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默认 ------------ 第1章 好久不见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 时光,它会帮我们记住所有的故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带我回到那个地方, 你说你现在很好而且喜欢回忆很长, 就算我们没有在一起, 至少还像家人一样, 总是远远关心远远分享。 …… 天刚蒙蒙亮,一阵凉风拂过,让人心头清爽。 兮浅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的景物飞快的倒退着,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了上来,让她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的世界已经被人给夺走了似的。 她想要挣扎反抗,可是,她却发现身体无力反抗,她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多时,出租车缓缓停下。 兮浅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识,却又透着一股陌生的疏离感,让她的心不禁揪紧。 那熟悉感,就像儿时模糊的梦境,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难以捉摸;而那陌生的疏离感,却像一堵冰冷的墙,横亘在她与这个世界之间。 “你终于来了啊!”一个熟悉而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 兮浅下意识转过头,只见一道高大英俊的背影伫立在不远处。 那背影挺拔而修长,在晨光中勾勒出坚毅的线条,给人一种坚实可靠的感觉。 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脑海中一片混沌,被一层迷雾所笼罩。 “你......”兮浅刚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浅浅,好久不见啊!”男人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眼中交织着惊喜与难以察觉的哀伤。 兮浅张了张嘴,望着眼前这张帅气的脸庞,不知为何,眼眶忽然变得酸涩起来,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这情绪,搅得她心烦意乱。 “我们找个地方说吧!”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兮浅深呼吸一口气,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家装修豪华精致的咖啡厅。 柔和的灯光,洒在复古的木质桌椅上,营造出一种温馨而静谧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那香气醇厚而诱人。 兮浅端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僵硬,看着对面那个帅气逼人的男人,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战场,而对面的男人,像是一个未知的危险。 “怎么样?还适应吗?” 男人微笑着开口,目光紧紧地锁住兮浅,想要从她的眼神中找到些什么。 他的目光,炽热而专注。 兮浅看着他,满心疑惑:“我怎么会来到这里?你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她带着紧张与迷茫,那些问题在她心中盘旋已久,此刻终于脱口而出。 男人听到兮浅的话,眉头轻轻蹙起,眼中闪过担忧:“你失忆了!” 那声音,低沉而沉重,像是在宣告一个残酷的事实。 兮浅心头一震,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失忆了?为什么?”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失忆,这个词对她来说,很陌生。 男人苦涩地笑了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悲伤:“你还记得我吗?” 那笑容,苦涩而无奈。 兮浅看着他,眼中满是迷茫,缓缓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男人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带着几分受伤,随即苦笑道:“你真的忘记我了。” 他满是失落与绝望。 兮浅再次摇头,语气有些急切:“我想我不认识你,所以请问您是哪位?”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慌乱,她渴望得到答案,却又害怕面对未知的真相。 男人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我是夏时陌。" 她的回答坚定而执着,似乎在向兮浅,也在向自己证明着什么。 兮浅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怔住了。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似乎有着模糊的印象,可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抓不住那缥缈的记忆。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认错人了。” 兮浅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 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逃避的念头,她害怕面对这个陌生而又似乎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男人。 却被夏时陌伸手拦住了。 “你是我女朋友,浅浅!”夏时陌的声音坚定而执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们之间的关系。 兮浅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心中有震惊,有疑惑,还有隐隐的抗拒。 她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却又找不到理由去反驳。 夏时陌继续说道:“我找了你好几年了,今天,我总算见到你了,浅浅,我回来了,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他的眼中满是深情与期待,那目光,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 “我......我不认识你!” 兮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拼命摇头,试图否定这一切。 她只记得有一个叫夏时陌的人,但关于他们之间的过往,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相信我们之间肯定是有误会的!浅浅,我想你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夏时陌的眼中满是恳求,透露出他内心的脆弱,他害怕失去兮浅,害怕这段感情就这样消逝。 兮浅用手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下去。 可脑海中却不断闪烁着一些模糊的画面,这种混乱让她头痛欲裂。 那些画面,像破碎的拼图,在她脑海中肆意飞舞,却又无法拼凑完整。 “我不是什么好人。”兮浅看着眼前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想要借此驱散内心的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感觉在这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她需要给自己筑起一道防线。 夏时陌怎么也不敢相信,曾经与自己山盟海誓的兮浅,如今竟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她曾经答应过做他的未婚妻,那些美好的回忆,难道她真的都忘了吗? 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浅浅,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夏时陌握紧拳头,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痛楚。 他不想失去兮浅,不想放弃这段感情。 “我们没有在一起!”兮浅大声喊道,声音带着歇斯底里。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所有的恐惧、迷茫和无助,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夏时陌身子猛地一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曾经温柔可爱的女孩,如今竟如此决然地否定他们之间的感情。 “为什么?我们之间明明......” “够了!你别再纠缠我了!”兮浅大声吼道,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夏时陌听到兮浅的话,瞳孔猛地缩了缩。 他的心,在这一刻,碎成了无数片。 “浅浅,你真的要这样对我吗?”他带着无尽的悲伤。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也从来没出现过!我们之间根本就是两码事。” 兮浅愤怒地喊道,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打湿了她的脸颊。 夏时陌的双眸渐渐暗淡下来,如同失去了光芒的星辰,脸上满是深深的受伤。 他看着兮浅,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奈,他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段感情,如何唤醒兮浅的记忆。 “你真的一点都不认识我?我叫夏时陌,是你的未婚夫!”他的声音几近哽咽。 兮浅听到他的话,心底更是愤怒难当,可又夹杂着无奈与迷茫。 她不知道该相信谁,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 他是她的未婚夫吗?那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呢? “我不记得!”兮浅冷漠地拒绝,转身背对着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孤独和无助,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 “不记得就算了,反正,我们之间早晚都会结婚的,你只需要等待我就行了。” 夏时陌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无奈与落寞,“浅浅,我们之间还会再见的。” 说完,他缓缓转身,迈步离开,背影显得那么孤独。 他刚走了几步,就被兮浅给抓住了。 “你站住!”兮浅怒吼道。 夏时陌转过身,看向兮浅,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期许:“还舍不得我吗?” 兮浅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帅气的男人,虽然内心很是讨厌这种混乱的局面,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的确有着出众的气质,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 她的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对他的陌生感,也有隐隐的好感。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兮浅别过头,不想与他对视。 她害怕自己一旦与他对视,就会心软,就会陷入这个混乱的局面无法自拔。 “那我先告辞了。”夏时陌说着,转身慢慢地离开了。 他的背影,在兮浅的视线中逐渐模糊,却又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底。 兮浅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困惑,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她会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失忆呢? 兮浅下意识地看向手腕上的链坠,那是一条由纯金打造的链坠,上面雕刻着一颗璀璨的宝石,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她一直戴着它,可却不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但直觉告诉她,它对自己很重要,似乎承载着一些她遗忘的记忆。 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她一直小心地戴在手腕上,即便失去了记忆,也从未想过摘下。 她轻轻地抚摸着链坠,心中五味杂全。 那链坠,冰冷的触感让她感到一点安慰,却又让她更加迷茫。 她不想再想下去了,因为那些乱乱的情绪让她实在太累了...... ------------ 第2章 她失忆了 宬氏。 宬年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却仍旧没有查到关于浅浅的消息。 "总裁,有人来了。"助理敲门而入。 宬年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额头,抬起头来。 "进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名穿着黑衣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总裁,这是我们调查到的一些资料,您看看吧。"那人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到了宬年的桌上。 宬年拿起那叠资料翻阅起来。 "这里面有浅浅小姐的资料,还有她前任未婚夫的资料。"男人恭敬的说道。 "丈夫?" "是,浅浅小姐的前任未婚夫叫夏时陌。" 宬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顿时冷凝起来。 "这个人查清楚了吗?"他沉声问。 "这个人在美国留学多年,一直在国外生活。他的家族是一个很有势力的商业世家。近些年来,他已开始接管家族企业。据调查,夏时陌最近这两年,一直在追踪浅浅小姐的踪迹,并且还在找寻着她的家庭。"男人说道。 "查到了什么?"宬年抬起头来,盯着他,声音冷冽的说道。 "查到他们曾经订婚,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取消了。"男人低声说道。 宬年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盯着男人,沉声道:"继续查!" "是,总裁。"男人点点头,转身退出了房间。 宬年将手边的资料全部摔倒了地上,一张俊俏的脸上布满阴霾。 他的手紧紧的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为什么会忘掉一切? 他不甘心! 他绝对不可以让兮浅离开自己! 宬年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浅浅失忆的事情,他已经派人去查了,他不相信浅浅会变成这样! 他绝对不允许! 宬年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走到自己的车前,坐进去,开车离开。 他一路往郊区疾驰而去。 一直到了郊区的别墅前,他才停了下来。 这栋别墅是他的,除了他和管家,谁都没有钥匙。 他下了车,径直走进了客厅。 "管家呢?" "管家他今天休假,说是回老家探亲了。"佣人低声答道。 宬年皱了皱眉头。 他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脑海里不断浮现浅浅的模样。 这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不好,每次睡醒之后,都像是丢了魂似的。 他不敢问她,怕触碰到她的底线,只能静静的陪伴着她,给她安慰和温暖。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年发生过什么。 他甚至怀疑浅浅之所以失忆,和当年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他不敢再去想下去了。 这件事情,必须尽快查清楚,他不允许任何人欺骗他! 宬年又在别墅里转了一圈,然后走进自己的卧室。 他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浅浅的画面,他的眼眶微红。 他不敢再去想,不敢再去面对。 他怕他的心会受不了。 ...... 第二天早上。 兮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宬年的怀抱里。 她动了动身体,想挣脱开来。 然而却被他搂的死紧。 兮浅皱起眉头,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想让他松手。 "醒啦。"宬年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放开我。"兮浅皱眉,冷冰冰的说道。 "怎么了?"宬年的语气依然沙哑,他低下头看着她,目光灼热而炙热。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了。"兮浅咬牙,说道。 "回哪儿?"宬年挑了挑眉。 "回家啊!"兮浅毫不犹豫的说道。 宬年勾唇一笑,他的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弧度:"这个地方,你哪儿也不准去。" "这里不是我的家吗?我当然要回家啊!"兮浅瞪着他。 "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的家自然也是我的家。" "宬年!你到底想干嘛?" "你的家当然是我的家。"宬年勾唇一笑,说道。 "谁是你的女朋友!"兮浅的脸色瞬间红透了。 "我的女朋友,不是你吗?" "你......"兮浅简直无言以对。 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个男人真是无耻到极致! 她的家,怎么可能是他的家! 她可不想让自己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 兮浅正想开口拒绝,宬年却已经俯首吻住了她的嘴巴。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几乎是用牙齿撕咬的,兮浅被弄疼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轻哼了一声。 她伸出胳膊想推开他,然而宬年却将她压制的更加严密。 "唔......放开我......"兮浅皱眉,伸手抵着他的胸口。 "我的女朋友,我为什么要放开你?"宬年勾了勾唇,笑眯眯的说道。 "你......"兮浅瞪着他,"你这是强抢民女!" "是吗?"宬年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腰部往下滑,停在她的腿间。 "你放开我!混蛋!"兮浅羞愤的说道,抬脚狠狠踹向宬年的裤裆。 宬年吃痛,松开了她的唇。 他抬眸望着她,目光幽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浅浅,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他说道。 "不好。"兮浅想也不想的回答。 "你再考虑考虑,嗯?"宬年柔声说道。 "不需要。"兮浅的目光坚定无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好,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宬年微微一笑,说道。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兮浅挑眉反问。 "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当然要跟着我。"宬年理所当然的说道。 "呵,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跟着你,对吧?" "当然。"宬年点头。 "可惜我不想。"兮浅淡淡一笑,"你放开我。" "不放。"宬年坚决的摇了摇头。 "宬年,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叫非礼了!"兮浅冷哼一声,威胁道。 "非礼?我可是正大光明的占你的便宜,你要叫非礼,我也没法拦着啊。"宬年笑道。 "我......"兮浅气结。 她真是拿他没辙。 "我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没有办法接受一个陌生的人,做自己的男朋友,所以,请你不要勉强我,好吗?"兮浅说道。 "你觉得,你可以随随便便拒绝我的求爱吗?"宬年眯起眼睛,危险的看着她。 兮浅的心猛然跳动了两下,脸颊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这个男人...... 他真的很帅...... 可是,她对他,并不感兴趣。 "你这样纠缠我也没有任何意义,你这是在浪费时间,你懂吗?"兮浅说道。 "我只知道,我爱你。"宬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爱?你凭什么说爱我?" "就凭我爱你。" "......"兮浅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她别开脸,不再去看他。 "浅浅,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女朋友,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宬年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让她看着他,"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完全接受我的,对吗?" "......"兮浅愣了愣。 他竟然把她的心思猜的那么准确,这让兮浅觉得很尴尬。 她撇过头去。 宬年却扳正她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 "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接受我,也没关系,我不急。等你完全恢复记忆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嫁给我。" 兮浅闻言,愣住了。 她看着宬年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浅浅,不要逃避,也不要拒绝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宬年认真的说道。 "可是......我......"兮浅有些慌乱。 "不用可是了,你就安静的待在我的身边,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宬年说道。 "你真的会喜欢我吗?"兮浅问道。 宬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当然。" "可是......如果我失去了所有记忆呢?"兮浅问道。 宬年微微一怔,然后说道:"我不介意。" "......" "如果你真的忘了,也没关系,我会帮助你找回记忆的。"宬年说道。 兮浅的眼圈突然红了。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值不值得,都由我说了算。"宬年说道。 兮浅抿着嘴唇,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 她知道,她再也拒绝不了这个男人,她也没办法拒绝他的好意。 她只好乖乖的闭上眼睛,任由他吻着自己。 ...... 翌日。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宬氏集团门前。 宬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内。 宬年坐在椅子上,神情冷峻的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沉声问道:"你是说,那个人在找你?" "是的,总裁。"男人低头恭敬的说道。 "他现在还在京市吗?"宬年问道。 "是的,我已经派人盯住他了,他暂时还没有离开京市。"男人说道。 "继续盯紧他,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宬年吩咐道。 "是,总裁。" 宬年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他倒是小瞧了他。 没想到,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国外。 而且,似乎在暗中调查着兮浅的资料。 这个男人...... 究竟是敌是友? 宬年的心中涌起一阵烦躁。 "好了,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宬年挥了挥手。 "是。" 男人转身走了出去。 宬年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起身走向窗边,拉开落地窗,俯瞰着楼底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因为一个女孩儿而烦恼。 这种感觉...... 还真是...... 不错。 他喜欢。 他想要得到她。 ------------ 第3章 双男对峙 "你好。" 兮浅刚走进编辑部的门口,就听见有同事打招呼。 "你好。"兮浅微笑着回道。 "你今天来的真早。" "恩,我今天休息。"兮浅说道。 "真幸福啊,每天都能睡懒觉,可怜我们这群苦逼的工作狂。" 兮浅不禁莞尔。 这群工作狂,其实她也挺羡慕的。 她是一个很注重工作的人,所以平时很少睡懒觉。 但是自从遇见宬年之后,她就开始不断地睡懒觉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晚来几天,那个男的人还不知道又要怎么折磨自己。 她还记得上次,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到达,差点被他折腾死。 想起那天晚上,兮浅不由的羞涩的低下头。 她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自己的唇瓣。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那个吻,让她心跳加速! 兮浅回到办公桌上,刚打开电脑,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 宬氏企业大厦楼顶。 宬年和一名男人对峙。 男人身穿深蓝色衬衫,戴着黑色墨镜,双目凌厉,浑身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宬年,我想和你谈谈。"那名男人开口道。 "呵呵。"宬年嗤笑一声,"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谈的。" "难道,你怕了吗?"男人挑衅的看着宬年。 "不,我从不怕任何东西。"宬年勾唇,淡淡的说道。 "既然你不怕,那我就说了。"男人说道。 "说吧。"宬年挑眉。 "我要带走浅浅。"男人说道。 宬年的眸光微微一凛。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带走她。” “凭什么?”男人嘲讽的笑了一声。 他将脖子上的项链解了下来,推到宬年面前。 "这块项链是我和浅浅的定情信物。" 宬年拿过项链看了一眼。 这款项链的造型设计简约大方,链坠则是一枚金戒指,非常精致华丽。 他曾经也有一枚跟这个款式一模一样的戒指,只是......丢失了。 宬年的瞳孔蓦然收缩。 "我希望你能放她离开你,她不属于你。"男人缓缓开口。 宬年抬眼,冷漠的看着他。 "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就凭我是她男朋友。" "哈哈......"宬年仰头大笑,"你配吗?"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成铁青。 "我不管你是谁,我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宬年冷声道。 "我等着。" 两人对峙许久,终于,男人率先转身离开。 宬年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旁边的墙,随即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帮我把浅浅身体里的药物清除掉,我要让她恢复健康。”宬年冷声命令道。 挂断电话,宬年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他伸手捏了捏太阳穴,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男人戴着墨镜的脸庞。 虽然只有半张侧颜,但是依稀能够辨认出,他是一个极英俊的男人。 他的眼神锐利冰冷,像是刀锋一般刺骨。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线条坚毅。 他长相英俊,身材修长高大,但却并不瘦弱,反而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这样的一个男人...... 浅浅,喜欢的真的是他? 宬年皱眉,思索片刻,才慢慢舒展开。 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会保护她。 ...... 宬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爱上一个人。 可是当他看见浅浅,听到浅浅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时,他的整颗心,全都乱了。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感受。 那种心脏骤停的感觉,让他害怕。 他害怕,浅浅会离开他。 害怕,浅浅会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所以,他要阻止。 哪怕......会付出代价。 宬年闭上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不允许他的女人离开他! 更何况,浅浅也不能离开。 他不允许她离开。 ------------ 第4章 又见面了 下班时间到了,兮浅准备关电脑下班,却突然看见qq头像亮了。 她连忙登陆qq,就看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跳跃。 她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他发了一句话过来。 他:【在干嘛?】 【刚下班,准备下班呢。】他回答道。 他:【我在楼下,我送你。】 【啊?】兮浅一愣,随即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他:【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兮浅咬了咬牙。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在这家公司上班。 毕竟,现在她的身份很敏感。 万一被宬年知道,他该误会了 【不用了。】兮浅回了一句,然后关上电脑,下班了。 下了楼,她站在楼梯口处,就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在不远处。 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风衣,身形修长,他似乎察觉到初浅在看他,于是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兮浅的眼底划过一抹惊讶,他怎么会在这里? 夏时陌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眼神微微暗沉了一些。 这丫头,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的眉头蹙起。 这段日子,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消息给兮浅,问问她的状态。 但是每次回复他的都是忙音。 没想到今天居然回复了。 他知道,她在躲避他。 他的心底很烦躁。 兮浅也察觉到了夏时陌的不悦,她连忙移开视线。 不过,她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夏时陌。 毕竟,她的心底有一道伤疤。 她不想让那道伤疤再被撕裂。 "浅浅,上车吧。" 兮浅看向夏时陌,只见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她松了一口气,连忙坐进副驾驶座。 "你怎么会在这里?"兮浅疑惑的看着夏时陌。 "我刚好在附近,听见这边有争执的声音,所以就过来看看。"夏时陌回答道。 他的声音依旧清润柔和,仿佛冬天的暖阳。 "哦。"兮浅点头,然后低下头,玩弄手机。 "你在跟谁聊天?"时陌隐约看到她手机上的QQ头像是他自己。 "一个很久没见过的…嗯…告诉你干嘛?" 兮浅慌了神,赶紧将手机屏幕关掉,不知道他在看她。 "我在看,你刚才是不是发信息给了我?" 兮浅愣住,没想到他竟然看得出来,"没有啊...你是眼花了吧。" 时陌笑了:"真的吗?可我怎么觉得,那qq头像就是我自己呢?" "你看错了……我好像不认识你。"兮浅咬着唇,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她不敢抬头去看他,怕他会看穿什么。 时陌沉默了半晌,说:"你还在怪我是吗?对不起...浅浅,原谅我好吗?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时陌的视线落在她白皙的指尖,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白嫩如葱,指甲圆润饱满,很漂亮。 这双手,是他曾经最喜欢的。 兮浅低着头,眼泪从眼角滑落,"对不起...我已经忘记你了,过去的事情,我也都不怪你了..." 夏时陌的喉咙滚动了几下,他努力压抑住自己对她的渴望。 他的嗓音黯哑:"浅浅,你还记得我们的婚约吗?” 婚约? 兮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夏时陌的嘴角勾起,声音中带着哀求,"我说,你还记得我们的婚约吗?" 婚约?! 他竟然还记得!! 兮浅的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忘记了吧。"夏时陌轻声说道,眼中闪过一抹忧伤。 兮浅抿唇不语,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他。 夏时陌的眼底划过一抹痛楚。 原来她的心里还是没有他的位置。 她宁愿选择一个陌生的男人,也不愿意选择他。 "浅浅,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眸光幽深,仿佛有漩涡将她吸入其中。 兮浅垂下眼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他们之前,早已经结束了...... 兮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夏时陌,眼眶微红。 她不怪他,可是却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会对他产生爱意。 如果不是喜欢他,她也不会沦落成这副模样,甚至失忆... "时陌,我......" "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夏时陌忽然打断她的话。 他早就查到了,她现在和宬年在一起。 那天在宸氏顶楼,他和他已经见过了。 但是,他不想放弃。 他想要把兮浅抢回来,重新追求她。 兮浅一怔,他知道什么了? "你......"她咬了咬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我只希望,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这样可以吗?"夏时陌轻声道。 朋友...... 兮浅的心里划过一抹苦涩。 我不是不愿意和你做朋友,而是不能。 夏时陌,我不能再爱你了。 "我只能试着跟你做朋友。"兮浅语气淡漠,好像是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不管怎样,有你这句话就好。"夏时陌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他伸出手,轻抚上兮浅的秀发。 兮浅抬起头,迎上夏时陌的目光。 她的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愧疚。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伤害他。 只是,这件事情,不是她能左右的。 "浅浅,我先送你回家。" 夏时陌淡淡的说完,启动车子。 夏时陌送兮浅到家门口,兮浅下车,"谢谢你。" 夏时陌笑着摇头,然后驱车离开。 兮浅转身往屋内走去,走了几步,她忽然顿住脚步。 因为她看见了不远处停靠的那辆跑车。 兮浅的脚步顿了顿,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走了过去。 跑车上露出一张冷峻精致的俊脸。 宬年的脸色很难看,他看着兮浅朝这边走来,脸上的怒火渐渐升腾起来。 他的拳头紧握。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可唯独对兮浅,却是如此失败。 初浅看见宬年,脚步顿了一下。 她不敢直视他,更加不敢跟他说话。 她的心里,很矛盾。 她想要跟宬年保持距离,但是,心里又忍不住想要接触他。 她很纠结。 "浅浅,我有话对你说。"宬年的声音很冷,像是寒冰。 兮浅抿了抿唇,"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宬年眯了眯眼,语调更加阴沉了,"我有话要对你说,是关于你的失忆症。" 他一针见血。 初浅的心一颤。 "我失忆了?"兮浅有些诧异的看向宬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宬年点头,"对。" "为什么失忆?"兮浅咬了咬唇,"我怎么会突然失忆呢?" "你不是失忆,而是被催眠了。" 宬年淡淡的说道,他的声音平静,但是,眼神却很冷漠。 "催眠?"兮浅瞪大眼睛。 "对。" "我被谁催眠了?"兮浅的心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人故意的。" "......"兮浅的心底浮起一抹不详的预感,"是谁?" "我不认识。"宬年淡淡的说道,"我现在需要你的配合,你必须跟我演一场戏。" "演戏?"兮浅皱了皱眉头,"什么戏?" "你只要照我说的做,等我成功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真相?" "没错,等我成功了,你必须嫁给我。"宬年笃定的看着兮浅。 兮浅皱了皱眉头,她的心里划过一抹苦涩,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好。" 她不知道宬年究竟是怎么知道她被催眠的事情。 她不想再问下去,因为,她怕答案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浅浅,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宬年鼓励道。 "嗯。"兮浅轻轻的点头,然后快速离开。 ------------ 第5章 他让她演戏? 兮浅回到房间之后,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有宸年的,有夏时陌的,还有夏时陌对她温柔宠溺的模样。 他说,他喜欢她。 她记得当时她听见这话,心底泛起一阵甜蜜,然而下一秒就是浓烈的痛楚。 她曾经发誓要忘掉他,可是他的名字还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耳边,她的眼角滑落泪水,然后,她将手机紧紧地握住。 "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心中充满疑惑,她不知道宬年为什么会知道她被催眠的事情。 宬年,他究竟知道什么呢?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熟悉的人影,最后,定格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上,是夏时陌! 夏时陌! 是他把自己催眠了吗? "啊......"兮浅抱着自己的脑袋尖叫一声,"不......" 她的脸色变的苍白,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沉的噩梦之中。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让她恐惧的噩梦。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让她不敢置信。 梦中,她和夏时陌,生活的很幸福...... 可是,突然有一天,夏家出现了大爆炸,一切的美好都消失不见了。 她躺在血泊之中,夏时陌则站在她的身旁,冷漠的看着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连一点怜悯也没有。 初浅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她的手指动了动,她的手心里有一个项链。 那是当年他亲手送给她的订婚礼物。 兮浅坐起身,眼神迷茫的打量着四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当日她与他订婚前夜,两人之间的对话。 "兮浅,我爱你。" 他说:"兮浅,我们订婚吧,我爱你。" 他说:"兮浅,我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你是我夏时陌的妻子。" 他说:"兮浅,我爱你。" ...... 一个又一个甜蜜又悲伤的画面浮现在初浅的脑海中。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一张照片上,夏家所在地发生的大火,以及夏时陌站在车边的身影...... 兮浅怔怔的看着照片,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 她怎么会忘了他,她怎么能够忘了夏时陌呢? 她爱他,爱的深刻,爱的无可救药。 她从小就喜欢粘着他,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他对她的宠爱,是别人难以企及的...... 兮浅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压抑着哭泣。 她不能哭,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她不知道夏时陌究竟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可是她知道,她必须要和宬年演一场戏。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兮浅的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宸年刚刚说的话。 他说:"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必须和我演一场戏。" 他让她演戏? 兮浅的心底划过一抹苦涩,"什么戏?" "假装我们之间是未婚夫妇,你要装作不愿意,要拒绝。" 兮浅抿着唇,"我为什么要演这场戏?" "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等我成功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你说,什么真相?"兮浅忍不住问道。 "等你成功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是骗我的吧?" "我没必要骗你。" "......"兮浅没有再说话,她闭上眼睛,用力的捏紧拳头。 ------------ 第6章 配合他 宬年看着兮浅走出房门,他的唇畔勾勒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他的目光转向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杯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随后,像是对待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般,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的眼底划过一抹精明的算计,在谋划着一场不为人知的棋局。 他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优雅与从容,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又仿佛暗藏玄机。 …… 兮浅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立马换下睡裙,迅速穿上自己的衣服。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脖颈上挂着的项链,项链上有一颗蓝宝石,在灯光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宛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她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颗宝石,想要从它身上找到什么答案。 她的手指缓缓地收紧,将项链抓在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总觉得隐约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慢慢地缠绕着她,而且越来越强烈......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兮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试图驱散那股不安。“进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 “兮浅小姐,你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女仆恭敬地说道,微微低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敬畏。 “哦,好的。”兮浅应道,伸手接过女仆递过来的盒子。 她将盒子放在梳妆台上,然后缓缓打开,动作中带着迟疑。 “宬先生说这是你今晚要戴的礼服,请您试戴。”女仆解释道。 “......好的。”兮浅轻声回应,将盒子盖上,然后走到衣橱面前,打开衣橱的门。衣橱里面的礼服都是由专业设计师设计的,每一件衣服都像是一件艺术品,非常的漂亮,每一款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那些礼服的面料轻柔地垂落,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高贵与奢华。 兮浅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那是之前情绪波动留下的痕迹。 她微微垂眸,努力将眼泪逼退了回去,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疏离。 她的眼眶有些红肿,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缓缓将衣服脱下来,换上那件礼服。 女仆将早就准备好的鞋子递给兮浅,兮浅穿上鞋子之后走出门外。 “少爷说,他会在楼下等候您。”女仆提醒道。 “恩。”兮浅应了一声,走出房门。她看了看客厅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在。整个客厅显得格外安静,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 她径直走到楼下,果然看见宬年正站在落地窗前。 他身材高挑,一身黑色的风衣将他衬托得愈加挺拔俊秀。 他站在那里,背影修长挺拔,犹如漫画中的王子,散发着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那黑色的风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是他独特的披风,彰显着他的不凡。 兮浅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走了过去。 “宬先生。”她轻声唤道,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宬年转过身,目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那眼神看似平淡,却隐藏着无数的深意。 兮浅微愣,随即,乖巧的将手放到宬年的掌心里。 她的手有些微凉,带着她内心的紧张。 “走吧。”宬年说着,牵着她的手走出别墅。他的声音沉稳,却让兮浅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 兮浅被宬年拉着往车子的方向走,他们并肩而行,看起来像是一对亲密的恋人。 然而,兮浅的内心却有些慌乱,她完全不知道宬年到底想要干什么。 “宬先生,我们要去哪里?”兮浅忍不住问道,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 宬年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卖掉,我只是想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宬年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是却充满了阴森和杀伐的味道,隐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人不寒而栗。 兮浅咬住下唇,一句话也不敢说。她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不知道宬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车子停靠在郊区的一座庄园内,兮浅从宬年的车子里下来,她抬头望着这栋豪华而壮观的建筑。 那庄园的大门高大而威严,一座城堡的入口,散发着神秘而奢华的气息。 “宬先生,您带我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兮浅再次问道,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宬年没有直接回答兮浅的话,而是反问她,“怎么样,这里的风景不错吧?”他的眼神中带着玩味,在欣赏兮浅的反应。 兮浅没有应声。她不知道宬年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可是她也不想知道。 她低下头,默默地跟在宬年的身后,心中充满了无奈和不安。 兮浅被宬年领进了庄园的大门。这座庄园占地颇广,几乎可以媲美一个国际大城市了,里面各式各样的奢侈品,琳琅满目,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墙壁上挂着的画作,陈列着的雕塑,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都在寻找宬年所说的“那个人”。她的眼神中透着警惕,在这片奢华的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这位是......”管家走了出来,他一身白色西装,显得整个人干练而又严肃。那白色的西装一尘不染,彰显着他的严谨与专业。 “他是我请来的摄影师。”宬年介绍道,“你们先去忙,不用管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的,那宬先生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们。”管家朝着兮浅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开。 宬年看着兮浅的目光带着玩味,“这边走吧。” 他拉着兮浅的手,带着她往前走,兮浅的脚步有些僵硬,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她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个未知的迷宫,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宬年带她走进一栋欧式的洋楼,洋楼的主体呈圆形,中间是巨大的喷泉池,四周的墙壁全部都镶嵌着水晶玻璃,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照得屋子里面一片金色。 那喷泉池的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是一片流动的宝石。 兮浅跟在宬年的身后,走进一扇大门。 “宬先生。”门外的佣人看见宬年走近,纷纷恭敬地叫道。 宬年淡淡地点了点头,走进屋子里面。 兮浅看了看这间房间,装潢十分的奢靡,屋子的摆设也十分的考究,每一件摆设都价格不菲。 墙壁上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地上的地毯柔软而厚实,仿佛踩在云朵上。 “宬先生,您今天是要拍摄哪一套呢?”佣人问道。 宬年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将手中的纸巾丢在垃圾筒里,“今天拍摄一整套婚纱照,还有......” 他看向兮浅,眼神变得温柔,“还有,今晚我和你一起参加宴会。” 那温柔的眼神是伪装的面具,让兮浅感到一阵寒意。 兮浅:“......”她的眼中闪过震惊与疑惑,完全没想到宬年会说出这样的话。 宬年看见兮浅眼中的震惊,他轻声笑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 那笑容中带着狡黠,在等待兮浅的反应。 “......不是。”兮浅连忙回答,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不是的话,那就快去换衣服吧。”宬年说完便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到门口之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向兮浅,“记得,你今天的任务只有两个,一个是挽住我的胳膊,另一个,是配合我演戏。”他的声音中带着警告,让兮浅明白自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 兮浅看着宬年,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坏笑。 “好,我知道了。”兮浅无奈地应道。 “很好,现在你可以准备了。”宬年说完,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兮浅就立刻松了一口气。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精致的容颜,不禁皱眉。为什么她总觉得宬年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好像在算计她。 兮浅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念头抛到脑后。 宬年说的没错,今天的确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必须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让宬年帮助自己。 想到这里,兮浅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她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帮助宬年扮演好未婚夫妻的角色。 她必须尽职的演好他的未婚妻,这样,她才能够逃过这次的灾祸。 ------------ 第7章 有男朋友了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辉煌,宛如繁星洒落人间。 夜空之下,这座城市美得如梦如幻,星星在天幕上璀璨闪烁,在诉说着城市的繁华与神秘。然而,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今日,宬氏集团举办了一场盛大非凡的晚会,商界各路名流纷至沓来,齐聚于此。 宬氏集团在商业领域地位举足轻重,其总裁的订婚仪式,无疑成为本市最受瞩目的大事件。 宬氏集团财富雄厚,在全球都位居前列,在国内更是处于领先地位。 一时间,整座城市的媒体竞相报道宬氏总裁订婚的消息。 这场盛大宴会,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毕竟,在本市,宬氏集团庞大的财产规模无人不知。 宬氏集团产业广泛,旗下各类酒店、娱乐场所星罗棋布,高档餐饮、珠宝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休闲会馆也是独具特色,这些都是其商业版图的重要组成部分。 也正因如此,每年的夏季时装展,宬氏集团旗下的众多品牌都会高调亮相,成为时尚界的焦点。而此次宬氏总裁宬年订婚,更是引发了各界的高度关注。 今天,宬氏集团的股票已经涨停了一个小时,这一喜讯让宬氏的员工们兴奋得欢呼雀跃。 在众多记者的簇拥与追捧下,宬年与兮浅缓缓步入会场。镁光灯如闪烁的星辰,不停地追逐着他们的身影。 宬年始终保持着淡漠优雅的姿态,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从容;而兮浅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面对如此盛大的场面和众多的目光,她微微低着头,脚步略显慌乱。 “宬先生,请问你今天准备携伴参加晚会吗?” “宬先生,请问你的新娘是哪位明星?” “宬先生,请问宬先生对于您的未婚妻是否感到满意?” “宬先生……” 记者们七嘴八舌,问题如潮水般涌来,但奇怪的是,竟无一人提及兮浅,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被众人遗忘在角落。 宬年表情淡定,冷峻的面容始终如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天晚上我要给大家一个特别的礼物。” 听到宬年的话,记者们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等待着他即将揭晓的惊喜。 “希望大家可以等待我给大家的惊喜。”宬年说完,轻轻搂着兮浅,继续朝着会场走去。 宬年带着兮浅在宴会上穿梭,记者们不停地拍照,却始终无人敢贸然靠近宬年。此时,兮浅的视线被会场的某一处吸引住了。 那里站着一个人,身着黑色燕尾服,剪裁合身的燕尾服凸显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头上戴着一顶王冠,散发着贵族般的优雅与矜贵气息。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塑,周围的热闹似乎与他隔绝。 兮浅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背影,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疑惑、有震惊,还有难以言喻的慌乱。 宬年敏锐地察觉到怀中兮浅的异常,他低下头,顺着兮浅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那个男人。宬年微微眯起双眸,眼中闪过几分不悦。 兮浅看到宬年的反应,心中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视线。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慌乱,眼神中透露出躲避的意味,甚至带着几分害怕。 宬年看到她的反应,眉头微微蹙起。 宬年的视线在那个男人身上扫过,随即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笑容,这笑容里带着几分邪魅,几分危险,几分阴郁,还有几分嘲讽。 “怎么,看见老朋友了?”宬年低下头,凑在兮浅耳畔,轻声问道。他的声音很低,却如同重锤般敲在兮浅心上。 兮浅闻言,浑身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眼中满是诧异,看着宬年问道:“你……你认识那个人?” “嗯哼。”宬年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屑,“当然,不仅认识,我们之间……有仇!” 兮浅听到这话,心跳骤然漏跳一拍,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有什么恩怨?”兮浅咬着牙齿,犹豫片刻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和他的确有仇。”宬年轻蔑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不屑。他伸手轻轻摸着兮浅的头顶,眼神里却又带着几分宠溺,“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是我的敌人,因为我已经赢了他!” 兮浅愣了一下,心中的疑惑更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宬年眼中闪过暗芒,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说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只需要知道,今天晚上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做我的未婚妻。"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宬年从侍者手中接过麦克风。 “各位,很荣幸邀请到你们来参加今晚的订婚宴,首先,很抱歉,因为我个人原因,并没有把这件事提前告知大家,还望大家多多理解。” “其次……”宬年目光扫视台下,神情庄重,“这次宴会的主题,是我和我未婚妻兮浅小姐的订婚宴,这是我送给大家的第二份礼物,也是最重要的一份礼物,请大家欣赏。” 宬年说完,转身朝着一旁走去。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保镖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面上。 宬年拿起盒子,缓缓打开盖子。一枚硕大的钻戒映入兮浅的眼帘,钻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璀璨夺目。 “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指,希望大家能祝福我们。”宬年说着,拿起兮浅的右手,轻轻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 “谢谢。”兮浅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闪耀的戒指,有些呆怔,大脑还沉浸在刚刚的一系列变故中。 宬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然后伸出左手,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上一吻。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宬年身上。 兮浅愣愣地看着宬年,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是宬年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吻她,而且还是当着全世界人的面,这让她感到措手不及。她看着宬年,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宬年深情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浓烈的爱意,轻声问道:“兮浅,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兮浅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又连忙摇摇头。 “我不想做你的未婚妻。”兮浅看着宬年,鼓起勇气说道。 “为什么?”宬年眉头紧皱,眼中满是疑惑,“你不喜欢我吗?” “不是。”兮浅说道。其实她并不喜欢宬年,但宬年的财富对她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然而,她又不愿意做宬年的未婚妻,因为她深知,一旦成为他的未婚妻,就可能永远无法摆脱这个男人的控制,沦为他的傀儡。 “那是什么原因?”宬年眼中充斥着怒火,大声说道,“如果是因为钱的话,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让人给你很多钱,足够你花上一辈子。” “可是……”兮浅低下头,不敢直视宬年的眼睛,“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不合适。” “什么?”宬年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认知里,兮浅一直是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可是,现实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他脸上。 “对……对不起。”兮浅垂下头,难堪地说道,“可是……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玩火!”宬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如果你想要钱的话,我给你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你答应做我的未婚妻,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听见宬年的话,兮浅猛地抬起头,“我……”兮浅张开嘴刚准备解释,却又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 第8章 物是人非 突然,一阵巨响传来。 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 宴会厅内的灯一下子亮起,强烈的光线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兮浅和宬年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晃了一下,宬年原本正说着的话也戛然而止。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阵巨响和强光震慑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声源处,也就是宴会厅门口。只见夏时陌缓缓走进宴会大厅。 看见他出现,宬年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夏时陌?!你竟然来了?!”宬年皱起眉头,冷笑着问道,那笑容中满是警惕与敌意。 夏时陌看着他,眼底闪过嘲弄。 这嘲弄如同一把锐利的箭,直直地刺向宬年。宬年看见他眼中的鄙夷,心底瞬间燃烧起愤怒的火焰。 宬年上前,一把拉住兮浅的手腕,然后拖拽着她往外走。 兮浅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挣扎起来。 “你做什么?!”兮浅看着他,语气急促地说道,眼中满是惊恐与疑惑。 “你不是想要钱吗?”宬年停下步伐,回头看着她,冷笑着问道,“既然这样,我就帮你找一个更有钱的,这比你跟我结婚要强得多。” “你放开我。”兮浅使劲儿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宬年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她始终无法挣脱开。 “你放开我。”兮浅看见夏时陌在不远处站着,心中顿时慌乱起来,连忙大声喊道,“夏时陌,救我,你快来救我啊!” 夏时陌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他们,那眼神深邃而复杂,让人捉摸不透。 兮浅见状,心底更加害怕了,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你放开我!”兮浅再一次冲宬年吼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放开你?呵......”宬年嗤笑一声,然后抓住兮浅的手臂,用力将她拉到了夏时陌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宬年看向夏时陌,语气冰冷地说道,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他是谁?”兮浅看着宬年,一双水眸满是疑惑,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迷失方向的小鹿。 “你不知道他是谁?”宬年皱眉,眼中透露出难以置信。 兮浅缓缓摇头,她确实不认识夏时陌。 夏时陌看着兮浅那双清澈的眼睛,心底涌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女孩,曾经是他最爱的女人,可如今却像个陌生人般看着他。 夏时陌的视线转而看向了宬年。 宬年感觉到夏时陌的视线,他抬起头,与夏时陌对视。 夏时陌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这笑容是对宬年无声的挑衅。 宬年的心中一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想要钱吗?我可以满足你。”宬年冷笑一声,看着兮浅,语气轻蔑地说道,“我有的是钱。” “不!”兮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看着宬年,眼泪夺眶而出,“求你,别这样好吗?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不值得?!”听见兮浅的话,宬年冷哼一声,“你配说这句话吗?!” “兮浅,你知道他是谁吗?”宬年看着兮浅,继续说道,“他可是夏氏集团总裁夏天的独生子,他的父母早逝,夏氏企业也是在他三岁的时候才正式交到他手中的,他可谓是继承了夏氏百分之六十的财产,这样的身价,足够你挥霍几辈子的,你竟然说他不值得?!” 夏天!夏氏集团!这些词语像是一颗颗重磅炸弹,在兮浅的心上炸开,让她痛苦无比。她看着夏时陌,心脏猛地一颤。 她的确是想要钱,可这与钱无关啊。她喜欢的人是夏时陌啊,从小到大,她都只是把夏时陌当成是自己的梦中情人,只有他才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他是我的男朋友。”兮浅吸吸鼻子,看向夏时陌,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虽然带着哭腔,但却无比坚定。 她的话一落,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秘密。 “你在胡闹吗?!”宬年看着兮浅,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警告你,他是你的梦魇,他对你进行了催眠,让你忘了他!” 兮浅的身体瞬间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她看向夏时陌,夏时陌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眼神冰冷得让她整颗心都仿佛坠入了冰窖中,浑身冰凉。 “不可能......”兮浅摇摇头,声音颤抖,“他不会这么做的......” 兮浅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的话。 她不敢肯定,也不敢相信,那个在她心底一直如同神一般存在的男人,会做出那种事情。 “呵......”夏时陌看着她,冷笑一声,“我有没有做过那种事情,你心知肚明。” “夏时陌......”兮浅看着他,心中一片惶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可能再次决堤。 夏时陌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吓人,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 宬年的脚步一滞,看向夏时陌的背影,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你......”兮浅想要叫住他,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声音变得微弱而无力。 但是夏时陌的脚步没有停留,他径直离开宴会厅,坐进了车子里。 司机见状,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夏时陌坐在车上,目光看着窗外,一言不发,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少爷。”司机透过镜子,看向夏时陌,小心翼翼地问道,“需要派人跟着她吗?” 夏时陌看着窗外,半晌,淡漠地开口:“不必了。”声音低沉而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司机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刚刚还在担心少爷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呢。 “少爷,你真的没事吗?”司机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语气中带着担忧。 “我能有什么事?”夏时陌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司机,语气中带着一股威胁的意味。那眼神在警告司机不要多问。 司机立刻闭上了嘴,专心开车,不再敢出声。 夏时陌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脑海中思绪翻涌,难以平静。 “你们当年为什么要绑架兮浅,让她失忆?”夏时陌闭上眼,突然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疲惫与愤怒。 “这个......”司机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夏先生吩咐的......” “哦?”夏时陌挑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您的父亲夏天在世的时候,就非常疼您,他希望能给你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学习条件。”司机如实说道。 夏时陌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一抹思索。他在心中反复琢磨着司机的话,试图理解父亲当年的行为。 “那么现在,我的生活环境,条件怎么样了?”夏时陌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司机闻言,有些尴尬。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少爷,其实......” “其实什么?”夏时陌看着司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夏先生的心思。”司机低声说道,“不过他吩咐过,如果少爷您知道真相后,一定不要怪罪于他。” “哦?”夏时陌的语调有些高,似乎对父亲的这种说法感到不屑。 “我也不清楚......”司机低下头,不敢再与夏时陌对视。 夏时陌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少爷,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一直生病,是夏先生照顾了您两个月......” 司机开口,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气氛,“您还记得那段时间,您的身体越来越差,夏先生每隔几天,就会让我准备好药材,给您送去,他还会陪您聊天......” “嗯。”夏时陌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当然记得,夏天的照顾,让他曾经很感激。 “可是您却一直不领情......”司机叹了口气,“那段时间,您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您甚至连夏先生的面都不想见,后来,夏先生便再也没来看过您......” 司机说完,偷瞄了一眼夏时陌。夏时陌的表情依旧淡漠,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司机见此,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您是因为您母亲的死,对夏先生有很深的怨念,可是这也不是他愿意的啊,他只是想要您开始接受他,想要弥补您......” “他弥补的方法,就是强制性地将兮浅催眠吗?”夏时陌打断了司机的话,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呃......”司机被夏时陌的反问问得哑口无言。他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夏时陌闭着眼睛,不再理会司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兮浅哭泣的模样,心里莫名烦躁。 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太大,努力想要压抑住这份情绪。 夏时陌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了,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兮浅的脸庞。 她的样子,和她的眼睛一样,干净清澈,如同春日里的一缕阳光,曾经温暖过他的心。 夏时陌猛地坐了起来,甩了甩脑袋。他不能再想这个女孩了,他不是说过,不管兮浅是否失忆,他都不会原谅这个女孩的吗?! 他为什么还要再想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已经失忆了,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了,他不需要想她了...... 夏时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可是他的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兮浅的脸庞。那熟悉的面容,那清澈的眼神,仿佛幽灵一般,挥之不去。 “......”夏时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再被这份情感所左右,他要让自己变得坚强,变得冷漠。 司机见此,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夏时陌。“少爷......你没事吧?” 夏时陌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此刻内心的脆弱,他要将自己的情感深深地埋藏起来。 司机看着闭上双眸的夏时陌,心里有些不安。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夏时陌闭着眼睛,似乎是在休息。 司机也不敢打扰他,专注地开着车,往家里赶。 夏时陌的脑海中浮现出兮浅的身影,他的心情,有些烦躁。 这种烦躁,是因为兮浅吗?不,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讨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夏时陌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 他的心,慢慢地沉淀下来,试图将所有的情感都冰封起来。 夏时陌的心里,一直都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充满着憎恨。他讨厌父亲的行径,也讨厌父亲的态度。他不知道父亲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想知道。他不愿意知道,也不想再去探究那些过去的真相...... 夏时陌回到家以后,直接回了卧室。他把房门关上,靠在门背后,深呼吸了几次,才稍微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坐在床沿,盯着桌上的那张照片,久久地陷入了沉思。照片里的人,是他和兮浅曾经的合影,那时的他们,笑容灿烂,充满了幸福。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 第9章 不会原谅 第二天,夏时陌醒来之后,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打电话联系了秦昊,约他出来。 秦昊接到夏时陌电话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他挂掉电话,匆忙穿衣服。 “少爷,发生什么事情了?”佣人看着他问道。 “我有重要的事情,出去一趟。” “您要去哪里?”佣人有些担忧地问道。 “去见一个朋友。” 佣人闻言,点了点头。 秦昊出门以后,便驱车朝着约好的咖啡馆驶去。 夏时陌等了许久,才看到秦昊从车上下来。 夏时陌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冷淡,“秦昊,你还是这么守约?” “夏先生。”秦昊冲着他笑了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叫我全名。” “......”夏时陌皱眉,没有回答。 “你今天找我出来,是不是有事?”秦昊看着他问道。 “你是我的助理。” “是吗?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助理。”秦昊耸了耸肩。 “夏先生,你今天找我来,该不会是为了质问我关于兮浅的事情吧?” “你觉得呢?”夏时陌眯了眯眼睛,“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 秦昊听到这句话,脸色变得凝重。 “夏先生,你还记得,当年兮浅为什么会离开吗?” 夏时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当年兮浅在你们家遭遇了绑架......”秦昊缓缓地说道。 夏时陌握紧拳头,脸色阴沉。 “是你救了兮浅吗?” “......” “夏先生,其实当年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秦昊摇摇头,“那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 “如果夏先生真的爱兮浅的话,你就应该相信她,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去怀疑她。”秦昊认真地望向夏时陌,“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对她,应该并不是全然相信的。” 夏时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秦昊见状,继续说道:“兮浅这次失忆,并非偶然。” 夏时陌闻言,脸色骤然一变。 他抬眼看向秦昊,眼神中满是不解。 “她在你家中遭到绑架,那时候,她还小,而且她的体内还留有被催眠的残余。她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可她却一直隐忍着,不肯告诉任何人,直到......” “直到你发现了她的异常。”夏时陌接过他的话。 秦昊点点头,“是,我发现了兮浅的异常。” “然后呢?” “然后,我查到了,当年绑匪的老板,正是你已经去世的父亲,夏天。” “所以,你怀疑是我的父亲对兮浅做了什么?” “我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兮浅之所以会失忆,应该和夏天脱不了关系。”秦昊说完,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你父亲的确是个危险的人物。” 夏时陌闻言,沉默了很久。 他的眼底闪烁着寒光,仿佛在酝酿着某种风暴。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夏天策划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夏时陌闻言,眯起眼睛。 他的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秦昊看着他沉默的模样,又开口问道:“如果你想要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那么,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你知道些什么?”夏时陌的目光瞬间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父亲是为了保护你母亲的遗产,而牺牲的。” 夏时陌闻言,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表情变得难看极了。 “我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夏时陌冷声说道。 “我并不是在同情你。”秦昊摇摇头,“你有权利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夏时陌闻言,眼底的怒火更甚了一分。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夏时陌看着他问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在调查当年的事情。”秦昊微笑着看着夏时陌说道,“我也是在调查了很多资料之后,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说!” “因为当年,你父亲曾经在你母亲的葬礼上,给了你母亲一份大礼。那时候,你父亲还是夏氏集团的总裁,手段极其狠辣。” “他给了我母亲什么礼物?!”夏时陌瞪着秦昊,“你快点说!” “我不知道。”秦昊看了他一眼,“你父亲把你母亲葬在了一块墓碑上,而且他把你们两人的墓碑放在了同一个位置,把你的名字也刻在了上面。”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秦昊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你的母亲有多么美丽吗?” “那又怎样?” “当年的夏家,虽然是一个商业巨擘,可是因为你母亲的存在,夏家并没有走到巅峰。夏天是个贪财的人,他在你母亲的身上赚够了钱,就想尽办法想要毁掉你母亲。” “我不信!”夏时陌说道。 “你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 “你父亲的野心,是整个夏家。夏氏集团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你母亲,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你闭嘴!”夏时陌突然吼了一声,“你再敢污蔑我的父母,我就杀了你!” “呵,夏时陌,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 秦昊盯着他,语气轻蔑而讥讽。 “如果我是你,我宁愿自己永远都活在痛苦中,也不愿意将真相揭露出来。” “......” “夏时陌,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可以瞒住夏天多久?” 夏时陌闻言,双拳攥紧。 “你不要忘了,你母亲的尸骨,可还躺在你父亲那里。” “闭嘴。” “夏时陌,别忘了,当初你母亲死后的第二天,你父亲就将你母亲的尸体带走了。” “......” “我想,你父亲是想要用你母亲的骨灰盒,换取一笔巨额赔偿金。” “......” “你不是恨你父亲吗?既然恨他,那你不妨让他知道,你母亲的骨灰盒,根本就是你们两人的坟墓。你母亲的骨灰盒,在夏天的手里,而你,只是个替代品,只要有机会,你的命,随时都可以丢弃掉。” “......” 秦昊的声音,一字一顿。 夏时陌的眼底浮现出了深刻的恨意。 夏天,这个人的心肠究竟是有多歹毒?! 他的母亲,他最爱的女人,他居然想要将她的骨灰盒拿出来卖掉! 而他,就像是一个傻瓜一般,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你又知道你父亲夏天如何死的吗?”秦昊看着他问道,“夏家的人都说你父亲是被人谋害的。” “......” “可事实上,你父亲,根本就是被仇家害死的。” “......” “你母亲死后,你父亲为了赎罪,就找人去做了一场车祸。他的车祸,并非意外,而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为的就是逃避责任。” “......” “那个幕后黑手,就是你的父亲。” “......” “你不知道吧,其实,夏氏集团的总裁夏天,就是当年那场意外的凶手。” “......” “我说的,对不对?” 夏时陌听见这番话后,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秦昊的话,犹如一记响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可我还是要说。”秦昊看着他说道,“兮浅就是发现了你父亲的秘密,被他绑架后催眠了,至于你为什么不知道……是因为你的父亲把你送到国外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你。” “......” “你父亲对你,从来就没有尽过父亲的职责。” “......” “夏时陌,别忘了,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他不会在乎你母亲的死亡,更加不会在意你的死活。” “......” “我只是在帮助你而已,你别忘了,我是你的监护人,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 “你父亲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可以连亲生儿子都可以抛弃......夏时陌,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利用,成为别人手中的枪而已。” 夏时陌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里燃烧着愤怒和怨恨。 “夏时陌,你别怪我说的残忍,因为我不希望你被骗。”秦昊看着他说道,“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秦昊说完,便站起身来离开。 “等一下。” “你还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我母亲的尸骨,到底在哪里。” “......” “告诉我。” “抱歉,我无法告诉你。” “......” 夏时陌抬眸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失落。 他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结果了。 可是他就是想知道。 他就是不服气。 他凭什么认定自己是被抛弃的?! 凭什么认定他的母亲,就是被夏天害死的?! 夏时陌看着秦昊走向门口,突然冲了过去。 “你不准走!你给我站住!” 秦昊回头,皱眉看着他。 “我要知道我母亲的消息,你给我说清楚。” “......” “不准拒绝我,我有权利知道一切!” 秦昊看着他,眼神复杂,似乎有些为难。 “我求求你了,告诉我好吗?” 夏时陌抓着他的胳膊,声音里充满乞求。 “......” 秦昊看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好,我告诉你,但是,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你以后,再也不许去见兮浅,更加不许和她联系。” “......” “你答应我吗?” “......” “夏时陌。” “......” “如果你答应我,你就不需要再为她担惊受怕了。” “......” 夏时陌沉默地看着他。 “......” 夏时陌松开了手,秦昊转身朝楼上走去。 夏时陌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思绪飘忽,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兮浅,想起了兮浅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再也不会在一起了。” 再也不会在一起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疼得无法喘息。 “......” 夏时陌抬头看向窗外,眼眶微红。 兮浅...... 他和兮浅......真的,再也不可能了吗? 夏天,夏时陌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这么狼狈。 他曾经无比骄傲,自视甚高。 他认为,他的父亲是最优秀的男人。 他也认为,他父亲对他很好,从小就教导他学习各种东西,让他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为家族打拼,让他从此脱胎换骨。 可是如今,他却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欺骗、背叛、欺骗、背叛...... 他的心中充斥着愤怒与悲伤,却找不到发泄的途径。 夏时陌的手指攥紧,指甲嵌进掌心中。 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夏天,夏天...... 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 第10章 一切都过去了 那一年,刚刚高一的他们, 第一次接吻。 他们从小到大都是同学。 那个时候,她总是在他的面前躲避。 而他总是故作温柔体贴,对她嘘寒问暖。 后来,她渐渐长大,她开始有些喜欢他了。 两个人相处越来越融洽。 有几次,他甚至会亲吻她。 兮浅觉得很幸福。 她以为,她会和时陌在一起一辈子,直到老死。 可是,命运却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 他们的第二次接吻,却在校园的小树林里。 那是兮浅第一次接吻。 她的身体僵硬的像块木板。 他们的第一个吻,就是这样结束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那是他们的初吻。 他们还在青涩的憧憬着爱情。 而那一夜,他们也没有回宿舍睡觉。 那个晚上,他们在草坪上,一整夜。 第二天,兮浅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草坪上,而他,则睡在另一边。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睡姿很是安详。 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耀眼迷人。 兮浅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她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帅。 兮浅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 他的皮肤,很滑。 他的睫毛,很浓密。 他的鼻梁,很挺,他的唇,很薄....... 他的五官,精致的就像是一幅画一般。 "你真是.......一个美少年啊! "兮浅喃喃道。 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男孩,竟可以漂亮成这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会被一个男孩的外貌,所震撼。 直到.......直到有一天,他离开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他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她一度疯狂的寻找他的下落,可是最后却都是徒劳。 她努力忘记这段感情,没想到真的有一天失忆了…… 他们分开的几年,她的生活很艰辛。 兮浅很努力地在找工作,可是一家家公司都拒绝了她。 那个时候,兮浅真的以为自己要饿肚子了。 可是...... 就在她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叫做宬年。 是宬式家族最疼爱的独子。 他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 他说,他是她的未婚夫。 她没有反驳。 虽然,她并不喜欢他。 她只是把他当做了朋友。 可是,他却很固执的认为,他是她的未婚夫。 在他看来,她是他的女人。 在他看来,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在他看来,她的一切,都必须属于他。 在他看来,她,是他的。 她也曾试图反抗过。 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逃开他的掌控。 他就像是一座山,牢牢的压在她的头顶。 她想要逃跑,逃跑了很久很久。 可是最后,她才发现,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世界,被他占据。 在他的面前,她无处藏匿。 兮浅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阻挡。 直到…他继承了家业。 在那段日子里,她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去追逐属于自己的梦想。 被逼无奈成了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因为,他会用尽一切方式,将她困在自己的身边。 兮浅从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生命会突然间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遇见他。 他们就那样擦肩而过,从此形同陌路。 直到她和他订婚那一天。 兮浅坐在车子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的到来,给她带来了太大的意外。 他没有像其他豪门贵族一样,带着自己的女伴出席酒宴。 他只是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站在她的面前。 她愣了很久,才终于缓过神来,对他笑了笑。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可是,她知道,他的存在,给了她勇气。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静默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应。 她还是逃避了他, 转身走了。 他在她的身后,喊了她的名字。 可是她没有停留,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她以为,他就此放弃,会追上来,可是他没有。 她不敢回头。 她害怕,自己看见他,便会失控,会失态,会崩溃。 