独眼龙的手腕上。 斧头脱手飞出,掉进旁边的山沟里。 紧接着,徐军顺势一脚踹在独眼龙的膝盖迎面骨上。 “咔嚓。” 独眼龙抱着腿在雪地上打滚,嚎得比杀猪还惨。 剩下的瘦高个拿着钢管,看着眼前这个煞神,腿肚子直转筋,一步步后退。 “大……大哥……误会……” 徐军随手把那把弯了的土枪扔在地上,一步步逼近。 “陈峰给你们多少钱?” “五……五百……” “五百块,买三条命?” 徐军冷笑一声,突然起脚,一脚踢在瘦高个的软肋上,让他直接跪在了雪地里,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不到一分钟。 战斗结束。 三个劫匪,一个昏迷,两个残废,在雪地里蜷缩成一团。 徐军走过去,蹲在那个满嘴是血的羊皮袄面前,在他脸上拍了拍。 “醒醒。” 羊皮袄费力地睁开眼,眼神里全是恐惧。 他混了这么多年江湖,没见过这么狠的主儿,那一下靠打,感觉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撞移位了。 “回去告诉陈峰。” “这笔账,我记下了。让他把脖子洗干净,等我回来。” 说完,徐军站起身,扒下了他们身上的羊皮袄和棉大衣。 “大冷天的,让你们清醒清醒。” 他没有杀人,那会惹上官司。 但在零下二十度的野外,扒了棉衣,断了腿,这就是最残酷的惩罚。 能不能爬回去,看他们的造化,要是冻废了,那是天收。 徐军转身回到车前。 二愣子还张着大嘴,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像是在看武侠片。 “哥……你……你会武术?” “以前跟个老道士学的,瞎练。” 徐军没多解释,从车上拿出一根钢丝绳,一头拴在卡车的牵引钩上,一头拴在那根横着的红松木上。 “别愣着了,倒车!” “哎!哎!” 二愣子回过神来,看着徐军的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解放车轰鸣着倒退,钢丝绳绷紧。 “吱嘎——” 那根几百斤重的红松木被硬生生拖到了路边,让出了一条通道。 徐军解下绳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跳上副驾驶。 “开车。别停,一口气开出这片岭子。” 卡车再次启动,碾过地上的血迹,向着山外驶去。 后视镜里,那三个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身影越来越小。 当晚 8:00。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那辆满身泥雪的解放卡车,终于驶入了省城的地界。 路灯亮了,远处火车站的钟楼上传来浑厚的钟声。 看着窗外久违的城市霓虹,徐军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 这一路,鬼门关闯过来了。 接下来,就是要把这车货,变成实打实的美金。 “二愣子,直接去火车站货场。” 徐军摸了摸怀里的货单,眼神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 “明天早上,美国人的代理就会在那接货。这三万美金,咱赚定了。” 然而,徐军并不知道。 就在他抵达省城的同时,黑山县的陈峰接到了一个电话,得知了行动失败的消息。 电话那头,陈峰沉默了许久,然后狠狠地摔碎了听筒。 “徐军你他妈是铁打的吗?!” 省城,火车站货运东场。 省城的夜,和靠山屯那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截然不同。 这里的天空是被地上的光映红的。 巨大的蒸汽机车头喷吐着白烟,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拖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车皮,在铁轨上发出况且、况且的巨响。 探照灯的光柱在货场上扫来扫去,将飞舞的雪花照得如同银粉。 那辆满身泥泞、保险杠上还带着撞击凹痕的解放卡车,在一阵刺耳的气刹声中,停在了货运站的大门口。 “哥……这就是省城啊?” 二愣子双手扒着方向盘,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半天合不拢。 他看着远处大马路上那挂着两条长辫子、嗡嗡跑着的无轨电车,还有路边国营饭店闪烁的霓虹灯招牌,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把嘴闭上,别像个刘姥姥似的。” 徐军整理了一下衣领,把那件带着硝烟味的军大衣裹紧,推门下车。 此时的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刚才在黑瞎子岭杀伐果断的煞气,反而像是个见惯了世面的老采购员。 他走到门卫室,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介绍信、货运单,还有一包大重九香烟。 “同志,辛苦了。我们是黑山县来送外贸货的,这是省外贸厅批的条子。” 门卫大爷接过烟,借着灯光仔细核对了介绍信上的红章,又看了一眼徐军那辆惨兮兮的车。 “豁,这是刚从雪窝子里爬出来的吧?行,进去吧,停在C区3号库。明儿一早外贸的人来验货。” 车停稳,办完入库交接手续,给车斗贴上封条。 两人这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那500把弓,现在安安稳稳地躺在国家的仓库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抢不走了。 出了货场,二愣子还在那东张西望,看见个穿着呢子大衣骑自行车的姑娘都得扭头看半天。 “哥,这城里的姑娘真带劲,大冬天敢露脖子。” “那是围巾。” 徐军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走,先找地方住,然后吃饭。” 他们没去住那些看起来气派的大饭店,而是找了一家离火车站不远的铁路招待所。 这年头住店必须要介绍信,而且查得严。 前台的服务员大姐看了一眼徐军的介绍信,“黑山县猎风者体育用品厂厂长”,态度立马好了不少。 “二楼203,双人间。有暖气,开水去走廊打。一晚上一块五。” 进了房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不是火炕那种燎人的热,而是暖气片散发出的那种均匀、干燥的烘烤感。 二愣子摸着那铸铁的暖气片,一脸稀罕: “哥,这玩意儿真神,不用烧火就热?” 徐军把行李扔在床上,脱下那双沉重的毡疙瘩,活动了一下脚踝。 “以后咱家盖楼,也装这个。” 安顿好,肚子就开始抗议了。 这一天,除了早上那顿飞龙汤,两人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更别提中间还跟那三个劫匪干了一架,体力早就透支了。 招待所楼下就有个国营的小吃部,还挂着昼夜服务的牌子。 屋里热气腾腾,几张油腻腻的木桌,头顶吊着个大风扇。 “同志,来两碗鸡汤馄饨,要大碗的!再来半斤酱牛肉,四个烧饼!” 徐军把粮票和钱拍在柜台上。 不一会儿,两大海碗馄饨端了上来。 皮薄馅大,汤里漂着紫菜、虾皮和香菜,滴了几滴香油,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二愣子眼珠子都绿了,抓起勺子就是一大口,烫得直吸溜也不肯吐出来。 “呼……活过来了!” 二愣子咬了一口夹着酱牛肉的烧饼,又灌了一口热汤,脸上露出了傻笑。 “哥,刚才在那岭子上,我真以为咱俩要交代了。” 他压低了声音,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徐军慢条斯理地吃着馄饨,神色平静。 “在这世道混,胆子是被吓大的,命是被拼出来的。” 他看着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眼神深邃: “过了这一关,咱这生意就算是彻底立住了。陈峰那一招没好使,接下来,他就得看着咱们吃肉,他连汤都喝不上。” 吃饱喝足,徐军没急着回去睡觉。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大众浴池。 在东北,冬天进城必须得泡个澡,这叫洗去一身晦气。 雾气缭绕的澡堂子里,徐军和二愣子脱得赤条条,泡在大池子里。 二愣子看着徐军肩膀上那一块淤青——那是刚才撞击羊皮袄时留下的,那是力的反作用。 “哥,你那是啥功夫?一下就把那人撞飞了?” 徐军靠在池壁上,闭着眼,用热毛巾盖在脸上。 “庄稼把式,力气大而已。” 他没提八极拳,有些东西,越神秘越有威慑力。 “二愣子。” “哎,哥。” “这次回去,给你封个两千块的大红包。” “啊?!” 二愣子吓得从水里站了起来,激起一片水花,引得旁边的大爷直瞪眼。 “两千?!哥,这……这也太多了!我这就是开个车……” 这年头,两千块能盖三间大瓦房,还能娶个媳妇。 “拿着。这是卖命钱,也是封口费。” “黑瞎子岭的事,回去跟谁都别提,尤其是你嫂子和秀莲。就说路不好走,耽误了点时间。” “要是让她们知道了,以后咱们谁也别想出门。” 二愣子看着徐军严肃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我懂。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回到招待所,二愣子沾枕头就着,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徐军却没什么睡意。 他躺在柔软的弹簧床上,看着天花板。 怀里的侵刀依然压在枕头底下,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明天一早,就要见美国人的代理了。 那不仅仅是交货,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 虽然货是好货,但洋人挑剔,再加上陈峰可能会在暗处使坏(比如举报、造谣)。 徐军在脑子里把明天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像过电影一样过了一遍。 “三万美金……” 他摸了摸贴身内兜里的玉佩。 有了这笔钱,不仅能翻修房子,还能进一套最先进的木工车床,甚至可以考虑把那几座荒山包下来,搞个林下养殖。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下。 窗外,省城的夜风呼啸而过,带着城市特有的煤烟味。 徐军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在梦里,他似乎又听到了黑风在靠山屯的院子里,发出的那声沉稳的低吼。 ------------ 201.荷花牌洗衣机 省城,火车站货运东场。 蒸汽机车喷出的白烟在半空中凝着不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特有的煤烟味和机油味。 那辆从黑瞎子岭闯过来的老解放,此刻就像个刚下战场的泥猴子,趴在干净整洁的库房门口。 车身上的泥点子、防滑链上挂着的树皮,显得格格不入。 验货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剑拔弩张。 美国人史密斯今儿个换了身厚呢子大衣,戴着顶貂皮帽子。 他是个讲究人,哪怕是在露天货场,也戴上了那副标志性的白手套。 二愣子拿着撬棍,手有点抖,怕给徐军丢人。 “没事,开吧。” 徐军递给他根烟,让他稳稳神。 “嘎吱——” 木箱盖被撬开,那层防潮的油纸一撕,露出了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层压反曲弓。 那是徐军带着全村老少,在灯下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每一把都裹着棉布,躺在木丝里,就像还没出阁的大姑娘,透着股精致劲儿。 史密斯抽出一把,对着太阳看了看漆面,又用指肚滑过弓稍的弧度。 他没说话,只是摘下手套,冲徐军点了点头,那是行家对行家的认可。 旁边的赵文远处长松了口气,那张常年紧绷的官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他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徐军的胳膊: “徐老弟,这次你可是给咱们省露脸了。刚才史密斯先生跟我说,这批货的品控,比他在南韩看到的都要好。” 一声徐老弟,透着那股子只可意会的人情味。 在这个年代,能被省厅处长这么叫,比赚多少钱都好使。 上午 10:30,外贸厅财务处。 屋里暖气烧得足,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会计大姐戴着套袖,正在核对单据。 当那张面额八万四千元的转账支票递到徐军手里时,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这钱太重了。 里头有全村人的工钱,有黑瞎子岭的惊魂,更有家里兰香没日没夜操持的辛苦。 徐军把支票夹进贴身的小本子里,又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衣口袋,按了按,确认它在那儿。 赵处长还给了他一个信封,里头装的是厚厚一沓花花绿绿的票子——外汇券。 “这是省里给创汇大户的额外奖励。拿着这个,去友谊商店或者秋林公司买东西,不要工业券,还能买到紧俏货。” 这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就是身份的象征。 怀揣巨款,徐军没去下馆子,而是带着二愣子直奔秋林公司。 一进大门,一股子混合着大列巴(俄式面包)、红肠和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省城独有的富贵味儿。 人挤人,人挨人。 二愣子看得眼花缭乱,恨不得多长两双眼睛。 “哥,这比咱们县供销社大太多了!你看那灯,真亮堂!” 徐军没逛闲景,他心里早就列好了单子。 他先去了服装柜台,给二愣子和他媳妇秀莲挑了两件最厚的鸭绒袄,又买了二斤大虾糖,两瓶茅台酒。 “拿着。” 徐军把酒塞给二愣子,“回去给你老丈人送去。咱们出来一趟,回去得懂礼数,不能让你媳妇娘家人挑理。” 二愣子抱着酒,感动得直吸鼻子:“哥,你想得真周全。” 徐军自己则转到了家电区。 柜台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台白色的大家伙荷花牌双缸洗衣机。 旁边围了一圈大姑娘小媳妇,都在那眼馋,但一看那个480元的价格,还有必须要工业券的牌子,都摇摇头走了。 徐军站在那,没动。 他眼前浮现的,不是这机器有多先进,而是前两天晚上,李兰香坐在炕沿上,拿着那管蛤蜊油抹手的样子。 那双手,原本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跟了他之后,大冬天的在冰水里搓尿布,冻得像红萝卜,裂了好多小口子。 “同志,这台洗衣机,我要了。” 徐军掏出那沓外汇券,拍在柜台上。 售货员大姐原本在那磕瓜子,一看那外汇券,瓜子皮都忘了吐,立马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 “哎呦,同志您真识货!这可是带甩干的,省老劲儿了!这就给您开票!” 交了钱,徐军摸着那冰凉的机器外壳,心里却是热乎的。 有了这玩意儿,兰香的手就能养回来了。 买完大件,徐军又去了一楼的首饰柜台。 这年头,金银首饰刚放开没两年,买的人不多,但这东西最实在。 徐军不懂什么款式,就挑分量足的。 “把那个龙凤呈祥的戒指,还有那个实心的金项链拿出来。” 那种老款式的金戒指,又厚又笨,但在徐军眼里,这才是过日子的东西。 兰香没啥安全感,总怕这好日子是做梦。 把这沉甸甸的金子戴在她手上,那就是给她吃的定心丸。 “包起来,用红布包。” 徐军嘱咐道。 下午 1:30。 解放卡车再次启动。 车斗里,那台洗衣机被两床新买的棉被裹得严严实实,二愣子还在上面压了层草帘子,生怕磕碰了。 “哥,咱们咋走?还走黑瞎子岭那条近道不?” 二愣子坐进驾驶室,手握着方向盘,回头问了一句。 他现在腰杆子硬了,觉得既然赚了钱,就算碰到那帮劫匪也不怕。 徐军靠在副驾驶上,手里摩挲着兜里那个装金戒指的小红盒,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色。 “不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透着股当家人的稳重。 “绕道红旗林场。虽然多跑五十里,但那是官道,平坦,安全。” “咱们现在是有身家的人了。车上拉的不是货,是咱们全家人的好日子。犯不上跟那帮亡命徒置气。” “这一路,求个稳。” 卡车缓缓驶出省城,把繁华的霓虹甩在身后。 徐军闭上眼,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到家时的场景: 院子里的黑风听到车声会叫,兰香会抱着小雪儿站在门口张望,屋里的热炕头上,炖着酸菜,那是家的味道。 ------------ 202.