她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对他还存着幻想。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 他们不能再在一起了。 她必须放弃。 ....... 那个时候,兮浅才意识到,原来,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们相互拥抱,而是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拥抱。 ........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来找她。 她甚至都没有听见过他的消息。 他又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丝痕迹。 是她伤害他了吗? 为什么在她慢慢选择恢复记忆后,他又消失了。 催眠……真的是他做的吗? 为什么她的心里会如此难受。 她甚至都无法去确定,他究竟是否是她的未婚夫? 她的脑海里浮现起那天的画面....... 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仇恨。 他说:"兮浅,如果你不想死,就立刻嫁给我。" 她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爱",只是单纯的认为,爱一个人,应该是要让他幸福的吧? 她不能让他难过。 他的父母,是因为她的父母,才会离开他们的。 他的父母去世,一定很痛苦吧? 那时候,她的脑海里,满满都是他孤零零的背影。 他一定很伤心。 她很难过,很心疼。 她的世界,突然间坍塌了。 兮浅的身体微颤,眼眶红润。 她想哭。 可是眼泪,却不听使唤。 她不敢哭出声来,害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只能拼命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企图让自己的心,不会那么的痛。 自从知道他父亲的秘密,他就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也从此忘记了他。 一直到现在,这些记忆才一点一滴清晰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他的父亲……才是凶手? 不,不是的。 她不信....... 他的父亲,是那样温柔善良,慈祥的一个人。 兮浅的心口一阵阵抽疼。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他的。 可是,她却忍不住。 她不想去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和他分开的。 她也不想去问。 因为......那样的结果,会让她更加的悲哀。 兮浅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陷入掌心。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回忆那些让自己悲伤难过的事情。 她不断告诉自己,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 ------------ 第11章 他怎么会知道? “你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吧。”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她抬眸,便看见他那张熟悉却又透着陌生的脸。 是他!秦昊。 就是那个男人。 她的心,陡然狠狠一跳。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语调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你说呢?”他轻笑出声。 “我不知道。” 他说的话,总是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那里,有一条旧的被绑架留下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捂住手臂,那种疼痛,至今仍清晰如昨。她不禁低下头去。 那条伤疤,鲜活地印在她皮肤上,好似在无情地嘲讽着她的懦弱。 她情不自禁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碰上去。仿佛只要一碰触,那道丑陋的疤痕就能随之消失。 她的动作,打断了他的沉思。她是想抚平那道伤痕吗? “当年,你们为什么绑架我?”她突然发问。 “因为,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谁救了你。”他回答。 她瞳孔猛地放大。 是他...... 他的意思是...... 兮浅心中涌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是我。”他肯定地说道。 “......” “兮浅,你真是让人惊喜啊。” “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他不是想知道当年救她的人是谁吗?难不成只是顺手帮了她一把?他想要的东西,向来都是不择手段去夺取。所以,即便她曾对他有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又问了一遍。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我需要夏时陌他母亲的骨灰盒。”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 “我想,他母亲的骨灰盒,应该在你这儿吧?”他接着说道。 兮浅咬紧牙关。 他怎么会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 “在你昏迷的时候。” 她眉头紧紧皱起。 “兮浅,你还是不肯相信我的话,对吗?你还在怀疑是我绑架了你?”他问道。 她的心,微微抽痛。 “我不想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告诉你,那件事是夏时陌的父亲干的。” 兮浅愣住了。 夏时陌的父亲做的...... 他居然做出如此卑劣的事。 可他毕竟是夏时陌的父亲...... 她心里乱成一团,纠结万分。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她只想逃避这件事,逃避他。 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还没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母亲的骨灰?”他眼神灼热。 “骨灰?你觉得我像有骨灰的人吗?”她语气平淡,可眼角眉梢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不想再跟他废话。既然他已经挑明,她也没必要再装糊涂。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你知道,他母亲骨灰盒至关重要,关系到夏氏的存亡。” 她的心猛地一紧。 “你想怎样?” “我只是想让你帮夏时陌拿回他母亲的骨灰盒,我倒要看看,夏氏会不会因此倒闭?” “......” “我就是想让他知道,他父亲是多么狼心狗肺。” 他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兮浅脑海中不断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当时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连自己的处境都没弄清楚。 她慌慌张张跑下楼,在客厅里四处寻找夏时陌的身影。 然而,整个别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突然,她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 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你母亲的遗物”。 兮浅赶忙拿起信,匆匆打开。 信上的内容,让她惊愕不已。 那是一份股权转让书,上面盖着国际集团的公章。 “......”兮浅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她颤抖着手,翻开那份协议。 上面赫然写着,夏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转给夏时陌的母亲——夏夫人。 这一刻,她眼眶酸涩难忍。 原来,当年夏夫人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夏时陌的母亲夏夫人,是被夏父逼死的。 她死于一场大火,而那场大火,竟是夏父亲自纵火,并且也是他派人放的。 兮浅的心一阵绞痛。 他竟不惜用自己妻子的骨灰,来换取财富...... 他简直疯了...... 他怎么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兮浅眼底涌起浓烈的恨意。 兮浅回到房间,将那份协议撕成两半。 “我不会让任何人毁掉夏氏的。” 她眼底迸射出一抹坚毅的寒芒。 ------------ 第12章 晕了过去 夏夫人的墓碑旁边,摆放着一束花,一个白色的骨灰盒。 兮浅缓步走向骨灰盒。 夏夫人的墓碑上,刻着夏夫人的名字和照片。 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拿起骨灰盒,仔细观察。 骨灰盒的盒盖上,是一把锁。 “咔哒!”她拉开了盒子。 骨灰盒里,是一个白玉雕琢的香囊。 香囊上,挂着一枚宝石吊坠。 兮浅看了一眼那块吊坠,心跳陡然加速。 难道,那是她的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她打开骨灰盒,从最底层,抽出了一封信。打开信,里面的内容,让兮浅的瞳孔骤然一缩。 纸条上,赫然印着一个“陌”字。 这一次,信纸上并没有落款。 夏夫人的信,写着这样一番话。 “我不希望他知道我的死因。” 兮浅知道,她是不希望夏时陌伤心难过。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永远健康快乐的活着。 她的儿子,不该承担太多。 ........ ........ 兮浅看完信,又把信纸放回了骨灰盒。 夏时陌的母亲的遗物,她绝对不会交给夏父。 这个男人,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放过,真不知道,是他太残暴,还是她太软弱。 突然,兮浅感觉被什么打晕过去。 等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囚禁在这间房间里。 房间里,没有窗户。 她只能坐在床上,看向门口,希冀能够逃出这个房间。 她的视野范围非常狭窄,只有一米远,她甚至连一扇门也看不见。 她的身上,捆绑着绳索。 她挣扎着,试图挣脱开绳子,却发现自己越动弹得厉害,那些绑着她的绳索便收得更紧了。 而且,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她的脑袋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兮浅只好暂时停止了反抗。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时间究竟流逝了多久...... 她不敢想象,自己昏迷的时候,又过了多少天。 直到一个叫秦昊的人出现。 他带来了食物和水。 “吃点东西吧。”秦昊将一碗粥递给了兮浅。 兮浅没有拒绝。 她饿坏了。 她一口一口喝着粥。 秦昊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我不管你是谁,请你以后离我远点,我跟你并没有任何瓜葛!”兮浅抬眸,瞪着秦昊,冷声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但你认识我们夏总吧?”秦昊淡淡道:“你现在这个模样,应该是失忆了吧?” “我没有失忆!” “既然没有失忆,为什么还装作不认识我们?” 兮浅冷哼一声。 “我是失忆了,可我没有忘记我的家庭,我不是你们夏家的人!你走吧,不许再来烦我!”兮浅的语气很冲。 秦昊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是奉命来保护你,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 兮浅闻言,冷笑一声,“保护我?” “是啊。”秦昊点头。 “我的安全,不需要别人负责!如果你们夏家不欢迎我,我立即就走!” 秦昊的表情变得阴沉。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神情顿时变得恭敬起来。 “好的。”秦昊低声说道:“我马上就来。” 说罢,秦昊便起身,走出了屋子。 ........ 兮浅的脑袋里,乱哄哄的。 这时,她感受到身体有些燥热。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这里,是哪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 兮浅咬紧牙关,拼命忍耐。 她必须赶紧恢复正常! 她不能倒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必须赶紧恢复正常! 她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她现在浑身无力,身上还有几处淤青。 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做? 突然间,她脑海中灵光乍现,她的视线朝着想象中窗户的方向看去。 对啊! 窗户! 窗户是开着的! 只要爬到窗台上去,她一定可以离开! 兮浅立刻行动起来。 她努力往想象中窗户的方向爬。 但她的脚腕被绑着,根本爬不上窗台。 而且她的腿上,又缠绕了好几圈绳子。 她根本使不出一丁点力气。 兮浅的额头上,布满了密集的汗珠。 ....... ....... 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 ....... 她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可是,没用。 她始终没有办法爬上窗台。 她的手臂被绳子勒出血痕,手指也磨破皮了,她的手腕上,也被划了好几条血痕。 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 不行,她一定要坚持! 她绝对不可以倒在这里! ........ 兮浅在心里默念着,努力爬上窗台。 可是,绳子勒得实在是太紧了。 她爬上窗台的瞬间,一个踉跄,整个人朝着想象中的楼梯滚了下去,摔到了地板上。 她疼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第13章 交易 她再一次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周围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兮浅睁开双眼,四肢百骸像是散架一般的酸痛。 她的手臂上,插着输液针管。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好像是病房! 这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是她的主治医生! 兮浅环顾了一下周围。 她记得,当初,自己好像被推进了急诊室。 那时的自己,已经昏迷了。 现在的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医生的声音,缓缓传来,打消了兮浅的疑惑。 “你醒了?” “嗯。”兮浅点了点头。 “你昏迷了两天,现在感觉怎么样?” 兮浅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你之前的伤势比较严重,虽然现在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可是,以后一定要注意休息。”医生嘱咐道。 “我知道。” 医生点点头。 “我给你换药了,你先休息一下。” 说着,医生将药瓶放到了一旁。 随后,医生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的空气变得压抑起来,兮浅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睡太久,怕自己一睡着,再醒来,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明明已经醒了,却还有种,仍旧在梦境里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 她努力睁大眼睛,强迫自己清醒。 她不想继续沉溺于梦里。 不想继续睡着。 因为,她还想赶快逃跑。 ........ ...... “当时真的是你救的我?”兮浅问。 “嗯。” “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秦昊笑笑,道。 他从兮浅的眼里,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波澜。 这让秦昊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不禁猜测,难道,她真的恢复记忆了? 不然,她的眼底怎么会有一抹警惕之色? .......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救你吗?”秦昊试探性地问道。 兮浅摇了摇头,“不好奇。” “不好奇?”秦昊诧异。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此不好奇。 “是。”兮浅点头,“我不想问你,也没有兴趣问你。” 秦昊笑了。 他喜欢她的直率。 “既然你不好奇,那我们谈个交易?”秦昊勾唇。 兮浅皱眉,看着秦昊,“你想干嘛?” “告诉我,夏时陌他妈妈的骨灰盒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兮小姐,你是聪明人,不要装糊涂。” 兮浅看着秦昊,忽然笑了,“我说了,我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 秦昊眯起眼睛,盯着兮浅。 他知道,这丫头的嘴巴,一旦硬起来,很难撬开。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既然你这么不肯合作,那我也没办法了。”秦昊耸了耸肩膀,一副无奈的模样。 见秦昊这幅模样,兮浅不禁有些怀疑,难道秦昊是骗她的? 不对。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救了她的命,肯定是要提出什么条件的。 ......... “那我可以走了吧?”兮浅淡漠地说。 “兮小姐,请等一下。”秦昊喊住了兮浅。 “秦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兮浅转过身来。 “你是我救的,理应报答我。”秦昊说着,走到兮浅面前。 兮浅微愣,随即冷声道:“那又如何?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呵,兮小姐,我可不是在帮你哦!我只不过是想要利用你罢了。”秦昊挑衅地说道。 “我不需要你的利用!” “那你觉得,我会把这些东西公布出去?”秦昊拿出一份文件丢在桌子上,挑眉看着她。 兮浅低头,瞥了眼那份文件。 她伸手拿起文件,翻阅起来。 原来,是一份股权协议书。 这份协议书里,写明,夏氏企业名下所有产业的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都归她所有。 兮浅冷笑一声,抬眸瞪向秦昊。 这份协议书,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他怎么好意思张这个口? “你不会不知道,夏氏企业的股价,最近一直在跌。”秦昊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只是想通过这笔钱来帮助你。” “秦少爷真的是高抬贵手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你确定不需要?”秦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对!” “那好,我现在就去发布新闻稿,说,你和夏时陌在一起,是为了他的财产。” “秦少爷,我劝你最好不要乱来。” “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些吗?”秦昊轻蔑地笑了笑,“我只在乎你能不能交出骨灰盒,离开夏时陌,离开夏家!” 兮浅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秦昊满意地笑了笑,“很好。” 说完,便准备离开。 兮浅的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灵光。 “等等!” 秦昊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她。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愿意离开夏时陌?” 兮浅点点头。 “很好。”秦昊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我可以答应离开夏时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亲自把他母亲骨灰盒还给夏时陌。” 只要把骨灰盒还给夏时陌,并且,永远不要出现在夏时陌面前就行了。 “没问题,但是我要先看到骨灰盒!”秦昊说道。 兮浅点了点头,“没问题。” 秦昊转身离开了。 兮浅松了口气,她真担心,秦昊真的会这么做。 现在,她只想快点把骨灰盒还给夏时陌。 这样,她也能够安心了。 ------------ 第14章 不想错过你了 一整天,夏时陌都在公司处理事务,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下班的时候,夏时陌没有等兮浅,自己先行离开了公司。 他驱车,朝着郊区的方向驶去。 不知不觉,车子停在了墓园。 夏时陌推门走下车。 今晚的月亮,格外皎洁。 一轮圆月高悬在半空中。 夏时陌走进墓园。 墓碑前。 兮浅跪坐在坟前,目光呆滞地看着坟墓前摆放的玫瑰花,手里捧着他母亲的骨灰盒。 这是她送给时陌母亲的花束。 夏时陌走近她,将手中的花束轻轻放在她面前。 “我不知道,你也会来祭拜她,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早。”兮浅淡淡地说。 夏时陌抿了抿唇,蹲下身子,温柔地握住她的双手,凝视着她,“你不需要来这儿祭拜我妈妈,我妈妈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或许我不该来。”兮浅语调平静,“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骨灰盒,我已经给你找回来了。” 夏时陌猛地抬起头。 她居然记起他了。 他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夺眶而出。 “夏时陌,对不起,我不知你这辈子竟承受了这么多,对不起!”兮浅伸手紧紧抱住夏时陌。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夏时陌没有反抗,就那样任由兮浅抱着。 他知道,他不该怪她。 当初毕竟是他先离开她,是他父亲害得她失忆……他满心愧疚。 ...... “对不起,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夏时陌紧闭双眼,努力抑制着心中的酸涩。 她终于恢复记忆了...... 她终于记得他了...... 她终于能够重新爱他了...... 他不应该再怪她......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兮浅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 “浅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兮浅抬起头,看见秦昊站在不远处。 兮浅从夏时陌怀里起身,冷冷地瞥了秦昊一眼。 “你还来干什么?” “你不是答应离开他的吗?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却反悔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开他了?你别忘了,我们之间,只是协议!” “是吗?可是,你的骨灰盒呢?” 兮浅的瞳孔陡然睁大。 骨灰盒......骨灰盒...... 骨灰盒在哪里......骨灰盒......骨灰盒......骨灰盒! 骨灰盒,在哪里?! “兮浅,你怎么了?” 夏时陌察觉到兮浅的异样。 兮浅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呼吸急促困难。 夏时陌急忙扶住兮浅,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兮浅摇摇头,一把抓住夏时陌的衣袖,焦急地问道:“骨灰盒在哪里?在哪儿?骨灰盒在哪儿?” “骨灰盒......骨灰盒?你说的是骨灰盒吧?”秦昊突然出声打断夏时陌的话。 夏时陌惊讶地抬头。 秦昊脸上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兮小姐,你该不会以为,你已经把骨灰盒还给时陌了吧?” “骨灰盒?什么骨灰盒?”兮浅的脑袋仿佛要炸裂一般,疼痛难忍。 “呵呵。”秦昊嗤笑两声:“你该不会忘记了,我们曾经签订过的协议吧?如果你把骨灰盒还给了他,就意味着,你要和他分开了。” “所以,你把骨灰盒藏起来了?” “对,你不是已经答应要跟时陌分手吗?那我为什么不能把骨灰盒藏起来?” “秦昊!”夏时陌愤怒地瞪着他,“你不能这么做,骨灰盒是我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我没说我要把骨灰盒拿走啊,不过,骨灰盒现在就在你妈妈的坟墓中,你可以自己去取啊,不过,你确定你能取出它吗?” 兮浅的脑袋嗡嗡作响。 骨灰盒在他妈妈的坟墓中? “兮小姐,你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让时陌在墓碑前陪葬吗?” 兮浅嘴角微微扯动,“我......我去拿骨灰盒!” 兮浅转身离开。 夏时陌...... 我只是太爱你了。 我真的不忍心伤害你。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看着你继续陷入痛苦。 ......... 夏时陌一路跑到墓园后院,一眼便看到了墓碑前站着的秦昊。 “秦昊,骨灰盒根本就在你这儿对不对!” 秦昊勾起唇角,笑了笑,“如果我交出来了,岂不是显得太没诚意了,我说的是,骨灰盒在哪,我怎么知道。” “你!” “不信的话,你就自己去看看好了。”秦昊笑道。 夏时陌深深地凝视着秦昊,然后,缓缓走近他。 夏时陌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 “我知道了,是你拿走了我妈妈的骨灰盒,是不是?”夏时陌咬牙切齿地说道。 秦昊眼眸微闪,“你猜对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我会的,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把骨灰盒拿走,否则,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骨灰盒在哪里。” “随便。” 夏时陌眼眸一暗,朝着秦昊逼近几步,猛地伸出拳头,狠狠砸向秦昊的腹部。 秦昊猝不及防,被夏时陌打倒在地,捂着腹部,鲜血顺着他的手掌缓缓滑落...... 夏时陌松开了拳头。 “你......”秦昊咬牙,“你疯了!” “我是疯了。”夏时陌的眸子一片阴霾,“你最好祈祷,你的计划不会被我识破。” 秦昊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你?我警告你,别想着用这种手段伤害兮浅!”夏时陌厉声呵斥,“如果你敢碰她一下,我绝对饶不了你!” 说完,夏时陌便转身朝着墓园外面走去。 秦昊躺在地上,眼神怨毒地盯着夏时陌的背影。 夏时陌,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兮浅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头沉默不语。 车内的空气愈发压抑。 夏时陌看着兮浅,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她的情绪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一场狂风暴雨。 他握紧方向盘,猛踩油门,加快速度往前开。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他害怕看见她的眼神,害怕她说出任何残忍的话。 ...... “兮浅。” “嗯?”兮浅抬起头。 她双目泛红,眼眶红肿,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 “兮浅,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 夏时陌握住兮浅的肩膀,将她转过身,让她看向自己。 兮浅看到夏时陌满脸焦虑担忧的模样,眼泪流得更凶了。 “兮浅,对不起......”夏时陌满心愧疚。 兮浅推开他的手。 “我想静一静。” 夏时陌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将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等待兮浅平复情绪。 兮浅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夏时陌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兮浅,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去了你,请你原谅我,毕竟,当初我不该放弃你的。” 兮浅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夏时陌伸出手,轻轻替她拭去眼泪。 兮浅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抬起头,目光与夏时陌的目光交汇。 四目相对的瞬间,兮浅的鼻腔一阵发酸。 她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 夏时陌低垂着眼帘,掩饰住眸中的黯淡。 他的手指微凉,指尖轻轻触摸着她冰冷的脸颊。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为了骨灰盒要跟我分手的那一刻,我恨不得亲手杀了秦昊!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不能让他死得太便宜了......” 兮浅的眼泪流得更多了。 “兮浅,你别哭了......我会心疼。”夏时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知道......我都知道......”兮浅吸了吸鼻子。 夏时陌的心,一阵抽搐。 “秦昊是我的监护人,虽然他有权知道骨灰盒在哪里,但是,我不可能真的把骨灰盒交给他。”夏时陌解释道。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骨灰盒。”兮浅眼神空洞。 “这跟你没关系,是我......我太冲动了......” 夏时陌将兮浅轻轻抱进怀中。 “我不会让秦昊得逞的。”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允许他伤害到你。” “夏时陌,我不值得......” “不许再说这种傻话了,兮浅,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离开了你,所以,这辈子,我再也不想错过你了。” 听到夏时陌的话,兮浅的眼神变得呆滞...... ------------ 第15章 曝光 秦昊回到公寓后,立刻打电话联系医生。 医生仔细检查过他的伤口,确定伤在肚子上,所幸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不过,他的两根肋骨断裂,需要长时间静养。 秦昊看着镜子中狼狈不堪的自己,冷冷嗤笑一声。 他如今这副模样,可不就跟废物没什么两样? “夏时陌,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报仇的。” 秦昊的眸子里透露出狠辣的光芒。 “现在他母亲的骨灰盒在我手里,这就意味着他的公司迟早会被我吞并,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的资金链也将完全被我掌控。” 秦昊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夏氏集团,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囊中之物了! ...... 很快,一则新闻发布出来:宬氏集团宬成的未婚妻兮浅,为收购夏氏集团,与自己的未婚夫分手,还签署了股权协议。 此消息一登上各大媒体版面,众人皆惊愕万分。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引爆舆论。 所有媒体都竞相报道,引发轩然大波,一时间,网络上彻底炸开了锅。 这件事曝光后,所有人都觉得兮浅是因爱生恨,蓄意报复夏氏集团! ...... 大家纷纷抵制兮浅,指责她不守妇道、爱财如命。 夏氏集团也因此陷入混乱,股市大幅震荡,跌幅不断扩大。 兮浅看着屏幕上的新闻,笑容逐渐消失。 她万万没想到,夏氏集团竟真的被秦昊搞垮了。 秦昊...... 秦昊......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 兮浅立刻拨通秦昊的手机号码。 “你为什么要毁了夏氏?”兮浅质问他,眼眸中满是愤怒。 “我这是在帮你达成目的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秦昊的声音充满嘲讽。 “呵。”兮浅不屑地嗤笑一声。 她真没料到,秦昊竟然如此对她。 “兮浅,你该感谢我才对,要不是我,你怎么能和夏时陌复合?”秦昊的声音里透露出浓烈的嫉妒与疯狂。 兮浅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要针对夏氏集团?!”兮浅继续追问道。 秦昊冷哼一声,“兮浅,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兮浅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答应过我会永远离开夏时陌,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秦昊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如刀。 兮浅咬咬牙,“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要你帮我夺得夏氏集团总裁的位置。”秦昊毫无顾忌地说道,完全没考虑兮浅的想法。 “不可能。”兮浅果断拒绝。 “为什么不可能?” “秦昊,你心里清楚,我不可能答应你。” “那就没办法了。”秦昊说完便挂断电话,眼神阴冷。 兮浅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秦昊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嗜血的寒光。 ...... 夏氏集团。 “砰……”一声巨响,夏时陌将桌上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夏少,您别生气,您现在的状况……不宜太过激动。”助理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劝道。 “出去,给我滚!” “是……是,夏少。” 夏时陌双手紧紧攥拳。 夏氏集团凝聚着夏父的心血,他绝不容许它出现任何闪失! 秦昊不仅想搞垮他,还妄图毁掉他辛苦维持的夏氏集团! 这一切本该属于他! 夏时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眼前浮现出兮浅的面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个神态,都像烙印般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夏时陌闭上眼睛。 她真的像媒体说的那样,是个贪财的女人吗?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她对钱财如此在意。 如果她想要公司,他可以给她;想要钱,他也能满足她,甚至可以把一切都给她,可她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呢?! ......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少爷,夏氏集团的股票跌得很厉害,董事会现在吵得不可开交,您看……要不要……” “不必。” “是……少爷,我明白了。” “另外,你尽快安排一场记者会,向媒体公布兮小姐的真实身份,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要让夏氏集团恢复往日的风光。” “好的,少爷。” ------------ 第16章 他想她了 宬氏集团 宬年坐在沙发上,脸色十分难看。 秦昊这一招釜底抽薪,让他措手不及,本想借此机会让夏氏破产,结果,反倒赔上了自己。 夏时陌...... 夏氏破产,这是你咎由自取的,谁让你跟我抢女人!!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找自己。 这段时间他派人一直监视她,却没见她来找自己,想必,她应该不想来求自己了吧? ...... 这段时间,兮浅过得十分压抑。 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惹怒秦昊了,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现在,夏氏集团面临的困境,全部都是拜自己所赐,她不知道怎么跟夏时陌解释这一切。 她想要给夏时陌打个电话,但是,她却不敢。 她怕夏时陌误会,她担心他会更加痛恨自己。她不想让他恨自己。 她现在只希望夏时陌不要恨自己。 她应该去找她许久未见的他了 也许他能帮到自己。 虽然对于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 想了很久,兮浅终于鼓起勇气给宬年发了条短信。 【你还好吗?】 发送成功后,兮浅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 半晌,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 兮浅连忙点开,看到短信的内容,她松了一口气,他还是会关心她的。 【嗯。】 “那就好......”兮浅喃喃自语。 兮浅又编辑了几句话,但最终还是删掉了。 【我想见你。】 兮浅很紧张,生怕他不回复自己的短信。 过了许久,她等得心急,又编辑了一条,【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谈。】 过了许久,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兮浅心灰意冷,他根本不愿意见自己。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么。 自从上次同他假装订婚后,再没有去找过他。应该谢谢他帮我恢复了记忆的。 ...... 兮浅叹息一声,心里一阵苦涩。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两下,她低下头,打开短信,只见上面显示着:【今晚六点。我家别墅,不见不散。】 看到短信的内容,兮浅的嘴角缓缓扬起。 她就知道,他一定还会见她的。 ...... 晚上。 兮浅换上一袭白裙站在别墅前,犹豫了许久,她还是走进了别墅。 宬宅的佣人一如既往的热情。 “兮小姐,你回来啦。” “嗯......”兮浅笑着点头。 “兮小姐,您先去餐厅吧,少爷马上就回来了。” “恩。” 兮浅点点头,随即朝餐厅走去。 她在餐桌前坐下,等着宬年回来。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 佣人连忙跑去开门,宬年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少爷。”佣人微微鞠躬。 “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好的。”佣人退下了。 兮浅抬眸,看向来人。 他一身黑色衬衫黑裤,衣领敞开,袖子卷到手臂处,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一双狭长的凤目微眯,浑身透露出危险和凌冽的霸气,整个人宛若黑暗中的王者。 兮浅怔住了,心跳漏掉了一拍。 “回来了。”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 兮浅收敛起惊愕的表情,故作镇定:“我来了。” “恩。” 兮浅低垂着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碰,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想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一块磁铁,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兮浅愣住了,他竟然说他想自己了......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我答应你。” “什、什么?”兮浅瞪大眼睛看向他,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帮夏氏度过这次危机的。” “谢谢你。”兮浅感觉鼻尖酸酸的,眼眶泛红。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他还是原谅了她。 兮浅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心底是欢喜的。 “你要谢,就把自己交给我。” 他俯首,凑近她的唇瓣。 兮浅一颤,连忙推开他。 她不敢抬眸,不敢与他对视。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麻麻的,让她的心都变得乱七八糟。 她不停地摇着头,拒绝道:“不行,不行......” “看来你恢复和他的记忆了?”他的眉头皱起,眸底掠过一抹冷芒。 “......是。” “所以......你现在是在逃避?” “不是......” “那就是你还爱着他。” “我,我只是......” “你只是舍不得伤害我,对不对?” “不是......” “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逃避我们的关系。” “......” “夏氏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做我的妻子。”他直言。 妻子? 兮浅愣住了,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是认真的么?”兮浅的语调都在颤抖,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她需要时间消化。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兮浅深吸一口气,眼眶湿润了。 她没有办法拒绝他,也无力去拒绝。 她现在脑海里有很多画面浮现,那些是自己失忆的时候和他在一起的点滴,他对自己的好,他为自己做的种种,她都历历在目。 如果不是他,或许自己早就死了。 她欠他,实在太多了...... “你......” “我不介意多等一段时间。”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至极。 “不是这个......”她咬了咬嘴唇。“是我还没准备好。” “什么准备好?” “......”兮浅脸颊绯红,支吾了半天,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恩!” 她重重地点点头,脸颊火辣辣的烫。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夏时陌说再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曾经让她失忆的少年...... 宬年看着兮浅的反应,眼神越发深邃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会给她一场幸福婚礼的,到时候,她就是他的新娘。 不知道秦昊那边怎样了,是不是准备收购夏氏集团了,也许他需要抢先一步将夏氏吞并了。 ------------ 第17章 发布新闻 夏氏集团 夏时陌准备召开记者会,向媒体公布兮浅是自己的未婚妻,并打算将公司股权转移至兮浅名下。 而就在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秦昊正好在帝爵大厦。 夏时陌的记者招待会定在九点钟举行。 秦昊看着报纸上的照片,眉心微蹙,心中涌起恼怒。 他的计划被夏时陌的记者会打乱了,毕竟他是夏时陌的监护人,手上还握有夏时陌母亲的骨灰盒,按照约定,只要交出骨灰盒,夏氏就归他所有。可如今,夏时陌居然要公布婚讯,这让他极为不爽。 他想尽快拿到那份关键文件,于是决定提前行动,趁着夏时陌还没来得及召开记者会就展开行动,抢夺那份文件。 这样的念头刚一闪现,他便立刻付诸行动。 秦昊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你好,是秦总吗?”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男性的声音。 “是我。” “您要我办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很好,事情结束后,我会依照你提供的信息,给你一笔巨额酬金。” “谢谢秦总!我一定会尽快完成任务,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我希望你能办得漂亮点。” “我一定会尽力的。” 挂断电话后,秦昊站起身,眼底闪过嗜血的杀意。 夏时陌,这是你逼我的。 “发布一则新闻,夏氏集团总裁夏时陌在准备召开记者会的当天失踪了,现场发生爆炸,尸骨无存。” 新闻一经播出,整个城市都震动了。 夏氏集团的掌舵人,夏氏集团的总裁夏时陌,竟然死了? 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众多新闻媒体纷纷竞相报道此事,而夏氏集团内部顿时陷入恐慌。 夏氏集团总裁死亡的消息传开后,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 这是夏氏集团有史以来面临的最严峻状况,一时间群龙无首,人人自危。 夏氏所有股东联合起来,企图夺走夏氏集团。 秦昊作为夏时陌的监护人,也被卷入董事会,被迫参加会议。 董事们对夏时陌的突然死亡极为恼火,纷纷指责秦昊,要求他给出解释。 秦昊坐在位置上,面色冷峻,毫无表情。 “各位,请安静一下,听我说句话。” “说!” “我们夏氏集团目前面临着严重危机,而我是夏时陌的监护人,必须承担起这个重任,我相信,你们能理解。”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能胜任?你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吗?” “这是我们夏氏集团的内部事务,董事长已经去世,由我暂代总裁职位,我有这个资格。而且夏氏集团的股权协议书上写明,谁拥有夏时陌母亲的骨灰盒,就能获得百分之八十的股权,夏时陌生前将他母亲的骨灰盒交给我保管,我手上有这份协议书,这足以证明我的能力!” 董事们听了他的解释,觉得有些道理,便沉默下来。 秦昊接着说道:“我知道这次事件影响重大,但我希望在座各位能配合我,在短时间内尽力挽救夏氏,否则一旦给其他人可乘之机,我们夏氏将会遭遇毁灭性的灾难!” 秦昊的话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他们明白,这次夏氏的危机确实很严重,如果再拖延下去,夏氏恐怕真的会面临破产风险。 “好吧,我们会配合你。” “谢谢大家。” 秦昊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计谋成功了,这次夏氏的损失可不小。 “那接下来,就麻烦各位配合我,我会尽快处理好事情,之后大家再一起讨论股权分配问题。” 秦昊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满意地笑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些人震惊的表情了。 夏时陌,你不会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吧? “那接下来,我要宣布一项重要消息,从即日起,由秦昊接管夏氏集团!”夏氏的股东大会上,主持人宣布了夏氏集团改朝换代。 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震惊。 这是一件大事,夏氏改朝换代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各地,甚至传到了国外,各种报刊杂志都在争相报道。 秦昊成为夏氏集团新一任总裁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京城所有的报社、杂志、网络媒体,都疯狂报道了关于夏氏总裁秦昊接管夏氏的新闻。 一时间,京城商界沸腾,各种猜测和议论声四起。 ------------ 第18章 一定要夺回来 宬年看着新闻,眸光一暗,嘴唇抿紧。 夏时陌居然死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知道兮浅知道后会怎么做? 虽然夏时陌对兮浅的感情他看在眼里,可是如果兮浅知道了真相,她肯定会受到伤害,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兮浅哭泣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泛起疼痛。 好在他第一时间拿到了夏时陌召开记者会的文件,他想,或许这是唯一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办法了吧。 他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还是错。 可他只能做这么多了。 他的眼眶里泛起了湿润。 他不能再看着兮浅受到伤害了,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不愿意看到她再次失忆的样子。 秦昊这次做的太过分了,虽然顺便帮他铲除了最大情敌,但是不应该接管夏氏集团,而且他答应了兮浅让夏氏集团度过危机再跟她结婚,如果夏时陌的死讯传到了兮浅耳朵里,他真的很难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夏氏集团,他务必帮兮浅夺回来! 兮浅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 窗户半开,阳光透过纱帘照射进来,刺眼而强烈,刺得她睁不开眼。 “呼......”她低呼一声,伸手挡住眼睛。 她的手刚碰触到眼睛,就被眼角落下的泪水吓了一跳。 兮浅哭着哭着又睡着了,睡梦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夏时陌,他依旧站在那里,脸庞俊逸非凡,微微扬起嘴角,眼神宠溺地注视着自己。 兮浅想要伸手去拉夏时陌,却扑了个空,她心慌了,赶忙追了上去,“时陌,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她拼命地跑,想要抓住夏时陌,想要和他说话,可夏时陌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她怎么也抓不住。 “时陌......”她的眼泪越流越凶,她拼了命地喊着夏时陌的名字,却怎么也叫不醒。 “时陌,别离开我,别扔下我......”兮浅哭的撕心裂肺,浑身颤抖不停。 这一刻,她真的很怕,好怕好怕...... 夏时陌,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走了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我多希望那是假的...... 可是当我打开电视的时候,你就那样躺在血泊中,浑身是血的样子就像是在告诉我,那是真实的。 你不是一向最爱惜自己的吗?为什么你不能好好珍惜自己呢? “时陌,别离开我,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兮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无助地蜷缩在被窝里,抱紧双膝,将头深埋进膝盖,无助地抽泣。 她的世界里真的没有他了...... 兮浅一直在梦里追逐夏时陌的身影,兮浅一遍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可是,夏时陌就是无动于衷地离她远去,兮浅不断地追着他跑,可是,却始终追不上,她哭的很厉害,她很绝望,夏时陌却突然转过身,看着她,嘴角勾着温柔的笑容,轻轻说了一句: “浅浅,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说完,夏时陌就消失在她的眼前,她再也找不到了。 兮浅从噩梦中醒了过来,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薄汗,她喘着粗气,心里一片茫然,夏时陌,真的不见了吗? 她的眼睛有些涩痛,她伸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汗珠,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已经溢满了泪水,而且眼角还有丝丝咸味,她的鼻头酸涩,眼睛更加涩痛。 这个梦,似乎比之前的每个梦境都要悲惨,都要让人觉得难过。 她想到夏时陌离去的时候,她看到的夏时陌的背后留下一摊鲜红的血迹,那么触目惊心。 她猛地坐起身,想也没想,就冲到门口,想要出去,可是,她才走出房间,一阵眩晕感袭来,整个身体摇晃了几下,她赶忙扶住墙壁,这才勉强稳住了脚步。 她不禁苦笑,原来自己已经虚弱到这个程度了吗?居然连走路都困难了。 夏时陌,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呢...... 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夏氏集团居然被秦昊夺走了!那夏夫人的骨灰盒难道是在他那里?想到这里,她太难过了,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她一定要去找秦昊抢回来,不能让他就这样得逞了! 夏时陌,你放心,我会把属于我们的东西都夺回来! ------------ 第19章 报仇 夏氏集团。 秦昊刚刚接手夏氏集团就遭遇了一系列的麻烦事,公司高层纷纷辞职,员工罢工闹事,一时间整个夏氏集团乌烟瘴气。 秦昊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眉宇间带着冷冽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 “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兮浅冲了进来,“秦昊,夏夫人的骨灰盒怎么会在你手上?”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秦昊,眼里迸发出愤怒的火花。“夏时陌出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秦昊淡漠地瞥了兮浅一眼,并未搭理她,继续处理文件。 “呵!”兮浅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亏得夏时陌还那么信赖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今天总算明白了。” 秦昊抬眸,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所以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一点波澜。 “交出骨灰盒!”兮浅咬牙切齿道。 “你确定是想要骨灰盒?”秦昊唇畔挂着浅淡的弧度,眼神清澈,却又隐含讥讽。 “不然呢,”兮浅挑眉反问。“秦总裁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不敢给我?” 她的眼神带着鄙夷。 秦昊的目光变得犀利了一些,他缓缓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朝着兮浅逼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兮小姐这是想要骨灰盒,还是想要钱啊?”秦昊慢悠悠地吐出一番话来。 “什么意思?”兮浅皱眉。 “夏氏集团的股票昨晚跌停,市值损失三百亿,兮小姐若想拿回骨灰盒,就用三百亿来换吧,否则免谈!” 他的语速极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意思,一副吃定了兮浅的表情。 兮浅闻言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她盯着秦昊,咬牙问道:“你说什么?你说夏氏集团的股票昨晚跌停了?那夏氏集团岂不是破产了?” “嗯哼~”秦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怎么,兮小姐不愿意拿钱救夏氏集团?” 兮浅愣住了,呆怔在原地久久都没反应过来,脑海里全部都是秦昊刚才的那句话。夏氏集团要破产了?怎么可能?夏时陌辛辛苦苦创造的夏氏集团,怎么会就这么毁了?这不可能...... 秦昊见兮浅半晌都没反应,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他微微眯眼,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兮小姐请便吧。” 秦昊说着就准备转身,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被兮浅拦住了。 秦昊停下脚步,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兮小姐还有事?” 兮浅的目光落在秦昊的右肩膀上,那儿缠绕着纱布,显示着它曾受伤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兮浅指着秦昊的右肩膀疑惑地问道。 秦昊的右胳膊绑着厚厚的绷带,看起来十分严重的样子,而且纱布上沾染着鲜血。 “我为什么会受伤关你屁事?”秦昊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充斥着厌恶和嫌弃。 兮浅咬牙,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异常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她还是决定先忍耐下来。她抿唇一笑,故作轻松地对着秦昊说道:“当然有关系了,因为我要替夏时陌报仇!” “哦?”秦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兮浅,“你要怎么替他报仇?” “杀了秦昊!”兮浅咬牙,眼底透露出凶狠的光芒。 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毫不避讳,甚至连语调都提高了好几度,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这次,轮到秦昊错愕了。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着,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仅仅只是瞬息功夫,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扫了兮浅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向别处,“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秦昊说着,就大跨步地离开。 兮浅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秦昊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嘴角勾出一抹悲伤的笑容。 她该怎么才能拿到骨灰盒, 怎么才能救夏氏集团? ------------ 第20章 "跟我回家。" 帝爵大厦的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秦昊那张写满冷酷算计的脸隔绝在内。 空气里残留着他最后那句淬毒般的话语——“三百亿”。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兮浅的心脏,留下冰冷刺痛的窟窿。 三百亿。夏氏集团。尸骨无存。 这三个词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撞击,碾碎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她站在奢华却冰冷的大堂边缘,四周是步履匆匆的精英,谈笑风生,好像另一个世界。 所有的声音都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沉闷而遥远。 她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脚下柔软的地毯如同流沙,每一步都虚浮得找不到落点。 推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午后炽烈的阳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毫无遮拦地倾轧下来。 空气干燥灼热,却激不起半点暖意,反而让她打了个寒噤。 强光刺得她双眼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脸颊上划下冰冷的痕迹。 她抬手遮挡,手腕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手腕上,那枚黄金链坠沉甸甸地贴着肌肤。 纯金的链条,中央镶嵌着一颗切割完美的璀璨蓝宝石——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没失忆、笑容还明媚如阳光的日子里,夏时陌亲手为她戴上。 他说宝石像她的眼睛,盛着星辰大海。此刻,那宝石在烈日下折射出近乎妖异的光芒,指尖触碰,竟传来一阵突兀的、清晰的微温。 这细微的暖意,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被更汹涌的悲伤吞没。 夏时陌…… 广场中心,巨大的LED屏幕蓝光一闪,冰冷的滚动条无情地切割着现实: 【突发:夏氏集团发言人证实,警方在帝爵大厦顶层记者会预备场地发现爆炸残留物及人体组织碎片,DNA比对正在进行…】 “爆炸残留物”…“人体组织碎片”…冰冷的字眼组合成血腥的画面,在她眼前轰然炸开! 轰——!!! 震耳欲聋的幻听!刺眼的火光!撕裂的钢铁!熔化的玻璃! 那个穿着她最熟悉的深灰色西装、曾许诺给她整个安稳未来的挺拔身影,就在那片毁灭的烈焰中心,被狂暴的力量撕扯、吞噬、气化……尸骨无存! “呃…” 短促的呜咽被死死扼在喉咙。 她的心被攥紧、挤压。 尖锐的绞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剧烈颤抖,猛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金属灯柱。 就在这时! 左手腕传来剧痛!那枚纯金链坠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烙铁,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霸道的高温!蓝宝石的光芒变得刺目灼眼! “嘶——!” 她痛得倒抽冷气,惊骇地低头看去。 嗡——!!! 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阳光、喧嚣、屏幕蓝光——瞬间被剥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再睁眼,她已置身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陈旧木料腐朽的气息。 这是一间废弃的老屋。 斑驳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砖石。 角落里堆着模糊不清、覆满厚尘的杂物。 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间尽头高处一扇小小的气窗,却被一块厚重的、肮脏的绒布窗帘死死挡住,只有几缕微弱的、垂死挣扎般的光线从缝隙挤入,更添阴森。 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本能地想后退,身体却被锁链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束微弱的光尘之中。 背影。高大,挺拔。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 那肩线的弧度,那窄瘦腰身的轮廓……和夏时陌最常穿的那套,一模一样! “时陌?!” 狂喜如同海啸,瞬间冲垮所有恐惧!心狂跳得几乎炸裂!是他!他在这里!他没有死!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冲过去,想要紧紧抱住他,确认他的存在和温度! 双脚却像深陷冰冷粘稠的沥青,沉重得无法抬起分毫! 她只能徒劳地伸出手臂,泪水汹涌决堤,嘶哑的呼喊在死寂中回荡:“时陌!回答我!求你回答我!” 那身影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极其缓慢地……开始转身。 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但那下颌棱角分明的线条,那高挺鼻梁的弧度……一丝一毫,都精准地烙印着夏时陌的模样! 呼吸停滞!下一秒!下一秒她就能看到他的脸! 然而—— 就在身影即将完全转过来的刹那!整个画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面,猛烈地晃动、扭曲、碎裂! 那张属于夏时陌的模糊侧脸轮廓,像融化的蜡像般变形、流淌! 深灰色的西装如同褪色的水墨,瞬间晕染消散! 唯剩下一双眼睛! 一双冰冷!锐利!毫无人类情感!如同万年玄冰最深处凿刻而出的眼睛!穿透扭曲的光影,精准地、毫无遮掩地锁定了她! 宬年! “啊——!” 极致的恐惧扼住咽喉,短促的惊叫被死死掐灭!她身体猛地后仰! 嗡——!!! 幻象如同破碎的镜子轰然炸裂!帝爵广场喧嚣的声浪和刺目的阳光如同重锤狠狠砸回现实! 她依旧死死抠着冰冷的金属灯柱,指节泛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衣衫,在烈日下带来刺骨的寒意。 心的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痛楚。 手腕上,那枚纯金链坠依旧滚烫!蓝宝石的光芒灼灼逼人,如同燃烧的幽蓝火焰! 幻觉?还是……警告? 时陌绝望的背影…宬年掌控一切、洞悉灵魂的冰冷眼神……巨大的混乱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 秦昊的勒索、夏氏的崩塌、时陌的“尸骨无存”、链坠的诡异灼热……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叠加到极限,轰然压下! 堤坝彻底崩溃。 双腿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沿着冰冷的灯柱软软滑落。 “砰!” 膝盖重重砸在滚烫坚硬的人行道上,钻心的疼痛却传不到麻木的神经。 昂贵的套裙沾满灰尘,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苍白的脸颊。 她将额头死死抵在同样滚烫粗糙的地面,蜷缩起身体,像被遗弃了似的。 她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束缚,细小、凄厉,在繁华喧嚣的街头微不足道,却承载着倾塌世界的绝望。 阳光灼烧着皮肤,绝望却冰冷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一双擦拭得纤尘不染、反射着冷光的黑色手工皮鞋,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她蜷缩的身体旁,精准地挡住了刺向她眼睛的烈日,投下一片浓重的、带着压迫感的阴影。 皮鞋的主人缓缓蹲下身,昂贵的西装裤腿没有一丝褶皱。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 那冰冷的手指没有去触碰她颤抖的肩膀,没有试图拂开她脸颊的乱发和泪痕。 而是精准地、不容抗拒地,直接扣住了她紧贴着滚烫地面、因剧烈抽泣而不断颤抖的左手手腕。 紧紧地,握住了那枚依旧散发着惊人高温、蓝宝石光芒刺目的黄金链坠。 力道沉稳,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封印。 一个低沉、平稳、熟悉到令人心头发冷的声音,穿透了她压抑的呜咽,清晰地、冰冷地灌入她的耳中: “浅浅,” 宬年的声音如同带着冰碴的溪流,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掌控,“你在这里,我很失望。闹剧结束了。跟我回家。” 他的拇指,状似无意地,在那颗滚烫灼人的蓝宝石上,用力地、缓慢地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烙印的所有权,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游戏规则,由他制定。 ------------ 第21章 是幻觉吗? 黑色跑车流畅地滑出专属车位,车门无声向上打开,瞬间吞噬了帝爵广场的喧嚣。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带着一股过于洁净的、毫无人味的清香,瞬间包裹了兮浅蜷缩在座椅上的身体。 那冰冷的空气如同细小的冰针,刺入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让她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残留的呜咽被硬生生冻在喉咙里。 宬年就坐在她旁边。 他的存在感强大而冰冷,像一块沉重而不化的寒冰。 他的右手,依旧扣着她的左手腕。 力道并未因上车而减轻分毫,反而像一道冰冷的金属镣铐,将她牢牢禁锢。 他的拇指,指腹带着薄茧,正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摩挲着她手腕内侧那枚纯金链坠上镶嵌的璀璨蓝宝石。 每一次摩挲,都带着电流,激起皮肤一阵细微的颤栗,并非出于情动,而是源于一种深层的、被侵犯的恐惧。 那宝石在车内的光线下,依旧固执地折射着幽微的光芒,像一只不甘闭上的眼睛,无声地对抗着施加在它之上的掌控。 兮浅僵硬地坐着,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不敢动,不敢抽回手,甚至不敢用力呼吸。视线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刺得她眼眶酸涩。 帝爵广场那绝望的一幕幕,夏时陌在烈火中湮灭的幻象,宬年那双穿透灵魂的冰眼…… 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与手腕上持续的、微妙的灼热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引擎咆哮,跑车如离弦之箭,狂暴地撕开城市街道。 最终停在一栋线条冷硬、极具现代感的巨大建筑前。这里是宬年的住处,一个巨大精美的牢笼。 车门被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打开。 宬年这才松开扣着她的手腕,动作自然地先行下车。 手腕骤然失去那冰冷的禁锢,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的力道和温度,以及……那宝石被反复摩挲后留下的、更清晰的灼热感。 兮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跟着爬下车,双腿依旧虚软。脚踩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冰凉从脚底直窜头顶。 “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宬年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你现在的样子,很不体面。” 兮浅低头,看着自己沾染了尘土污迹的昂贵套裙,凌乱黏在脸颊的头发,确实狼狈不堪。 可她心里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体面?夏时陌都没了,夏氏都要崩塌了,她还要什么体面? 一个面容刻板、穿着统一制服的中年女佣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微微躬身:“兮小姐,请跟我来。”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兮浅像一具提线木偶,被女佣引着,穿过冰冷空旷、装饰奢华却毫无生气的巨大客厅,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进入一间同样宽敞冰冷的客房。 浴室里,巨大的按摩浴缸已经放满了热水,热气氤氲,昂贵的沐浴用品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请尽快沐浴,宬先生在等您用晚餐。”女佣说完,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房门。咔嚓一声轻响,如同落锁。 隔绝了视线,兮浅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松懈一丝。 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磨砂玻璃门上,滑坐在地。 手腕上,那枚黄金链坠的灼热感,在无人注视的此刻,显得更加清晰、更加诡异。 她抬起手,凝视着那颗在浴室灯光下折射出迷离光芒的蓝宝石。 很久以前,在那段早已模糊褪色、却带着朦胧暖意的记忆碎片里,夏时陌将这链坠戴在她手腕上时的情景……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少年夏时陌专注的侧脸上。 他指尖微凉,小心翼翼地将链扣合上。纯金的链条映着他眼中柔和的光。 “浅浅,戴着它,”他抬头,笑容干净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以后不管在哪,我都能一眼找到你。这颗石头,像你的眼睛。” 画面美好得不真实,随即被一层浓雾笼罩,迅速淡去。 “一眼找到……”兮浅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宝石。 可他现在在哪?连尸骨都……心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 就在这时! 嗡——! 毫无预兆!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 浴缸里氤氲的热气不再是水雾,而是变成了翻腾的黑灰色浓烟! 冰冷的玻璃门扭曲变形,化为一堵布满污渍和陈旧血迹的冰冷墙壁!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强行拖入了一个陌生的场景! 这是一个狭小、肮脏的空间。 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肉体焦糊的恶臭! 灯光极其昏暗,只有一盏摇摇欲坠的灯泡散发着惨绿的光。 她看到一个穿着染血条纹病号服的瘦弱背影,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瑟瑟发抖,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濒死的呜咽。 这背影……好熟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她想看清那是谁,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转向房间中央—— 那里赫然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团勉强看得出人形的焦黑色物体!身体表面覆盖着可怕的烧伤和水泡,皮肉翻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那焦黑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 “……不……不要……” 角落里的背影发出嘶哑绝望的哀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 “呵……呵……” 那焦黑的人形物体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毛骨悚然的画面即将清晰的刹那—— 嗡! 画面如同被橡皮擦粗暴抹去!晕感退去! 眼前依旧是热气氤氲的奢华浴室,冰冷的磨砂玻璃门,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沐浴露香气。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只是她悲伤过度产生的臆想。 ------------ 第22章 太过真实! 兮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刚刚恢复干燥的衣衫,心狂跳不止。 幻觉?不!那血腥味,那焦糊味,那绝望的呜咽……都太过真实! 真实到让她忍不住趴在光洁的地砖上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而手腕上,那枚纯金链坠的温度,比刚才更高了! 蓝宝石的光芒在她喘息颤抖的视野里闪烁着,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 晚餐是在别墅巨大的、能容纳二十人的长条餐桌上进行的。 只有宬年和兮浅两人。 头顶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却冰冷的光,长长的餐桌两端,距离遥远得如同隔着银河。 精致的银质餐具,一道道摆盘如艺术品般的美味佳肴被无声地端上、撤下。 宬年用餐的姿势极其优雅,刀叉触碰骨瓷盘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兮浅面前的餐点几乎未动。 她垂着头,味同嚼蜡。 手腕上链坠的温度时高时低,像一颗不安分的心在她脉搏上跳动,提醒着她浴室里那恐怖的一幕。 她不敢抬头,害怕对上宬年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不合胃口?”宬年放下刀叉,拿起餐巾优雅地擦拭了一下嘴角,终于抬眼看向她。 “没……没有。”兮浅声音干涩,下意识地将戴着链坠的手腕往桌下藏了藏。 “手腕怎么了?”宬年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细微的动作,那双专注的冰眸扫向她缩回的手腕,“不舒服?” “没……只是有点累。”她慌乱地掩饰,心跳如鼓。 宬年没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晚餐在令人窒息的无言中结束。 夜深。 兮浅躺在客房那张大到空旷、柔软得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床上,毫无睡意。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光线和声音。 黑暗中,手腕上链坠的灼热感变得尤为清晰,像一根烧红的针,持续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末梢。 白天累积的疲惫、悲伤、恐惧此刻汹涌地反扑上来。 她闭着眼,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昂贵的真丝枕套。 夏时陌……你到底在哪里……那场爆炸……那地狱般的景象……还有宬年……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就在她精神极度疲惫、意识即将沉沦之际——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黑暗的视野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充斥! 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猛地拖拽,意识穿过一片混乱的光影隧道! 再“睁开眼”——她站在了一条冰冷、光线惨白的医院长廊上! 消毒水的味道异常浓烈刺鼻。 长廊空无一人,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冰冷空洞的回响。 她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背影,身形挺拔,步伐稳健地走向长廊尽头的一间病房。 那背影……带着一种让她莫名心悸的熟悉感! 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病房的门虚掩着。白大褂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她屏住呼吸,凑近门缝—— 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缠满渗血绷带的人,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气息微弱得几乎没有。 床边站着另一个人,西装革履,正背对着门口,似乎在低声交代着什么。 那姿态……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是宬年!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认得! “……确保……记忆清除……干净……” 宬年的声音低缓、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冰冷的金属摩擦,"重塑她的深层意识……特别是对那段经历的反应……她只需要记得……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 记忆清除?重塑深层意识?恐惧? 兮浅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冰冷的墙壁! “谁?!”病房内的宬年猛地警觉回头!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门缝,直直地、精准地锁定了门外偷窥的“她”! 那双眼睛!正是她在帝爵广场幻象中看到的、那掌控一切、洞悉灵魂、如同玄冰雕刻的眼睛! “啊!” 极致的恐惧让她失声尖叫! 嗡——!!! 幻象破碎!刺眼的白光消失!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冷汗瞬间浸透睡衣,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 刚才……那是什么?!医院长廊……缠满绷带的伤者……宬年冰冷清晰的命令……重塑深层意识……特定的恐惧反应?!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缠绕上她!难道……难道她的失忆……她的恐惧……是人为设计的结果?!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任何幻觉都要彻骨! 就在这时,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的手机——她白天拼死从秦昊办公室逃出后一直藏在贴身口袋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漆黑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号码,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紧接着,几行简短到极致的文字,以一种诡异的、被火焰灼烧过的字体跳跃出现: 【骨灰盒是真钥匙】 【催眠者非敌似友】 【宬在幕后】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她的视线上!信息量巨大而惊悚! 骨灰盒是真钥匙?夏夫人的骨灰盒?夏时陌提过!它关系着夏氏的归属!它在秦昊手里! 催眠者……非敌似友?谁?是宬年?还是…… 宬在幕后!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血淋淋地坐实了医院幻象中那可怕的猜测! 兮浅的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想要看清,想要记住每一个字! 然而,不等她反应—— 嗞……!!! 手机屏幕猛地爆出一阵强烈的电火花和白烟! 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几行血色的文字如同被无形的火焰吞噬,瞬间淡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手机彻底黑屏,机身滚烫! 一切都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死寂的黑暗,手机散发的焦糊味,和她手腕上那枚纯金链坠越来越灼热的温度! “骨灰盒……催眠……宬在幕后……” 兮浅失神地喃喃自语,巨大的信息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心还在狂跳,血液却在逆流。 笃、笃、笃。 三声沉稳、极富节奏的敲门声,如同死神的叩击,在寂静的深夜里骤然响起! ------------ 第23章 没有噩梦了 紧接着,不等回应,门锁传来钥匙插入转动的轻微“咔哒”声。 厚重的实木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瞬间涌入,勾勒出门口伫立的高大身影轮廓。 宬年。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丝质睡袍,姿态从容闲适,好像只是深夜路过。 但那双眼睛,在走廊逆光下闪烁着幽暗冰冷的光,精准地穿透黑暗,牢牢钉在床上惊魂未定、手中还握着滚烫手机的兮浅身上。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她苍白惊恐、还残留着泪痕的脸颊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到她那只紧紧攥着已然黑屏、散发着焦糊味手机的手上。 最后,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了她左手腕内侧——那枚即便在黑暗中也依旧固执闪烁着幽微蓝光的纯金链坠上。 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焦糊气息,与他身上清冽的沐浴露香味混合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还没睡?”宬年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迈步走了进来,昂贵的睡袍下摆扫过冰凉的地板,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一步步逼近床边,目光如同扫描仪,扫过她凌乱的发丝、惊恐未褪的眼眸、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那枚该死的、散发着不安定光芒的链坠。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掌控一切的平静。 “做噩梦了?”他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伸出手,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眸。 兮浅被迫仰视着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越收越紧。 他能看到她的恐惧!他一定知道! 手机焦糊的气味似乎更浓了。 宬年的视线转向她紧握手机的右手。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手机给我。” 兮浅的身体猛地一颤! 给?不!不行! 那里面……那里面有过那三条信息!那是证据!是救命稻草!尽管它现在已经焦糊一片…… 见她僵硬不动,眸中翻涌着抗拒和巨大的恐惧,宬年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不耐烦的寒意。 他俯身,动作快如闪电,没有给她丝毫反应的机会,带着薄茧的手指已经强硬地、不容分说地掰开了她僵硬冰凉的手指! 那只散发着余温和焦味的手机,落入了他的掌心。 宬年看都没看那黑屏的手机一眼,好像它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她因恐惧微微颤抖的左手腕上——锁定在那枚光芒闪烁、在无声控诉的纯金链坠上! “看来,是它让你做了噩梦。”宬年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下一秒! 他突然出手!动作快、准、狠!完全没有预兆! 那只充满了不容置疑力量的手,猛地攫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兮浅瞬间痛呼出声,感觉腕骨都要被捏碎! “不!不要!” 巨大的恐惧让她爆发出绝望的嘶喊,另一只手疯狂地去抓挠、捶打他铁钳般的手臂,“放开!那是我的!是时陌给我的!你不能碰它!!” 然而,她的反抗在宬年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宬年无视她的哭喊和挣扎,另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链坠尾端的搭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兮浅耳边炸响的脆响! 那枚承载着夏时陌最后承诺、陪伴她渡过无数绝望时刻、此刻却带来无尽诡异与恐惧的纯金链坠,被宬年轻而易举地解了下来! 幽蓝的宝石光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 “一个不详的东西。”宬年松开她瞬间变得空荡荡的手腕,眼神冷漠如霜,看着掌心跳动着蓝光的链坠,如同看着一件肮脏的垃圾。 兮浅手腕上赫然留下了一圈深红的指印,火辣辣地疼。 “还给我!”兮浅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泪水决堤,“把它还给我!那是我的!!”那是她和夏时陌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了…… 宬年轻易地侧身避开她疯狂的扑抢。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向房间里连接着的、奢华的大理石浴室。 “不——!!” 兮浅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恐惧和绝望达到了顶点。 浴室里,巨大的黑色大理石盥洗台冰冷光滑,映着顶灯惨白的光。 宬年走到洗手台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水龙头。 哗——冰冷的水流倾泻而下。 他抬起手,掌心躺着那枚依旧闪烁着幽光的纯金链坠。 他看着它,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底的、摧毁一切的冷酷决绝。 然后,掌心倾斜。 哗啦! 璀璨的蓝宝石和精致的纯金链条瞬间被冰冷的水流吞没! 砸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盆底,发出几声清脆却刺耳的碰撞声! 水流无情地冲刷着它,要洗去它所有的光芒和过往。 “不!!” 兮浅冲到洗手台边,不顾一切地伸手想去捞,却被宬年冰冷的手臂强硬地格开。 他看都没看水中的链坠,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旁边的粉碎开关! 嗡——!!! 低沉而恐怖的机器嗡鸣声瞬间响起!强力搅碎的噪音如同魔鬼的狞笑,回荡在空旷冰冷的浴室里! 那枚象征着夏时陌爱意与守护的链坠,那枚刚刚还传递着惊悚信息、引发诡异幻象的宝石纯金饰物,就在兮浅惊骇欲裂的目光注视下,被卷入那冰冷无情的漩涡! 宝石碎裂的微响被巨大的噪音淹没!纯金链条瞬间扭曲变形! 曾经璀璨迷人的光芒,在强力粉碎机的搅动下,化为一点点飞溅的粉末和碎屑,混合着水流,消失在下水道的黑暗中…… 嗡鸣声戛然而止。 水龙头被关上。 浴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大理石盆底空空如也,只有几道水流痕迹。 它消失了。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留下。 宬年拿起旁边雪白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干燥的手指,好像只是处理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僵立如石雕、脸上血色尽失、瞳孔因巨大打击而涣散的兮浅身上。 “现在,”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彻底铲除异己后的冷酷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没有噩梦了。你可以安心睡了。” 他走到僵硬的兮浅面前,伸手,用那刚刚摧毁了她最后一丝念想的冰冷指尖,轻轻拂开她脸颊上一缕被泪水浸湿的乱发。 动作看似温柔,却比任何暴力都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记住,浅浅,”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敲打在她脆弱的耳膜上,如同最后的宣判,“你需要休息。忘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和幻觉。从今往后,你的世界里,只有我。” 说完,他收回手,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从容地离开了浴室,留下沉重的关门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 空旷冰冷的浴室里,只剩下兮浅一个人。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的躯壳,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在地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 手腕上那圈深红的指印触目惊心,而曾经链坠的位置,只余一片空荡荡的冰凉。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砸落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噩梦了? 不。 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而那缕被粉碎的蓝光,如同夏时陌消散的灵魂,彻底湮灭了。 ------------ 第24章 她要当面质问他 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如同深寒的真空底座,吸走了她皮肤上最后的温度。 兮浅瘫坐在浴室角落,像一颗耗尽所有能量的坍缩星体,手腕上深红的指印是超新星爆发的残骸,曾经链坠的位置只剩下吞噬一切的虚无空洞。 泪水无声滑落,砸在光滑如镜的石面上,碎裂成更细小的绝望。 宬年最后的话语——“你的世界,只有我”——如同黑洞的视界,将她残存的意识牢牢禁锢。 然而,在那片彻底的冰冷与虚无之下,一种截然相反的、异常尖锐的灼烫感,正从她灵魂的最深处,顺着脊髓,一路向上疯狂蔓延! 不是物理的温度,而是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被谎言和背叛反复灼烧的痛楚、以及对真相近乎毁灭性的渴望! 这股灼烫感,与被粉碎的链坠带来的冰冷空洞,在她体内形成了疯狂的拉锯。 浴室沉重的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不是宬年。 是那个面容刻板的制服女佣。她如同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眼神空洞地看着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兮浅,平板无波的语调响起:“兮小姐,宬先生吩咐,请您移步书房。” 书房? 这个词猛地刺入了兮浅混沌的大脑! 医院长廊的幻象瞬间闪回!缠满渗血绷带的躯体! 宬年冰冷清晰如同手术刀的命令:“记忆清除干净!植入新的指令!她只需要记得……恐惧!” 恐惧!难道书房就是那个执行指令的手术台?! “不……” 兮浅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将那只空荡荡的手腕死死护在胸前,好像那是她最后的一道屏障。 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浴室的幻象、爆炸的惨烈、夏时陌消散的背影…… 所有被刻意压制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反扑,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她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抗拒着那个指令般的地点。 女佣对她的恐惧视若无睹,或者说,她的程序里没有处理“恐惧”的指令。 她只是向前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伸出手:“请立刻动身,兮小姐。宬先生不喜欢等待。” 她的手指冰冷僵硬,试图强行将兮浅从地上拽起。 就在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兮浅手臂的瞬间—— 那股灵魂深处的灼烫轰然爆发! “别碰我!” 一声沙哑却异常尖锐的嘶喊猛地从兮浅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挥臂打开女佣的手,巨大的力量甚至让那个刻板的女佣都踉跄了一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细微的、类似程序错愕的波动。 兮浅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她的双腿依旧虚软,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那双被泪水反复洗涤过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点燃了! 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绝望,而是混杂了愤怒、质疑和一种近乎疯魔的决绝火焰!手腕上那圈深红的指印在灯光下刺目异常。 “书房?” 她喘息着,直视着女佣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刮擦金属般的穿透力,“好啊……我去见他!” 她要当面问他!质问他那双洞穿灵魂的冰眼下,到底隐藏了多少谎言! 那场“意外”的爆炸,她的失忆,夏时陌的尸骨无存…… 还有那三条如同诅咒般的信息:【骨灰盒是真钥匙】、【催眠者非敌似友】、【宬在幕后】!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水,在她脑海里翻滚! 女佣似乎重新恢复了设定,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开路。 兮浅挺直了背脊,尽管那脊梁骨脆弱得下一秒就会折断。 她的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踩在通往审判台的荆棘之路。 穿过空旷得令人窒息的长廊,书房那扇厚重的、镶嵌着冰冷金属线条的实木门,如同深渊巨口般出现在眼前。 门虚掩着。 里面透出柔和却毫无暖意的灯光。 兮浅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喉咙。 她猛地推开了门! 书房内部的空间极大,却异常空旷,线条冷硬的黑檀木书架直通天花板,上面整齐排列着精装书籍,像一排排无声的士兵。