重金铺平万年基 冬天的日头短,还没到六点,天就已经擦黑了。 屯子里的烟囱都在冒烟,那是各家各户在烧晚饭。 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那是谁家男人干活回来了。 “突突突——” 一阵沉闷而疲惫的马达声打破了屯子的宁静。 那辆满身泥泞的解放牌大卡车,打着昏黄的大灯,像头老黄牛一样,吭哧吭哧地爬上了村口的慢坡。 徐家大院里。 一直趴在窝里打盹的黑风,耳朵突然支棱起来。 它猛地窜出窝,冲着大门口汪!汪!叫了两声。 这叫声不凶,透着股欢实劲儿。 正在屋里纳鞋底的李兰香心里一动,手里的针线筐一放,连棉袄都顾不上披严实,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车还没停稳,徐军就推门跳了下来。 两天一夜没合眼,他胡子拉碴,眼圈发黑,但精神头极好。 “兰香!把门打开!车直接倒进来!” 二愣子把住方向盘,在那小心翼翼地倒车。 这时候,刚才那阵动静已经惊动了左邻右舍。 “哎呀,军子回来了!” “听这动静,车没空着啊!” 王婶、张大爷,还有几个端着饭碗的村民都围了过来,伸着脖子往院里瞅。 当车斗上的篷布和棉被掀开,露出那台雪白锃亮、一人来高的荷花牌双缸洗衣机时,人群里炸了锅。 “我的妈呀!这是个啥?” “这就是洗衣机吧?我在县城供销社见过,老贵了!” “听说这玩意儿能自己洗衣服,还能把水甩干?” 村民们的眼神里,那是实打实的羡慕,甚至是敬畏。 在这个连电视机都稀罕的年代,一台洗衣机,那就是家庭现代化的顶级象征。 二愣子和徐军喊着号子,把洗衣机小心翼翼地抬进外屋地。 李兰香站在旁边,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想摸又不敢摸,生怕给摸脏了。 “军哥……这得多少钱啊?” “别问钱。” 徐军拍了拍洗衣机那冰凉的铁壳子,看着妻子那双通红的手: “有了它,以后你就不用大冬天去井边凿冰洗尿布了。这就是个干活的物件,别把它供着。” 外头,二愣子成了焦点。 他把他媳妇秀莲叫了出来,当着全屯子人的面,把那件大红色的鸭绒袄给媳妇披上。 “看看!省城买的!那是鸭子毛填的,比棉花轻,还暖和!” 秀莲脸红得像块红布,嘴上嗔怪着乱花钱,手却紧紧抓着衣领不撒手。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都快黏在那衣服上了。 二愣子又从车里拿出那两瓶茅台,在他老丈人面前晃了晃: “爹,这是给您的!正宗茅台!徐哥给买的!” 他老丈人本来还觉得女婿没正形,这会儿腰杆子挺得笔直,觉得自己闺女没嫁错人。 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幸福。 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炫耀,但那是对好日子的实实在在的向往。 热闹散去,大门插上。 喧嚣被挡在了墙外,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还有趴在灶坑边的黑风。 徐军简单洗了把脸,胡乱扒拉了两口兰香热好的酸菜炖粉条。 吃饱了,身子暖过来了。 他看着正在收拾桌子的李兰香,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别忙活了,过来坐。” 李兰香在炕沿边坐下,看着丈夫疲惫又亮的眼睛,有些心疼: “咋了?是不是累坏了?我给你烧水烫烫脚?” 徐军没说话,只是从怀里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红绒布盒子。 李兰香愣住了。 徐军打开盒子。 灯光下,那个龙凤呈祥的老式金戒指,还有那条粗粗的实心金项链,散发着迷人的金色光晕。 在这个灰扑扑的屋子里,这点金光显得格外耀眼。 “这……” 李兰香捂住了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不是没见过钱,但金子不一样。金子是压箱底的,是传家的,是男人给女人的一份最重的承诺。 “伸手。” 徐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李兰香颤抖着伸出左手。那只手因为常年干活,骨节有些大,皮肤也不细腻。 徐军把那枚沉甸甸的金戒指,慢慢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有点紧,但正好卡住,像是这辈子都摘不下来了。 “咱们结婚的时候穷,连个像样的信物都没有。” 徐军摩挲着那枚戒指,低声说道: “这次去省城,赚了点钱。我想着,咱家日子好了,不能光让我一个人风光。这金子你戴着,这是咱们老徐家的底气。” 李兰香看着手上的戒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徐军的手背上。 “你个傻子……买洗衣机就算了,买这玩意儿干啥……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嘴上埋怨着,手却反握住了徐军的手,抓得死紧。 “能看。” 徐军笑了,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 “看着它,你就知道,你男人在外头拼命,是为了啥。” 他没提黑瞎子岭的刀,没提路上的险。 所有的惊心动魄,最后都化作了这一枚小小的金圈,套在了爱人的指间。 这一夜,徐家东屋的灯灭得很晚。 那台洗衣机虽然还没接上水管,但已经被李兰香擦了三遍,盖上了一块新花布。 那枚金戒指,她也没舍得一直戴着,怕干活磨坏了,小心翼翼地包在红手绢里,压在了枕头底下,隔一会儿就要伸手摸摸。 徐军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听着黑风在外屋地的呼吸声,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支票在兜里,金子在枕下,老婆孩子在身边。 这就是他重活一世,图的全部。 窗外,月光洒在靠山屯的雪地上,一片静谧。 而在几十里外的黑山县城,陈峰正对着电话咆哮,因为他派去红旗林场堵截的人扑了个空。 但徐军已经不在乎了。 他已经在这个寒冷的年代里,为自己的家,筑起了一道温暖而坚固的墙。 …… 正月二十五,老话叫填仓。 徐家大院里,热闹得像是要把房盖掀了。 那台从省城拉回来的白色大家伙荷花牌双缸洗衣机,正摆在外屋地的水泥台上。 二愣子一大早就挑满了两大缸水。 半个屯子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挤在屋里屋外,连墙头上都骑着几个半大小子,都要瞅瞅这传说中能自己洗衣服的洋机器。 “兰香,放衣服。别舍不得,买它就是为了让你歇着的。” 徐军挽着袖子,往桶里倒水,抓了一把洗衣粉。 李兰香还有点不敢下手,那双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的手,小心翼翼地把一摞平日里最难洗的厚线衣放了进去。 徐军拧动旋钮。 “咔嚓……嗡——” 电机启动,波轮飞转,泡沫翻涌。 “转了!转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哎呀妈呀,这劲儿可真大!怪不得城里人手都嫩,敢情都有这宝贝!” 十分钟后,甩干桶发出飞机起飞般的啸叫。拿出来的衣服,基本半干了。 李兰香摸着衣服,再看看自己干爽的手,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周围的媳妇们眼里全是羡慕,不是羡慕机器,是羡慕徐军这份知冷知热的心。 看完了热闹,办正事。 上午 10:00,猎风者体育用品厂(原村部旧址)。 全厂二十多个工人,加上核心骨干,齐刷刷地站在院子里。 徐军赚了大钱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随之而来的还有风言风语。 陈峰那边放话说:徐军发财了,但他占着村里后山那么大一片地,当初给的钱太少了,这是占集体便宜,得让村里把地收回来重新包。 徐军穿着军大衣,走到大木桌前。 二愣子把那个黑皮包往桌子上一放,拉链一拉。 一万块崭新的大团结,像青砖一样码在桌子上。 那种视觉冲击力,让院子里的呼吸声都重了几分。 “大家都看到了。” 徐军拍了拍那堆钱,声音洪亮: “货款结回来了。咱们厂子不仅没黄,还成了省里的创汇大户。” “今天开会两件事:第一,发钱!第二,把有些人的嘴给我堵上!” 发完工资奖金后,徐军把老支书杨树林和村会计请到了桌前。 “杨叔,最近村里有闲话,说我后山那片林子包便宜了,说我徐军发财了忘了本,占集体的光。” 徐军神色平静,给老支书倒了杯茶。 杨树林叹了口气,磕了磕烟袋:“军子,你也别往心里去。那就是陈峰眼红,煽动几个懒汉瞎闹腾。当初那片山是荒山,除了你没人要,咱们合同签得明明白白,钱你也早就给齐了,咱不怕他。” “叔,理是这个理,但我不愿意让村里人戳脊梁骨。” 徐军从那一万块里,数出了两千块,推到老支书面前。 “当初签合同,是一年一签,或者是三年一签,太短了。” 徐军指着那堆钱,眼神变得锐利: “我要盖新厂,要搞大建设,这地皮必须得稳。” “这一千五,是我预付未来三十年的承包费!而且我不按荒山算,我按良田的价格给村里补齐差价!” “剩下这五百,是我个人捐给村里修路的!” “我不欠村里一分钱,但我愿意带着大伙儿一起富。今天这钱拍在这,咱们重新签个三十年的死合同。白纸黑字,公章盖上。我看谁还敢说我占便宜?谁要是再敢打这片林子的主意,那就是断全村人的修路钱!” 老支书的手都哆嗦了。 这哪里是补差价,这简直是送财神! 在这个承包期普遍只有三五年的年代,徐军直接锁死三十年,而且是高价承包。这不仅堵住了陈峰的嘴,更让全村人都能念他的好。 “军子,讲究!” 杨树林一拍大腿,“这事儿叔给你办!马上开广播,召集村民代表大会,当场签字画押!我看哪个兔崽子还敢放屁!” 后顾之忧解决了。 徐军指着窗外那片紧挨着后山的空地。 “铁柱,二愣子。” “既然地是咱们的了,三十年变不了。那就得干点大的!” “省里批的进口木工车床马上就到。咱们得盖新厂房!” 徐军大手一挥,目光如炬: “就在这块地上,起一座红砖大瓦房的车间!要有专门的烘干房,要有库房,还要有大伙儿的食堂!” “等天一暖和,冻土化了,立马动工!咱们要干,就干个全县最大的!” 工人们听得热血沸腾。 盖大厂房?那是真正的企业啊! “徐厂长,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有力气!” 中午,徐家飘出了猪肉炖粉条的香味。 酒桌上,徐军敬了老支书一杯。 “叔,地稳了,还有个事儿。” 徐军压低声音,“陈峰那个在林业局的亲戚,肯定还得在采伐指标上卡我。这事儿,既然咱们签了新合同,那这林子就是集体的摇钱树。申请指标这事儿,还得村里出面。” 杨树林喝得满面红光,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军子你放心!现在这林子可是全村的宝贝。他刘贵要是敢卡咱们村的指标,那就是断全村的财路!我带着全村老少去县政府门口坐着去!我看他怕不怕!” 徐军笑了,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这一步棋,算是彻底走活了。 他不欠任何人,反而用真金白银把全村的利益和自己捆绑在了一起。 现在的徐军,不再是一个单打独斗的猎人,而是靠山屯这艘大船的掌舵人。 外屋地里,洗衣机还在嗡嗡转着。 李兰香哼着小曲儿在晾衣服,阳光洒在她身上,那枚金戒指在指间熠熠生辉。 徐军看着这一切,摸了摸兜里剩下的几万块钱。 根基稳了。 接下来,就是在那片属于他的山林上,大兴土木,把猎风者这块招牌,真正立起来。 ------------ 203.大山的规矩 黑山县城,陈峰的一处秘密据点。 屋里烟雾缭绕,满地都是碎酒瓶碴子。 陈峰双眼通红,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死死盯着桌子上那张刚从线人手里买来的消息,《靠山屯后山林地三十年承包合同复印件》。 “一千五……他妈的,他哪来的这么多现金!” 陈峰咆哮着,把复印件撕得粉碎。 他原本的计划是煽动村民闹事,以“承包费过低、集体资产流失”为由,逼村里撕毁徐军的合同。 可徐军这一手重金买断+修路,直接把全村人都收买了,把这块地做成了铁桶江山。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穿着半旧制服的胖子正把玩着手里的警棍,他是县治安联防队的副队长,马大炮。 “峰哥,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呗。” 马大炮吐了一口烟圈,阴测测地说道: “他徐军不是猎人吗?家里肯定有喷子和刀。咱们就以收缴非法枪支、打击暴力隐患的名义,直接去查抄。只要把他带进局子里,到时候他在里头是个什么罪,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陈峰停下了咆哮,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这是最后一招,也是最险的一招。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了。 “大炮,带上你的人,多带点。记住了,进屋就搜,先把人扣下!只要出了村,怎么弄都行!” “得嘞。” 马大炮站起身,把警棍往腰里一别,“你就瞧好吧,今晚我就让你听见这小子的惨叫。” 上午 9:30。 徐军正在刚画好线的荒地上,跟二愣子商量挖地基的事。 “哥,这红砖大瓦房的车间要是盖起来,那咱这排面可就大了。” 二愣子还在兴奋劲儿上。 这时,老支书杨树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色很难看。 “军子!别忙活了!出事了!” 徐军放下手里的图纸:“叔,咋了?慢慢说。” “刚才我在乡里碰见个熟人,说县治安队的两辆车正往咱们这边开呢!领头的是那个马大炮!” 老支书压低了声音,急得直跺脚: “那马大炮是出了名的黑心烂肺,跟陈峰穿一条裤子。他们放出风来,说咱们厂子私藏管制刀具,要来抓典型!这是冲着你来的啊!” 徐军闻言,眼睛微微眯起。 这就对上了。 生意做不过,合同卡不住,陈峰终于忍不住要动用暴力机器了。 治安联防队,在这个年代是个特殊的甚至是有些混乱的存在,要是被他们带走,不死也得脱层皮。 “军哥,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二愣子一听这话,脸涨得通红,抓起铁锹就要喊人。 “咱们全村老少爷们儿都在,还能怕他几个流氓?” “闭嘴。” 徐军一把按住二愣子,声音冷静得可怕。 “在村里动手,那是给他们递刀子。打了他们是袭警,咱们有理也变没理。而且一旦动起手来,吓着兰香和孩子咋办?砸坏了刚买的家当咋办?” 徐军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那几间红砖大房,又看了看身后苍茫的老林子。 既然是疯狗来了,那就不能在家里打。 得把狗引到荒野里去。 “二愣子,把大门插上,让黑风守门口。告诉全厂工人,谁也不许动,就说我不在这。” “那你呢?” 徐军随手从雪堆里拔出那把用来砍树根的侵刀,别在后腰上,又紧了紧脚上的毡疙瘩。 “这帮孙子不是想找茬吗?我带他们进山溜溜腿。” 说完,徐军转身,不紧不慢地踩着积雪,故意留下清晰的脚印,向着那片被称为鬼见愁的深山走去。 二十分钟后。 两辆吉普车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靠山屯,停在了徐家门口。 马大炮带着七八个手下跳下车,刚要踹门,就被黑风隔着门缝的一声咆哮吓了一跳。 “马队!人不在家!” 一个狗腿子指着后山的雪地:“你看那脚印!那小子刚跑,往林子里去了!” 马大炮看了一眼那行通往深山的脚印,冷笑一声: “妈的,这是畏罪潜逃啊!正好,在山里抓住了,就算拒捕!打残了也没人看见。兄弟们,给我追!” 这帮平时在县城里作威作福的治安队员,根本不知道冬天的长白山老林子意味着什么。 他们穿着大头皮鞋,裹着并不算专业的棉大衣,也没多想,顺着徐军留下的脚印,一头扎进了林海雪原。 刚进林子头一里地,马大炮他们还挺兴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追。 可越往里走,这帮人就越觉得不对劲。 林子里的雪,和路上的雪是两码事。 这里的雪是虚的,看着平整,一脚踩下去直接没到大腿根。 那大头皮鞋里灌进了雪,体温一化,变成了冰水,冻得脚趾头钻心地疼。 而且,这里的风是旋着刮的,大树遮天蔽日,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马……马队,这小子属兔子的吗?咋一点影儿都看不见?” 一个手下冻得鼻涕拉瞎,扶着树喘粗气。 地上的脚印还在,就在前面不远处吊着他们,可就是追不上。 马大炮也累得够呛,他那身肥膘在雪地里就是累赘。 “少废话!前面就是个山坳子,堵住他!我就不信他能飞了!”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徐军,正蹲在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一棵老红松的树杈上。 