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房间中央,一张宽大得离谱的黑曜石书桌后,宬年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同样线条冷硬的高背椅上。 他似乎在沉思,又似乎仅仅是在欣赏窗外的黑暗。姿态依旧从容优雅,像一尊掌控一切的神祇雕像。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动椅子,面对着她。 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冻结了万载寒冰的湖面,清晰地映照出兮浅此刻的狼狈——苍白的脸,凌乱的发,红肿的眼,还有那护在胸前、空荡荡手腕上刺目的红痕。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却已经损坏的昂贵物品,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了然,还有……一种绝对的掌控。 空气中的压迫感瞬间沉重了百倍。 “看来,你平静下来了。” 宬年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浴室里那场残酷的销毁从未发生。“坐。”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前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那姿态,如同赐予她一个聆听圣谕的位置。 兮浅没有动。 她被那句“平静下来”彻底点燃了! “平静?!” 一声尖锐到几乎破音的质问撕裂了书房的死寂! 她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摇晃,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黑曜石桌。 她像逼入绝境似的,死死盯着宬年那双深不见底的冰眸。 “宬年!你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夏时陌的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场会有爆炸残留物?!为什么会有……人体组织的碎片?!”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了夏氏集团害了他?!是不是你为了……!” 她猛地卡住,后面那个可怕的猜测几乎要冲口而出——为了控制她! ------------ 第25章 提线木偶 宬年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微微向后靠进椅背,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桌面上,姿态更加放松,也更显居高临下。 他看着眼前情绪失控的兮浅,如同在看一幕精心编排的戏剧。 “浅浅,”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腔调,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冰冷,“悲伤过度会让你产生不切实际的臆想。警方正在调查那场不幸的事故。意外,或者竞争对手的恶意破坏,都有可能。你现在的状态,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用这些荒谬的猜测折磨自己。” “荒谬?!” 兮浅的心像被狠狠攥住!他轻描淡写地将一切都推给了“意外”和“臆想”! "那我的记忆呢?!宬年!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失忆?!”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前倾,长发散落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那只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刻骨的怀疑! “医院……医院走廊……” 她喘息着,眼前又闪过那惨白的光线,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熟悉背影,“那个医生……那个对我进行所谓‘治疗’的医生!他是谁?!你对他下过什么命令?!清除记忆?!让我只剩下恐惧?!是不是你?!” 她将医院幻象中偷听到的话,血淋淋地甩了出来!这是她最直接的指控武器! 这一次,宬年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被触及底线的、冰冷至极的锐利。 那锐利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无奈和被误解的淡淡痛心。 “浅浅,”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柔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魔力,“那场意外对你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为了保护你不再被那些可怕的记忆反复折磨,你的主治医师,温尔顿博士,是国际上顶尖的创伤心理治疗专家。他所做的一切治疗,都是为了帮助你屏蔽痛苦,重建安全感。‘清除’、‘植入’…这些冰冷的词汇,是你潜意识里对治疗过程的恐惧反应扭曲而成的幻觉。你看到的所谓‘命令’,不过是医生向我汇报你的治疗进展。”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书桌,缓步向她走来。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精准计算过的,带着压力。 他伸出手,不再是强迫,而是带着一种极具迷惑性的温柔,似乎想拂开她脸颊散落的乱发。 “我对温尔顿博士唯一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你,让你摆脱痛苦。”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缓缓靠近。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别碰我!” 兮浅猛地后退一大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 巨大的撞击让她闷哼一声,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充满了极致的戒备和恨意! “治好我?摆脱痛苦?” 她嘶哑地笑了出来,笑声带着令人心碎的凄凉,“让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活着?!让我忘记所有!忘记夏时陌!忘记一切!只记得对你的感恩戴德和依赖?!只记得恐惧?!这就是你所谓的‘治好’?!” “宬年!你是不是忘了?!那个被你粉碎的链坠!那个夏时陌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你是不是以为毁掉它,就能彻底抹掉一切?!毁掉他存在过的证据?!” 她猛地抬起那只空荡荡的手腕,将深红的指印狠狠怼到宬年眼前!那印记如同屈辱的烙印,无声控诉着他的暴行! “还有那些信息!那条骨灰盒的线索!” 她几乎是吼叫着,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宬在幕后】!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和这一切没有半点关系?!你敢不敢?!” 她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在空旷冰冷的书房里疯狂回荡!每一句都直指核心,撕开他精心编织的温情伪装! 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不再是恐惧的汪洋,而是燃烧着毁灭性烈焰的火山口! 宬年脸上的那丝伪装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成了万载玄冰。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那个带着几分无奈和痛心的“保护者”,而是彻底撕下了温情的面具,露出了其下冰冷坚硬、如同千年寒铁铸就的冷酷内核。 那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兮浅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他缓缓地放下了那只伸向她的、带着虚假温柔的手。动作缓慢而优雅,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力量感。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那些尖锐到极点的质问,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冰眸,一寸寸地扫视着她。 目光掠过她苍白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和灰尘,掠过她凌乱发丝间那双燃烧着愤怒与绝望火焰的眼睛,最终,沉沉地、如同焊枪般,定格在她那只抬起的手腕上——定格在那圈深红刺目的指痕,和指痕之下那片空茫的皮肤。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冰冷的刀锋上行走。 终于,宬年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是伪装出的低沉柔和,而是彻底剥离了所有情感,只剩下冰冷的、无情的音节: “看来,休息并不能让你的大脑恢复应有的秩序。幻觉、臆想、荒谬的指控……” 他的目光从她手腕缓缓上移,重新锁住她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冰寒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冻结,“以及对一个已经逝去之人病态的执着,正在摧毁你最后一丝理智。” 他微微向前倾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绝对威压。 ------------ 第26章 监视 “那个链坠,兮浅。” 他的声音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审判,“它是不安的源头,是引你堕入疯狂幻想的根源。让它消失,是对你最残酷的仁慈。至于那些所谓的‘信息’……”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近乎冷酷的弧度,“一个被悲伤和恐惧彻底摧毁的精神状态,产生的任何幻觉都不足为奇。秦昊?骨灰盒?催眠?这些混乱的碎片,除了证明你的精神状况需要更严格的干预,没有任何意义。”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姿态,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怜悯”: “夏时陌死了。死于一场不幸的意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夏氏集团风雨飘摇,也是你必须面对的现状。而我,是你唯一的依靠,是你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岸。认清现实,接受它。” 他的话语精准地刺向她心中最痛的地方。“忘掉那些不该存在的执念。包括他。” “唯一的岸?” 兮浅看着他,眼中的火焰在绝望的冰水浇灌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淬炼出一种更加冰冷坚硬的东西。 她扶着书架,摇摇晃晃地站稳,挺直了那看似脆弱不堪的脊梁。 手腕上的指印在灯光下灼灼燃烧,那空荡的位置,此刻却成为了某种无声的勋章。 “宬年,你听着。” 她的声音不再嘶吼,反而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却又蕴含着比方才更甚的、玉石俱焚的冰寒,“无论你用什么手段,粉碎什么,删除什么,用什么‘治疗’来清洗我的脑子……真相,永远粉碎不了!” 她直视着他冰封万里的眼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夏时陌的死,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的记忆,我一定会全部找回来!你强加在我身上的一切——” 她的目光扫过手腕的指痕,扫过空旷的房间,扫过他冰冷的眼眸,“我都会一样、一样地还给你!”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坠地,带着清脆而决绝的裂响。 宬年的眼神,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冰封!那平静被打破,一丝极其危险的、如同暴风雪降临前的绝对冰冷寒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提升到了顶峰,整个书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他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评估。评估一个失控变量带来的风险等级。 “很好。” 片刻的死寂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掉冰渣,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却加深了,“看来,普通的‘休息’对你来说,远远不够。” 他不再试图靠近她,而是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到书桌前,按下了桌角一个极其隐蔽的按钮。 不到十秒钟。 书房沉重的门被无声推开。 两名穿着特制黑色制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他们的存在感极其强烈,带着训练有素的杀气,如同两柄出鞘的寒芒。 他们的目光精准地越过宬年,锁定在扶着书架的兮浅身上。 “带兮小姐回卧室。” 宬年的声音没有波澜,甚至没有回头,“她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休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包括她自己。” “是,先生。” 两人齐声应道,声音冰冷无情。 他们大步流星地走向兮浅,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力! “你们别过来!滚开!” 兮浅发出惊恐的尖叫,本能地想要躲避! 然而,她的反抗在绝对的力量和专业面前,脆弱得可笑。 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那只受伤的手腕! “啊——!” 深红指印处传来的剧痛让兮浅瞬间惨叫出声,冷汗涔涔而下! 另一人则精准地控制住她的肩膀,动作强硬却高效,瞬间封死了她所有反抗的空间! “宬年!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兮浅拼命挣扎,绝望地嘶喊! 宬年背对着她,重新坐回了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黑曜石座椅,缓缓转动椅子,再次面向巨大的落地窗,只留给她一个冰冷、坚硬、如同孤峰绝壁般的背影。 “保护你。” 他淡淡的声音传来,如同来自遥远的冰川深处,“在你彻底恢复‘理智’之前。” 两名黑衣人如同没有感情的机械臂,无视她的哭喊挣扎,强而有力、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专业”克制,半架半拖地将她带离了这间如同冰窟般的书房。 沉重的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宬年那道冰冷的背影,也彻底隔绝了她最后逃离的希望。 兮浅被粗暴地“送”回了那间巨大冰冷的卧室。 门被从外面关上,随即传来清晰的电子锁定声——嘀嘀嘀嘀嘀——嗡! 一声低沉的机械闭锁音宣告了囚禁的开始! 她扑到门上,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复合门板:“开门!放我出去!宬年!你这个魔鬼!开门!” 厚重的门板纹丝不动,只传来她自己绝望嘶喊的回音。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的的嗡鸣声,极其突然地、却又清晰地在她头顶响起! 她猛地抬头。 天花板的角落,一个原本以为是烟雾报警器的微型装置下方,一个针尖大小的猩红光点,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正冰冷地、精准地,对准了她! 监视! 他不仅囚禁她,还要监视她!二十四小时,无死角!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远比地面冰冷百倍!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下去,仰头死死盯着那个猩红的点。 空洞的卧室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那个小小红点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嗡鸣。 ------------ 第27章 药?又是药 猩红的光点悬在头顶,像永不闭合的魔鬼之眼。 兮浅背靠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手腕上深红的指印突突跳动。 宬年粉碎链坠的残影还在眼前晃动,那三条致命的信息却在脑中烧灼:【骨灰盒是真钥匙】【催眠者非敌似友】【宬在幕后】。 头顶的嗡鸣声像是扎进神经的细针。 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响起,不是一个人。电子锁发出解锁的“嘀嘀”声,门开了。 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立在门口,像两尊门神。 他们中间,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约莫四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圆髻。 她穿着剪裁合身的米白色套装,脸上带着一种经过精心计算的、温和却毫无温度的微笑。 手里托着一个木质托盘。 “兮小姐,”女人开口,声音平稳柔和,像电台播音员,“我叫林岚,宬先生安排我负责照料您的起居。” 她微微侧身,示意保镖将托盘端进来。 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蓉粥,几碟精致小菜,一杯温水,还有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片盒。 保镖将托盘放在离门不远的小几上,立刻退回到门外,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门没有关死,留着一道缝,他们的身影隐约可见。 “请用早餐。宬先生叮嘱,务必看着您按时服药,这对稳定您的情绪有帮助。” 林岚站在原地,笑容不变,眼神却像扫描仪,将兮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重点在她空荡荡的手腕和警惕的表情上停留。 药?又是药!之前宬年也给她吃过所谓的“安神药”,每次吃完都昏昏沉沉,思绪像沉在黏稠的泥沼里。 “我不需要。”兮浅声音沙哑,带着抗拒,“拿走。” 林岚的微笑弧度没有丝毫改变。“兮小姐,这是宬先生的吩咐,也是为了您好。您现在的精神状态,需要专业调理。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她朝门口微微颔首,一个保镖立刻无声地向前踏进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 冰冷的威胁感扑面而来。 硬抗?只会换来更粗暴的对待,或者被强行灌药。手腕的疼痛提醒着她力量的悬殊。 兮浅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翻腾的恨意。她慢慢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小几。 粥的香气飘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但她毫无食欲。她端起水杯,冰冷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上。 “这是什么药?”她捏起药片,状似随意地问。 “有助于舒缓神经、改善睡眠的辅助药物,医生专门为您调配的。”林岚的回答滴水不漏。 兮浅没再说话。她将药片放进嘴里,含了一口水,仰头做出吞咽的动作。喉部肌肉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她甚至张开嘴,舌尖微微压下,展示了一下空无一物的口腔底部——药片被她巧妙地藏在了舌根下。 林岚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口腔,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脸上完美的笑容加深了一分。“很好。请您慢用早餐,我稍后来收拾。”她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疏离,带着两个保镖退了出去。 门再次被锁上。头顶的红点依旧无声注视。 确认门外没有动静,兮浅冲到豪华的独立卫浴间,反锁上门,趴在昂贵的陶瓷洗手盆前,猛地将舌下的药片吐了出来。白色的小药丸滚落盆底,很快被水流冲走,不留痕迹。 她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自己。手腕的指痕清晰可见。宬年想用药物麻痹她,像驯服一只不听话的宠物。休想! 早餐她勉强吃了几口,味同嚼蜡。刚放下勺子没多久,林岚就如约而至,带着一模一样的微笑收走了餐具。她检查得很仔细,甚至用指尖抹过碗沿,像是在确认兮浅是否真的进食了。 时间在红点的监视下变得粘稠而漫长。兮浅在巨大的卧室里踱步,从落地窗走到厚重的门板,再走回来。窗外是修剪完美的花园,三层楼的高度像是无法逾越的天堑。她试着用力推拉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纹丝不动,显然被额外锁死了。厚重的窗帘也无法完全遮挡红点的窥视。 下午,林岚又准时出现,这次没有保镖跟随,只有她一人。她手里拿着一套舒适的纯棉家居服和一套高级护肤品。 “兮小姐,换身衣服会更舒适些。您也需要好好休息。”她的目光扫过兮浅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裙,带着审视。“或者,您是否需要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我可以为您准备。” 兮浅心中的警铃大作。洗澡?在这个无孔不入的监视下?红点正对着整个卧室,浴室门的上方,赫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微型装置! “不必。”兮浅冷硬地拒绝,一把抓过家居服,“我自己来。” 林岚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笑容不变:“好的。我就在门外,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叫我。”她再次躬身退出。 ------------ 第28章 软禁升级了 浴室里,水流哗哗作响。 兮浅站在淋浴喷头下,温水流过冰冷的皮肤,却冲刷不掉心头的寒意。 她抬起头,那个红点像一只邪恶的眼睛,穿透水汽,牢牢地盯着她。 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发抖。 没有隐私,没有尊严! 她匆匆冲洗完,套上家居服回到卧室。 林岚像幽灵一样又出现了,手里端着一杯温牛奶。 “睡前喝杯牛奶,助眠。”语气不容拒绝。 牛奶里有什么?又是药?兮浅盯着那杯乳白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腾。 “我不喝牛奶。”她别开脸。 林岚的笑容淡了些:“兮小姐,这是宬先生的吩咐。您的健康是首要的。请不要为难我。” 那种无形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 兮浅咬着嘴唇,几乎尝到血腥味。 她知道,如果不喝,林岚身后那两个保镖会立刻出现。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杯子,屏住呼吸喝光,将空杯重重放回托盘。 “满意了?”她的声音淬着冰。 “谢谢您的配合。祝您好梦。”林岚仿佛没听出她的愤怒,端着空杯优雅地退场。 门锁落下。 兮浅冲到卫生间,用手狠狠抠向喉咙深处。 剧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胃部痉挛,刚喝下去的牛奶混着酸水被她吐得一干二净。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狼狈不堪,但至少,她没让那些不明药物进入身体。 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头顶红点那细微却无处不在的嗡鸣。 巨大的空虚和绝望再次袭来。 夏时陌死了吗?那个链坠…唯一能与过去产生微弱联系的信物,被宬年亲手碾成了粉末。 她在宬年精心打造的牢笼里,像个疯子一样挣扎。 “真相…粉碎不了…”她对着虚空无声地呢喃,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在绝望深渊里抓住一根稻草。 她蜷缩在冰冷的窗边地毯上,窗外是无尽的夜色。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她意识有些模糊,抵抗不住身体疲惫时,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哼唱声,如同游丝般钻进了她的耳朵。 这声音…很陌生,不是林岚那种刻板的声音,似乎来自楼下? 旋律古老哀伤,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悲怆感,是一个年老女性沙哑的嗓音在哼唱: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 兮浅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歌声!这别墅里还有其他人? 一个…老人?这歌声如此突然,出现在这个被宬年绝对掌控、如同无菌坟墓的地方!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贴近冰冷的门板,耳朵死死地贴在门上,试图捕捉更多。 歌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里,却又顽强地钻进她的耳。 头顶的红点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她。 宬年知道这个唱歌的老人吗? 他是默许?还是……这歌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这座冰冷囚笼内部,尚未被完全驯服的声音?!!。 一丝微弱的光亮,极其微弱,却在无边的黑暗中骤然点燃。被药物和绝望压制的求生欲,如同烧不尽的野草,从灰烬里猛地探出头来! 手腕上的指痕隐隐作痛。 她低头,看着那个空空的位置。 链坠毁了,但她的记忆没有被完全抹去。 秦昊、骨灰盒、催眠师、遗嘱副本……还有一个神秘的U盘,此刻正硌在她贴身的口袋里。 头顶的红点嗡鸣着。林岚随时可能进来。那两个保镖就在门外。 兮浅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光滑的地板。 视线最终停留在昨天被她撬开又匆忙掩盖的地板缝隙处——那个通往未知地下的入口。 沙发腿巧妙地将那道细微的缝隙遮挡在阴影里。 她走到沙发边,慢慢坐下,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 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抽泣,陷入绝望的崩溃。 暗地里,她的手指却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移动着,指尖触碰到沙发腿压着的地毯边缘,摸索着那条几乎看不见的木地板缝隙。指尖感受到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感。 有入口。就有希望。 头顶的红点,依旧冰冷地悬在那里,监视着她“崩溃”的姿态。 而她的心,却在绝望的冰层下,无声地燃起了一簇幽蓝的火焰。 软禁升级了。 牢笼更坚固了。 看守更严密了。 但棋子,已经悄然落在了棋盘上。游戏,才刚刚进入更凶险的回合。 ------------ 第29章 新的邮件 幽蓝火焰在心底烧着。 兮浅蜷在沙发阴影下,固执地摸索沙发腿下的地板缝。 松动感真实,入口在下面,头顶红点嗡鸣。 窗外天色灰蒙。 她挪开沙发,撬开木板。 霉味冷气涌出。她沉入黑暗。 水泥地粗糙冰凉。 她摸向昨夜亮灯的方向。 拐过转角,心一沉! 储藏室漆黑死寂! 恐惧扼喉。 线索断了? 突然,黑暗中,沉寂的电脑屏幕猛地闪了一下!一点幽绿鬼火亮起! 还能用! 兮浅扑到桌前,手指颤抖握键盘。 幽绿光芒稳定。 左下角图标狂闪:【新邮件(1)未读】! 邮件?这里?! 她点开。 收件箱孤零零躺着一封新邮件。 无发件人。 正文一行冰冷文字: 夏夫人墓被掘。只为阻止警方取物。宬知。 掘墓! 只为阻止取物! 宬知! 兮浅脑子“嗡”一声!血冲头顶又冻成冰!死死盯住屏幕! 墓被掘!只为阻止可能取回骨灰盒! 宬年知情!甚至主谋! 为什么?!骨灰盒明明在秦昊手里。 为什么要掘墓? 只为断绝利用墓地秘密的可能? 只为碾碎夏家尊严? 只为让夏时陌痛不欲生?! 可是夏时陌已经死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的母亲。 巨大悲痛愤怒如浪拍来! 为夏夫人!为她死后遭此亵渎!为夏时陌付出生命也守不住母亲最后安宁! “唔…”压抑呜咽挤出喉咙。 她捂嘴,恶心翻涌! 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力气抽空,腿一软,重重跪倒冰冷水泥地!膝盖剧痛不及心中绝望万分之一! 泪水汹涌,模糊屏幕。字已烙印灵魂! 夏时陌…他知道吗?拼尽一切,连母亲安息之所都没守住…… 刺耳警报声骤然撕裂黑暗! “呜——呜——呜——!!!” 警报嘶吼!红灯闪烁!噪音红光瞬间暴露她! 上方洞口,急促脚步和刺眼光柱射下! “下面!抓住她!”保镖厉喝穿透警报! 完了!暴露! 求生本能压倒一切! 兮浅不知警报真假,逃!她用残力,手脚并用扑向吱呀木梯!向上爬! 光柱死死锁住她! 洞口,保镖弯腰准备下来! 千钧一发!震耳警报声,骤然掐断!红灯熄灭!绝对黑暗降临! “不好!又断了!”上方咒骂混乱。黑暗让他们停滞! 现在! 兮浅如绝境困兽,爆出最后力量,猛窜出洞口!反身全力将沉重地板“嘭”砸回原位!肩死命顶沙发腿撞回! 她瘫软地毯,胸膛剧喘,泪汗糊面,身体因巨大悲痛恐惧失控颤抖—— 卧室门被猛撞开! 刺眼灯光劈开昏暗。 宬年高大身影矗立门口,逆光,面容模糊,唯有冰冷刺骨、冻结灵魂的庞大威压,如实质海啸席卷房间!林岚保镖肃立其后。 只有兮浅压抑不住的剧喘和啜泣。 宬年目光如精准探针,瞬间穿透距离,钉死瘫软在地、狼狈不堪、泪痕交错、浑身颤抖的兮浅。 他的视线缓慢扫过散乱发丝下那双被绝望、仇恨、巨大悲痛彻底焚烧的眼睛,最终,落在那块匆忙掩盖、边缘残留新鲜刮痕的地板上。 林岚上前:“兮小姐……” 宬年缓缓抬手。手势冻结一切。他一步,一步,踏进房间。皮鞋踩地毯,沉闷规律响,如踩在兮浅欲断心弦。 他在兮浅面前停。巨大阴影吞噬她。缓缓蹲身,冰冷视线与她燃烧地狱之火的眼睛平视。眼神深不见底,只有洞悉一切的平静审视。 “看来,”宬年声音低沉平稳,如冰川寒流,“这里‘气流’,对你状态干扰太大。”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地板,落回兮浅扭曲的脸。 “你需要…更‘纯粹’的环境。一个能让你…真正‘休养’、‘平静’的地方。” 兮浅的心,在得知夏夫人墓地被掘、骨灰被扬的噩耗后,已化燃烧废墟。此刻在宬年冰冷目光和宣判下,废墟火焰彻底点燃! 夏夫人的坟墓…被掘了…只为阻止取物!宬年知情!主使! 但骨灰盒还在秦昊手里!还有希望! 绝望深渊无退路。 幽蓝火焰淬炼成冰冷毁灭意志。 宬年碾碎棋盘。执棋者眼中,已无棋局,唯有拉他共赴深渊! ------------ 第30章 遗书 宬年的“纯粹环境”是落座在郊区的——京都疗养院。没有红点监控,只有铁门紧锁。窗户焊着粗铁栏,门外二十四小时双岗。真正的囚笼。 三天。与世隔绝的三天。兮浅不知道外面天翻地覆。 第四天清晨,例行检查的林岚刚离开不久。走廊尽头值班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早间新闻主播刻意拔高的、带着震惊颤音的声音: “——本台收到一份极其震撼的独家文件!据信是已故夏氏集团前总裁夏时陌先生的亲笔遗书!遗书内容直指……” 夏时陌?遗书?! 兮浅的心像被攥紧!她猛地扑到门边,耳朵死死贴住冰冷的门板! 主播的声音透过门缝,字字清晰,如同冰雹砸落: “遗书中,夏时陌先生控诉,宬氏集团总裁宬年,因觊觎夏氏核心资产及他本人未婚妻兮浅女士,长期对其进行残酷的精神控制与迫害!甚至动用非法催眠手段篡改记忆,意图彻底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更令人发指的是,遗书强烈暗示,宬年与夏时陌先生日前遭遇的离奇爆炸事件,存在直接关联!” 轰——!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兮浅的太阳穴!精神控制!非法催眠!篡改记忆!车祸谋杀!直指宬年! 是他!果然是他!夏时陌的“死”,她的失忆!一切的一切!夏时陌用最后的力气,留下了控诉! “本台已第一时间联络权威笔迹鉴定专家张教授。张教授初步比对后表示,这份遗书笔迹特征与夏时陌先生生前多份公开及私人文件高度吻合,真实性……极高!目前,警方已表示将高度关注此案进展……” 遗书!夏时陌的遗书!他死了都不放过宬年!他把真相捅到了全天下面前! 巨大的冲击让兮浅眼前发黑,她死死抠住门框才没倒下。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悲伤,是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宬年!你的报应来了! 她不知道遗书是怎么流出去的。是夏时陌生前安排?还是……那个神秘的U盘? …… 宬氏集团顶楼。气压低得能拧出水。 巨大的落地窗前,宬年背对着众人。窗外是阴沉的天空,如同他此刻的脸色。 “……遗书内容已经引爆全网。主流媒体全部跟进,社交平台热搜前三都是这个。” 首席助理的声音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警方……已经打来电话,要求您配合说明情况。” “说明情况?”宬年缓缓转身,声音冷得像冰,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残酷的弧度,“告诉他们,我很忙。没空陪他们玩这种无聊的闹剧。” “可是,宬先生,舆论压力……” “压力?”宬年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去找源头。第一个发布遗书的媒体,背后是谁?那个所谓的‘张教授’,查他所有关联账户!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操控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浮出水面!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一个低头站着的技术主管,“那份遗书原件,或者扫描件,弄到手。立刻。” 技术主管额头冒汗:“已经在查……但源头很隐秘,用了多层跳板……”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宬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弄不到原件,就证明它是假的!伪造笔迹的专家呢?养他们吃干饭的吗?!” “是!是!已经在安排专家进行反向鉴定!”技术主管连声应道。 宬年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阴沉的窗外。那封遗书死死缠住了他。夏时陌……死了还要咬他一口! …… ------------ 第31章 诱饵 京都疗养院。死寂的傍晚。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不是林岚。是送晚餐的护工,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 她低着头,将一个不锈钢餐盘放在门口的小桌上,动作有些急促。放下时,餐盘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卷成小卷的纸片被震落,无声地掉在兮浅脚边。 护工毫无察觉,转身快步离开。 兮浅的心猛地一跳!她迅速弯腰,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手指飞快地将那小纸卷攥入手心!冰冷的触感刺入皮肤。 门关上。她背靠门板,颤抖着展开纸卷。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冰冷的小字: 遗书为饵。真证在U盘。秦昊欲借刀。宬必反扑。守好U盘,它才是扳倒宬的终极武器! 遗书……是饵?是假的?!是秦昊放出来,想借宬年的手对付宬年?或者……是想逼宬年自乱阵脚? 而真正的证据……那个能扳倒宬年的东西,还在她藏着的U盘里!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头晕。秦昊!这个豺狼!他拿到了骨灰盒,现在又想用假遗书搅浑水,坐收渔利?! 她下意识摸向贴身口袋——那个冰冷的金属U盘还在! 宬年会怎么做?他一定会疯狂反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毁掉U盘,就像他毁掉那个链坠一样!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直奔她的房间! “开门!”是林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慌乱,“宬先生要见你!立刻!” 门锁被粗暴打开! 宬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身后跟着两名黑衣保镖,眼神凶悍。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兮浅,以及她下意识捂向胸口口袋的手!那个动作,在宬年眼中,如同黑夜中的火光般刺眼! “搜。”宬年只吐出一个字,冰冷彻骨。 保镖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抓住兮浅的手臂! “放开我!”兮浅尖叫挣扎!但力量悬殊! 保镖毫不理会,开始搜查她的衣服口袋!另一个保镖则冲进房间,开始翻找床铺、抽屉! 贴身口袋!他们一定会搜到那个U盘!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不!绝不能被他们拿走!那是夏时陌用命换来的!是扳倒宬年的唯一希望! 就在保镖的手即将探入她贴身口袋的瞬间—— “宬先生!”林岚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惊惶,“不好了!疗养院外面……外面全是记者!不知道谁泄露了位置!他们堵住了大门!要求……要求您就遗书事件公开回应!” 记者的闪光灯如同无数利剑,穿透疗养院大厅的玻璃门,在宬年阴沉如水的脸上疯狂闪烁!刺目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保镖的动作瞬间僵住!搜查被打断! 宬年的脸色在闪光灯下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剐向林岚:“谁干的?!” “不…不清楚!突然就来了!”林岚的声音带着颤抖。 “处理掉!”宬年眼神猛地刺向被保镖制住的兮浅。那眼神里是滔天的怒火,是被人算计的狂怒,更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记者堵门,众目睽睽。他此刻无法再强行搜查她!否则,遗书的指控立刻就会被坐实! 但他知道,U盘一定在她身上!或者就在这房间里!他绝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 “把她带回去!”宬年厉声对保镖下令,目光扫过整个房间,“这间屋子……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挖地三尺!任何可疑的东西,尤其是电子设备!找到后……”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的寒光,“就地销毁!彻底粉碎!明白吗?!” “是!”保镖齐声应道,声音冰冷。 兮浅被保镖粗暴地拖拽出去。她最后一眼看到宬年站在房间中央,阴鸷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墙壁、地板、天花板……最终,落在了她刚刚藏身的角落。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U盘!还藏在房间某处!宬年的人会找到它!会毁掉它! 完了……夏时陌最后的希望…… 她被拖回那个焊死铁栏的房间,门被重重关上,反锁。 瘫坐在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吞噬。遗书是假的?真证据在U盘里?可U盘……就要被宬年的人找到了……销毁……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从靠近天花板的气窗缝隙传来! 一个用透明胶带包裹的、小小的黑色物体,从狭窄的缝隙中被精准地弹射进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她脚边的地毯上! 兮浅猛地扑过去!颤抖着手撕开胶带—— 里面赫然是一个全新的、更小巧的黑色U盘!以及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迅速展开纸条,上面是打印的字迹: 真遗书在此。旧U盘是饵。宬年毁掉的将是空白。守好它,风暴将至! 真遗书……在这个新U盘里?! 旧U盘……是饵?!宬年的人费尽心机找到并销毁的,将是一个空白U盘?! 她的心在绝望的谷底疯狂跳动!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狂风中骤然复燃! 她死死攥紧那个全新的、冰冷的黑色U盘,如同攥住了最后的希望和复仇的利刃! 宬年……你以为你赢定了? 风暴……才刚刚开始! ------------ 第32章 跑,不顾一切的逃跑 冰冷的U盘硌在掌心,像一块沉甸甸的烙铁。 兮浅将它死死捂在胸前。 门外粗暴的翻找声、拆卸声持续了不知多久,终于渐渐远去。 锁孔转动,门外重归死寂。 她背靠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紧绷的神经稍松,巨大的疲惫和未散的恐惧覆盖上来。 真遗书在这里。 旧U盘是诱饵。 她知道宬年的人会找到它,然后毁掉一个空白。 夏时陌用这种方式保护了真正的武器。她必须守住它。 夜,死寂。只有窗外呼啸的风。 第三天中午。 不锈钢餐盘准时放在门口小桌。 林岚没出现,是那个沉默的护工。 餐盘边缘沾着几点不起眼的油污痕迹,排列的形状像一个潦草的箭头,指向餐盘下压着的一份折叠的、崭新的晨报。 兮浅的心沉了一下,她迅速抽出报纸展开。 头版。 巨大的加粗黑体标题,冰冷地宣告: 独家直击!夏夫人墓地被毁现场!警方最终报告确认:“现场已无遗骸留存”! 标题下,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照片:原本庄严肃穆的墓地,一片狼藉。墓碑歪斜倒地,泥土翻飞,碎裂的汉白玉骨灰坛残骸在狼藉的泥土和枯草中格外刺眼。 旁边配文简略却冷酷:“警方现场勘查结束。根据物证分析及法医报告,确认夏夫人墓地被非法开启,遗体容器损毁…已无遗骸留存。案件正在全力侦办中。” 已无遗骸留存。 这六个字,带着冰冷的官方口吻,瞬间刺穿了兮浅的心。 虽然早已知晓,但看到这最终确认的、毫无感情的宣判,巨大的悲痛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她的神经上。 紧接着,她的目光扫到头版右下方!另一则报道占据显要位置: 遗书风暴升级!三家独立权威机构交叉印证:夏时陌遗书笔迹真实性无可置疑!宬年涉谋杀指控引警方高度关注! 旁边是遗书上关键段落的放大影印件。 夏时陌那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般地控诉着宬年的罪行!每一个字都带着死者的冰冷重量。 最终确认的亵渎!无可置疑的控诉! 双重冰冷的铁证!将她心中对宬年最后那丝本就摇摇欲坠的疑虑,彻底碾得粉碎。 宬年,凶手,害死夏时陌,毁了夏夫人的安息之地。 冰冷的恨意混合着灭顶的悲伤,在她体内凝结成冰。 她要出去,必须出去,逃离这个牢笼,将这U盘里的真相公之于众,让宬年付出代价!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锁转动。 林岚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份更正式的文件,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近乎虚伪的平静。 “兮小姐,”林岚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宬先生让我转告你。关于夏夫人墓地的事…他很遗憾。希望你节哀,保重身体。” 她将那份文件放在小桌上,推了过来,“这是警方出具的最终情况说明副本。你有知情权。” 她的目光扫过兮浅手中攥着的、被她用力捏得变形的报纸,“至于那份遗书,完全是别有用心之人捏造的诽谤。宬先生已委托顶级专家进行反击鉴定,很快就会澄清。他希望你安心休养,不要被外界干扰影响康复。” 已无遗骸留存的最终报告。 对遗书指控的轻蔑否认。 暗示她需要康复。 宬年的“安抚”,一字一句都像冰冷的刀刃,精准地削割着兮浅残存的理智。 “出去。”兮浅的声音很低,却像紧绷的钢丝,带着即将断裂的危险。 林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不稳定的物品:“我只是传达宬先生的意思。你看起来需要休息。”她转身离开,反手锁门。 门锁落下的声音格外清晰。 房间里只剩下兮浅粗重压抑的呼吸,和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 走。立刻走。 宬年刚派人来“安抚”,他此刻很可能不在疗养院附近。这是唯一的窗口。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冷静观察。门锁死。窗栏焊死。唯一通道在门口。门外二十四小时双岗保镖,林岚和护工不定时巡查。 脚步声。是负责打扫她隔壁区域的女佣!一个体型微胖、神情有些畏缩的中年女人。 她端着水盆和抹布,低着头,正慢吞吞地擦拭走廊窗台。每天例行公事,时间固定。 机会。 兮浅深吸一口气,猛地扑到门边,用拳头和身体撞击厚重的门板,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呻吟:“呃…痛…我的头…好痛…药…” 声音痛苦而断续。 走廊里的女佣吓了一跳,停下动作,犹豫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药…给我药…”兮浅的声音更加微弱,带着喘息。 女佣脸上露出为难和一丝害怕。她记得林主管的叮嘱,这位病人情况特殊。万一出事…… 她迟疑地掏出通用门禁卡,小声嘀咕:“你…你怎么了?别撞门…” “咔哒。”门锁解开一条缝。 就在门缝开启的刹那! 兮浅积蓄已久的力量爆发了。 她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地拉开门! 在女佣惊愕抬头的瞬间,抓起门边矮柜上一个沉重的装饰品,用尽全力,精准地砸向女佣的后颈! “砰。”一声闷响。 女佣身体一软,无声地瘫倒在地,水盆哐当摔落,水漫了一地。 没有停顿。 兮浅飞快扒下女佣的外套和帽子,套在自己身上。 帽子拉低,遮住眉眼。 抓起女佣掉落的门禁卡,侧身闪出房门,反手轻轻带上门。 走廊寂静。 另一头的保镖似乎没有察觉。 她低下头,弓着背,模仿女佣微胖的身形和畏缩的步态,端着那个空水盆,快步朝走廊尽头的内部员工通道走去。 员工通道连接后厨和杂物区,气味混杂。 她快速穿过,几个忙碌的厨工瞥了她一眼,未加留意。 后门,连着一条偏僻的、运送垃圾的小巷。唯一的非主要出口。 靠近后门,心脏绷紧——门口坐着一个打盹的保安! 她屏住呼吸,低着头,脚步不停。 “喂!”保安被惊醒,睡眼惺忪,“干嘛去?” “倒…倒脏水…”兮浅压着嗓子,模仿女佣怯懦的口音,晃了晃空盆。 保安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 滴——门禁卡刷过感应器。 沉重的后门咔哒一声,弹开一条缝。 冰冷新鲜的空气挟裹着自由的气息灌入! 兮浅一步冲出! 外面是脏乱的后巷,堆满垃圾桶。 天空灰暗。 她扔掉帽子外套,扔掉水盆,像一支离弦的箭,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朝着巷口通往外面大路的方向,拼命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肺部灼痛,膝盖旧伤刺骨,不能停。 身后,疗养院内,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混杂着混乱的人声! 他们发现了! 跑!不顾一切地跑! 冲出巷口!眼前是一条车流稀少的郊区公路! 拦车!离开这里!去哪里?不知道。先逃出宬年的掌控!带着U盘!带着真相! 一辆灰扑扑的旧面包车正从不远处驶来! 兮浅不顾一切冲到路中间,张开双臂,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嘶哑破音: “停车!求求你!停车——!”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寒冷的空气!面包车险险停在她身前半米! 司机惊魂未定,探出头怒吼:“找死啊!不要命了!” 兮浅扑到车窗边,脸色惨白,汗水泪水糊了一脸,眼中是极致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带我走!求你!去哪都行!我付钱!带我离开这!” 她的手死死按在胸前,那个冰冷的U盘是唯一的支撑。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 疗养院的警报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号角。 ------------ 第33章 她需要信息。 刺耳的刹车声中,尘土飞扬。 司机惊怒的脸在车窗后扭曲:“疯子!” 兮浅死死抓住车门把手,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开车!去市中心!立刻!钱不是问题!” 她颤抖着手摸索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拍在车窗缝上。 司机盯着钱,又看看她惨白如鬼的脸和身后隐约传来的警报声,骂了句脏话,猛地一甩头:“上车!倒霉!” 车门拉开。兮浅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扑进后座。“砰!”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尖锐的警报。 “坐稳了!”司机没好气地吼了一声,面包车猛地窜出去,将疗养院和那片牢笼甩在身后扬起的尘土里。 车厢颠簸,散发着机油和廉价香烟的味道。 兮浅蜷缩在角落,心仍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她强迫自己冷静。 逃出来了,只是第一步。 宬年的追捕网会立刻张开。 她孤身一人,唯一的武器是胸口的U盘和兜里仅剩的几千块现金——那是她之前偷偷卖掉一条不起眼手饰的全部所得。 去哪里?不能去任何和过去有关的地方。不能住正规旅馆。不能使用身份证。 “师傅,”她的声音依旧不稳,但竭力维持清晰,“不去市中心了。麻烦你,找个离这里远点的……老城区。越不起眼越好。” 司机从后视镜里狐疑地打量她一眼,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调转了方向。 废弃筒子楼。 车停在一条污水横流、电线如蛛网般缠绕的窄巷口。 两边是墙皮剥落、窗户破碎的旧式筒子楼。 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垃圾的酸腐气。 司机收了钱,像甩掉什么瘟疫般飞快开车溜走。 兮浅裹紧身上廉价买来的宽大旧外套,拉低了棒球帽檐。 她快速扫视环境,像一头误入陌生领域的困兽,警惕着每一个阴影。 最终,她走向最深处一栋最破败的楼,踩着吱呀作响、堆满杂物的楼梯,上到顶楼。 走廊尽头,一扇油漆剥落的木门挂着“出租”的硬纸板牌子,下面写着一个潦草的电话号码。 她用路边的公共电话拨通号码。一个嘶哑的男声响起,透着不耐烦。 “租房。一个月。现金。今天住。”她言简意赅。 半小时后,一个干瘦、眼神浑浊的老头收了钱,递给她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警告了几句“别惹事,晚上锁好门”就走了。 房间不足十平米。 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张破桌子。 一个脏污的洗脸池。 窗户玻璃裂了几道缝,用透明胶带歪歪斜斜地粘着。 唯一的好处是,够隐蔽,够便宜。 锁好门,拖过桌子死死抵住。 兮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暂时安全。 接下来的三天,她像一个幽灵,在老城区游荡。 她需要信息。 夏时陌“爆炸死亡”的真相。 秦昊的动向。 宬年的反应。避开宬年的耳目。 公共资源是她唯一的工具。 廉价网吧: 混杂着烟味和汗臭的角落。 她每次都换不同的机器,用匿名邮箱账号(在另一家网吧临时注册)搜索新闻。 关键词:“夏时陌 爆炸案”、“夏氏 秦昊”、“宬年 遗书”。 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网上信息良莠不齐,官方口径模糊,舆论风暴被宬年一方强力压制、引导,质疑遗书真实性的“专家解读”开始大量涌现。 “谋杀指控”在强大的公关和资本压力下,似乎有被压下的趋势。 但她看到了零星不起眼的报道:爆炸案现场清理完毕,疑点报告被封存。秦昊以夏氏临时管理人的身份,动作频频,正在整合资源。 旧报摊: 城市边缘的露天市场角落。 她翻找过去几周的本地报纸,一张张地买下。 在昏暗的出租屋灯光下,她仔细搜寻任何关于爆炸案的细节报道、现场照片、警方通告中可能透露的蛛丝马迹。 一张不起眼的社会版小豆腐块吸引了她的注意:爆炸案发生前一天,夏氏集团名下位于城郊的一个废弃仓库区域外围监控曾短暂故障……时间是傍晚。故障原因不明。 倒贴钱的小旅馆前台大妈: 在另一片更混乱的街区,她找到一家由民居改成的小旅馆,用多付五十块钱的代价,“借”用了前台大妈那台能上网的老旧电脑几分钟。 她登录了一个隐秘的本地论坛,潜水在一个历史爱好者聚集的板块。 这里偶尔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关于城市边缘地带的陈年旧事和实地照片。 她像筛沙子一样过滤着无用的信息。 线索零碎,拼图艰难。 但目标无比清晰:秦昊。 爆炸当天他就在现场附近。 他是最大受益者。 他可能与宬年有勾结,也可能是想火中取栗。 ------------ 第34章 寻找破绽的机会 第四天傍晚,一条不起眼的本地新闻推送弹了出来: 夏氏集团明日召开临时新闻发布会,澄清近期传闻并公布未来发展计划。 新任代总裁秦昊将亲自主持。地点:凯越大酒店二楼宴会厅。 机会! 凯越大酒店,公共场合。媒体聚焦。秦昊必须露面。这是她能接近这个关键目标、观察他、甚至……寻找破绽的唯一机会。即使冒险。 她需要混进去。 酒店后厨?清洁工?侍应生?临时招聘?时间太紧,她毫无门路,身份核查是死结。 媒体?记者需要证件。她没有。 嘉宾?更不可能。 她的目光缓缓移到桌上那堆旧报纸上,其中一张社会版角落,有一则关于近期城市流浪动物救助站面临困境、呼吁志愿者的小报道。一个模糊的念头成型。 第五天上午九点。凯越大酒店后门卸货区。 混乱而忙碌。运送食材、酒水、鲜花的车辆进进出出,穿着统一制服的酒店员工脚步匆匆。 没人注意角落垃圾箱旁,一个穿着灰色环卫工外套、戴着大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正费力地将几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拖向一辆不起眼的旧三轮车。 兮浅压低帽檐,动作笨拙却不停。她观察着员工通道的进出规律。 机会只有一次。 几分钟后,一辆运送大量宴会鲜花的厢式货车停在后门。 司机和搬运工打开车门和后门,忙着将一盆盆硕大的花篮搬下来,人手显然不足,场面有些忙乱。 就是现在! 她猛地推起三轮车,装做要离开的样子,却“不小心”将车头一歪,撞向一个正要搬起巨大花篮的年轻侍应生! “哎哟!”侍应生惊呼一声,手里的花篮脱手,眼看就要砸落! 混乱瞬间发生!旁边的几个人下意识冲过来帮忙稳住花篮,避免更大的损失。司机大声呵斥着。 趁着这短暂的、聚焦于花篮的几秒钟混乱,兮浅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贴着墙根,利用货车车体和忙碌人群的遮挡,闪电般冲进了敞开的员工通道后门! 门内是一条光线稍暗、弥漫着食物和洗涤剂气味的走廊。 她心狂跳,不敢停留,迅速脱下脏污的环卫外套卷成一团塞进旁边一个半满的脏毛巾回收车里,露出里面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 帽子拉起,口罩依旧。 她混入几个脚步匆匆、端着清洁工具的员工中,低着头,仿佛也是赶着去干活的一员。 员工通道连接着酒店内部。 她凭着之前在图书馆查到的酒店宴会厅布局示意图的记忆,小心地避开有监控探头的区域,沿着消防通道的楼梯向上。心跳如鼓点敲击。 二楼宴会厅侧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此起彼伏的相机快门声。发布会已经开始。 她靠在冰冷的消防门后,透过缝隙向内看去。 巨大的宴会厅。 璀璨的水晶灯下,黑压压一片人头。 长枪短炮的记者席占据了前方大半区域。 闪光灯如同密集的闪电,聚焦在台上那个穿着剪裁合体、深色西装的男人身上。 秦昊。 比起兮浅之前在夏氏集团见到他时的阴鸷算计,此刻的他,脸上挂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合着沉痛、责任和一丝疲惫的“临时掌舵人”表情。他正对着话筒侃侃而谈: “……夏时陌总裁的不幸离世,是夏氏不可估量的损失,也是我个人的巨大悲痛!作为他多年的伙伴和朋友,我临危受命,深感责任重大……”他语调沉痛,甚至微微红了眼眶。 兮浅胃里一阵翻腾。虚情假意。 秦昊话锋一转,变得铿锵有力:“关于近期网络上流传的所谓遗书,严重失实,是对夏总裁名誉的极大污蔑!更是对我本人以及夏氏集团的恶意中伤!我们已经聘请国内最顶尖的笔迹鉴定机构进行再次鉴定,相信很快就能还所有人一个真相!宬年先生也深受其害,我们……” 他提到宬年,语气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愤慨。 兮浅心中冷笑。果然有勾结?还是互相利用? “…夏家不会怕这些谣言!我们会完成夏总的心愿,推动他未完成的事业!尤其是那个关键的财产整合计划,现在进展很顺利,我们有信心很快就…”秦昊的声音扬了起来。 关键的财产整合!骨灰盒!秦昊这是暗示他马上要用那盒子了!三百亿就在眼前! 愤怒在兮浅胸中燃烧!不行!必须打断他!至少要让他知道,有人盯着他!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她的大脑飞快运转。孤身一人,冲上台是找死。大喊?瞬间就会被保安拖走。 目光扫过会场。靠墙站着一排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端着托盘提供酒水。其中一个侍应生刚刚放下一个空托盘,离开岗位,朝侧门这边走来,似乎要去补充酒水。 电光火石间! 就在那名侍应生推开门走向走廊的瞬间,兮浅如同潜伏的猎手猛地出手!一把将他拽进消防通道的阴影里!在他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冰冷的威胁: “别出声!听我说!告诉秦昊,爆炸案前夜,仓库区监控故障不是意外!有人付钱让我去剪的线!现在那个人想灭我的口!他要的东西在我手里!如果他不想我把这事和骨灰盒的事捅给媒体,或者交给警方,”她的眼神如同冰锥,刺向侍应生惊恐的眼睛,“让他发布会结束后,立刻单独联系这个号码!只给他十分钟考虑!” 她飞快地将一张写着路边公共电话亭号码的纸条塞进侍应生胸前的口袋,同时拔下侍应生制服上的一枚小小银色铭牌攥在手心作为威胁和凭证。 “照我的话一字不漏告诉他!不然,你和你的工作就全完了!”她最后低吼一声,猛地将吓得魂飞魄散的侍应生推向宴会厅侧门方向,自己则转身,像一道影子般消失在消防通道下方的黑暗楼梯里。 会场内,秦昊的演讲还在继续。那名侍应生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地回到岗位,眼神惊恐地看向台上。 混乱的种子已经埋下。 兮浅没有停留,迅速从后门员工通道离开大酒店,重新汇入老城区混乱的人流。心脏依旧在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她在赌,赌秦昊做贼心虚,赌他不敢赌那个“剪线人”的存在!赌他会被那个“骨灰盒”的关键词触动! 她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等那个电话。一个混乱、人多、便于撤离的地方。她想到了那个旧货市场旁边的嘈杂网吧。 推开油腻的网吧大门,混合着烟味、汗味和泡面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她走向角落一台最不起眼的电脑。 开机。等待屏幕亮起。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桌面上有个未关闭的文件夹窗口,里面似乎是某个本地摄影发烧友上传的、前几天在城市各处拍摄的照片集锦。她本无意查看,手指却突然僵在鼠标上。 文件夹里有一张照片的缩略图吸引了她的目光。地点……是爆炸案现场外围?!拍摄时间标注着……竟然是爆炸案发生当天的下午! 照片是从远处一个山坡上俯拍的,清晰度不高。画面中央是被警戒线封锁的爆炸现场废墟,烟雾似乎还未完全散尽。 但引起她注意的是照片边缘——路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车窗开着一条缝,一个男人的侧脸轮廓隐约可见!虽然模糊,但那个下颌线条……那个发型…… 兮浅猛地凑近屏幕,心几乎停止跳动! 那个男人……穿着深灰色的西装……不是爆炸当天她最后见到夏时陌时,他穿的那件!她记忆中,夏时陌那天穿的是一件藏蓝色的羊绒衫! 这张无意中发现的照片,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混乱迷雾!爆炸当天下午,夏时陌的车附近,有一个穿着不合时宜西装的男人在暗中观察?!他是谁? 秦昊那天穿的……是什么? 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 第35章 目标锁定 网吧照片里那个灰西装男人,像根刺扎在兮浅心里。 爆炸那天下午,他就蹲在夏时陌车边上,绝对不是夏时陌本人。 她后背发凉。 秦昊那天明明穿的是夹克,不是西装。 这人到底是谁?宬年派来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疑问像绳子勒着她脖子。 要真相,就得找到更硬的证据。 目标锁定夏氏大楼——现在已经是秦昊的老窝。 危险,但那张照片逼得她必须赌一把。 换身衣服。 她走出网吧,混进老城人群。 钻进旧货市场最里面的摊子,花几十块买了套深蓝保洁服,布料粗糙,印着模糊的“某某保洁",配上压低的帽子和口罩,一身掩护齐活。 挑好时候。 秦昊刚开完记者会风风光光,这会儿肯定不在公司。 保安也容易松懈,特别是管垃圾搬运的后门。 脑子里画地图。 又找了家僻静网吧。 靠着零碎记忆,加上网上搜到的旧新闻图片,在脑子里反复规划溜进去的路线。 重点找:通往顶层的货梯、运垃圾的通道、还有摄像头拍不到的角落。秦昊办公室在顶层东头,她记得清楚。 下午三点,保安最容易犯困的点儿。 夏氏大楼玻璃幕墙亮得晃眼。正门人来人往,保安眼神像扫描仪。 兮浅绕到大楼背后。 后门区域乱糟糟:垃圾桶东倒西歪,运货板车堵着路,快递员、送菜工、保洁员来回穿梭。空气里混着馊味和消毒水味。 她飞快套上蓝保洁服,拉低帽子戴好口罩,背上半旧工具包(塞着清洁剂和抹布打掩护),低头弓背,学着保洁员疲惫的步子,走向卸货区旁半开的铁门。 通道里灯光昏暗,消毒水味呛鼻子,墙面斑驳,管道裸露。 穿蓝工装的人们推着清洁车匆匆走过,没人多看她一眼。“某某保洁”的模糊字样成了最好的通行证。 按脑内路线,沿狭窄通道往里摸。避开大堂电梯厅等有摄像头的地方,专走消防楼梯和设备层。 路过工具间时,她心跳加速——墙上钥匙板上挂着顶层钥匙!左右张望无人,飞快摘下标着“48F东区”的钥匙塞进口袋。 穿过满是机油味的设备层,找到一部老掉牙的货梯。插进钥匙,咔哒一声,铁门缓缓打开。她闪身进去按下顶楼键,电梯嘎吱上升。 顶楼门开,厚地毯吸走所有声音,柔光笼罩走廊,静得可怕,和楼下的脏乱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贴墙移动。走廊尽头摄像头像只独眼。突然记起夏时陌说过:通风管维修口旁边有个死角——正好在摄像头正下方。 刚挪到死角藏好,两个女职员抱着文件夹走过: “秦总晚上慈善宴几点出发?” “七点,从凯悦走。安保都安排了。” “那东西…下午送到了,秦总的东西…下午送到了,秦总让锁他保险箱最底层。回来再处理。” 脚步声远去。 信息确认!秦昊七点才走!骨灰盒刚送来,就在他保险箱最底层! 机会稍纵即逝。 走廊重归死寂。 她从工具包摸出硬塑料片,轻轻拨开通风井门锁。 井内狭窄,但目标不是这里。 蹲身摸到井壁隐蔽处的备用电源盒——夏时陌说过这盒子位置刁钻,监控偶尔会接这里。 指尖找到绿豆大的复位钮,用力一按。 嗡…天花板传来轻微电流声。走廊摄像头红灯极快闪了一下。 就是现在! 她闪出死角,快步走向尽头胡桃木门。掏出另一把“高管备用”钥匙,插入锁孔一拧。 咔哒,门开缝。 侧身溜入,反手关门。 豪华办公室扑面而来:落地窗、红木桌、真皮窗、红木桌、真皮沙发。 目光锁死墙上嵌入式保险箱。密码键闪着光。 常规开锁不可能。 扫视桌面——文件整齐,唯独电脑旁扔着块造型奇特的金属表。 秦昊总戴着这块表!他习惯用贴身物件当密码提示! 抓起手表。 表背刻着罗马数字和奇怪符号。试输数字组合(7,16,23) ——没反应。 符号!棱角分明的线条像某种路径图。不看键盘,手指虚划符号轨迹:从“8”斜划到“5”,再斜划到“2”…… 终点落“2”。 屏息输入:8-5-2。 嘀!绿灯亮!锁舌弹开! 箱门拉开。最底层—— 没有骨灰盒。 只有牛皮纸文件袋,袋面贴着一张高清监控截图:穿灰西装的男人正拉夏时陌的车门!侧脸轮廓和网吧照片完全重合! 网吧模糊影像和眼前高清照片瞬间重叠!就是他! 兮浅伸手抽文件的刹那—— 门外走廊响起脚步声!沉稳有力,踩在地毯上闷闷作响。 秦昊?! 他不是七点才走?! ------------ 第36章 那份文件不见了 脚步声砸在地毯上,闷雷般逼近。 秦昊提前回来了! 冰冷的空气瞬间凝固。 保险箱敞开,那份印着灰西装男人照片的文件袋就在咫尺。 退路断绝——门正对着脚步声来源。 生存的本能压倒一切。 兮浅目光扫过:落地窗封死,真皮沙发一览无遗,宽大的办公桌底狭窄堪忧。 视线钉死在靠墙的整面红木书柜。 柜体与墙壁之间,一道狭窄的阴影缝隙! 她无声扑入缝隙,紧贴冰冷的墙壁,将自己压进最深的黑暗里,屏住呼吸。 门开了。 秦昊高大的身影踏入,周身笼罩着阴沉与一股不同寻常的焦躁。 他甚至没有看敞开的保险箱一眼,径直走向宽大的办公桌后,重重坐下,双手用力捏着眉心,疲惫感沉重地压下他的肩膀。 缝隙中的黑暗吞噬了兮浅。 她能看见秦昊僵硬的侧影,能听到他压抑的粗重呼吸。 短暂的静默后,秦昊似乎缓过力气。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习惯性地扫视桌面,目光骤然钉死!——那块造型独特的金属腕表,位置变了!原本随意扔在电脑主机旁的角落,此刻却歪斜地搭在键盘边缘! 他眼底的疲惫瞬间被凌厉取代,如同鹰隼锁定猎物。 他缓缓起身,无形的压迫感充斥整个空间。锐利的目光扫过沙发厚重的褶皱,掠过落地窗帘垂地的阴影,最终,狠狠刺向书柜的方向! 兮浅的血液仿佛瞬间凝结成冰,指甲深深抠进背后冰冷的墙壁。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如同警报般炸响。 “秦总!”门外传来女助理焦急的声音,“宬先生紧急电话!要求您立刻接听!” 秦昊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他死死盯了书柜一眼,终究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桌上的听筒。声音压着即将爆发的怒意:“…说!” 就在他背对书柜的瞬间,兮浅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不能再等!骨灰盒不见踪影,但那份监控文件就在咫尺! 秦昊之前浏览爆炸案新闻时那些刻意的标注,那份语焉不详的加密通讯记录草稿…关键的线索必然藏在这个房间! 她的目光穿透黑暗缝隙,再次扫描整个空间。保险箱空空如也(文件袋已被她取出)。 桌面除了被移动的手表,整洁得诡异。书架…精装大部头多是崭新未翻阅的经济类著作,充作背景。 忽然!她的视线在中下层一套簇新的《资本论》精装合集上停滞。 烫金的标题在柔和光线下过分刺眼,更关键的是——它摆放的位置,比其他书籍微微凸出了半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违和。 秦昊对着电话低吼着什么,怒意在声音中升腾,显然通话内容极其不愉。 赌!兮浅咬紧牙关。指尖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探出阴影,触碰那本凸出书籍的书脊边缘。 推,纹丝不动。 指尖下移,极其谨慎地摸索书架隔板与书籍底部的接缝处…指尖触到一个米粒大小、冰冷的金属凸起! 按下去! “咔。”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折断的机括声响起。 整本书匣向内悄然滑进半寸,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巴掌大小的嵌入式暗格! 暗格里,躺着一份折叠起来的纸张,边缘磨损泛黄,显然年代久远! 秦昊被那细微至极的声音惊动,通话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 兮浅早已闪电般缩回手指,身体凝固在阴影里。 秦昊狐疑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书架。 书匣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皱着眉,重重喘了口气,大概归结为近日压力过大产生的幻听。 他重新将听筒贴回耳边,声音压抑着狂怒:“…知道了!我亲自处理!” 就是现在! 趁着秦昊再次被电话牵制,心神躁动,兮浅的心悬到了喉咙口。 不再有丝毫犹豫!手精准迅猛地探入暗格,夹住那份磨损的文件,闪电般塞进深蓝工装宽大的内袋深处!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将那份装有监控截图的牛皮纸袋也一并抽出,紧紧塞入怀中! 身体缩回阴影深处,背脊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秦昊狠狠摔下听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烦躁地在办公室踱步,目光如刀刮过室内每一寸角落。 最终,他停在敞开的保险箱前——箱门大开!他瞳孔猛地一缩,像是想起什么,急步上前查看,目光瞬间锁定最底层——空了!那份文件不见了! “谁?!”他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猛力拉开保险箱其他隔层,又疯狂扫视桌面、书架… 瞬间,他的目光再次死死钉在那套《资本论》上! 一丝极其细微的灰尘痕迹似乎被移动过!他扑过去,粗暴地抽出那本书,手指在隔板处疯狂摸索,脸色骤然剧变!暗格空了! “操!”秦昊的理智彻底崩断,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扑到办公桌旁,狠狠按下内部通话按钮,声音因极致的狂怒而扭曲嘶吼:“安保中心!最高警报!封锁大楼所有出口!包括地下车库、消防通道!所有人不许进出!有人闯入我办公室!给我搜!一层层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来!”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顶层的死寂!旋转的猩红光芒如同泼洒的鲜血,瞬间灌满了奢华的走廊! 彻底暴露! 兮浅在狭窄的柜缝中,感受到厚重地毯下传来沉闷而密集的震动——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的电梯井、消防通道蜂拥而至!这个办公室瞬间变成死亡的坟墓!必须冲出去! 就在秦昊背对书柜,对着通话器疯狂咆哮指挥的刹那!兮浅积蓄到极限的力量骤然爆发!她从柜后如同离弦的弩箭暴射而出,目标直指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 秦昊的野兽直觉让他瞬间惊觉回头! 但兮浅更快!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角的瞬间,她已如矫健的游鱼,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擦着他的侧后方掠过,同时右手精准地拽住了冰冷的门把手!身体借势猛地一撞! “砰!”厚重的胡桃木门被她撞开! 警报的轰鸣和刺目的红光如同巨浪般将她吞噬!她一头撞进了这条猩红闪耀、充斥着刺耳噪音的走廊! “抓住她!!!”秦昊的咆哮在她身后炸响,带着撕心裂肺的狂怒,他紧追而出! 走廊前方,两名听到警报、正狂奔而来的魁梧保安已近在咫尺!电光火石间,兮浅想也不想,猛地将斜挎的半旧帆布工具包抡起,用尽全力砸向当先一人的面门! “嘭!”包内沉重的玻璃清洁剂瓶狠狠砸中对方鼻梁!保安发出一声痛呼,下意识捂脸后退! 就在这瞬间的混乱缝隙,兮浅身体猛地一矮,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从两人之间强行挤撞过去!肩膀撞开另一名保安伸出的手臂,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冲向不远处的消防通道铁门! 身后是秦昊暴怒的吼叫和保安的嘶喊追击,前方是旋转的红光与尖锐的警报。她狠狠撞开沉重的消防门,扑入冰冷、弥漫着淡淡铁锈味的楼梯井! 没有半分停顿,她沿着冰冷、陡峭的金属楼梯向下亡命狂奔!急促的脚步声在狭窄的井道内疯狂撞击、回荡,如同一面面催命的战鼓在脑后不停敲响! 下方未知。楼下是否已被封锁?她不知道。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下!向下!逃离这座钢骨水泥打造的冰冷牢笼! 怀中被体温捂得滚烫的文件,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胸膛——那是她用命换来的证据!灰西装男人的真容,夏夫人遗嘱的核心秘密,全都系于此! ------------ 第37章 她必须去那里 冰冷的铁梯在脚下震颤。 警报的嘶鸣和追兵的怒吼在狭窄的楼梯井内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令人窒息的声浪。 猩红的光随着旋转,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割裂出流动的血痕。 兮浅不敢回头,肺部灼烧着,膝盖旧伤钻心地痛。 她只能向下!一层、两层…每一层消防门后都可能冲出保安! 怀中的文件袋和那份折叠的旧纸,如同两块滚烫的炭,紧贴着心口。 下方突然传来炸雷般的脚步声和呼喝!不止一人!正从下面的楼层向上包抄而来! 前狼后虎!她被困在铁笼般的楼梯井中央! 目光急扫!右侧墙壁高处,一个锈蚀的方形通风管道栅格!直径勉强容身! 没有选择!她猛地刹住脚步,在追兵脚步声抵达本层消防门的瞬间,借着一股冲力,双脚蹬墙,身体向上弹起!双手死死扒住栅格边缘! “在楼梯井!向上跑了!”下方保安的吼声伴随着沉重的撞门声! “这边!堵住她!”上方秦昊的咆哮也近在咫尺! 兮浅用尽全身力气,双脚猛踹那已经锈蚀的铁皮栅格! “哐当!嘎吱——!”铆钉和铁皮发出刺耳的呻吟,栅格连着边框被她硬生生踹得向内凹陷、变形,露出一个勉强能钻的破口! 她毫不犹豫,像泥鳅一样,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粗糙的铁皮边缘刮破了工装和皮肤,火辣辣地疼。 几乎在她身体完全缩入黑暗管道的同一秒! “砰!”下方消防门被撞开!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像探照灯般扫了上来! “人呢?!” 上面!通风口!”有人眼尖地发现了变形的栅格。 “快!通知控制室!封锁所有通风系统!调管道图!”秦昊狂怒的声音在井道中炸响。 通风管道内一片漆黑,充斥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 兮浅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向前爬行,每一次挪动都带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她能听到下方管道外传来的混乱脚步声、对讲机的嘶啦声,以及秦昊越来越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管道似乎四通八达,连接着不同的楼层和区域。 她只能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朝着远离顶层核心区、远离巨大空调机组轰鸣声的方向爬。 黑暗和狭窄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沙砾。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和流动的空气。是一个通向某个设备平台或维修间的出口栅格。 外面似乎暂时安静。 她小心翼翼地从栅格缝隙向外窥视——是一个布满粗大管道和阀门、布满灰尘的空调设备平台,位于大楼中部的外墙位置。下方是令人头晕的高度和城市的车水马龙。 没有保安。暂时安全。 她顾不上浑身酸痛和擦伤,蜷缩在冰冷的管道边缘,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两份至关重要的文件。 首先展开那份折叠的、边缘磨损泛黄的纸——果然是夏夫人遗嘱的副本! 目光急切扫过那些熟悉的、属于夏夫人的字迹。 内容印证了她的猜测:骨灰盒是验证遗嘱真伪和确认唯一合法继承人的最终钥匙!没有它,任何关于夏氏核心归属的条款都如同废纸! 她的手指划过遗嘱中关于夏氏归属的核心段落,心跳几乎停止——条款写得非常明确,夏氏的核心掌控权,在夏时陌成婚并育有子嗣前,将由夏夫人指定的专门的律师团队代为保管。 而秦昊,在遗嘱的安排中,仅能获得少量现金补偿和一个很小的分公司管理权,彻底被排除在真正的权力和财富中心之外! 这就是秦昊不顾一切也要掌控骨灰盒的原因!只有毁掉或控制这把钥匙,他才能绕过遗嘱,真正窃取夏氏! 当她小心地重新折叠这份至关重要的遗嘱副本时,一张夹在其中的、小小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硬纸片飘落下来。 是一张照片的复印件。看起来像是用手机翻拍的,画面模糊不清,像素很低。 照片主体是一片荒凉的海滩,嶙峋的黑色礁石,远处是灰蒙蒙的海平面。 背景中,隐约可见一座覆盖着茂密植被、形状奇特的小岛剪影。 照片的拍摄角度像是从船上或另一处稍高的礁石上拍摄的。 引起她注意的是照片右下角,那片模糊的沙滩边缘,似乎有一个极其简陋的、用木头和防水布搭成的临时小棚屋,几乎与礁石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而在照片下方的空白处,有一行用黑色记号笔潦草手写的字迹,虽然模糊,但那个字像烧红的铁一样烙进她的眼睛: “盒” 骨灰盒!被转移藏匿在那个偏远的小岛上!这张照片就是地点线索! 秦昊!他不仅知道骨灰盒的下落,甚至可能亲自去过那个地方! 瞬间,无数碎片在兮浅脑海中炸开: 爆炸案的时间点——就在夏时陌宣布她是他未婚妻的前夕! 爆炸现场的“意外起火点”报道被秦昊刻意标注… 那份语焉不详、充满奇怪记号的通讯记录草稿(里面有一些“货物”、“落脚点”、“船”等字眼)…… 一个可怕的、让她浑身冰冷的念头不可遏制地浮现:那场夺命的爆炸,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阻止夏时陌拿到或公布骨灰盒,阻止他完成婚约,从而为秦昊夺取骨灰盒、篡改遗嘱执行扫清道路?!秦昊和那个灰西装男人…他们是一伙的? “哐当!哐当!”通风管道深处,突然传来金属被剧烈敲击、撬动的声音!还有手电筒的光柱在管道内壁乱晃! “这边有动静!” “堵住前面出口!快!” 追兵找到她了! 兮浅飞快地将遗嘱副本和那张致命的照片复印件塞回最贴身的里袋,把监控截图文件也藏好。 目光扫过设备平台——唯一的出路,是平台边缘一道锈迹斑斑的、通往下方裙楼天台的维修铁梯!但梯子距离平台地面还有近两米的高度差,需要跳下去抓住! 没有时间犹豫!管道内的敲击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深吸一口气,看准铁梯顶部的位置,猛地从通风口钻出,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 身体砸在冰冷的铁梯上,震得她手臂发麻,差点脱手!她死死抓住锈蚀的梯级,稳住身体,手脚并用地向下攀爬!下方是裙楼相对空旷、堆着些杂物和空调外机的天台。 刚落到天台地面,头顶就传来保安探出通风口的叫喊和手电光! 她立刻矮身,借着杂物的掩护,冲向天台另一侧的边缘。 这边相对低矮,楼下是一条相对僻静、停满员工车辆的后街小巷! 高度依然危险,但比刚才跳铁梯低得多,下方还有几个堆满废弃纸箱的垃圾箱可以作为缓冲!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冲上了天台! 兮浅攀上矮墙,回头看了一眼追来的保安身影,毫不犹豫地朝着下方堆满纸箱的垃圾箱区域跳了下去! “哗啦——嘭!”身体砸进松软的纸箱堆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浑身剧痛! 她挣扎着从散发着异味的纸箱堆里爬出来,顾不上疼痛和狼狈,一瘸一拐地冲进后街小巷的阴影里。身后传来保安在天台边缘气急败坏的喊叫。 警报声依然在夏氏大楼上空凄厉地鸣响,红光将那一方天空都染上了血色。 她不敢停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专挑最混乱、最不起眼的小巷钻,直到彻底远离那栋钢铁巨兽的阴影范围。 在一个堆满建材的废弃工地角落,她才敢停下来,靠着冰冷的砖墙大口喘息。 怀中的文件还在。那座模糊小岛的影像和那个潦草的“盒”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向唯一的方向。 秦昊,灰西装男人,爆炸的真相,还有夏时陌母亲遗嘱守护的最后希望——一切线索,都被海风吹向了那座未知的孤岛。 她必须去那里。 ------------ 第38章 真相,就在彼岸 废弃工地的冷砖贴着后背,粗粝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 夏氏大楼方向隐约的警报声已消失,但空气中无形的绳索依旧勒紧喉咙。 怀中的文件滚烫,那座模糊岛屿的影像如同烙印刻在脑海。必须立刻离开城市,前往那座岛! 她撑着冰冷砖墙站起,膝盖旧伤的刺痛让她踉跄了一下。 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刮破的衣衫下皮肤火辣辣地疼。 但这些都比不上时间的紧迫感。秦昊的怒火必会焚烧一切可疑角落。 她拉低残破的帽檐,拖着酸痛的腿,再次汇入城市边缘混乱的河流。 避开主干道,专挑监控稀少、人员混杂的老街陋巷。 目标是长途汽车站——不能坐飞机火车,实名制是死路。 汽车站鱼龙混杂,安检松散,去往沿海城市的班次频繁。 中途,她在最混乱的批发市场厕所隔间里褪下破损的蓝保洁服,换上预先藏在背包里的另一套深灰色不起眼运动服,戴上新口罩,将散乱的头发塞进棒球帽。丢弃的保洁服撕碎冲入下水道。外貌已变,但眼神深处紧绷的弦丝毫未松。 长途汽车站候车厅弥漫着劣质烟草、汗味和方便面调料包的混合气味。 人头攒动,吵嚷喧天。 她买了一张去往最近港口城市“临港”的夜班大巴票,混在等待的人群角落,如同不起眼的石子。 广播嘶哑地播报着班次。检票口队伍蠕动。她低着头,捏紧车票挤入人流。 突然,入口处一阵异常的骚动! 几名穿着黑色夹克、眼神锐利、明显不是车站工作人员的男人堵住了大门! 一人举着手机似乎在对照着什么,目光如刀般扫视着排队的人群! 秦昊的人!这么快就查到这里了?!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退路被堵死!检票队伍就在前方几米,但那些黑夹克正逆着人流仔细搜寻! 她猛地侧身,挤开旁边一个扛着编织袋的中年男人,疾步走向角落的洗手间方向!不能跑!一跑就是靶子! 洗手间门口排着长队。她目光急扫——旁边是通往车站小超市的通道! 她低着头,快步拐进超市。 货架林立,顾客不少。 她快速移动到最深处堆放清洁工具的角落。 一台盛满脏水的清洁推车靠在墙边无人看管,旁边放着几个未开封的大瓶装强力洗涤剂。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询问声!那些人追进来了!正分开人群搜查! 没有时间思考!她猛地抓起一瓶沉重的大桶洗涤剂,拧开盖子!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弥漫! 就在两名黑夹克拨开货架,目光即将锁定她的瞬间—— “哗啦——!!!” 她用尽全力,将整桶粘稠滑腻的强力洗涤剂泼向狭窄的通道地面!同时反手将推车狠狠踹翻! 深蓝色粘稠液体如同恶心的洪流,瞬间覆盖了通道地面!倾倒的推车、脏水桶、拖把滚了一地! “什么东西!” “小心!滑!” 冲在最前面的黑夹克猝不及防,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后面的人紧急刹住,却被地上蔓延的粘液和散落的工具绊住,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咒骂和惊呼! 超市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和推搡!不明所以的旅客慌乱地向出口涌去! 混乱!视野阻碍!秩序崩塌! 这就是她要的! 趁着这一秒钟的崩溃,她像一道灰色的影子,闪电般冲过倾倒的推车,借着货架的掩护,从超市另一侧的员工小门钻了出去!门外是堆满空纸箱和杂物的卸货小巷! 她头也不回,沿着小巷狂奔,将身后的喧嚣混乱远远甩开! 七拐八绕,确认身后无人追踪,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 汗水浸透了后背。 车站不能回了。 必须换路线。 目光投向城市边缘弥漫的海雾。 临港…只能靠自己走过去?太远。风险太高。 一个念头闪过。 她掏出那部老旧的备用手机(非身份证办理),开机,手指颤抖地输入一个极其简短、没有称呼只有地址和时间的加密信息,发送到一个近乎废弃的邮箱地址——那是夏时陌很久以前交给她的,只说万不得已、绝对信任时使用。 信息内容:临港东渔村码头,明晨六点。 发送完毕,立刻关机,拔出电池。这是她最后的孤注一掷。 她在隐蔽处熬过漫长寒冷的后半夜。 天色微明,海风咸涩的气息开始弥漫时,她如同幽灵般移动,避开所有可能的监控区域,徒步跋涉数个小时,终于抵达临港市最东边、破败荒僻的老渔村码头。 凌晨六点的码头,寒风凛冽,雾气弥漫。 废弃的旧渔船在浑浊的海水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 空气中是浓重的鱼腥味和机油味。 码头边,停着一艘锈迹斑斑的中型旧渔船。 一个穿着油腻防水服、满脸风霜沟壑的老渔民正蹲在船头抽烟,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岸上。 当看到兮浅拖着伤痛疲惫的身体出现在码头尽头时,老渔民掐灭烟头,没说话,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眼神里有一种经历过风浪的了然和无声的承诺。 兮浅心头巨石稍落。她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踏上摇晃的、布满贝壳和海藻的船板。 “坐稳。”老渔民声音沙哑低沉,发动了轰鸣作响的柴油引擎。 浓黑的油烟喷出,渔船剧烈地颤抖起来,缓缓驶离破败的码头。 船身切开灰蒙蒙的海水,向着雾气弥漫的远方驶去。 背后是尚未苏醒的城市轮廓,前方是未知的茫茫大海和那座藏着所有谜底的孤岛。 船船舱角落,兮浅蜷缩在冰冷的渔网堆里,裹紧单薄的衣服。怀中紧贴着那份用命换来的文件袋和照片。海浪拍打着船身,柴油机单调轰鸣。 她闭上眼,疲惫涌来,但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 秦昊冰冷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灰西装男人的侧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座岛,就在前方。真相,就在彼岸。 ------------ 第39章 他必须找到她 灰蓝色的海水在锈迹斑斑的船船舷外翻涌,柴油机的轰鸣是唯一的节奏。 兮浅蜷缩在渔网堆的阴影里,怀中紧贴着那份滚烫的文件,意识在疲惫与紧绷的钢丝上摇晃。渔船正带着她,冲破迷雾,驶向藏着所有答案的孤岛。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宬氏集团顶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冷漠的天际线。 窗内,空气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宬年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身形依旧挺拔,但微微绷紧的肩膀线条泄露了此刻的惊涛骇浪。 他脚下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散落着几份今晨送达的、措辞强硬的官方函件。 屏幕上,新闻网站的头版头条仍在翻滚播放着“夏时陌遗书”的最新进展——“权威机构二次鉴定确认笔迹真实性”、“警方扩大调查范围”、“宬氏股票持续暴跌”、“股东质询会即将召开”——每一个标题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过来。 舆论已成燎原之火。 昔日环绕的敬畏目光,如今掺杂了赤裸的怀疑、不怀好意的窥探,甚至幸灾乐祸。 社交平台上,他已被塑造成一个为夺人未婚妻和家产、不惜谋财害命的冷血恶魔。 集团公关部焦头烂额,律师团队疲于奔命,但“遗书”就像一颗精准投放的毒瘤,腐蚀着宬氏帝国的根基。 桌上的加密内线电话红灯急促闪烁。宬年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说。” 首席助理孟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竭力掩饰的紧绷:“宬先生,警方的第二次正式约谈安排在下午三点。他们要求提供您爆炸案当天的全部行程细节和不在场证明佐证材料,包括手机基站定位和车辆行驶记录。另外…几位元老董事联名要求召开紧急闭门会议,质疑集团在此次危机中的应对策略。” “知道了。”宬年只回了三个字,听不出情绪。他抬手捏了捏鼻梁,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压抑的狂怒。 行程细节?不在场证明? 他早已准备好无懈可击的表面证据链。 但警方的“高度关注”意味着持续的监视和无穷无尽的麻烦。 董事会的“关切”?不过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试探风向,蠢蠢欲动想要分食权力真空。 “还有…”孟深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更低了些,“京都疗养院那边…确认了。兮浅小姐…在昨天下午,利用内部人员松懈的机会,乔装逃离。看守的女佣被击晕,她拿走了门禁卡。我们的人追查到老城区边缘,线索…断了。她非常谨慎,避开了主要监控点。” “砰!” 宬年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钢化玻璃窗上!震得整个窗框嗡嗡作响!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他愤怒的面容,眼底翻腾的是被背叛的暴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她逃了! 在他被铺天盖地的污名和调查死死拖住手脚的时候,在那个该死的“遗书”把他钉在耻辱柱上的时候,她竟然挣脱了他的掌控! 跑去了哪里?去找谁?那个该死的U盘!那份可能被她藏起来的、真正的遗书?还是…秦昊?! 这个名字如同毒刺扎进脑海。 秦昊…那个阴沟里的老鼠!爆炸案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夏氏临时的主人,动作频频。 那份引爆舆论的遗书,出现的时机如此精准! 背后若说没有秦昊的手笔,鬼才相信! 兮浅…她现在去找秦昊,是自投罗网? 还是…她手里真的掌握了什么,足以让她不顾一切地奔向危险? 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漫过他的心头。 这恐惧并非源于警方的调查或舆论的压力——他有足够的资源和手段去应对那些,至少能拖延、能周旋。 这恐惧源于失控!源于那个他试图牢牢攥在手心、抹去记忆、重塑认知的女人,彻底挣脱了牢笼,消失在了他掌控不到的阴影里。 她就像一枚被掷入风暴中心的炸弹。 她掌握的证据——无论是U盘里的东西,还是她可能从秦昊那里找到的——足以彻底引爆这场危机,将他彻底撕碎! 秦昊那个豺狼,会怎么对她?利用她?还是…灭口? 更可怕的是,她对他的恨意!那份被“遗书”彻底点燃的、认定他是谋杀夏时陌凶手的滔天恨意!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他! “废物!”宬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知是在骂疗养院的人,还是骂自己此刻的无力感。 他猛地转身,眼神扫过垂手肃立的秦深:“动用所有能动用的灰色资源!不计代价!给我找到她!在她见到秦昊之前!或者…” 他顿了一下,声音寒彻骨髓,“在她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把她带回来!要活的!” 他强调“活的”。这至关重要。她活着,那些可能的证据才有控制的余地。她死了,秘密反而可能如同病毒般扩散。 “是!宬先生!”孟深心头一凛,立刻应道。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那些潜伏在城市下水道里的眼睛、耳朵和手,都将被唤醒,去搜寻一个女人的踪迹。 这将耗费天文数字的金钱,并带来难以预测的风险。 但宬年此刻的眼神告诉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孟深迅速退出,办公室重归死寂。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宬年重新站回窗前。 下方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又聚集了一小群举着标语牌的抗议者,被警戒线远远隔开。 警察的身影在维持秩序。闪光灯时不时亮起,像毒蛇的信子。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泥足深陷。 “遗书”的指控如同一张巨大的、沾满胶水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警方的调查步步紧逼,董事会的猜忌蠢蠢欲动,舆论的绞索越收越紧。 而此刻,最大的变数和威胁——兮浅,带着满心的仇恨和可能致命的证据,消失在了茫茫人海,正奔向另一个危险的漩涡。 疲惫袭来。 他扯松了领带,昂贵的西服袖口下,腕骨因用力而突起。 窗玻璃上,映出的不再是一个睥睨众生的商业帝王,更像一个被风暴撕扯、困在孤岛的囚徒。 他必须撑住。必须反击。必须找到她。 海天相接处,那艘破旧的渔船在单调的轰鸣声中,正固执地破开铅灰色的海水,将城市的喧嚣和年的风暴远远抛在身后。 船头的方向,雾气深处,那座轮廓模糊、藏着所有秘密与危局的孤岛,已在视野中若隐若现。 ------------ 第40章 就是这里了 旧渔船的柴油机在单调的轰鸣中耗尽最后单调的轰鸣中耗尽最后的气力,船身被汹涌的浪推搡着,猛地撞上一片布满黑色火山岩的滩涂。 船体发出痛苦的呻吟,在礁石上擦出刺耳的刮响,终于搁浅。 老渔民熄了火,浑浊的眼睛扫过眼前这片被浓密雨林覆盖、陡峭山峰刺破低垂雨云的岛屿。 他指了指岛屿深处,沙哑道:“就是这里。 棚子…在那边。”他粗糙的手指指向远处一片嶙峋礁石背后若隐若现的、几乎被绿色藤蔓吞噬的破败防水布棚顶。“我只能送你到这。这地方…邪性。天黑前,我得走。” 兮浅点头,将一卷皱巴巴的现金塞进他开裂的手心。 老渔民没数,直接揣进油污的防水裤口袋,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开始笨拙地检查船体受损情况,显然不打算久留。 她深吸一口咸腥潮湿的空气,带着浓重植物腐败气息的热浪涌入肺腑。 孤岛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海上,充满未知的压迫感。 她背上磨损的登山包,里面有仅剩的少量食物、水、手电筒、急救包和那把用命换来的文件袋。 她压低帽檐,踩着湿滑的礁石和松软的火山灰黑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个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的棚屋。海浪在身后咆哮,老渔民修理船只的敲打声很快被风声吞没。 棚屋比照片里看到的更加破败不堪。 几根被海风盐雾严重腐蚀的木桩勉强支撑着残破的蓝色防水布,布面上布满破洞,边缘被海鸟粪便染成灰白。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鸟粪和枯叶,地面散落着一些空的压缩饼干包装袋和矿泉水瓶——显然有人曾短暂停留过,但早已离开多时。 骨灰盒不在这里。秦昊转移了?还是这只是个临时中转点? 失望漫过心头,但很快被更强烈的紧迫感取代。 她必须找到更多线索。 环顾四周,岛屿深处墨绿色的雨林如同高耸的墙壁,散发着原始而危险的气息。 原始而危险的气息。 目光落在棚屋后方,一条被茂密蕨类植物半掩的、异常陡峭的羊肠小径,蜿蜒向上,消失在浓密的树冠阴影里。 这条小径,不像自然形成,更像是被人为踩踏出来的。 通向哪里?岛上的制高点?秦昊的秘密藏匿点? 没有退路。 她拨开湿漉漉的巨大蕨叶,踏上了这条湿滑、布满苔藓和树根的小径。 坡度极陡,几乎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 空气闷热潮湿得令人窒息,汗水瞬间浸透衣衫。 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绿,光线被层层叠叠的阔叶阻隔,即使在正午也显得昏暗。 各种不知名的鸟叫虫鸣在头顶和脚下交织,形成一片巨大而诡异的背景音。 她小心翼翼地攀爬着,精神高度集中,留意着脚下每一块可能松动的石头,也警惕着四周任何异常的动静。 越往上,植被愈发浓密,巨大的藤蔓如同蟒蛇般从参天古树上垂落,缠绕着粗壮的树干。 小径时断时续,有时需要依靠树干上的刻痕或某处被折断的树枝来辨认方向。 连续几个小时艰苦的攀爬,体力消耗巨大。 膝盖旧伤在湿滑的攀爬中开始隐隐作痛,手臂也被带刺的植物划出道道血痕。 她靠在一棵巨大的板根树下喘息,拿出水瓶,只敢小口啜饮。 就在这时,她眼神一凝——前方不远处,一棵巨树的虬结气根下方,似乎有一小块颜色不太自然的金属反光! 她立刻屏住呼吸,小心地拨开垂挂的藤蔓靠近。 是一个空的金属罐! 上面印着模糊的外文标签,依稀可辨是某种高热量军用压缩口粮的包装!罐体很新,几乎没有多少锈迹,绝对是近期留下的! 秦昊的人!他们果然来过这里! 这个发现让她心脏狂跳。 她迅速捡起罐子,仔细检查周围。 在潮湿的腐殖土上,发现了一些凌乱但清晰的登山靴脚印!脚印指向的方向,正是这条小径更深处! 他们去了岛屿的核心!骨灰盒很可能被转移到了那里! 希望重新燃起,伴随着更深的危机感。 她握紧了罐子,抬头望向被巨大树冠遮蔽、几乎看不到天空的山顶方向。 小径在前方变得更加陡峭险峻,一侧是湿滑的山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被浓雾笼罩的悬崖! 她深吸一口气,将空罐塞进背包,继续向上。 每一步都更加艰难,踩着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手指紧紧抠住岩石缝隙或凸起的树根。 下方悬崖传来若有若无的海浪声,更添几分心悸。 就在她攀上一处格外陡峭、几乎垂直的岩壁,双手抓住一块凸出的岩石借力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不是来自脚下,而是来自她头顶上方一点的位置! 她猛地抬头! 视线所及,只有浓密的蕨叶和垂挂的藤蔓,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那声响动瞬间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是岛上动物?还是…风?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让她汗毛倒竖。刚才那声音太近了!而且绝不是自然坠落的声音! 就在她心神巨震、下意识想要寻找声音来源的刹那! “咔嚓——哗啦——!” 她双手紧抓的那块风化严重的岩石,毫无征兆地骤然碎裂崩落!巨大的失重感瞬间袭来! “啊——!” 一声惊叫被喉咙死死扼住!她只来得及感到身体完全失控,双手徒劳地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抓挠,却连半秒都无法支撑! 眼前的世界瞬间颠倒旋转!尖锐瞬间颠倒旋转!尖锐的碎石和断裂的树枝在翻滚中狠狠刮擦着她的身体!浓密的绿色树冠在视野中疯狂掠过,然后是一片灰蒙蒙的、急速放大的虚空——那是悬崖下的深渊! 她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冲破阻挡视线的最后几根藤蔓,向着被浓雾笼罩、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方,直直坠落下去! 意识在急速下坠的风压和剧痛中断裂。 ………… 城市,宬氏顶层办公室。 孟深脚步无声地推门而入,脸色异常凝重,压低声音:“宬先生,压低声音:“宬先生,有消息了。