他披着白色的伪装布,几乎和满树的积雪融为了一体。 他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下面这群在鬼见愁乱撞的蠢货。这里遍布着雪窨子,不懂行的人进来就是送死。 “啊!”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瘦子一声惨叫,整个人瞬间消失了。 他踩漏了,掉进了一个两米多深的雪坑里,只有两只手在外面乱抓。 “拉……拉我一把!” 剩下的人手忙脚乱地去救人。 就在这时。 “嗖——” 一颗鸡蛋大小的冰疙瘩,带着破空声飞来。 “啪!” 正中马大炮的大盖帽。帽子飞了,脑门上瞬间鼓起一个大包。 “谁?!谁他妈打黑枪?!” 马大炮吓得魂飞魄散,拔出警棍乱挥。 四周除了呼啸的风声,只有老树枝嘎吱嘎吱的怪响,仿佛这山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马大炮。” 一个冷冽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里不是县城,这里是老林子。你们那身皮,在这不好使。” 徐军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高处的岩石上,手里把玩着那把雪亮的侵刀。 “想抓我?我看你们是想把自己埋这儿。” 看着那个居高临下、浑身散发着野性的男人,再看看周围阴森的环境,马大炮终于感觉到了恐惧。裤裆里一阵温热——吓尿了。 在这零下三十度的深山里,只要徐军不带路,他们这帮人冻死是迟早的事。 “徐……徐爷……误会……都是陈峰逼我们的……” 马大炮哆哆嗦嗦地跪在雪地里。 徐军冷笑一声,把刀插回腰间。 “滚回去告诉陈峰。” “别来我家门口,也别进我的山。” “下次再来,我就让黑风给你们收尸。” 看着那帮人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逃窜的背影,徐军吐出一口白气。 对付这种人,不用什么大道理,也不用什么大官。 大山的规矩,就是最硬的道理。 ------------ 204.春风不度玉门关 风还在刮,但林子里的惨叫声已经听不见了。 徐军背着手,像是个刚溜完弯的大爷,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林缘。 黑风跟在他身后,嘴里叼着一只不知从哪顺手抓来的野兔子,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 “哥!” 一直守在路口的二愣子和王铁柱看见人影,赶紧迎了上去,一脸紧张地往徐军身后瞅: “那帮孙子呢?没……没跟这儿动手吧?” 徐军接过二愣子递来的烟,就着防风火机点着,深吸了一口: “回去了。大概是觉得山里太冷,呆不住。” 他没提什么雪坑、冰疙瘩,只轻描淡写道:“以后他们不敢再来了。这片林子,现在比阎王殿还吓人。” 二愣子看着徐军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再看看那把别在腰后、还带着寒气的侵刀,后背莫名窜上一股凉气。 他懂了,有些事,不需要问。 没了捣乱的苍蝇,活还得接着干。 但这正月的冻土层足有一米多深,硬得跟铁板一样,一镐头下去就是一个白点,震得虎口发麻。 要想挖地基,硬刨是不行的。 “二愣子,去把咱们屯积攒的那些废旧轮胎、烂木头墩子都拉来。” 徐军指挥道,“还有,去各家各户借点干柴火,告诉大伙,我不白用,一捆柴火换二斤白面!” 不一会儿,后山这片荒地上就堆起了一条长龙似的柴火堆。 “点火!” 随着徐军一声令下,滚滚黑烟夹杂着红色的火苗窜起两米多高。 烈火在冻土上熊熊燃烧,烤化那坚硬的冰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橡胶和木材的焦糊味,但在靠山屯人鼻子里,这就是大干快上的味道。 几十个汉子围在火堆旁,烤着手,脸膛被火光映得通红。 “等火灭了,地就软了。到时候大伙儿一起下镐,争取两天把地基挖出来!” 徐军大声喊道。 “好嘞!徐厂长你就瞧好吧!” 下午 2:00,黑山县城。 马大炮一行人简直像是刚从刚果难民营逃出来的。 两辆吉普车里塞满了瑟瑟发抖的残兵败将。 马大炮的脑袋上顶着个大青包,一只脚肿得像发面馒头,鞋都穿不进去了,只能裹着破棉袄袖子。 “陈……陈哥……” 在陈峰的据点里,马大炮鼻涕一把泪一把: “那徐军不是人啊!他是山鬼!我们连他的面都没看着,就被整成这样了……那林子里全是坑,全是机关……” 陈峰看着这群废物的惨状,气得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全是废物!” 他原本指望马大炮能把徐军带回来,哪怕带不回来,也能把徐家砸个稀巴烂,杀杀他的威风。 结果呢?人没抓着,自己这边先残了一半。 “峰哥,咱们报警吧?抓他个故意伤害?”马大炮不死心地问。 “报个屁警!你有证据吗?是你私闯人家承包地在先!而且连人影都没看见,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陈峰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停在窗前,眼神阴鸷。 “行,硬的不行是吧?” “徐军,你不是要盖厂房吗?你不是要出口吗?” “只要没有采伐指标,你那片林子就是一片废柴!我看你拿什么给美国人交货!”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表舅刘贵的号码: “舅,那个指标的事,给我卡死了!谁来说情都不好使!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正月二十七,一大早。 靠山屯老支书杨树林换上了那身压箱底的中山装,甚至还特意去理发店刮了个脸。 他怀里的内兜,用别针别得死死的,里头装着那份《吉林省出口创汇重点扶持企业证明书》。 这辈子没进过几次县政府大门的老汉,此刻站在那威严的大铁门前,腿肚子有点转筋。 “叔,别怕。” 临行前徐军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国家的外汇,是全省的面子。你就挺直了腰杆往里走。” 杨树林深吸一口气,那是靠山屯全村人的希望。 他走到传达室:“同志,我是靠山屯的支书,我要见主管工业的王副县长。有省里的急件要汇报。” 上午 10:00,县政府小会议室。 王副县长正在听取林业局的工作汇报。 林业局的一个科长,正是陈峰的表舅刘贵,正唾沫横飞地讲着: “县长,今年我们要严控采伐指标,坚决杜绝乱砍滥伐。像有些村办小厂,资质不全,技术落后,这种口子坚决不能开……” 就在这时,秘书推门进来,在王副县长耳边低语了几句,递上了那份证明书。 王副县长接过来一看,眉头瞬间挑了起来。 红头文件,省外贸厅的章,还有三万美元订单的字样。 在这个外汇极其紧缺的年代,这哪里是文件,这是政绩!是黑山县在全区露脸的机会! “啪!” 王副县长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拍,吓了刘贵一跳。 “刘科长,你刚才说,有些村办小厂资质不全?” 刘贵一愣,陪着笑:“是啊,县长,比如那个靠山屯的猎风者厂,就是个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 王副县长冷笑一声,“省外贸厅亲自认证的重点创汇企业,在你嘴里成了草台班子?你是比省厅的领导还懂业务?” “人家美国人的订单都下到家门口了,三万美金!你却在这给我卡指标?你是想让这笔外汇飞了?还是想让咱们县在省里挨批评?” 刘贵看着那份文件,脑瓜子嗡的一声。 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土鳖徐军,手里竟然有通天的路子! “县长……我……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就是个乱砍树的……” “不知道就去核实!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让你为企业服务的,不是让你当绊脚石的!” 王副县长指着门口: “现在,立刻,马上!去给靠山屯办手续!特事特办!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指标批文!少一棵树,我拿你是问!” 中午 12:00。 杨树林走出县政府大门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飘在云端。 他的挎包里,不仅装着那份省里的文件,还多了一份《黑山县林木采伐许可证》,上面批的额度足足有五百立方米! 那个之前鼻孔朝天的刘贵,刚才点头哈腰地把他送出来,还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说之前是误会。 老支书站在县城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想吼两嗓子。 他终于明白了徐军说的那句话: “只要自身硬,阎王也得让三分。” 他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村部的电话。 “喂!军子吗?我是你叔!” “批了!全批了!那刘贵跟孙子似的!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徐军正站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看着工人们在已经化开的冻土上挥汗如雨。 听着老支书那带着哭腔的笑声,徐军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局,从武斗到文斗,完胜。 陈峰,你的路已经绝了。接下来,该轮到我出牌了。 ------------ 205.高墙 “喂!喂!社员同志们注意了!现在广播个好消息!” 老支书杨树林那略带沙哑却透着无比亢奋的声音,顺着村部那一对大喇叭,瞬间传遍了靠山屯的每一个角落,震得树枝上的雪都在簌簌往下落。 “咱们村猎风者厂的采伐指标,县里批下来了!五百立方!这是省里的意思!是国家支持咱们创汇!” “徐厂长说了,明天一早,后山工地正式破土动工!凡是这几天出力干活的,工钱现结,中午管饭,大白馒头炖粉条子,管够!” 这一嗓子,就像往滚油锅里撒了一把盐,整个屯子瞬间沸腾了。 五百立方指标?那是多大一堆木头啊! 大馒头管够?那是多好的日子啊! “啪!” 电话听筒被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塑料外壳崩飞了一块。 陈峰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个拉风箱的破鼓。 刚才那个电话是刘贵打来的。 平日里在他面前摆长辈谱的表舅,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峰!你个惹祸精!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人家手里有省厅的红头文件!那是王副县长亲自拍板的!以后这种烂事少找我,别把老子这身皮给扒了!” 陈峰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马大炮废了(吓破胆了),刘贵缩了(怕丢官)。 他在黑山县经营多年的这张网,竟然被徐军用那张薄薄的纸,像捅窗户纸一样给捅破了。 “峰哥……咱们去把那工地给点了吧?” 旁边一个小弟不知死活地凑上来出主意。 “点?你去点?” 陈峰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得那小弟原地转了个圈。 “徐军现在是省重点保护对象,你要是敢动火,那就是破坏生产,是要吃枪子的!你嫌命长别拉上我!” 陈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通知下去,都给我老实点,这阵风头紧。徐军这笔账,咱们慢慢算。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不出错。” 这一刻,这条疯狗终于夹起了尾巴。他知道,在徐军大势已成的时候,再硬碰硬就是找死。 虽然是隆冬,但这片工地上热气腾腾。 昨天烧了一天一夜的火,地表那一米多厚的冻土层终于酥了。 黑色的灰烬混合着泥土的焦香,弥漫在空气中。 徐军站在场地中央。 今天他没穿军大衣,而是换了一身利索的劳动布工装,腰里扎着皮带,脚蹬毡疙瘩,手里握着一把系着红绸子的铁锹。 在他身后,是全村精壮的劳动力,足有五十多号人。 大家伙手里拿着镐头、铁锹,眼神热切地盯着徐军。 黑风蹲在一旁的土堆上,威风凛凛地充当着监工。 “吉时已到!” 杨树林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徐军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双手高高举起铁锹,冲着脚下那片被烈火烧软的土地,狠狠地铲了下去! “喝!” 第一锹土,黑油油的,带着热气,被扬向天空。 “开工!” “开工喽!” 早已按捺不住的汉子们齐声呐喊,镐头如雨点般落下。 “叮当!叮当!” 虽然冻土还没完全化透,但在几十把镐头的轮番轰炸下,坚硬的土层开始崩裂。 这不是简单的挖坑,这是在给靠山屯挖一个金饭碗,是在给徐军的商业帝国挖第一块基石。 徐军没有当甩手掌柜。 他拥有后世的记忆,也懂一些建筑常识。 他拿着那卷图纸,在现场指挥若定。 “二愣子,那边是烘干房的地基,必须挖得深!下面要铺这层炉渣保温,不然地气上来,木头全得发霉!” “铁柱,去看着水泥和沙子的配比。现在的标号水泥金贵,别让那帮小工偷工减料,那是给机器住的,比给人住的还得结实!” 一车车红砖被拖拉机拉进来,整齐地码放在空地上,像是一座座红色的城墙。 一袋袋水泥堆积如山。 在那个大部分农村还是一片灰黄土色的年代,这些红砖、灰水泥,就代表着最硬核的工业美感和财富实力。 徐军站在土堆上,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场面。 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后世那种现代化的标准厂房。 虽然现在条件简陋,只能盖大瓦房,但只要骨架搭起来了,肉早晚能填满。 中午休息。 大铁锅里炖着白菜粉条大肥肉片子,白面馒头堆得像小山。 干活的汉子们蹲在背风处,捧着大海碗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 “这徐厂长,局气!这肉片子切得,赶上鞋底厚了!” 徐军端着碗,走到工地边缘。 他看着工地的四周围。 “二愣子。” “哎!哥!” 二愣子嘴里塞着半个馒头跑过来。 “除了盖厂房,还有个急活。” 徐军指了指这片地的边界线: “去订一批洋灰柱子和刺线。先把这二十亩地给我圈起来。” “围墙要两米高。咱们这以后是生产重地,不能让猫猫狗狗随便进。” 二愣子咽下馒头,眼珠一转: “哥,你是防着陈峰那帮人来搞破坏?” 徐军笑了笑,眼神冷冽: “那是其一。其二,咱们以后的技术、工艺,那都是机密。得有个围墙,才叫正规军。” 入夜。 喧嚣散去,工地上只剩下几个看守材料的更夫。 徐军回到家。 屋里暖烘烘的,洗衣机上盖着那块漂亮的花布。 李兰香正在灯下给小雪儿织毛衣,那枚金戒指戴在手上,偶尔闪过一道温润的光。 “回来了?锅里给你留着饭呢。” 李兰香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去端饭。 那种自然的温情,瞬间洗去了徐军一天的疲惫。 徐军坐在炕沿上,拿过纸笔,开始勾画下一步的计划。 厂房有了,设备有了,原材料有了。 接下来,就是人。 现在的工人只会做简单的粗加工,要用上那台精密的进口仿形车床,得有懂技术的师傅。 而且,要想把产品卖出更高的价格,光做光杆弓是不行的,得搞涂装,搞配件。 “兰香。” “嗯?” “过两天,我可能还得去趟省林业大学。” 徐军看着图纸,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光有这帮庄稼汉不行,我得去请几个大佛回来,给咱们厂子镇场子。” 窗外,月光洒在那片刚破土的工地上,红砖堆在雪地里,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种。 在这1984年的早春,徐军的猎风者工厂,终于扎下了最深的一条根。 ------------ 206.村外来客 靠山屯,村东头老刘家废弃大院。 后山的工地正如火如荼,打桩声震天响。 但村东头的一阵动静,却把不少看热闹的村民给吸引了过去。 老刘家那院子荒了有些年头了,原本是屯子里最大的宅基,据说解放前是地主的别院,后来没人住,塌了一半。 可就在今儿个,三辆挂着省城牌照的解放卡车,盖着严严实实的绿帆布,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这破院门口。 车上跳下来十几个穿着统一灰色工装的壮汉,二话不说,那是真干活。 卸砖、卸瓦、卸木料。 那动作利索得像部队出来的工程兵,根本不像普通的泥瓦匠。 