我们有消息了。我们动用了…特殊渠道的卫星资源。临港东渔村码头,昨天凌晨有一艘登记在报废名录上的旧渔离港,航向与那个模糊岛屿坐标高度吻合。船主是个背景复杂的老渔把头,行踪向来成谜。我们的人正在全力追查渔船可能的返航点或联络方式,但目前…”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沉:“就在十分钟前,我们监控到岛上有一个微弱的、岛上有一个微弱的、未经注册的卫星信号试图发出,但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彻底消失,如同被掐断。信号源位置…在岛屿腹地一处标注为高危的陡峭悬崖区域。” 宬年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的身影,瞬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窗外城市的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却燃不起一丝温度。 ------------ 第41章 她重生了 粉身碎骨的剧痛与永恒的黑暗并未如期降临。 在意识彻底湮灭前的刹那,一道无法理解的震荡贯穿了她。 并非撞击,而是存在本身被无形巨力撕裂又重塑。 时空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彻底扭曲。 嗡——! 刺穿灵魂的锐鸣在颅内炸开! 紧接着,混乱碎片如决堤洪流冲垮意识: ——坠落瞬间眼角余光捕捉到的,藤蔓缝隙后一闪而过的深色靴影!(绝非错觉!) ——身体失控翻滚时,刮擦过皮肤的冰冷碎石与断裂枝杈的触感! ——急速放大的、被灰雾吞噬的深渊虚空…… 画面骤然拉升!仿佛被强行拽离躯壳,悬于孤岛上空! 俯瞰的视野里,是末日般的景象:浓烟如黑龙翻滚,赤红火焰正疯狂吞噬墨绿雨林! 她“看”到熟悉的棚屋位置已成一片跃动的火海,礁石被映得通红!火线正以恐怖的速度,向岛屿深处、向那座悬崖蔓延! 一幅扭曲模糊却刺痛灵魂的画面强行嵌入:惨白刺目的灯光下,夏时陌双目紧闭,头部裹着厚厚渗血的绷带,脖颈手臂布满狰狞灼痕!冰冷的仪器连接着他,发出规律而绝望的滴答声……他像一具破碎的偶,被禁锢在某个纯白的囚笼里。 绝望的寒冰瞬间冻彻灵魂! 同时,一个冰冷声音片段,清晰地盘绕在燃烧岛屿的上空:“…处理干净…一把火…连同那个碍事的女人…永远埋葬…” ——秦昊的声音!冷酷如刀! “……时间不多了…三天…” 三天?! “咳——!” 冰冷咸涩的海水仿佛倒灌入口鼻!强烈的窒息感扼住喉咙! 兮浅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因剧烈的求生反射而痉挛! 没有预想中的粉碎剧痛。 视线由模糊凝聚。 没有悬崖寒风,没有死亡深渊。 映入眼帘的,是记忆中那个破败的蓝色防水布棚顶,几缕昏黄光线从破洞漏下。 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海腥、鸟粪和浓重的霉味。 她正躺在冰冷坚硬的火山岩地面上,身下是潮湿腐败的枯叶与鸟粪。 棚屋。 她回到了登岛之初,踏入这废弃之地的那个时刻! 心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濒死残留的惊悸。 血液冲上头顶,带来头晕和尖锐耳鸣。 死亡的冰冷触感尚未褪去,与此刻身处的、不久前才经历的环境形成剧烈的错位撕裂。 她猛地坐起,动作因残留的恐惧而僵硬。 无视满身污秽,颤抖的手第一时间探向胸口——硬质纸张的触感传来! 那份至关重要的文件袋和岛屿照片,仍牢牢缝在贴身暗袋里! 紧接着摸向腰间——那部老旧的备用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入手。她几乎是抠开机键。 屏幕亮起。 日期! 那个数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视网膜! 正是她随老渔民渔船抵达孤岛的这一天! 距离记忆中那场焚尽一切的岛屿大火,还有整整七十二小时! 三天! 秦昊毒蛇般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一把火…永远埋葬…” 这不是幻觉!不是噩梦! 她重生了!回到了坠崖前的三天!带着那些混杂着死亡、火焰、毁灭和夏时陌濒死画面的破碎记忆!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战栗,胃部翻搅,几乎呕吐。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压下灭顶的眩晕与恐慌。 必须冷静!必须在最短时间,将混乱的记忆碎片淬炼成清晰的认知! 坠崖——绝非意外! 记忆碎片里,坠落前头顶上方那声可疑的“咔嚓”,藤蔓后一闪而过的深色靴影——是秦昊的人! 他们早已潜伏岛上,暗中监视!在她即将触及山顶核心区域时,毫不犹豫地制造了“坠崖意外”!清除障碍! 那俯瞰的“视野”……冲天烈焰吞噬雨林,棚屋化为灰烬……秦昊冷酷的灭口令……这一切将在三天后发生! 那场大火,就是为了彻底抹去所有痕迹,将她连同可能存在的证据(骨灰盒?她的探索踪迹?)一同从世间蒸发! 还有夏时陌……病床上,重伤昏迷,命悬一线的景象! 这画面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越了自身的死亡。 他还活着!至少在大火发生时,他尚存一息,但危在旦夕! 他被谁控制?在何处? 爆炸之后发生了什么? 无数疑问翻腾,但核心无比清晰:秦昊要在三天后彻底毁灭这座岛!她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找到骨灰盒或足以钉死秦昊的铁证!并且,活着离开!去救夏时陌! 时间,是她唯一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她猛地站起,动作因急迫而摇晃。 目光如淬火的利刃,再次扫视空荡破败的棚屋。 这一次,审视穿透表象。 地上散落的空压缩饼干袋和矿泉水瓶——这就是秦昊手下留下的狼藉! 他们曾在此短暂停留,随后带着真正的目标(骨灰盒)转移!目的地必然是山顶!那条险峻小径的尽头! 没有丝毫犹豫,她冲出棚屋。 炽热的阳光与咸腥海风砸在脸上。 远处的黑色礁石滩上,老渔民那艘破旧的渔船依旧搁浅,他正佝偻着身子,费力地捶打着船尾变形的螺旋桨。 时间紧迫如弦上之箭。 她甚至无暇瞥一眼老渔民,径直转向棚屋后方。 那条被巨大湿漉蕨叶半掩的、通往山顶的陡峭小径,如同沉默的巨兽之口,再次张开。 不再是一条充满未知的探索之路。 这是一条通往毁灭倒计时核心的死亡通道。 一条她必须再次征服、且不容失败的绝路。 她清晰地知道: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已然模糊。 浓密的绿荫深处,有冰冷的眼睛,正在暗处窥伺。 深吸一口气,压下膝盖旧伤传来的隐痛和重生带来的巨大精神震荡,她再次拨开了那片如同潮湿巨掌的蕨叶,踏上了那条湿滑、陡峭、杀机暗伏的小径。 每一步,都比前世沉重,也比前世更加锋利决绝。 头顶被浓密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此刻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声坠落的沙漏。每一缕穿透叶隙的微光,都在冰冷地为那场焚尽一切的毁灭之火,倒数着最后的七十二小时。 ------------ 第42章 假装失忆 指尖抠进湿滑的苔藓,湿冷的岩石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陡峭的小径向上延伸,没入浓得化不开的绿荫深处。 每一步攀登都牵扯着膝盖的旧伤,但比疼痛更尖锐的是脑海中倒计时的滴答声——七十二小时,焚岛灭口。 这一次,攀爬不再是盲目的探索。 她的感官如同绷紧的弓弦,全力捕捉着周遭最细微的异动。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海鸟的鸣叫,脚下碎石偶尔的滚动……以及,任何不属于自然的声响。 秦昊的人,必然潜伏在这片雨林的某个角落。 当攀至那处前世夺命的陡峭岩壁时,全身瞬间绷紧。 她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触角,快速扫过上方浓密的蕨叶和垂挂的藤蔓网络。 光线昏暗,枝叶重叠。 前世那声可疑的“咔嚓”和藤蔓后一闪而过的靴影,此刻如同冰冷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神经。 就是这里。 但硬闯,在对方有备而来的暗处,无异于自杀。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电光火石间于她脑中成型——利用这次“未发生”的坠崖! 她需要一次“意外”。一次足以解释记忆混乱、行为异常的“意外”。 一次能让她暂时卸下“追踪者”身份,隐入暗处观察的“意外”。 攀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在双手即将触及岩壁借力点时,她的左脚在湿滑的苔藓上猛地“打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刻意带着真实的慌乱。 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侧面摔去! 不是直直坠崖的方向,而是紧贴着陡峭山壁、布满碎石和低矮灌木的斜坡! 在翻滚的瞬间,她调整了姿势,用后背和肩臂承受了主要的撞击力。 尖锐的石块和断枝狠狠刮擦过皮肤,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但更关键的是,在翻滚中,她的前额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棱角分明的岩石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 剧痛在额角炸开,温热的液体瞬间沿着眉骨淌下,模糊了视线。 世界天旋地转。 她任由身体顺着斜坡滚落一小段距离,最终被几丛坚韧的藤蔓和灌木拦住,瘫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额头的伤口血流如注,迅速染红了半边脸颊和衣领。 她闭上眼,屏住呼吸,努力控制着因剧痛和紧张而狂跳的心,将身体摆成一个完全失去意识的姿态,一动不动。 浓密的雨林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海浪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未知的危险。 她能感觉到,额头的血仍在缓慢渗出,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意识保持着高度的清醒,耳朵捕捉着任何靠近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煎熬。 下方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口音的惊呼:“老天爷!女娃子!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是老渔民的声音!他修好船了?还是听到动静找上来的? 一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轻轻碰了碰她血流不止的额头,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 “醒醒!醒醒啊女娃!”老渔民的声音充满了焦急,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 兮浅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一条缝隙。 视线一片模糊的血红,剧烈的头痛让她忍不住蹙紧眉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看向眼前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担忧的脸,眼神空洞、迷茫,如同蒙着一层浓雾。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虚弱、嘶哑,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这是哪里?我…我的头好痛…”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额头的伤口,却被剧痛激得倒抽一口冷气,手臂无力地垂下。 老渔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和怜悯:“造孽啊…摔这么狠,怕是把脑子磕坏了…” 他喃喃自语,随即又赶紧说,“别怕别怕,我是孙伯,打鱼的!你在我船上…不对,你在我带到的岛上!你从上面摔下来了!” “岛…”兮浅的眼神更加茫然,她环顾四周浓密的雨林,高大的树木和陌生的环境让她身体微微颤抖,那恐惧感显得无比真实,“火…好大的火…”她无意识地低语,声音破碎,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幻象,“到处都是火…烧过来了…好烫…” “火?哪来的火?”老渔民吓了一跳,也跟着紧张地四下张望,除了浓密的绿色,什么也没有,“没有火!女娃,你看花眼了!是摔到头了!别怕,我先带你下去!” 他费力地将兮浅半扶半抱起来。 兮浅“虚弱”地倚靠着他,脚步踉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她任由老渔民搀扶着自己,沿着陡峭的小径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她的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老渔民身上,头无力地垂着,额角的血仍在渗出,滴落在潮湿的泥土和蕨叶上,留下断续的红痕。 下坡的路同样难行。 老渔民气喘吁吁,不时停下来歇口气,看着兮浅苍白染血的脸和空洞的眼神,脸上的忧虑更深了。 他完全相信了这个女孩在攀爬时失足摔落,撞坏了脑袋,不仅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什么来这荒岛,还被臆想中的大火吓坏了。 回到破败的棚屋,老渔民将兮浅安置在相对干燥些的角落。 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破旧的防水包里翻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用随身带的一点淡水沾湿,笨拙地擦拭着兮浅额头的血迹和脸上的污垢。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主要是皮外伤,血慢慢止住了。 “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老渔民看着兮浅依旧迷茫痛苦的神情,又看看天色,下了决心,“船勉强能动了,我先带你回东渔村,找大夫看看脑袋!这地方邪性,不能久待!” 兮浅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眼皮半阖着,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深处飞速掠过的冰冷计算。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她成了这个“失忆”的、被“意外”重创的可怜女人。 老渔民的善良是她此刻唯一的掩护。 “谢谢…孙伯…”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感激的颤抖,适时地捕捉到了老渔民的自称,“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怕…”她瑟缩了一下,眼神飘忽,仿佛又看到了那场并不存在于此地此时的烈火。 “别想了别想了!”老渔民连忙摆手,看着她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先离开这儿!等脑袋养好了,兴许就能记起来了!”他站起身,去外面检查船只。 棚屋里只剩下兮浅一人。 她依旧保持着那副虚弱迷茫的姿态,但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老渔民在滩涂上拖动船只、整理绳索的声音。 额头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但这疼痛此刻成了她最好的伪装道具。 她需要时间。 需要利用这“失忆”的身份,在秦昊的眼皮底下,在老渔民和可能存在的监视者面前,像一个真正的、惊恐无助的伤者。 同时,她的大脑必须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高速运转——如何避开暗处的眼睛? 如何利用这三天?骨灰盒最可能藏在哪里?夏时陌到底在哪里?如何联系外界? 老渔民很快返回,招呼她上船。 兮浅在他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向那艘搁浅的旧渔船。 船身被礁石刮擦的痕迹清晰可见,螺旋桨似乎被强行掰正了,勉强能用。 她“艰难”地爬上摇晃的船板,蜷缩在船舱一角一堆破旧的渔网里。 老渔民发动了柴油机,沉闷的轰鸣再次响起。船身剧烈震动,艰难地挣脱了礁石的束缚,缓缓驶离了黑色的滩涂。 兮浅将脸埋在渔网的阴影里,身体随着船只的颠簸微微起伏,看起来疲惫不堪、意识模糊。 无人看见,在那阴影的遮蔽下,她染血的额角下,那双原本空洞迷茫的眼睛,此刻正透过渔网的缝隙,死死地、冰冷地回望着那座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的、被浓密绿意覆盖的孤岛。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迷茫,只有刻骨的恨意、燃烧的决绝,和一个无声的、指向岛屿腹地悬崖的精准坐标。 时间,只剩下不到七十小时。伪装的面具已然戴上,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 第43章 这个人是他吗? 柴油机的轰鸣单调地撕扯着耳膜,老旧船体在波涛中起伏不定。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冰冷的水汽,穿透破旧渔网的缝隙,打在兮浅沾着血迹和污垢的脸上。 脸上的伪装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紧绷,额角的伤口在每一次颠簸中传来清晰的刺痛,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和任务的紧迫。 东渔村终于在灰色的海平线上显露出轮廓。 低矮杂乱的砖石房屋拥挤在曲折海岸线上,因常年海风侵蚀而显得灰败暗淡。 停泊在简陋码头边的船只大多同样破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海藻腐烂和柴油混合的气息。 渔船在孙伯费力的操控下,磕磕碰碰地靠上了吱呀作响的木码头。立刻有几个皮肤黝黑、穿着沾满鱼鳞防水围裙的渔民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用浓重方言询问情况。 孙伯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指着蜷缩在渔网堆里的兮浅,声音沙哑地解释:“海上捡的!可怜见的,在鬼屿摔狠了,头破了,人也不认得了,光知道喊火!火!” 渔民们看向兮浅的目光混杂着好奇、怜悯和一丝对“鬼屿”的忌讳。 她适时地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瑟缩,像受惊的小兽,只偶尔抬起迷茫空洞的眼睛飞快扫过人群,捕捉着任何一丝异样。 “先抬我家去!得找人瞧瞧!”孙伯招呼着两个相熟的渔民,小心翼翼地将“虚弱不堪”的兮浅从船上搀扶下来。 孙伯的家在村子靠里的位置,一间低矮的石屋,墙壁被烟火熏得发黑。 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方桌,墙角堆着渔具和修补用的材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味和淡淡的鱼腥。 孙伯的妻子是个同样干瘦沉默的妇人,看到兮浅的样子,低低惊呼一声,赶紧帮着将她安置在屋内唯一那张垫着薄薄褥子的木板床上。 “阿陌!”孙伯朝屋外喊了一声,“去打点干净水来!再去李老头那儿讨点止血消炎的草药粉!” 屋角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动了动。 兮浅的心,在那一刻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以失控的力度狠狠撞向胸腔! 血液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被强行冻结。 她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骤然僵硬的手指和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那个被叫做“阿陌”的男人从昏暗角落走了出来。 他身材高瘦,穿着和其他渔民无异的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和沾着泥点的粗布裤子,裤脚胡乱地卷到小腿。 脸上刻意涂抹了些脏污,头发也略显凌乱地遮住了部分额头。 皮肤是长期日晒风吹的黝黑粗糙。 但那双眼睛。 那双即便刻意低垂,掩去了所有锋芒,却依旧深邃如同寒潭,藏着无法完全磨灭的清冷与锐利的眼睛!还有那下颌的线条,那抿紧的薄唇…… 夏时陌! 他竟然在这里!在渔村!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而且,显然在用“阿陌”这个身份隐藏!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她费尽心机构筑的“失忆”面具彻底冲垮。 前世病床上他毫无生气的惨白面容,与现实眼前这个刻意粗鄙、却难掩骨相的轮廓瞬间重叠,带来一种近乎撕裂的眩晕感。 她死死抠住身下粗糙的褥子,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依靠尖锐的痛楚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逃脱了秦昊的控制?还是……被另一种势力囚禁于此? 他认出她了吗?这个念头让她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夏时陌——或者说“阿陌”——沉默地提起墙角一个旧木桶,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似乎未曾刻意落在兮浅身上,带着一种底层渔民特有的麻木与疏离。 很快,他提着一桶清水回来,径直放在床边地上。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孙伯,声音低沉粗糙,带着刻意的本地口音:“李老头给的,白药粉。” “嗯。”孙伯接过药粉,又指挥妇人去烧水。他亲自拧了块湿布,想替兮浅擦拭额头上干涸的血迹。“阿陌,你力气大,去把后院那堆渔网理了,晒晒,一股味儿。” “好。”阿陌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后院走,动作略显笨拙,毫无破绽。 兮浅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直到孙伯的湿布碰到她的额头,才猛地一颤,回过神来。 “嘶…”她痛得抽气,眼神瞬间又恢复了那种茫然的脆弱,“痛…孙伯…” “忍忍,清理干净好上药。”孙伯动作粗糙但小心,“你个女娃,命大,遇见我们老孙家了。这头上怕是要留疤了…作孽。” 妇人端来热水。孙伯笨拙地替兮浅清洗伤口,撒上药粉,撕了块还算干净的旧布条包扎好。整个过程,夏时陌都没有再进来。 孙伯安顿好她歇息,便和妇人去灶间忙碌。屋子里只剩下兮浅一人,躺在硬硬的床板上。 额头的伤口处理过后,灼痛感减轻了些,但心跳依旧无法平。 她闭着眼,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听觉上。 后院传来整理渔网的声音,绳索摩擦,还有沉重渔网拖动时发出的闷响。 那声音规律、沉稳,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真正渔民的劳作节奏。但这反而更像一种精心的伪装。 他到底是谁?是夏时陌本人,还是一个容貌相似的陷阱?如果是他,他为何在此? 是巧合,还是他一直在暗中等待什么? 秦昊知道他还活着吗?“三天后烧岛”的命令,是否也包括了清除他? 无数个问题在脑中激烈碰撞。 前世他重伤昏迷的景象仿佛在眼前晃动。 而现在,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后院。 距离如此之近,却又隔着伪装、阴谋和迫在眉睫的毁灭危机。 她必须验证他的身份!但不能暴露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兮浅在孙伯家“养伤”。她扮演着一个时而安静茫然、时而流露出对火光莫名恐惧的失忆者。 大部分时间,她都蜷缩在木板床上或屋角的矮凳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狭小的天空,偶尔会无意识地低语“火”、“烫”。 夏时陌——“阿陌”——则像一个真正的、沉默寡言的渔民帮手。 他住在孙伯家后院一个简陋的工具棚里。 白天,他不是跟着渔船出海,就是在后院修理渔具、整理渔网,或者在村子附近修补一些公共设施,换取微薄的报酬。 他干活利落,动作带着一种底层长期劳作形成的熟练,但极少说话,与人交谈时口音粗粝,眼神也总是低垂着,似乎在刻意避开与人过多的接触。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交集却少得可怜。 他仿佛当她不存在,只在孙伯吩咐时才递个水、拿个东西,动作麻利,视线从不与她交汇,更没有任何多余的探究。 这种刻意的疏离,反而让兮浅更加确信,他在极力隐藏着什么。 兮浅的观察则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 她注意到他偶尔直起腰时,那种瞬间挺拔的身姿,与长期佝偻劳作的渔民截然不同。 她注意到他清洗双手时,指关节的形状和指甲修剪的习惯,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讲究。 她注意到他坐在门槛上短暂休息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心间一闪而过的、沉郁的思索神情…… 这些都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针,不断刺穿着“阿陌”粗陋的外壳,指向她记忆深处那个男人。 第三天下午。 天色阴沉,海风带着山雨欲来的湿冷。 孙伯和几个老渔民聚在屋前空地上修补一张巨大的破渔网。 兮浅坐在门槛内的小板凳上,“呆呆”地看着外面。 阿陌提着一桶刚处理好的海鱼回来,鱼腥味浓烈。 他将鱼倒在屋外一个破旧木盆里,拿起一把锋利的旧菜刀,蹲在盆边开始刮鳞、剖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渔民特有的麻利。粘稠的鱼血顺着盆沿流到地上。 孙伯隔着一段距离朝他喊:“阿陌,手脚麻利点!晚上炖锅鱼汤给女娃补补!” “嗯。”阿陌头也没抬,闷声应道。刀刃刮过鱼鳞,发出“嚓嚓”的声响。 兮浅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落在他那双沾满鱼鳞和血污的手上。 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刻意显得粗粝的手。 前世,这双手曾翻阅过无数精密文件,曾在琴键上跳跃,也曾……紧紧握住过她。 就在这时,阿陌处理完一条鱼,顺手将它丢进旁边的清水桶里清洗。 水花溅起几滴,沾在了他的裤脚上。 他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裤脚布料,将那点污渍轻轻弹掉。动作细微、流畅,带着一种长久养成的、对仪表近乎苛刻的习惯。 这个瞬间的动作,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是他!绝对是夏时陌!只有他才有这种深入骨髓的、即使在最狼狈的伪装下也难以彻底磨灭的潜意识习惯! 兮浅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上喉头,几乎让她窒息。 她猛地垂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又被那臆想中的“大火”幻影所惊吓。 “又怕火了?”孙伯放下手里的网梭,叹了口气,“唉,这脑子伤得……” 阿陌的动作似乎顿了一瞬,极其短暂。 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洗好的鱼捞出来,放在旁边的木板上,拿起另一条鱼,继续剖刮。 刀刃刮过鱼鳞的声音在沉闷的空气里单调地回响。 “鬼屿那边……”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刻意压低的粗粝声线,仿佛带着点犹豫,又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传闻,“早些年,听说烧过一场大火,邪火,烧了几天几夜……后来就没人敢靠太近了。”他用下巴朝兮浅的方向极轻微地示意了一下,“她摔在那儿……怕是沾了晦气,魇住了。” 这话说得极其平淡,像是在解释兮浅的恐惧来源,又像是在警告其他人远离鬼屿的危险。 兮浅埋在膝盖里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在试探她!他在用“鬼屿火灾”的传闻,试探她“失忆”和“怕火”的反应! 他认出她了?还是仅仅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行为异常的陌生人产生了职业性的警惕? 寒意夹杂着重新燃起的希望,如同冰火交织,在她体内奔涌。 她艰难地控制着身体的颤抖,依旧维持着那种受惊的姿态,没有抬头,没有任何回应。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半。那个在岛上制造“意外”的人,或许也将上岸探查她的“死亡”?而眼前这个伪装成渔民的夏时陌,身份成谜,动机不明。 真正的交锋,在伪装之下,无声地开始了。滴答作响的倒计时,压迫着每一寸神经。 ------------ 第44章 赶海 阿陌关于“鬼屿邪火”的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孙伯嘟囔着“晦气”,渔民们继续修补渔网,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谈。 兮浅埋在膝盖间的脸许久才抬起,眼神依旧带着未散尽的惊悸茫然,完美承接了“被晦气魇住”的人设。 倒计时无情推进:三十六小时。 随后的日子,在毁灭的阴影下,竟诡异地铺陈开一段异常宁静的时光。 孙伯夫妇是淳朴的,他们接受了家里这个“摔坏脑子”的女娃。 而阿陌,这个沉默的帮手,在孙伯的要求下,自然地承担起部分照顾她的责任。 这照顾带着距离,却在不经意间,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 赶海是日常。 清晨退潮,礁石裸露,坑洼里蓄着清澈的海水。 阿陌会示意兮浅跟上,提着旧桶和简陋的铁钩。 他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线条——那里本该是笔挺西裤的折痕。 他走在前面,步伐是渔民特有的扎实,偶尔停下来,用钩子翻开一块潮湿的石头。 “看。”他会简短地说,指着石下仓皇逃窜的小螃蟹,或是吸附在礁石上的褐色牡蛎。 声音依旧刻意粗粝,动作也保持着渔民的利落。 但在俯身捡拾一枚花纹奇特的贝壳,用指腹擦去表面泥沙,再极其自然地递给她时,那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掌心的温度,带着一种与脏污双手不符的、难以言喻的轻柔。 兮浅接过,扮演着懵懂的好奇,指尖感受着贝壳的冰凉和残留的、属于他的粗糙触感。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浅水里笨拙地摸索,被突然喷水的蛤蜊吓得低呼,引来他极快掠过的一瞥。 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觉察的笑意,快得如同幻觉。 海滩上留下两行并行的脚印,很快被涌上的潮水抹平。 海风带着咸涩,吹散她额前碎发,拂过结痂的伤口,带来微痒的刺痛。 这份短暂的、裹挟着海腥味的宁静,甜蜜得令人心口发涩,又沉重得几乎窒息。 她知道,每一粒脚下的沙,都在倒数着被烈焰吞噬的时刻。 夜晚的海岛,星空低垂,璀璨得惊心动魄。 暑热褪去,凉风习习。 简陋的屋外,阿陌常坐在门边矮石上,修补渔具或是沉默地望着海的方向。 孙伯夫妇早早歇息。 兮浅便也搬个小凳,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抱膝望着夜空,眼神放空,像个单纯被星辰吸引的孩子。 “那是北斗。”他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刻意维持的距离。 他没有看她,粗糙的手指指向北方勺子状的星群,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 接着,他开始讲述,用那刻意模仿的、带着俚语的渔民口吻,说着古老的航海传说,或是岛上流传的、关于风暴和海妖的陈年旧事。 兮浅“懵懂”地听着,身体微微前倾,模仿着被故事吸引的模样。 星光落在他刻意涂黑的侧脸上,勾勒出她无比熟悉的轮廓线条。 那低沉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嗓音,在叙述某个关键转折点时,会极其短暂地恢复一丝她记忆中属于夏时陌的清冷质感,随即又被浓重的伪装覆盖。 她贪婪地捕捉着这些稍纵即逝的碎片,心脏揪紧,酸楚的幸福与尖锐的预感在胸腔里无声冲撞。 他是在安抚一个“失忆者”的恐惧,还是在用这些熟悉的故事,试探她紧闭的记忆之门?他讲述时偶尔停顿的间隙,那投向她的、如同寒潭般幽深的目光,是探究,还是别的什么? 倒数第二天傍晚,岛上难得有场小小的聚会。 村头空地燃起篝火,驱散海风带来的湿寒。几条新鲜的鱼串在树枝上烤着,油脂滴落火中,噼啪作响。 简陋的收音机里放着沙哑嘈杂的音乐,几个年轻的渔民和妇人在火堆旁踩着节拍,笨拙地舞动身体,笑声在火光中显得有些遥远。 孙伯推了推坐在角落木墩上的兮浅:“去,跟着动动,散散晦气!” 兮浅迟疑着,眼神怯怯地望向人群。 这时,阿陌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沉默地站到了她身侧靠后的位置,一个既能将她纳入视野、又能隔绝旁人过多接触的微妙距离。 跳跃的篝火映照着他半边脸颊,刻意涂抹的污迹在暖光下淡化,露出其下俊朗却紧绷的线条。 他微微低着头,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掩去了大部分神色,只余下紧绷的下颌线。 然而,当他偶尔抬眼快速扫视人群时,兮浅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警惕和一种……深藏的、几乎被完全压抑的温和。 她被半推半就地拉入舞动的圈子。 音乐的节奏简单而原始,脚步杂乱无章。 她笨拙地跟着摆动身体,余光却始终无法从那沉默守护的身影上移开。 火光在他身上跳跃,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与周围真正佝偻劳作的渔民泾渭分明。 一个年轻的渔民笑着想来拉她的手旋转,她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恰好撞进阿陌有意无意圈出的保护范围。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侧过身,用半个肩膀隔开了那年轻人,目光沉沉地盯着跃动的火焰,仿佛只是无心之举。 那一刻,在喧闹的人群和温暖的篝火包围中,在简陋原始的舞步里,仇恨、阴谋、倒计时……似乎真的短暂地被隔绝了。 一种错觉般的宁静与安全感包裹着她,让她几乎沉溺。 但下一秒,他紧绷的身体线条,那即使在放松状态下也保持的警觉姿态,又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虚幻的暖意。这片刻的温馨,不过是巨大风暴眼中短暂的窒息宁静。 聚会散去,海岛的夜重归沉寂。 回到孙伯家的小屋,躺在硬板床上,兮浅睁着眼,毫无睡意。 额角的伤疤在黑暗中隐隐作痛。 隔壁工具棚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阿陌显然也未入睡。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薄薄的、象征性的墙壁,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与试探。 她是否真的失忆? 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是巧合还是必然? 她身上是否带着某种危险的线索? 这些疑问如同幽灵,在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短暂的肢体接触、每一个看似随意的故事片段中游荡。 她在甜蜜的伪装中备受煎熬,每一个瞬间的幸福都伴随着即将失去的尖锐预感。时间,在星空下,在篝火旁,在潮汐涨落间,冷酷地滑向最后二十四小时。 毁灭的倒计时,如同藏在温馨幕布后的滴答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而幕布前的演员戴着各自的面具,进行着无声的角力,等待那最终撕碎一切宁静的火焰降临。 ------------ 第45章 在暗示什么 黑暗中的布料摩擦声终于沉寂。 兮浅强迫自己闭上眼,身体僵硬地躺在硬板床上,每一根神经却如拉满的弓弦。 隔壁工具棚归于死寂,但那份无形的警觉感并未消散,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最后二十四小时。 天色微明,海雾尚未完全散去,给东渔村蒙上一层湿冷的灰纱。 码头方向传来不同寻常的嘈杂。 引擎的轰鸣声杂乱而有力,不似本地老旧渔船的闷响。 孙伯揉着眼睛出去打探消息,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安。 “来了条外地船,撞在鬼屿附近礁石上了,沉的快,船上几个汉子游过来的,命大。”他嘟囔着,舀起一瓢凉水洗脸,“看着不像善茬,脸上带着煞气。” 阿陌正低着头修理一只破渔篓,沾满油污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竹篾,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只有握篾刀的指关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泛出青白色。他依旧沉默,仿佛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活计里。 没过多久,那几个“遇难者”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村子里狭窄的石板路上。 一共五人,身材都偏精悍,穿着湿透后显得紧绷的廉价化纤衣物,头发凌乱,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海水浸泡的疲惫与戾气。 为首的汉子脸上有道浅疤,眼神锐利如鹰隼,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村中每一处角落、每一张面孔。 他们操着混杂南北方音的蹩脚本地话,向渔民打听岛上的情况,声称是“探险队”,船沉了装备全丢,想找地方落脚休整,并愿意付高价请向导带路熟悉地形,特别是“地势险要、人迹罕至的地方”。 他们的目光扫过孙伯家门口时,阿陌正背对着路,弯腰在破木盆里清洗渔获。 他侧脸的轮廓依旧被刻意涂抹的痕迹修饰过,此刻更显麻木。 兮浅则坐在门槛内的小板凳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阿陌昨日递给她的光滑鹅卵石,眼神投向虚空,仿佛对屋外的闯入者毫无所觉。 然而,当那为首疤脸汉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时,她下意识地将鹅卵石攥紧,指尖用力到泛白,身体不易察觉地往门内的阴影中缩了缩,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个“脑子摔坏”的女人对陌生强者的本能恐惧。 “看什么看!”孙伯察觉到那目光的不善,没好气地挡在门口,用方言呵斥了一句,“家里女娃摔坏了头,见不得生人!” 疤脸汉子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没再停留,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但那份被刻意收敛的凶狠与探究,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滴,迅速在平静的渔村弥散开一股压抑的紧张感。 几个渔民收了他们的钱,虽然狐疑,但终究抵不过厚酬的诱惑,带着他们朝村子后方的山林和西面的礁石滩走去。方向,隐隐指向鬼屿。 午后的海风带着沉闷的热意。 阿陌被孙伯打发去后山砍修补渔棚用的竹子。 兮浅则被孙伯妻子留下,帮忙在屋前分拣刚补好的渔网。 阳光有些灼人,渔网散发出一股咸腥浓烈的气味。 兮浅的动作机械而迟缓,手指捻着粗糙的网绳,指尖被磨得发红。 她的目光却透过低垂的眼帘,紧紧追随着远处山林边缘那几个移动的黑点。 那几个“探险者”在向导的带领下,正沿着崎岖小道往高处攀登。 他们的动作看起来很随意,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在一些关键的岔路口、视野开阔的山脊,尤其是朝向鬼屿方向的制高点,他们都会短暂停留,有人拿出望远镜朝远方眺望,有人则低头快速在地图上标记着什么。 与其说是在熟悉地形,不如说是在精密地布控和勘察。 心在沉重地撞击。 秦昊的人来了。 目标明确:骨灰盒,夏时陌,知情者……包括她这个“意外”生还、行为异常的失忆者。 他们必然在鬼屿附近进行了初步搜索,没有发现她的尸体,这才扩大范围,探查整个海岛。 时间所剩无几,最多到黄昏,他们找不到目标,必然会采取更激进的手段——挨家盘查,或者……制造新的“意外”。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浸湿了绷带的边缘,带来阵阵刺痒。 就在这时,阿陌扛着几根砍好的青竹从后山小路下来。 他脚步沉稳,汗水浸透了褂子的后背,黝黑的脸上沾着泥点和碎叶。 他似乎并未留意远处山林里的动静,径直走到屋前空地上,放下竹子。 他拿起角落的水瓢,走到院中那口石砌的水井边打水。 冰冷清澈的井水被倒进一个破旧的木盆。 他没有立刻清洗,而是弯腰,双手撑在盆的边缘,肩背的肌肉线条在汗湿的薄衣下清晰可见。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水盆里晃动的涟漪上,仿佛只是在短暂歇息。 兮浅的手指捻着网绳,动作依旧迟缓。她的视线看似无意地扫过水盆,扫过他映在水面上的模糊倒影。 就在这时,阿陌撑在盆边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指尖在水面下方,微微抬起,然后极其缓慢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指向了一个方向——西北偏西。 那个方向,正是鬼屿所在的位置。 而在鬼屿的腹地,有一个位置陡峭、被藤蔓和岩石遮蔽的悬崖坐标。 那是她前世坠崖前,锁定的最后地点。 水面晃动,倒影破碎。 他的食指已经收回,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间的动作。 他直起身,开始掬水洗脸,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冲掉汗水和泥污。 兮浅的手指停顿在网绳上,心像是被狠狠攥住。 他指了鬼屿的方向?他在暗示什么?他知道骨灰盒的位置?他在试探她对这个方向是否有反应?还是在……传递信息? 巨大的震惊和被信任的冲击让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才没有让自己的表情出现丝毫破绽。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是空洞而迷茫的,带着一丝疲惫和对酷热的不适。 她看向阿陌,目光没有焦距,仿佛只是被他的动作吸引,随即又无趣地垂下眼帘,继续摆弄手里的渔网。 阿陌洗完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脸上的水迹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他抹了一把脸,目光掠过兮浅毫无异常的侧脸,没有任何停留,转身去收拾砍回的竹子。 他的眼神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水面下的那极其隐晦的指向,真的只是一个错觉。 但兮浅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在向她传递信息,或者说,他在用这种方式,验证她的伪装是否牢不可破。 骨灰盒,很可能就在鬼屿腹地那个悬崖坐标!而他,知道!他不仅知道位置,还知道秦昊的人最终目标是它! 下午过半,山林里的搜索者下山了,聚集在村口简陋的小杂货铺前,买酒买烟,大声谈笑,言语间抱怨着岛上的荒凉和破败,抱怨物资匮乏。 然而,他们偶尔扫向村内各处的眼神,冰冷而充满审视。 疤脸汉子靠在小店的木柱上,看似疲惫地抽着烟,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走过的村民。 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好几次掠过孙伯家屋角的阴影——那是阿陌常待着修补渔具的地方。 此刻阿陌正蹲在那里,用粗砂纸打磨一根竹竿,动作专注而缓慢,对投射过来的目光毫无所觉,如同一个真正沉浸在粗活里的木讷渔夫。 天色渐渐向晚,橘红色的霞光涂抹在西边的海平线上,瑰丽却又透着一种不祥的壮烈。 海风似乎也带上了焦灼的气息。 杂货铺前的疤脸汉子掐灭了烟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他低声对旁边一个手下说了句什么。 那手下点点头,转身走向杂货铺老板,用蹩脚的方言夹杂着普通话打听:“老板,听说前几天有船在鬼屿附近捡到过人?摔伤了头的女人?” 暗流涌动,阴谋的触角,终于伸向了他们。 ------------ 第46章 跟上 杂货铺老板的方言回应模糊不清,但那个“摔伤了头的女人”几个字,如同毒刺扎进空气。 疤脸汉子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弧度,目光再次扫向孙伯家的方向,带着赤裸的、不再掩饰的探究。 黄昏的最后一点余烬被海风卷走,沉重的夜幕迅速笼罩东渔村。 那五个“遇难者”没有找到合适的住所,最终塞给村东头一户贪财的人家几张湿漉漉的钞票,挤进了那家同样狭窄的柴房。 整个村子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中。 狗不叫了,连海风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呼啸声。 孙伯家早早熄了灯。 黑暗里,兮浅坐在硬板床边沿,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额角的伤疤在黑暗中突突跳动。 隔壁工具棚里,那刻意压抑的、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又出现了,比昨夜更加频繁。 阿陌也没睡。 夜,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海潮声单调地拍打着岸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子夜刚过,一股极其细微、却迥异于海腥和鱼臭的刺鼻气味,顺着门缝和墙壁的缝隙,悄然渗了进来。 是汽油混合着某种化学助燃剂的味道! 兮浅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她猛地从床边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几乎在同一瞬间,隔壁工具棚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像是重物被迅速放倒。 随即,是门栓被极快拨开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着火了——!”一声凄厉变调的呼喊,撕裂了村东头死寂的夜!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惊恐的尖叫从不同方向炸开! “走水了!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引爆! 兮浅一把拉开房门冲出去。 孙伯夫妇也衣衫不整地惊惶跑出里屋。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血液冻结。 村子东面、南面,至少三四个方向,同时腾起冲天的烈焰! 干燥的林木、简陋的木屋、堆放的渔网和修补用的竹木材料,在泼洒的助燃剂和夜风的催动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疯狂地燃烧、蔓延! 火蛇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发出噼啪爆裂的巨响,浓烟滚滚,遮天蔽月,将半边夜空染成狰狞的血红!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哭喊声、尖叫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绝望的奔跑声混杂在一起,撕扯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整个小岛在火海中痛苦地哀嚎。 “我的网!我的船!”孙伯看着火势迅猛扑来,目眦欲裂,下意识想往堆放渔具的后院冲。 “走!”一声低沉的断喝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陌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身边,脸上刻意涂抹的污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在浓烟和烈焰的背景中,锐利如出鞘的寒刃,所有伪装的麻木和疏离荡然无存! 他一手死死扣住孙伯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老人一个趔趄,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拽住了兮浅的手腕! 他的手掌粗糙、滚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那瞬间的接触,如同电流击中兮浅的心脏。 不是试探,不是伪装,是生死关头最直接的、保护性的钳制! “往海边!去鬼屿方向!”阿陌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穿透混乱的噪音,带着一种指挥者特有的冷静和紧迫。 他不再掩饰那口音,清冷而决断。 “鬼屿?那晦气地方……”孙伯妻子吓得发抖,本能地抗拒。 “火是从村里烧起来的!那边是唯一开阔地!快!”阿陌厉声打断她,拽着两人就往外冲。 他的动作迅猛而精准,避开迎面撞来的惊慌村民,闪开从燃烧屋顶掉落的燃烧物,目标明确地朝着村西、鬼屿所在的西北方向突围。 热浪灼烤着皮肤,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 兮浅被他拽着,手腕被攥得生疼,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跟上。 她不再需要伪装“失忆”的虚弱,此刻的狼狈和惊惧无比真实。 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混乱燃烧的村庄,在奔逃的人群和倒塌的房屋缝隙中,捕捉到那些“探险者”的身影。 他们不再伪装。 疤脸汉子带着手下,如同在火场中冷静穿梭的猎豹,手持短棍或砍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奔逃的村民脸上凶狠地扫过,尤其是那些青壮年男性,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某个特定目标。 遇到挡路的村民,他们毫不留情地粗暴推开,甚至有人举起棍棒! 他们的目标,是夏时陌!他们要在混乱中确认并清除他! 一个年轻渔民被疤脸汉子粗暴地揪住衣领,火光映照下,疤脸汉子扭曲着脸似乎在厉声质问。 那渔民惊恐地摇头,指向另一个方向。疤脸汉子狠狠将他掼倒在地,带着人朝那个方向快速扑去。 阿陌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拽着两人的手更紧,脚步更快,几乎是在拖着孙伯夫妇冲刺。 他巧妙地利用燃烧房屋和浓烟的掩护,身形在火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快速闪动,如同鬼魅。 当疤脸汉子那伙人扑向错误方向时,他们已经冲出了村口最危险的火场边缘,踏上了通往西面礁石滩的崎岖小路。 身后是炼狱般的火光和哭嚎,前方是黑沉沉的大海和鬼屿嶙峋的轮廓。 海风卷着浓烟和灰烬呼啸而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 “歇…歇口气…”孙伯妻子瘫坐在地上,剧烈咳嗽,几乎喘不上气。 阿陌没有停下。 他松开孙伯,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和后方追来的火舌,以及更远处影影绰绰似乎开始转向、朝他们这个方向搜索而来的杀手身影。火光的映照下,他侧脸的线条紧绷如刀削。 “不能停。”阿陌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喘息,“他们很快会反应过来,追上来。”他看向孙伯,语气不容置喙,“带她(指孙伯妻子)找块大礁石后面躲着,趴低,别出声,等火过去或天亮了找船离开!” “那你呢?”孙伯惊魂未定地问。 阿陌的目光,越过惊恐的老人,落在了兮浅脸上。 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瞳里跳跃,映照出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审视、决绝,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沉重托付。 “她,”阿陌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砸在兮浅心上,“知道‘怕火’的源头。我带她去鬼屿,那里有东西能治她的‘魇症’。” 孙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惊疑,但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和远处逼近的人影,又看了看阿陌那双在火光下不再掩饰锋芒的眼睛,最终只是嘴唇哆嗦了一下,用力点头,拉起自己的妻子,踉跄着朝不远处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后躲去。 灼热的风卷着灰烬吹过,只剩下阿陌和兮浅面对面站在通往鬼屿的荒凉小路上。 身后是吞噬家园的滔天烈焰,前方是传说中不祥的黑暗岛屿。 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嶙峋的礁石上晃动。 阿陌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朝着鬼屿方向走去,脚步沉稳而快速。他没有回头,但留下了一句冰冷如铁的命令,不容置疑: “跟上。” ------------ 第47章 不顾一切救她 阿陌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钉,楔入灼热的空气。 兮浅没有任何犹豫,抬脚跟上。脚下的碎石硌着脚底,前方鬼屿的轮廓在火光和烟雾中若隐若现。 身后村庄的哭嚎和火焰的咆哮并未减弱,反而被海并未减弱,反而被海风扭曲着送过来,提醒着步步紧逼的毁灭。 他们沿着海边崎岖的礁石滩快速移动。 阿陌的步伐迅捷阿陌的步伐迅捷而稳定,像一头熟悉地形的野兽。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身手,在湿滑的岩石间腾挪跳跃,动作干净利落,与之前那个沉默笨拙的“阿陌”判若两人。 兮浅竭力跟上,额角的伤口在汗水和灰尘的刺激下阵阵刺痛。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路和前方那个沉默的背影上。 巨大的疑问在心头翻涌——他带她去鬼屿,真的是为了“治魇症”? 还是为了那个他暗示的坐标?他知道她是谁了吗? 就在这时,阿陌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身形瞬间伏低,隐在一块巨大的海蚀岩后,同时反手一把将紧随其后的兮浅也拽了下来。力道之大,让她几乎撞上他坚实的后背。 “别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海浪声吞没,但其中的警惕如同拉紧的弓弦。 兮浅屏住呼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前方通往鬼屿的狭窄水道边缘,在几块礁石的阴影里,赫然晃动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火光不足以照亮他们的脸,但那精悍的轮廓、警惕的姿态,无疑是疤脸汉子一伙的杀手! 他们竟然绕到了前面,封锁了通往鬼屿的必经之路! 显然,疤脸汉子并未完全被之前的错误方向迷惑,或者,他们已经意识到目标可能逃向鬼屿。 阿陌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迅速扫视周围环境。 退路被身后蔓延的火光和可能正从村子方向搜索过来的杀手堵死,前方有埋伏。 唯一的生路,似乎只剩下身后那片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但火势正迅速蔓延挤压过来的村庄边缘——孙伯家附近的那片区域。 “回去。”阿陌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他猛地起身,不再隐藏行迹,拉着兮浅就朝着来路,朝着那片火海边缘折返!动作比来时更加迅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回去?火……”兮浅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那是地狱! “没得选!”阿陌打断她,语气冷硬,拽着她手腕的力量不容抗拒。 他们必须在两侧的杀手形成合围之前,在被火焰彻底吞噬之前,找到一个暂时的喘息之地。 孙伯家那一片,或许因为靠近海边,或者建筑相对稀疏,火势蔓延稍慢,还有未被完全覆盖的缝隙。 灼热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墙壁,推挤着他们的后背。 浓烟更加刺鼻辛辣,几乎令人窒息。倒塌燃烧的木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们几乎是贴着火焰的边缘奔跑,跳跃过地上燃烧的杂物,闪避着不断坠落的火星和带着火焰的碎屑。 阿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开大部分危险,后背的粗布褂子被飞溅的火星烫出几个焦黑的孔洞。 终于,他们冲到了孙伯家附近。整个小院已陷入一片火海。 主屋的茅草屋顶熊熊燃烧,火舌疯狂舔舐着木梁,发出爆裂的巨响。 堆放渔具的后棚更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只有靠近海边院墙的一小片空地,因为地面是沙石,暂时还没被火焰完全占领,但四周都是跳动的火墙,热浪逼人,空气仿佛都在燃烧。 “待在这里!趴下!别动!”阿陌厉声命令,一把将兮浅按倒在院墙根下相对背风、火势稍弱的一角。 粗糙的沙砾硌着她的手臂。 他语速极快,目光如电般扫过四周,确认着暂时安全的位置和逼近的威胁的位置和逼近的威胁。 就在这一刹那—— “哐当——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木头彻底断裂的哀鸣从主屋方向传来! 一根燃烧的巨大主梁再也支撑不住,带着万钧之势,裹挟着烈焰和浓烟,朝着他们所在的院墙角落轰然砸落! 燃烧的木料像一条巨大的火鞭,抽向地面,目标正是兮浅趴伏的位置!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阿陌拉着兮浅,身影如电,瞬间没入嶙峋礁石投下的、如同迷宫般的黑暗阴影之中。 身后,弩箭钉在岩石上的声音和杀手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迅速被汹涌的海浪声和远处村庄的毁灭轰鸣吞没。 死亡的阴影带着灼热的气息当头罩下!兮浅的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瞳孔中映照出那越来越近、带着毁灭气息的烈焰巨柱!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决绝的气势,猛地朝她扑来! 是阿陌!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像一道撕裂火幕的黑色闪电,在燃烧的房梁即将砸落的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身力气扑倒在她身上! 用自己的整个后背,将她死死地、完全地覆盖在身下,构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砰!!!” 沉重的燃烧巨梁重重砸落在地,距离他们蜷缩的角落仅差半米! 巨大的冲击力让地面都震颤了一下,灼热的火星和燃烧的碎木如同暴雨般向四周迸射飞溅! 滚烫的气浪夹杂着浓烟和灰烬,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阿陌的后背上!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阿陌的喉咙深处溢出。 他身体剧烈一震,覆盖在兮浅身上的重量瞬间加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瞬间绷紧如铁的肌肉,以及那透过薄薄衣物传递过来的、几乎将她烫伤的炽热温度——那是飞溅的燃烧物和高温气浪灼烤的结果。 浓烟和灰尘呛得她睁不开眼,窒息感让她剧烈咳嗽。但更让她心几乎停跳的,是覆盖在她身上的沉重躯体,和他那一声强忍痛苦的闷哼。 飞溅的火星落在阿陌的肩头和手臂上,瞬间灼穿了本就破烂的衣物,在皮肤上留下几点刺目的焦红。 但他纹丝不动,双臂如同铁箍,将她牢牢护在身下最安全的角落,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所有致命的火焰和冲击。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燃烧的巨梁就在咫尺之外疯狂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热浪炙烤着空气。浓烟翻滚,几乎将两人完全吞没。 兮浅被压得喘不过气,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沙石地面,耳边是梁木燃烧的爆裂声、远处村庄的哭嚎、远处村庄的哭嚎、大海的咆哮,以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 那气息滚烫,带着浓重的烟味,却奇异地……让她那颗因恐惧和震惊而狂跳的心,感受到一丝无法言喻的悸动和酸楚。 是他!真的是他!只有他,会在这种时刻,用生命作为盾牌挡在她前面! 她想抬头,想看看他的伤,想说话,喉咙却被浓烟和汹涌的情绪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身体僵硬着,不敢有丝毫动弹,生怕增加他一丝负担。 ------------ 第48章 危机四伏 阿陌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后背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和灼烧感。 他强忍着,迅速判断着形势。 暂时安全,但危机四伏。 燃烧的巨梁暂时挡住了其他方向飞溅的火焰,却也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死亡角落。 火势正从两侧和上方不断挤压,浓烟是最大的杀手。 他必须立刻带她离开这里!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浓烟,快速扫视。 院墙!只有翻过那道不算太高的石头院墙,才能暂时脱离这个火坑!墙外就是礁石滩! 没有丝毫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后背的剧痛,双臂猛地发力! “起来!”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烟熏感,却依旧斩钉截铁。他松开对她的钳制,一手抓住性的覆盖,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撑地,用尽力气将她从地上拽起! 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没有一丝停顿。 火焰的热风卷起他的头发,露出他紧蹙的眉头和绷紧的下颌线。 “翻墙!”他指着那堵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的石墙,不容置疑地命令。 他半蹲下身,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方,形成一个稳固的踏脚点。“踩上去!” 兮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浓烟熏得她眼泪直流,肺部像要炸开。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恐惧。 她看着他那双在火光和浓烟中依旧锐利如寒星的眼睛,没有任何犹豫,抬脚重重踩上他交叠的手掌! 阿陌闷哼一声,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托! 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她送起!兮浅借着这股力量,双手慌乱地攀住粗糙冰冷的墙头,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粗糙的石块摩擦着她的手掌和膝盖,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有一个念头:上去! 就在她上半身刚刚探过墙头,试图将一条腿跨上去时,异变陡生! “在那里!”一声凶狠的暴喝从不远处传来!声音穿透火焰的咆哮,带着发现猎物的狂喜和杀意! 是疤脸汉子的声音! 紧接着,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踩着燃烧的废墟,正快速朝他们这个角落逼近! 阿陌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头动作受阻的兮浅,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厉色! 来不及了! 他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在墙头的兮浅惊恐地回头望向他的一瞬,只见阿陌猛地向后撤开一步,避开地上仍在燃烧的巨梁末端,紧接着一个极短距离的迅猛冲刺助跑,双脚在炽热的地面上狠狠一蹬!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目标并非墙头,而是刚刚攀上墙头、身体尚未完全翻越的兮浅! 他伸出双臂,在身体达到最高点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在兮浅的后腰和后背处向前、向上猛地一推!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 兮浅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作用在后背,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这股力量凌空推过了墙头,朝着墙外布满碎石的海滩跌落下去! 失重的感觉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砰!”身体重重摔在墙外相对松软的沙石地上,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她蜷缩着,痛苦地喘息。 而几乎在她落地的同一瞬间——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撕裂了火焰的咆哮,精准地钉在了她刚才攀爬的墙头位置! 一支闪着寒光的弩箭,箭尾兀自颤抖着,深深没入石缝!如果她还在那里,此刻已被洞穿! 墙内,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和金属撞击石块的脆响!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凶狠的呼喝和打斗声! 拳脚碰撞的闷响、压抑的痛哼、刀锋破空的锐鸣……在火焰的爆裂声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阿陌!”兮浅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朝着那堵隔绝生死的石墙嘶声喊道,声音因疼痛和恐惧而变形。 火光将人影投在墙头,混乱地晃动、纠缠!她看到一道属于阿陌的矫健身影在火光中闪避、出击,动作快如鬼魅,但围攻他的黑影不止一个!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他被围住了!为了推开她! 墙内的打斗声激烈而短暂,伴随着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一道黑影如同大鹏般矫健地如同大鹏般矫健地翻上墙头! 是阿陌! 他单手撑在墙头,身体利落地一个空翻,稳稳落在墙外的沙石地上,距离兮浅不过几步之遥。 火光映照下,他脸上刻意涂抹的黑色污渍被汗水和打斗蹭掉不少,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的呼吸粗重急促,胸脯剧烈起伏,左臂的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从中渗出,迅速染红了布料。 但他站得笔直,眼神死死盯着墙头。 墙内,疤脸汉子愤怒的咆哮和另外两个手下的呼喝声传来,显然有人受伤,但并未被解决。他们正试图攀爬。 “走!”阿陌看也不看兮浅,声音嘶哑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上前一步,动作因为手臂的伤而略显僵硬,却依旧迅猛地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依旧滚烫,带着黏腻的血腥味和硝烟的气息,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有最直接的求生指令! 他拖着她,不再走相对平缓的礁石滩,而是朝着旁边最陡峭、怪石嶙峋、海浪疯狂拍打的一段海岸线冲去! 那里地形复杂,巨石林立,是摆脱追击的险地,也是通往鬼屿的捷径! 身后的墙头上,疤脸汉子狰狞的脸和另外两个杀手的身影已经出现,弩箭的寒光再次在火光中闪烁! 阿陌拉着兮浅,身影如电,瞬间没入嶙峋礁石投下的、如同迷宫般的黑暗阴影之中。 弩箭钉在岩石上的声音和杀手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迅速被汹涌的海浪声和远处村庄的毁灭轰鸣吞没。 ------------ 第49章 唯一的目标 嶙峋礁石的阴影冰冷而潮湿,瞬间吞没了两人。 浓重的海腥味混合着硝烟和血腥气,在狭窄的石缝间弥漫。 汹涌的海浪在脚下不远处的礁石上撞得粉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卷起冰冷刺骨的水沫飞溅到身上。 阿陌没有丝毫停顿,拉着兮浅在犬牙交错的巨石间急速穿行。 他的步伐没有丝毫迟滞,如同黑暗中的幽灵,精准地避开湿滑的青苔和深陷的海蚀坑洞。 左臂的伤口随着剧烈的奔跑不断被牵扯,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深色的礁石上,瞬间被海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极致,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前方的路径和身后可能的追兵上。 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边放大,兮浅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摔落时的钝痛和手腕上被他紧攥的灼痛。 她努力跟上他的节奏,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脚踝几次磕在坚硬的岩石边缘。 身后,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呼喊和更加密集的海浪撞击声,追兵的弩箭似乎暂时失去了目标,但危险并未远离。 疤脸汉子不会轻易放弃。 “这边!”阿陌的声音在浪涛声中显得格外短促低沉。 他猛地拐入两块巨大礁石形成的狭窄夹缝,通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他松开兮浅的手腕,侧身挤入缝隙,后背紧贴着冰冷湿滑的石壁,警惕地探出头回望来路。 狭小的空间暂时阻隔了海风的呼啸。 喘息声瞬间变得清晰可闻。 重伤后的脱力感和后背的灼痛终于趁隙袭来,阿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立刻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撑住身后的岩石。 汗水混合着污渍和血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礁石上。 左臂的衣袖已被血浸透大半,黏腻地贴在伤口上。 兮浅靠着另一侧的石壁,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清了他此刻的狼狈和强撑。 火光透过石缝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那眉宇间深锁的痛楚和疲惫,无法完全掩饰。 她的心被狠狠揪紧,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左臂上。 “你的手……”她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和一丝微颤。 阿陌倏地转过头,眼神冷冽如刀锋划过她的脸,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被强行压制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 这目光像冰水,瞬间浇熄了兮浅试图靠近的冲动。 “闭嘴。”他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警告,“看好后面。” 他收回目光,再次投向缝隙外的黑暗,侧耳倾听着风浪之外的动静。 他的拒绝简单粗暴,却传递出更清晰的信息:此刻没有软弱的余地,任何多余的关心都可能暴露弱点,引来致命的攻击。 短暂的喘息被更巨大的危机打断。 就在他们藏身的巨大礁石上方,靠近村庄一侧的边缘,一栋燃烧到极限的木屋骨架在烈焰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即是支撑结构彻底崩溃的恐怖巨响! “轰隆——哗啦!” 燃烧的残骸如同崩塌的山体,裹挟着熊熊火焰和无数的火星碎屑,朝着下方陡峭的礁石海岸边缘倾泻而下! 其中一根粗壮、裹满烈焰的主梁格外醒目,它断裂坠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和灼热的死亡气息,翻滚着、呼啸着,朝着他们藏身的礁石区狠狠砸落! 目标,正是兮浅所在位置侧后方的一块巨大礁石! 燃烧的巨梁如同咆哮的火龙当头砸下!飞溅的烈焰碎片如同陨石雨,先一步爆射开来! “小心!”阿陌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的厉喝几乎与巨梁坠落的轰鸣同时响起! 没有任何思考的间隙,完全是超越极限的本能反应! 在燃烧巨梁即将撞击礁石、爆开的致命火焰和冲击波即将席卷狭小缝隙的千钧一发之际,阿陌整个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后爆发!他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躲避! 他唯一的目标是——将缝隙中的兮浅推出这绝对的死亡范围! 他强壮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迅猛地撞向紧贴石壁的兮浅! 不是推搡,而是用整个肩臂和胸膛作为冲撞的武器,狠狠地将她从狭小的石缝中撞飞出去! “呃!”兮浅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袭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飞跌,重重摔倒在夹缝外稍远处一块相对平坦但湿滑的礁石上。 巨大的冲击让她再次眼冒金星,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就在她身体离开原位的刹那—— “轰!!!” 燃烧的巨梁携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兮浅刚才背靠的那块巨大礁石上!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如同平地惊雷!坚硬的礁石表面瞬间崩裂,碎石如同炮弹般向四周激射! 比声音更恐怖的是随之爆开的滔天烈焰!巨梁本身携带的火焰在撞击的瞬间猛烈爆燃,化作一团巨大的、翻滚的火球,混合着被撞碎的木屑和碎石,如同地狱之火喷薄而出,瞬间席卷了狭缝周围数米的空间! 灼热的气浪带着毁灭性的冲击波,横扫一切! 阿陌! 他撞开兮浅后,身体因为巨大的反冲力,不可避免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甚至微微前倾了半步。 就是这致命的一瞬和半步,让他彻底暴露在爆炸的核心边缘! 翻滚的烈焰和狂暴的冲击波瞬间将他吞噬! 兮浅被气浪掀得翻滚出去,脸颊和手臂被飞溅的滚烫碎石划破,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但她根本感觉不到!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被烈焰和浓烟完全笼罩的区域,那片刚刚阿陌站立的地方! “不——!”撕心裂肺的呼喊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冲过去,但爆炸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烈焰熊熊,浓烟滚滚,那片礁石如同燃烧的火炉。 在那翻滚的火焰边缘,一个焦黑的身影猛地倒飞出来,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重重地摔在距离兮浅不远的另一块礁石平台上! ------------ 第50章 暂时……安全了 是阿陌! 他仰面躺倒,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 脸上刻意涂抹的伪装被烈焰和汗水彻底洗刷干净,露出没有一丝血色的英俊脸庞,紧我也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他左臂的伤口在撞击下撕裂得更大,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礁石,又被汹涌扑来的海浪迅速冲刷稀释。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粗布衣物几乎被烧光,裸露出的皮肤一片焦黑,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肩胛骨扭曲的轮廓和下方被砸断的肋骨形状! 皮肉翻卷的边缘,还有细小的火苗在顽强地燃烧,发出滋滋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除了胸膛极几乎看不出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整个人如同破碎的雕塑,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阿陌!”兮浅终于从剧痛中找回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 冰冷的恐惧瞬间浸透骨髓,压倒了身体的疼痛。她不敢去碰他惨不忍睹的后背,目光慌乱地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落在那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臂伤口上。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想探他的鼻息,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礁石上方,传来了清晰的、踩着碎石移动的脚步声和人声! “下面!刚才有动静!爆炸声!” “妈的,肯定砸中了!看看死了没有!” 是疤脸汉子和他的手下!他们被爆炸声吸引,正循着火光和声响快速逼近礁石区上方! 火光勾勒出他们手持武器、向下探头搜索的凶悍剪影。弩箭的寒光在火焰映照下若隐若现。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比火焰更冰冷!追兵近在咫尺! 而阿陌,重伤濒死,完全失去了意识! 兮浅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窒息。 但下一秒,一股更为强大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求生意志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情感轰然爆发! 她不能死在这里!他更不能死在这里!是他用命换了她第二次生机!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哭泣! 她猛地咬破自己的下唇,剧烈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 双手颤抖着飞快地解开自己外套的扣子,不顾被碎石划破的疼痛,用力将外套扯了下来! 她看准阿陌左臂还在涌血的伤口,用最快的速度,将外套紧紧缠绕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勒紧!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止血方法!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翻卷的皮肉,昏迷中的阿陌似乎感受到了剧痛,身体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 退路被火和追兵封死,前方只有波涛汹涌的大海和被爆炸暂时阻隔、通往鬼屿的险恶礁石区。 她必须带着他离开这里!现在! 兮浅的目光扫过周围,借着上方追兵火把的光亮,锁定了几块巨大礁石形成的、通往更深更复杂礁石区和鬼屿方向的阴影地带。 那里巨石错落,海浪更大,但地形更复杂,或许能暂时甩开追兵。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咸腥空气刺入肺腑。 她跪在阿陌身边,双手穿过他的腋下,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拖起来。 触手一片黏腻滚烫,那是他后背的伤口和手臂渗出的血水。 这触感让她一阵翻江倒海,但她死死咬住牙关。 太重了! 成年男人的体重,加上重伤昏迷的松弛,如同沉重的沙袋。 她拼尽全身力气,双脚在湿滑的礁石上蹬踏,指甲在石头上刮擦出血痕,才勉强拖动了他一点点距离。 每一次拖动,都不可避免地拉扯到他后背和手臂的伤口,昏迷中的阿陌发出压抑在喉间的痛苦闷哼,鲜血渗得更快。 上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碎石滚落的声音! “那里!好像有人!” "血迹!妈的,往那边跑了!”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冰冷的绝望再次袭来。 她拖不动!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海浪猛地扑上礁石平台,瞬间淹没了兮浅的脚踝和小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 也就在这一刻,她脑中灵光一闪! 海浪!涨潮了! 巨大的潮汐力正在涌来! 每一次海浪扑上礁石,都带来强大的向上推力! 借助这股力量! 下一波更大的海浪轰鸣着,如同一堵移动的水墙,朝着礁石平台席卷而来! 兮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不再试图将阿陌完全抱起,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趁着他身体被拖动时产生的微弱空隙,将自己的身体挤到他的身下,让自己的后背紧贴着他焦糊的胸膛(避开最严重的伤口),然后猛地蜷缩身体,用肩膀和背部死死扛住他沉重的身体! 她像一只负重的蜗牛,在冰冷的礁石上艰难地调整着姿态,确保自己处于海浪涌来的方向。 “哗——!” 蕴藏着巨大力量的海浪狠狠拍打在礁石上,瞬间将平台上的一切淹没! 冰冷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窒息感袭来。 但兮浅死死憋住气,在身体被海浪浮力托起的那一瞬间,双腿用尽最后的力量向后狠狠一蹬礁石! 借助海浪巨大的推力和蹬踏的反作用力,两人的身体如同被发射出去的鱼雷,猛地顺着湿滑的礁石斜坡,朝着下方更深、更混乱、通往鬼屿方向的礁石区域滑冲下去! 速度极快!失重感伴随着撞击礁石的钝痛席卷全身! 兮浅只能用身体死死护住阿陌的头颈,后背和四肢在嶙峋的石头上剧烈摩擦,火辣辣地疼。 阿陌的身体如同沉重的负担,不断撞击着她,每一次撞击都让她喉头涌上腥甜。 翻滚,滑落,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 不知撞了多少下,滑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被几块巨石半掩着的的凹陷。 似乎是一个被海浪侵蚀形成的小小岩穴,隐蔽在巨大的礁石阴影之下。 就是这里! 在滑落的势头稍减的瞬间,兮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残存的方向感,猛地扭动身体,将两人滑落的方向强行转向那个凹陷! “砰!”一声闷响。 两人重重地撞进那个狭小的凹陷岩穴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兮浅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五脏六腑移了位。 冰冷的岩石紧贴着她的后背和阿陌沉重的身体。 岩穴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和潮湿的霉味,空间极其狭小,仅能勉强容纳他们两人蜷缩。 但这里,暂时避开了上方追兵的视线,也远离了燃烧的村庄和炽热的气浪。 上方传来了追兵暴躁的吼叫和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在附近搜索。 弩箭射在礁石上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距离他们藏身的这个隐蔽岩穴,似乎有一段距离。汹涌的海浪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暂时……安全了? 疲惫和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阿陌沉重的身体压着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推开他,或者查看他的伤势。 黑暗中,只有两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和外面永恒不息的海浪怒吼。 ------------ 第51章 劫后余生 冰冷的岩石紧贴着后背。 阿陌身上流的血透过她被打湿的单衣,粘稠冰冷,像一层阴冷的壳裹在皮肤上。 他整个身子的重量沉沉地压着她半边身体,他滚烫的左胸口正对着她的肩窝,那微弱的心跳声几乎被海浪拍打岩石的轰鸣盖过。 湿漉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他似乎想睁眼看她,但那点力气立刻被沉重的黑暗吞没,只余一丝意识深处痛苦引发的抽搐传递到她身上。 她的双臂还环抱着他的后背,既是护住他的伤口,也是支撑着自己承受这份重量。 每一次他濒危的、微弱的吸气带动肩膀,都会撕裂后背面向她这边新生的皮肉,渗出细细的血珠。 但更折磨人的是他全身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引起的痉挛——每一次无法控制的僵硬蜷缩,都让那些断裂的骨茬和撕裂的皮肉边缘更深地扎进支撑着他的她的身体里…… 他喉咙深处、肺里、甚至头骨缝隙中每一次抽搐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浓重咸腥的血味! 那喷在颈窝带着血腥味的滚烫气息,竟如同地狱里唯一泄露到人间的生机证明。 兮浅把头微微偏过去,靠在岩石湿漉漉的青黑色表面上,想汲取一点冰冷的锐意。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绷直脚踝,死死顶住岩壁上一个凸起的支点。 这样她就能用后背顶住岩壁,尽力稳住他的身体,减少伤口因为海浪晃动带来的摩擦和拉扯。 但这个姿势坚持不了多久,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落下来,肋下和腹部猛地撞在坑洼不平的岩石棱角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她立刻咬紧嘴唇,屏住呼吸,再次用力顶了回去。 ……在缓慢喘息换气的间隙……隔着阿陌宽厚的肩膀,她从后面瞥见远处海面泛起一圈圈碎浪的波光…… “……涨……潮了……”喉咙干涩滚动,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干裂渗血的舌尖舔过同样带血的齿缝,声音微弱却清晰:“礁洞……会被淹……浪要来了……” 她的目光却牢牢黏在男人冰冷苍白、布满汗痕的侧脸上。 再看脚下,湿透的浪花卷着白沫,离脚踝只剩一掌的高度,涌上来,退下去,又带着更大的力量从黑暗的水下缝隙再次涌来…… 目光焦急地扫过水面,她看到一块深灰色的破布条在水涡里打转,被水流卷入一道向下涌动的狭窄黑暗沟壑中,再也无法漂浮上来…… 心头猛地一沉! 那是她用破外套撕下来缠在他伤口上的布条…… 一旦海水完全淹没脚踝以上,她和阿陌会不会也被巨浪吸走? 被卷入下方纵横交错的裂缝深处,或者在岩石洞穴间被暗流裹挟、拖拉、撞击、磨碎…… 更糟糕的是…… 冰冷的海水灌进阿陌胸前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里! 海浪起伏涌动,直接冲击着他烧坏的胸腔深处…… 他猛地呛咳起来,在昏迷中发出撕裂般的干呕声,鲜血混着呛咳的气流从嘴角溢出。 冷……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 海水瞬间涨到腰部,兮浅本能地把护着他后背的手臂挪到他胸前伤口外面,徒劳地试图挡住水压。 突然! 远处上方传来踩踏碎石的声音! 一道手电光刺破细密的雨幕和水汽,猛地打在外围巨大礁石间一处半凹岩壁的缝隙表面! ——那个缝隙,恰好能直通进他们藏身洞穴前方一处较大岩腔的角落! 而那个角落的岩壁,在光线照射下,竟然映出了一道模糊的人腿蜷曲压着的阴影! 紧接着,脚步声和人声像惊雷一样炸响: “有人在这里!!” 是疤脸汉子和最后一个紧追不舍的手下! 手电光已经锁定了狭窄洞穴另一处弯拱岩壁形成的夹缝,微弱的光线穿透空隙,斜斜地照向他们这个洞口深处…… 一道侧扫过来的光线,正好穿透他们藏身的洞口边缘与前方弯道岩壁的缝隙! 而在那被岩石遮挡的小道死角处,一颗崩落的深色布扣卡在碎石间,被光线一照,恰好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斑! 直接暴露了他们大致的位置! 那个暴露点距离外面追兵能跳下来的断崖面有三四人高…… 需要绕到外壁的缝隙才能到达一条通往内部岩腔顶部的狭窄横脊——那是进入内部的唯一通路。 从上面跳下来,再侧身钻进下面的小拱洞通道……就能…… 而他们现在藏身的地方,是更低洼、朝下倾斜深入水面的小水洞沟…… 三面都是峭壁,只有正前方通往更深水道的地方有个更窄的缝隙出口…… 只要上面的人从外壁拱口弯腰探下来,就能像从坛子里抓乌龟一样,把洞口看得一清二楚! 强光闪过! 一道刺目的光束猛地投射过来! 他们藏身的洞穴角落里,赫然映出半个蜷缩的身影! 那身影半坐着,海水已淹过腰部,抱着一个弯曲上半身躺着的人,轮廓被光线放大投射到上方高耸的岩石裂缝壁上! 再清楚不过了——是一个背负着重物、蜷缩在洞道里试图躲避的身影! 兮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急切地扫向左右黑暗涌动的海面…… 必须立刻转移!但阿陌这个样子怎么挪动? 她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海水里,膝盖以下已经麻木僵硬…… 挪一寸都疼得钻心,牵扯出新的伤口和血迹! 拖着他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全身紧绷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冷的刀子…… “妈的!底下两个!”粗哑的嗓音已经在头顶上方那道断层裂口边缘响起! 一个黑影扶着石块,探出半个身子向下窥探!“没地方跑了!” “直接干掉!”另一个凶狠的声音应声响起! 崖边横坎上一道弩箭的寒光瞬间对准了洞窟深处那明显蠕动的蜷缩黑影……毫不犹豫—— 弩箭冰冷的箭头精准地指向洞口水下那个弓腰藏匿的黑影,在瞄准器和侧光的勾勒下,目标清晰无比! 扣动扳机的轻响!弩箭破开风雨水纹的呼啸声在幽洞中回荡…… 就在这一刹那!! 轰隆!!! 洞窟顶部拱形凹陷处,一块卡在岩壁裂缝中、早已被风化和海浪反复撞击摇松的巨大砂岩,猛地断裂脱落! 一声沉闷如天崩的巨响轰然压下! 巨大的半悬岩石被风浪一激,失去支撑,应声崩塌! 裹挟着狂风暴雨和喷溅的砂石,如同小范围的山体滑坡,从洞口上方轰然砸落下来! 整个内拱岩壁一侧像被巨兽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塌方的规模远超之前! 大股泥沙混杂着浑浊的雨水、碎石和石灰,像泥石流一样急涌而下,瞬间堵塞了那片原本还能让人勉强攀爬通过的岩石横阶通道! 霎时间,碎石乱砂暴卷,将洞窟通往外界的那个拱形出口半边区域彻底堵死! 断裂的岩石层层堆叠,形成半米多厚的乱石堆,像堵墙一样死死卡在豁裂的洞口残壁上! 崩塌激起的尘土沙雾弥漫了好一阵才渐渐沉降,露出上方通路被巨石半封死的现状…… 洞口原本透进微光的那条岩缝,也被崩落的巨大碎石死死堵住,只剩一道几厘米宽的黑缝,勉强渗漏进一丝惨淡的月光……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塌方灾难,却奇迹般地…… 瞬间摧毁了追兵刚刚发现的探查入口! 堵死了唯一通向他们藏身洞内的路径! 外面探查洞口的两个追兵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塌方惊得魂飞魄散! 急忙闪避飞溅的石屑;但也彻底失去了找到目标的路径和视线! “……我操他妈…………!!” 隔着厚厚的塌方堵塞形成的“死墙”,隐约能听到一声包含震惊和后怕的模糊咒骂从隔壁传来;显然两个凶徒也差点死在乱石之下! 声音被厚墙和水洞深沟的回响吸收隔绝……又沉寂了片刻…… 一个咬牙启齿的声音,带着回音,隐约从厚墙另一边的缝隙传来:“这鬼地方的烂泥坑……还要往鬼地方钻?!” “…走…快去向上面报告…货位线的事!”疤脸汉子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忌惮和厌恶,“人肯定炸烂了…别管捞沉尸了……” 接着是几句听不太清的、快速的低声交谈;然后是转身、杂乱的脚步声踏溅着泥水,混合着海浪的碎裂声,渐渐远去,消失。 塌方堵塞的内部,陷入一片死寂。 除了海水…无边的安静在这漆黑如同死牢的环境里弥漫开来,恐惧开始无声地渗透…… 彻底陷入了浓重海底般的窒息压迫中。 海风裹挟着烧焦的鱼骨、烂肉和浓重的咸腥湿气,在岩壁石缝间穿梭。 死寂洞穴深处的水下……那个蜷缩在黑色岩坑小窝里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海水已经慢慢浸到了她的腰部。 兮浅麻木的身体被浸泡得冰冷僵硬,像块冰…… 但她的手,只是轻轻抚在怀里男人手臂上那道焦黑溃烂、血肉翻卷的伤口旁……用那点被他体温和血液浸润得温热了些的破布条,盖在伤口上,试图阻挡冰冷海水侵入他的肺腑…… 掌心下的皮肤,竟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晕开在她同样伤痕累累、沾满盐渍污泥的手指背上…… 她的额头缓缓靠向他胸口左侧那处还没被撕裂的肩窝……嘴唇无声地贴在那里…… 那里的烧伤同样严重,断裂的骨头碎块硬生生地硌着她柔软的内唇……有些刺痛,但她贴着,没有移开。 只有这里……是唯一还能感受到心跳的地方。 ------------ 第52章 是敌是友? 绝望像海水一样灌满了这个狭小的岩穴。 阿陌微弱的心跳是她感知到的唯一生命迹象,贴着她肩窝的那片滚烫皮肤下,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海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线,刺骨的寒意侵蚀着她早已麻木的肢体。 他沉重的身体,每一次因痛苦而抽搐,都牵扯着后背那片焦黑模糊的伤口,碾磨着她同样伤痕累累的支撑点。 咸腥的血气、皮肉焦糊的恶臭、潮湿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凝固在这口黑暗的水牢里。 追兵已经离开。 塌方堵死了通路,但也将他们彻底封死在里面。 潮水还在顽固地上涨,冰冷的海浪无情地拍打着她,冲刷着阿陌胸前深可见骨的灼伤。 每一次浪涌,都让他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呛咳,带出暗红的血沫。 她徒劳地用身体挡着水流,试图护住那致命的创口,但海水无孔不入。 “…坐…标…” 混乱的意识碎片里,他濒死前吐出的那几个字,像冰冷的钉子扎进她混乱的脑海。 鬼屿坐标? 这是他拼死也要传递的信息? 还是他潜意识里混乱的呓语? 线索模糊得如同这深洞里的微光,但在绝对的黑暗里,任何一丝可能都显得珍贵。 活下去,必须带他活下去。 这念头支撑着她快要碎裂的意志。 “撑住…夏时陌…” 她贴着他肩窝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低哑得几乎被潮声吞没。 他对此毫无反应,只有胸腔深处传来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微弱震动。 时间失去了意义。 冰冷的海水带走了她最后的热量,也带走了她仅剩的力气。 麻木感从四肢蔓延到心里,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艰难。 意识像沉船一样,缓慢地坠入黑暗的深海。 拖着他移动? 离开这个即将被完全淹没的洞穴? 这念头在绝对的体能枯竭面前,变得虚幻而不可能。 绝望的寒意,比海水更彻骨。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抱着最后一丝执念紧紧贴着他那微弱心跳源头的瞬间—— 一种极其沉闷、持续的低频震动,穿透了厚重的岩壁和汹涌的海浪声,隐约传入了洞穴。 嗡…… 起初极其微弱,仿佛幻觉,混杂在潮汐的轰鸣里。 但渐渐地,那震动感变得清晰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机械力量感。 嗡……嗡…… 它不是自然的声音。 它规律、执着,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强行撕裂空间的力量感。 兮浅涣散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沾满血污和盐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异常声音的捕捉。 那声音……穿透了死亡的寂静? 紧接着,更清晰的穿透力传来! 不再是单纯的震动,而是某种巨大旋翼高速切割空气的、特有的沉闷呼啸! 轰隆——轰隆—— 声音的来源似乎在高空,在村庄废墟的上方? 它粗暴地压过了远处残火燃烧的噼啪声、海风的呜咽,甚至短暂地盖过了近处的浪涛,以一种宣告般的姿态降临在这片炼狱之地。 直升机的轰鸣! 兮浅冻僵的思维被这突如其来的、与周遭毁灭格格不入的噪音狠狠刺了一下。 一丝微弱的光亮,极其遥远地,似乎从那堵坍塌石堆上方仅剩的细小缝隙里透了进来,又被什么东西快速遮蔽、移动。 光影晃动。 外界……发生了什么? 意识被外力猛地搅动了一下。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麻木,她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试图穿透岩穴入口处的黑暗和翻涌的水面,投向那被堵塞缝隙透出的、极其微弱的、变幻的光源方向。 但那缝隙太高、太窄,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持续逼近的、象征着现代文明力量的巨大轰鸣声,如此真实地提醒着她——外面,并不只有死亡。 她不知道那是谁。 敌?友? 但任何变动,在这绝对的死局里,都意味着变数。 她收紧环抱着阿陌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更紧地贴向他,那是唯一的浮木。 阿陌的心跳声在微弱地回应着她。 村庄边缘,一片尚未被烈火完全吞噬、相对开阔的焦黑空地上。 巨大的旋翼卷起狂暴的气流,将弥漫的浓烟和灰烬粗暴地向四周推开,形成一个混乱的漩涡。 强劲的下洗气流吹得地面残留的火焰东倒西歪,火星疯狂飞舞。 一架线条冷硬的黑色直升机缓缓下降,起落架接触到焦黑滚烫的土地,激起一阵烟尘。 舱门滑开。 强劲的风裹挟着浓重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宬年率先跳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作战服,外面罩着防弹背心,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扫描仪,第一时间扫过这片人间地狱。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眼底深处压抑着风暴。 他身后,几名全副武装、同样身着作战服的精悍队员迅速跟着跃下,呈扇形散开警戒,动作干净利落,武器指向四周仍在燃烧的废墟和黑暗的礁石区域。 他接到的是从秦昊内部一个隐秘源头传来的紧急线报。 信息极其简短,只有岛屿代号、坐标和一个触目惊心的“失控”警告。 线报里提到了“骨灰盒”的极端重要性,以及“夺取”行动的启动。 他当即动用最高权限调动了这架最快抵达的飞行器。 一路上,看到岛屿方向冲天的火光,不详的预感已经沉到了谷底。 焦土、残骸、浓烟、尚未熄灭的余烬。 倒塌的房屋骨架扭曲狰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撕心裂肺的哭嚎从海边隐约传来,那里似乎正上演着绝望的逃亡。 显然,整个岛屿的秩序已经彻底崩溃。 宬年的目光快速扫过空地边缘狼藉的痕迹——纷乱的脚印、拖拽的血痕、散落在地的弹壳,以及不远处的礁石区域,大片焦黑的灼烧痕迹和爆炸后崩塌的乱石堆。 那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兮浅就在这里?她卷入了“清理”行动的中心? ------------ 第53章 一定要找出她 “分两组。一组搜索幸存者,引导剩余村民向西南角安全滩涂集结,有船接应。另一组,跟我搜索指定目标区域,重点礁石区!注意警戒残余威胁!” 他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和风声里异常冷静,下达指令清晰果断。 队员们无声点头,迅速分成两股。 一队朝着海边哭嚎声的方向快速推进。 另一队,跟随宬年,枪口警惕地指向黑暗嶙峋的礁石群,向那片爆炸和塌方痕迹明显的区域快速靠近。 脚下的礁石湿滑崎岖,布满了燃烧后的灰烬和尖锐的碎石。 宬年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石缝间的深色污渍、被外力强行拖拽摩擦留下的新鲜痕迹、角落里一片沾血的深色布条…… 种种迹象都指向有人曾在这里激烈抵抗、奔逃、藏匿,并受了重伤。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嶙峋的礁石上奔跑。 心中的不安感迅速膨胀。 目标区域就在眼前了——那是一片被巨力撕裂、半边塌陷的礁石拱壁,巨大的石块和泥沙堵塞了原本可能存在的入口,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洼地。 旁边就有明显的爆炸和燃烧残留物,一根粗壮但断裂焦黑的主梁横在乱石堆上,还在冒着微弱的青烟。 塌方堵死了通路? 底下是什么?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片被乱石封堵的死域。 就在这时,他身边一名负责侧翼警戒的队员猛地顿住脚步,指向塌方乱石堆下方,靠近海水侵蚀线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几块巨大的、半浸在水中的礁石交错,形成了一个向内凹陷的、黑黢黢的小型水洼洞穴。 洞穴入口大部分被海水淹没,只露出上方一小片弧形空间。 “头儿!那里!” 队员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发现。 强光手电瞬间聚焦过去! 刺眼的光束撕开了洞穴入口处粘稠的黑暗和弥漫的水汽。 光柱穿透冰冷浑浊的水面,径直照射进那个狭小的岩穴深处。 洞穴里灌满了过半的海水。在靠近里侧、地势勉强稍高一点的岩石角落,冰冷的黑水中,蜷缩着两个人影。 一个穿着深色残破单衣的女子,几乎全身都浸泡在海水里,只露出肩膀和头颅。 她背靠着嶙峋的岩壁,以一种极其扭曲吃力的姿势,用身体死死支撑、环抱着怀里另一个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人。 她的头无力地垂着,额头紧贴着怀里那人焦黑一片的肩窝,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冻僵、死去。 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情形更加惨不忍睹。 上半身焦黑模糊,衣物几乎烧尽,露出大片狰狞翻卷的伤口和森然的白骨茬口。 一条被鲜血浸透成深褐色的破布紧紧缠在左臂上,仍有暗红的血丝在周围的水中缓慢洇开。 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脸色是死灰般的苍白,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迹,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海水冰冷地冲刷着他们,带走生命的热度。 光柱清晰地照亮了女子那张沾满污泥、血污和盐粒,却依然能辨认出轮廓的脸——是兮浅! 她看起来像是已经力竭昏迷,但她的手臂姿势,她的头颅紧贴的位置,都透着一股濒死前绝望的守护。 宬年瞳孔骤然收缩!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见过无数惨烈的景象,但眼前的这一幕,尤其是看到那张他熟悉的、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抱着另一个重伤垂死的男人…… 一股混杂着震惊、剧痛和难以言喻冲击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他。 “兮浅!” 这声呼唤几乎是冲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调。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她怀里那个陌生男人是谁,是什么让她如此不顾性命。 没有任何犹豫,宬年猛地将手中的武器甩给旁边的队员,几步冲到水洼边缘。 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了他的靴子。 他毫不犹豫地踏入齐腰深的水中,刺骨的寒意让他肌肉本能地绷紧。 他推开漂浮过来的焦黑碎木,目标明确地直扑那个狭小的洞穴入口。 “医疗包!快!” 他头也不回地厉声命令,声音带着紧绷的沙哑。 同时,他高大的身体已经挤进了狭窄的洞口。 洞穴里的空间异常局促,冰冷的海水没到他的胸口。 他迅速靠近那对浸在水中的身影。 伸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是极其迅速地探向兮浅的颈侧。 冰冷,湿滑的皮肤下,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但确实还在跳动! 宬年紧绷的下颌线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指尖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又转向她怀中那个男人同样冰冷的脖颈。 更微弱,更急促,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生命体征极其危殆! “兮浅!醒醒!兮浅!” 宬年一边低沉地呼唤,一边立刻动手。 他小心翼翼地、用最大的力量控制着动作幅度,试图将兮浅环抱的手臂解开,想将她先从冰冷的死水中拖出来。 但他立刻遇到了强劲的阻力。 即使处于濒临崩溃的昏迷边缘,兮浅的双臂依然死死地、如同焊接般箍着怀里的男人。 这是一种完全依靠意志力维持的、嵌入骨髓的守护姿态。 宬年稍一用力掰动她的手臂,她身体就反射性地绷紧到极限,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带着泣音的微弱呻吟,像受伤动物最后的呜咽,额头更加用力地抵向阿陌肩窝那片唯一能感受到心跳的地方,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点。 她的守护,决绝得令人心惊。 宬年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脆弱却固执到极点的脸,看着她即使昏迷也未曾放松的姿态,一种复杂的、带着钝痛的情绪狠狠撞击着他。 有惊怒——她竟然为了这个人……;有后怕——如果他晚来一步……;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冰冷的刺痛感。 “她冻僵了,肌肉挛缩!小心强行分开造成二次伤害!” 紧随宬年进入洞穴的队员迅速判断,声音急促。 他已经打开了强效医疗照明灯,将洞穴内部照得一片惨白,也彻底照亮了阿陌后背那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和兮浅身上遍布的擦伤、划痕。 医疗人员也迅速涉水靠近,沉重的医疗包被递了进来。 情况危急,刻不容缓。 “先处理重伤员!维持生命体征!” 宬年压下心头翻涌的所有情绪,声音恢复成冰封般的冷硬果断。 他迅速调整策略,不再试图强行分开兮浅,而是配合医疗人员的行动。 医疗人员经验丰富,立刻开始操作。 他快速检查阿陌的脉搏、呼吸、瞳孔反射,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心跳呼吸微弱,严重失血,特大面积深度烧伤合并爆震伤、骨折,内脏损伤可能性极高!必须立刻建立高级生命支持!体温极低!” 他语速飞快地向宬年报告。 ------------ 第54章 救援 一支强心剂毫不犹豫地注射进阿陌的颈侧静脉。 另一名队员迅速打开一个银色保温毯,宬年立刻接手,小心翼翼却又极其迅速地将保温毯覆盖在阿陌和兮浅两人紧贴的上半身,尽可能包裹住他们,隔绝冰冷的海水和刺骨的海风,减缓体温流失。 保温毯反射着冰冷的光。 医疗人员则拿出密封的保温创伤敷料,开始紧急处理阿陌后背那片暴露着白骨、不断被海水冲刷的致命创面。 动作精准而快速。 在处理阿陌的同时,另一名队员拿出另一条保温毯,试图包裹住兮浅浸泡在水中的下半身。 冰冷的刺激和身体的移动,让兮浅极度衰弱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一丝缝隙。 极其沉重的睫毛艰难地掀开了微不可察的一道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刺眼的光晕在晃动,还有近在咫尺的、带着机械冰冷质感的深色衣料轮廓。陌生的气息……危险…… “……别……碰他……” 干裂带血的嘴唇蠕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更加用力收紧了半分,尽管这动作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带来一阵剧烈的晕感。 她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本能的警惕和抗拒,全部意识似乎只聚焦在保护怀里这个人不被外力夺走。 这微弱却固执的抗拒清晰地落入了宬年眼中。 他正半跪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一手稳稳地扶着覆盖在两人身上的保温毯,另一只手停留在兮浅身侧,准备协助固定。 她的反应,让他的动作再次停顿下来。幽深的眼眸里,复杂的暗流汹涌而过。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安抚力量,穿透她混乱的意识:“兮浅,是我。宬年。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的声音……似乎唤醒了一点什么。 兮浅涣散的瞳孔微微转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试图聚焦在宬年的脸上。 火光和强光灯的光影在他冷峻的轮廓上交错,那张脸……有些熟悉……防备的本能依旧尖锐,但“救援”这个词,如同黑暗里投入的一颗火星。 “……救…他……” 更多的音节艰难地从她唇齿间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濒死的哀求,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 她的手,依然死死抓着阿陌破碎的衣角,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宬年,里面是燃烧到尽头最后一点哀求的光,“……求…你……坐标……鬼屿……”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又含糊不清地混着血沫。 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开口说话让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一旁歪倒,紧箍的手臂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松脱开来。 宬年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她滑落的身体,避免她栽进海水里。 他迅速将她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冰冷、轻飘得吓人,像一片浸透了水的叶子,软软地瘫在他怀中,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臂弯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带她上机!立刻保暖!检查伤势!” 宬年语速极快,声音冷冽依旧,但抱着她的手臂却稳得没有颤抖。 他迅速将兮浅交给旁边严阵以待的队员。 队员立刻用厚厚的保温毯将她整个包裹住,小心翼翼但动作迅速地将她带离冰冷的海水,向直升机方向转移。 宬年的目光转向水洼中,医疗人员正在全力以赴地对阿陌进行最后的紧急处置。 强心剂似乎起了微弱的作用,阿陌胸膛的起伏稍稍明显了那么一丝丝,但气息依旧微弱混乱如风中残烛。 后背狰狞的伤口被大面积的密封敷料暂时覆盖住,阻止了海水冲刷带来的进一步污染和热量流失。 他的身体也被裹上了保温毯。 “生命体征勉强维持!必须立刻转运!船上医疗条件不够!” 医疗人员抬头,语气斩钉截铁。 “抬走!” 宬年没有丝毫犹豫。 两名队员迅速涉水上前,极其小心地协同托起阿陌的身体,尽量避开致命的伤处。 动作间,阿陌灰败的脸上,眉峰因剧痛而紧紧蹙起,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海浪声淹没的痛苦呻吟。 宬年的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阿陌那张被污血、烟灰和烧灼痕迹覆盖的脸。 五官轮廓在混乱的伤势下有些模糊,但那毫无生气的样子……以及兮浅拼死相护的姿态……都深深地刻进了宬年的眼底。 他沉默地看着队员将阿陌抬离水面,快速向直升机转移。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海水灌满的、吞噬了不知多少绝望的黑暗洞穴,转身,大步涉水而出,冰冷的海水顺着他作战服的裤腿流淌下来。 旋翼的轰鸣声更响了,巨大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灰烬盘旋飞舞。 焦黑的空地上,直升机如同一只沉默的钢铁巨兽。 舱门敞开着,旋翼带起的狂风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队员们正小心翼翼地将兮浅和阿陌分别抬上机舱内展开的担架,医疗人员已经跪在阿陌身边,快速连接便携监护设备,屏幕上微弱跳动的波形线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宬年几步跨上直升机,冰冷的舱门在他身后迅速关闭,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和喧嚣的风浪。 机舱内明亮的灯光下,兮浅和阿陌躺在担架上,被保温毯紧紧包裹着,如同两个刚从地狱边缘被拽回的破碎玩偶。 兮浅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干涸的血迹刺眼,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蹙着,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而阿陌的状况更加骇人,监护仪的警报声低低地、持续地鸣响着。 宬年站在两副担架之间,目光沉沉地落在阿陌那张沾染血污、在灯光下更显惨烈的脸上。 那张脸……似乎……某个被时光模糊的轮廓在他记忆深处闪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他微微眯起眼,寒意凝聚在眼底深处。 “……鬼屿坐标……” 兮浅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带着哀求的话,又一次清晰地回响在他耳边。 坐标?鬼屿? 他缓缓地、极其细微地侧过头,目光移向旁边担架上昏迷的兮浅。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沾满污泥血渍的手背上,一道深深的划痕还在缓慢渗出细小的血珠。 直升机引擎的咆哮声陡然增大,沉重的机身开始脱离焦黑的土地。 ------------ 第55章 保护她 直升机引擎的咆哮撕扯着空气,沉重的机体挣扎着爬升,将燃烧的岛屿地狱甩在下方翻滚的浓烟里。 机舱内,明亮的灯光下,死亡的气息与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冰冷刺骨。 两副担架占据着狭窄的空间,宛如祭坛。 宬年站在中间,身形挺直如标枪,作战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海水混着灰烬滴落。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先扫过阿陌的担架。 医疗人员正跪在一旁,额头渗汗,双手在阿陌焦黑溃烂的胸腹和后背快速操作,连接更多的管线。 监护仪上,心电图的波形微弱地起伏挣扎,每一次低沉的警报声都敲打着人的神经。 那张脸被血污、烟灰和严重的水泡、焦痂覆盖,五官肿胀变形,几乎看不出原貌。 只有眉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还在缓慢渗着暗红的液体。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 一丝模糊的熟悉感曾如电光石火般掠过,但此刻在如此惨烈的伤势面前,那感觉消散无踪,更像是大脑在高压下的错觉。 他更清晰地记起的是兮浅在水中拼死护住这个人的姿态,那种刻入骨髓的守护,以及她昏迷前嘶哑的哀求——“救他”。 这念头压下了任何无关的联想。 一个为了救她而濒死的岛民,仅此而已。 他的视线移开,不再探究那张无法辨认的脸,转而投向另一副担架。 兮浅的状况同样令人心惊。 裹在厚厚的保温毯里,她依然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格格作响,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嘴唇干裂带血。 一名队员正小心翼翼地剪开她湿透粘连的破烂衣衫,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擦伤、划痕和被海水泡得发白的伤口。 医疗人员快速检查她的生命体征,眉头紧锁。 “体温过低,心率快而弱,多处软组织挫伤,失血,严重脱水和电解质紊乱,可能有内伤或低温导致的器官功能抑制。” 医疗人员语速飞快地汇报,“需要立刻升温、补液、抗休克,详细检查。” 宬年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兮浅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 她的头在枕垫上痛苦地扭动,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破碎的、含混不清的音节。 “阿……陌……”她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带着撕裂般的痛苦,“阿陌……别……” 这声呼唤在嘈杂的机舱里并不响亮,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穿了引擎的轰鸣和仪器的鸣响,扎进宬年的耳膜。 他立刻俯身靠近她,试图捕捉她混乱的意识流泻出的信息。 “兮浅?能听见我说话吗?兮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将她从梦魇中拽回。 “……跑……快跑……” 她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睫毛剧烈颤动,却无法睁开,“……火……船……阿陌……小心……!”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正经历着巨大的恐惧,手在毯子下无意识地抓挠着空气。 “阿陌”这个名字,被她反复地、破碎地念着,每一次都牵扯着她痛苦的神经。 宬年的目光沉了下去。 他记得这个名字。 在岛上混乱的通讯碎片中,在村民们零星的哭喊里,这个名字出现过。 一个普通的岛民。 现在看来,就是担架上那个垂死的男人。 兮浅此刻的呓语,印证了他的猜测,也加深了他对这个“阿陌”作为救命恩人的认知——他在灾难中保护了她,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他在。”宬年的声音稳定,尽可能传递出安定的信息,尽管他清楚她可能听不见,“他在这里,我们救了他。安全了,兮浅,放松。” 然而,他的安慰似乎穿透不了她意识深处的惊涛骇浪。 “……坐标……鬼屿……” 她又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带着一种绝望的急迫,“……告诉他们……鬼屿……阿陌……他……”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痛苦的呻吟打断。 鬼屿坐标。 又是这个。 宬年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这绝非地名那么简单。 他迅速从战术背心的防水袋中抽出便携记录本和笔,借着机舱灯光,飞快地记下这几个关键词。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传递的信息,是她拼死也要让他知道的东西,一定至关重要。 “给她吸氧,镇静剂小剂量,稳住生命体征。” 宬年对医疗人员说道,目光却没有离开兮浅痛苦的脸。 她的呓语,每一个关于“阿陌”的字眼,都像无形的绳索,将他的注意力牢牢拴在她身上。 那个重伤的男人是“阿陌”,一个需要全力救治的恩人,但此刻,宬年能做的只是确保医疗程序到位。 而兮浅混乱意识中透露的信息碎片,以及她本身极度危险的状态,才是他当下必须紧紧抓住的核心。 他转向通讯器,接通了与后方基地的加密频道,声音冷静而快速:“猎鹰呼叫鹰巢。 目标一(兮浅)已救出,生命体征极其危殆,严重低温、创伤性休克、潜在内伤。 目标二(阿陌),男性,身份为当地岛民,为保护目标一遭受爆炸、燃烧及穿透性重创,生命垂危,正进行紧急生命支持。 两人均需最高级别创伤急救。 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三号医疗点。 重复,目标二身份为保护目标一的当地岛民,伤势极重。 另,目标一反复提及关键词‘鬼屿坐标’,已记录,请求立即分析所有相关情报。完毕。” 汇报中,他清晰地给阿陌贴上了“保护目标一的当地岛民”的标签,这是基于现场情况和兮浅呓语得出的最直接判断。 他没有提及自己那一闪而逝的模糊感觉,在铁一般的事实和紧急状况前,那点微不足道的直觉毫无意义。 通讯结束,机舱内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和仪器单调的鸣响。 宬年拉过一张折叠椅,坐在兮浅的担架旁。他撕开一包无菌纱布,倒上生理盐水,开始小心地擦拭她脸上、颈部的污泥和血痂。 动作很冷静,但指尖触及她冰冷肌肤时传递的微弱颤抖,却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一丝紧绷。 她的脸在清理后显得更加苍白脆弱,那道横贯手背的深长伤口在灯光下触目惊心。 ------------ 第56章 求你……别死 “阿陌……” 她又开始无意识地呢喃,声音带着哭腔,“……别死……求你……” 宬年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看着她在药物作用下略微平复却依然深锁的眉头,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摆脱的恐惧和哀求。 这个“阿陌”,在她心中的分量,显然超乎寻常。 这份沉重的感激和负疚,或许也是她潜意识里挣扎的根源。 他沉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旁边的担架。 医疗人员正在给阿陌进行气管插管,动作麻利。 那张脸在强光下更显惨烈,烧伤和水泡覆盖了大部分区域,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宬年的视线扫过他同样伤痕累累的手,注意到指关节异常粗大,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这在一个常年劳作的渔民身上并不稀奇。 他又看向阿陌的颈侧,那里似乎有一道旧伤疤的痕迹,但在新的撕裂伤和污垢掩盖下,难以分辨细节。 没有任何能瞬间唤起他记忆的明确特征。 他移开目光,确认监护仪上的数字虽然危险,但暂时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 时间在紧张中流逝。 直升机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穿越一片气流。 兮浅在颠簸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身体蜷缩。 宬年下意识地伸手,隔着保温毯稳稳按住她的肩膀,防止她因颠簸造成二次伤害。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稳定的热源。 “没事。”他低声道,声音在引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自己。 医疗人员在处理完阿陌的气道后,开始汇报初步发现:“目标二,男性,严重爆炸冲击伤,估计有内脏破裂和内出血。大面积深度烧伤,尤其背部和左臂,部分深达骨质。右侧肋骨多发性骨折,疑有血气胸。失血量巨大,严重低温。生存几率……很低。需要立刻手术,输血,抗感染。” 宬年听着,面无表情,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全力维持,撑到医疗点。”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兮浅吸引回去。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体温在保温措施下略有回升,但依然很低。 医疗人员给她注射了维持血压的药物。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似乎想睁开,但最终只是又陷入更深的呓语循环。 “……疤脸……他们……追来了……阿陌……快走……”她的声音断续、惊恐,“……船……沉了……坐标……鬼屿有……东西……” 琐碎的词语拼凑出惊心动魄的片段:追杀、逃亡、沉船、一个叫“鬼屿”的地方藏着关键事物。而“阿陌”,始终是她恐惧和呼唤的中心。 宬年的大脑像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将这些碎片与之前的“坐标”信息、岛上的惨状、秦昊那边传来的“失控”警告快速关联。 一个模糊但危险的轮廓逐渐浮现:一次精心策划的“清除”行动,目标可能就是这个所谓的“骨灰盒”,而“鬼屿”是藏匿点或关键节点。 兮浅和阿陌,无意中卷入风暴中心,阿陌为了保护她几乎付出生命,而兮浅则掌握了开启谜题的钥匙——鬼屿坐标。 她现在精神濒临崩溃的状态,正是这段恐怖经历的直接后果。 他拿出记录本,在“鬼屿坐标”后面又补上了“疤脸”、“追兵”、“沉船”、“骨灰盒”等关键词。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拼图。 直升机开始降低高度,城市的轮廓线在舷窗外显现。 三号医疗点的指示灯在夜色中闪烁。 宬年收起记录本,站起身,最后的准备时间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阿陌,医疗团队正在为转运做最后固定。 那张脸依旧无法辨认,生命之火在昂贵设备的支持下艰难摇曳。 然后,他的目光回到兮浅身上,她的呓语还未停止,只是音量更低了,变成了模糊的呜咽,但“阿陌”两个字依然清晰可辨。 宬年弯下腰,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固定带是否牢靠。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舱门打开,带着消毒水味的冷风灌入。地面医疗团队推着平车迅速围拢上来。 “目标一,由我亲自跟进。”宬年的声音盖过了现场的嘈杂,清晰地下达指令,“直接送入重症监护室,启动最高级别医疗预案,我要她活着,神志清醒。她掌握关键情报。” 他的命令指向性明确,兮浅是优先级。 他转向另一组迎上来的医护人员,指向阿陌的担架:“目标二,重伤岛民,保护者。尽全力抢救,不惜代价。有任何进展,及时通知我。” 指令依旧清晰,带着对救命恩人的应有尊重和救治责任,但也仅此而已。 在他此刻的认知图景里,阿陌的身份和意义已经明确且固化:一个英勇的、需要被全力救治的当地恩人,一个需要妥善处理的“事项”。 而他的核心任务,是确保兮浅活下来,并从她身上挖出“鬼屿坐标”背后的真相。 担架被快速抬下。 宬年紧跟在兮浅的平车旁,大步流星地走向灯火通明的急救通道,将那个面目全非、生命垂危的“阿陌”留给了专业的医疗团队。 他所有的思维带宽,都聚焦在身边这个深陷梦魇、不断呼唤着另一个名字的女人身上,以及她意识深处那个危险的坐标。 错误认知的铁幕,在急救车的鸣笛和医院冰冷的灯光下,悄然落定。 他急于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却完全不知道,那个被他定义为“英勇岛民”的濒死之人,正是他过去岁月里一个极其重要、却已被时间尘封的名字——夏时陌。 此刻,阿陌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理的“事项”,而宬年心中翻涌的,是对兮浅安危的紧绷,是对“鬼屿”谜团的迫切求解,以及一丝难以言明、因她为另一个男人如此拼命而生的复杂冰棱,唯独没有对那个“陌生人”身份的怀疑。 真相,被血污、烧伤和先入为主的判断,牢牢锁在了深渊之下。 ------------ 第57章 她心中的份量 三号医疗点刺目的白光和消毒水气味被厚重的舱门隔绝。 宬年的私人直升机再次升空,巨大的旋翼搅动着夜色,朝着远离那座燃烧地狱的方向疾驰。 城市璀璨而冰冷的灯火在下方铺展,如同流动的星河,却无法穿透机舱内凝重的黑暗和死寂。 机舱里只剩下引擎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 宬年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 宬年靠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怀里抱着兮浅。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瓷器,被厚厚的保温毯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随行医疗人员在起飞前给她注射随行医疗人员在起飞前给她注射了强效镇静剂,现在她终于不再呓语,陷入了深沉的昏厥。 但那深锁的眉头,偶尔无意识抽搐的眼睫,还有唇边干涸发暗的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刚刚经历的炼狱。 宬年的手臂稳稳地环抱着她,感受着毯子下那轻飘得惊人的重量和微弱得令人心惊的呼吸起伏。 他低头看着她,舱内柔和的氛围灯在他冷峻深邃的轮廓上投下阴影,眼神复杂难辨。 失而复得。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 得知岛上出事时,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此刻能将她实实在在地禁锢在怀中,感受着她微弱的生命力,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庆幸。 他收紧了手臂,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要将她彻底锁回他的领地,隔绝开所有失控的可能。 然而,这份掌控感之上,却盘踞着一根名为“阿陌”的毒刺。 那个名字,她拼死守护的姿态,昏迷中那泣血般的、一遍遍的呼唤,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在他意识的缝隙里。 那个面目全非、垂死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重得碍眼。 那份沉重的感激,那份刻骨的悲伤,那份至死方休的牵挂…… 都是为了一个低贱的“阿陌”。 而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为了一个骨灰盒——那个她不惜冒险深入险地也要寻找的、属于“夏时陌”母亲的遗物。 一丝阴冷的、被侵犯了所有物的不悦,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舔舐过宬年的胸腔。 他习惯了主宰,习惯了她在他划定的世界里。 而这个叫“阿陌”的蝼蚁,竟敢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在他缺席的时空里的方式,在他缺席的时空里,在她心上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甚至可能动摇了他这些年精心构筑的壁垒。 而她为之拼命的理由,竟是为另一个男人夏时陌母亲的骨灰盒! 她以为那个“阿陌”死了。 宬年清晰地记得医疗人员最后那句冰冷的评估——“生存几率很低”。 在兮浅混乱的意识里,那个为了救她寻找夏时陌骨灰而被炸得血肉模糊、葬身火海的男人,已经成为了她心口一道无法磨灭的、最深的殇。 她此刻的彻底崩溃和昏迷,正是这份巨大创伤的证明。 宬年的目光落在兮浅苍白的面容上,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冷意,拂过她冰冷的额角。 嫉妒?那太低级。 这是对他权威的挑战,是他领地内出现的不该存在的变量。 海岛上发生的一切,那个“阿陌”的存在,都是一场失控的噩梦。 现在,梦该结束了。 她回到了他的掌心。 无论她心中为那个死人预留了多大的位置,现实是,活下来的是她,而将她从地狱边缘捞起、赋予她继续存在价值的,是他——宬年。 至于夏时陌和那个岛民的骨灰……见鬼去吧。 至于那个“阿陌”…… 宬年脑中闪过担架上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他下达了“不惜代价”的命令,这已经是对一个保护了他的所有物的工具所能给予的最大恩赐。 仅此而已。 他不会为一个陌生蝼蚁的生死浪费一丝情绪。 那个人完成了他的临时使命——保护了他的财产(尽管是为了另一个目的),然后消失。 现在,是他宬年重新掌控全局的时候。 “鬼屿坐标”。 这个关键信息,才是那个工具用命换来的、最有价值的线索。 宬年的眼神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岛上的惨状,兮浅呓语中泄露的“疤脸”、“追兵”、“沉船”、“骨灰盒”…… 这些线索都像丝线,最终都指向了“鬼屿”这个核心。 一场针对夏时陌母亲“骨灰盒”的血腥清洗? 参与者手段狠辣。 而“鬼屿”,就是风暴的中心,也是他必须掌控的关键节点——无论那里藏的是骨灰盒还是别的什么。 他需要她活着,需要她清醒。 不仅仅是为了她这个人形财产,更是为了她脑中那把开启“鬼屿”秘密的钥匙。 这是比一个死掉的工具重要千百倍的东西。 这份价值,足以覆盖她心中那道可笑的、为他人而生的“殇”。 宬年侧过头,透过私人直升机冰冷的防弹舷窗,漠然地俯瞰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城市光影。 他拿出特制的加密通讯器,接通了他的心腹特助陆沉,声音低沉、简洁、带着绝对的命令口吻:“人接到了,状况很糟,深度昏迷。那个叫阿陌的岛民,丢在三号点了,重伤,生死看天。” 他刻意用“岛民”、“丢”这样的词汇,将“阿陌”的身份和处置方式定调为一个无需过多关注的物件。 “她昏过去之前,还有迷糊的时候,一直提‘鬼屿坐标’,还有‘疤脸’、‘追兵’、‘沉船’、‘骨灰盒’这些词。岛上那场屠杀,跟这个‘鬼屿’脱不了干系,目标似乎是夏时陌母亲的骨灰盒。” 他精准地提炼出核心信息,“‘鬼屿’是重点。她醒过来之前,我要知道关于‘鬼屿’的一切——位置、背景、最近有什么船去过、有没有脸上带疤的狠角色活动。动用所有资源,挖。她脑子里那个坐标,是目前唯一能打开‘鬼屿’的钥匙,等她醒了,必须第一时间拿到。” “明白,老板。” 陆沉的声音立刻回应,“那个阿陌的背景要不要深查一下?毕竟他……” “不用。” 宬年干脆利落地打断,语气不容置喙,“一个当地的小角色,搞清楚他是死是活就行。精力放在‘鬼屿’上。我要结果。” “是。” 陆沉心领神会。 通讯结束。 宬年收起通讯器,视线重新落回怀中的人。 兮浅在药物作用下,连那点细微的抽搐也平息了,呼吸微弱却平稳,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固执地锁着。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冰冷的太阳穴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度。 海岛发生的一切,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血色的梦魇。 而那个叫“阿陌”的男人,以最悲壮的方式在她面前“毁灭”,成为她梦魇中最深的烙印,一个可能影响她后续“使用”的心理障碍。 她执着寻找的“夏时陌母亲的骨灰盒”,此刻也成了一个危险的谜题。 她不知道,将她从那片燃烧的废墟、冰冷的海水中强行夺回的人,是他——宬年。 一个在她心中或许同样与黑暗纠缠的名字,一个她可能视为仇敌的存在。 命运以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方式,将他置于了“拯救者”的位置。 她更不知道,那个她以为已经化为灰烬的“阿陌”,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医院手术台上,靠着顶尖的医疗资源,进行着一场渺茫的生死搏斗。 那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真实身份——夏时陌本人,一个早已被他刻意遗忘在记忆尘埃中的名字,此刻正被一层层污血、焦痂和“低贱岛民”的标签所覆盖,在生死线上挣扎。 错误认知的铁幕,在私人直升机高速飞行的气流中,非但没有被吹散,反而变得更加坚固。 宬年抱着兮浅,目光沉静地看着舷窗外无垠的夜色。 他心中盘算的,是对“鬼屿”价值的评估与攫取的决心,是对重新掌控她身心轨迹的绝对意志,以及那丝被理性压制、却始终萦绕不去的,因她为一个“卑贱之人”和另一个男人夏时陌母亲的遗物如此心碎神伤而生的冰冷不悦。 那不悦像一块沉在深海的寒铁,提醒着他,那个叫“阿陌”的工具和“夏时陌”的阴影,即使“死”了,也依然在他完美的掌控蓝图上留下了碍眼的划痕。 兮浅深陷昏迷,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以及火焰吞噬那个模糊身影的、不断循环的绝望画面。 她不知道,归途的迷雾深处,命运的轮盘正被一只冷酷的手推动,朝着一个由宬年意志主导的方向,无声旋转。 ------------ 第58章 她必须醒来 直升机沉重的起落架触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旋翼搅起的狂风在封闭的顶楼停机坪内呼啸回荡,卷起细小的尘埃。 舱门滑开,凛冽的夜风灌入,带着城市特有的冰冷金属气息。 宬年抱着被保温毯裹紧的兮浅率先走下舷梯。 毯子下的身体轻飘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冰冷且僵硬,只有微弱到几不可察的呼吸起伏证明她还存活着。 她的脸埋在他胸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干涸的血迹在唇边凝结成刺目的暗痂,眉头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依然痛苦地紧锁着。 早已等候在此的医疗团队无声而高效地围拢上来。 为首的医生迅速检查了兮浅的基本生命体征,低声向宬年汇报了几个关键数据,语速平稳但内容严峻。 宬年下颌线条绷紧,没有多余的话语,只决绝地抱着她,大步走向通往专属医疗区的内部电梯。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最高规格的VIP监护病房。 电梯平稳下降,金属墙壁映出他冷硬的脸部轮廓和怀中那团毫无生气的苍白。 消毒水的味道逐渐取代了外界的空气,冰冷而洁净。 病房是全封闭的,厚重的防弹玻璃墙将空间隔绝成两个世界。 宬年亲自将兮浅安置在病床上,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顶尖的医疗仪器立刻连接上她的身体,导线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脆弱的手腕和胸口。 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曲线,心跳的波形微弱而紊乱。 穿着无菌服的医生和护士围绕着病床低声交流,进行着更详尽的检查和处理。 宬年退到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外。 玻璃冰凉坚硬,隔绝了病床上的所有声音,只留下仪器运行的单调蜂鸣和光影变换。 他站在绝对的寂静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冷酷观察者,审视着玻璃墙内那个属于他的、濒临破碎的“财产”。 失而复得的庆幸,像一泓冰冷的地下泉,在胸腔深处涌动。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失去了她。 这种认知带来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和更强的占有欲。 然而,这庆幸之上,沉沉压着一块名为“阿陌”的寒冰。 那个低贱的名字,她那不顾一切的守护姿态,昏迷中泣血般的呼唤,都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钢针,扎在他掌控全局的版图上,留下碍眼的污点。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抚过冰冷的玻璃表面,指腹的触感清晰而明确,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的所有权。指尖最终停在玻璃上倒映出的、兮浅毫无生气的脸庞位置。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压制在冰层之下,只剩下绝对的掌控意志。 “醒了就好。”他对着玻璃中的虚影低语,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醒了,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这不是安抚,而是命令,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最终裁定。 病房厚重的门无声滑开,陆沉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而精确的影子。 “老板。”陆沉的声音同样平稳,不含多余情绪。他从加密平板调出初步汇总的信息。 “‘鬼屿’的信息有初步反馈。它位于东经XX度,北纬XX度,远离主要航道。严格来说,它不是一个岛,而是一片由数个岩礁环绕的微型岛群,最大的一块面积不足两平方公里。早期军用地图上有过临时标记,代号‘鸦巢’,但至少二十年前就彻底废弃,不再维护。地质结构不稳定,常有异常磁场干扰,船只靠近容易失事,本地渔民视为禁忌之地,称其为‘鬼屿’,极少靠近。” 宬年的目光没有离开玻璃内的兮浅,只是微微侧耳,示意陆沉继续。 “近三年的卫星监测和零星船只自动识别系统数据显示,有不明身份的船只频繁在夜间或恶劣天气下接近该区域。信号非常微弱且刻意规避,无法追溯来源和目的。已知最后一次较大吨位的船只接近记录在两周前,船型疑似小型货轮或改装渔船,同样未开启标准识别系统。背景方面,线索指向几个盘踞在附近海域、行事隐秘的走私或资源掠夺团伙,但具体关联哪一个,或者是否涉及新的势力,还在追查。那里没有常住人口记录,基础设施为零,不具备常规用途的条件。” 陆沉的汇报条理清晰,不带任何主观判断。 “疤脸呢?”宬年问。 “目标明确的面部特征线索太少,‘疤脸’指向性不强。结合岛上屠杀的残酷手法,正在排查近年在周边海域活跃、且有类似毁容特征记录的亡命徒。目前有几个可疑对象,但都缺乏直接关联鬼屿的证据。‘沉船’的线索也很模糊,暂时没有发现近期有符合描述的船只在该区域完全沉没的报告,可能是小型船只或刻意伪造的现场。” 陆沉顿了顿,“至于骨灰盒……这是最核心也是最虚无的目标。我们无法确认它是否被带到了鬼屿,或者是否还在那里。它的具体形态、隐藏方式都是未知数。唯一能确定的是,它引发了这场杀戮,而鬼屿是围绕它的风暴眼。” 宬年沉默了片刻。 鬼屿的荒僻、复杂和危险印证了他最初的判断。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寻宝,而是牵扯到黑暗势力的血腥争夺。 兮浅脑中那个模糊的坐标,成了打开这个地狱之门的唯一钥匙,其价值陡然提升。 “继续挖。”他的指令没有丝毫犹豫,“动用所有能调动的、不引人注目的资源。查清最近接近鬼屿的每一艘船的背景,每一个在周边海域消失的亡命徒。我要知道谁在幕后主导这场针对夏家骨灰盒的清洗。重点放在鬼屿本身的结构图上,尤其是废弃军事设施可能遗留的地下部分。等我指令。” 他强调了“等我指令”,意味着鬼屿的行动必须在他的绝对掌控下进行,何时动手,如何动手,都由他决定。 “是。”陆沉迅速记录下要点。“三号医疗点那边,阿陌的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伤情报告显示全身大面积深度烧伤,多处骨折,严重内出血,脑部遭受重创。目前仍在昏迷,靠机器维持生命体征,情况极不乐观,院方表示生存几率低于百分之十。后续治疗费用巨大,且……” 陆沉抬眼,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宬年的侧脸,“需要老板指示是否继续维持最高级别的医疗支持?” “维持。”宬年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既然下了‘不惜代价’的命令,就执行到底。他活着或死了,只是一个结果反馈。搞清楚结果就行,不必额外投入精力。” 他将“阿陌”的存在彻底物化为一个需要确认状态的“事项”,一个已经完成了其临时使命(保护了他的财产)并即将被归档的物件。 陆沉提到的“后续费用”和“额外精力”,在宬年看来是对这个物件价值的荒谬高估。 陆沉似乎还想说什么,关于那个岛民拼死保护兮浅的行为本身是否值得更深的背景调查,尤其是在鬼屿事件如此蹊跷的背景下。 但接触到宬年那毫无温度、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将所有疑问吞了回去。 老板的意志就是命令,无需理解,只需执行。他点头应下:“明白。我会按指示跟进,有结果第一时间汇报。” 他收起平板,无声地退后一步。 宬年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投向玻璃窗内。 医疗团队已经完成了初步处理,离开了大部分人员,只留下一个护士在床边监护。 兮浅依旧深陷昏迷,连接在她身上的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低鸣,屏幕上跳动的线条是她生命仅存的微弱证明。 厚厚的绷带缠绕着她的手臂和额头,掩盖了部分伤痕,却更显得她脆弱不堪。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冰冷的黑色礁石,任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归巢的困兽被锁进了最安全的牢笼,但这场血色的噩梦显然在她灵魂深处投下了无法轻易抹去的巨大阴影。 那个卑贱的名字“阿陌”,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成为了她意识中无法磨灭的烙印。 宬年清楚,她醒来后,阿陌的“死亡”和骨灰盒的谜团将成为她心口最深的创口,甚至会动摇她精神的根基。 但这在他看来,恰恰是需要由他来强行矫正的“错误认知”和“不稳定因素”。 他掌控的不仅是她的身体安全,更包括她精神世界的重塑。 他需要她活着,清醒,最终成为他开启鬼屿之谜的钥匙。 为此,任何阻碍这个目标的情感障碍都必须被剥离、被覆盖。 她必须醒来。 然后,他才能亲手将一切,扳回他设定的轨道。 病房外的走廊空旷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电子音透过厚重的玻璃隐隐传来。 宬年站在绝对的幽暗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更像一个等待猎物苏醒的冰冷猎手,耐心地计算着重新编织掌控之网的第一步。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 第59章 耐心等待 时间在无菌病房单调的仪器蜂鸣中粘稠流淌。 兮浅被包裹在强效镇静剂的深海里,身体沉坠,意识却在血与火的炼狱中浮沉。 燃烧。呛人的浓烟。 木屋爆裂的噼啪声震耳欲聋。 冰冷刺骨的海水漫过口鼻,带着咸腥和绝望。 一个模糊扭曲的身影在烈焰中嘶吼,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向更深的黑暗,自己却被翻滚的火舌瞬间吞噬。 一张狰狞的、带着刀疤的脸在浓烟后一闪而过。 还有那个沉重的、冰冷的盒子,在混乱中沉入幽深的海底…… 这些破碎、混乱、充满巨大痛苦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在她毫无防备的意识深处反复切割、拼接、重组。 她在深度昏迷中剧烈抽搐,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和嘶哑的悲鸣,破碎的字眼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阿…陌……别……骨灰……盒……疤脸……跑……” 冷汗浸湿了她的鬓发和病号服,监测仪上的波形因她的挣扎而剧烈波动。 宬年坐在病房外专属休息区的黑色真皮沙发上,面前摊开着“鬼屿”海域的高清卫星图、可疑船只的航迹分析报告,以及陆沉刚传来的几个重点怀疑对象档案。 厚厚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内部通讯系统将兮浅每一次痛苦的呜咽、每一声绝望的“阿陌”呼唤,都清晰地传递过来。 那声“阿陌”,精准地刺入他试图维持绝对冷静的神经。 每一次响起,他握着文件边缘的手指就无意识地收紧一分,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 烦躁感在他胸腔内左冲右突,被他用更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回去。 他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情绪干扰判断。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回到文件上。 陆沉的情报网效率很高,结合“鬼屿”的诡异位置、频繁的隐秘船运,以及兮浅呓语中反复出现的“疤脸”和“沉船”线索,目标正在快速收拢。 几个长期盘踞在东南沿海、行事狠辣的走私团伙浮出水面,彼此间争夺地盘和资源的暗斗从未停歇。 其中,一个绰号“刀疤刘”的头目资料被放在最上面。 照片上的男人半张脸被一道从额角划至下颚的狰狞刀疤贯穿,眼神凶狠阴鸷,特征高度吻合“疤脸”的描述,且其团伙的活动范围与“鬼屿”海域高度重叠。 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此人近期承接了一单“特殊货物”运输,行动极其隐秘,酬金异常丰厚。 宬年的指尖在“刀疤刘”的照片上重重一点,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拿起加密卫星电话,接通陆沉,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一丝多余情绪,将心底那丝因“阿陌”呼唤而起的尖锐不适彻底碾碎、摒弃: “重点查‘刀疤刘’。” 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带着命令的重量,“他近半年的活动轨迹、资金流向、所有通讯记录,特别是与‘鬼屿’相关的。他手下有哪些亡命徒,常使用的船只型号和伪装,摸清楚。”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骨灰盒”三个字在脑海中的投影,补充道:“还有,‘鬼屿’区域近半年所有被监测到或推断出的船只活动,无论大小,无论是否属于已知势力,给我一份尽可能完整的清单。重点排查它们的最终卸货地点,或者……是否有异常沉没记录。尤其是,”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发音,“运输过特殊容器的迹象。密封、坚固、需要特殊条件保存的那种。” “明白,老板。”陆沉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同样冷静高效,“‘刀疤刘’是条大鱼,但也非常警觉,查他需要时间,且可能惊动他背后的人。‘鬼屿’的船只清单正在整合,那片海域干扰多,数据碎片化严重,需要交叉比对。特殊容器这条线……我们会重点留意异常货运申报和黑市流通记录。” “时间不是问题,但结果必须准确。”宬年切断通话,将卫星电话随手丢在昂贵的实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靠回沙发背,闭上眼,手指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病房内,兮浅的呓语暂时平息,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但这短暂的安静反而让休息区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兮浅在药物的压制下,再次沉入那片混沌的噩梦之海。 这一次,画面似乎清晰了那么一丝丝。 那只将她推向安全的、属于“阿陌”的手,触感似乎格外真实——带着灼热的温度、粗糙的掌心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力量。 火焰吞噬他的瞬间,那声模糊的嘶吼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无尽的悲怆在她耳边炸开:“浅浅……走啊——!” 这声呼喊,狠狠砸在她混沌的意识上,带来一阵剧烈的灵魂震颤。 她猛地一抽,监测仪发出短促的警报。 宬年倏然睁开眼,冰冷的视线穿透玻璃,落在病床上那个因梦魇而颤抖的苍白身影上。 警报声很快平息,护士熟练地检查着设备。 他看着她痛苦蜷缩的姿态,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那份属于“阿陌”的深刻印记,像一根无形的刺,牢牢楔在他对她未来的规划蓝图上。 清除它,覆盖它,是势在必行。 他重新拿起“刀疤刘”的资料,目光锐利如刀。这个刀疤脸的男人,是解开鬼屿谜团的关键节点,也是斩断兮浅与那个卑贱岛民最后精神连接的最佳工具。 扳倒他,拿到骨灰盒,用无可辩驳的铁证和新的掌控感,重塑她的世界。 他需要她清醒地成为他的钥匙,而不是沉溺在一个死人的阴影里。 病房内,兮浅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而痛苦,破碎的“阿陌”音节在喉咙里滚动。 宬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深处只有一片寒潭般的算计。 棋盘已经铺开,棋子正在调动,他,就是那个掌控棋局走向的人。 至于那个在梦中反复侵扰她的影子,很快,就会连同这片血色的记忆,被他彻底抹去。 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她醒来,也等待收网的时机。 寂静的走廊里,只有他指关节无意识敲击沙发扶手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笃笃声,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焦灼。 ------------ 第60章 必须弄清楚真相 漫长的黑暗如同沉重的潮水,在某个无法精准度量的时刻,悄然退去了一线。 兮浅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沉重得像是黏连了千钧重物。 意识如同沉船残骸,缓慢地、艰难地浮上水面。 光线,即使被调至最柔和的模式,也像细针一样刺入她模糊的视界。 她下意识地想闭紧眼睛,逃回那片无知无觉的混沌,但生理的本能促使她再次尝试睁开。 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光影,渐渐聚焦成冰冷的天花板,惨白,一尘不染。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侵入鼻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洁净与疏离感。 身体的感知紧随其后复苏——无处不在的钝痛,骨头仿佛散了架,肌肉酸软无力,喉咙干涸得如同砂纸摩擦。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隐痛。 她转动眼球,视线扫过周围。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轮廓线,此刻显得遥远而冷漠。 房间里充斥着各种冰冷的仪器,屏幕上跳跃着她看不懂的数据曲线,连接在她身上的导线和输液管,像束缚的藤蔓。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高级却令人窒息的空间。 然后,她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离病床不远的单人沙发里,身影几乎要融进房间角落的阴影中。 深色的高定西装一丝不苟,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手中的平板,侧脸线条冷峻而深邃,如同刀削斧凿。 即使是在这样安静的状态下,他身上也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无声地填满了整个空间。 恐惧,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对强大未知存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兮浅的心。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指尖陷入柔软的床单。 她想向后缩,想藏起来,但虚弱的身体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而干涩的抽气声。 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惊动了他。 宬年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惊恐的视线。那眼神深邃带着审视,带着一种掌控度。 他的视线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她意识恢复的程度,然后才缓缓站起身。 他的靠近,像一座山在移动。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迫人的压力。 兮浅的心在肋骨下狂跳,几乎要破腔而出。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头微微偏向另一边,牵扯到颈部的肌肉,又是一阵疼痛袭来。 宬年在她床边停下,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部分光线。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冷静,朝着她冰冷汗湿的脸颊探去。 “别碰我!”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兮浅干裂的唇间挤出,她用尽仅存的力气猛地偏头,避开了他的触碰,身体因为抗拒的动作而微微颤抖。 那只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自然地垂在身侧。 宬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拒绝的尴尬或恼怒,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安抚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你醒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刻意调整过的、温和的腔调,却依然缺乏情感的温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兮浅只是警惕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惧,嘴唇抿得死紧,拒绝回答。 宬年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为她构建起一个由他定义的“现实”: “你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是我的私人医疗中心。”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强调这个空间的归属权,“你在海岛上遭遇了袭击,很惨烈。你受了重伤,差点就……” 他微微一顿,观察着她的反应,“不过现在没事了。我把你带了回来,给你最好的治疗。你已经昏迷了五天。” 袭击?海岛?重伤? 破碎的画面瞬间冲击着兮浅脆弱不堪的神经——燃烧的火焰,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嘶吼,呛人的浓烟,冰冷刺骨的海水……还有那个……那个在烈焰与混乱中嘶吼着将她推开的身影! 阿陌! “至于那个试图帮你的当地渔民……”宬年的声音适时响起,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已经处理完毕的事务,“很遗憾,他没能逃出来。那些人……下手太狠了。” “阿陌……”这个名字,带着巨大的悲痛和无助,终于冲破了兮浅的喉咙,化作一声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压迫性的身影。 不是“当地渔民”!那是阿陌!是拼了命把她从地狱里推出来的阿陌!他为了救她……死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眼前这个男人话语的真伪,来不及思考自己身处何地,阿陌倒下的画面和那份刻骨的绝望,已经成为了她意识里唯一真实的存在。 她将脸埋进枕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显绝望。泪水迅速浸湿了枕套,留下深色的印记。 宬年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那个被巨大悲痛击垮的、颤抖哭泣的身影。 她为那个卑贱的“阿陌”所流露出的痛苦是如此纯粹,如此深刻,像一把匕首,无声地刺向他掌控欲的核心区域。 那份冰冷的不悦和一种被冒犯的占有欲,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层完美又温和的假面。 他甚至微微俯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低沉可靠,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别怕,浅浅。”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归属意味,“你现在很安全。那些想伤害你的人,我会处理干净。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刻意强调自己的保护者和裁决者身份,“至于那个救你的渔民……他的牺牲,我很遗憾。但你要活着,替他活下去。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他仔细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看到她因“阿陌”的名字而更加剧烈的颤抖,看到她眼中那片死寂的、被巨大悲伤吞噬的空洞茫然。 这反应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那个工具的死,确实在她心里留下了深重的创伤。这创伤,需要由他来“治愈”,或者说,覆盖。 兮浅的哭泣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因为过度的情绪波动和虚弱而脱力。 她瘫软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 宬年的话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进她的耳朵。 “安全”……“处理”……“渔民”……这些词汇冰冷而遥远,无法穿透那层名为“阿陌之死”的血色幕布。 她无法信任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眼神深邃、自称救了她却让她本能恐惧的男人。 她残缺混乱的记忆里,只有火焰、混乱的杀戮和阿陌最后的嘶吼是真实的。 “你需要休息,也需要补充体力。”宬年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稳,“医生马上会过来给你做详细检查。有什么需要,按铃。”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呼叫器,动作优雅而疏离。 他没有再试图触碰她,也没有继续安慰。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都可能引起她更强的反弹。 让她沉浸在悲伤中消耗掉最初的巨大冲击力,或许更利于他后续的引导。他需要的,是她活着,清醒,然后,成为他打开“鬼屿”的钥匙。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履沉稳。在开门前,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好好养伤,浅浅。等你恢复一些,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谈。” 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厚重的病房门无声地在他身后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室内恢复了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提醒着生命的迹象。 兮浅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脸颊上冰冷的泪痕,和心口那个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巨大空洞。 阿陌死了。 为了救她,死了。 而这个叫宬年的男人,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横亘在她的世界里,宣告着对她的“所有权”和“保护权”。 她是谁?她从哪里来?为什么会遭遇袭击?阿陌到底是谁?那个沉重的盒子又在哪里?无数的问题在混乱的脑海中翻腾,却找不到任何答案的线索。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手腕。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左手腕内侧——一个近乎本能的动作。 指尖触到的只有自己冰凉光滑的皮肤。 那一瞬间的触感,仿佛本该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一个能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和慰藉的物体。 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一股尖锐的失落和无措感猛地攫住了她。 那个东西……很重要……为什么不见了?是什么? 她拼命回想,却只抓到一个模糊而疼痛的空白。 紧接着,混乱的记忆碎片里似乎闪过宬年冰冷的手指和某种碎裂的触感,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她攥紧了冰凉的手指,徒劳地在病号服柔软的布料上摩挲着,想抓住什么依托,却什么也抓不到。 安全?宬年口中所谓的“安全”,此刻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更加精致、更加冰冷的囚笼。 而门外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究竟是救她出地狱的恩人,还是将她拖入另一个深渊的……未知的恐惧? 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创伤让她疲惫不堪,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 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地浮现:她必须弄清楚真相。为了阿陌,也为了她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第61章 继续囚禁她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窥探,只留下室内恒定的、略显冷清的光源。 几天后,身体监测数据勉强达标,宬年便以“安全”和“利于身心恢复”的名义,又将兮浅转移了。 目的地是一处隐秘的临海别墅,远离城市喧嚣,也远离她记忆中那片埋葬了阿陌的、燃烧的海域。 别墅的外观低调奢华,嵌在嶙峋的崖壁之上,面朝一片与“鬼屿”方向截然相反的、开阔而平静的海域。 风景壮阔,安保森严,宛如一座精心打造的堡垒。大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联系。 这里,成了兮浅新的牢笼——一个镶金嵌玉、顶级配置的牢笼。 宬年安排了最专业的医疗团队、营养师和数名沉默寡言的佣人,24小时待命,确保她的健康和舒适。 然而,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背后,是严密的监控。 别墅内部遍布隐藏的摄像头,所有通讯设备被严格管控,甚至屏蔽。 她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主建筑内部,唯一的“放风”之地是与之相连的、由恒温玻璃构筑的庞大花房。 花房内四季如春,珍稀花卉争奇斗艳,像一个凝固在春天里的、不真实的梦境。 奢华的环境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顶级食材烹饪的餐点味同嚼蜡,送来的高定时装色彩明艳、剪裁完美,却被她随意堆放在角落的梳妆台上,蒙上了一层薄灰。 宬年试图用物质填补她内心的空洞,送来璀璨的珠宝——钻石项链流光溢彩,祖母绿胸针沉静华贵。 它们被放在铺着天鹅绒的托盘里呈到她面前,她却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 这些价值连城的冰冷石头,无法触动她分毫。 她的身体依旧虚弱,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大多数时间,她只是沉默。 白天,她蜷缩在客厅那张宽大到足以淹没她的沙发里,或者长久地待在那间巨大的玻璃花房中。 夜晚,她躺在主卧那张柔软得仿佛能吞噬人的大床上,却常常在寂静中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 她的左手腕上,一道淡淡的淤痕尚未完全消退,皮肤的颜色比周围略深,微微凸起,像一道无声的烙印。 那是宬年当初在混乱中,为了扯断那条承载着她不明过往的手链,留下的物理印记。 指尖无意识地滑过那里,传来的只有皮肤微凉的触感和一种空荡的缺失感。 这道伤痕,成了她被强行剥夺过去、禁锢于当下的无声控诉。 每一次触碰,都会让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宬年当时那失控而冷酷的神情,像冰冷的针,扎进记忆深处。 这伤痕,远比那些昂贵的珠宝更能提醒她,这个看似守护者的男人,骨子里潜藏着怎样的霸道和危险。 宬年并非没有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习惯性动作和她时常投向手腕的空茫眼神。 当他偶然瞥见她腕间那道因他而生的痕迹时,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曾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难以捕捉的东西——像是不自然的回避,又像是一闪而过的懊恼。 但这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像从未出现过,瞬间便被更强势的关怀或是冰冷的命令所替代。 一次晚餐后,别墅里只有餐具轻碰的细微声响。 宬年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拭了拭嘴角。他示意侍立一旁的管家,管家无声地退下,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捧来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放在兮浅面前。 宬年亲手打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项链,铂金链身,吊坠是一颗切割完美的、罕有的浓彩蓝钻,深邃得如同凝固的海水,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冷冽光芒。 这正是他之前送给她的那条项链,当初她匆忙离开时,并未带走。 “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宬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像是陈述一个既成事实。 他拿起项链,身体微微前倾,意图亲手为她戴上,“这个,才配得上现在的你。它一直都在等你。”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手腕上那道浅痕。微凉的指尖碰上微凉的伤痕。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兮浅猛地将手抽回,身体向后缩去,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没有去看那枚价值连城的蓝钻,而是抬起眼,目光冰冷地直视着宬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拿走。不是这个东西。” 她拒绝的,不仅是这一条璀璨的项链,更是他试图用新的昂贵物件覆盖那道伤痕的行为,以及他单方面定义的、属于他的“现在”。那冰冷的蓝光,让她感到,更深的寒意。 她最常做的事情,是裹着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赤着脚,独自坐到主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开阔无垠的海面,波澜壮阔,海天一色。这片海,与夺走阿陌的那片混乱、硝烟弥漫的海截然不同,平静得近乎冷漠。然而,那广阔无垠的蓝色,总能轻易搅动她混乱的思绪。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崖壁,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回响。 这声音有时会穿透她的麻木,恍惚间幻化成海岛夜晚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海鸥掠过浪尖,发出清亮或嘶哑的鸣叫,某个瞬间,会让她脑中毫无预兆地闪现出阿陌在篝火映照的星光下,沉默而专注的侧影。 偶尔,一阵裹挟着海水咸腥气味的风穿过开启的窗缝拂面而来,竟会与记忆中那股海岛特有的、混杂着浓烈盐腥和硝烟燃烧后的焦灼味道诡异地重叠。 这些零碎的感官片段不受控制地入侵,带来短暂的、模糊的温暖瞬间,仿佛抓住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阿陌在混乱中奋不顾身推开她、然后在火光与混乱中倒下的画面,以及手腕上空荡荡的冰冷触感,便会狠狠地将那点虚幻的温暖撕碎、淹没。 剧烈的痛苦和更深的迷茫随之席卷而来。她将脸埋进膝盖,抱着自己的双臂,下巴抵在膝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那条线,像一只羽翼被精心修剪过、困在极致精美的牢笼深处,早已忘却了如何飞翔的金丝雀。 华丽的环境是她的樊笼,阿陌的死和失去的记忆是她沉重的枷锁。 宬年常常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或者通过书房里那个巨大的、分割成无数小格的监控屏幕,沉默地凝视着落地窗前那个孤独、单薄又透着顽固抵抗的背影。 她为那个早已化为尘埃的“阿陌”长久地沉浸在悲伤里的样子,像一根细小的刺,在他掌控欲的核心区域里隐隐作痛。 同时,这画面也激发了他心底更强烈的占有欲——她的悲伤、她的脆弱、她空洞的眼神、她每一次无意识的蹙眉……她所有的情绪反应,无论美好还是痛苦,都只能因他而起,为他所有,也只能由他来掌控和抚平。 他深信时间和他编织的这张无孔不入的“保护”网,最终会让她的意志屈服,让她习惯依赖,直至彻底遗忘那个不该存在的人。 他偶尔会通过内线电话,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命令楼下的佣人,在特定的时间段播放一些他认为她“可能”会喜欢的轻柔舒缓的古典乐。 音乐声流淌在华丽的客厅里,却无法真正流淌进那个凝望着大海的灵魂。 夜深人静,当确认监控画面中的她已经在药物的微弱作用下陷入不安稳的沉睡,宬年会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房间。 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冷白的光带。 他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几乎融于黑暗。 他伸出手,动作轻缓地替她拉好滑落到腰际的薄毯。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微凉皮肤的前一刻,顿了顿,最终只隔着柔软的毯子,替她掖好边缘。 他的目光落在她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像窗外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深不可测的海。 最后,他无声地退出了房间,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室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回到书房,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监控画面的最小格子里,定格着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凝视着,许久未动。 无形的丝线,将囚鸟与牢笼的主人,紧紧缠绕。 ------------ 第62章 睡吧,睡醒就好了 在临海别墅这座精致堡垒里,时间仿佛凝滞,却又在兮浅的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身体的伤口在顶级照料下缓慢愈合,精神的牢笼却因日益清晰的记忆碎片而濒临崩解。 休养的日子成为一种酷刑。 睡眠不再是避难所,反而成了混乱记忆肆意驰骋的疆场。 关于海岛的片段,那些曾被痛苦和失忆封存的画面,如同涨潮的海水,汹涌地冲刷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壁垒。 她越来越多地“看见”阿陌——那个在宬年口中被轻描淡写称为“当地渔民”的男人。 并非宬年定义的抽象符号,而是鲜活的、带着温度的存在: 他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她撕裂的伤口,动作笨拙却透着急切的温柔,消毒药水的刺痛在那份专注下也变得可以忍受; 浓稠的夜色里,跳跃的篝火映着他半边坚毅的脸庞,他低沉的嗓音穿透海浪的背景音,说着些什么,那声音沉稳得像锚,曾短暂地定住她漂泊无依的心; 还有那片璀璨得令人心碎的星空下,他沉默地凝视着她,眼神深邃复杂,里面翻涌着她当时无法理解、此刻却让她心口刺痛的情感洪流——那是阿陌,她的阿陌。 这些带着体温的记忆碎片刺穿麻木,带来短暂的、锥心的慰藉。 然而紧随其后的,永远是那无可避免的终局——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刺目的火光瞬间吞噬视野,阿陌将她狠狠推开的力道,以及他最后在烈焰与浓烟中消失的身影……每一个细节都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 更让她恐惧的是,伴随着阿陌影像的复苏,另一些更为久远、更加模糊的碎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 那是一张带着温柔笑意的男性脸庞,轮廓似曾相识,却隔着一层浓重的毛玻璃,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全貌; 一个声音,清澈而带着某种承诺的坚定,在她混乱的识海中响起,却捕捉不到具体的字句; 还有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阳光与青草气息的悸动感…… 这些碎片与阿陌带来的海岛记忆格格不入,却同样带着沉重的分量,仿佛来自她生命更深处被掘开的坟墓。 它们像两个记忆的漩涡,一个指向炽热的毁灭与深刻的悲伤——阿陌,一个指向模糊的温柔与无解的失落——夏时陌,在她闭塞的脑海中激烈碰撞、撕扯。 阿陌是谁?那些温柔的笑脸和承诺又属于谁?她究竟遗忘了什么?巨大的混乱和自我认知的崩塌,让她精神时刻处于绷紧欲断的边缘。 深夜。药物带来的浅层睡眠如同一层薄冰,脆弱地覆盖在汹涌的意识暗流之上。 噩梦以最狰狞的姿态降临。 依旧是那片燃烧的地狱之岛。 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爆炸声几乎撕裂耳膜。 阿陌嘶吼着她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扑倒推向安全的角落。 巨大的冲击波袭来—— 就在阿陌的身影被滔天烈焰吞噬的瞬间,画面猛地切换! 火焰中,另一张脸孔倏然浮现——不再是阿陌被硝烟模糊的侧影,而是一张清晰得令人心碎的、写满绝望与破碎的脸! 那是……夏时陌! 他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恸,仿佛隔着烈焰死死地凝视着她,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呼唤她的名字…… 两种极致的痛苦画面——阿陌的牺牲与夏时陌的绝望——猛烈地重叠、爆炸!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死寂的别墅。兮浅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 昏暗的光线下,她双手死死攥紧胸前的链坠,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链坠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无法驱散脑中那毁灭性的画面。 厚重的房门几乎在尖叫发出的同一秒被猛然推开。 刺眼的光线如同利剑劈开黑暗。宬年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逆着光,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剪影。 他没有立刻上前,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捕捉到床上那个剧烈颤抖、满面泪痕、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的身影。 “浅浅?”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一个确认的信号。 强光的刺激和宬年的出现,像两根针狠狠刺入兮浅混乱的意识。 她猛地抬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他身上,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滑落。 恐惧、痛苦、巨大的迷茫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激烈排斥感瞬间攫住了她。 “别过来!”她嘶哑地尖叫,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猛缩,直至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床头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竖起全身的尖刺,“别碰我!” 宬年对她的抗拒置若罔闻。 他迈步走进房间,步伐沉稳得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蜷缩在床角的兮浅。 “做噩梦了。”他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语气是一种试图掌控局面的平静,伸手欲将她揽入怀中,试图用他惯常的方式“安抚”。 “我说别碰我!”兮浅爆发出更激烈的反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挥开他伸过来的手臂。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搅沸腾,阿陌被火焰吞噬的画面、夏时陌绝望的眼神、手腕上那道象征被剥夺过去的伤痕……所有的痛苦和疑问在这一刻冲破堤坝。 她抬起泪眼,那双曾空洞茫然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混乱的痛苦火焰,死死盯着宬年,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孤注一掷的质问: “我到底是谁?我忘了什么?那个岛民……阿陌……他到底是谁?还有……还有……”她痛苦地喘息着,目光扫过自己紧攥着链坠的手,又猛地抬起来直视宬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深刻的怀疑和尖锐的恐惧,“这个链坠……它代表什么?你……你又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阿陌”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如此清晰痛苦地喊出,像一记无形的鞭子抽在宬年紧绷的神经上。 她为那个卑贱之人流露的深刻痛苦,以及此刻对他赤裸裸的质疑和恐惧,彻底点燃了他心底那根被压抑许久的毒刺。 他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瞬间碎裂,被一种冰冷刺骨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强势取代。 他无视她的拳打脚踢,俯身,双臂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强硬地将她颤抖的身体狠狠禁锢在自己怀里。 她的挣扎在他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显得徒劳而可笑。 他将她冰凉汗湿的脸颊按在自己质地精良却毫无温度的西装前襟上,低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斩断所有不容违逆的危险意味: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他一字一顿,宣告着唯一的真理,“你现在属于这里。属于我!” 他收紧手臂,将她禁锢得更牢,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彻底抹杀掉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和情感。 “那些人,那些事,”他的声音冰冷得像南极的坚冰,“都给我忘掉。干干净净地忘掉!” 他的怀抱坚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冰冷的命令。 那里面没有她此刻需要的丝毫慰藉,只有一座名为“宬年”的冰冷囚笼,要将她脑海中所有关于阿陌的鲜活记忆、所有关于过去的混乱疑问,连同她的自我意识,一并碾碎、清除。 挣扎耗尽了兮浅本就虚弱的力气。 泪水无声地流得更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和无力感。 她僵硬地被他禁锢在怀里,像一个失去灵魂的玩偶。 窗外,无情的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崖壁,发出永恒不变的单调轰鸣。 宬年维持着禁锢的姿势,感受着怀中身体从激烈反抗到死寂的僵冷变化。 片刻后,他腾出一只手,按下了床边一个隐蔽的呼叫按钮。 几秒钟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无声而迅速地出现在昏暗的门口,手中拿着一支预先准备好的注射器,针尖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寒芒。他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宬年微微松开手臂,但依旧将兮浅牢牢控制在身前,示意医生上前。 冰冷的消毒棉球触碰到她手臂皮肤时,她连瑟缩的力气都没有了。 针头刺入血管,微凉的药液被缓缓推入。 宬年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是安抚,而是命令: “睡吧。睡醒就好了。” 药效迅速而霸道地蔓延开来,强行拖拽着她混乱痛苦的意识沉入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涣散的目光似乎再次扫过自己左手腕上那道淡色的伤痕——一个被强行剥夺的过去,一个被强行禁锢的现在。 宬年静静地抱着她,直到确认药物完全起效,她紧绷的身体彻底瘫软,呼吸变得沉重而规律。 他这才缓缓将她放平在床上,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他替她拉好被子,遮住那截布满冷汗的纤细手臂和手腕上刺眼的伤痕。 他站在床边,垂眸凝视着她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头。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那张苍白脆弱的睡颜上投下一条冷白的线。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比窗外深海更幽暗难测的情绪——是掌控一切的冷酷,是被冒犯后的阴郁,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她为他人痛苦而生的尖锐刺痛。 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室内重归死寂,只有药物作用下过于平稳的呼吸声。 窗外,潮汐起伏,永不停歇。 ------------ 第63章 她绝不重蹈覆辙 药物残留的混沌感尚未完全褪去,兮浅靠在恒温花房的藤编躺椅上。 窗外海面平静无波,阳光穿透玻璃顶棚,在珍稀兰草叶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她维持着空洞凝望的姿态,指尖却无意识掐进掌心。 突然无意识掐进掌心。 突然,无数画面与声音炸裂—— 股东大会。 衣冠楚楚的秦昊站在演讲台前,投影幕布上是伪造的股权转让协议。 夏时陌被两名保安架住双臂,喉间爆发的质问湮没在股东们的窃窃私语中。 “……夏氏之子精神状况不稳定,无法胜任集团管理……”秦昊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扩散,冰冷而伪善。 阴暗仓库。 秦昊将一沓现金推给阴影里的男人。那人侧脸有道狰狞刀疤,指间夹着烟刀疤,指间夹着烟。 “放心,目标‘骨灰盒’……‘鬼屿’是个好地方,沉了连渣都不剩。”秦昊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秦昊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处理干净。包括那个总跟在他身边碍事的女人。” 陡峭盘山公路。 刺耳的刹车摩擦声! 她乘坐的车失控撞断护栏,翻滚着坠下悬崖。 后视镜里,一辆无牌黑色越野车冷漠地调头离去。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秦昊坐在他奢华办公室里,对着手机微笑:“解决了。” …… 疼痛如潮水退去,留下浸透骨髓的寒意。 兮浅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不是梦,是烙印在灵魂里的、真切的“曾经”。 她“死”过。 被设计、被埋葬。 而夏时陌……那个在爆炸中牺牲的男人,他的母亲连同骨灰盒,都成了秦昊权力祭坛上的牺牲品。 阳光晒在皮肤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指尖下意识抚向手腕内侧——那里曾系着夏时陌母亲唯一的遗物,那枚承载着承诺与温暖的链坠。 然而,触碰到的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以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被暴力扯断链坠时留下的细微压痕。 那个位置空荡荡的触感,此刻却比任何实物都更具重量。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夏时陌颤抖着将链坠系在她腕上,“这是我母亲……最后的念想。”彼时他眼中深沉的痛楚,如今像淬火的烙印烫在她心上。 一个更惊悚的联想猛地攫住她——宬年。 第一次对峙时,他展示过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链坠,笃定地说自己也曾坠,笃定地说自己也曾有一条,“只是丢失了”。 丢失?还是……刻意抹去?就像他当初粗暴地毁掉了她的那条?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如果宬年也与之有关联……这个念头让她不敢想下去。 但此刻,秦昊狰狞的面孔占据了她思维的全部。 他是更直接、更凶残的豺狼,毒牙已深深扎入过去与现在。 力量虚浮的身体深处,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正在凝结。 愤怒冲刷掉迷茫,像淬火的刀刃,露出锐利的锋芒。 她需要宬年——他的权势,他的庇护所,他这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他是眼下唯一能对抗秦昊那庞大阴影的能对抗秦昊那庞大阴影的盾牌。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带着不容忽视的掌控感沉稳,带着不容忽视的掌控感。 兮浅迅速垂眸,将所有翻涌的尖锐情绪压入眼底深渊。 再抬眼时,只剩下药物残留的脆弱和一丝惊魂未定的茫然。 她裹紧了身上的薄毯,像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鸟雀。 宬寻求庇护的鸟雀。 宬年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逆光中,他高大的身形带来压迫,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失血的脸上,似乎在评估她昨夜崩溃后的状态。 “这片海,”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轻易穿透花房的静谧,“能让人平静。”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指令——命令她平静。 兮浅的目光温顺地投向窗外海天相接处,指尖却隔着毯子,处,指尖却隔着毯子,死死抠住躺椅边缘。 “嗯。”她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带着残留的鼻音和恰到好处的空洞。 示弱是她此刻最好的盔甲。 宬年走近,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而是拿起旁边小几上一枚被遗忘的钻石胸针。 冰冷的宝石在他指间折射出炫目的光。 “过去的梦魇不值得记住。”他将胸针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磕碰声。“你需要新的焦点。” 他的话语如同他送来的珠宝,精致昂贵,却意图覆盖一切过往,抹去所有痕迹,包括那条被他亲手毁掉的链坠所代表的一切。 兮浅看着那枚刺眼的钻石,顺从地点了点头。 刺眼的钻石,顺从地点了点头。 复仇的毒藤却沿着冰冷的骨骼悄然滋长,缠绕住那颗因重生记忆而剧烈跳动的心。 阳光明亮,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踏入一场精心伪装的黑暗棋局。 盾牌与囚笼,有时是同一件东西。 而猎人,终将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宬年并未立刻离开。 他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投下持续的压力,目光看似落在海面,实则笼罩着她。 兮浅维持着温顺的姿态,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秦昊的脸,自己坠崖时后视镜里那辆无牌车…… 每一个细节反复刺穿着她。 前世的无知与愚蠢,换来的是惨烈的死亡和夏时陌的牺牲。 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手腕内侧那片空荡的皮肤,时刻提醒着她失去的不仅仅是记忆,更是失去的不仅仅是记忆,更是被宬年强行剥夺的过去与身份象征。 “午餐想吃什么。”宬年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不是询问,是告知行程安排。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她的日常。 “清淡些就好。”她轻声回应,依旧望着窗外。此刻任何食物对她而言都味同嚼蜡,但维持“需要被照顾”的形象很重要。 他颔首,转身离开花房。 门关上的瞬间,兮浅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放松。 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消化这颠覆性的信息,更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秦昊是首恶,必须铲除。 而宬年……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那片光滑却带着无形疤痕的皮肤。 那条被他毁掉的链坠,那条与夏时陌母亲遗物一模一样的链坠,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底。 他的出现,他与夏时陌的对峙,他对自己记忆和所有物的强制干预,都透着不寻常的关联。但现在,她必须利用他。 ------------ 第64章 原来如此 午餐在别墅临海的餐厅。 长桌铺着雪白餐布,银质餐具闪闪发光。 宬年坐在主位,动作优雅地用餐。 兮浅小口吃着面前的清蒸鱼,味蕾麻木。 她垂着眼,避免与他对视,生怕眼底残留的恨意与冰冷被他锐利的目光捕捉。 她右手执勺,左手习惯性地放在腿上,指尖偶尔会轻轻触碰手腕内侧,仿佛在确认那份空荡的真实性。 “下午有医生过来。”宬年放下刀叉,用餐巾拭了拭嘴角,语气平淡无波,“例行检查,评估你的恢复情况。” 兮浅的心跳漏了一拍。 医生,药物。 那些让她思维混沌、记忆模糊的针剂,是他控制她的工具之一。 重生前世的记忆让她对这一切有了全新的认知和更深的警惕。 “好。”她顺从地应道,指尖在桌下收紧。 她需要保持“稳定”,不能让他起疑。 至少在扳倒秦昊之前,她需要这“庇护”。 左手腕内侧似乎又传来被扯断链坠时那瞬间的刺痛感。 “你似乎……”宬年忽然开口,目光锁住她,尤其是在她放在腿上的左手停留了一瞬,“比早上更安静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 兮浅抬起眼,努力让眼神显得疲惫而空洞,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头还有点沉,”她轻声说,左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可能药效没过。" 