徐军也听到了信儿,但他没动,只是站在后山的高处,远远地往下瞧。 他眼神好,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那三辆车里,除了拉建材的,中间那辆车厢打开,卸下来的全是红木家具、真皮沙发,甚至还有个大号的博古架。 这哪是来农村过日子的?这是来度假的? 紧接着,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缓缓开了过来。 车门打开,下来三个人。 最先下来的是个中年男人,五十来岁,穿着一身考究的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手里还拿着个文明棍,看着像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但眼神里透着股商人的精明。 后面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板寸头,穿着皮夹克,眼神很凶,那是练家子的眼神,时刻警惕地扫视四周。 最后下来的,竟然是个年轻姑娘。 穿着一件雪白的长款羽绒服,脚蹬高筒皮靴,围着红围巾。 在那灰扑扑的土墙映衬下,洋气得像个画报里走出来的电影明星。 “白家?” 徐军眯起了眼睛。 他听二愣子打听回来的消息,这户人家姓白。 说是省城退休的老干部,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身体,花大价钱买下了这块宅基地。 傍晚时分,徐军正在工地上检查水泥标号。 那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竟然带着那个板寸头青年,主动来到了工地。 “这位就是徐厂长吧?” 中年男人笑得很和气,从怀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根递给徐军。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这一根烟就顶普通人一天的饭钱。 “我是徐军。” 徐军没接那烟,也没擦手上的灰,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你是?” “鄙人白青山。” 中年男人也不尴尬,自己把烟点上,动作优雅。 “刚搬来贵宝地,以后就是邻居了。听说徐厂长是咱们县的创汇红人,特意过来拜个码头。” 白青山的目光越过徐军,看向那正在起地基的大厂房,又扫了一眼远处那片刚被铁丝网围起来的柞木林。 他的眼神在林子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那不是看风景的眼神,那是看猎物的眼神。 “白先生客气了。” 徐军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农村人,瞎折腾。倒是白先生,放着省城的福不去享,跑这穷山沟里受罪,图啥?” 白青山笑了笑,吐出一口烟圈: “图个清净。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意味深长: “这长白山的林子里,宝贝多着呢。有些东西,可比木头值钱多了。徐厂长,您说是吧?” 说完,他没再多留,客套了两句就走了。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板寸头青年,临走前深深看了徐军一眼,又看了一眼趴在徐军脚边的黑风。 “呜……” 黑风喉咙里发出极低的低吼,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直到那两人走远才平复。 “哥,这人啥来头?” 二愣子凑过来,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说话文绉绉的,看着不像好人。” 徐军蹲下身,安抚了一下躁动的黑风。 黑风是老猎狗,对杀气最敏感。 刚才那个板寸头,绝对手里见过血。而那个白青山,更是一只笑面虎。 “不是好人,是狼。” 徐军看着白家大院的方向,那里已经亮起了明晃晃的电灯,据说他们为了用电,甚至单独拉了一根线。 “他们不是来养老的。” 徐军抓起一把雪,在手里用力捏碎。 “他们也是冲着这片大山来的。” 白青山刚才那句比木头值钱,像一根刺扎在徐军心上。 木头底下是什么?是矿?是古墓?还是某种珍稀的药材? 徐军虽然也是黑山县人,但一直在外闯荡,对靠山屯地下的秘密并不完全清楚。 难道这片看似贫瘠的荒山下,还埋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晚上,村里传开了。 那白家真是有钱。 不仅给村部送了一台彩色电视机,还给村小学捐了一批新课桌。 老支书杨树林乐得合不拢嘴,直夸白先生是大善人。 只有徐军坐在自家炕头,眉头紧锁。 这白家一出手就收买人心,手段比陈峰那个土流氓高明了一百倍。 而且,听说那个年轻姑娘叫白灵,今天在村里转了一圈,好像对村里的水井和后山的走向特别感兴趣,手里还拿着个罗盘似的东西比比划划。 “军哥,想啥呢?” 李兰香把洗好的苹果递给他。 徐军咬了一口,脆甜,但心里却不是滋味。 “兰香,以后让小雪儿离那个白家远点。那是带刺的玫瑰,扎手。” 深夜 11:00。 整个靠山屯都睡了。 徐军却没睡。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棉衣,脚蹬软底布鞋,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他得去探探底。 借着夜色掩护,徐军像只狸猫一样摸到了老刘家那个废弃大院的墙外。 院子里灯火通明。 那个白天看起来娇滴滴的大小姐白灵,此刻竟然换了一身紧身的迷彩服,正站在院子中央的一张大桌子前。 桌子上铺着的,赫然是一张黑山县及其周边的详细地形图! 而那个白青山,正指着图上的一点,语气严肃: “虽然那片林子被那个姓徐的包了,但根据家里的老底档记载,那东西的入口,就在那个位置。不管用什么办法,咱们得进去。” 徐军趴在墙头,心里猛地一震。 那手指点的方向,分明就是他刚圈起来的后山柞木林深处,那个叫做黑瞎子岭支脉的地方! 他们要找什么? “入口”? 徐军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他刚刚建立起的商业帝国笼罩下来。 这一次的对手,不是为了抢生意,而是为了挖他的根。 徐军悄悄退了下来,消失在夜色中。 既然你们想玩聊斋,那我就给你们搭个台子。 在这靠山屯的一亩三分地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 207.糖衣炮弹 靠山屯,村东头与后山之间。 进了二月,那是离龙抬头的日子就近了。 虽然风还是硬,但日头里已经有了暖意。 房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滴答滴答地淌水,老母鸡也开始满村咯咯哒地叫唤。 靠山屯这几天的气氛,有点微妙。 一边是徐军在后山热火朝天地盖厂房,一边是村东头那户新搬来的白家在搞精装修。 白家那个板寸头青年,这几天在村里雇了十几个妇女,说是帮着收拾院子、糊窗户缝。 工钱给得让人眼晕,一天两块钱,还管一顿带肉的大米饭。 这在当时,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村里的老娘们儿趋之若鹜,干活的时候嘴都不闲着,把白家夸成了一朵花。 “哎呀,那白先生真是讲究人,见谁都笑眯眯的。” “可不是嘛,那闺女白灵长得跟仙女似的,还给我家娃一把大白兔奶糖呢!” “听说人家是省城的大干部退休,来咱这养病的,咱们可得照应着点。” 徐军蹲在工地的红砖堆上,嘴里叼着根草棍,眯眼听着远处传来的闲言碎语。 二愣子愤愤不平地铲了一锹沙子: “哥,这白家是散财童子啊?这一天光工钱就得扔出去几十块。我看他们不像是来养病的,倒像是来竞选村长的。” 徐军拍了拍手上的灰,笑了笑: “这叫买路钱,也叫迷魂汤。” “咱们是坐地户,他们是过江龙。刚来乍到,先把人缘混好了,以后想干点啥出格的事儿,大伙儿抹不开面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手。” 徐军吐掉草棍,给出了评价。 比起陈峰那种喊打喊杀的流氓手段,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人情债,才最难还,也最难防。 临近中午,工地上正如火如荼。 一阵香风飘来,和周围的水泥味、汗臭味格格不入。 白灵来了。 她今天没穿那身扎眼的紧身衣,而是换了一件淡蓝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扎了个马尾,手里提着两个红色的网兜。 网兜里装的是两条红梅烟,还有一大包散装酥糖。 “徐厂长,忙着呢?” 白灵的声音很脆,带着一股城里姑娘特有的娇憨,听得那帮干活的泥瓦匠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徐军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挂着那种农村汉子特有的憨厚笑容: “哎呀,这不是白姑娘吗?这大冷天的,咋跑工地来了?脏,别把这好鞋弄灰了。” 白灵笑着走近两步,把网兜递给旁边的王铁柱: “我爸说,这几天家里装修动静大,吵着乡亲们了。这点烟和糖,给师傅们歇口气的时候抽着玩,甜甜嘴。” 这一手,漂亮。 伸手不打笑脸人。 工人们一个个咧着嘴笑,直夸白家姑娘懂事。 白灵趁机往前走了两步,那双看似天真的大眼睛,却越过徐军的肩膀,看向那已经挖开了一米多深的地基,还有后面那片刚圈起来的柞木林。 “徐厂长,您这厂子盖得真大。后面那林子也是您的?我听说咱们这山里以前有老猎户住,里头是不是有啥山洞啊、古迹啥的?我平时爱探险,能进去瞅瞅不?” 徐军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像是一堵墙。 “白姑娘说笑了。” 徐军挠了挠头,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啥的表情: “咱这就是个做木头棍子的小作坊。后面那是荒山,除了烂树叶子就是野猪粪,臭得很。别说古迹了,连个兔子洞都难找。” “您是金枝玉叶,那地方容易挂坏了衣裳,还是别去了。万一碰着个捕兽夹子,我可赔不起。” 白灵的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了那个甜美的笑容: “徐厂长真幽默。行,那我不打扰了,改天去家里串门。” 她转身走了,脚步轻快,仿佛真的只是来送糖的。 徐军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憨笑瞬间消失。 “铁柱。” “哎,哥。” “把那烟和糖分给大伙儿。但是告诉工人们,嘴可以甜,嘴把门得严。谁要是敢领着白家人往后山林子里钻,立马卷铺盖滚蛋。” “是!” 晚上回到家,徐军发现家里的气氛也不太对。 小雪儿正趴在炕桌上,手里攥着一个精致的小铁盒,里面装的是那种高级的酒心巧克力。 李兰香正在外屋地看着那台洗衣机发呆,旁边放着一匹还没剪开的红底碎花的确良布。 “哪来的?” 徐军进屋,指了指那布。 “白家那个太太送来的。” 李兰香有些局促,擦了擦手,“说是下午来借个样板,顺手给的。我说不要,人家放下就走了,说是什么省城带来的土特产。” “还有给小雪儿的巧克力,那玩意儿听说老贵了,里头还有酒……” 李兰香是个老实人,平白无故收了人家这么重的礼,心里不踏实。 “军哥,你说……咱们跟人家非亲非故的,收这东西是不是不合适?要不我给送回去?” 徐军拿起那块的确良布,摸了摸,料子确实好。 再看小雪儿,嘴边沾着巧克力渍,一脸的满足。 这白家,是在对他进行全方位渗透。 从工人到老婆孩子,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把他徐军架起来,让他欠下人情。 在农村,一旦欠了人情,以后人家开口让你开个后门、行个方便(比如进山),你还好意思拒绝吗? “送回去那是打人脸,显得咱们小家子气。” 徐军把布放下,眼神沉稳。 “收着吧。小雪儿爱吃就吃,这布你留着做身新衣服,开春了穿。” “那……那这人情咋还啊?”李兰香急了。 徐军笑了笑,从墙上摘下那张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红狐狸皮,又去仓房拎了两只冻得硬邦邦的飞龙。 “咱们农村人,讲究个礼尚往来。” “他送咱们工业品,咱们就回他山货。” “价值上咱们不占便宜,情分上咱们也不亏欠。这就叫两清。” 晚饭后,徐军让二愣子拎着那只红狐狸皮和两只飞龙,大摇大摆地去了白家大院。 “二愣子,记住了怎么说吗?” “记住了!就说嫂子看那块布挺好,正好家里刚打了野味,送给白先生尝尝鲜,那是咱们山里人的规矩。” 二愣子去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回来了。 “哥,送到了。” “他们啥反应?” 二愣子抓了抓脑袋:“那个白先生倒是挺客气,一直笑。倒是那个板寸头,看我拎着狐狸皮,眼神有点直。那白先生还想留我吃饭,我按你说的,说家里做了,就不叨扰了,转身就走了。” 徐军点点头。 这一招,叫软钉子。 我收了你的礼,但我立马回了更重的礼,在这个年代,野生红狐狸皮和飞龙是有市无价的稀罕物。 这就向白家传递了一个信号: 我们家不缺钱,也不贪小便宜。咱们是平等的邻居,别想用糖衣炮弹来收买我。 熄灯了。 徐军躺在炕上,听着身边兰香和小雪儿平稳的呼吸声。 他手里摩挲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的那把侵刀的刀柄。 白家今天的试探被他挡回去了。 但这也意味着,对方会明白,徐军不是个好糊弄的村夫。 接下来的招数,恐怕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后山……入口……” 徐军脑海里回想着昨晚听到的那个词。 看来,明天得找个理由,亲自进一趟深山,去那个他们地图上标注的位置看一眼。 要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必须得先下手为强,哪怕是把它埋了,也不能让这帮外人把祸水引到靠山屯来。 窗外,月光如水。 村东头白家大院的灯还亮着,像是一只窥视着黑夜的眼睛。 而徐家大院的大门紧闭,黑风趴在窝里,耳朵贴着地面,守卫着这一家人的安宁。 ------------ 208.巡山 二月二,龙抬头。 大清早,工地上就开始放鞭炮,崩得红纸屑满地都是,图个吉利。 徐军穿着那一身利索的紧口棉袄,腰里扎着宽皮带,那把用惯了的侵刀斜插在后腰上,裤腿扎得严严实实,脚下一双防滑的毡疙瘩。 “二愣子,铁柱。” 徐军把两人叫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今天我去林子里踩盘子,看看采伐区怎么划。你们俩盯死了工地。” 他特意往村东头白家的方向努了努嘴: “特别是那边,要是有人来,就说我进县城跑手续去了,别说我进了山。听懂没?” “懂!哥你放心,谁问都是这套词。”二愣子机灵地点头。 徐军吹了声口哨。 黑风从还没盖顶的红砖墙后面窜了出来,兴奋地围着徐军转了两圈。 它似乎也感觉到了,今天不是去遛弯,而是去干正事。 出了工地,翻过两道梁子,人烟就绝了。 四周全是参天的古树,黑褐色的树干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地上的积雪经过一冬的沉淀,表面结了一层硬壳,俗称铁板雪。 徐军没有直接去白青山地图上指的那个位置。 作为老猎人,他知道直捣黄龙是大忌。 他带着黑风,绕了个大圈,先爬上了侧面的一座高岗——鹰嘴砬子。 这里视野好,能俯瞰整个黑瞎子岭的支脉。 “黑风,嗅。” 徐军拍了拍黑风的脑袋。 黑风低着头,鼻翼贴着雪面,仔细分辨着风里的味道。除了松脂味、腐叶味,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生人味。 果然。 徐军在一处背阴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串脚印。 这脚印很新,也就早晨刚踩出来的。 而且这不是本地人穿的毡疙瘩或者棉乌拉留下的,花纹很深,那是城里才有的军勾。 一行三人。 看来白家比他还急,龙抬头这天就迫不及待地进山了。 徐军没有贸然跟进,而是借着树木的掩护,远远地吊在后面。 在这片林子里,他就是影子。 只要他不现身,前面那些城里人就算长了三只眼也发现不了他。 走了约莫三四里地,前面的地势变得险峻起来。 这里是一线天,两边是陡峭的石壁,中间一条狭长的沟谷,终年不见阳光,积雪没膝深。 徐军爬上一块突出的岩石,趴在雪窝子里,居高临下地观察。 透过枯枝的缝隙,他看清了下面的情形。 那个穿着迷彩服的板寸头青年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根奇怪的金属探杆,一边走一边往雪地里插。 中间是白青山,虽然年纪大了,但体力竟然不错,手里拿着那个罗盘,时不时停下来比对方向。 走在最后的是白灵。 这丫头今天没穿那身招摇的羽绒服,而是换了一身干练的冲锋衣,背着个大包,手里竟然拿着一台照相机,对着周围的山势地形不停地拍。 “这哪是来养病的……” 徐军心里冷笑。 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勘探队,或者说是盗墓贼? 但这架势又不太像盗墓的,倒更像是以前电影里演的那种特务找据点。 下面的三人停在了一棵枯死的巨大柞树下。 白青山收起罗盘,指着前面的一处乱石堆,似乎在说什么。 徐军距离太远,听不清声音。 但他能看懂那个板寸头的动作。那小子从包里拿出一个折叠工兵铲,开始在乱石堆下面清理积雪。 挖了大概半米深,露出了一块黑黝黝的石头。 板寸头拿锤子敲了敲,声音发闷。 紧接着,白灵拿出了一根点燃的烟棒,放在那个被挖开的洞口前。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烟并没有随风飘散,而是被吸了进去! 徐军瞳孔一缩。 倒吸风! 这说明这乱石堆底下不是实心的,有空腔! 而且空间很大,甚至可能有另一个出口形成了对流。 在这深山老林里,天然溶洞虽然有,但这种位置极其隐蔽、且被人精准定位的空腔,绝不简单。 徐军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传闻。 上辈子他在县城混的时候,听老一辈人讲古,说当年小日本关东军撤退的时候,在黑山县附近的大山里修过不少秘密工事,用来藏军火或者是某种实验数据,俗称要塞。 后来解放军虽然清理了一部分,但因为大山太深,很多入口被炸塌了,也就成了谜。 难道白家找的是这个?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大条了。这可不是什么古墓金银财宝,这可能涉及到军火、毒气弹或者是更危险的东西。 白青山似乎很兴奋,蹲在洞口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摆摆手,示意把雪填回去。 板寸头动作利索,几下就把痕迹抹平了,甚至还抓了一把枯叶撒在上面,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被动过。 三人做完标记,开始往回撤。 徐军没有动。 他静静地趴在雪窝子里,看着他们走远,直到连背影都消失在林海里。 “黑风,走。” 徐军这才从岩石上滑下来,像只灵猫一样落在那棵枯死的大柞树下。 他没有去挖那个洞口(怕留下痕迹被发现),而是绕着这周围转了几圈。 凭借着【狩精通】的敏锐直觉,他在离那乱石堆十几米远的一棵红松树皮上,发现了一个极不显眼的记号。 那是用刀尖刻的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如果不仔细摸,根本感觉不到。 而且那刀口已经有些年头了,树皮都长愈合了,只留下一道疤。 徐军摸着那道疤,心里有了底。 这地方确实有人来过,而且是很久以前。 白家手里的那张图,是真的。 回到工地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徐军若无其事地回到大瓦房里,仿佛只是出去溜了一圈腿。 “哥,咋样?看见啥了?” 二愣子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 徐军脱下湿透的毡疙瘩,放在火墙边烤着,脸色严肃: “二愣子,从今天起,告诉更夫,晚上多加一班岗。” “特别是后半夜,给我盯死了后山方向。要是看见有手电光或者是鬼火,别声张,立刻来叫我。” “还有。” 徐军从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递给二愣子: “你去县里,帮我买几样东西。要大号的捕兽夹,带倒齿的那种。再买几捆细钢丝。” 二愣子一愣:“哥,这时候打猎?不是封山育林吗?” 徐军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劲: “不是打野猪。” “是有几只外来的耗子想在咱们家地底下打洞。” “既然地皮是我的,那地底下的东西,不管是啥,没经过我同意,谁也别想动。” 窗外,白家大院的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炊烟,看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徐军知道,这层窗户纸,很快就要捅破了。 ------------ 209.画地为牢 靠山屯后山,猎风者工厂工地。 这几天的天气出奇的好,日头照在还没化净的残雪上,泛着刺眼的白光。 工地上,徐军正指挥着几十号人干一件大事,拉围墙。 上次徐军让二愣子买回来的那几捆带倒刺的铁丝网和洋灰柱子,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徐军没把这些东西围在厂房边上,而是把圈子画得极大,直接把那片还没开发的柞木林,连同那个隐藏着出风口的乱石岗子,一股脑全圈了进去。 “柱子埋深点!挂线的时候把劲儿使足了,别松松垮垮的!” 徐军戴着帆布手套,用力晃了晃刚栽好的水泥杆,纹丝不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二愣子手里拿着老虎钳子,正在那拧铁丝。 “哥,咱把厂房圈起来我懂,那是防贼。可你把后面那片烂石岗子也圈进来干啥?那地方连棵好树都没有,全是石头缝,兔子都不在那絮窝。” 徐军直起腰,点了根烟,眼神深邃地看了一眼那片乱石岗的方向。 “那是咱们的地界,一寸都不能让外人随便踩。” “再说了,以后那地方我有大用。现在圈上,省得以后扯皮。” 这招叫明修栈道。 只要铁丝网一拉,挂上生产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白家人再想进去,那就是非法闯入。 对于这种有身份、爱惜羽毛的体面人来说,这道带刺的铁网,比猎枪还管用。 上午十点多,工地上正忙得热火朝天。 村东头那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身影又出现了。 白灵今天没空手来,她身后竟然跟着两个帮工,抬着一口大保温桶。 “徐厂长!各位师傅!歇歇吧!” 白灵站在铁丝网外面,笑得跟朵花似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 “我爸说了,看着大伙儿干活辛苦,特意让我熬了点姜糖水,还煮了茶叶蛋,给大伙儿暖暖身子!” 工人们一听有吃的,手里的活都停了,眼巴巴地看着徐军。 在这个肚子里缺油水的年代,茶叶蛋那可是好东西。 徐军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脸上换上了一副憨厚的笑容,迎了过去。 “哎呀,白姑娘,您这太客气了!这咋好意思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身子却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刚留出来的铁丝网大门口。 “徐大哥,快让师傅们趁热吃吧。” 白灵一边招呼人分蛋,一边看似随意地往里走: “我看你们这围墙拉得挺快啊,后面那片林子景色不错,我想进去拍几张照片,行不?” 徐军依旧笑着,但脚下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白姑娘,不是我不让您进。” 徐军指了指头顶上刚挂上去的一块木牌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施工重地,注意安全。 “您看,这后山正在搞基建,到处都是坑,还有捕兽夹子。您这千金之躯,万一崴了脚,或者是让倒刺挂了脸,那我这小厂长就是把厂子卖了也赔不起啊。” 徐军一脸诚恳,甚至带着点惶恐: “为了您的安全,这大门我得锁死。等以后路修平了,我专门请您来视察,咋样?” 白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看着那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的刺线网,心里明白,这就是徐军给她设的软钉子。 这哪里是施工重地,这分明就是针对他们白家设的禁区。 “行,那我就不给徐大哥添乱了。” 白灵很快调整了表情,依然甜美,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 她放下东西,转身走了。 徐军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憨笑瞬间收敛。 下午,日头偏西。 靠山屯最热闹的地方——村东头的大磨盘。 这里是全村的情报中心,一群老头老太太正揣着手在这晒太阳、扯闲篇。 “哎,你们听说了吗?徐军把后山整个都圈起来了,拉了老长的铁丝网!”张大妈磕着瓜子说道。 “圈就圈呗,人家包了三十年呢,那是人家的地。” 李大爷吧嗒着烟袋。 “可是我听说啊……” 这时候,一个平时爱传小话的赵寡妇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我听二愣子说,徐军之所以圈得那么严实,是因为那后山……不太平!” “咋个不太平法?”众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说是那乱石岗子底下,有老黑瞎子做窝!好几百斤重呢!徐军怕那玩意儿出来伤人,这才拉网防着的。而且啊,那地方晚上总有鬼火,说是以前小日本死的人都在那埋着呢……” 这话一出,老头老太太们吓得直缩脖子。 “妈呀,怪不得那地方阴森森的。” “以后可得告诉家里的娃娃,离那铁丝网远点,别让大马猴给叼了去!” 不远处,徐军正赶着牛车拉砖路过。 听到这些议论,他嘴角微微上扬。 这谣言,自然是他让二愣子故意散出去的。 对于农村人来说,迷信和野兽是最好的隔离带。有了这层鬼怪传说,再加上铁丝网,村里人谁也不敢往那乱石岗子凑。 至于白家?哼,他们就算不信邪,也得顾忌这满村的风言风语。 晚上,白家大院。 虽然是农村的大院,但屋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地上铺着厚地毯,真皮沙发擦得锃亮,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壶。 白青山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两颗文玩核桃,眉头紧锁。 那个板寸头青年站在一旁,脸色阴沉: “二叔,那个姓徐的太精了。那个铁丝网正好卡在咱们要去的那条路上。要想进去,要么剪网,要么绕道翻山。” “要是剪网,那是破坏私人财物,容易落把柄。要是翻山,得绕十几里地,而且那是悬崖,太危险。” 白青山停下了手里的核桃,转头看向正在擦拭照相机的白灵: “灵儿,你今天去试探,他怎么说?” 白灵放下相机,脸上没有了白天的甜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艳的精明: “是个老狐狸。看着憨厚,其实滴水不漏。他拿安全当幌子,把我堵在了门外。而且我观察了,那个铁丝网的走向很讲究,把那几个关键的通风口位置全圈进去了。” “二叔,我看他不像是普通的农民。他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白青山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看来,咱们是遇到坐地虎了。” “不能硬来。这地方宗族势力强,咱们毕竟是外来户。要是跟他撕破脸,咱们在这村里一天都待不下去。” “那怎么办?那东西就在那底下……” 板寸头急道。 白青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恢复了儒雅: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既然他是个生意人,那就跟他谈生意。” “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只有谈不拢的价格。” 同一时间,徐家东屋。 炕桌上摆着一盘炒花生米,半瓶北大仓。 徐军正和老支书杨树林对饮。 “军子,你这一圈地,把白家那边的路可给堵死了。” 杨树林虽然老,但眼不花心不盲,他抿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白先生今天下午来找我了,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你那块地的转让费。说是想出高价,把你那块乱石岗子买下来,说是想建个什么观景亭。” 徐军夹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叔,你咋说的?” “我还能咋说?” 杨树林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 “我说那是徐军的命根子,别说观景亭了,就是给座金山他都不换。那是咱们村未来的工业园区!” 徐军举起酒杯,和老支书碰了一下: “叔,谢了。” “这白家,不是善茬。他们看上的不是风景,是咱们脚底下的东西。这地,咱们必须死死攥在手里。” 夜深了。 徐军送走老支书,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那道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铁丝网。 白家想谈生意? 行啊。 但这张赌桌上的筹码,得由我徐军来定。 ------------ 210.笑里藏刀叹虚实 靠山屯后山,猎风者工厂工地。 二月的风虽然还带着哨音,但挡不住工地上的热火朝天。 那圈带刺的铁丝网已经拉得严严实实,像是一道铁箍,把二十亩地和那片神秘的乱石岗子死死锁在里面。 工地中央,两口直径一米的大铁锅正架在临时搭起的土灶上,锅底的松木柈子烧得噼啪作响。 李兰香带着村里的几个妇女,正围着锅台忙活。 锅盖一掀,白色的蒸汽腾空而起,一股子浓郁的酸菜炖白肉的香味瞬间飘散开来,把那水泥味都盖过去了。 “开饭喽!” 随着一声吆喝,干活的汉子们扔下手里的瓦刀和铁锹,拿着大海碗排起了长队。 徐军也没搞特殊,端着个搪瓷缸子,蹲在红砖堆上,大口嚼着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肉片切得厚实,酸菜吸足了油水,一口下去,那叫一个透亮。 正吃得香,铁丝网大门口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那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又来了。 车门打开,白青山走了下来。今天他换了一身灰色的呢子大衣,手里没拿文明棍,而是拿着一卷图纸似的东西。 “徐厂长,伙食不错啊。” 白青山笑眯眯地隔着铁丝网打招呼,丝毫没有因为上次被拒之门外而显得尴尬。 徐军咽下嘴里的馒头,抹了抹嘴上的油,站起身走了过去。 “白先生,吃了吗?没吃进来对付一口?这大锅饭,城里可吃不着。” 徐军嘴上客气,脚下却没动,根本没打算让人开门。 “呵呵,心领了。” 白青山推了推金丝眼镜,扬了扬手里的图纸: “我闲着没事,在村里转悠,看你在盖烘干房。正好,我以前在省林业厅工作的时候,专门研究过木材干燥技术。这烘干房要是风道设计不好,木头容易开裂变形。” “我画了个草图,想送给徐厂长参考参考,也算是给咱们邻居的见面礼。” 这一招,叫投其所好。 对于一个急需提升技术的乡镇企业来说,省城专家的技术指导,那是求之不得的。只要徐军动了心,让他进去指导,这大门一旦开了,以后就好进了。 徐军隔着铁网,看着那张图纸。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白青山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全是草包。 但他更清楚,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图的绝不是那点好名声。 “哎呀,白先生,您这真是太客气了!” 徐军一脸的受宠若惊,双手在身上擦了擦,隔着铁丝网的缝隙,把图纸接了过来。 “这可是高科技啊!我正愁那排风口咋留呢!您这就是雪中送炭啊!” 白青山嘴角微微上扬,往前迈了一步: “有些细节图上画不明白,要不我进去,在现场给你指点指点?” 徐军拿着图纸,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憨厚了: “别!千万别!” 他指了指脚下那一摊泥水,又指了指白青山那锃亮的皮鞋: “白先生,您看这工地乱遭的,到处是钉子、碎砖头。您这大知识分子,要是进来踩一脚泥,或者挂了衣服,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再说了,您这图画得太好了,我一看就懂!真的!不用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徐军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你,又堵了你的嘴(我不嫌弃图纸,但我嫌弃你进来)。 