这是最好的借口。 宬年审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穿透表象,扫过她看似无意识触碰手腕的动作。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休息为主。”他起身,“我下午在书房。”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兮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临海别墅是金丝笼,宬年是那个掌控钥匙、并亲手折断她羽翼的人。 而她,必须在这笼子里学会伪装,学会利用笼子主人的力量,去撕咬笼外的敌人。 下午的检查如约而至。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护士,仪器冰冷。 宬年果然在书房,但兮浅知道,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在他的监控之下。 她配合着检查,回答着医生关于睡眠、食欲、情绪的问题,声音虚弱,眼神飘忽,完美扮演着一个被噩梦和药物困扰的脆弱病人。 医生记录着,最后给她注射了一管透明的营养液——至少名义上是。 当针尖刺入皮肤时,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护住了左手腕内侧那片皮肤,在保护一个看不见的伤口。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天色已近黄昏。 海面染上夕阳的金红,壮丽却透着疏离。 她走到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左手腕内侧的皮肤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属于过去的印记。 重生赋予她“上帝视角”,秦昊的阴谋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股东大会上伪造的文件签名,刀疤刘藏身的码头仓库位置,甚至秦昊转移资产的几个秘密账户……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但如何利用? 直接告诉宬年。 宬年会信一个“失忆”、被药物控制、刚刚经历精神崩溃的女人对商界巨鳄的指控? 他更可能怀疑她的精神状况,甚至加深对她的控制。 她需要证据,需要宬年无法忽视的铁证,并且需要一个“合理”的来源。 她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在宬年势力之外行动的人。 阿陌的名字浮上心头。 那个跟她在海岛村渡了场劫的男人。 总感觉他还活着…… 他在哪里呢?还是跟夏时陌一样不在了…… 她对他的记忆依然混乱,那份潜藏的好感与此刻冰冷的复仇计划格格不入。 她下意识地想抚摸左手腕寻求一丝慰藉,却只触到一片空寂的温热皮肤。 夜色降临,别墅灯火通明。 晚餐时,宬年问起检查结果。 医生谨慎地汇报,提到她“情绪趋于稳定”,“对创伤性记忆的应激反应有所减弱”,建议“维持当前治疗方案,逐步减少镇静类药物的剂量,观察逐步减少镇静类药物的剂量,观察认知功能恢复情况”。 宬年未置可否,目光扫过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那手腕内侧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光洁无物显得格外光洁无物。“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兮浅,听不出情绪。 兮浅低头喝汤,掩去所有情绪波动。 减少药物剂量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她的大脑将逐渐摆脱桎梏。 她需要更清醒的头脑来应对接下来的棋局。 深夜,万籁俱寂。 确认宬年书房熄灯后,兮浅悄然起身。 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目标明确——宬年的书房。 那里或许有她需要的东西:关于秦昊的信息,或者,关于她自己失忆的真相,以及……忆的真相,以及……那条被宬年“丢失”的链坠的线索?虽然她的那条已被毁,但宬年那条“丢失”的,是否真的不存在了? 书房门锁着,但这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前世作为夏时陌的未婚妻,耳濡目染,加上后来在秦昊身边周旋,她学过一些非常规手段。 一枚小巧的发卡在她手中变成工具,几番试探,轻微的咔哒声响起。 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 书房内弥漫着皮革的气息。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亮巨大的红木书桌窗,照亮巨大的红木书桌和后面高耸的书架。 她和后面高耸的书架。 她不敢开灯,借着月光快速扫视。 电脑需要密码,她暂时放弃。 书桌抽屉上了锁,同样棘手。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旁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上。 心在狂跳。 她靠近,手指抚过冰冷的表面。 这种型号的保险柜,密码通常是……她尝试输入宬年的生日,错误。 又尝试输入一个可能的公司成立纪念日,还是错误。 时间紧迫,她额角渗出细汗。左手腕内侧仿佛还残留着链坠的幻影触感。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她尝试输入她自己的生日——那个在她重生记忆碎片中唯一清晰的日期。 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响起。保险柜的门,开了。 里面没有成柜的门,开了。 里面没有成堆的现金或珠宝。 只有几份文件,一个老旧的皮质笔记本,以及……一个丝绒小盒。 她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条与她记忆中、与她被毁掉的那条一模一样的被毁掉的那条一模一样的链坠! 宬年没有丢失它!他一直藏着!他甚至可能拥有她那条被毁链坠的“孪生兄弟”! 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她当初被扯断链坠时更甚。 她迅速拿起文件。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文件标题——股权质押协议,抵押方是秦昊,接收方赫然是宬年旗下一个隐秘的投资公司!日期,正是前世秦昊在股东大会上发难、伪造文件陷害夏时陌的前夕! 原来如此! 秦昊的阴谋背后,有宬年的影子! 他提供了资金支持,或者说,他利用秦昊的贪婪,导演了夏氏集团的倾覆! 他收购了秦昊质押的股权,成为夏氏幕后的操盘手! 夏氏幕后的操盘手! 而夏时陌母亲的骨灰盒……那场海岛袭击,是否也有他的默许甚至推动? 为了彻底击垮夏时陌?为了……得到她?为了抹去她与夏时陌之间最后一点有形的联系? 保险柜里那条链坠的冰冷金属光泽舔舐着她的神经。 她一直怀疑宬年与自己的失忆有关,如今看来与自己的失忆有关,如今看来,他涉入之深远超想象,他涉入之深远超想象。 他不仅是秦昊的同谋,更是更高明的猎手。他救更是更高明的猎手。 他救她,囚禁她,抹去她的记忆,甚至毁掉她与过去唯一的信物,是为了什么?纯粹的占有?还是为了彻底覆盖掉她作为“夏时陌未婚妻”的过去,将她塑造成只属于“宬年”的空白容器?抑或是为了掩盖他在这场阴谋中的角色? 她快速用手机拍下关键文件页面和那条静静躺在丝绒盒里的、冰冷刺目的链坠,将一切小心翼翼恢复原状,抹去所有痕迹。 退出书房,锁好门,回到自己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感觉到心在疯狂撞击,手腕内侧那片空荡的皮肤仿佛在灼烧。 盾牌瞬间变成了枷锁。 宬年不是对抗秦昊的武器,他们是一丘之貉! 甚至,宬年更危险,更不可测。 他编织危险,更不可测。 他编织的网比她想象的更大、更精密。她之前想利用他的想法,天真得可笑。 窗外,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声音空洞而永恒。 她摊开左手手掌,月光下,手腕内侧那片光滑的皮肤空空如也,却承载着比任何实物都沉重的过往。 阿陌……夏时陌……这两个名字,两段被撕裂的记忆,两个被阴谋摧毁的人生,以及那条被强行抹去的链坠所代表的一切,在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带着血淋淋的真相。 她不能依靠任何人。 宬年是深渊,秦昊是豺狼。 她必须成为执棋者。 复仇的棋盘上,她失去了最重要的棋子,也看清了对手真正的面目。 而她,这个曾被当作棋子、被抹去记忆、被剥夺信物的重生者,将独自搅动这潭深不见底的血色浑水。 宬年要她忘记过去,她偏要亲手揭开所有被埋葬的尸骸与阴谋,让该下地狱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第一步,就是利用宬年这座堡垒本身,去摧毁堡垒外的豺狼——秦昊。 至于宬年…她抚摸着左手腕的伤痕,眼神比月光更冷。 清算完秦昊,下一个就是他。 ------------ 第65章 假意配合 书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线。 兮浅背抵着冰凉的门板,黑暗中,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一下下撞击着紧绷的神经。 保险柜里那份股权质押协议冰冷的影像,和那条与她被毁链坠如出一辙、静静躺在丝绒盒中的信物,反复穿刺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宬年,这个她原以为可以暂时倚靠的盾牌,剥开外壳,内里竟是比秦昊更阴鸷的豺狼。 他编织的网,远比她重生后所见的更为庞大幽深,笼罩着夏氏倾覆的阴谋,也缠绕着她失忆的真相。 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不能慌。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阿陌已经不在了。 这条复仇的血路,注定只剩她一人路,注定只剩她一人踽踽独行,在深渊边缘与两头凶兽周旋。 宬年这头盘踞在巢穴深处的恶龙,巢穴深处的恶龙,暂时还动不得。 秦昊——那条撕碎了夏时陌和他亲人、将她推下悬崖的将她推下悬崖的豺狼,必须先死。 计划必须调整,策略必须改变。 激烈的抗拒和空洞的顺从都已失效。 她需要一张更精妙的面具,一种更危险的舞蹈——脆弱、依赖,以及对“过去”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恐惧。 用这些,织成一张看似柔顺的网,去捕获宬年的信任,驱使他将獠牙率先对准堡垒之外的秦昊。 晚餐。 长桌上铺着雪白的餐布,银质餐具在暖黄灯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宬年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地切割着盘,姿态优雅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刀锋划过瓷盘,发出细微的轻响。 他看似专注用餐,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餐桌另一端的女人。 兮浅垂着眼,小口吃着面前几乎没动过的清蒸鲈鱼。 鱼肉鲜嫩,入口却味同嚼蜡。 她刻意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过分的顺从。 片刻后,她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极轻地放下银勺,金属磕碰在骨瓷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这细微的声响立刻引来了宬年的注意。他停下动作,抬眼看她。 “我……”兮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低垂着,落在自己搁在腿上交握的双手上,上交握的双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抠弄着左手腕内侧那片光滑的皮肤——那里曾系着夏时陌母亲的遗物,如今只剩一道无形的疤。 “这几天……脑子里总有些画面闪过,乱糟糟的……拼不起来,又甩不开。” 宬年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动作从容,眼神却锐利了几分。“什么画面?”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冷静。 “很黑……很大的水声……咸腥的风,吹得人站不稳。”她微微蹙起眉,仿佛在努力捕捉那些飞逝的碎片,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这是她真实感受的底色,此刻成了最好的伪装。 “一个男人……脸上……好像有道疤,很深,很凶。” 她的指尖在左手腕上无意识地重重按了一下,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被暴力扯断链坠时的幻暴力扯断链坠时的幻痛,“他……他跟另一个人在说什么……听不清……好像提到‘夏氏’?还有……‘秦总’?……” 当“秦总”两个字从她苍白唇间溢出时,她适时地停了下来,猛地抬手扶住额头,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头……头好痛……”声音里染上了真实的痛楚和脆弱。 宬年握着餐巾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夏氏。 秦昊。 这些关键词像投入深水的石子,瞬间搅动了他眼底的暗流。 他调查鬼屿沉船事件,所有线索最终都隐晦地指向了秦昊在夏氏内部的权力倾轧。而此刻,这个被他用药物和囚禁控制了记忆的女人,在混乱的闪回中竟也浮现出同样的拼图碎片——这绝非巧合。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长桌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姿态,目光牢牢锁住她因痛苦而蹙起的眉眼。 “别怕,浅浅。”他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蛊惑力,“看着我。秦昊?夏氏集团的那个秦昊?告诉我,你还‘看到’、,你还‘看到’、‘听到’了什么?任何细节,哪怕再模糊,都告诉我。” 他需要这些信息,需要她混乱记忆里可能藏匿的、指向秦昊的致命线索。 她此刻的“配合”,像一剂甘霖,浇灌着他掌控全局的满足感,让他确信这金丝笼中的雀鸟,终于开始本能地朝着他这唯一的“庇护者”寻求慰藉。 兮浅抬眸,眼底水光潋滟,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对痛苦的忍耐,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将指尖轻轻搭上他干燥温热的掌心。 她没有立刻抽回,这份短暂的、伪装的依赖传递出去。 她轻轻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太乱了……只有声音……海浪声很大……还有……‘鬼屿’?他们好像说……‘鬼屿是个好地方’……然后……很烫……全是火……”她的话语破碎,逻辑混乱,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鬼屿!宬年眼中精光一闪。这与他掌握的信息完全吻合! 那个海岛,那场吞噬了夏时陌的“意外”大火! 他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指,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掌心,传递着虚假的暖意和力量。“好了,不想了。” 他适时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也带着对信息获取的满意边界,“那些都过去了。医生说过,强行回忆会刺激你。秦昊……我会查清楚。”他松开我会查清楚。” 他松开手,拿起手边的红酒杯,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深红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映着他眼底深沉的算计。 秦昊这条毒蛇的七寸,似乎正被这个女人无意中递出的线索缓缓揭露。他对她的“驯服”进度,感到满意。 ------------ 第66章 "让你不安的,都会消失" 几天后。 午后。 医生例行检查离开后,宬年难得地允许她在别墅内有限度地活动。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走廊光洁的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微尘。 兮浅披着一件单薄的羊绒开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像个游荡的、像个游荡的、无害的幽灵。她“无意”间又经过宬年书房半开的门口。 门内,宬年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显示屏前。 屏幕上,赫然是秦昊在不同场合的高清照片和影像资料,旁边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信息。 他正与屏幕那端的人进行视频通话,声音低沉而清晰,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掌控一切的权威。 “……重点放在京港7号码头废弃的A区仓库,刀疤刘最后消失在那里。还有他转移的那几笔资金,把流水和最终去向给我挖干净,一毫一厘都不能放过。夏氏股东大会前三个月的所有监控备份,尤其是秦昊办公室监控备份,想办法恢复被覆盖的部分。证据链,我要完整的证据链。” 他的指令冷酷精准,像一张无形的网,正迅速而严密地罩向秦昊的公司。 兮浅的脚步在门外几不可察地顿住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陷入掌心。 这正是她想要的。 借他的刀,去割秦昊的喉。 宬年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微弱气息,倏到了门口的微弱气息,倏然中断了通话,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攫住了站在光影交界处的兮浅。 她披着开衫,身形单薄,脸上带着一丝睡眼惺忪般的茫然,好像只是被声音吸引而茫然,只是被声音吸引而好奇驻足。 “醒了?”宬年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在她脸上仔细逡巡,捕捉任何可能的破绽。 “嗯,”兮浅轻轻应了一声,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怯意,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已经暗下去的屏幕,“吵到你了吗?我……有点渴,想下楼。”她的解释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迷糊。 宬年朝她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依旧锁着她。 “正好。”他抬手,指向身后已经暗掉的屏幕方向,语气平淡,却带着试探的锐利,“这个人,秦昊。你‘想起’的那些画面里,有他更清晰的样子吗?任何印象都可以。” 他的目光像探针,试图刺入她记忆的迷雾。 兮浅的心猛地一缩,秦昊那张虚伪带笑的脸昊那张虚伪带笑的脸在重生记忆里清晰得刻骨铭心。 但她强迫自己压下眼底瞬间但她强迫自己压下眼底瞬间涌起的冰冷恨意,只是涌起的冰冷恨意,只是微微蹙起眉,眼神飘忽地看向宬年手指的方向,又迅速垂下眼帘,带着一丝困惑和不确定,微微摇头。 “不……记不清脸……只记得……很害怕他的声音……还有那个名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环抱住自己的手臂,这是一个寻求自我保护的姿态。 这细微的恐惧反应,比任何确凿的指认都更能取信于宬年。 一个被药物控制、记忆破碎的脆弱女人,对潜在危险本能的恐惧,合情合理。 他眼底最后一丝疑虑似乎消散了。 他伸出手,这一次,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温和”,轻轻地、带着掌控意味地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 指尖的温度擦过皮肤,激起兮浅一阵冰冷的战栗,被她强行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不用怕,”宬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施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安抚,更像是在宣告他的主宰权,“我会处理掉所有让你不安的东西。秦昊,还有那些让你做噩梦的那些让你做噩梦的过去,都会消失。” 他的承诺冰冷而笃定,是对秦昊的宣判,也是对她未来命运的再次圈禁——再次圈禁——他清除障碍,只是为了将她更彻底地锁在他的世界里。 深夜。 别墅沉入一片深海般的死寂,只有远处海浪永不停歇的单调叹息。 兮浅独自坐在客房飘窗的阴影里,月光勾勒出她单薄僵硬的轮廓。 指尖一遍遍抚过左手腕内侧那片光滑抚过左手腕内侧那片光滑的皮肤,那里空空荡荡的皮肤,那里空空荡荡,只有记忆深处被暴力撕裂的幻痛在无声叫嚣。 宬年虚假叫嚣。 宬年虚假的承诺犹在耳边。 他眼中的“满意”和“掌控”,是她精心抛出的诱饵钓上的表象诱饵钓上的表象。 这场虚与委蛇的同盟,建立在谎言与算计的流沙之上。 她知道自己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一边是秦昊狰狞的獠牙,另一边是宬年深不见底的阴谋。 她需要宬年的力量去摧毁秦昊,更需要在他亲手撕碎秦昊的过程中,拿到那份能同时将两人钉死的、无法辩驳的铁证。 无法辩驳的铁证。 手机里那份股权质押协议的照片和链坠的影像,只是开始。 窗外的海面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银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银光,一片沉寂,却又像蛰伏着无数凶险的旋涡。 兮浅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无尽的海天交界处。 阿陌沉眠的海域就在那个方向。 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那道无形的伤痕,眼神比窗外的月光更清冷,更坚硬。 深渊的獠牙已经互相瞄准。 而她,是那个在刀尖上起舞,准备点燃最后导火索的人。 ------------ 第67章 初步排查 宬年的书房里,空气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只有中央空调低沉运转的嗡鸣。 落地窗外,天色近破晓,淡青色的天光如同流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艰难挤入,在地板上切割出一道道狭长而冷冽的光影,刚好落在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边缘。 陆沉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三步之外,身姿笔挺如出鞘利刃,周身气场沉静,汇报的声音平稳无波,每一个字都精准得不带一丝冗余情绪。 “根据您的指示,结合兮浅小姐在晚餐时无意间提到的‘鬼屿’‘疤脸人’及‘秦总’等关键词,”陆沉的目光直视前方,并未聚焦在宬年脸上,显示出专业汇报的距离感,“我们的人已完成初步排查,效率优先。” 他将一枚小巧的黑色加密U盘轻轻推到桌面中央,另一端插入宬年面前的终端接口。 偌大的曲面屏幕瞬间亮起,幽蓝的光映亮宬年眼底深沉的锐利。 “刀疤刘的真实身份已确认,”陆沉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条冰冷的公式,“本名刘彪,四十一岁,早年在京市老城区一带底层混迹,因争夺地盘械斗,面部被利器重创,留下那道标志性疤痕。后逐步发展为小团伙头目,长期纠集社会闲散人员,从事非法走私、暴力催收及地下信息交易,初步掌握的证据显示,其与秦昊的非正常往来至少持续五年以上。” 宬年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无声轻点,目光凝在屏幕上刘彪那张布满横肉的脸部特写上。 照片显然是远距离偷拍,男人叼着烟,满脸凶戾,那道从左侧眉骨斜劈至右边的疤痕在像素下显得更加狰狞,佛好像爬着一条扭曲的蜈蚣,浑浊的三角眼里透出的,是亡命之徒特有的、不加掩饰的贪婪与狠戾。 “五年。”宬年重复这个时间跨度,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却让房间里的压力骤然加重,“看来秦昊这份‘礼物’,准备得足够耐心。” “是的,”陆沉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屏幕上随之切换出一系列复杂的图表,“我们调取了五年内所有与刘彪及其关联账户有资金往来的记录。其中,多笔大额款项的源头,最终均指向秦昊通过数个加密渠道控制的资金池。这些款项被刻意标注为合规名目,但数额之大、转账频率之异常,与秦昊名下任何公开登记的商业项目都严重不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 他放大其中几个红色高亮的时间节点和数据,“这几笔关键转账发生的时间点,精确地对应了夏氏集团近五年来几次核心业务遭遇不明狙击、导致股价异常波动或重大资产项目评估值‘意外’缩水的敏感时段。每一次,秦昊都在事后以‘力挽狂澜’的姿态出现,巩固其在董事会的地位。” 宬年的视线在那几个刺目的时间节点上停留片刻,示意陆沉继续。 “关于鬼屿的调查,”陆沉调出另一份文件,屏幕上出现一片阴郁海岛的卫星照片,“我们的人在鬼屿附近海域找到一艘被遗弃 的快艇,技术比对显示与刘彪团伙常用船只特征高度一致。艇体有明显烧灼痕迹,甲板散落锈蚀零件。技术部门在艇上残留物中检测出汽油和特殊助燃剂的微量成分,时间线与夏时陌先生在记者发布会出事当天高度吻合。不过……” 陆沉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稳,“根据现场残留物分布和燃烧烈度模型重建,当天的爆炸威力,远不足以造成官方通报中描述的‘尸骨无存’物理效果。更像是精心设计的、用于扰乱视听和阻碍救援的破坏性装置。夏时陌先生的死亡消息,结合目前线索分析,有极高概率是秦昊为了快速掌控夏氏局面、震慑其他股东而刻意散布的烟幕弹。” 宬年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波动,随即恢复深潭般的平静。 “意料之中。秦昊的胃口是吞下整个夏氏,夏时陌活着,就是他头顶悬着的剑。”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秦昊不会无缘无故费这么大劲演这场爆炸戏,夏时陌的下落,是撬开他所有谎言的支点。” “是。”陆沉应道,指尖划过屏幕,调出几张更为清晰的海岛实地勘察照片,“鬼屿地形复杂,植被茂密,加之近期多雨,大部分地面痕迹已被破坏。但我们的人扩大了搜索范围,在岛屿背风面一处极为隐蔽的天然岩洞内,发现了近期人类活动的迹象。洞内有明显清理过的燃烧火堆残骸,残留灰烬温度与环境湿度分析表明,最后一次使用时间在夏时陌先生出事前三天左右。在灰烬旁,散落着几个空的压缩能量棒包装袋,生产批次显示为夏时陌先生出事前一周京市某高端超市售出。” 陆沉将图像放大,聚焦在几张残破的银色包装纸上,“更关键的是,在岩洞最深处的碎石缝隙中,发现了一个打火机。”屏幕上,打火机背面隐约可见半枚花体字'秦',设计与秦昊收藏名表背刻签名字体高度一致。实验室已进行加急DNA提取与比对,初步结果高度倾向于与秦昊本人匹配。” 宬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冽如冰棱折射的光。 “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拿起桌上另一块屏幕,上面是实时更新的京市全域监控网络地图,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点此刻正停留在京市北郊一片,卫星信号覆盖稀疏,盯紧这个信号源,”他指着那个光点,“那东西,务必拿到手。还有,所有指向秦昊的证据链,整理干净,备份加密保存。是时候给这位夏时陌的‘忠实监护人’,送上一份让他终身难忘的‘大礼’了。” 他想到此刻在临海别墅沉睡的兮浅,若她知道那个曾让她刻骨铭心、又让她记忆尽失的男人可能还活在某个角落,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秦昊…… 她会是怎样的神情?宬年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桌面棱角,心中那股替她处理掉所有不安的奇异满足感,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无声地蔓延开来。 陆沉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表情:“明白。信号源已纳入一级追踪程序,目标区域外围监控部署已完成。证据链将在十二小时内整理完毕,加密等级最高。” ------------ 第68章 一定要守住 京市,北郊,私人疗养院。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室内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壁灯。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熏香混合的奇异气味。 秦昊靠在高背丝绒沙发里,指间夹着的雪茄燃着一点红光,烟雾缭绕中,他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墙壁上巨大的投影屏幕。 屏幕上,是宬氏集团大厦灯火通明的夜景照片。 “五年……五年了,”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般的喘息,“刘彪那个蠢货,不是说尾巴都清理干净了吗?宬年从哪里挖出这些东西?!” 他猛地将雪茄摁熄在昂贵的水晶烟灰缸里,火星四溅。 “鬼屿!那个破岛!不是说快艇沉得连渣都不剩?!山洞?压缩饼干?打火机?!”他每说一个词,声音就拔高一分,最后几乎是低吼出来,“废物!一群废物!” 阴影里,一个穿着灰色西装、面容精悍的男人微微欠身,他是秦昊最信任的副手,张智。 “秦总,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打火机的DNA比对虽然是初步,但指向性太强。宬年既然能查到鬼屿,还精准定位到那个岩洞……说明他掌握的信息远比我们预想的要多,要快。他放出这些风声,是在逼您自乱阵脚。” “逼我?”秦昊冷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宬年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后来居上的!他以为捏着几张照片几份报告就能扳倒我?” 他站起身,烦躁地在厚地毯上来回踱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布满红丝,“夏时陌……夏时陌到底死没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要是真活着,藏在暗处搞小动作,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张智沉默片刻,递过一杯威士忌:“我们的人把京市翻了个底朝天,医院、出租屋、废弃工厂都查过,没发现他的踪迹。倒是宬年那边动作频繁,城西的几个码头和仓库都被他的人盯上了,像是在找什么。” 秦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他在找那个容器。” “您是说……”张智眼神一凛,“夏母的骨灰盒?”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宬年和夏时陌都盯着不放?”秦昊咬牙道,“当年夏时陌他妈临终前,肯定跟他说了什么,那老东西把关键证据藏在了骨灰盒里,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狠戾,“可惜啊,她算错了一步,夏时陌没机会拿到。” 张智皱眉:“可我们把骨灰盒藏在纺织厂仓库,昨天却收到消息,宬年的人摸进去了,幸好我们早有准备,把东西转移了。” “转移到哪里了?”秦昊追问。 “城郊的砖窑厂,”张诚道,“那里常年烧砖,烟火大,信号差,宬年的人很难查到。我派了五个得力的兄弟守着,都是手上沾过血的狠角色。” 秦昊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刘彪那边怎么样了?他知道的太多,不能留。” “已经安排了,”张智道,“今晚就让他‘意外’落水。他手下那批人,愿意归顺的就收编,不愿意的……一起处理干净。” 秦昊满意地哼了一声,走到窗边拉一条缝隙,外面是沉沉的黑夜,疗养院的路灯在远处泛着昏黄的光:“宬年想借夏时陌的事做文章,还想拉拢夏氏的元老?做梦。那些老家伙一个个精得跟猴似的,没好处不会站队,等我把骨灰盒里的东西拿到手,夏氏就是铁板一块,谁也抢不走。” 张智犹豫了一下:“可是秦总,兮浅小姐那边……宬年把她看得很紧,我们的人几次想接触都被拦下来了。她毕竟是夏时陌的未婚妻,万一她知道夏时陌可能活着,跟宬年联手……” “她?”秦昊嗤笑一声,“一个被宬年当宝的女人,不过是想利用她牵制夏时陌。”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你刚才说什么?让她‘病’得更彻底些?” 张智点头:“我已经让人在她的药里加了点东西,剂量不大,但能让她整天昏昏沉沉,精神恍惚,这样她就算想起什么,也没人会信。宬年要是天天围着一个疯女人转,自然没精力管我们的事。” 秦昊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兮浅这颗棋子,留着还有用。夏时陌要是真活着,肯定会找她,到时候我们守株待兔。” 正说着,张智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听了几句,脸色微变:“秦总,刘彪跑了。” “跑了?”秦昊猛地转身,“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下午就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码头,往城东方向去了,我们的人跟丢了。”张智道,“会不会是……宬年的人把他接走了?” 秦昊捏紧拳头:“很有可能。刘彪知道我太多事,走私的渠道、爆炸的细节、还有……夏时陌当年被我们设计的事。他要是跟宬年合作,我们就麻烦了。” 张智急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让砖窑厂的人把骨灰盒转移?” “不能转移!”秦昊断然道,“越动越容易暴露。你现在就去砖窑厂盯着,加派人手,就算是死,也得把东西守住!” 他走到投影屏幕前,指着宬氏大厦的照片,“宬年想跟我斗,我就陪他玩玩。他不是想找证据吗?我就给他设个局,让他有来无回!” 张智点头应下,转身要走,却被秦昊叫住。 “等等,”秦昊眼神阴鸷,“让砖窑厂的人准备点‘礼物’,要是宬年的人敢闯进去,就别让他们活着出来。还有,去查一下夏时陌的老管家苏叔,那老东西上周回了乡下,说不定知道夏时陌的下落,把他绑过来,我亲自审。” 张智领命离开,疗养院里只剩下秦昊一人。他走到酒柜前又倒了一杯酒,目光落在屏幕上宬年的名字上。 他能设计除掉夏时陌,夺走夏氏,他照样能让宬年栽个大跟头。 窗外的风灌进来,带着凉意。 秦昊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是砖窑厂仓库的钥匙,也是他最后的底气。 只要骨灰盒在手里,就算夏时陌活着回来,就算宬年再厉害,也动不了他分毫。 他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电话接通后,只说了一句:“按原计划,让夏时陌知道骨灰盒在砖窑厂。” 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的黑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夏时陌,宬年,你们不是想救夏氏吗?不是想报仇吗?那就来啊,我在砖窑厂等着你们,看谁能笑到最后。 ------------ 第69章 中计了 宬氏集团的情报网络如密不透风的网,悄无声息笼罩城市各个角落。 陆沉效率极高,短短两天又有新消息传来。 “秦昊最近和刘彪走得很近,”陆沉将监控录像截图放在宬年面前,“刘彪手下有批人,我们查到秦昊通过他处理过一些‘麻烦’,其中就包括夏氏内部几个不听话的老员工。” 宬年看着截图里秦昊和刘彪在隐蔽仓库握手的画面,嘴角弧度更冷。“把证据整理好,匿名寄给警方。” “另外,”陆沉继续道,“我们的人拍到秦昊昨天去了纺织厂仓库,停留近一个小时才离开。看他神情,似乎对那个容器很在意,离开时还特意叮嘱守卫加强巡逻。还有关于夏时陌的线索,我们查到鬼屿附近有渔民称,曾看到一个模糊人影搭乘渔船来过,特征与夏时陌有几分相似,但未能确认。” “很好。”宬年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宬氏集团总部大楼方向,“看来,是时候收网了。” 他转身对陆沉下达指令:“通知下去,今晚行动。目标,纺织厂仓库,拿到那个容器。记住,不要伤人,尽量隐蔽,别留下任何跟我们有关的痕迹。另外,加派人手追查夏时陌的下落,重点排查鬼屿周边的渔村和码头。” 陆沉点头:“是。” “还有,”宬年补充,“行动结束后,把秦昊和刘彪的交易证据,以及他伪造夏氏文件的部分关键证据,匿名发给夏氏的几位元老股东。我想,他们会很‘乐意’帮我们做点什么。” 陆沉应下,转身离去。 书房里,宬年拿起标注“鬼屿”的卫星照片,指尖在标记船只轨迹的光点上划过。秦昊,你的游戏,该结束了。至于夏时陌……若真活着,倒要看看他藏在何处,又打算何时现身。 他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桌一角,那里放着张兮浅的侧脸照片——别墅监控拍下的,她站在花园望远处海面,神情茫然。 宬年眼神柔和一瞬,随即恢复惯有的冰冷。他所做的一切,或许能让这个女人彻底摆脱秦昊带来的阴影,若夏时陌真能归来,这场戏只会更有趣。 夜幕像块巨大黑布,笼罩整座城市。纺织厂仓库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暗路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光影。 仓库围墙很高,布满铁丝网,几个穿黑色制服的守卫在门口来回巡逻,拿手电筒警惕扫视周围动静。 凌晨一点,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仓库后方阴影里,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现。 他们动作敏捷,熟练避开监控探头,用特制工具剪开铁丝网,像狸猫一样钻进去。 这是宬年从宬氏集团内部挑选的精英,个个身手不凡,经验丰富。 他们按事先制定路线,避开巡逻守卫,迅速靠近仓库主楼。 仓库大门是厚重铁门,上着密码锁。其中一个黑衣人拿出小巧解码器连接到密码锁,屏幕数字飞快跳动。 几分钟后,“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几人对视一眼,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入。 仓库里弥漫灰尘和铁锈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勉强看清里面景象。 巨大货架堆满废弃零件和布料,在阴影中像沉默的巨人。 根据事先掌握的信息,金属容器存放在仓库最深处的隔间。 黑衣人小心翼翼穿过货架,避开地上障碍物,很快找到隔间。 隔间门同样上锁,但对他们并非难事。 打开门,金属容器出现在眼前,通体漆黑,表面光滑,被几条铁链固定了,看起来有点沉重。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检查容器锁扣,对其他人做手势。 两人上前拿工具开锁,另外几人警惕守在门口,留意外面动静。 就在锁即将打开的瞬间,仓库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和呵斥声。“谁在里面?!” 显然,行动被发现了。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凛,低喝:“加快速度!” 锁被打开的瞬间,两人合力掀开容器盖子。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骨灰盒,而是一堆闪烁金属光泽的武器——手枪、砍刀,还有几枚手榴弹。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时,仓库外传来几声枪响,子弹呼啸穿过空气,打在货架上发出刺耳响声。 “快撤!”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知道中计了。 几人迅速撤离隔间,朝仓库后门方向跑。 身后枪声越来越密集,还有守卫叫喊声。 他们凭对地形的熟悉,在货架间穿梭,很快冲出仓库,消失在夜色中。 宬年书房里,电话铃声急促响起。 他拿起电话,听到行动失败的消息。 “容器里是武器?”宬年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 “是的,我们中计了,秦昊早就换了东西,那里根本没有骨灰盒。”电话那头声音带着懊恼。 宬年沉默片刻,指尖在桌面轻敲。“我知道了,让所有人安全撤回,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窗外沉沉夜色,眼神变得幽深。 秦昊果然狡猾,用这种方式骗了他。看来,骨灰盒被藏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而夏时陌的下落,依旧是个谜。 但这没让他气馁,反而激起更强斗志。 秦昊越是谨慎,越说明骨灰盒对他至关重要。 只要找到骨灰盒,就能彻底击溃秦昊。 至于夏时陌,若他还活着,迟早会露出踪迹。 他拿起手机拨通陆沉电话。 “查一下,秦昊最近除了纺织厂仓库,还去过哪些隐蔽地方,尤其是带有地下设施的。夏时陌的线索也别断,扩大排查范围。” “是。” 挂了电话,宬年目光落在桌面上的证据链。 虽没拿到骨灰盒,但这几天收集的证据,已足够让秦昊焦头烂额。 夏氏元老股东收到证据后,已开始在内部质疑秦昊的合法性,警方对刘彪的调查也在深入。 秦昊的好日子,不多了。 他想到兮浅,那个总带着脆弱和迷茫的女人。 等彻底解决秦昊,若夏时陌真能出现,她会如何选择? 宬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无论如何,这场棋局的走向,终究要由他掌控。 夜色更深,宬氏集团的力量仍在暗中涌动,如蛰伏的巨兽,等待给秦昊致命一击的时刻。 这场围绕夏氏集团、骨灰盒和生死谜团的较量,才刚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 第70章 有人要麻烦了 宬年的黑色跑车无声滑入夏氏集团总部地下车库的专属通道。 车身线条凌厉如蓄势的猎豹,每一处弧度都透着精心打磨的锋芒,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空气。 引擎熄灭的瞬间,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那是高性能轮胎与地面摩擦后的独特气息,带着速度与力量的余韵。 车门向上掀起,如同展开的羽翼,陆沉已从副驾绕过来,利落地站在车侧。 他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确认安全无虞后,才微微颔首,示意可以下车。 宬年迈步出来,一身熨帖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愈发挺拔。 他的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那双手既可以优雅地端起香槟杯,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撕碎阴谋。 他周身的气场沉冷如刚收鞘的刀,锋芒敛于内,却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他并未立刻前行,而是微微侧身,掌心朝上,停在车门边。 这个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他的手腕。 戴着宽檐帽和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的“助理”被宬年稳稳带出车外。 帽檐压得很低,几乎触及睫毛,墨镜后的视线被彻底隐藏,只能看到紧抿的苍白唇线,透着一股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紧绷。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清脆却微弱,很快被厚实的地毯吞没,怕惊扰了这地下空间的寂静。 兮浅能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轻轻扫过脚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既怕摔倒,又怕暴露。 “跟紧。”宬年的声音压得很低,气音擦过耳畔,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却也透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的气息拂过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兮浅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攥住了藏在袖中的录音笔——那是宬年昨晚交给她的,说是“以防万一”。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通往顶楼会议层的专用电梯。 陆沉落后半步,目光锐利地扫过监控探头的位置,手指在微型通讯器上快速敲击了几下,确认线路已被临时屏蔽。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透着长期训练的专业素养。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墙壁映出两人的身影。 宬年站姿挺拔,脊背如松,眼神平视前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决策。 兮浅则像株被风雨压弯的植物,肩膀微微内收,帽檐下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在沉重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帽檐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努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那疼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个被精心包装的道具,被宬年带向一个充满硝烟的战场。 而战场中央,是那个她曾视作依靠、如今却只想撕碎的仇人——秦昊。 那个用温柔和谎言编织囚笼,将她困在失忆迷雾里的男人,那个害死她未婚夫夏时陌的真凶。 电梯门无声滑开,顶楼会议厅外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 几名穿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肃立两旁,耳麦里的电流声隐约可闻,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像守护领地的猛兽。 他们看到宬年,微微颔首示意,动作标准却疏离,显然对这位突然到访的“贵客”心存忌惮。 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个过分低调的助理时,并未多做停留——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大人物身边无关紧要的附属品。 宬年目不斜视,带着兮浅和陆沉,穿过铺着厚地毯的走廊。 地毯柔软厚实,吸走了所有声响,只余下一种近乎窒息的安静。 走廊两侧挂着夏氏集团历代掌舵人的画像,目光仿佛从画框里投出来,审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兮浅的心跳更快了,她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 终于,他们走到那扇厚重的双开雕花木门前。 门把手上的黄铜雕花冰凉,映出兮浅模糊的影子,那个影子缩着肩,像只受惊的鸟。 门内,是夏氏集团临时股东大会的会场。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人。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混合的气息。 低沉的交谈声嗡嗡作响,如同即将沸腾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当宬年推门而入时,所有的声音都像被利刃切断,瞬间消失。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审视、探究、惊讶,还有不易察觉的敬畏。 宬年的突然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原本微妙的平衡。 他是宬氏集团的掌权人,是商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的到来,绝不可能只是“旁听”那么简单。 宬年步履从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份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场,无声地压制着整个空间。 他走向预留的位置,那是主位旁的客座,原本是为夏氏最大的合作方准备的,如今却成了他的专属座席。 陆沉迅速拉开椅子,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宬年落座,动作流畅自然,好像这里本就是他的位置。 戴着墨镜的“助理”安静地站在他椅后一步之遥的位置,像个沉默的影子。 兮浅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带着疑惑,但很快又被宬年的气场吸引过去。 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短暂的寂静后,嗡嗡的议论声重新响起,但明显低了许多,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宬总怎么来了?”坐在后排的一个中年股东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惊讶。 “谁知道呢,听说他最近在查夏氏的旧账,尤其是夏时陌先生出事那阵子的。”旁边的人接话,眼神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秦昊怕是要麻烦了。”有人叹了口气,显然对秦昊并不信服。 ------------ 第71章 致命一击 秦昊坐在主席台中央,今天特意打理过,头发一丝不苟,用发胶固定得整整齐齐,深蓝色西装衬得他颇有几分儒雅。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正与旁边的元老低声交谈,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当宬年走进来的刹那,他端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几分,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会场里格外清晰。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宬年身后的助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助理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但帽檐和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他看不真切。 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底升起,但他很快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麦克风。 “各位股东,各位同仁。”秦昊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带着刻意的沉稳,试图掩盖刚才的失态,“感谢大家出席本次临时股东大会。夏氏集团近年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克服了诸多困难……” 他的开场白精心准备,无非是粉饰太平,强调自己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功绩,顺便为接下来的“战略调整”铺垫——那所谓的调整,其实是想将夏氏的核心资产转移到自己名下。 股东们有的认真听着,频频点头,显然是秦昊的人;有的面无表情,眼神闪烁,显然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还有的则交头接耳,显然心思各异。 宬年靠在椅背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秦昊身上,像是在看一场蹩脚的表演,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他身后的兮浅,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席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 秦昊的声音,每一个抑扬顿挫,都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记忆深处。 那些虚伪的关怀:“浅浅,时陌不在了,我会照顾你”;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引导:“你看,这些证据都说明时陌是意外身亡”;那些让她一步步踏入遗忘深渊的谎言:“你最近太累了,吃点药好好休息”……恨意在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只能死死咬住牙关,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她不能冲动,这是宬年反复叮嘱她的。 “……因此,为了集团未来的长远发展,优化资源配置,提升运营效率,我提议……” 秦昊的语调上扬,带着宣布重大决策的志得意满。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台下,准备迎接“胜利”的掌声。 按照他的计划,这个提议今天就能通过,从此夏氏就彻底改姓秦了。 就在他话音即将落下的瞬间—— 一声极轻的咳嗽响起,不大,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秦昊的节奏。 是宬年。 他甚至没有改变姿势,只是抬了下手,像是在拂去不存在的灰尘。 站在他身侧的陆沉立刻会意,走向会场侧后方连接大屏幕的控制台。 秦昊被打断,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愠怒:“宬总?”他的语气带着隐忍的不满,显然不明白宬年为何要在此刻挑衅。 陆沉没有解释,朝控制台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那工作人员早已被陆沉提前“打过招呼”,此刻不敢有丝毫犹豫,迅速操作起来。 嗡——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秦昊意气风发的脸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音频播放器的可视化界面。 同时,一个经过处理、略显失真但依旧清晰的声音响彻会场。 “刀疤刘,鬼屿那边,处理干净。那个知情者,不能留活口。”那是秦昊的声音,带着平日里没有的狠戾和阴毒。 “明白,秦总。保证让他消失得干干净净,海里的鱼都找不到渣。”一个粗嘎的声音回应,语气里满是血腥味。 “嗯。还有,那‘货’,至关重要。务必确保安全转移,放到我指定的地方。纺织厂那个点,暂时不能用了,宬年的人鼻子太灵。”秦昊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警惕。 “您放心,新的地方绝对隐蔽,砖窑厂那边我安排了硬手,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记住,手脚干净点。骨灰盒里的东西,关系到整个夏氏的未来。不容有失。” 冰冷的对话,每一个字扎进股东们的耳朵里。 “处理干净”“不能留活口”“骨灰盒”“夏氏的未来”……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画面血腥而肮脏,与秦昊平日里的儒雅形象形成巨大的反差。 会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惊愕、难以置信、恐惧、愤怒……各种情绪在股东们脸上交织。 几位元老股东猛地坐直身体,眼睛死死盯着大屏幕,呼吸粗重,他们都是看着夏时陌长大的,此刻听到“骨灰盒”,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秦昊脸上的血色在录音播放的第一秒就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 他僵在主席台上,手里的激光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滚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 他下意识地想扑向控制台,身体却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无法动弹,只能徒劳地伸出手,颤抖着指向屏幕,又无力地垂下。 录音重复播放着那段致命的指令,像是在一遍遍凌迟着秦昊的神经。 秦昊的眼神涣散,显然没料到自己的通话会被录音,更没料到宬年会如此直接地在股东大会上播放出来。 宬年缓缓站起身。 动作不疾不徐,像一头终于锁定猎物的雄狮,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他并未看秦昊,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每一张震惊的脸,最后才落回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他拿起面前的麦克风,低沉、清晰、不带波澜的声音盖过了录音的余音: “秦总。” 两个字,像重锤敲在冰面上,击碎了最后的平静。 秦昊浑身一颤,目光惊惧地看向他,像是看到了索命的阎王。 “作为夏时陌先生法定的监护人,夏氏集团临危受命的掌舵人。” 宬年的语速平缓,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刺向秦昊的痛处,“这就是你‘守护’夏氏基业的方式?用谋杀清除障碍?用盗窃和伪造,来‘守护’夏家的遗物?” 他微微侧身,目光转向身后那个一直沉默如影子的“助理”。 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和镜头。 所有人都好奇,这个被宬年带在身边的神秘助理,究竟是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被点名? ------------ 第72章 不再害怕 在无数道惊疑、探究、聚焦的视线中,在骤然亮起的、如同闪电般疯狂的闪光灯下,那个戴着宽檐帽和墨镜的身影,缓缓抬起了手。 她异常坚定地,摘下了那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露出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 然后,是那顶宽檐帽。 如瀑的黑发滑落肩头,带着一丝凌乱,却更显清丽。 一张苍白却难掩精致的脸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 没有了墨镜的遮挡,那双眼睛——曾经盛满迷茫、脆弱、痛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封万里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那目光,直直刺向主席台上已然崩溃的秦昊。 没有哭喊,没有控诉,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冰冷的注视,无声地穿透空气,钉在秦昊身上,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彻底击得粉碎。 这无声的亮相,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她就是活生生的证据,证明着秦昊对她所做的一切——欺骗、利用。 她就是夏时陌的未婚妻,兮浅,新闻那个被秦昊宣称“精神失常,早已出国疗养”的人。 “兮浅。”会场某个角落,一个认识她的元老股东低声叫了出来,声音里满是震惊。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会场彻底炸开了锅。 “是她,夏时陌的未婚妻!” “她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跟宬年在一起?” “秦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 “骗子!他是个谋杀犯!” 愤怒的咆哮、难以置信的质问、惊骇的抽气声淹没了会场。 股东们拍案而起,尤其是几位本就对秦昊心存疑虑的元老,脸色铁青。 他们一直怀疑夏时陌的死另有蹊跷,怀疑秦昊侵吞夏氏资产,此刻兮浅的出现和那段录音,彻底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镜头疯狂地对准了主席台上面如死灰的秦昊和台下冰冷注视的兮浅。 快门声此起彼伏,像密集的鼓点,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秦昊彻底崩溃了。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背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在宬年冰冷的面孔和兮浅那穿透灵魂的目光之间来回扫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将他淹没。 他知道,他精心构筑的一切,汲汲营营多年的图谋,在这一刻,彻底完了。 “不,不是的,录音是伪造的,她疯了!她在胡说!”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试图辩解,声音却被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 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像个濒死挣扎的小丑,引来的只有更多的鄙夷和愤怒。 就在这时,会场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尖锐而富有穿透力的警笛声。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尤其是秦昊。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会场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几名穿制服的警察快步走入,动作迅速而专业,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主席台。 为首的警官亮出证件,声音洪亮而威严:“秦昊先生,你涉嫌谋杀、绑架、非法拘禁、巨额商业欺诈及伪造遗嘱等多项罪名,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闪光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交织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秦昊在警察的钳制下,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摊烂泥,被两名警察架住双臂往外拖行。 他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经过宬年身边时,那双曾经充满算计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灰败,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反抗已经毫无意义。 经过兮浅面前时,他的目光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只是狼狈地垂下头,被警察粗暴地带离了这片他曾经志得意满的“战场”。 会场里一片混乱。股东们议论纷纷,互相交换着震惊和愤怒的眼神;记者们拼命往前挤,试图捕捉更多的画面,提问声此起彼伏;几位元老则聚在一起,面色凝重地讨论着什么。 喧嚣声中,宬年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看着秦昊被押走的背影,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他抬手示意陆沉,陆沉立刻会意,走到会场中央,拿起麦克风,声音沉稳有力:“各位股东,秦昊的罪行已由警方介入调查,夏氏集团的秩序不会因此混乱。”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平息。 “宬氏会暂时协助夏氏稳定运营,直到选出新的掌舵人。” 兮浅站在宬年身侧,看着眼前这一切,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眼眶却控制不住地发热。 那些被囚禁的日夜、被篡改的记忆、被压抑的恨意,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出口,化作温热的液体滑落脸颊。 宬年侧过头,注意到她的泪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指尖相触的瞬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兮浅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释然,还有一丝说不清的依赖。 “结束了。”宬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是啊,结束了。 兮浅在心里默念。 那些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那些缠绕在夏氏集团的毒瘤,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清除。 阳光透过会议厅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 她看向窗外,天空湛蓝,云卷云舒。 曾经以为永无天日的黑暗,终究迎来了破晓。 而她知道,这一切的到来,离不开身边这个看似冷漠、却总在关键时刻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宬年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与她对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却足以让兮浅的心跳漏了一拍。 会场里,股东们开始讨论后续的安排,气氛虽仍带着余惊,却已多了几分秩序。 陆沉正有条不紊地与几位元老对接工作,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兮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走到宬年身边,轻声道:“谢谢你。” 宬年淡淡颔首,目光投向远方,在规划着更远的将来。 “路还长。”他说。 是啊,路还长。 一切又好像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兮浅不再害怕。 那些破碎的过往,终将被新的生活慢慢缝合,而她,也将在这场救赎里,重新找回自己。 ------------ 第73章 好像更糟糕了 夜色如墨,包裹着临海别墅。 书房里,宬年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玻璃,目光穿透沉沉黑暗,能看见纺织厂仓库那场失败的突袭在眼前重演。 秦昊果然留了一手,骨灰盒的下落再次陷入迷雾。 他转身,目光落在书桌一角。 那里静静躺着一张照片——兮浅站在花园里,侧脸望向远方海面,眼神空洞迷茫,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脆弱得像随时会消散的薄雾。 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宬年深邃的眼底,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被惯有的冰冷覆盖。 彻底解决秦昊,不仅是商业清算,或许……也是斩断她身上那根无形枷锁的唯一途径。 若夏时陌真能在那时“奇迹”般归来……宬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这场戏,确实更有趣了。 股东大会的风暴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汹涌。 秦昊虽被警方带走调查,但凭借庞大的人脉和尚未定罪的局面,竟在严密监控下获得了短暂的“保外就医”许可——地点正是他私下控股多年、表面宁静高雅的“静心疗养院”。 这所机构,内里却成了他暂时喘息、酝酿反扑的巢穴。 兮浅在别墅里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更糟了。 股东大会的激烈冲突、手腕内侧那道因链坠被扯断留下的浅痕隐隐作痛、夏时陌生死不明的迷雾、以及宬年讳莫如深的态度…… 无数双手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开始频繁地剧烈头痛,伴随着无法抑制的焦虑和没来由的惊悸感,有时甚至会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低语。 宬年请来的私人医生诊断后,面色凝重地告知:“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明显加重,建议……进行一段时间的专业心理疏导和封闭式静养,环境需要绝对安全宁静。” 秦昊的耳目——那位被他牢牢控制、安插在疗养院的“武医生”,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消息,并迅速传递给了仍在疗养院内遥控指挥的秦昊。 “机会来了……”秦昊靠在特护病房的病床上,脸色因连日打击灰败不堪,但眼中却迸射出淬毒般的狠戾光芒,“宬年想让她好起来?做梦!我要她彻底疯掉,成为压垮宬年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给那个可能还活着的夏时陌,‘送’上一份永生难忘的‘大礼’!” 他需要一个能让兮浅精神彻底崩溃、记忆永久混乱甚至扭曲,事后却能完美推到“治疗不当”或宬年“保护不力”头上的机会。 几天后,在武医生“专业且恳切”的建议,以及宬年为缓解她日益加重的症状、寻求更专业环境干预的考虑下,最终决定安排兮浅进入静心疗养院进行为期一周的“封闭式身心调理”。 宬年亲自送她入院,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洁白无瑕的走廊、绿意盎然的庭院以及每一位面带职业化微笑的医护人员。 他握了握兮浅冰凉的手,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记住,有任何不适,任何!立刻按呼叫铃,或者……” 他塞给她一个特制的微型警报器,“直接按这个,我的人就在外面,随时待命。别怕。” 兮浅点点头,住进了一间布置得如同高级酒店套房的单人病房。 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鸟语花香,阳光和煦,但她心中的不安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像藤因此消散,反而像藤蔓般缠绕得更紧。 起初两天,一切风平浪静。 武医生每日进行温和、引导式的心理疏导谈话,护士按时送来精致的营养餐和据说能安神助眠的花草茶。 谈话内容看似关怀备至,却总在不经意间精准地触碰她记忆的禁区——关于夏时陌模糊的轮廓、对股东大会血腥真相的恐惧、以及对宬年那复杂难辨的保护所产生的困惑。 武医生语调温和,眼神却带着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即将碎裂的珍贵瓷器,寻找着最脆弱的裂纹。 第三天下午,例行疏导接近尾声。 武医生如往常般,从精致的托盘里端出一杯温热的“特调安神茶”,雾气氤氲,散发着浓郁的薰衣草和洋甘菊的香气。 “兮浅小姐,今天聊到不少往事,情绪起伏可能有点大。喝点这个,能让你放松下来,好好休息,我们明天继续。”他的笑容无懈可击。 这杯茶,色泽气味与往日并无明显不同。 心神疲惫、对武医生尚未建立完全戒心的兮浅不疑有他,接过来小口啜饮。 茶水入口温润,带着一丝几乎被花草香气完美掩盖的微涩。 喝完不久,她便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困倦汹涌袭来,眼皮沉重,意识迅速沉沦。 她昏昏沉沉地躺回床上,很快陷入一种诡异的半睡半醒状态。 意识像漂浮在浑浊粘稠的海水里,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 洁白的墙壁上浮现出血色的手印和狰狞的影子,夏时陌痛苦呼喊的脸与秦昊怨毒的眼眸交替闪现,股东大会现场刺目的闪光灯在她眼前疯狂炸开,宬年覆在她手背上那掌控的温热触感却陡然变得滚烫灼人,仿佛要烙进她的骨髓! “不……走开!不是我……时陌!宬年!别碰我!”她无意识地呓语、挣扎,身体在床上痛苦地扭动,冷汗瞬间浸透了丝质睡衣。 手腕内侧那道浅痕,在迷乱的抓挠和挣扎中若隐若现,泛着不正常的红。 病房外,走廊尽头一间隐蔽的监控室里,秦昊通过高清隐藏摄像头,冷冷地注视着屏幕上兮浅痛苦的画面。 他嘴角咧开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容,对着通讯器低吼:“很好!效果出来了!再加点剂量!我要她彻底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把宬年当成亲手害死夏时陌、囚禁折磨她的魔鬼!让她在疯狂中彻底崩溃!” 武医生接到指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还是迅速拿起一支早已准备好的、装有少量无色透明液体的注射器,再次走进弥漫着诡异气氛的病房。 “兮浅小姐?您很不舒服吗?别怕,我给您用点特效药,很快就能缓解……” 他声音故作温和,试图靠近并按住因强烈幻觉而惊恐尖叫、奋力挣扎的兮浅。 “别碰我!”兮浅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瞳孔因药物作用而涣散失焦。 武医生靠近的身影,在她重叠的视野中,骤然与记忆中某个模糊却无比恐怖的画面重合——那个在阴暗房间、曾强行给她注射过什么、导致她坠入无尽黑暗的狰狞面孔! ------------ 第74章 放开她 “是你……是你!”破碎的记忆碎片伴随着极致的恐惧轰然击中她的大脑,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推开武医生,注射器脱手飞出,“啪”地摔在地上,“催眠……药……害我!”她嘶哑地尖叫,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抓住她!”武医生又惊又怒,对着门口低喝。 两个穿着护工制服、实则是秦昊心腹的强壮男人立刻破门而入,一左一右粗暴地钳制住尖叫挣扎的兮浅。 她的手腕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捏住,那道象征着过往伤痛的浅痕在暴力的拉扯下,瞬间变得通红刺目。 “快!给她注射!”武医生捡起注射器,声音带着狠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针尖闪着寒光,直刺向兮浅因挣扎而裸露的手臂。 就在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病房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骇人的巨力从外面猛地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宬年如同裹挟着地狱寒风的煞神,出现在门口。 他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深邃的眼眸里是冻结一切的怒火,视线瞬间锁定被按在床上、手腕通红、惊恐挣扎的兮浅,以及那闪着寒光的针尖! 他身后,陆沉带着几名训练有素、眼神锐利的保镖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反制了惊愕的护工和武医生,动作迅捷如电。 “放开她。”宬年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带着碾碎一切的绝对命令。 钳制兮浅的护工被这雷霆万钧的气势和凌厉的眼神所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兮浅浑身脱力,如同断线木偶般软倒。 宬年一步上前,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她颤抖不止、滚烫虚弱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异常灼热,眼神涣散,口中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破碎的词句:“药……催眠……时陌……宬年……坏人……” 宬年低头看着她苍白痛苦、布满泪痕的小脸,感受到她皮肤上不正常的灼热和剧烈的痉挛般的颤抖,眼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焚毁一切的烈焰。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毒的冰锥,直刺被保镖死死按在墙上、面无人色的张医生和那两个护工。 “谁给你们的胆子?”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武医生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宬年!”一声嘶哑怨毒的咆哮从门口传来。 秦昊竟然坐着轮椅,被另一个手下推着出现在门口,显然是被踹门的巨响惊动。 他脸上带着病态的疯狂和不甘,死死盯着宬年抱着兮浅的手臂,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又是你!你凭什么?你才是那个操控一切、毁掉所有人的魔鬼!” 宬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吝啬给他,仿佛他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模糊、仍在痛苦呓语的兮浅打横抱起,用自己的高定西装外套将她紧紧裹住,隔绝开秦昊怨毒的视线和这间污秽病房里令人作呕的空气。 “秦昊,看来警方的监控对你来说形同虚设。”宬年的声音冰冷至极,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你和你的人,会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百倍的代价。陆沉!” “是,总裁!”陆沉会意,立刻示意保镖将张医生和护工押走,并封锁现场,开始仔细提取药物残留、注射器、监控记录等一切证据。 秦昊还想叫嚣,却被宬年带来的保镖强行控制住,堵住了嘴。 他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宬年抱着兮浅,步伐沉稳而迅疾地离开这个他精心布置的毒雾陷阱。 宬年抱着兮浅大步穿过疗养院寂静得可怕的走廊,怀中的她时而因幻觉而惊恐瑟缩,时而发出痛苦的呓语,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他低头,看到她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还有她脆弱手腕上那道因粗暴拉扯而更加刺目、泛着血丝的浅痕。 他眼底翻腾的暴戾怒火中,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与怜惜如流星般划过,抱着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更加收紧,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彻底隔绝世间所有伤害。 坐进等候多时的黑色跑车内,车门“砰”地关上,瞬间隔绝了外界。 宬年没有立刻吩咐开车,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湿巾,极其轻柔地擦拭兮浅额头的冷汗和未干的泪痕,动作与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场格格不入。 “回别墅。通知温尔顿博士立刻到岗待命,准备好急救和解毒设备。”他沉声吩咐司机,低沉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另外,”他目光锐利如刀,拨通加密电话,“通知我们的人,把静心疗养院给我翻个底朝天!特别是武医生的办公室、配药间和他所有的私人物品!所有可疑药物、处方记录、通讯记录……一份不少地给我找出来!我要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谁给他的!” 车子启动,如离弦之箭般驶离这座外表宁静祥和、内里却弥漫着致命毒雾的牢笼。 兮浅在药物的余威和宬年怀抱带来的奇异安全感中,终于陷入昏沉的睡眠,只是眉头依然紧蹙,身体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仿佛在无边的噩梦中沉浮挣扎。 宬年低头凝视着她苍白不安的睡颜,指腹极其轻微地拂过她手腕内侧那道承载着破碎过往与今日暴行的浅痕,眼神幽深复杂如无底深渊。 秦昊最后那声嘶力竭的指控——“你才是操控一切的魔鬼”——像一根冰刺,悄无声息却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深处。 真相的拼图,似乎因为这次卑鄙的下药事件,又被强行翻开了更为黑暗诡谲的一角。 而怀中的女人,无疑是这场风暴中最无辜也最关键的受害者。 ------------ 第75章 "只有我能给你一切" 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刺眼的光,觥筹交错间,祝贺声虚伪而密集。 宬年的手臂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牢牢箍在兮浅腰间,将她固定在他身侧,成为这盛大“胜利”最完美的装饰品。 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礼裙,裙摆上的碎钻随动作闪烁,像极了庆功宴该有的华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布料早已被冷汗浸得发黏。 镁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她脸上那层精心描画、毫无破绽的微笑面具。 化妆师说她眼尾的碎钻泪妆很灵动,可她对着镜子练习时,只看到眼底深处化不开的麻木。 “恭喜宬总,夏氏这次算是稳住了!”说话的是城西地产的王总,脸上堆着油腻的笑,酒杯举得老高,“要我说,这京市商界,还得看您的手段!” “还得是宬先生力挽狂澜!”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夏氏那摊子烂事,换了别人早垮了,也就您能把它盘活。” “兮浅小姐真是好福气……”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拉过她的手,指尖冰凉,语气里的艳羡掺着掂量,“有宬总这样的大树可靠,以后夏家的事,还用愁吗?” 恭维声涌来,带着金钱与权力的腐味。 兮浅机械地回握,微笑着点头,每一个动作都像设定好的程序。 她能感觉到宬年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是他的所有物。 宬年微微颔首,嘴角噙着掌控一切的淡笑,俯身在她耳边。 温热的呼吸混杂着醇厚的酒气,拂过她敏感的耳廓,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看,只有我能给你这一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谄媚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秦昊只是清理掉的第一块绊脚石。以后,没人能再碰你一根手指。” 他箍在她腰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力道透过衣料传来,像在她皮肉上烙下印记。 兮浅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堪堪掩住瞳孔深处翻滚的复杂暗流。 那颗心沉沉地跳着,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被巨网缚紧的窒息感,混杂着冰冷的讽刺——她成了“宬年未婚妻”,这个头衔像一枚金光闪闪却沉重无比的勋章,将她牢牢钉死在宬氏庞大阴影的中央。 宴会上的音乐换了一首舒缓的华尔兹,宬年牵起她的手,步入舞池。 他的舞步精准而优雅,带着不容错辨的主导性,每一次旋转都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她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古龙水味,混合着香槟的甜腻,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他们都在羡慕你。”宬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羡慕你从夏时陌那个失败者身边,走到了我这里。” 兮浅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 夏时陌的名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刺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抬起眼,对上宬年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猎物的冷静。 “宬总说笑了,”她的声音平稳,“我只是……运气好。” “运气?”宬年轻笑一声,带着嘲弄,“运气是靠人掌控的。夏时陌给不了你的,我能给。包括夏氏,包括你的安全,包括所有人的尊重。”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腕,停在那片光滑的皮肤——那里曾戴着夏时陌送的手链,后来断了,碎钻掉在泥里,再也找不回。 兮浅移开目光,看向舞池边缘那些模糊的人影。 他们的笑脸在灯光下扭曲,像一群围观驯兽表演的看客。 而她,就是那只被铁链拴住的兽,哪怕披着重金华服,也掩不住眼底的困厄。 宴会冗长得像一场酷刑。 她强撑着喝下一杯又一杯香槟,胃里泛起酸涩的恶心。 直到宬年终于结束了与最后一位宾客的寒暄,她才感觉那道箍在腰间的力量松了些。 坐进回程的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那紧绷的神经才在黑暗的掩护下松懈了一丝。 奢华的加长轿车内,空气近乎凝滞。 宬年靠在对面的座椅里,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他没有说话,却依旧掌控着每一寸空间的气息,连空调的温度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不高不低,刚好让她维持在一种清醒的疲惫里。 兮浅侧头看向窗外,霓虹在玻璃上划过斑驳的光带,像一场流动的幻梦。 她的心口忽然一阵抽痛,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里戴着夏时陌送的项链,银杏叶的坠子被体温焐得温热。 回到京城别墅,兮浅几乎是立刻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我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她避开宬年深邃难辨的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套房。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像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直到她关上房门。 门锁落下的轻微“咔嗒”声,终于带来短暂的安全感。她背靠着冰凉厚重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涩意。指尖颤抖着抚上颈间的银杏叶,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恒温系统发出的微弱低鸣。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直到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缓缓走向宽大的衣帽间。 衣帽间里挂着无数件昂贵的衣物,都是宬年让人送来的,从高定礼服到日常便装,尺码精准,风格贴合她的喜好——或者说,贴合他认为她该有的喜好。 她拨开那些散发着樟脑香气的布料,从最内侧角落里摸索出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 那是前天,温尔顿博士结束最后一次复诊离开后,宬年随手递还给她的,语气平淡无波:“无聊的话可以用,里面装了纯净系统。” 纯净系统?兮浅嘴角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太清楚宬年的行事风格,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这个平板,说是恩赐,不如说是监控。他的技术团队早已在上面嵌入了最严密的监控后台,她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搜索,都会实时传送到他的终端。 这更像是主人对笼中鸟偶尔的恩赐,带着居高临下的试探。 她捧着这个冰冷坚硬的屏幕,如同捧着一个烫手的潘多拉魔盒。 指尖带着细微的战栗,划过光滑的屏幕,点开浏览器。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她知道,只要她输入那个名字,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就可能被宬年察觉,而她好不容易抓住的一丝希望,或许会就此破灭。 可她忍不住。 那天在股东大会后,她在警局的洗手间里,收到一条匿名短信,只有一串数字:3,28,阿陌。她当时心脏狂跳,直觉那是关于夏时陌的消息。 3或许是指三号医疗点,28是日期,而阿陌,她记起来了,是她对夏时陌的专属称呼。 难道阿陌真的是夏时陌? 这一个月来,她表面上配合宬年,学习管理夏氏的业务,扮演好“未婚妻”的角色,暗地里却一直在等机会。 直到今晚,庆功宴的喧嚣掩护了她的紧张,宬年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宾客身上,她才有勇气打开这个被监控的平板。 她在搜索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缓慢而用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三号医疗点 伤员 阿陌。 指尖悬在搜索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衣帽间里格外清晰,像一面濒临破碎的鼓。 如果……如果搜索结果是空的呢?如果那条短信只是恶作剧呢? 她是否还能维持现在的平静,继续做宬年身边的木偶? 可如果……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呢?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窜起来,烧得她指尖发烫。 她闭上眼,按下了搜索键。 页面刷新了。 结果少得可怜。 只有几条极其简短的、官方通告式的新闻链接,淹没在大量关于夏氏股价波动和宬年最新动向的报道里。 发布时间都在近一个月内:「临山区三号紧急医疗点于上月28日收治一名因仓库爆炸严重烧伤的男性伤员,身份信息不明。」 「三号医疗点伤员经全力抢救,生命体征曾一度稳定,后因感染并发症于日前陷入深度昏迷状态。」 然后是两天前唯一更新的信息:「该深度昏迷伤员已于昨日下午,由家属安排,秘密转运至‘静心疗养院’特殊看护区域,继续进行生命维持治疗。具体去向及后续情况未明。」 未明。 最后两个字狠狠扎进兮浅的眼底。 阿陌……还活着?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瞬间击溃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冰凉一片。 他活着!可他成了什么样?烧伤……深度昏迷……被秘密转运……静心疗养院? 那不正是秦昊之前待过的地方?那个以“疗养”为名,实则藏污纳垢的魔窟! 秦昊最后疯狂的眼神和他提到“夏时陌”时的阴狠,在脑中疯狂闪回。 还有那个被秦昊收买的武医生,他举起的针管,他脸上诡异的笑……他们把他弄去哪里了?他们要对他做什么? 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平板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片惨白。 “在看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冰冷得像地底渗出的寒气。 兮浅浑身剧震,像被电流贯穿! 平板差点脱手滑落,被她死死攥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猛地回过头。 宬年不知何时打开了门,高大的身影静默地倚在入口处,逆着客厅幽暗的光线,面容大半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捕食前的鹰隼,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在她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丝惊惶、苍白和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恐惧。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声的审问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压力,好像早已穿透了屏幕,看到了她刚刚搜索的一切。 空气中弥漫开无形的硝烟,刚刚在庆功宴上短暂维持的平静假象,在这死寂的房间里,被彻底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 ------------ 第77章 物归原主 宬年的目光从她惨白的脸,缓慢地移到她手中紧握的平板屏幕上。那幽蓝的光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瞳孔。 “三号医疗点,阿陌。”他重复着屏幕上的关键词,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剥茧抽丝般的冷酷,“看来温尔顿医生的治疗,并没让你彻底忘记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兮浅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朝她走近一步,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带来山一般的压迫感。“或者,是我最近对你太过纵容,让你产生了可以窥探过去的错觉。” 他伸出手,不是朝向平板,而是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指尖的温度让她控制不住地战栗。 “那个叫阿陌的岛民,”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为了保护你,死了。这件事,我以为已经有了结论。” 他的指尖下滑,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一个死人,不值得你浪费任何情绪,兮浅。你的未来里,没有他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在西装口袋里有节奏地震动起来。宬年的动作顿住,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微凝。他松开手,接起电话。 “说。”他对着电话那头,声音瞬间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权威。他听着那边的汇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兮浅的脸。 “确定了具体位置吗。”他问,视线像扫描仪一样掠过她全身,“……嗯。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东西直接送到别墅。” 他挂了电话,将手机随意放回口袋。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但某种更尖锐、更实质性的东西正在酝酿。 “看来,今晚注定要让你认清一些事实。”宬年淡淡道,语气里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跟我来。”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转身向外走去。兮浅僵在原地,直到他回头投来不容置疑的一瞥,她才迈开沉重的双腿,跟在他身后。 他们穿过寂静的走廊,来到别墅那间从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书房。宬年输入密码,打开厚重的实木门。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桌角的台灯,光线昏暗,将巨大的红木书桌和后方高耸的书架笼罩在阴影中。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气味。 书桌上,放着一个东西。 它表面是冷硬的哑光灰色,边角有磨损的痕迹,看起来沉重而古老。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冰冷气息。 宬年站在容器旁,灯光从他身后照来,让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认识这个吗。”他不是在提问。 兮浅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金属盒上,无法移开。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和剧烈的悲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眼前这个金属容器侧面的家族徽记和链坠的造型,一模一样! 这是……夏夫人骨灰盒的外椁! “看来你想起来了。”宬年的声音在昏暗的书房里响起,打破了死寂,“这就是你当初不顾一切,甚至差点赔上性命也要去海岛寻找的东西。” 他向前一步,靴尖轻轻碰了碰那冰冷的金属表面。“秦昊把它藏在郊区一个废弃的砖窑厂里,和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武器放在一起。现在,物归原主。”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兮浅脸上,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某种反应的神情。“我履行了我的承诺。秦昊倒了,你要的东西,我也替你拿回来了。” 兮浅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看着那个承载着夏时陌全部悲痛和思念的容器,看着它像一件战利品一样被宬年随意地放在脚下。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与今生的画面疯狂交织——夏夫人温柔的笑容,夏时陌在母亲墓前无声滴落的泪水,爆炸的火光,秦昊狰狞的嘴脸,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冰冷掌控一切的眼神……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爆发,烧毁了理智,烧毁了恐惧。