白青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个泥腿子,看着傻大黑粗,怎么滑得跟泥鳅似的? “既然徐厂长这么聪明,那我就不多事了。” 白青山深深看了一眼徐军身后那片被围起来的乱石岗,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不过徐厂长,这后山风水虽好,但有些地方阴气重。盖房子动土,还是得小心点,别挖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 “谢您提醒。” 徐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这人命硬,煞气重的地儿,正好镇得住。” 看着上海牌轿车掉头开走。 徐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拿着那卷图纸,走回红砖堆旁,展开细看。 “哥,这图咋样?有用没?” 王铁柱凑过来问。 徐军冷笑一声: “有用是有用,确实是正经的烘干房设计图。不过……” 徐军的手指在图纸的角落里划过。 那里画着排风管道的走向,按照这个设计,排风口正好要对着后山那个乱石岗的方向开。 “他是想让我把那边的地基挖开。” 徐军把图纸卷起来,扔给王铁柱: “按这个图盖,但是排风口改个方向,对着西边开。乱石岗那边,一块砖都别动。” “是!” 下午三点,工人都去干活了。 徐军带着黑风,看似巡视工地,实则溜达进了后院的禁区——那片乱石岗。 这里已经被铁丝网圈在了最里面,成了绝对的死角。 徐军走到那天看见白家人勘探的那棵枯死的大柞树下。 此时阳光正好。 徐军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个被板寸头挖开又填回去的洞口位置。 虽然表面被枯叶覆盖了,但徐军敏锐地发现了一丝异常。 周围的雪,还是硬邦邦的铁板雪。 唯独这一块乱石堆缝隙处的雪,竟然有了融化的迹象,甚至那一小块区域的枯草,都比别处显得干燥。 徐军摘下手套,把手伸进乱石缝隙里。 一股微弱的、带着一丝潮湿霉味的暖风,正从地底深处徐徐吹出来。 “果然通着。” 徐军心中一震。 地底下有巨大的空腔,而且常年恒温(冬暖夏凉),所以这大冬天的才会往外冒热气。 这就是白家要找的入口——或者是排气口。 徐军拿过旁边的铁锹,小心翼翼地把表层的浮土又清理了一下。 突然,黑风对着一个石缝叫了一声。 徐军凑过去一看,在石缝的深处,卡着一样东西。 他用侵刀把那东西挑了出来。 那是一块只有巴掌大的锈铁片。 锈得很厉害,几乎都要烂没了。 但徐军拿到眼前,对着阳光仔细辨认,依稀能看到上面冲压出来的一行残缺的洋码子。 不是英文。 是日文片假名。 后面还有一个模糊的编号:……73…… 徐军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 上辈子他在黑山县听过无数关于关东军要塞的传说,有人说是藏宝库,有人说是军火库,还有人说是……细菌实验室的废弃仓库。 如果这底下真是那种地方…… 那白家这帮人,胆子也太大了。 这要是挖开了,一旦泄露点什么病毒或者毒气,整个靠山屯,甚至整个黑山县都得遭殃! 徐军把那块铁片用手绢包好,揣进贴身口袋。 他站起身,看着不远处还在冒烟的白家大院,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已经不是抢地盘的小事了。 这是在保命。 “黑风,走。” 徐军拍了拍狗头。 “今晚,咱们得去给那位白先生,送份大礼。” ------------ 211.单刀赴会 靠山屯村东头,白家大院。 农村的夜,黑得纯粹。 除了徐军后山工地上那盏彻夜长明的大灯泡,整个屯子都陷进了沉睡。 但白家大院是个例外。 两盏大红灯笼挂在门楼上,那电灯光从窗户纸透出来,把院子里的积雪照得通亮。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开门的是那个板寸头青年。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跨栏背心,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根台球杆(白家客厅里甚至摆了张台球桌)。 一看门口站着的是徐军,板寸头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地往徐军腰间扫了一眼。 “别看了,没带刀。” 徐军嘿嘿一笑,举起右手提着的一瓶北大仓白酒,和一包油纸裹着的猪头肉。 “这不,白天白先生去给我送图纸,我这心里过意不去。晚上没事,过来找白先生喝两盅,唠唠嗑。” 板寸头刚想拦,屋里传来了白青山的声音: “是徐厂长吗?快请进!正愁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呢。” 徐军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一进屋,一股热浪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乖乖,这屋里真讲究。 红松木的地板铺得严丝合缝,真皮沙发软得像面包,墙上还挂着字画。 比起徐军家那刚盖起来的大瓦房,这里才叫真正的富贵。 “白先生,日子过得滋润啊。” 徐军也不客气,把那一瓶几块钱的酒和两块钱的猪头肉往那张昂贵的大理石茶几上一放。 这就像是在一幅精美的油画上,突然拍了一块大酱,显得格格不入。 白青山却丝毫不在意,笑呵呵地让白灵去拿杯子。 “徐厂长太客气了。来,坐。灵儿,把你那盒极品铁观音收起来,今晚陪徐厂长喝烈酒。” 酒过三巡。 徐军的脸喝得红扑扑的,眼神看起来也有点迷离。 他撕了一块肥腻的猪头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白先生,我看您也是个明白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您给我的那张图纸,我看了。好东西!就是那个排风口的位置……嘿嘿,有点意思。” 白青山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 “哦?徐厂长觉得哪里有意思?” 徐军打了个酒嗝,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 “那地方……以前我们村的老人都不敢去。说是叫乱葬岗,其实啊,那是小日本当年留下的绝户坑。” 白青山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徐军。 旁边的板寸头和白灵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今儿下午,我闲着没事,去那片乱石岗溜达了一圈。” 徐军慢悠悠地把手伸进怀里。 板寸头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做好了扑上来的准备。 然而,徐军掏出来的,并不是刀。 而是一块用红手绢包着的东西。 “我家那狗,黑风,您见过吧?那是条老猎狗,鼻子灵。” 徐军一层层揭开红手绢,动作慢得像是在剥开一颗珍贵的珍珠。 “它在那棵老柞树底下——就是您那天看的那地方——刨出来个小玩意儿。” “啪。” 一块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片,被徐军轻轻拍在了大理石茶几上。 在那光洁如镜的桌面上,这块带着土腥味和铁锈的东西,显得触目惊心。 白青山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需要拿起来看,光是那铁片上的弧度和冲压工艺,他这种行家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军工制品。 “白先生识货。” 徐军指着铁片上一行模糊的字迹: “我没念过几年书,不认得这是啥字。好像是洋码子?” “不过我听村里老人讲古,说当年关东军撤退的时候,在这一带埋了不少好东西。金条、大洋……当然,也有毒气弹和细菌桶。” 徐军抬起头,那双原本迷离的醉眼,此刻却清亮得像雪夜里的寒星,死死盯着白青山: “这铁片子上的编号,要是没看错,是防疫给水部那边的代号吧?” “嘶——” 一直站在旁边的白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白家的人,她当然知道那个代号意味着什么。 那是恶魔的代号,是死神的封印。 白青山的手终于有些抖了。 他端起酒杯,一口干了,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寒意。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徐军这个泥腿子竟然不仅发现了那个洞口,还能认出这东西的来历! “徐厂长……这是什么意思?”白青山的声音有些沙哑。 徐军笑了,他又恢复了那副憨厚的模样,抓起酒瓶给白青山满上。 “没啥意思。” “就是想提醒白先生一句。那下面,也许有黄金,但更有可能是瘟神。” “我把那块地圈起来,拉上铁丝网,不是为了防贼,是为了封魔。” 徐军站起身,把那块铁片往白青山面前推了推: “这东西,既然是在您看中的地界上挖出来的,那就送给您当个念想。” “咱们是邻居。我不想哪天早上醒来,发现全屯子的人都口吐白沫,我也更不想看见白先生一家,因为好奇心太重,把命搭在里头。” 徐军走了。 留下了那瓶没喝完的北大仓,那一包没吃完的猪头肉,还有那块锈铁片。 白家的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白青山颤抖着手,拿起那块铁片,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 “二叔……真的是那个?” 板寸头声音发颤。 白青山点了点头,脸色惨白: “错不了。昭和十七年制……73……” “咱们得到的情报有误。这里不是单纯的军火库,这里极有可能是当年那个部队遗弃的生化实验废弃点。” “那……那还挖吗?” 白灵吓得脸都白了。 要是金子,还能拼命。要是病毒,那挖开了就是同归于尽。 白青山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徐军留下的那瓶廉价白酒,突然苦笑了一声: “挖?拿什么挖?” “这个徐军,太狠了。” “他把这东西摆在桌面上,就是告诉我们:这不仅是他的地盘,更是他在救我们的命。” “这份人情,欠大了。” 窗外,风雪渐大。 徐军背着手,哼着二人转的小曲儿,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块压在心头的石头,暂时算是落地了。 白家只要不傻,看到那块铁片,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偷偷动土。 这,就是他要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 212.上梁宴 靠山屯后山,猎风者工厂工地。 二月初六,宜动土,宜上梁,宜祈福。 这几天,村东头白家大院出奇的安静。 原本天天响个不停的电锯声、敲打声全停了,就连那辆进进出出的黑色轿车也趴在院子里没动窝。 徐军那一块锈铁片,就像是一道定身符,把这帮心怀鬼胎的过江龙彻底镇住了。 而徐军这边的工地上,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经过十几天的苦干,那座一百五十平米的红砖大车间,墙体已经砌好,巍峨地矗立在荒地上。今天,是上梁的大日子。 “吉时到——!” 村里辈分最高的老木匠赵大爷,穿着一身新洗的蓝布褂子,嗓音洪亮地喊了一嗓子。 徐军穿着崭新的工装,腰杆笔直地站在墙头下。 按照东北的老规矩,上梁是大事,关乎这房子以后的运势,马虎不得。 那根足有怀抱粗的红松大梁,早已被刨得溜光锃亮,中间缠着一圈红绸子,两头挂着铜钱和红枣,寓意“早登高科,财源广进”。 “起!” 随着号子声,徐军、二愣子、王铁柱,还有几个壮小伙子,一起拉动绳索。 沉重的大梁在滑轮的吱呀声中,缓缓升起。 全村的老少爷们儿都在底下仰头看着,一个个屏住呼吸。 当大梁稳稳地落在两边的卯口里,严丝合缝的那一瞬间。 “好!”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东家上梁,富贵绵长!” 赵大爷站在梁上,说着吉祥话,手里的笸箩一扬。 “哗啦——” 早已准备好的花生、糖块,还有二分、五分的硬币,像雨点一样从房顶上撒了下来。 “抢啊!抢喜气啊!” 下面的孩子、妇女们笑着、叫着,一拥而上。 黑风也跟着凑热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叼起一块奶糖就跑,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徐军站在人群中央,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心里那叫一个敞亮。 这根梁立住了,猎风者工厂的骨架就成了。 在这片曾经除了荒草就是乱石的土地上,他徐军终于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基业。 就在大伙儿抢喜糖抢得正欢的时候,人群外围突然安静了一些。 白青山来了。 他今天显得有些憔悴,眼袋很大,似乎这几天都没睡好觉。 但他还是穿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那个板寸头,两人手里抬着一块用红布盖着的东西。 “徐厂长,恭喜,恭喜啊!” 白青山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但徐军能看出来,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敬畏,甚至是讨好。 徐军迎了上去,拱了拱手: “白先生,同喜。这乱糟糟的,没想到把您惊动了。” “哎,远亲不如近邻嘛。徐厂长的大厂上梁,我这做邻居的怎么能不来讨杯酒喝?” 白青山一挥手,板寸头揭开了红布。 那是一块做工精致的实木牌匾,上面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大展宏图】,落款竟然是省城一位颇有名气的书法家。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祝徐厂长的生意,像这房子一样,红红火火,坚如磐石。” 白青山这话里有话。 坚如磐石,不仅仅是说房子,更是在说徐军守住的那块地,那是真的不可动摇。 热闹过后,徐军把白青山请到了临时搭的工棚里喝茶。 茶是粗茶,但白青山喝得很认真。 “徐厂长。” 白青山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 “那块铁片……我查了资料。您是对的。” “那地方,确实是个极凶之地。当年撤退仓促,很多东西没运走,直接就地掩埋封存了。要是真挖开了……后果不堪设想。” 徐军点了一根烟,神色平静: “白先生是明白人。有些财能发,有些财是要命的。” 白青山苦笑了一声: “受教了。徐厂长这一手明修栈道,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 “从今天起,白家绝不再打那后山半个主意。不仅不打,如果徐厂长需要在省里有什么路子,尽管开口。白某虽然退休了,但这张老脸在林业口和外贸口,还值几分钱。” 这是投诚,也是结盟。 白青山想明白了,既然挖宝无望,而且还面临着巨大的生化风险,那就只能抱紧徐军这条大腿。 毕竟徐军手里捏着那个秘密,随时能让他们身败名裂(私挖日军遗留生化武器可是重罪)。 徐军笑了,主动给白青山续了一杯水: “白先生言重了。既然是邻居,那就是一家人。以后厂子做大了,少不了麻烦白先生指点迷津。” 中午的上梁宴,是在露天摆的。 徐军特意让二愣子杀了一头年猪。 巨大的铁锅里,杀猪菜炖得咕嘟咕嘟冒泡。血肠、五花肉、酸菜,那香味能飘出二里地。 白青山没有嫌弃环境简陋,也没有嫌弃碗筷油腻。 他脱了大衣,挽起袖子,和老支书杨树林、徐军坐在一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那个板寸头保镖,也被二愣子拉到了工人堆里,几杯酒下肚,两人竟然开始划拳称兄弟了。 “来!为了咱们靠山屯!干一个!” 老支书喝得满面红光,举起酒碗。 徐军和白青山碰了一下碗。 “干!” 这一碗酒下去,之前的剑拔弩张、试探交锋,都在这浓浓的烟火气里化解了。 白家这只过江龙,在徐军这条坐地虎面前,终于收起了爪牙,变成了一只看家护院的猫。 日落西山,宾主尽欢。 送走了白青山,徐军独自站在刚上好梁的车间里。 夕阳透过窗框洒进来,把红砖映得像金子一样。 厂房有了,后患除了,关系通了。 接下来,就该那个大家伙登场了。 “军哥!” 二愣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电报纸: “省城来的电报!外贸厅发来的!” “说是咱们订的那套进口仿形车床,已经在大连港卸船了!让咱们赶紧去提货!” 徐军接过电报,看着上面那行简短的字,眼中的醉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工业母机,终于到了。 那是猎风者腾飞的翅膀,也是他在这1984年,即将射出的最锋利的一箭。 ------------ 213.临行密密缝 二月里的天,孩儿面,一天三变。 昨晚还刮大烟泡,今儿早晨日头却出奇的好。 说完,不理会一副生无可恋状的凤歌,自顾自的去找皇浦寒去了。 房间干净的像是刚刚被清扫过十次,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留下,感谢五星级宾馆的卫生条件。 这话说的十分大义凌然,都说是为了侯府,再劝,恐怕还会落下口实,秦云秀便也不说了,老太太今个没朝云歌发火,她也是顾忌着,秦沛山跟她闹了别扭,若再过分了,怕是会闹的更僵了。 “什么交易?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姜子牙的弟子,哪有如何?你已经死了三千年,你一个死人,对我是造不成威胁的。【舞若首发】”我咆哮道,但心中却依旧没有底,看着白莲花,她身上的红色长裙,好似是鲜血。 “魔尊大人!魔宫和神殿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今日,魔尊竟要不顾两家往日的情意,对宫家下狠手了吗?”宫万阳激越的声音传来。 接到卢伟华的命令后,高射机枪、高射炮和所有的轻重机枪迅速熟练的配合起来组成了一个个对空的防空火力方阵!一转眼的时间就看到七八架日军的轰炸机呼啸的向922旅的阵地俯冲过来。 颠沛了半生的纳米人,已经活得像个地球人一样的纳米人,每日陪着那些孩子欢笑的顾霁生老师,请一定不要去。不要去死。 门口和客厅的距离,仿佛不可逾越的鸿沟,云朵朵想,或许现在她该立即转身离去,不去看卧室中的痕迹。 用力摇头,把那种不安的寒意,从心头脑海中甩了出去,云朵朵笑了一下,放慢脚步深深呼吸。 能够拿出忘情丹那种诡异的药物,对介家和介子微,甚至是对云朵朵都了解很深。 要是没有跟着瑶珠来这里,恐怕就真的以为长孙清是真正的放火凶手了。 原本叶落心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看到霍予曦的窘迫,自然也就明白了什么,便试图扯开这个话题。 她旁边竟然有个男人,不行,他要替他哥盯着她,省的予曦不听话。 反正出了这庄园之后,穿相似服装的人那么多,估计谁也不认识谁了,说到底,两队人到底能不能在决赛圈遇到也难说。 透过镜子,霍予曦能够很明显地看出自己的天鹅颈上布满着一个又一个草莓印,看这个样子,估计她想遮都遮不了。 我承认了自己过分的行为,本以为楚妍会因此高兴一点,没想到我的态度让她更加的生气了。 “呵呵,我还以为我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安若素轻笑道。 “尔有不错的恢复力,这等的恢复力超越了我等。”赵高看着金木,语气中透露着欣赏。 蛊术高手冷哼一声,语气中竟然听不到丝毫的惊慌之色,上百条火龙离他如此的近,而且是如此的突然,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真想不出他的镇定到底是来自何方,还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吗?? 可是谁知道舞姬竟然就是南朵朵。所以他立刻就后悔了,要是早知道是她,他就应该早一点把她给安置妥当了才好。 ------------ 214.吃拿卡要 二愣子坐在硬座上,两只手死死抱着怀里的那个黑帆布包(里面装着介绍信和钱),眼睛瞪得像铜铃,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乘客。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出黑山县,第一次坐火车。 不过再次看到这些熟悉的嘴脸,两人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这片区域,比莉香公寓附近的区域偏僻得多,街头的夜晚有些许冷清。 导演起身,过来和方卿卿握手,不得不说,这个糊咖今天让他的血压忽高忽低,竟觉得和她合作有些刺激,唤醒了他刚进圈时,那心潮澎湃又忽惧忽喜的感觉。 “剑影闪!”眼见BOSS使出了他的其中一个大范围横扫技能,已经没有躲避空间了,拾玖立马释放了剑影闪,在技能横扫过来的一瞬间,成功地完成了一次避伤。 “我们本来是打算在宗门接你的,一刻钟前,我们发现西南方有异常的动静,那里是回宗的必经之地,担心你有危险,所以我们就过来了。”灵玄风解释道。 不断有修为较低的武者失去理智,楚然救下的人越来越多,药衡玉和苍万燕也赶了过来,但即便如此,依旧比不上武者们发疯的速度。 半空当中,方宣手臂向后拉动,无数猩红的劲气在手心中凝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拳印。 即使是被阴气邪祟入体的活死人,也不该惧怕黑夜才对,将夜之后是狂欢。 她儿子的脾性她是了解的,想要让他一时半会儿的改变往日的跋扈嚣张,自然是有些困难的。 然后是拿着绳子的素琴上前,动作非常麻利的几下将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步云想将灵气汇聚至脚下,可身体里的灵气被冻住得根本就不能流动。 北域其实距离中州不算太远,若日日夜夜御剑腾云不停赶路的话,三日便可到达,当然,前提是你有足够的灵气。 筋斗云托住了向后退步的秦炎,秦炎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天堂生命灵药毫不犹豫地喝下。 或者说,她跟盛少梓之间的关系,远远不到可以插嘴他公事的地步。 “我倒要看看,那个敢鱼肉一城百姓的畜生,到底有什么脸面跟我走!”当最后一字传入掌柜耳中,余甘已是杳无踪迹。 放下电话后的我,重新躺倒在了床上,不自觉的就笑了起来。没想到,竟然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要是阿倍宗纯和中葫芦请的人真是阿成,那我们在墓下就有胜算了。 等车子停在思宁园大门口,阮白婕几乎是飞奔进去,无论上山的脚步多么沉重,她都没有停滞过一步,后退过一步。 见到这一幕,黑风顿时大惊失色。一直懒散靠在树上的孙悟空也瞬间直起了身子,血红的双眼中两点金色光芒微微浮动。 “放肆,如今时过境迁,不同往日了,表姐却这般的不懂规矩,成何体统?”顾明珠出口呵斥着,冷眼看向顾春华。 “行,我拿一个送人。”周景明又是一口咬在西瓜上,满嘴香甜。 由于朱瓒是坐在柜台之内,还有店铺阵法保护,别人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下半截都被柜台遮住了。 四月过后,五月的天气便开始变得燥热了起来,龙舟水一过,夏天的炎热开始扑面而来。这样湿热的天气,最容易让人心生烦躁。 ------------ 215.洋机器 黑山县通往靠山屯的土路上,一辆卡车正在缓慢的行驶,车厢上盖着厚厚的帆布,用拇指粗的麻绳捆得像个粽子。 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两台金贵的西德进口仿形车床。 好在别院里粮草储备十分丰富,因此,那些动物依旧养得十分滋润。 这一行就是一条不归路,下水太容易,诱惑诱惑就下去了,但要上岸,简直太难太难。 他的身上金光乍盛,晃得锦忆眯了眯眼睛,血条便空掉了一般,还好有盛和歌在后头给她补着血,不然光靠她吃药,是绝对趁不到两秒钟的。 而他受先天灵气十年滋养,一身纯阳之气浑厚的旷古绝今,可以说是天生的纯阳之身,只要吃下他的肉,别管它什么邪毒,保证药到病除,比唐僧肉绝对不遑多让。 两人说着,来到一个充满科幻色彩的实验室,这里到处是各类的电子器件,各种机器人肢体,几十个科研人员分布在宽大的实验室里,忙碌的进行着各种实验。 异变陡生,风遥天猝不及防之下,就被三股力量撕扯起来,定在半空动弹不得。 而三木西土这次也学乖了,尽管已经气得咬牙切齿了,但还是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屁话儿都不再多说一句。 待到那时,这个令人见之心喜的姑娘,又能否继续保持目前这种鲜活劲呢? “一直向南走,过海就到了南瞻部洲,昭蒙山很好找的。”儒生老实说道,抬头看时,眼前已不见人影,长松了一口气,已是满头的虚汗。 这狗男人有胃病、在她的监督和照顾下,好不容易养好了几分,可不能前功尽弃了。 沈莫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刚有一些亮,头疼得厉害,大概是疼醒的,结果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到躺在他旁边的曾米娜。 等到赶赴营寨之时,营寨里已经是空荡荡地。只留下几个夔牛的侍妾,还以为夔牛会回来解救她们。 “哈哈……”宋铁突然用大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顶,长笑了起来,不过现在谁都能感受的到,他声音中的那股压抑。 当然了,兽族大部分人,则是与这类人截然相反,他们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开启人类幻影模式,只有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时间,甚至还不到百分之二十时间,是利用他们最引以为豪的本体模式。 反正都是爸爸的钱钱买的,爸爸那么多钱钱,他就是要多花一点。 这是万衍剑宗数万年的底蕴,此刻放出可保万衍剑宗数十年安危,可是数十年后,所有底蕴皆要被消耗一空。 “看样子不和你动真格的是不行了。”李一看着那似牛一般的凶兽,嘴角拧出一丝狠意。 白皓雪哂笑,“侮辱没侮辱,自有公道……不过你一天不给我证据,我就一天不会死心。 “才不是哩!浩天哥那么温柔,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妺儿的眼神充满恋慕的说。 听到费萨尔非常肯定的话语,王南北更是兴奋起来,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的选择,竟然得到了一丝卡罗莱拉的消息。以此看来,对方绑架卡罗莱拉等人之后,真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要不是走到厨房看到里面的锅子都给空了,桌上有显然摆放着一份做好的早餐。自己都要怀疑昨天晚上半醒半睡之间进门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真实的人,还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呢。 ------------ 216.试车 今儿个是试车的大日子。 一百五十平米的红砖大车间里,窗明几净。 为了迎接这台财神爷,徐军特意让人在地上铺了一层红砖粉防滑,机器四周还拉起了红绸子。 “去!”连清十分无奈只能把自己准备的法宝像是丢垃圾一样一股脑的都丢了出去只留下手中的一把极品法宝防身。 “我就知道疯道兄肯定有事情要交代!走咱们这就回去!”飞鹤一听连忙招呼着周围的众人以及黄霸明心宗打扫战场的弟子们朝着营地飞去。 在李风将要被杀死的时候,李风的儿子双眼突然变成七彩色,一直庞大的混沌兽涌入了李风的体内。李风顿时拥有无限真元力。 香荷不敢看主子的眼睛,低下头怯怯答应了,觉禅贵人这才松口气,与敏常在一道往宁寿宫去。 他们走得很慢,花了当年数倍的时间,才爬到了顶上,刚好东方露出晨曦,黄澄澄的太阳晃晃悠悠从天边升起,年轻时他们一道来看夕阳,如今年迈了,却来迎朝阳。 墙角有一只比她还高一点的立柜,她以为立柜有猫腻,便打开柜门,结果看到里面挂着一排华丽却有些陈旧而过时的衣服,她检查了立柜内部,没发现任何机关。 这么多灵力该往哪里去?全部堆积在筋脉中,筋脉肯定承受不了。 “你敢不帮忙?”君紫嫣身上涌动起灵力,大有你不帮忙就拍死你的气势。 东苑的气氛也像是春天到来般的温暖起来,没有了当初彬彬有礼般的冷淡跟距离,连带着下人之间面上也带着笑意。 王彩君和东方默然面面相觑,王彩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看起来布置的到是极为的华丽,屋子里的东西可以说是应有尽有,高大、富丽、堂皇,这是王彩君的心中唯一能够产生的想法。 这样的模式有着很多成功的先例,因为观众已经非常认可罗凯在这方面的实力,再拍同类型的新片,那潜在的观众是巨大的。 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工作室的人员增加的不多,但业务量却是暴增,特别是罗凯和凯旋乐队在流行乐坛崭露头角,各种通告、商演、代言等等邀请纷至沓来,他常常是忙得团团转。 可林奕与向凝,皆未将对方当作敌手。且不论那救命之恩,单单那心生的亲近感,便让二人心意相通。 不过,这也给了轩辕子矜充足的时间,朝野上下,能笼络的便笼络,顺带着将轩辕澈的身世一一告知,但,内容却有了很大的变化。 再看这剑身,长约三尺,色泽黑亮中透露着淡淡的紫韵,而剑柄上隐约刻着“紫电”二字。 只见八个身穿红色庆服的纸人,动作僵硬,缓缓出现在我们众人面前。 还未恢复过来的林奕,终于承受不住南奎的意境威压,手一松,长枪立刻脱手。 座无虚席的斯坦福桥球场上一片欢呼,很多球迷都是来到球场,想要看到他们的球队赢得一场大胜的,不过,比赛开始这10分钟切尔西的表现,除了这次反击还不错之外,剩下的表现无法让他们满意。 温格如此直白的拒绝穆里尼奥引起其他名帅哄堂大笑,有些名帅则假装没有听见,不想掺合两人的事情。 ------------ 217.筋饼 西德的那台大机器已经转了一整宿。 现在,对于靠山屯的老少爷们儿来说,那轻微的嗡嗡声不再是噪音,而是催眠曲,听着心里才踏实。 徐家大院里,今儿个多了一景。 他不是这样。的确,方式和手段是让她太惊愕了,她对他的推测也更是复杂了太多,然而,听他这么形容自己,实在也有些错愕。她咽了咽,沒有继续说下去。 “我想应该是性价比的问题了,而且安装在哪种战机比较合适也是个问题,和平号估计都不够格。”石室先生猜出了原因。 丹尼尔是慕斐安插在莫斯科这边的特工,确实也是有任务的,只不过这些事都是慕白凉生前安排的,慕橙菲虽然接手了,但具体细节并不完全了解。 安好继续滑动着平板,继续看着海上口的资料,毫不在意的回:“你是我的人!他说你也就是说我,你放心,我已经放在心里了!”,说完云淡风轻的把平板合上,大方果断的坐进车里。 原来这二人是秦清的门客。近些年来,秦清生意越做越大,唯恐吕不韦注意到秦府,便在其它六国各置房产,交由自己的门客打理。 与其它国家的欢呼或者沮丧不同,华夏玩家在本届世界大战结束后,所有玩家都开始做一件事——缅怀革命先烈。 “如此,那就多谢将军了。”眼见董卓都已经直接定下基调了,本来也只是推诿一二,并不是真的想要拒接的李飞当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关云山的五个妹妹与他的年龄相差很有意思,都是差一岁,关云山比大妮大一岁,大妮比二妮大一岁,如此类推下来,相差都是一岁,到了老五哪里,比关云山已经笑了五岁了。 冷之清的胸口一紧。有些窒闷。不用问。丁柔就在他的手里。而他也绝对是有备而來的。只要自己做什么举动。他一定会以此为威胁。 但同时能够帮助,保护自己的人,让他们开心,更是苏逸想要追求的最好结果。 傅青阳还没有说话,顾潇潇在一旁道:“你还不了解他吗?他是不喜欢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和你一样,向往自由。 “这是夺回属于我们家园的第一步!”月君同样也是热情高涨,振臂高呼。 武狱席地明悟,心中所念,战斗的点点滴滴,那身法,那灵力运用,那凌锐剑气,都使他无法自拔,渐渐深陷其中。 可他有名有姓,魔祖的威名岂是浪得虚名,哪怕沾染上一点污点,对他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 但是,轮回天帝的身躯,却化作光芒消散开来,显然是施展了元素化。 原本因为乌云遮盖而陷入暗淡的现场,瞬间被璀璨夺目的雷光笼罩,让围观众人都无法睁开双眼。 不过,对于那些铁了心要拿姜云去换取奖赏的人来说,他们却是在暗暗庆幸,姜云能够出现在自己等人的面前,给自己送来一份天大的功劳? 本来法华仙翁已经另外将干净整洁的房间分配给他了。但是傅青阳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不愿意再换地方了。所以一直住在茅草屋。 一开始还有主宰认为这样不是很好,会引来对方的反抗,但现在看来,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 218.远行 那是幸福的烦恼。 西德大机器一旦开起来,就像是一头不知疲倦的怪兽,吞进去的是粗糙的方木料,吐出来的是一个个精美的核桃木弓把。 仅仅三天。 “胆大妄为,该诛。”王延亮眼睛一瞪,一股白色的人道之力出现,挡在了那一掌面前。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修士抵达这里,而他们抵达的第一时间也是寻找一个地点调息了起来。 