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你把它当作战利品吗?”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这是夏时陌母亲唯一的遗物!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 宬年脸上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期待瞬间冻结,转化为冰冷的阴霾。“你说什么。” “你们这些人的争斗,为什么要亵渎亡者?!”她几乎是在嘶吼,所有的伪装和压抑在这一刻粉碎,“把它从墓里掘出来,把它和那些肮脏的武器藏在一起!现在你又把它像展示猎物一样拿到我面前!宬年,你和秦昊有什么区别?!” “区别?”宬年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他猛地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区别是我救了你!是我扳倒了秦昊!是我替你拿回了这鬼东西!” 他一把狠狠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而你现在,为了那个早就该消失的夏时陌,为了他死去的妈,来质问我?” 手腕上传来剧痛,但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那个冰冷的金属容器无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他不是该死的!”泪水终于决堤,混杂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那场爆炸是秦昊设计的!是为了这个!为了夏氏!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挣扎,看着我忘记一切!你现在拿着这个,以为我会感激你吗?这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宬年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那是一种被彻底触逆的暴怒。“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你害怕听到真相吗?害怕想起你是怎么冷眼旁观,怎么趁火打劫的吗?你和他没什么不同!你们都在吃人血馒头!” “我让你闭嘴!”宬年猛地将她狠狠掼在旁边的书架上。厚重的书架剧烈摇晃,几本书籍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的手臂压在她的锁骨上,限制着她的呼吸,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彻底失控的狂怒,“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为了另一个男人,为了一段早就该埋进土里的过去,对我露出这种眼神!” 兮浅被迫仰着头,喘息困难,却依旧死死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和绝望的挑衅。“你……永远……也得不到……”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宬年俯身,狠狠地吻上她的唇,那不是亲吻,而是啃咬,是惩罚,是带着血腥味的占有和宣告。 兮浅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却无法挣脱分毫。 ------------ 第78章 裂痕 就在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骨灰盒落地的钝响打破了他们的争吵。 宬年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拖曳着将她甩向冰冷的墙壁。 惯性让她无法控制身体,手腕内侧——那道被暴力扯断夏时陌所赠链坠后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浅淡疤痕——狠狠撞上了那个冰冷的金属骨灰盒! 剧痛炸开。 不是新鲜的皮肉之苦,而是一种深埋骨髓、撕裂灵魂的熟悉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 “呃!” 兮浅闷哼一声,身体僵直,瞳孔因极致的冲击而骤然放大到极限。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是那股从陈旧疤痕深处爆发的、烙印在神经末梢的尖锐痛楚,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她大脑深处锈死的锁芯! 轰——! 无形的枷锁被狂暴地冲开! 无数被尘封、被扭曲、被强行抹去的画面,如同沉寂海底的巨兽挣脱束缚,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海水和灼热的岩浆,疯狂地、蛮横地撕开意识的重重迷雾,汹涌灌入! ………… 温煦的光。 夏家老宅花园,那棵巨大的银杏树撑开满树金黄。 阳光穿过枝叶缝隙,碎金般洒落。 夏时陌单膝跪在松软的落叶上,掌心托着一枚纯金戒指,上面雕刻着一颗璀璨的宝石,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他仰着脸,阳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紧张。 “浅浅,嫁给我。用我余生的每一天,守护你,就像这棵树守护着这片土地。”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少年人最赤诚的孤勇。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那枚微凉的戒指,巨大的幸福让她头晕目眩,只能用力点头,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手腕上,正是那条系着镶嵌蓝宝石链坠的链子,温润地贴着她的脉搏。 ………… 场景陡转。 奢华却压抑的书房。 夏父,那个向来威严的男人,此刻面容因暴怒而扭曲,将一份厚厚的文件狠狠摔在夏时陌脸上! “联姻!这是秦氏开出的条件!也是夏氏唯一的活路!你脑子里除了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还有没有这个家!” 文件散落,露出“股权转让”和“秦昊”的字样。 夏时陌挺直脊背,嘴角有血丝渗出,眼神却倔强如磐石。 “我的婚姻,不是交易的筹码。夏氏的路,我自己会走通!” 他拉起一旁脸色惨白的兮浅,手腕上的链坠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弧光。 “我们走!” 他护着她,撞开书房沉重的门,隔绝了身后夏父歇斯底里的咆哮:“你会后悔的!夏时陌!没有秦家,你什么都不是!” ………… 纯白。 刺目的无影灯。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甜香。 她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四肢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 视野模糊晃动,只能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 太阳穴传来冰凉的触感,紧接着是强烈的吸附感和细微的电流刺痛。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男声,像设定好的程序,穿透嗡嗡作响的仪器噪音,反复钻进她的耳膜,刻进她的脑海: “夏时陌……是痛苦的根源……是夏氏衰败的罪魁……” “忘记他……彻底清除关于他的一切记忆……” “宬年……是拯救者……是唯一的光……是你该依赖、该爱慕的对象……” “重复:宬年,是爱人……” “植入完成。 对‘夏时陌’相关记忆触发点……设定深度恐惧排斥反应……” 指令声冷酷地重复着,像一把凿子,在她混沌的意识里强行雕刻着谎言。 她徒劳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呜咽,手腕上的链坠在束缚下硌得生疼,那点微弱的触感成为意识沉沦前唯一的锚点。 ………… 碎裂的金。 场景再变。 还是那间纯白的房间,但灯光昏暗。 束缚已解开,她蜷缩在角落,头痛欲裂,记忆混乱不堪,只残留着巨大的空洞和莫名的恐惧。 门开了。 逆光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 是宬年。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她下意识护住的手腕上——那枚纯金链坠还在。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脸颊,动作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猛地转向,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她腕间的链子!粗暴!狠戾!没有丝毫犹豫! “不——!” 她惊恐地尖叫,徒劳地想要护住这最后的念想。 “嘶啦!” 链扣崩断的脆响!那枚承载着承诺与过往的链坠,被他硬生生扯离了她的手腕! 皮肤被擦破,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和一道迅速泛红的勒痕。 他抬起手,掌心躺着那枚依旧闪烁着幽光的纯金链坠。 他看着它,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底的、摧毁一切的冷酷决绝。 然后,掌心倾斜。 哗啦! 璀璨的蓝宝石和精致的纯金链条瞬间被冰冷的水流吞没! 砸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盆底,发出几声清脆却刺耳的碰撞声! 水流无情地冲刷着它,要洗去它所有的光芒和过往。 宬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 他俯视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冰冷:“脏东西,不配留在你身上。以后,你只需要看着我。” ………… 阴影中的脸。 所有的记忆碎片疯狂奔涌,最终在剧烈的头痛和手腕疤痕那撕裂般的灼痛中,强行聚焦、放大! 就在那间纯白催眠室的门框阴影里! 在宬年扯断链坠、碾碎信物之前!他静默地站在那里,没有踏入房间,半边脸隐在门廊的黑暗中,只有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泄露出一丝挣扎的痕迹。 但那双眼睛……那双透过昏暗光线望进来的眼睛,如同两口冰冷的深井,里面翻涌着她此刻才真正读懂的复杂——是痛楚? 是不忍?是疯狂?最终,悉数沉淀为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不容置疑的冷酷决断!是他! 他一直在那里!他默许了,甚至主导了这一切!他是覆盖她过往、重塑她记忆的幕后推手之一! ………… “啊——!!!” 兮浅抱着仿佛要炸开的头颅,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蜷缩成一团,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喊。 那不是单纯的痛呼,是灵魂被真相的岩浆反复灼烧、被背叛的冰锥反复穿刺时,发出的绝望悲鸣。 她死死攥住剧痛的手腕,指甲深陷进那片带来记忆洪流的疤痕皮肉里,想将那灼烧灵魂的印记连同刚刚复苏的、血淋淋的过往一起抠挖出来! 泪水决堤,混合着冷汗,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肆意横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宬年僵立在原地。 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原本带着掌控一切的愠怒,此刻却凝固成一个僵硬而空茫的姿势。 书房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轮廓,那上面惯常的冷静自持如同被打碎的冰面,寸寸龟裂。 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地上那个因剧痛和真相冲击而濒临崩溃的身影。 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汹涌地漫过他精心构筑的心防——她竟然冲破了温尔顿最精密的封锁? 那道疤痕……是钥匙?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身体记忆的烙印会如此深刻,如此致命! 就在这死寂与崩溃交织的瞬间,兮浅因痛苦而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着,沾满泪水的唇瓣翕动,破碎而嘶哑的音节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 “催……催眠……指令……‘清除夏时陌……植入宬年’……” “你……在门口……看着……” “链坠……你碾碎的……”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宬年骤然收缩的心上! 她不仅想起来了,她精准地抓住了最致命的核心! 他眼底翻涌的震惊瞬间被更汹涌的、近乎暴戾的阴鸷所吞噬。 不能被揭穿!绝不允许失控!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大步冲出书房。 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被重重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里面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客厅冰冷的空气也没能让他沸腾的血液冷却半分。 他几步跨到沙发旁,一把抓起内线电话的听筒,动作带着摧毁一切的狠厉。 “温尔顿!” 电话刚接通,宬年压抑着狂怒的低吼便砸了过去,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她冲破了封锁!记忆……苏醒了!关于催眠室!立刻!马上过来!带上最强的镇静剂和……‘净化’方案!” 他报出别墅地址,“我要你在半小时内出现在这里!否则,后果你知道!” 没有等对方回应,他狠狠摔下听筒,底座的撞击声音刺耳无比。 胸膛剧烈起伏,宬年猛地转身,猩红的目光如同困兽,扫过客厅每一个角落,最终死死钉在对面墙壁那幅巨大的抽象画上。 他大步走过去,手指在画框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感应区用力一按。 嗡—— 墙壁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隐藏其后的巨大监控屏幕墙。 数十个分格画面瞬间亮起,将别墅内外每一寸空间都置于冰冷的审视之下。 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急速滑动、点击,带着焦灼的戾气。 画面被迅速切换、放大。 最终,主屏幕被书房的红外监控影像占据——即使没有可见光,热成像依旧清晰地勾勒出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纤细身影。 兮浅依旧蜷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梳妆台,身体间歇性地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死死抱着自己的头,手腕紧紧压在腹部,那处疤痕带来的不仅是肉体的剧痛,更是灵魂被撕裂的源头。 即使隔着红外画面,那无声的、巨大的痛苦与绝望也如同实质般穿透屏幕,狠狠撞击在宬年的视网膜上。 宬年死死盯着屏幕,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层代表体温的橙红色轮廓,看清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她意识中可能残留的记忆碎片。 他的呼吸在最初的急促后,被强行压制下去,变得深长而冰冷。 下颌线绷紧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监控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翻涌着风暴般的暗流——震惊、暴怒、失控的威胁,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他精心编织的牢笼,第一次出现了不可控的裂痕。 而囚徒手中,握住了能将他拖入深渊的钥匙。 驯服,或者彻底摧毁。 时间,不多了。温尔顿的药剂,是最后的闸刀。 ------------ 第79章 全都想起来了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的大理石地面蔓延上来,渗入她的四肢百骸,但相比于脑海中翻腾的烈焰,这种寒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兮浅蜷缩在墙角,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和生理性的头痛而无法自控地颤抖。 她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刺目的记忆碎片中浮沉,最终,在一片尖锐的耳鸣声中,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焕散的瞳孔缓缓聚焦。 先前几乎要炸裂的头痛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深沉的、闷钝的胀痛,盘踞在脑海深处。 但比这更清晰的,是那股汹涌澎湃、再无阻碍的记忆洪流。 它们不再是以碎片的形式冲撞,而是完整地、脉络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切,带着当时当刻的温度和痛楚。 银杏树下的阳光暖意,戒指的微凉触感,夏父砸来的文件散落一地的哗啦声响,催眠室内消毒水混合着奇异甜香的气味,无影灯的刺目光斑,还有那个冰冷男声反复灌输的指令……最后,是链坠被强行扯断时皮肤传来的火辣刺痛,以及金属落入水流、撞击盆底的清脆声响。 还有……门框阴影里,那双冰冷深井般的眼睛。 宬年的眼睛。 原来,那不是她混乱记忆中的错觉,而是残酷的真相。 他目睹了全过程,他是这一切的共谋,甚至可能是主导者。 所有的迷茫、恐惧、对宬年那份被植入的依赖和扭曲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露出底下狰狞的、布满伤痕的现实土壤。 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是被彻底愚弄、被摧毁人生的滔天愤怒,以及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深刻恨意。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撑起自己虚软的身体。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伤口。但她的眼神,却在起身的过程中,一点点变得清明,变得锐利,犹如被寒冰淬炼过的刀锋,再无半分往日的朦胧与顺从。 宬年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他背对着她,面朝那面已经恢复成墙壁的监控屏,肩背挺拔依旧,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侧影,空气中的死寂几乎令人窒息。 他或许以为她还会昏迷更久,或许正在急速思考着对策,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失控。 兮浅站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因为失水和激动而干裂,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内侧,那道淡粉色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她的动作引起了宬年的注意。 他猛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 他脸上惯有的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面具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愕,以及更深处的一丝……慌乱?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被更浓重的阴鸷所覆盖,但兮浅捕捉到了。 就是这一丝慌乱, 让她心中翻涌的恨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突破口。 原来,他也会怕。 怕真相大白,怕失去控制,怕她这个“傀儡”挣脱提线。 “想起来了。”兮浅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但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全都想起来了。” 宬年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他抿紧了唇,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审视着她,试图判断她恢复到了何种程度,试图重新夺回主导权。 兮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虽然步伐虚浮,但眼神却咄咄逼人。 她将左手手腕直直地伸到他眼前,那道疤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下。 “这道疤的痛,”她的声音里压抑着剧烈的情绪波动,使得声线微微颤抖,但其中的冰冷和恨意却丝毫不减,“和我记忆里链坠被扯断的痛楚一模一样。” 宬年的下颌线绷得更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避开了那道疤痕的直视,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用以往的威压让她退缩。“兮浅,你刚刚经历了剧烈的情绪波动,记忆可能出现混乱和错位。你需要冷静。” “混乱?错位?”兮浅几乎要笑出来,但那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更深的悲愤,“是啊,是够混乱的。被自己曾经信任的人,联手外人,送进那个白色的房间,像对待一个没有思想的物品一样,强行清洗大脑,篡改记忆……这难道不混乱吗?”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些被尘封的、血淋淋的真相:“夏叔叔,夏时陌的父亲,他为了彻底掌控夏氏,为了讨好能提供资金的秦家,所以要彻底抹掉我这个他儿子唯一的‘污点’,所以要让我忘记夏时陌。而你,宬年……” 她的目光像两把冰锥,直刺向他:“你想得到我。不是以正常的方式,而是用这种最彻底、最卑鄙的手段。你要一个干干净净、没有过去、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的兮浅。所以你就配合他,把我变成一个忘记所爱、只能依附你、仰望你的傀儡。是不是?” “那道催眠的指令,‘清除夏时陌,植入宬年’,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在门口,你都看见了,你默认了,甚至……可能那就是你的要求。”她的声音越来越冷,恨意也越来越浓,“链坠,是你亲手碾碎的。你说那是‘脏东西’。” 她再次将手腕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他的胸口:“这道疤,就是你们所有罪行的证据!是催眠的耻辱烙印,是链坠被毁的见证!你告诉我,是不是?” 在兮浅洞悉一切的目光和那道无声却无比刺眼的伤痕面前,宬年一直努力维持的镇定终于出现了更大的裂痕。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震荡。 他习惯了她的顺从、她的依赖、甚至是她的恐惧和反抗,但那都是在被他设定的框架内。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找回了自我、看穿了所有谎言的、完整的、充满恨意的兮浅。 这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超出了他习惯的控制范围。 他眼底的阴鸷翻滚得更加厉害,其中确实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以及一丝更深层次的、被戳穿真相后本能产生的恐慌。 他精心构筑了多年的世界,在这个女人清醒的目光下,开始摇摇欲坠。 “兮浅,”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危险的警告意味,“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追究没有任何意义。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 “意义?”兮浅打断他,眼中充满了讽刺,“对你来说,当然没有意义。因为被剥夺过去、被篡改人生的人不是你!对你来说,这只是一场成功的驯化实验而已!” 她收回手,那道疤痕和他这个人一样,都让她感到无比肮脏。 她环顾了一下这个奢华却冰冷的牢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休息?然后呢?等着那个叫温尔顿的医生过来,再给我打一针,让我重新变成那个任你摆布的傻瓜吗?” 宬年的脸色彻底变了。她连温尔顿的名字都知道了? 看来恢复的记忆远比他想象的更彻底、更详细。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必须尽快控制住局面。 他不再试图辩解或安抚,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恢复了那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你知道与否,改变不了任何事实。这些年,在你身边的是我。给你一切的是我。夏时陌早就死了,消失在过去了。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甚至可能早就活不下去。” 他试图用残酷的现实和既定的结果来打击她,让她认清“现状”。 “是啊,他死了。”兮浅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恸和苍凉, “可他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和夏叔叔的逼迫,和秦家的打压,和……和我当年的‘背叛’和‘遗忘’,有没有关系?宬年,你敢说,你们在这些事情上,就完全清白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更锋利的刀,直刺向宬年,也刺向兮浅自己心中最痛的角落。 她对夏时陌的结局,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负罪感。 宬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这个更尖锐的问题。就在这时,别墅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最后在前庭戛然而止。 是温尔顿来了。 宬年的神色明显一松,仿佛援军终于抵达。他重新看向兮浅,目光里带着一种决绝的冷酷:“看来,你需要真正的‘休息’了。” 兮浅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恢复记忆只是第一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镇压,如何在这个男人的掌控下活下去,并找回真相和自由,才是更残酷的考验。 她看着宬年走向玄关的背影,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由他们摆布。哪怕前路再难,她也要撕开这重重迷雾,为自己,也为夏时陌,讨回一个公道。 冰冷的决心,在她眼底缓缓凝结。 ------------ 第80章 "他可能没死" 门开了,温尔顿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他标志性的药箱。 他像往常一样冷静,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况:宬年脸色难看地站着,墙角那个叫兮浅的女人,明明之前那么虚弱,现在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神里烧着火,冰冷地看过来。 这不对劲,温尔顿本能地看向宬年,想听听指示。 宬年根本没看医生,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兮浅。 她站稳了,虽然脸色白得像纸,手心好像还掐出了血,但整个人透着一股拼命的劲儿。 她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像举着一面宣告反抗的旗帜。 “够了。”宬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压抑。他抬手阻止了正要上前的温尔顿。 这简短的两个字,既是对医生的命令,也像是对自己说的——不能再刺激她了。 再多的药也压不住她眼里那要把人烧穿的火。 兮浅清楚地看到,宬年撑在身侧的手,指节放松了一点点,那层永远掌控一切的气势,第一次在她面前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三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宬年挥退的手还僵在半空,眼神却没离开兮浅。 那些被她撕开甩到他脸上的陈年旧事——算计夏时陌、参与催眠、眼睁睁看她被洗脑……这些被他用权力和岁月掩盖的肮脏交易,此刻血淋淋地摊开。 他心里那条冰冷的算计链条,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刺痛感扯了一下。 “当年……”宬年喉咙发干,声音沙哑,“夏家想摆脱秦家的控制,在找靠山。合作,各取所需……这种事,不算稀奇。” 他喉结滚动,吞咽了一下,像是在咽下某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细微的反应只换来兮浅一声冰冷的嗤笑。 “各取所需?”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是啊,你有你的野心宏图,需要踢开绊脚石,需要一张任你摆布的白纸。” 她的目光扫过温尔顿,又钉回宬年身上,“把我变成一个空壳子,无知,听话,好挂在身边炫耀你的‘成功’——这就是你要的?” 宬年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猛地绷紧,几乎要碎裂。 他筑起的堤坝在汹涌的真相洪流前摇摇欲坠。“那时候……手段是过激了。我承认——”他想辩解的话被狠狠打断。 “手段?”兮浅向前挪了一小步,身体晃了一下,但眼神沉得像石头," ‘我该属于你’……计划得多完美啊?我活着,就是为了当你的战利品?一块擦干净让你随意乱画的布?” 每个字都像烧红的刀子捅过来。 宬年脑子里嗡地一声,僵在原地。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不是怕局面失控,而是心口深处某个冰冷坚硬的地方,被狠狠撕裂,传来真实的剧痛。 她紧盯着他,目光像钉子。 “催眠时那句指令,‘清除夏时陌,植入宬年’,”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却冷得刺骨,“每一个字,是你点头同意的,还是你亲自下的命令?说!” 被逼到墙角,宬年眼底闪过一丝困兽般的急躁:“夏时陌……后来是他自己的失败害死了自己……被淘汰是活该……” 他想用冷酷斩断过去,可话说到一半,声音却虚飘起来。 看到她脸上浓重的嘲讽,想到她话里那个无法抹去的影子,他再也撑不住那层虚伪的壳。 所有用来粉饰最后那场白色房间暴行的词,都在他唇边化成了灰。 兮浅的目光突然转向温尔顿手里那个闪着冷光的箱子。 “温尔顿医生,”她声音像结了冰,“这次打算用什么新药?” 她猛地把手腕伸出去,那道疤像活了一样灼灼逼人,“剜肉剔骨也没用了!宬年,”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冷得吓人,“那些记忆,它们自己长回去了!” " 他……死得不明不白吗?” 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到极限。 没等她再撕开更残忍的猜想,宬年猛地抬臂,像头狂怒的野兽,狠狠挡在温尔顿前面。 “住口——!”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失控的边缘才有的震颤,彻底打破了死寂。 时间像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着每一个人。 最终,在死一样的沉默里,宬年抬起的手臂,沉重地、缓缓地垂了下去,仿佛被抽掉了骨头。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紧抿的嘴唇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挣脱了勒进肉里的绳索。 “……走。”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破了紧绷的空气。 “拿上你要的东西……滚。”他漆黑的眼珠转向墙角,死死盯着那个冰冷漆黑的骨灰盒。 说完这个字,他身上那股庞大的力量似乎瞬间泄掉了。 一直挺得笔直的肩背,竟微微塌了下去。 刚才还掌控一切,转眼只剩下一身被剥光伪装的颓败。 温尔顿下意识地想动。 他看到了一个东西——那个装着她母亲骨灰的盒子。 宬年的手无力地搭在盒盖上。 无声地允许她带走。 兮浅几乎是扑过去,把那冰冷沉重的盒子死死抱进怀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服。大门无声地滑开,门外湿冷的夜风和海腥味猛地灌进来,淹没了她瘦小的身影。 一步,两步……台阶冰凉。 就在她要完全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时,一个低沉得像从地底钻出来、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混着冷风狠狠钉在她的背上: “保住你的命。”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留着这条命……去看最后的真相。” 阴影吞噬了他的脸,只剩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闪着幽光:“外面……比这里黑得多……” 冷风灌进客厅。 “想弄死你的东西……比我想要护着你的心思……可多太多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几乎听不清,只有最关键的名字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儿,猛地扎出来—— “……夏时陌可能没死……” 一个极其短暂、仿佛被掐住喉咙般的停顿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把后面的话挤出来: “……三号医疗点……你拼死护着的那个‘阿陌’……” 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却又异常清晰深刻。 “……就是他!从炸药堆和死人堆里……爬出来以后……用的名字!明白了吗?” 冰冷的雨点像针一样扎在兮浅的后颈上。她的身体像被电击中,猛地一震! 抱着骨灰盒的手指瞬间捏得死紧,指节泛白,几乎要把盒子抠穿。 她没有回头。 身体在剧烈地晃了一下之后,反而爆发出更快的速度,决绝地冲进浓稠的黑暗里。 单薄的身影在昏暗路灯下剧烈地一晃,像要被风吹断,随即更快地缩小,最终被拐角的树影彻底吞没。 远处的黑暗中,几辆没开车灯的黑车像潜伏的野兽。 别墅顶楼窗户边,一个身影凝固在光与暗的交界。 楼下,几辆车无声地启动,引擎低吼着,朝着她消失的方向,滑入了夜色里。 ------------ 第81章 她没有时间恐惧 出租车像一枚被射出的子弹,撕裂城市的雨幕。 冰冷的雨水在车窗上疯狂流淌,扭曲了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带,将它们拖拽成模糊而混乱的色彩河流。 车内充斥着潮湿的皮革味、隐约的灰尘气息,还有司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兮浅蜷缩在后座角落,双臂紧紧箍着怀里那个冰冷坚硬的木盒。 骨灰盒粗糙的棱角硌着她的肋骨,寒气隔着单薄的衣料丝丝缕缕钻进皮肉,直抵心肺。 她感觉不到。 只有一颗失控的心在疯狂擂动,沉重的钝响撞击着耳膜,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巨大的空洞和更巨大的、几乎将她撕裂的惶恐与希冀。 阿陌。 三号医疗点。 夏时陌。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爆炸,掀起风暴。 海岛上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那个沉默得像块礁石的身影,永远在她需要时无声出现;那双布满厚茧、疤痕累累的大手,笨拙地接过她递来的食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她出事前一刻,他不顾一切将她狠狠推开的决绝力道…… 是他吗。 如果他真的是夏时陌…… 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爆炸,重伤……经历了多少非人的痛苦。 而他就在她身边,就在那座岛上! 她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一个被洗脑的傻瓜! 她把他当成了陌生人,一个可怜的、没有过去的影子。 她甚至在他“死”后,为那个虚假的“阿陌”悲伤崩溃,却完全遗忘了真正的夏时陌……那个刻在她灵魂最深处的名字。 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紧接着,又被一股汹涌的、近乎毁灭性的狂喜攥紧——他还活着!时陌可能还活着! 这两种极端激烈的情感在她体内疯狂撕扯、绞杀,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涌出,滑过冰凉的脸颊,在下巴处汇聚,一滴一滴砸落在怀中的骨灰盒上,洇开深色的湿痕。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是痛彻骨髓的悔恨。 “师傅,”她猛地抬头,看向后视镜里映出的司机半张脸,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急迫,“再快一点。求您了,再快一点!”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后座的女人脸色惨白得像鬼,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肿,死死抱着个……黑盒子? 浑身湿透,裤脚还在滴水。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踩深了油门。 引擎发出一阵吃力的嗡鸣,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微微打滑,速度勉强提了一截。 “小姐,这天气开太快危险啊。”司机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声音带着点谨慎,“你要去三号医疗点是吧?那地方……啧,在郊区老工业区那片,路不好走,而且……” 他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废弃工厂改造的,收治的都是些身份不明的、或者惹了麻烦不好去正规医院的人。 后面这位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人担心。 兮浅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危险”两个字在她此刻的认知里,失去了所有重量。 什么跟踪,什么秦昊余党,什么宬年的监视…… 所有可能的威胁,都在“夏时陌可能还活着”这个惊雷般的消息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她的世界被这一个念头彻底占据、点燃。 她只知道,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地方。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粘稠。 每一秒都像在沥青池里艰难跋涉。 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商业街区,渐渐过渡到破败的低矮民居,再到空旷荒凉的郊区公路。 路灯变得稀疏昏黄,大片大片的黑暗如同贪婪的巨兽匍匐在道路两旁。 废弃厂房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沉默的钢铁骨架。 终于,在道路尽头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光晕浮现出来。 越来越近,隐约勾勒出一个由简陋围墙圈起的院落轮廓。 几栋低矮的、显然是旧厂房改造的灰色建筑挤在一起。 其中一栋的门口上方,挂着一块几乎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字迹的旧灯箱牌子,勉强能辨认出“三号医疗点”几个模糊的字样。 门口歪歪斜斜地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灯罩破损,光线在风雨中飘摇不定,像随时会熄灭的鬼火。 “到了。”司机把车停在距离门口还有十几米远的泥泞路肩上,语气带着如释重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只能停这儿了,里面路太烂,车进不去。” 兮浅几乎是扑到车门边,急切地拉开车门。 冰冷的雨水和夜色瞬间裹挟着浓重的铁锈、消毒水和某种说不清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她顾不上这些,胡乱地把几张早已准备好的钞票塞给司机,甚至没看清面额,抱着沉重的骨灰盒就踉跄着冲进了雨里。 脚下是坑洼不平、积满泥水的地面,冰冷刺骨的泥浆立刻灌满了她单薄的鞋子。 她深一脚浅一脚,用尽全力朝着那点昏黄摇曳的灯光奔去。 风卷着雨水抽打在她脸上,生疼。 怀中的盒子仿佛有千钧重,不断拉扯着她疲惫的身体。 离那扇透着微弱光线的厚重铁门越来越近。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嘈杂人声、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消毒水更浓烈的味道。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希望像烈火烹油,恐惧则如同冰水浇头。 阿陌就在里面吗? 那个沉默的、遍体鳞伤的守护者,真的是她的时陌? 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他认得她吗?他……恨她吗? 无数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让她头晕目眩。她停在离铁门几步之遥的泥泞中,雨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淌下。 她需要喘口气,需要凝聚哪怕一丝勇气去推开那扇门,面对那未知的命运。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异样。 在远处路口那片笼罩在浓重雨幕和黑暗中的废弃仓库阴影下,有两盏小小的红光,如同黑暗中蛰伏野兽的眼睛,极其微弱地一闪,随即熄灭。 像是刚熄灭的烟头,也可能……是车尾灯关闭的瞬间。 那红光只出现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兮浅后背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雨水更刺骨,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皮。 她猛地回头,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只有哗哗的雨声,只有风吹过空旷厂区的呜咽。 仿佛刚才那点微弱的红光,只是她过度紧绷神经下的幻觉。 是错觉吗? 还是……根本没有摆脱? 宬年的警告,冰冷地回响在耳边——“想弄死你的东西……比我想要护着你的心思……可多太多了……” 心像被狠狠攥住,希望与恐惧的天平剧烈摇晃。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骨灰盒,虽然硌得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的力量。 夏时陌的母亲……还有可能活着的时陌…… 她没有时间恐惧。 或者说,任何恐惧都无法阻挡她奔向门内那一点微光的脚步。 哪怕那微光之后是无间地狱,哪怕门外潜伏着致命的威胁。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的腥气和铁锈味涌入肺腑。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沾满泥浆、冰冷僵硬的手,猛地推向了那扇厚重的、透着未知与微光的铁门。 ------------ 第82章 他还活着 铁门被猛地推开,沉重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一股混杂着浓烈消毒水、陈旧血腥味、汗味和药物气息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兮浅裹住,几乎让她窒息。 门内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大厅,原本工厂的骨架还在,高耸的屋顶布满蛛网,几盏裸露的白炽灯发出惨淡的光,勉强照亮下方混乱的景象。 大厅里拥挤不堪。简易担架随意摆放,上面躺着或蜷缩着发出痛苦呻吟的人。 角落里有人裹着脏污的毯子在咳嗽,声音像破风箱。 穿着沾染不明污渍白大褂或便服的人影匆匆穿梭,脸上写满疲惫和不耐烦。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麻木的气息。 兮浅的出现短暂地吸引了附近几道麻木或警惕的目光。 她浑身湿透,泥泞不堪,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盒子,脸色惨白,眼神却像燃烧的火炭,在混乱中急切地搜寻着指引。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腋下夹着个破旧公文包、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像嗅到猎物的鬣狗,几步就凑了过来。 “找人?看病?还是……别的?”他压低声音,目光在她怀中的盒子上溜了一圈,带着明显的算计,“这里规矩多,没熟人带路可不行。我路子熟,价格公道,保证……” “我找人!”兮浅打断他,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一个多月前,从海岛村送来的重伤员!姓夏……或者叫‘阿陌’!他在哪?” 她的目光锐利地钉在男人脸上,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儿让对方下意识地退了小半步。 男人脸上的油滑笑容僵了一下,小眼睛迅速转动,似乎在评估风险和收益。“海岛村……”他摸了摸下巴,“嘶……好像是有那么一号。伤得可重了,听说差点就交代了。在重症监护那边……” 他伸出一根手指,隐秘地捻了捻,“不过那边管得严,一般人可进不去,得……” 兮浅根本不等他说完价格。 她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被雨水浸得半湿的钞票——那是她仅剩的大部分现金——看都没看面额,一把塞进男人手里。 “带路!现在!” 钞票的触感和数量显然超出了男人的预期。 他迅速将钱揣进内兜,脸上立刻堆起职业性的假笑:“跟我来!跟我来!这边走!”转身就朝着大厅深处一条更昏暗的通道挤进去。 通道狭窄而肮脏,墙壁斑驳,渗着可疑的水渍。 头顶的灯管忽明忽灭。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混合着一种肉体腐烂般的甜腥气。 男人的脚步很快,兮浅紧紧跟着,心在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怀里的骨灰盒冰凉沉重,却成了此刻唯一的支点。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刷着绿漆的铁门,上面挂着一个简陋的牌子:“重症监护区(隔离)”。 门口坐着一个身材壮硕、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剔着牙。 带路的男人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凑上去,熟练地递上一支烟,又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手指隐秘地指向身后的兮浅和手里的钞票厚度。 保安斜睨了兮浅一眼,目光在她狼狈的样子和怀里的黑盒子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和漠然。 最终,他懒洋洋地点了下头,接过香烟别在耳朵上,挥了挥手示意开门。 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一道缝隙,更冰冷、更纯粹的消毒水味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声涌了出来。 “只能进去一个人,最多五分钟!”保安瓮声瓮气地说,指了指旁边一个简陋的更衣间,“套上防护服,戴上口罩帽子。” 兮浅毫不犹豫地冲进更衣间,将骨灰盒小心地放在角落一把破椅子上。 冰冷的防护服布料摩擦着湿冷的皮肤,橡胶手套笨拙地套在手上。 当她最后戴上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希望与恐惧的眼睛时,保安才拉开铁门放行。 门内是一条短走廊,两边是高高的、布满磨砂玻璃的窗户,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仪器光影。 走廊尽头又是一道紧闭的门,上方亮着“ICU 3”的红色指示灯。 一个穿着还算干净白大褂、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从里面推门出来,手里拿着夹板记录着什么,眉头紧锁。 看到全副武装闯进来的兮浅,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明显的不悦和警惕。 “你是谁?这里不能进!”他严厉地呵斥,试图挡住去路。 “医生!”兮浅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颤抖,那双眼睛里的急切几乎要化为实质,“求您!我是里面那个病人的家属!他叫夏时陌!我是他……我是他妻子!求您让我看看他!就一眼!求求您!他是从海岛村被送来的!”她语无伦次,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 “妻子?”老医生狐疑地打量着她,目光扫过她狼狈的防护服下摆和那双写满绝望与恳求的眼睛。 “里面那个?他登记的身份信息是空白,只有个临时代号‘岛民-03’。而且,他送来时情况极其危重,全身大面积的伤合并严重感染,多脏器衰竭,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半个月……” 他顿了一下,语气稍微缓和,“他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你确定要进去?可能会受不了刺激。” “我确定!”兮浅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瞬间冲破眼眶,在布满雾气的防护眼镜内壁留下蜿蜒的水痕,“我找了他很久……我以为他死了……求你让我看看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是我的丈夫!夏时陌!” 听到“夏时陌”三个字,老医生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却又异常执拗的女人,最终叹了口气,侧开了身体。 “五分钟。别碰任何东西,别靠近床边,只能看。他极度虚弱,任何外界刺激都可能致命。明白吗?” 他抬手按下了门边的开门按钮。 沉重的隔离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消毒水味和一种肉体创伤特有的腥甜气息混合着冰冷的气流猛地涌出。 兮浅迈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这是一间不大的隔离病房。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在冰冷的瓷砖地面和墙壁上。 房间中央,只有一张病床,被各种闪烁着冰冷光芒的仪器包围。 病床上的人,几乎不能被称为“人形”。 他浑身被厚厚的白色纱布严密包裹,像一个巨大而破碎的木乃伊。 纱布从头顶缠到下颌,只留下口鼻的位置暴露在外,插着呼吸机的管道。 脖子以下,身体被包裹在同样厚重的纱布中,手臂被吊起固定,腿上打着石膏。 无数粗细不一的管子从他的身体各处延伸出来,连接到周围闪烁着数字和曲线的监护仪器上——心跳监护仪发出微弱而规律的滴滴声,呼吸机有节奏地嗡鸣着,输液泵缓慢地推进着透明的液体。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那些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线条和数字,冰冷地证明着这具残破躯体内部还有极其微弱的生命活动。 面目全非。 只有这个词语能形容。 兮浅的脚步钉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住。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箍狠狠勒住了她的心脏,几乎将它捏爆。 她想过最坏的情况,却从未想象过会是如此的……彻底毁灭。 夏时陌……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笑容明亮的少年,那个在海岛上沉默如山、用生命推开她的守护者……就变成了眼前这堆冰冷的纱布、塑料管和金属仪器支撑下的……破碎残骸? 希望如脆弱的肥皂泡,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无声破裂。 绝望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听不到仪器的嗡鸣,整个世界只剩下病床上那团刺目的白。 就在她灵魂即将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碾碎时—— 仿佛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感应。 病床上那个被层层包裹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包裹着头脸的纱布边缘,那唯一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下的眼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疲惫到了极点。 黯淡无光,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 瞳孔涣散,几乎无法聚焦。 但是…… 就在那短暂睁开的、茫然涣散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隔离窗前那个模糊的、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时…… 时间凝固了。 兮浅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倒流,又在下一刻疯狂地涌向大脑! 是他! 那双眼睛! 即使被伤痛和药物折磨得失去了所有神采,即使只剩下疲惫和茫然的本能…… 那双眼睛的形状! 那深邃的眼窝褶皱! 那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在梦中凝视着她的眼神的本质! 是夏时陌! 那个在海岛上,沉默地陪着她度过漫长孤寂岁月,笨拙地接过她递的食物,最后关头毫不犹豫将她推开承的阿陌…… 就是她刻骨铭心爱过、被洗脑遗忘、以为早已尸骨无存的夏时陌! 嗡—— 脑中仿佛有根紧绷到极限的弦轰然崩断! 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将她残存的理智和力气彻底冲垮。 防护眼镜下的双眼瞬间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 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死。 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沿着冰冷的、布满消毒水痕迹的隔离玻璃墙壁,缓慢地滑落下去,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怀揣着母亲骨灰的盒子被她无意识地紧紧压在胸口,冰冷的棱角深深硌入皮肉。 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被厚重的防护服和口罩死死闷住,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和抽动。 她隔着模糊的泪水和冰冷的玻璃,死死盯着病床上那个再次陷入昏睡、几乎看不出生命的痕迹、只靠仪器维持着微弱波动的人影。 巨大的愧疚、失而复得的狂喜、深不见底的心痛……无数种足以将她撕裂的情感疯狂汹涌。 她的爱人。 她的夏时陌。 为了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还活着,他却承受了她遗忘的冰冷岁月和几乎毁灭的爆炸。 他认出她了吗? 在那短暂的一瞥中? 他恨她吗? 恨她将他遗忘,恨她为他带来毁灭?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活着。 他还活着。 这比什么都重要。 世界在眼前旋转、崩塌、又重组。 唯一清晰的,只剩下玻璃后面那具被白色包裹的残躯,和那双只睁开了一瞬、却足以击穿她灵魂的眼睛。 她死死抱着冰冷的骨灰盒,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座濒临碎裂的冰雕。 痉挛的肩膀无声地诉说着滔天的巨浪。 玻璃窗后,连接着病床的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心跳的微弱绿色曲线,在兮浅滑落墙根的瞬间,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个异常的尖峰。 监控室屏幕前,一直观察着数据的老医生,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若有所思地闪烁了一下。 “创伤性失忆伴随强烈情绪刺激后遗症……深层潜意识……” 他低声自语,在记录本上迅速写下几个潦草的字。 ------------ 第83章 我不会走 厚重的隔离门在身后闭合,将那混杂着浓烈消毒水、药物、焦糊皮肉和某种硝烟残留物的刺鼻气味隔绝在外,却将更深的冰冷与死寂灌入兮浅的骨髓。 她倚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在走廊坚硬的地砖上。 防护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残留着病房里透骨的寒意。 透过布满消毒水渍的磨砂玻璃,里面那具被层层纱布与冰冷仪器严密包裹、轮廓破碎的躯体,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她的眼底。 真的是夏时陌。 那个爆炸与烈焰瞬间吞噬的画面再次撕裂她的脑海——巨大的冲击波,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腾起的火球,还有那根在火光和烟尘中轰然断裂、砸落下来的粗重主梁,焦黑扭曲,末端甚至冒着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青烟……而他就被压在下方。 那双在废墟和烈焰中疲惫至极、只睁开瞬息便沉入混沌的眼睛轮廓,在绝望的深渊里骤然撕开一道微弱的裂隙。 巨大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狂喜猛烈冲撞,抽干了她最后的气力。她死死抱着怀里冰冷的骨灰盒,蜷缩在墙角,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被口罩闷死,只剩身体止不住的痉挛。 手机的震动在死寂中突兀响起,一遍又一遍,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屏幕上的名字。 [宬年] 闪烁着冷光。 兮浅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隔离窗后那个被白色包裹的破碎轮廓上,直到震动变得执拗,她才缓慢地掏出手机。 “你在哪?”宬年的声音低沉紧绷,“闹剧该结束了。我的人在楼下。” “医院。”她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医院?”他的语气沉了下去,“骨灰的事我会安排。跟我的人走,那里不安全。” “不。”她的回答冰冷坚硬。 “别再任性!”宬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强制压抑着愠怒,“秦昊的人还没清干净,那种地方鱼龙混杂…” “他在这里。”她打断他,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夏时陌。他没死。他就在里面。”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宬年绷紧的声音:“夏时陌?…不可能。你确定?” “我确定。”她闭上眼,纱布边缘下那双疲惫的眼睛与记忆中火光里推她出去的身影重叠,“伤得很重…爆炸和火烧的…旁边有炸断的焦黑主梁…” “那就更该立刻离开!”他的声音带上急切的、不容置疑的强硬,“那是地狱!他能活下来已经是祖宗保佑!你留在那里除了把自己拖垮,等着被秦昊的人甚至别的麻烦撕碎,还有什么用?跟我的人走!立刻!” “我不会走,”她的语调异常平静,“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他半步。” 电话那边传来压抑的低吼和重物砸落的闷响。 然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宬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好。既然你执意要守在那个半截入土的废人身边,那就守好。不过记住,兮浅,夏时陌最后这口气,现在是拴在你脖子上的线。他要是断了气,我会让你这辈子都后悔今天的决定。你好自为之!” 忙音刺耳。 兮浅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回口袋,重新戴上口罩和防护头罩,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她抱起冰凉的骨灰盒,支撑着墙壁起身,走到隔离窗前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骨灰盒紧挨小腿。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玻璃上的雾气,投向那片刺目的白,如同枯守废墟的唯一幸存者。 一个中年男医生拿着记录夹板走来,眉头紧锁:“家属?刚进去那个爆炸复合伤的岛民03?” 兮浅立刻抬头:“我是他未婚妻。” “未婚妻?”医生打量着她狼狈的防护服和脚边的黑盒,眼神怀疑,“登记信息空白。他情况特殊,基本无意识反应,完全依赖机器。陪护有规定,需要直系亲属确认……” “我是他唯一的家人!”她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她从贴身口袋摸索出那张珍藏、被海水浸泡过的照片——照片上,少年夏时陌笑容明亮,手臂搭在少女兮浅肩头,背景是夏家葱郁的花园。 医生接过照片,凑近灯光仔细看着泛黄的影像。 少年少女的亲昵姿态无法作伪。 他抬眼看看隔离窗内裹成白茧、连接着各种管线的破碎身躯,又看看兮浅布满血丝却无比执拗的眼睛。 “他叫夏时陌?” “对。在夏家长大,后来…去了海岛村。一个多月前,爆炸和火灾送来的。” 她脑中闪过那根断裂焦黑、冒着青烟的主梁。 医生沉吟片刻。 “岛民03……送来时复合伤。爆炸冲击波造成全身多处钝挫伤、内脏震荡损伤;后续猛烈燃烧造成全身大面积深度烧伤,重度吸入性肺损伤(爆炸粉尘及烟雾);并发脓毒性休克、多器官衰竭濒临崩溃……” 他合上文件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些,带着深深的疲惫,“行吧,非常时期。你既然坚持…原则上可以留一个家属在缓冲区等候。遵守所有规定:指定区域活动,穿戴防护,禁止进入病房,禁止干扰治疗。费用…” “费用我会想办法。”兮浅立刻接口,语气没有丝毫动摇。 医生点点头,快速记录。“待在外厅这边,里面有情况会通知。”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通往嘈杂大厅的门。 “谢谢。”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松懈的颤抖。这根浮木,是她当下绝望之海里唯一的支撑。 时间在ICU外被拉长扭曲,昼夜界限模糊。 惨白的灯光永恒照耀着冰冷的墙壁与布满尘埃的地砖。 兮浅在靠墙长椅上安顿下来,身边是母亲的骨灰盒。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守望者,透过巨大的隔离玻璃,凝望着那片被仪器强行维系的生命废墟。 病房大部分时间死寂一片。 只有仪器屏幕上绿色的线条和数字在无声跳动,证明那残躯内部仍在进行着微弱而艰难的搏斗。 心跳监护仪上的曲线大部分时间平缓无力,像随时会拉成永恒的直线。 但偶尔,非常偶尔,当兮浅靠近玻璃窗,额头抵上冰冷粗糙的磨砂玻璃,低声对着里面说话时,那原本平缓的绿色曲线,会毫无征兆地向上跳动一个小小的尖峰。微弱,短暂,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老医生查房时注意到了这个规律。 他站在监控屏幕前,看着兮浅单薄的身影贴在玻璃上翕动嘴唇,屏幕上代表生命迹象的微弱绿波顽强地挣扎了一下。 他扶了扶眼镜,眼神若有所思,在记录本上“岛民03”旁添字:[强烈情绪刺激后遗症?深层潜意活动]。 兮浅的声音成了这片白色荒漠里唯一的活水,固执地滋润着干涸的记忆。 ------------ 第84章 竭尽全力了 “时陌……那里好像在清理废墟,”她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声音透过防护装备显得闷,却轻柔专注,“有海啸的声音……远远的——让我想起那天……你推我那一下,力气好大…我摔得好远……” 她声音哽了一下,随即更低,“……那根梁……好粗,焦黑焦黑的……砸下来的时候还在冒烟……我以为……” 她强迫自己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脚边的骨灰盒上。“你看,我把阿姨接回来了……就坐在这儿陪着你呢……还记得小时候夏家花园那棵老树吗?秋天的时候,香气能飘满整个前院……阿姨做的糕点,你总抢我那块撒了最多的糖……后来被阿姨发现,每次都故意给你的那份少放一半……” 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梦境。隔离窗内,只有呼吸机单调的嗡鸣。 “阿陌……”她换了称呼,声音更低,如同呼唤沉入深海的秘密,“岛上的星星……真像碎钻石撒在黑缎子上……晚上坐在礁石上,听着浪,看着天……就觉得,就算世界只剩下那座岛,一片海,只要你在那儿……像块礁石一样不说话地守着……就沉不了……” 她絮絮地说着:夏家庄园的喷泉池,海岛木屋缝隙漏下的月光……少年打篮球摔破膝盖还逞强的傻样子……在爆炸轰鸣、烈焰腾起、主梁断裂砸下的生死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她猛力推开的那个画面……懵懂的爱恋,被粉碎的欺骗,记忆复苏时的剧痛,在秦昊步步紧逼下的周旋隐忍,最后夺回母亲骨灰的惊心动魄…… “都过去了,时陌……”她的声音带上压抑的哽咽,防护眼镜内壁蒙上雾气,“秦昊完了……我能保护自己了…也能…”她看着里面密不透风的白色身影,声音艰涩,“也能守着你了……所以,你得醒过来……你得看着我……看看我怎么把欠你的命,一点点还上……好不好?” 回应她的,依旧是仪器的嗡鸣,和屏幕上偶尔跳动又沉寂的绿色光点。 走廊另一端,靠近大厅门口的阴影里,固定站着两个穿黑色便装的男人。 他们面无表情,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视线永不离开兮浅的方向。 每隔几小时,会有新的黑衣人沉默替换。他们像影子钉在那里,只偶尔对着衣领下低语: “目标仍在原位。” “无异常接触。” “情绪…尚稳定。” “外围排查,爆炸点残留物有回收价值,已处理。” 他们的存在,如同一张冰冷无形的巨网,无声诉说着宬年残酷的警告——夏时陌最后这口气,拴在她脖子上。 兮浅对这些目光早已麻木。 她守着那块玻璃,对着沉睡的灵魂低语。 冷了就裹紧防护服外套,饿了啃两口硬面包,渴了喝几口冷水。 身体的疲惫被更强大的意志死死压下,她像一个守卫废墟的哨兵,唯一的任务就是守住眼前这片死寂的方寸之地。 第三天的午后,老医生走出隔离病房时,脸上笼罩着比铅还沉的阴霾。 他摘下防护眼镜,用力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走向玻璃窗旁如同石雕般的兮浅。 兮浅立刻起身,动作因久坐僵硬,心却因医生的神色骤然悬到嗓子眼。 “医生?” 老医生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沉重的、几乎不忍的悲悯。他斟酌字句,每个音节都耗尽力气。 “他的情况…极度复杂,极度危险。”他打开夹板,声音低沉,“爆炸冲击伤导致脑震荡、胸腹腔内脏多处挫裂伤,内部仍有缓慢出血风险;全身大面积深度三度烧伤,皮肤及皮下组织广泛坏死焦痂形成,持续性渗液和高等级感染风险如同悬顶之剑;重度吸入性肺损伤(粉尘、热力及化学烟雾),呼吸机依赖,肺功能几乎丧失;脓毒症反复发作,多重耐药菌感染肆虐,抗生素效果极其有限;肾脏功能完全衰竭,依靠CRRT(连续肾脏替代治疗)维系脆弱的体液平衡和毒素清除;肝脏功能指标持续恶化濒临崩溃…” 每一句冰冷致命的描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兮浅心口。她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无意识地将防护服袖口攥得死紧。 “我们竭尽全力了,几次将他从心脏停跳的边缘抢救回来。几次大的清创、植皮和内脏修补手术……勉强暂时,只是暂时,维系住了这极其微弱的基本生命体征。” 医生停顿,目光投向隔离窗内被重重仪器包围、如同白色废墟的躯体,语气沉重到极点,“但是,兮浅小姐…” 他叫了她的名字。她的心骤然沉入冰海。 “你要明白,他能维持住这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生命体征,”医生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已经是……医学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是……命运的眷顾,也是他自身意志的……奇迹。” “这种程度的爆炸冲击伤、大面积深度烧伤并发多器官功能衰竭……”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千斤之力,“对中枢神经系统造成的多重打击——爆炸冲击的物理损伤、大面积烧伤导致的严重缺血缺氧、脓毒症毒素对神经细胞的持续侵蚀——是毁灭性的,不可逆的。后续能否恢复意识……如果意识恢复,还能保留多少认知功能、理解力、语言能力、肢体活动能力……甚至,是否还具有‘自我’的意识……这些,都是巨大的、难以逾越的、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未知数。” 他直视兮浅,目光锐利而坦诚,带着医生特有的残酷真实:“他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奇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极大概率……他永远也醒不过来。或者……”他停顿片刻,声音更低,“……即使在渺茫的希望中醒来,也可能……不再是那个你认识的夏时陌了。那会是漫长到……足以消磨一切的绝望等待。”他的叹息如同巨石轰然垂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准备面对最坏的可能吧。现在这样维持着,已是最好。” 医生的话像瞬间刺穿兮浅的四肢百骸,将她的灵魂冻结在原地。 她看着医生疲惫沉重到极点的脸,又茫然地转向隔离窗内那团象征着毁灭与仅存生机的白。 仪器屏幕上,绿色的生命曲线微弱地、极其微弱地平缓起伏着,脆弱得如同暴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最后一粒火星。 走廊惨白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映不出一丝血色。 她僵立原地,如同一座彻底冰封的雕塑。脚边,装着母亲骨灰的盒子,在冰凉瓷砖上投下一块凝固的阴影。 ------------ 第85章 保护目标 “咔哒”的轻响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碎石。 在医生残酷宣判后那凝固般的死寂里,这声音异常刺耳。 兮浅冻结的灵魂被这丝异响猛地拉扯回现实。 几乎是本能,重生淬炼出的警觉瞬间压倒了绝望的冰层,她身体微弓,目光如电射向走廊尽头的黑暗角落。 同一刹那,守在走廊另一端阴影里的两名黑衣保镖也动了。 一人头颅微偏,锐利的视线精准锁定了楼梯间门后;另一人的手指已无声按在衣领下的通讯器上,嘴唇快速翕动,警报信号瞬间发出。 没有呼喊,没有警告。 暗影中,如同鬼魅般滑出的几个身影就是行动的信号。 深色紧身衣,黑色面罩,只露出毫无温度的眼睛。 他们动作迅捷,分工明确。 两人直扑重症监护病房厚重的隔离门,动作干净利落,一人迅速从工具包中掏出小巧的破拆设备,贴在门锁位置;另一人则警惕地扫视着保镖和兮浅的方向,手中多了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微抬,威胁意味十足。 第三人的目标极其明确,不带丝毫犹豫地扑向兮浅脚边的骨灰盒! 他的速度极快,五指成爪,带着劲风抓向冰冷的盒盖。 时间仿佛被压缩成薄片。 “保护目标!骨灰盒!”一名保镖低吼出声,身体已如离弦之箭冲出,迎向扑向骨灰盒的杀手。 另一名保镖毫不犹豫地拔枪名保镖毫不犹豫地拔枪,枪口指向持枪的杀手,试图压制其火力为同伴争取时间。 兮浅的反应比他们的声音更快一步。 在骨灰盒杀手扑来的瞬间,她的身体已经杀手扑来的瞬间做出了选择。 她没有试图去硬碰硬抢夺盒子——对方的体型和力量明显占优。 她猛地侧身,以毫厘之差避开了抓向骨灰盒的手爪,同时右脚闪电般踢出,不是踢向杀手,而是狠狠踹在骨灰盒的侧面! “哐当!”沉重的盒子在光滑的瓷砖地上猛地滑开,撞向旁边的墙壁,险险向旁边的墙壁,险险避开了杀手的掌控范围。 这一脚,用尽了她在绝望中爆发的所有力量。 杀手一击落空,眼神一厉,凶光毕露,瞬间改变目标,反手一记凌厉的手刀砍向兮浅的脖颈!动作狠辣,意图直接击晕或重创她。 兮浅瞳孔骤缩,死亡的寒意再次笼罩全身。 她几乎能感觉到手刀带起的风压。 千钧一发之际,她凭着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后仰倒,身体柔韧性发挥到极致,同时右腿再次弹起,一个精准的蹬踢,狠狠踹在对方支撑腿的膝关节侧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杀手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跄前扑。 兮浅则借着反作用力向后翻滚,狼狈但有效地拉开了距离,背部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防护服内的骨骼隐隐作痛。 另一边,冲向病房的两名杀手已经开始了破拆,小型电钻发出低沉的嗡鸣。 负责火力压制的保镖与持枪杀手展开了短暂而激烈的交火。 消音手枪发出“噗噗”的闷响,子弹打在墙壁和地砖上,留下清晰的弹孔和飞溅的碎屑。 保镖身手矫健,利用走廊的拐角和墙壁作为掩体,精准的点射迫使持枪杀手无法有效支援同伴,也无法轻易靠近病房或骨灰盒。 被兮浅踹伤膝盖的杀手发出低吼,显然被般的低吼,显然被彻底激怒。 他无视膝盖的剧痛,挣扎着站起,眼中只有兮浅,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一瘸一拐地再次一瘸一拐地再次扑上,匕首直刺兮浅心口! 动作因伤痛而变形,但杀意更盛。 兮浅刚刚稳住身形,匕首的寒光已到眼前。 她避无可避,只能抬起手臂,试图用防护服的厚实布料去格挡这致命一击。 她知道这很可能挡不住,死亡的阴影如此之近。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防护服的瞬间——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走廊尽头炸开!不同于消音器的闷响,这声音充满了暴烈的冲击力。 一颗子弹精准地擦着兮浅的头顶飞过,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贯穿了持匕杀手的右肩胛骨!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身体带得向后飞起,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重重摔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深色的紧身衣。 走廊入口处,光线被几个人影堵住。 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大衣,脸色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 他手中的枪口还飘散着淡淡的硝烟。 正是宬年。 他身后,数名同样装扮精干、气势凌厉的手下迅速散开,如同出闸的猛兽,扑向仍在顽抗的杀手。 宬年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力量的平衡。 扑向骨灰盒的那名杀手,正被宬年的保镖死死缠住,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进行着凶险的近身搏斗。 持枪压制保镖的杀手,看到宬年和他带来的人,尤其是那声毫无遮掩的枪响带来的震慑,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他试图调转枪口,但宬年带来的手下动作更快,两人同时开火,交叉的火力网瞬间将他压制在掩体后,动弹不得。 破拆病房门的两名杀手也遭到了猛烈的攻击。 宬年的手下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精准而致命的射击瞬间打破了他们的行动。 一人被子弹击中大腿,惨叫着倒地;另一人试图反击,被一名冲上前的宬年手下以极其凶狠的近身格斗技巧扭断了手臂,按倒在地。 战斗在宬年介入的十几秒内,便以碾压之势接近尾声。 秦昊派来的亡命之徒,在宬年精锐力量的打击下,迅速失去了反抗能力,只剩下一地的血腥和痛苦的呻吟。 然而,就在大局已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清理残敌的瞬间—— 那个最初被保镖缠住、扑向骨灰盒的杀手,在己方同伴纷纷倒下的混乱中,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 他利用保镖被另一名倒地的杀手稍稍分神的刹那,猛地挣脱了束缚,他没有去抢近在咫尺的骨灰盒,也没有冲向病房。 他的目光,带着最后的怨毒和疯狂,死死锁定了靠在墙边,惊魂未定的兮浅! 他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刚才混战中掉落的、属于他同伴的匕首! “去死吧!”他嘶吼着,完全不顾身后保镖的追击和宬年手下的枪口,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将匕首狠狠刺向兮浅毫无防备的胸口!这是同归于尽的绝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保镖的怒吼,宬年手下的惊呼,枪口的抬起……似乎都来不及阻止这近在咫尺的亡命一击。 兮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了她,身体因刚才的翻滚和撞击还有些麻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寒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她胸口的刹那—— 一道深色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带着决绝的气势,猛地从侧面撞开了她! 是宬年! 他离得并不算最近,但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犹豫算计,身体先于大脑行动。 他用自己的身体,如同盾牌般,硬生生插在了匕首与兮浅之间! ------------ 第86章 "你……没事吧" “噗嗤!” 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在骤然死寂下来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宬年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低哼了一声,眉头因剧痛而紧紧蹙起。 深色的大衣迅速洇开一团深色的、不断扩大的一团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湿痕。 那把匕首,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后背。 兮浅被撞得踉跄几步,后背再次撞在墙上,但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微微佝偻着身体的宬年,看着他大衣后背上那迅速蔓延的深色血迹,大脑一片空白。 “老板!”宬年的手下目眦欲裂,怒吼着冲上来。 那个发动最后袭击的杀手,在匕首刺入宬年后背的瞬间,也被反应过来的保镖和宬年手下同时击中,数颗子弹穿透他的身体,他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如同破麻袋般重重倒地,彻底失去了生机。 走廊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伤者的呻吟,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宬年的手下迅速控制住剩余还有一口气的杀手,动作粗暴地卸掉他们的下巴防止自杀,并开始清理现场。 保镖警惕地守住房门和骨灰盒。 医疗人员急促的脚步声正从远处传来。 宬年没有倒下。 他强忍着背后传来的剧痛,缓缓地、有些艰难地转过身。 他的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但眼神却异常复杂地看向被他推到墙边的兮浅。 那眼神里,有未散的戾气,有受伤的痛楚,有深深的后怕,有难以言喻的挣扎…… 最终,所有的情绪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荒诞的、带着浓烈自嘲和一丝释然的疲惫。 他看着兮浅惊魂未定、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苦涩而微弱的弧度。 “看来……”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低哑,带着压抑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胸腔里碾过,“……我还是……舍不得你死。”这句话,像是对兮浅说,更像是在对他自己内心那复杂难辨的执念与挣扎做最后的宣判。 兮浅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和茫然。 她看着宬年的脸,看着他背后仍在缓缓扩散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份复杂到让她窒息的沉重情绪——那里有她熟悉的冷酷与掌控欲,但此刻,却混合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疲惫和一丝……迟来的愧意? 她分不清。 那句“舍不得你死”,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勾起了太多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夏家庄园的初见,海岛上的温柔假象,记忆恢复时的欺骗与背叛,秦昊威胁下他冰冷的取舍,还有此刻他挡在刀锋前的身体…… 恨意、怨怼、恐惧、一丝荒谬的感激、以及更深的茫然……无数种情绪在她胸中翻腾冲撞,让她一时失语,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 宬年没有等待她的回应,似乎也并不期望得到回应。 他移开目光,刚才那句剖白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 他的视线扫过被严密守卫的病房门,扫过墙角那个安然无恙的金属骨灰盒,最后落在自己手下身上,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峻与掌控力,尽管脸色依旧苍白。 “清理干净。”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虽然有些虚弱,却清晰无比,“所有活口,交给警方。把秦昊的名字,钉死在案卷里。”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现场证据,特别是针对秦昊的直接证据,整理好,一并移交。” 手下立刻应声行动,动作迅捷有序。 宬年的目光再次投向重症监护病房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阴霾,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那里躺着的是夏时陌,一个他曾经视为棋子,后来成为心腹大患,如今却只剩下一缕残魂的存在。 除掉他,似乎是最符合利益、一劳永逸的选择。 刚才的混乱,本可以是一个绝佳的“意外”机会。但……他最终选择了阻止,甚至为此付出了流血的代价。 这选择背后的动机,连他自己都难以完全理清。 是对兮浅那深入骨髓、扭曲却又无法割舍的占有欲? 是对自己一手造成夏家悲剧、将无辜者卷入深渊的迟来悔意? 还是仅仅因为,看着兮浅那双在绝望中依旧死死守护的眼睛,他内心深处某个尚未完全冷硬的地方,被刺痛了? 他不知道。或许都有。这复杂的情绪让他烦躁,也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眉头锁得更紧。 他强迫自己忽略这疼痛,下达了最关键的命令:“医院安保,提升到最高级别。加派三倍人手,24小时轮值。病房周边五十米,清场。无关人员,一律不得靠近。再有任何闪失……”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自己的手下和宬年原先安排宬年原先安排的那两名保镖,“你们知道后果。” 手下们心头一凛,肃然领命。 医疗队终于赶到,带着担架和急救设备。为首的医生看到宬年背后的刀柄和血迹,脸色大变:“宬先生!您需要立刻处理伤口!这位置很危险!” 宬年却挥了挥手,示意医生稍等。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兮浅身上。 她依旧靠在墙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背后的伤口,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完全回神。 她下意识地,用沾着灰尘和不知是谁血迹的手,紧紧捂着自己防护服下刚才差点被刺中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冰冷的死亡触感。 “你……”宬年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没事吧?” 这句极其简单的询问,在兮浅混乱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猛地回过神,看着宬年苍白的脸和紧锁的眉头,看着他背后那刺目的红,一种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上喉咙口,让她鼻尖发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力地、近乎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没事,至少,身体上,暂时没事。但他…… 就在这时,隔离病房内,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而高亢的蜂鸣! 屏幕上那条原本微弱但平稳的绿色曲线,骤然变成了一条剧烈震颤的直线!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破了走廊里刚刚凝聚起来的短暂死寂! “室颤!病人室颤!”病房内传来护士急促的呼喊和医生冷静但紧张的指令,“准备除颤!肾上腺素静推!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兮浅的心上! 她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目睹宬年重伤带来的巨大冲击还未平息,这代表着夏时陌生命垂危的警报声,瞬间将她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目光死死盯着监护窗内那一片混乱抢救的景象,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 医生们正围在病床边紧急施救,除紧急施救,除颤仪的电极板已经举起。 宬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惊动。他猛地转头看向监护窗内,看到那条刺目的直线和忙碌抢救的身影,苍白的脸上肌肉紧绷了一下。 他背后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被旁边的医生眼疾手快地扶住。 “宬先生!您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医生焦急地喊道,示意助手准备担架。 宬年强撑着站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感。 他看了一眼兮浅那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又看了一眼病房内生死一线的夏时陌,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复杂的情绪,被一种冰冷的决断取代。 他不再看兮浅,转向自己的手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斩断所有可能的干扰:“把她带离这里,并且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的目光扫过角落的骨灰盒,“东西也带上。” 手下立刻会意,两人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实则不容抗拒地架住了摇摇欲坠的兮浅。 “不……我不走!时陌!阿陌!”兮浅如梦初醒,惊恐地挣扎起来,目光死死锁住监护窗内,“放开我!他需要我!他……”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变得尖利嘶哑。 “带走!”宬年的声音冷酷地打断她,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他看着手下将挣扎哭喊的兮浅强行带离这混乱血腥的走廊,她的哭喊声在惨白的灯光下回荡,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绝望。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哭喊声渐渐远去,宬年才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 他捂住剧痛的后背,高大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被早有准备的医生和助手稳稳扶住,放上担架。 担架被抬起,快速推向急救室的方向。 宬年躺在担架上,脸色惨白如纸,意识因失血和剧痛开始有些模糊。 走廊顶部的灯光在他眼前晃动。 医生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处理着伤口,压迫止血。 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宬年脑海中闪过的,不是背后的剧痛,不是秦昊的威胁,也不是夏时陌那刺耳的警报声。 而是兮浅被强行带走时,那双死死盯着病房方向、充满了刻骨绝望和……无边恨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比背后的刀伤,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钝痛。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以他流血为代价的援手,换来的,或许只是更深、更冰冷的深渊。 ------------ 第87章 抢救还在继续 担架的轮子在冰冷光滑的走廊地面上发出规律的滚动声,载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宬年,快速消失在通往急救室的方向。 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尚未完全散去,残留的弹孔和地面未干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惨烈。 几名宬年的手下留下,沉默而高效地协助后续赶来的安保人员和警方处理现场,清理痕迹,押送仅存的活口。 空气里弥漫着紧绷的肃杀和劫后余生的凝重。 重症监护室门口,宬年留下的精锐安保如同铜墙铁壁。 他们眼神锐利,站位精准,封锁了所有可能的接近路径,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厚重的隔离门内,抢救夏时陌的战役仍在进行。 除颤仪的电流冲击声穿透隔音效果良好的门板,沉闷地敲打着门外紧绷的神经。 每一次冲击,都像是直接作用于心脏。急救医生的指令声断续传来,冷静中透着紧迫。 兮浅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手下带到了医院顶层一处绝对隔离的安全套房。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走廊里残留的混乱声响。 套房内设施齐全,甚至称得上舒适,但厚重窗帘隔绝了所有自然光,惨白的顶灯下,一切都显得冰冷而空洞。 她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任由手下将她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一角。 装着夏时陌母亲骨灰的金属盒子被放在她身旁的茶几上,冰冷的触感透过空气传来。 她蜷缩在沙发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掌心沾着的灰尘和干涸暗红的血迹刺目惊心。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搏杀,宬年挡在她身前时匕首刺入身体的闷响,以及最后关头夏时陌监护仪那刺穿耳膜的、宣告濒危的警报声…… 所有画面和声音在她脑中疯狂交织、回旋、撞击,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 恐惧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吞噬着她。 她不知道宬年的伤势如何,刀刃没入后背的画面挥之不去。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夏时陌的情况。 那警报声意味着什么? 他此刻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他还……活着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不敢闭眼,一闭上就是匕首的寒光,就是监护仪上那条绝望的直线。 她只能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透过那厚重的门板,能感知到楼下某个病房里微弱的心跳。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防护服早已蒙尘的领口,咸涩的味道充斥口腔。 她紧紧抱着自己双臂,试图用身体上的痛楚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恐惧和绝望。骨灰盒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她的腿,成为混乱思绪中唯一冰冷的支点。 她想起夏时陌最后那句无声的“浅浅,活下去”,想起他推开她时决绝的眼神……她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 房门被轻轻敲响,一名手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衣物袋和一个餐盒。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老板的手术结束了,没有生命危险。夏先生那边……抢救还在继续,暂时稳住了。” 他将东西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请清洗一下,吃点东西。老板吩咐,您不能倒下。” 说完,他退了出去,门再次关上。 宬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夏时陌……抢救还在继续。 稳住了? 兮浅捕捉到那简短信息里的关键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 稳住了……他还活着! 一股微弱的气力重新注入她的身体。 她深吸一口气,踉跄着站起来,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灰尘和干涸的血迹,却洗不去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惫。 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双眼红肿的脸,眼神空洞迷茫。 换上干净的衣物,她没有碰那份餐盒,重新坐回沙发,目光再次锁定门口。 等待,成了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支撑她的,只有那“稳住了”三个字带来的渺茫希望和必须活下去的执念。 这一等,就是漫长而煎熬的三天。 三天里,她被严密地“保护”在这间套房内。 安保人员定时送来食物和水,传递着有限的信息:宬年术后转入特护病房,情况稳定,但需要静养;医院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秦昊残余势力的清剿在警方主导下紧锣密鼓地进行;夏时陌……重症监护室那边,没有传来更坏的消息,但也没有明确好转的迹象。 每一次门开,兮浅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唯恐听到那个最可怕的结果。 最初的恐惧煎熬渐渐沉淀成一种麻木而固执的等待。 她强迫自己进食,维持体力,虽然味同嚼蜡。 大部分时间,她都沉默地坐在沙发里,要么望着窗外被厚重窗帘遮挡的、想象中城市的轮廓,要么低头看着身旁的骨灰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表面。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替闪现:夏时陌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海岛上礁石旁沉默的侧脸,爆炸火光中将她奋力推开的瞬间……还有宬年挡在她身前,后背洇开刺目血迹时,那句沙哑的“舍不得你死”。 恨与怨并未消失,但在生死未卜的悬疑面前,暂时被压缩到了内心深处更隐蔽的角落。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夏时陌必须活着。 ------------ 第88章 一直守着他 第三天傍晚,套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进来的不是送餐的手下,而是那名曾向兮浅宣告夏时陌残酷预后的老医生。 