火灾起先并不大,要知道据点内部也有防火准备,这也使得人们一上来就准备灭火。 骑着马,行走在大街上,身后是二十几个护卫,这些护卫都是军中之人。 “什么是情感?佛家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由八苦衍生出贪嗔痴恨爱恶欲。 “确实如此,不过我巫族不修元神,很难入地府行事,请前辈援手。”平心确实希望孙明再帮一把,不然即使她是圣人也忙不过来,地府不是一位圣人可以忙过来的。 悄悄的偷吃着蟠桃,孙悟空耐心的开始修炼,他可不是真正的猴子,对于果子的诱惑无法抵挡,而是按部就班的悄然进行着,每一颗蟠桃都是吃的干干静静。 望着食凡拿着盐和作料走过来,纳兰香雪对凡哥的敬仰之情那简直如滔滔黄河之水,这个男银好厉害,竟然深喑荒野求生之道,你看看,不仅能找到水果,打到野味,就连盐和作料都能临时找到,这岂是一般的男人能做到的? 他说到无私的时候,那些留在桌子旁的蓝狐雇佣兵团成员下意识的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 石凡一怔,他竟然找不到虚九元了。他立即开启了千里眼,可是同样不行。 不几日,姜家二房太太进京。同来的,还有死皮赖脸,撵也撵不走的大房太太童氏。自个儿跟来不算,还带着已故大老爷嫡子,已然年满十三的姜家四爷姜立。 “用了药膳不曾?”正兀自羞恼念他,那人已踱步进屋,自个儿动手解了披风,剑眉轻挑,隐有监管之意。 千钧一发之际,陈浮云足下游转,竟然避开了他的攻击,那些怪物的冲击波打在地上,顿时,尘土四溅,如同下了场雨。 而处在军阵中的白素素,口中也开始微微喘息,看样子已经接近极限。 “丑丫头,你还敢笑?很得意是不是?”元月一边说着,一边手伸向那个竟然敢在这时候偷笑的段青焰。 陈浮云正迷迷糊糊的苦思冥想着,这头赤焰魔狼首领已是猛然间跃起,嘴巴大张着,獠牙毕露的朝他咬来。 他不放弃,用手一点点的在黑袍上摸索,在袖口的位置天热突然摸到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头前是两只飞天螳螂在带路,它们两个说要带梅林去一个很“厉害”的地方去看看,说那里是森林之中最奇妙的地方。 “姐姐来了。”蒋贵妃懒懒的站了起来,千娇百媚的行了一礼又挨着皇上坐下。 常晋神印微动,将至斩断。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也没有继续查看下去。 段洪深暴喝一声,深怕被人抢先了,身形化雾,也不知动用了何种身法秘术,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 219.广交会 要去广交会,光有人去不行,货得硬,脸得亮。 虽然库房里堆满了白茬的弓把,但那只能叫半成品。 要想让眼高于顶的洋人掏美金,这新娘子上轿前,必须得好好化个妆。 徐军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着十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特级核桃木弓把。 这几个把子,纹理那是千挑万选的水波纹和鬼脸,沉甸甸的压手。 此时晨曦初开,清新的风划破鱼肚白,将灿烂的阳光投到大山的另一侧。 而且可以看的出来,张怡雪明显缺钱,不然她也不会来这里工作的。 秦明深吸了一口气,催动法决,缓慢而坚定地将金丹沉入了炉鼎当中。 经过茶水间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她不是故意要偷听,但是他们说起的话题,让她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头涌上,慕云澄不由得感觉背脊一凉,既然是村庄,怎么会有这种浓烟冒出呢? 突然间,相位牢笼里传出了一声怒吼,一道蓝‘色’的巨大光刃骤然捅穿了这个相位牢笼,然后一拧,将这个相位牢笼给切成了两半,顿时让被困在里面的“龙神毁灭者”重型作战机甲给钻了出来。 谁知道秦慕安这么一说,秦子静好像听见了一样,当即就哇哇的哭了起来,向秦慕安提出了抗议。华君卓连忙把秦子静抱起来,悠了半天,又喂了一会儿奶,她才安静下来,吧嗒了两下嘴,以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进入了梦香。 “先生,那你想要怎么样呢?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协商。”大堂经理毕竟是饭店老板高薪聘请,她绝对不会做出得罪客户的事情,她只能尽力将这件事情做到双方满意,。 就在杜峰刚想说话之时,一股危险的气息骤然笼罩了他的心头。下一刻,他猛然转移双眸的视线,一脸惊诧的望着战场的另一个方向。那里,存在这一人--凌乾。 只听一声巨响,天空之上猛然劈了数以千计的巨雷。看到这一幕,惊雷微微一笑,薄唇微启。 大厅中的所有长老,包括郑飞等八名弟子,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李明听见这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是安全就好无论王晓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这黄泉之水乃是拥有死气极重的水,寻常的修士根本不能够接近,沾上黄泉之水,生机会被黄泉之水中和掉很多。 德莱厄斯不可置信地看着骑乘在坐骑黑狼上,力量已经攀登到使徒的极致,只差一步就能够突破到侍神境界的魔神安朵斯。 茶话会就这样静静的进行着。郑公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发言,只是半闭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 有些饮鸠止渴了。明知道顾诏有天都的背景,在纺山闹腾了一阵,还要做出跟顾诏联合的态度,这未免是童朝云太在意矿业局长这个位置了。 对了,李峰突然想到了,那个送给谢媛依和欣姐法宝的乞丐老人。 六阳钟不是扔下来,而是必须提前制作好,设定好!魔法卷轴可以扔出来,就有效果!作为魔法阵的六阳钟却不行。 “夫君,以我们现在的修为,到上界会不会很难生存下来?”听到神天的话,嫣然就开口问道。 可要是贼寇不这么想,专从南边走怎么办?要是南北两路包抄怎么办? ------------ 220.飞天大蟑螂 广州,安旅社顶楼小单间。 广州的天亮得早,湿热的空气像是一条发酵了的湿毛巾,捂在人脸上。 昨晚那台只有三个扇叶的小吊扇咯吱咯吱转了一宿,也没能把屋里的闷热吹散多少。 二愣子睡得正香,梦里正啃着大猪蹄子呢。 突然,觉得脑门上痒痒的,好像有个带刺的东西在爬。 “噗……”闻人千绝从水中浮出来,怒瞪着某人:“不这么突然能死?”却发现某人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极为玩味。 穿好衣服拢上头发,她去浴室里简单洗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忽然愣住。 “非要今日吗?”还是你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会想要多聊聊呢?裴明宣看到司空子弘眼中的认真,却感觉到自己越发的不安。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自己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就好像要直接看到自己内心一样。 情不自禁之下,吴辉忍不住就探手朝蔡燕的脸蛋摸去。眼看手刚刚触摸到蔡燕的脸,蔡燕才醒悟过来倒退了几步并惊叫起来。 所以虽然和沈若初结婚三年,对于沈家这一家人不着调的相处方式,直到现在也不是能够完全适应的。尤其是他老婆和他大舅子那对逗比兄妹。 “此话怎讲?”埃索尔在詹姆斯的提醒之下,隐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仿佛一头掉进了陷阱的驴子,待吃完了里面的树叶之后才忽然间发现这是一个陷阱。 龙夜爵简单的擦拭好了头发,这才上床,一伸手便将她揽在怀里。 在孔云剑家里,李俊给陈广浩打了个电话说了说演唱会的事,又陪着王秀芳吃了顿中饭,就拉着田庆和王秀芳准备的几条好烟回陆院。 或者说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别人看到的未必就是那样的真实。就如同别人看到自己圣宠正浓,却看不到这背后的波澜起伏,就如同别人看到自己每天都在锦上添花,却看不到背后所收到的那些煎熬。 等李振和宋天涯领命而去,赵长春仍旧坐在沙发上没动。从宋天涯说出和潘熊发生纠纷的是李俊等人,赵长春还不明白是谁在这件事背后作怪,目的又是什么的话,那他这么多年在官场上就白混了。 “呀!我忘记了!放心吧表弟,有我在,他绝对不可能进得了咱们诸王学院。”卫昔拍了拍卫其的肩膀,笑道。 就在这时,轰鸣声响起。秦家上空,出现了一道伟岸身影,白袍飘动,乱发飞舞,眸光犀利如剑,可以穿透虚空,全身上下没有带着半丝尘世味道,亦没有散发任何的修为气息,但是却给人一种强大的势,如若一个巨人。 那些过去曾做过坏事,心里有事情晚上睡不着觉的人们,既然已经失眠了,索性不睡觉,跑到废墟上铲土抬木头,这样劳作一番以后,自然一觉香甜,他们反而认为是忏悔的力量,加倍地做工。 “呵呵,算了吧,我还想自在几天呢!”纪羽直接就拒绝了黄岐的邀请,进入家族?别说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了,就算他属于这个时代,他也绝对不会想进入一个家族,这对他来说就等于限制了他的自由。 太和殿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为紫禁城内规模最大的殿宇。其上为重檐庑殿顶,屋脊两端安有鸱吻。檐角安放十个走兽。太和殿共有七十二根大柱支撑其全部重量。 ------------ 221.酒香不怕巷子深 广州流花展馆。 站在流花展馆的穹顶之下,人会觉得自己很渺小。 这座苏式建筑内部空间巨大,挂满了万国旗。 广播里用中英粤三种语言循环播放着欢迎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地板蜡、香水和金钱味道的独特气息。 廖兮是要建造一个古典的纪念馆,而且廖兮是打算豪华一些,如此,虽然说辛苦,可是却是没有民工出现意外,毕竟能够在廖兮手下如此待遇,何乐而不为呢? 月明是不会哭的,虽然她很想痛哭,可惜这里没有怜惜她的人,流泪又有何用呢? 做人不留一线,这种人也活不长久,毕竟人他们可以杀掉,但人心是他们杀不掉的。 蓝雀舞之前担心焦急的神色。在听到是蓝若歆救了吼天之后,奇迹般的褪去。换上了满脸的疑惑,暗自沉思起来。 大金还有些愤愤不平,觉得二哥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没等他张嘴说话,就看见二哥正在笑眯眯的盯着他。 奥里兰将他射杀安德森的手枪掏了出来,擦掉枪上的指纹,然后又掏出一只塑料袋,取出几张特制的胶布,将胶布上的指纹黏贴在枪身上。 他们谁都没有叫哑巴过来,但哑巴在听说二哥他们让人围住之后,还是带着人来了。 他们虽然说是诸侯,其中能够有能力的人却是不多,其中大部分都是不过如此的,诸侯们大部分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廖兮,希望廖兮能够给出来一个办法。 素宁头上漆黑如云的发丝泛起灰白,她眼神涣散,张口欲言,但喉咙内似被塞了一团棉花,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音调。 那贼子看晴雪一副不乐意的神色,马上使了一招欲擒故纵,说道:“您觉得麻烦就算了,不好意思哈,打扰到您了。”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从某一天开始,她的身上突然展现出强大的自愈能力,任何伤势都可以痊愈。 拜十三级的得意作品所赐,赵博士成为人族炙手可热的精神武器研究专家,想要登门拜访他的人排成长队,就算躲入69军,依然挡不住大家热情的心,而他本人醉心于研究,不耐烦这些,将一应杂事和人情都交给助理打理。 “经过我们霓虹警方的调查,这些嫌疑犯就是参与人口贩卖的主要人物,他们不仅参与了人口贩卖,还将一部分人体器官贩卖到其他国家去,证据已经确凿,今日就会开庭审判。 她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一双大手就在身上游离起来,酥麻的感觉令她本能的扭着身子躲闪,嘴里咯咯笑着,瞌睡顿时醒了大半。 车上的行李还有医生的器材,就由林木森跟那两个保镖负责搬上去了,反正也不是很远,就没有开车上去了。 “谢谢,我一接到电话就想要过来了,奈何路上堵车,来晚了。”龙傲娇看了一眼云玄,微笑着。 在这个战场里面,是没有救援部队的,所以你别指望坠落之后侥幸活命会有人来接应你。 颜槿的头上全是汗,汗水冲刷着脸颊上原本的脏污,看起来有些不干不净,但正是这样的状态,恰巧说明她刚刚是顶着多大的勇气走出了餐馆。 好在也没人计较这个,大家在尝过之后,都表示很好吃,夸的程美娇都开始飘了,笑的合不拢嘴了都。 ------------ 222.借翻译 甚至都不用等到下午。 就在那个叫摩根的老头拎着满满一袋子弓把心满意足地离开后不到十分钟,徐军这个原本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小角落,炸了。 总之一味夸赞便罢,毕竟合族上下皆已认定林知寒便是日后的太子妃,以后的皇后,当然想能巴结就巴结,说不定之后还能沾沾光。 奇怪的是,刚刚的爆炸,并没有伤及李天浪,只是将他屁股下面的大地炸出了两个大字。 鬼见愁和司徒圣两位徒弟,手脚利索的支起了篝火,从车里面拿出了很多美食。 若是她还像先前那般沉静寡言,证明她心里还是很在乎皇上的,因为在乎,所以会难过心伤,会用沉默来掩藏自己的心事。 宋千石、朱玄虎、潘海越、燕清雪、银月郡主、还有很多很多人隐藏了气息,躲在建筑中,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到,太子说过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若是你自个做的,我可以考虑。”林大少爷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从这开始,林城也终是受不了打击,陷入了崩溃之中,老天对于他们夫妻俩实在是过于残忍。 秦嬷嬷看夫人心意已决,只得叹息一声,转身安排几个大丫头去了。 她现在真的是特别的得意,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而且还是冷昊轩在的话。她真的特别的想要起來跳个舞,又或者是跟着宁宁一起弹一首曲子,來表达她此刻雀跃的心。 这些力量疯狂弥漫,所过之处灰云溃散,以猿灵为中心,形成了一片空白地带,而且这空白还在扩大。 嘴上说着等一下,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保证不了大姨妈不继续流淌,也更无法起身去开门。 更牛逼的直接就好像是人挂在紫色的闪电球之上,电光爆舞,华丽的不得了。 “将我的火种留下来这件事,也是令星龙最后悔的。同时也是最让死神十三一直担心,放心不下的。 后宫众人一早便听闻了月妃可能重升贵妃一事,只是不曾想到皇帝竟然重新给她挑选了封号,这实在是难得的殊荣。 我看着屏幕中两个怂人,真的是太怂了,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呢? 在这两方面的原因下,他们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 我才走进去,就感觉房间的空气很好,采光什么的,都是一级‘棒’。 听到林毅的爆吼声,阎夜霆停下拽住刘萌萌往外走的脚步,恨不得上前在补上两脚。林毅见他那似乎要动真格的架势,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躲他远远的。 这马王爷,可是道教供奉的神明之一,这下我更加的坚定,这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加害于我。 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繁华这一点,在郑凡看来,同样适用于修炼一途,相比迫不及待过早出头而导致夭折,倒不如默默忍耐打熬基础,尽量将所拥有的优势,化为自身的力量。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李晓峰说了一遍,他听完后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从包里取出来了一张符纸递到了我的手里。 忽然,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地,两人纷纷转头看向卡塞学岛的方向,一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