他脸上的疲惫深重,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夹杂着疲惫到极点后的某种松动。 “兮浅小姐,”医生的声音沙哑,带着长夜守护的倦意,却比上次多了一点温度,“夏先生的情况……出现了一些变化。” 兮浅猛地站起身,心狂跳。 她死死地盯着医生,不敢开口询问,生怕听到任何否定的词汇。 医生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语气放得更缓:“他的生命体征,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趋于平稳。非常微弱,但……是稳定的。感染指标有轻微回落,肺部功能……极其缓慢地,在呼吸机的辅助下,有了一丝恢复的迹象。肾脏替代治疗依然需要,但滤过效率比之前好了一点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关键的,是他的中枢神经活动……监测显示,脑电波图谱不再是单一的昏迷波形,开始出现……一些浅层意识的片段波动。虽然极其短暂、微弱,而且无法预测何时出现,但这……是这周以来,第一次观测到这种变化。”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目光直视兮浅:“这意味着,他可能……在某个层面上,开始对外界有极其模糊、转瞬即逝的感知。 尽管距离真正意义上的苏醒,还有极其漫长和艰难的路要走,甚至结果如何依旧是未知数……但这,已经是一个……值得谨慎期待的信号。” 医生的话如同甘霖注入干涸龟裂的大地。 兮浅的身体晃了晃,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住沙发的扶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疯狂滚落。 不是悲伤,是压抑太久后骤然爆发的、近乎虚脱的狂喜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后怕。 他还活着,而且……他的大脑,没有完全沉寂!“医生……医生……”她想说谢谢,想确认更多,可喉咙哽咽得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医生理解她的激动,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宽慰的微澜。 “我们调整了部分治疗方案,加强了刺激神经系统恢复的尝试。兮浅小姐,” 他的语气郑重起来,“如果可以,他的身边需要熟悉的声音……需要一些稳定的、积极的刺激。这对他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意识恢复,或许……会有帮助。” “我去!我去陪他!”兮浅立刻急切地回答,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渴望。 三天被隔绝的煎熬在此刻化为强烈的冲动,她必须回到他身边,必须让他知道她在! 老医生点点头:“防护措施依旧需要最高级别。每天……暂时只能安排一小段时间。而且,”他看了一眼门口肃立的保镖,“需要宬先生那边的许可。” 宬年的许可。 这个词像一根微小的刺,短暂地扎破了狂喜的泡沫。 但这点不快在巨大的希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兮浅用力点头:“我明白。请安排。我……我去求他。” 出乎意料的是,许可很快就下来了。 保镖转达了刚从特护病房醒来的宬年的指令:允许兮浅每天在严密防护下进入重症监护室探视夏时陌一小时,由医生全程陪同监控。 再次穿上最高级别的防护服,戴上口罩和护目镜,走进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和仪器嗡鸣的病房,兮浅的心跳得很快。 短短几日,却仿佛隔世。 病床上的夏时陌,依旧被包裹在厚厚的无菌纱布和绷带中,连接着维持生命的多条管道和闪烁的监测仪器。 他安静地躺着,像一个被时光遗弃的残破人偶,无声无息。 但兮浅的目光贪婪地落在他身上,想要穿透那些冰冷的仪器和无情的纱布,确认他胸膛下那颗心仍在微弱地跳动,他脑中那微弱的电波仍在顽强地闪烁。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每一步都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 在医生指定的、保持安全无菌距离的位置站定。 护目镜很快因为急促的呼吸蒙上一层薄雾。她费力地眨了眨眼,努力看清他。 “时陌……”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和防护服,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轻柔,如同怕吹散一朵蒲公英,“是我……浅浅。我……我回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开始对他说话,声音不高,缓慢而清晰。 她絮絮地说着。说母亲回到了她身边,就安静地守在外面;说夏家庄园老树秋天依旧会飘香;说喷泉池的水声,阳光透过树叶落下的光斑;说海岛上夜空的星星,礁石上听到的浪涌;说小时候他抢她撒糖糕点的傻事;说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刻,他推开她时,她最后看到的他眼里的光…… 她说了很多很多,回忆里那些被遗忘的、苦涩的、温暖的碎片,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轻声诉说。 她告诉他秦昊的势力正在瓦解,威胁正在解除;告诉他她很好,能保护自己了;告诉他,她就在这里,会一直守着他,直到他好起来。 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渗入那片死寂的废墟深处。 大部分时间,病床上的夏时陌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监测仪器上微弱起伏的线条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但偶尔,医生会提醒她注意某个细微的脑电波变化曲线,那意味着他可能捕捉到了她的声音片段。 每一次这样的提示,都让兮浅的心剧烈地跳动一下,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萤火。 她更加努力地搜寻着记忆中所有能牵动他情绪的画面讲述,眼神紧紧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被绷带包裹的脸庞,希望能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变化——睫毛的颤动,手指的蜷缩,哪怕只是一个心跳的加速。 日复一日。 每天一小时,成了她灰暗时光里唯一的光亮。 她向他诉说,向他保证,向他呼唤。 病房外,宬年手下增加了守卫,严密监控着进出。 宬年本人的伤势也在复原,但并未露面。 他像一个无形的阴影,掌控着局面,也维系着夏时陌的生命通道——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和安保力量源源不断地投入进来。 兮浅知道这一点,但这并未减轻她内心的怨恨,只是让她在守护夏时陌这件事上,多了一层更加复杂的沉默。 奇迹,在日复一日的低语和医疗团队的全力维持下,悄然酝酿着。 那天下午,阳光似乎比往日更强烈一些,穿透了病房厚厚的防紫外线玻璃窗,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缕虚弱的光斑。 兮浅如往常一样,穿着防护服,站在那个固定的位置,轻声讲述着海岛木屋缝隙里漏下的月光,少年时他逞强不服输的样子。 医生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复杂的监测屏幕。 突然,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瞬间专注锐利起来,手指快速而无声地指向屏幕某个区域的图谱波动。 兮浅立刻捕捉到了医生的示意,声音戛然而止。 她屏住呼吸,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在病床上那张被层层绷带缠绕的脸上。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病床上,那覆盖在眼睑之上的厚厚无菌绷带边缘,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下。 然后,绷带下,那两片苍白干裂的眼睑,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极其艰难地撑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缓缓扩大。 一双眼睛,终于露了出来。 那双眼眸,曾经明亮如星,锐利如鹰,此刻却像是蒙尘的琉璃,浑浊、黯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 好像从一个极其遥远、极其黑暗的深渊尽头,跋涉了千年万年,才终于费力地撬开了沉重的眼睑,重新接触到这个模糊而刺眼的世界。 他涣散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在空气中缓慢地、茫然地移动着。 刺目的灯光让他不适地微微眯起眼,似乎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适应这久违的光线。 兮浅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护目镜下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双睁开的眼睛,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几乎窒息。 夏时陌的目光,在虚空中毫无目的地飘移了片刻,如同盲人初探世界。 最终,像是被某种微弱却坚韧的引力牵引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定格在了隔离窗外那个身着厚重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上。 隔着厚重的双层隔离玻璃,隔着护目镜蒙上的水汽,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他们的视线,终于再次交汇。 时间,在这一刻真正地静止了。 ------------ 第89章 余生皆甜 兮浅透过模糊的镜片,透过那层冰冷的玻璃,清晰地看到了他浑浊瞳孔里的倒影——是她自己。 她看到了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里,渐渐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里挣扎出的最后一点火星。 那光亮里映照出她此刻狼狈的样子:防护服臃肿,头发被防护帽压得凌乱,脸色苍白憔悴,唯一鲜明的,是她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狂喜,深不见底的愧疚,还有那历经劫难后愈发深沉、几乎要溢出来的浓郁爱意。 夏时陌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什么,想给她一个回应。 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做出一个笑容的弧度。 然而,这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立刻牵扯到了遍布全身的伤口和僵硬的肌肉。 他的眉头瞬间痛苦地拧紧,身体在厚厚的束缚绷带下无法抑制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监测仪器立刻发出一阵急促的警示音。 “别动!别用力!”医生立刻低声警示,同时迅速上前检查仪器参数。 夏时陌的身体在剧痛的侵袭下紧绷着,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勉强压下那阵剧烈的痛楚。 但他没有闭上眼睛,目光依旧执着地、穿越一切障碍,落在兮浅身上。 他的目光,极其艰难地从兮浅脸上移开,如同承载着千钧重担。 视线向下,落在了她脚边那个熟悉的、冰冷的盒子上。那是他母亲的骨灰。 兮浅带回来了。 他安静地注视着那个盒子,浑浊的眼中涌起深沉的哀恸和无尽的疲惫。 那是一种了然,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平静。好像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有了归宿,尽管这归宿本身也带着无法言说的痛。 接着,他的视线再次移动,掠过了病房门口肃立的保镖身影,最终,定格在隔离窗侧面不远处,那个倚墙而立的男人身上。 宬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他穿着深色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大衣。 脸色依旧暗淡,明显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左臂用绷带固定在胸前,显然是肩背处的刀伤尚未痊愈。 他没有穿厚重的防护服,只是戴着口罩,站在安全距离外。 他的身影在走廊的阴影里显得有些单薄,但那份沉静却又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两个男人,隔着冰冷的玻璃,无声地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没有硝烟,没有对峙,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寂静。 夏时陌凝望着宬年。 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没有刻骨的怨恨,也没有任何质问或谴责的情绪。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疲惫,无边无际的疲惫。 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看透了所有阴谋、欺骗、利用和无谓的争夺。 在疲惫的尽头,是一种近乎悲悯的释然。那是一种经历了彻底的毁灭与虚无后,对命运、对对手、甚至对自身最终的了悟与放手。 这平静到极点的凝视,比任何激烈的怨恨都更具冲击力。 宬年迎着他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隔着玻璃和口罩,看不到他确切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眸深处,骤然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暗流:惊愕,震动,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置于某种审判之下的沉重感。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平静得可怕的目光,但随即又强迫自己重新对视回去,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 这无声的对峙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 夏时陌的目光,终于缓缓地从宬年脸上移开,再次落回隔离窗外,那个身着白衣、如同守护幽灵般的兮浅身上。 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柔和,如同穿透了千山万水的疲惫月光,最终温柔地笼罩在她身上。 那里面,蕴含着太多太多兮浅几乎无法承载的情绪:刻骨的爱恋,深沉的眷念,无尽的担忧…… 最终都融化在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粹而无条件的祝福里。 他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艰难地、无声地开合着。每一个唇形的变化,都像是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残余的生命力。 兮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唇,大脑飞速运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她读懂了。 那无声的唇语,是六个字: 愿你……余生……皆甜。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没有对过去的纠缠。只有一份沉重到极致的、用生命最后力气送出的祝福和……告别。 瞬间,兮浅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凝固的心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撕裂开来!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苦苦支撑的所有堤坝! 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流,汹涌决堤,瞬间模糊了护目镜内本就模糊的视线! 她再也无法站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猛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压抑住那即将冲出喉咙的、撕心裂肺的悲鸣! 无声的哭泣让她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那六个无声的字,比世上最锋利的刀刃还要残忍,将她彻底凌迟!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夏时陌,在艰难地完成那无声的唇语后,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力量。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迅速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熄灭。 柔和的目光被沉重的疲倦彻底覆盖。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兮浅最后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烙印进永恒的黑暗深处。 然后,他缓缓地、顺从地、带着一种彻底解脱般的疲惫,阖上了双眼。 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挣脱了沉重的束缚,无声地、清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苍白瘦削、布满烧伤痕迹的脸颊蜿蜒而下,悄无声息地没入缠绕在脸颊和颈部的雪白绷带里,留下一点深色的、微小的湿痕,很快消失不见。 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因为睁眼和情绪波动而略有起伏的波形,再次缓缓平复下来,恢复成较之前稍显平稳但依旧微弱的状态。那滴泪,成了他短暂清醒时刻唯一的印记。 “意识回退了。”医生低声对旁边几乎崩溃的兮浅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别紧张,这是深度昏迷患者出现短暂意识波动后的正常生理反应。他的体征虽然微弱,但比睁眼之前更加稳定。这……是好现象。说明大脑在尝试重启某些功能,虽然过程会极其漫长和艰难。” 他看着兮浅哭得无法自抑的样子,叹了口气,“让他休息吧。今天的刺激……足够了。” 兮浅却仿佛听不见医生的话。她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隔着厚重的防护服,额头抵着冰凉刺骨的玻璃窗,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的哭泣如同濒死的哀鸣。 她读懂了那六个字背后蕴含的决绝与成全。 那不是承诺,那是诀别。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推开了她,将她推向了没有他的、或许有“甜”的余生。 这份温柔的残忍,让她痛彻心扉。 隔离窗外,阴影里。 宬年将这一切,完整地收于眼底。 他看到了夏时陌睁开眼时的茫然和疲惫,看到了他看到母亲骨灰盒时的哀恸与了然,看到了他投向自己时那充满释然的目光——那不再是看向对手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件……即将终结的陈年旧事。 那眼神像刺破了他心底某些坚固的东西。 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夏时陌最后凝视兮浅时,眼中那份浓烈到化不开的爱意与诀别的悲伤,以及那无声的唇语。 他看到了兮浅读懂那唇语后瞬间崩溃、痛不欲生的模样。 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沉重感,沉沉地压了下去。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刚刚缝合不久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比起心口那陌生的窒息感,那点痛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种混杂着震动、酸涩、茫然甚至……一丝微小却尖锐的嫉妒的情绪,在他心底翻腾。 夏时陌的平静释然,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内心的扭曲与执念。 那句无声的“愿你余生皆甜”,像是对他最大的嘲讽——他用尽手段想要掌控、想要占有的,夏时陌却用这种方式,选择了放手和成全。 这份成全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兮浅那痛彻心扉的泪水,每一滴都像是灼热的蜡油,烫在他心上。 那泪水,是为夏时陌而流,为那无声的告别而流,充满了刻骨的爱与失去的绝望。 这一切,都与他宬年无关。 他站在这里,像一个局外人,像一个……施加痛苦的源头。 他沉默地伫立在阴影里,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深不见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涌。 病房里微弱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紧绷的轮廓和眼底那片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郁。 他没有再看病房内,也没有再看跪在地上无声恸哭的兮浅。 他缓缓地、无声地转过身。 深色的病号服大衣在冰冷的空气中划过一道沉默的弧线。 他微微佝偻着背,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向着走廊另一端,那片更加浓郁的阴影深处走去。 背影孤独而冷硬,仿佛也带上了一丝被那无声告别所浸染的沉重与疲惫,缓缓消失在长长的、寂静的医院走廊尽头。 病房内,仪器的嗡鸣声依旧单调地回响。 隔离窗外,只剩下兮浅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还有墙角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上,微弱光线投下的,凝固的阴影。 ------------ 第90章 "我输了" 病房门在宬年身后沉重地合拢,彻底隔绝了门内仪器的嗡鸣和门外那片令人窒息的悲伤。 走廊深处只剩下他孤寂的脚步声,一声声敲打在空旷的地面,也敲打在他自己沉重的胸腔里。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下行按钮。 回到顶层那间为他预留的、安保森严的套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 套房里依旧惨白明亮,空气却沉闷得令人窒息。 他没有开窗,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垂落。 他走到沙发前,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后背的伤口在刚才的站立和紧绷后,传来一阵阵清晰而尖锐的钝痛,如同暗潮涌动。 他慢慢解开病号服外套的扣子,动作有些迟滞。 大衣滑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他脱下里面同样宽松的病号服上衣,露出缠绕着层层绷带的上半身。 左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厚厚的无菌敷料覆盖着伤口,边缘透出一点隐约的深褐色——那是凝固的血迹和新渗出的组织液混合的颜色。 他走到浴室,拧开镜前灯。 冷白的光线清晰地映照出镜中的自己:脸色暗淡,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下颌线条紧绷,眼神沉郁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他拿起消毒棉签和医生留下的药膏,侧过身,对着镜子,尝试处理绷带边缘渗出物较多的部位。 动作虽然并不熟练,牵扯到伤口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那疼痛并非发生在他身上。 棉签蘸着消毒药水,冰冷地触碰在皮肤边缘。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沉默处理伤口的男人,动作机械而专注。 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在重症监护室窗外看到的一切。 夏时陌那双浑浊疲惫却异常平静的眼睛,那如同古井般深不见底的释然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他心上划下清晰的痕迹。 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悲悯。 仿佛在说:你的执着,你的掠夺,你的伤害,这一切,都只是徒劳的挣扎,都将在最终的虚无面前归于沉寂。 还有兮浅。 她读懂那句无声祝福时瞬间崩溃的模样,那蜷缩在冰冷地板上无声恸哭的身影,那汹涌的泪水…… 每一帧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记忆深处。 那泪水,那绝望,那刻骨的爱与痛,全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而他,站在咫尺之遥的阴影里,只是一个制造痛苦的旁观者。 “愿你……余生……皆甜。” 夏时陌那无声的六个字,此刻在他脑中清晰无比地回响起来,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窒息的穿透力。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棉签悬在半空。镜中男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暗深邃,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强取豪夺。 他脑海中跳出这四个字。 从最初在夏家庄园布下陷阱,用商业手段逼迫夏家就范;到利用兮浅失忆将其禁锢在身边,编织温柔的牢笼;再到发现真相后,用夏母的骨灰作为最后的筹码,试图维系那点可怜的控制…… 他步步为营,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以掠夺者的姿态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得到了什么? 他得到了兮浅刻骨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怨恨,和此刻那为了别的男人撕心裂肺的眼泪。 他得到了夏时陌如今这副躺在ICU里,仅剩一口气息的残破躯体——那是他漠视秦昊威胁、间接纵容的结果。 他甚至……差点得到了她的死亡。 在走廊那场袭击中,如果不是他最后关头本能地挡上去,那把匕首刺穿的,就是她的心脏。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自我厌弃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扶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伤口处的疼痛似乎加剧了,但这生理的痛楚,远不及此刻内心翻涌的、铺天盖地的悔意来得尖锐。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自己在这场扭曲关系中的角色——一个彻头彻尾的掠夺者,一个制造了无数痛苦的源头。 他曾经高高在上,视夏时陌如蝼蚁,视那份感情如可操控的筹码。 如今,那个被他视为蝼蚁的男人,在生命的边缘,用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和放手,将他所有的偏执和掌控击得粉碎。 “我输了。” 这两个字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深处。 不是失败于秦昊的阴谋,不是失败于外界的压力,而是输给了夏时陌那份在生死边缘依旧纯粹的爱与成全,输给了兮浅那颗无论经历多少欺骗伤害、依旧只为夏时陌而跳动的心。 他输得……心服口服。 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缓缓直起身,看着镜中那个眼神晦暗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孤独和……茫然。 过去的道路,是用欲望和掌控铺就的,如今这条路似乎走到了尽头,前方只剩下断崖。 他重新缠好绷带,穿上干净的病号服。动作缓慢而沉重。 他没有躺下休息,而是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 厚重的窗帘依旧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站在那里,沉默地面对着那片深沉的黑暗,仿佛要融入其中。 接下来的几天,宬年没有再出现在重症监护室附近。 他的伤势恢复情况良好,医生建议的静养时间已到,但他没有出院。 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将自己关在顶层套房里。 手下会定时送来食物、药品和必要的文件汇报,关于秦昊残余势力的清除,关于公司事务的暂代处理。 他听着,偶尔简短地指示几句,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沉默,或站在窗前,或坐在沙发里,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医院里,夏时陌的恢复进程极其缓慢,如同在黑暗的泥泞中艰难跋涉。 那短暂的清醒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之后又是漫长的、毫无反应的深度昏迷。 但医生的态度却比之前更加谨慎地乐观。 监测数据表明,那次意识波动后,他大脑某些区域的活跃度有非常微弱的提升,基础的生命体征也维持在了一个相对更稳定的低水平线上。 这是一个积极信号,预示着大脑的自我修复机制可能正在极其缓慢地启动。 但医生反复强调,这距离真正的苏醒和康复,还有无法预测的漫长距离,需要昂贵的医疗支持和……奇迹。 兮浅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重症监护室外,穿着那身臃肿的防护服,隔着玻璃守护着里面沉睡的人。 她的情绪已经从最初崩溃的绝望中稍微平复下来,但整个人依旧像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笼罩在一层深沉的哀伤和挥之不去的疲惫里。 眼神里的光亮很微弱,只有在看着病房内时,才会凝聚起一点不肯放弃的执着。 她变得更沉默,除了每天进去探视时对着昏迷的夏时陌低声诉说,其余时间几乎一言不发,安静得像一抹游魂。 宬年派来看守她的手下,依旧尽职地守在附近,只是气氛比之前更显沉闷。 那个装着夏母骨灰盒子,始终被她小心地带在身边。 那冰冷的金属表面,是她与过去仅存的一点实质联系,也是她支撑下去的精神支柱之一。她看着它时,眼神会变得异常复杂,有哀伤,有思念,也有无人能懂的茫然。 顶层套房内。 宬年站在窗前,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 夕阳的余晖透过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暗金色的光带。 他沉默地看着楼下医院花园里稀疏的人影,目光没有焦点。 手下刚刚汇报完情况离开,包括夏时陌的医疗进展和兮浅的状态。 “夏先生情况依旧,兮浅小姐……在病房外守着。”手下的话语简洁,没有多余描述。 宬年没有回应。手下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 夕阳的光线在地毯上缓慢移动,由金色渐变为橘红,最后沉入暗紫。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上,那下面是被夏时陌母亲骨灰盒边缘硌出的伤口。 一个荒谬的因果链条在脑中形成:他抢夺骨灰盒,导致秦昊以此为饵布局袭击,他被迫挡刀受伤,夏时陌濒死,兮浅崩溃……兜兜转转,他成了制造伤害的源头,最终也自食其果。 而那个骨灰盒,那个被他当作筹码、当作控制工具的东西…… 它真正的主人是谁?是夏时陌的母亲,是夏时陌,是兮浅拼命想要带回给夏时陌的东西。 它从来就不属于他宬年。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芽,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悄然滋生,并迅速变得清晰而坚定。 他走到沙发旁,拿起那个一直放在茶几上装着骨灰盒的提箱。 箱子冰冷而沉重。 他提着它,走到房间中央,站在那片即将消失的夕阳余晖里。 是该结束了。 结束这场由他开始的掠夺。 结束这无谓的、伤害所有人的执念。 他按下了呼叫铃。 ------------ 第91章 她心里只有你 第二天下午,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重。 兮浅如往日一样,安静地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椅子上,头微微低垂,目光落在脚边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棱角。 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静的哀伤里,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 不远处的保镖尽责地守候着。 走廊拐角处,宬年的身影出现了。 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便装,外面罩着一件薄外套,遮住了手臂的绷带。 脸色依旧不太好,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眼神却比之前几天更加沉静,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他手里没有提任何东西。 他远远地停下了脚步,没有靠近重症监护室门口,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兮浅。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透人群和距离,落在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的、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瘦弱身影上。 她的侧脸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显得异常憔悴,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 她看着骨灰盒的眼神,专注而哀伤,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宬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难以言喻的疲惫,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移开目光,没有惊扰她,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医生办公室方向。 几分钟后,在院方高级主管和主治医生亲自引领下,宬年穿戴好最高级别的防护装备——口罩、帽子、鞋套、无菌隔离服,只露出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 他没有看任何人,在医生的示意下,推开了重症监护病房厚重的隔离门,走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病房内,恒温恒湿,光线柔和。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药物和生命维持设备运转的混合气味。 各种仪器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发出低微的嗡鸣和心跳监测那稳定而微弱的滴答声。 夏时陌静静地躺在病床中央,像一个被精密仪器包裹的茧。 全身依旧覆盖着厚厚的无菌纱布和绷带,只露出紧闭的双眼、一部分鼻梁和嘴巴,以及插着各种管道的双手。 心电监护仪上的绿色线条微弱但平稳地起伏着,呼吸机有节奏地推动着他的胸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他陷在最深的昏迷里,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 宬年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目光落在夏时陌缠满绷带的脸上。那绷带遮盖了原本的轮廓,只留下一个模糊而脆弱的生命印记。 那双曾经平静深邃、充满释然的眼睛,此刻被厚厚的无菌敷料覆盖着,紧闭着。 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仪器的低语。 宬年沉默地站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将一直提在身侧的一个盒子,轻轻放在了夏时陌枕边空着的位置。 盒子不大,方方正正,透着一种肃穆的沉重感。 “物归原主。”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沙哑,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没有任何回音。 他的目光从盒子上移开,再次落到夏时陌被包裹的脸上。 那双眼睛即使紧闭着,似乎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宬年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哽在那里。 “她心里只有你。”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认命,“从过去到现在,从未变过。”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宬年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带着苦涩的空茫。 他承认了这场感情角逐中最本质、也最残酷的事实。 他拼尽全力,用尽手段,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一场彻底的溃败。 而胜利者,此刻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 病房里只有仪器的声音。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三个极其艰涩、几乎低不可闻的字: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没有回应,没有宽恕,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夏时陌依旧沉睡,毫无知觉。 但这句迟来的道歉,对宬年来说,却像搬开了压在心头最后一块巨石,尽管搬开后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空荡的、带着冷风的洞。 他最后看了一眼枕边那个盒子,目光在那冰冷的金属提手上停留了一瞬。 那里面,是他强取豪夺的起点,也是他亲手归还的终点。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夏时陌的脸上,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 没有留恋,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彻底斩断的决绝。 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病房内其他任何东西一眼,猛地转过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逃离般的急切,大步走向门口。 厚重的隔离门被他拉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在身后关严。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他迅速脱掉身上的防护装备,交给等候在旁的医护人员。 动作带着一种急于摆脱什么的烦躁。 兮浅依旧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似乎对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依旧低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宬年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重症监护室的门。 他拉紧外套的衣襟,遮住手臂的绷带,挺直了背脊,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疏离。 他迈开脚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朝着电梯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背影在惨白的走廊灯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萧索与决然。 病房内。 仪器依旧低鸣。 枕边,那个深色的皮质盒子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默的句点。 病床上,夏时陌的睫毛在厚重的无菌敷料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略略深长了一丝。 ------------ 第92章 以假乱真 宬年将真正的骨灰盒放在夏时陌枕边,那句“对不起”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动用资源清理秦昊残余势力,为夏氏输血,将医院打造成铜墙铁壁的堡垒。 可当新闻播出秦昊又被释放的消息时,骨灰盒从兮浅无力的手中滑落。 金属撞击地板的刺耳声响中,她抬头看向宬年手腕未愈的伤口:“你的游戏,什么时候能停止?” 宬年最后那句话落进死寂的重症监护室,像一粒石子投入无底的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他再没有停留,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隔离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将他与这恒温恒湿、只有仪器低鸣的空间彻底隔绝。 门内,枕边那个深色的皮质盒子沉默地占据着床边空出的位置,冰冷、肃穆,像一枚被强行嵌入这脆弱生命图景中的句号。 夏时陌依旧沉在窒息的昏迷里,缠满绷带的脸庞在柔光下如同石刻,毫无生气。 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道固执跳动的绿色线条,和他胸腔在呼吸机规律驱动下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点活气。 然而,就在宬年那句“对不起”消散在无菌空气里的数秒后,夏时陌覆盖在厚重无菌敷料下的睫毛,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微风拂过的蝶翼残骸。 氧气面罩下,那被机械强行推入肺腑的气息,似乎也极其短暂地挣脱了机械的绝对控制,深长了一丝。 门外,惨白的走廊灯光刺得人眼睛发涩。 宬年快速地、近乎粗暴地剥下身上层层叠叠的防护装备,口罩、帽子、隔离服、鞋套,像在甩脱一层黏腻的蛇蜕。 动作间牵扯到手臂的伤口,绷带下传来一阵闷痛,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将这一团沾染着消毒水与病房特有气息的织物塞进旁边医护人员早已伸出的手里。 视线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的长椅。兮浅还在那里,维持着他进去时的姿势。 白色的防护服裹着她过分单薄的身体,头微微低垂,目光胶着在脚边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上,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它的棱角。 她整个人陷在一种沉静的哀伤里,像一幅被时光洗褪了所有鲜活的旧画,连不远处尽职守护的保镖都成了这画框的一部分,融不进她的世界。 宬年拉紧外套的衣襟,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臂上透出的那圈绷带痕迹。 背脊挺得笔直,下颌绷紧,所有的苍白与方才病房里那瞬间近乎虚脱的疲惫都被硬生生压回了冷硬的壳里。 皮鞋踏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晰、孤峭的回响,一下,一下,敲打着空旷的走廊。他没有再看那个方向一眼,步伐迈得又大又快,径直走向电梯。 门无声滑开,他跨入轿厢。 冰冷的金属内壁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和一双深不见底、空旷得只剩下决绝的眼睛。 电梯门合拢,将那惨白灯光下拉长的、带着萧索气息的背影彻底吞噬。走廊里只剩下仪器隐约的嗡鸣,和长椅上那个凝固的身影。 真正的骨灰盒,此刻正压在夏时陌毫无知觉的枕畔。 而它曾经存在的位置——宬年书房最深处那个嵌入墙壁的恒温保险柜——此时空空荡荡,只余下密码锁运作时细微的电子音。 这个盒子,曾是他最隐秘的筹码,也是他用以刺伤、控制和最终捆绑住那个叫兮浅的女人的锁链。 在某个兮浅被绝望彻底击垮、意识涣散的瞬间,在她因夏时陌的伤讯而崩溃的混乱里,他轻而易举地用一份精心准备的赝品完成了调换。 假盒子里不过是寻常的香灰,沉甸甸的金属外壳足以以假乱真。 他需要她以为命脉被扼住,需要她因这“最后的遗骸”而不得不向他低头、留在他身边。 这手段卑劣,但有效。 只是当夏时陌推开她,用身体承受了那场烈焰,当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身躯躺在ICU,所有的算计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反噬自身。 物归原主。 他最终把它还给了它唯一的主人,连同那句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道歉。 三天后。 窗外的天色是一种压抑的铅灰,厚厚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天际线上。 宬年别墅的书房里,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宬年靠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座椅里,身形陷在阴影中,只有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和视频通讯窗口的冷光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眼下的青影浓重,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高效。 屏幕上,几个不同窗口亮着,映出几张表情同样紧绷的脸孔。 “城西那两个码头仓库,已经清理干净。秦昊最后一批走私的货,凌晨三点,沉在公海了。人,”一个声音顿了顿,毫无波澜地补充,“处理了,不会再开口。” 另一个窗口紧接着汇报:“夏氏那几个跟着秦昊跳得最凶的老家伙,股权回购协议已经签了,价格压到最低。他们名下所有房产和海外账户,同步冻结,跑不了。” “医院那边,”第三个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谨慎的精确,“外围安保小组十二组,三班轮换,配有重装。内部每层楼增设三道固定岗,夏先生病房所在的整层已清空无关人员。所有医护、清洁工背景筛查完毕,接入独立监控系统,生物信息锁定。楼顶和所有入口通道,加装了反狙击和热能探测装置。一只无关的鸟也飞不进去。” 宬年听着,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屏幕上另一个财务数据窗口上刚刚跳动的天文数字。 那是流向夏氏集团紧急账户的巨额过桥资金,数字庞大到足以让任何一家濒临崩溃的企业暂时喘口气,却也像一把冰冷的枷锁。 “知道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透着一种高强度运转后的疲惫,却字字清晰,“秦昊的影子,一根也不能留。夏氏,暂时不能倒。医院,必须万无一失。” 屏幕接连暗了下去。 ------------ 第93章 她看不到方向 书房里重归沉寂,只有服务器机柜发出低低的嗡鸣。 宬年向后重重靠进椅背,闭上眼,进椅背,闭上眼,捏了捏发痛的眉心。 手臂上未愈的伤口在衣料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爆炸的惨烈和他自己身体的虚弱。 赎罪?补偿?或许都有。 但更像是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上,强行建立起一道冰冷的秩序之墙,用他习惯的、最直接有效的力量。 他清理战场,缝合伤口,堆砌堡垒,像一个试图修补破碎沙堡的孩子,明知海浪随时会再次涌来,却只能徒劳地重复着垒砌的动作。 秦昊留下的毒瘤,夏氏内部的倾轧,还有那个躺在医院里不知能否醒来的男人……每一件都沉重如山。 还有她。 那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在他疲惫的神经上轻轻扎了一下。他睁开眼,目光穿过半开的书房门,投向外面光线同样昏暗的起居空间。 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天光吝啬地透进来,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却驱不散一股无形的沉郁。偌大的客厅空旷得有些寂寥。 兮浅蜷在宽大的丝绒沙发深处。 身上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细小血管。 她瘦了很多,眼下的青黑晕染开,即使在这昏暗光线下也清晰可见。 她没有看书,没有看电视,只是抱着一个松软的靠枕,目光失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整个人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瓷器。 保镖无声地站在稍远处的角落,如同背景板。 手腕上,那道环状的疤痕在袖口偶尔滑落时露出来,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一些,狰狞地盘踞在原本该戴着那条特殊手链的位置。 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微微凸起的粗糙皮肤上摩挲着,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痒感。每一次触碰,都像有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进记忆深处那个装满恐惧和屈辱的匣子。 冰冷的手指强行扣住她的手腕,粗鲁地、不容置疑地扯断那根细细的银链。链子断裂的轻微脆响,在她耳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惊雷。 紧接着,那个对她而言重逾生命的盒子,在惊呼和绝望的挣动中,被轻易夺走……然后是宬年毫无温度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穿透她摇摇欲坠的世界:“待在我身边,它才安全。” 画面猛地切换。 震耳欲聋的巨响! 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掌,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从身后凶狠地扑来。 视野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和翻滚的浓烟吞噬。意识模糊前最后清晰的感知,是一股巨大的、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力量狠狠撞在她背上,将她远远推开,跌入冰冷的坚硬地面。 骨头撞击的钝痛还没来得及传开,就被那声震碎耳膜的爆炸彻底吞没。 视野里最后定格的,是夏时陌朝她扑过来的身影,和他脸上……那近乎释然的平静? “呃……”一声短促的抽气从兮浅喉咙里溢出,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 她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抱着靠枕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织物里。 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细碎的发丝。 骨灰盒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无论是那个被夺走的赝品带来的屈辱,还是如今躺在夏时陌枕边那个正品所代表的、由他生命换来的“物归原主”,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冰冷刺骨,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夏时陌无声无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被绷带和仪器包裹着,脆弱得像一个随时会碎裂的梦。 未来?她看不到任何方向。 眼前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更深的绝望。 她被困在这里,身体在这座华丽冰冷的别墅里,灵魂却悬在ICU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外,被恐惧和愧疚反复撕扯。 轻微的脚步声从书房方向传来,沉稳而熟悉,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无声,却像带着某种特殊的磁场,瞬间刺破了笼罩着兮浅的迷障。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 她没有睁开眼,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靠枕,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摩挲手腕疤痕的手指,悄然滑落下来,藏进了开衫宽大的袖子里。 宬年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门框内透出的部分光线,让沙发这边显得更加昏暗。 他换下了白天的正装,只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袖子随意地卷到小臂中间,露出底下包裹的白色绷带边缘。他手里端着一杯水,水汽在杯口氤氲起细微的白雾。 他在原地停顿了几秒,目光落在沙发里那个蜷缩着要将自己藏匿起来的背影上。 她的排斥和僵硬像一层无形的冰壳,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流,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浑浊,又迅速沉没,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暗色。 他迈步走过去,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在沙发旁停下,他没有试图靠近,保持着一段疏离克制的距离。 将那杯温水轻轻放在她面前低矮的玻璃茶几上。 杯底与玻璃台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喝点水。”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许久未曾上油的齿轮在转动,带着一种强压下的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个称呼。 好像这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刻板程序。 放下水杯,他没有等待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做完这件事,任务就算完成。 ------------ 第94章 你的游戏 他转过身,径直走向旁边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 窗外,城市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铺陈开去,霓虹初上,却被厚重的云层压得黯淡无光。 他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隔绝了所有温度的剪影。 宽阔的肩膀绷得很紧,手臂上那圈绷带的白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沉默。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旷的客厅里弥漫、发酵。 只有墙上古董挂钟的秒针,在死寂中发出规律而固执的“咔哒”声,每一秒都像在丈量着两人之间那道无形却深不见底的鸿沟。 时间缓慢得令人心焦。兮浅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脸埋在靠枕里,一动不动。 放在茶几上的那杯水,水汽渐渐散尽,杯壁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平静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时,客厅另一端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液晶电视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屏幕的光线骤然刺破了室内的昏暗。 “……本台最新消息。”新闻主播字正腔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破了这层脆弱的平静,“备受关注的秦氏集团前董事长秦昊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及危害公共安全一案,因部分关键证据链尚存疑点,无法形成完整闭环,经相关部门谨慎审查,犯罪嫌疑人秦昊于今日傍晚被依法暂时释放,取保候审。检察机关表示,调查工作仍在全力推进中……”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撞击声骤然炸响! 是金属制品狠狠砸在坚硬地板上的声音。 沙发里,兮浅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她终于抬起头,脸上是褪尽血色的惨白,眼睛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瞬间被点燃的恐惧而睁得极大。 她的右手还维持着虚握的姿势,微微颤抖着,而脚边不远处的深色地板上,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她以为是生命依托的虚假寄托——已经摔落在地。 盒子盖被震开了一条缝,里面灰白色的粉末状物体撒出来一小撮,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刺眼的狼藉。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时间凝固了一秒。 站在落地窗前的宬年霍然转身! 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冰冷坚硬的表层被瞬间撕开,暴露出底下翻涌的、近乎狂暴的惊怒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电视屏幕,目光像要穿透那层玻璃,将画面里那个被记者包围、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笑容的秦昊焚烧殆尽。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像要断裂。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猛地伸手探向裤袋里的手机。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机身—— “宬先生!”书房里一个保镖疾步冲出,脸色凝重,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安全系统警报!医院方向监测到异常无线电信号源,疑似远程狙击定位!频率和秦昊旧部过去使用的设备有重合特征!安保小组已启动最高防御预案!我们需要您立刻……” 保镖的话音未落,宬年手中的手机屏幕已经亮起,一个没有任何号码显示的加密通讯请求正在疯狂闪烁。 风暴,终究还是掀开了平静的伪装,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以最猝不及防、也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方式,降临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真空在巨大的客厅里蔓延,将方才那声金属撞击的余音都吞噬殆尽。保镖急促的汇报声和屏幕上秦昊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激起的却不是浪花,而是瞬间冻结的寒冰。 茶几上那杯水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悄然滑落,滴在光洁的玻璃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像一滴无声坠落的泪。 兮浅的视线从地板上那片狼藉的灰白粉末上抬起,动作僵硬而缓慢。 撒落的粉末是假的,是毫无意义的灰烬,但此刻却像秦昊那刺眼的笑容一样,直直扎进她的眼底。 那笑容在屏幕上不断回放,每一帧都像淬毒的针,刺穿了她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一点点麻木。 她的目光掠过保镖紧绷的脸,掠过手机屏幕上那令人心悸的闪烁提示,最终,落在了宬年身上。 他背对着落地窗外的城市深渊,整个人像一柄出鞘即被冻住的利刃,惊怒和一种被彻底激发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凶戾在他眼底翻腾。 他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白色绷带,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个灼热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代价,也预示着可能到来的新一轮风暴。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保镖屏息等待着命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兮浅的目光,最终凝固在宬年那只攥紧了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上。 那只手曾强硬地夺走她视为生命的东西,也曾……递给她一杯企图缓和冰冷的水。 手腕的伤疤在衣袖下隐秘地刺痛着,提醒着她被卷入这场漩涡的起点。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用力量强行构筑壁垒却似乎永远无法阻挡风暴的男人。 所有的疲惫、恐惧、被算计的屈辱、对夏时陌的担忧,以及此刻面对秦昊再次脱身的荒谬和绝望,在胸腔里翻搅、冲撞,最终化作一股冰冷的、带着无尽疲惫的洪流,冲破了沉默的堤坝。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奇异地穿透了客厅里凝固的空气,清晰地落在宬年的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濒临断裂的颤抖: “你的游戏……”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冰的湖底艰难地凿出来,“什么时候能停止?” 这声音不高,却精准地挑开了所有紧绷的表象,直刺核心。 宬年攥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霍然转过头,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阻碍地、死死地钉在了兮浅的脸上。 ------------ 第95章 嫁祸 客厅里凝固的空气仿佛被这对视点燃,发出无声的爆裂。 保镖僵在一旁,连呼吸都屏住。 电视屏幕上,秦昊那张隔着玻璃都能嗅到阴冷得意的笑脸,还在无声地反复播放。 就在这时,宬年手中那个疯狂闪烁的加密手机,铃声如同冰冷的警报,猛地撕裂了死寂。 宬年瞬间将手机贴到耳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道残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全身的肌肉在绷紧的极限下微微颤抖,像一张拉到极致的硬弓。 苍白的脸上,惊怒飞速沉淀,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取代。 只有那双眼睛,翻涌的戾气变得更加幽深、狰狞。 保镖立刻压低声音对着领口的通讯器下令:“一级警戒,封锁所有出入口,启动目标比对,非核心人员原地待命。” 门厅和走廊深处传来轻微却迅速的脚步声和器械碰撞的低沉声响。 这座华丽的牢笼瞬间化身武装堡垒。 兮浅蜷在沙发里,身体不再颤抖,但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蔓延。 秦昊出来了。 这个念头噬咬她的神经。他会做什么?夏时陌…… 电话很短。 宬年一个字也没说,只在最后轻微地点了下头,切断了通讯。 他猛地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向保镖。 “医院。”他的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 “信号源消失,对方警觉。狙击点排查中,外围清扫三只‘老鼠’,没留活口。病房安全级别最高,备用电源切换正常。”保镖语速飞快,“但……像在分散注意力。”他顿了顿。 宬年的眼神没有温度:“说。” 保镖喉结滚动:“三分钟前,法务和风控紧急通报。至少六家长期合作的境外供应商,突然以‘发现重大商业欺诈风险’为由,单方面终止合同,启动天价违约赔偿。他们提供的‘证据’,指向……夏时陌先生昏迷前签署的一份巨额担保文件。文件上有夏先生的私人印章和……总裁印鉴。” 他飞快看了一眼宬年,“赔偿金额足以抽干我们刚注入夏氏的资金,甚至……可能把我们拖下水。” 嫁祸。一个简单致命的商业陷阱。 昏迷的夏时陌成了完美的替罪羊。 宬年下颌绷紧,眼中寒光凛冽。秦昊的爪牙还在,一出手就要掐断夏氏的喉咙,反咬他一口。 “通知舆情组,”宬年立刻下令,声音里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准备——” 话音未落,沙发旁充电的兮浅的平板屏幕突然自动亮起。 没有打开任何应用,只有一行行鲜红加粗、带着狰狞符号的文字标题,强行弹出,占据整个屏幕: 【惊天反转!纵火真凶浮出水面?!夏氏继承人夏时陌被指为夺岛权密谋灭口!】 【骨灰盒归还疑点重重!宬氏掌舵人涉嫌包庇洗白?!】 【受害者变凶手?独家揭露海岛村惨案背后不为人知的权力交易!】 【‘深情’还是‘共犯’?兮浅女士在惨案中扮演何种角色?】 触目惊心的标题,耸人听闻的“细节”,配着夏时陌病床照、宬年归还骨灰盒的模糊远景,甚至兮浅在岛上的生活照…… 铺天盖地的舆论绞杀。 目标精准——把夏时陌抹黑成夺权灭口的恶魔,把宬年归还骨灰盒扭曲成心虚掩盖,把兮浅拖下水暗示知情或帮凶。 恶毒的文字像滚烫的沥青灼伤兮浅的眼睛。 岛上的笑脸,冲天大火,夏时陌推开她时释然的眼神…… 污蔑。最肮脏的污蔑。 她浑身冰冷,只有手腕的疤痕灼热刺痛。 宬年一步跨到沙发边,劈手夺过平板。 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污秽,眼底风暴瞬间凝聚成毁灭性的冰洋。 他猛地抬手,狠狠将平板砸向对面厚重的墙壁! “砰——哗啦!” 屏幕碎裂的刺耳声响彻客厅,碎片四溅。 “清理。”他只吐出一个词,声音冷得掉冰渣。 保镖迅速上前清理。 另一人递上新的平板,屏幕上舆情监控警报几乎染红整个界面。 数以万计的相似帖子正在各大平台疯狂涌现,如同瘟疫。 秦昊的反扑,三条毒蛇同时露出獠牙。第一条咬向根基(商业陷阱),第二条撕咬名誉(舆论攻击)。第三条呢? 宬年手中的新平板屏幕一闪,一个来自医院安保负责人的加密视频请求强制弹出。接通。 画面切换到夏时陌病房外的监控。 几秒前还安静的ICU外围走廊,此刻混乱。 灯光诡异地忽明忽暗,备用电源瞬间启动,但那短暂的不稳定制造了视觉盲区。 就在这不到一秒的黑暗间隙,监控拍到两个穿着不合身白大褂、戴口罩的男人,如同鬼魅扑向病房那扇最高级别的安全门! 一人拿着类似解码器的黑色仪器怼向门禁,另一人手里赫然握着一把伪装成医用剪的破门撬棒! “拦住!”安保负责人的声音嘶吼出来。几乎同时,病房两侧的暗门弹开! 四名全副武装的安保闪电般扑出!没有警告,只有干脆利落的擒拿格斗! 画面剧烈晃动,肢体碰撞闷响。袭击者凶狠,但在铜墙铁壁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十几秒,一人被反剪双臂按死在地,口罩扯脱,露出陌生狰狞面孔。 另一人被膝撞击腹跪倒,撬棒踢飞撞墙。解码器被夺。 骚动镇压。灯光恒定。 走廊只剩喘息声。 厚重的隔离门纹丝未动。 “目标明确!强闯病房!断电是人为干扰!人抓住了,正在审!”负责人的声音紧绷。 人身骚扰。 最直接卑鄙的攻击。 目标直指毫无反抗能力的夏时陌。 抢骨灰盒?灭口?还是制造恐慌,证明他能触碰到夏时陌? 兮浅惊恐地看着监控画面里的搏斗。 如果安保慢了一秒……夏时陌……她捂住胸口,大口喘气,被巨大恐惧攫住。 宬年看着被控制的袭击者,眼神森冷像看尸体。 他关闭视频,平板丢给保镖。 所有碎片拼合:嫁陷夏时陌于欺诈深渊,泼污水毁名誉,骚扰强闯病房…… 秦昊看似疯狂的三路进攻,目标核心却清晰—— 摧毁夏时陌。 把他变成身败名裂、罪责缠身、可能死于“意外”的替罪羊。 关键钥匙,是真正的骨灰盒! 那是唯一能彻底洗白秦昊自己、并将惨案钉死在夏时陌头上的决定性“证据”! 秦昊在赌,赌宬年承受不住商业和名誉压力,赌兮浅因夏时陌被攻击而崩溃,最终迫使他们为了“保护”夏时陌的生命或名声,交出骨灰盒! 交出来,秦昊就能翻身,拿着“铁证”洗清自己,名正言顺夺取夏氏。 不交?他就用这三条毒蛇,将夏时陌撕碎,拉着夏氏陪葬,让他永无宁日! “好手段。”宬年开口,声音低沉可怕,听不出情绪,却让客厅温度骤降,“困兽之斗,果然最毒。”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沙发上的兮浅。她脸白如纸,嘴唇无色,身体在恐惧和愤怒中发抖,眼神空洞茫然,像被风暴撕碎的布偶。 手腕疤痕在昏暗中刺眼。 秦昊的獠牙,撕咬着夏时陌,也精准撕咬着她的神经。风暴中心,从未转移。 骨灰盒,从寄托变成了血腥的诅咒。 “看好她。”宬年对保镖冷声下令,目光却锁在兮浅身上,深邃难辨,“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准离开。” 他的身影在惨淡光线下显得高大孤峭,带着踏入血腥战场的沉重决绝。 ------------ 第96章 绝不交出来 宬年那句冰冷的“看好她”像铁幕落下,隔绝了兮浅与外界的联系。 保镖无声上前半步,身形如铁塔般封住了她所有去路。 兮浅没有挣扎,只是将身体更深地陷进沙发里,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一丝清醒。 她看着宬年高大孤峭的背影走向书房,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所有声息,也隔绝了风暴中心的漩涡。 ………… 夏时陌的病房。 病房里,只有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夏时陌躺在纯白的病床上,脸色比床单更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但在这具看似毫无生机的躯壳深处,意识却在混沌的泥沼中艰难挣扎。 门被极轻地推开,闪身进来。 他是夏时陌母亲留下的心腹,也是此刻唯一能靠近他、并被他本能信任的人。 他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嘴唇几乎贴在夏时陌毫无血色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和紧迫: “少爷,秦昊出来了。他用阴招陷害您,伪造巨额债务合同扣在您名下,六家重要合作商翻脸要天价赔偿,要抽干宬氏刚注的血!他还在外面散布谣言,说……说您才是纵火的真凶,是为了夺权灭口!宬先生被说成是包庇您!兮浅小姐也被泼脏水!就在刚才……有人假扮医生闯病房,被宬先生的保镖按住了!目标是您!秦昊疯了!他就是要逼宬先生或兮浅小姐交出那个盒子!他不拿到那个盒子,绝不会罢休!他会毁了夏氏,毁了您!”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夏时陌沉寂的意识深处。 愤怒!滔天的愤怒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几乎要冲破他身体的禁锢! 秦昊!这个害死父亲(虽然死因尚未完全清晰,但夏时陌心底早有怀疑的种子),烧毁家园,害死无数岛民的畜生!如今还要把这一切污水泼到他头上,让他身败名裂,让夏氏彻底崩塌!他怎么能!他凭什么! 作为夏家继承人、作为儿子、作为曾想守护那片土地的责任感,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烈地冲击着药物和伤势制造的枷锁。 骨灰盒!那是母亲最后的托付!母亲临终前紧紧抓住他的手,那眼神里的决绝和深意他永生难忘。 那是反击秦昊的关键! 绝不能让这肮脏的豺狼玷污母亲的遗物,更不能让它成为秦昊洗白自己、反过来咬死夏家的工具! 绝不交出! 一股强烈的意念在混沌中艰难凝聚。 他的眼睑在紧闭下剧烈地颤动,指尖似乎想要抽搐,却无法挪动分毫。 他的意识像被困在深海,拼命想向水面挣扎。 阿福紧紧盯着他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反应,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少爷在听!她在赌,赌少爷残存的意志力,赌他绝不会向秦昊屈服! “少爷……”阿福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您要挺住!我们还有人!老宅的忠叔,码头的老七,还有几个您以前暗中资助过的、被秦昊打压的叔伯……他们没散!只等您一句话!秦昊以为您倒下了,夏家就完了?做梦!我们还能打!但需要您的指令!哪怕……只是一个字!” 指令?他现在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指令……夏时陌的意识在愤怒和无力感中疯狂撕扯。 滴答……滴答……监护仪的节奏像催命的鼓点。 不……不能放弃……一定有办法……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微弱却带着方向——频率。 他曾在一次极其私密的场合,和忠叔、老七约定过一套极其简单的暗语,通过监护仪数据微小的、有规律的异常波动传递信息。 这需要他凝聚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去对抗身体的麻痹,去尝试……影响那根连接着他生命线的导线。 他开始集中全部意念,不是试图移动肢体,而是去感受心跳,去感受呼吸。愤怒是燃料,责任感是舵。 他要在那冰冷的“滴答”声中,敲出反击的密码! ………… 宬年的书房。 书房厚重的门隔绝了客厅的压抑,但并未隔绝风暴。 这里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 巨大的屏幕分割成数个画面:夏氏集团核心资产分布图、舆情监控的红色警报地图、医院病房及周边安保的实时动态、以及秦昊及其已知残余势力的关系网。 宬年站在屏幕前,背影挺拔如出鞘的古剑,周身弥漫着冰冷的煞气。 那个被砸碎的平板早已被清理,此刻他面前的桌面上,数部加密通讯设备同时亮着灯,低沉的指令声此起彼伏。 “商业组:立刻冻结夏氏所有非必要资金流动。启动紧急预案,向那六家供应商发出正式法律函,指控其合同欺诈,申请紧急冻结赔偿程序。同时,动用一切资源,深挖他们与秦昊及其傀儡公司近三个月所有资金往来、邮件通讯、会面记录。伪造文件?那就找出伪造的源头和经手人,我要铁证!24小时内,我要看到详细报告和反制方案。”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钉子敲进执行者的神经。“夏氏,不能崩在我们手里。” “公关与法务组:联合行动。所有谣言源,标记、溯源、固定证据。立刻起草律师声明和集团公告,措辞强硬,明确指控秦昊及其团伙是谣言制造者,涉嫌诽谤、损害商业信誉。启动对所有造谣账号、平台的法律追责程序,要求立刻删除并公开道歉。联系所有合作媒体,提供我们掌握的部分事实(夏父被秦昊长期压制、海岛村开发权纠纷),引导正向舆论。夏时陌的清白,必须立刻、强力挽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秦昊那张刺眼的笑脸,“医院安保提升至‘堡垒’级。增派两组人手,更换所有门禁系统核心密码,实行双人双岗交叉验证。任何靠近病房的非核心人员,包括医护人员,必须通过严格背景核查和实时监控。再发生一次‘断电’或‘假医护’,负责人提头来见。”他绝不允许夏时陌再受到一丝一毫的惊扰。 “情报与行动组,”宬年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极地刮来的冷风,“目标:秦昊。优先级:最高。任务:找到他纵火天堂岛、谋杀夏父的直接证据。我知道你们有线索,关于他长期给夏父服用的‘特效药’……我需要最硬的证据链,能直接把他送进去再也出不来那种。还有,找出他在夏氏内部、在警方、甚至在宬氏内部可能还藏着的老鼠。不计代价,允许使用非常规手段。我要他彻底消失。” 他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秦昊的疯狂反扑,彻底激怒了他,也让他看清了:只有彻底摧毁这只毒蛇,才能终结这场无休止的噩梦。为了夏氏不垮,为了夏时陌能活下来,更为了……客厅里那个被他的命令禁锢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女人。他介入的决心,从未如此刻般坚如磐石。 一道道指令化作电波,穿透夜色,调动着宬氏这台庞大机器最精锐、最隐秘的力量,从商业、舆论、法律、安保、情报、行动各个层面,织成一张全方位反击的大网,狠狠罩向秦昊。 ------------ 第97章 危险的计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秒针走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敲在兮浅紧绷的神经上,每一下都带着钝重的压迫感。 保镖像雕塑般立在沙发旁,肩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却用余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隔绝了她所有的行动自由。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是这间屋子恒定的气息,此刻却显得格外刺鼻。 电视屏幕早已被关闭,但那些猩红的标题、秦昊阴毒的笑容、夏时陌无助的病容,还有监控画面里扑向病房的鬼魅身影……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像劣质胶片在高温下蜷曲变形,留下刺眼的光斑。 她不能等。 夏时陌在病床上插着管子,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监护仪的曲线,却还要被匿名消息污蔑挪用公款,被来路不明的人试图闯入病房;宬年在书房里调兵遣将,键盘敲击声隔着门板传来,短促而密集,像在拆解一颗定时炸弹,但秦昊藏在暗处,随时会再次吐出致命的信子;而那个真正的骨灰盒……那个夏母最后的遗物,绝不能落入秦昊手中,成为他颠倒黑白的工具。 手腕上的疤痕,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烧红的针尖狠狠刺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她身体猛地一颤,指尖攥紧了沙发扶手,布料被捏出褶皱,几乎要叫出声来。 这痛感……如此熟悉。 在前世,每一次秦昊要对她下狠手前,这道被他推倒时蹭在桌角留下的疤痕,都会这样灼痛,像某种提前预警的信号。 这诡异的感应,是警示?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指引? 刺痛感顺着血管蔓延,像细小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这股痛意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刺破了她的恐惧和无力。 犹豫和退缩被灼痛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心。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被愤怒和责任感点燃的脑海里瞬间成型。 她需要筹码,需要一个能接近宬年、说服他同意的筹码。 关于骨灰盒,或许是唯一的钥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晰:“我要见宬年。现在。” 她看向那个铁塔般的保镖,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茫然,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光芒,“告诉他,我有一个计划,能抓住秦昊。” 这句话半真半假,计划却需要赌上自己的性命,但足够震撼。 保镖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度的惊讶,嘴角紧绷的线条松动了一瞬。 他沉默地通过微型通讯器低声汇报,喉结动了动,只吐出几个单音节的词。 几秒后,书房的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昏黄的灯光。 宬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刚结束一轮指令下达,眉宇间的冷厉还未散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 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射向沙发上的兮浅,审视着她脸上那异常明亮又异常坚决的神情,像在评估一件突然改变性能的仪器。 “说。”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听不出情绪,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兮浅仰起头,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手腕的刺痛感还未完全消退,像有根细针在反复穿刺,催促着她。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秦昊要骨灰盒,是因为他认定那是唯一能抢到夏氏、钉死夏时陌的东西。他疯了,为了得到它,他会不择手段,不断攻击夏时陌,攻击夏氏,直到你们承受不住压力,主动交出盒子。” 她顿了一下,看到宬年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瞳孔深处的阴影更沉更深,像积了雪的寒潭。 “被动防守,永远防不住一条发疯的毒蛇。”兮浅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太被动。我有一个办法,能把他从阴沟里引出来——用骨灰盒做诱饵。” 宬年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像相机镜头捕捉到异动时的瞬间聚焦。 “但必须是‘真品’。”兮浅继续说着她构思的计划,语速加快,“秦昊很狡猾,跟着夏家多年,对骨灰盒的细节了如指掌,普通的赝品骗不了他。给我一个……足够逼真的假盒子,材质、重量、甚至上面的划痕都要一模一样。由我带着它,去一个我们选定的、看似有漏洞的地方出现,比如城西那个废弃的纺织厂,以前是夏家的产业,秦昊一定熟悉那里的布局。” 她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秦昊对骨灰盒的执念太深,他一定会忍不住亲自露面,或者派出最核心的心腹来抢夺。只要他动,我们就有机会。林岚告诉我,他还有几个忠诚的旧部,一直在暗中查当年的事……你们提前设下埋伏,布下天罗地网,监控、人手、退路都安排好,在他动手抢盒子的那一刻,人赃并获。这是抓住他现行、终结这一切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 等待着宬年的审判,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她知道这个计划的风险有多大——她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秦昊的獠牙之下,一旦有任何疏漏,就是万劫不复。 但当她说出“人赃并获”四个字时,手腕的疤痕深处,那股灼热感骤然变得清晰而强烈,仿佛在无声地共鸣,印证着这个疯狂计划的可行性。 书房里只有加密通讯设备微弱的电流声,像某种昆虫在角落里振翅。 宬年沉默地俯视着眼前的女人,她苍白的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眼底亮得惊人,像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手腕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忍受某种看不见的灼痛,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她被秦昊控制时留下的印记。 她提出的计划极其危险,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利用秦昊的执念反制他。 诱饵……她竟然主动要求成为那个诱饵,把自己当成投进陷阱的肉块。 风暴在三人之间无声地汹涌。 深渊中的夏时陌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每一次心跳都在传递着不甘的信号,仿佛在用生命意志敲击反击的密码;书房里的宬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大脑飞速运转,调动着庞大的信息网和人脉,准备一场雷霆一击;而客厅里,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手握着一个危险的计划,手腕带着灼热的秘密印记,主动将自己推向了风暴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三方暗涌,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冰冷而决绝的力量,无声地奔涌,指向那个藏在阴影里的名字——秦昊,成为一股指向他的致命洪流。 ------------ 第98章 启动了 书房里,加密设备的电流声如同蜂鸣,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宬年俯视着兮浅,她眼底那片孤注一掷的火焰,非但没有让他动容,反而像冷水浇进了滚油,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怒意。 “不行。”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坚硬的地面,带着斩钉截铁的冷酷,“你想都别想。” 他甚至在原地踱了半步,烦躁压抑不住地从紧握的拳头和绷紧的下颌线泄露出来,“秦昊现在就是条疯狗!他刚派人闯过病房!把你送出去当靶子?这和把你直接扔进他嘴里有什么区别!” 兮浅的心被他话语里的寒意刺得猛缩了一下,但手腕疤痕的余热和前世记忆里秦昊那张狰狞的脸,给了她支撑的力量。 她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本就单薄的脊背,目光迎着他的怒意,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冷静:“正因为他是疯狗,才会不顾一切地咬这个饵!我知道他有多贪心,又多疑。他认定骨灰盒是关键,绝不会假手于人太久,他怕夜长梦多!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逼他最快现身!拖下去,”她的声音陡然加重,“等他缓过气,把夏时陌彻底抹黑成纵火犯,等你和夏氏被那些天价赔偿拖垮,等他有更多机会对夏时陌下手……那才是真正的危险!长痛不如短痛!” “你知道什么!”宬年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压抑着风暴,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脑袋,“你以为你了解他?那是条沾满人血的毒蛇!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把你交给这样的人,风险根本不可控!”他脑子里不可避免地闪过夏时陌推开她、被火光吞噬的画面,那代价太沉重。 “我知道!”兮浅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那是被触及最深恐惧的本能反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知道他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知道他能笑着捅刀子,知道他的耐心有多短!”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笃定,“正因为我知道,才敢赌。赌他贪,赌他急,赌他看到‘骨灰盒’就在眼前时,会失去最后那点谨慎!宬年,这是最快结束的办法!风险最小化?不,风险永远存在!但这个计划,能一次性把风险引爆在我们选定的地方!总好过他在暗处没完没了地咬我们所有人!” 她的语气,那种基于“了解”的笃定,让宬年眼底的怒意凝滞了一瞬,继而翻涌起更深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她太肯定了,肯定得不像推测。 医院,冰冷的病房。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生命回响。 阿福屏息守在床边,看着夏时陌苍白如纸的脸和毫无动静的眼睑。 他刚刚冒险,用最快的语速、最简洁的语句,将他在宬年管家林岚那里打探到的兮浅那个疯狂到让他头皮发麻的计划,连同宬年的激烈反对,低声灌入夏时陌的耳中。 几秒钟的死寂。 就在阿福的心沉到谷底时,那原本平稳规律的“嘀——嘀——”声,极其轻微地出现了变化! 不是心跳加速或变慢,而是……节奏! “嘀…嘀嘀…嘀嘀嘀…嘀…” 一种极其微弱、却绝非仪器故障的、带着明确间隔规律的改变!如同摩尔斯电码在生命线上敲击! 阿福浑身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扑近屏幕,眼睛死死盯住那条绿色的生命线!是暗号!是他们以前约定过、表示极度危险、强烈反对的紧急暗号! 少爷听到了!他在反对!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在反对这个计划! “少爷…”阿福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少爷心里,兮浅的安危远重于他自己的生死,重于扳倒秦昊的机会! 他无法阻止,只能倾尽所有传递最强烈的反对信号,并用这信号,催促阿福——尽全力保护兮浅!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 阿福擦掉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迅速拿出另一部无法追踪的加密手机,手指翻飞,将夏时陌反对的意志、以及他能调动的最后几张底牌(忠叔的位置、老七手下几个信得过的好手擅长潜行和接应的特长、以及他对秦昊几个秘密窝点的了解),全部化作冰冷的文字信息,发送给了林岚告诉他的宬年指定的加密频道。 这是他能为少爷、为兮浅小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提供情报,确保计划的盾足够厚,让那柄名为“兮浅”的剑,不至于折断。 书房里,宬年的平板震动了一下。 他扫了一眼新收到的加密信息,来自医院方向。 上面简短的几行字,一个代表极度反对的特定符号,以及后面附着几个人名、特长和一个地址。 他沉默地看着,指尖在冰冷的平板边缘划过。 夏时陌的反对,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急促的暗号背后,是对方无能为力的焦灼和最深沉的担忧。 而这追加的信息……是夏时陌能动用的最后力量,也是他用尽生命传递的恳求:保护好她。 这份沉重,让宬年最终下定了决心。与其让兮浅在绝望和不甘中铤而走险,不如将危险纳入他绝对控制的轨道。 他缓缓抬眼,重新看向兮浅。 她依旧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寒风中的芦苇,脆弱却固执地等待着风暴的裁决。 “计划可以启动。”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但条件,我说了算。” “第一,诱饵不是骨灰盒,是赝品。我会找最好的工匠,用三天时间,复制一个连秦昊本人短时间内都无法辨别的假货。重量、手感、细节划痕,一模一样。真品,永远留在夏时陌身边。” “第二,”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钉在兮浅身上,“你从头到脚,由我的人负责。贴身保镖三人,二十四小时轮班,距离不超过一米。定制最高级别防弹衣,必须全程穿着。植入皮下定位芯片和生命体征监测器,信号直连我的指挥中心。通讯耳麦,全程保持开启,任何异常,必须立刻报告并服从撤退指令。” “第三,地点由我选。废弃港口3号仓库区,视野开阔,纵深复杂,便于我们埋伏和切断退路。” “第四,夏时陌的人,”他点了点平板屏幕上林岚提供的名单,“只负责外围观察、信息传递和紧急接应,不准靠近核心区域!行动指挥权,在我手里。” 他的条件苛刻得像一张钢铁牢笼,将兮浅所有可能的自主行动空间彻底锁死,最大限度地把她包裹在重重防护之中。 “同意,就做。不同意,”他眼神冰冷,“就忘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兮浅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只要能终结这一切,她愿意钻进这个牢笼。“我同意。”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接下来的三天,别墅成了高度戒备的堡垒和精密工坊。 顶尖的工匠被秘密带入地下室,对着真骨灰盒(宬年安排了最严密的安保措施暂时取出)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测量、拓印、选材。 沉重的合金质感,边缘细微的磨损划痕,甚至连盒盖开合时那一声特定的轻响,都被一丝不苟地复制。 最终呈现在兮浅面前的赝品,冰冷、沉重、肃穆,足以以假乱真。 与此同时,量身定制的轻薄防弹衣被送来,紧密地贴合在她的身体曲线外,外面套上宽松的普通衣物,几乎看不出痕迹。 冰凉的皮下芯片植入她上臂内侧,带来短暂的刺痛感。 三名神情冷峻、眼神锐利的女保镖轮流出现在她身边,沉默、高效、寸步不离。 她们检查她的衣物,调试耳麦,模拟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 宬年本人则长时间待在书房,对着港口仓库区的三维地图和建筑结构图,反复推演、布控,一道道指令精准下发。 第四天黄昏,厚重的铅云低压着城市。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SUV驶出别墅,汇入车流。 兮浅坐在后排中间,穿着最普通的深色外套,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赝品骨灰盒的帆布包,金属的冰冷棱角透过布料硌着她的手臂。 三名女保镖将她围在中间,神情肃穆。 她的心沉重地跳动,每一次脉搏都牵扯着皮下芯片,将她的紧张实时传递出去。 副驾驶的保镖低声对着通讯器汇报:“诱饵出发,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目标区域。各组就位,保持静默。” 废弃的3号港口仓库区,如同钢铁巨兽死去的骨架,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剪影。 锈蚀的龙门吊、空旷的集装箱堆场、破损的路灯在咸腥的海风中发出呜咽。 兮浅独自一人,抱着帆布包,站在指定仓库——一座高大空旷、弥漫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厂房中央。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孤立感能放大诱饵的吸引力。 头顶几缕惨淡的夕阳光线从破碎的高窗斜射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划出几道昏黄的光带。 她的背后,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三名女保镖如同融入墙体的阴影,无声地拱卫着。 更远处,集装箱的缝隙里,潜伏着宬年最精锐的行动队员;仓库顶棚的钢梁上,微型摄像头无声转动。 整个区域,已被编织成一张致命的蛛网。 而在港口入口附近一辆伪装成工程车的指挥车内,宬年坐在监视屏前,屏幕分割着数十个不同角度的画面,其中最大的一块,清晰地映出兮浅强作镇定却仍显苍白的脸。 旁边一个较小的屏幕上,跳动着代表她生命体征的平稳曲线。 耳麦里传来各小组低沉的确认声:“A组就位。” “B组视野清晰。” “C组封锁通道。”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猎物。 气氛凝固到极点,每一粒悬浮的尘埃都仿佛带着重量。 兮浅能清晰地听到自心跳声。 她努力调整呼吸,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旷仓库的入口和那些深邃的阴影角落。 暗处,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神经绷紧到极致。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海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 暮色正一点点吞噬着最后的光线。 ------------ 第99章 抓住她 暮色浓稠如墨汁,渐渐吞没仓库里最后一点昏黄的光线。 一片死寂中,仓库锈蚀的巨大侧门处,传来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如同生锈的关节被强行拗动。 来了! 兮浅抱着帆布包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直。 耳麦里保持着一片压抑的静默,但埋伏在暗处的所有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门口的光线被几个高大的身影挡住,逆着光,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形轮廓,领头的一个尤其魁梧,步伐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沉重。 为首的魁梧身影踏入仓库阴影,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脸上那道标志性的、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狰狞疤痕——刀疤刘。 他身后跟着四个神情凶悍、眼神警惕的壮汉,分散站位,手都看似随意地插在鼓囊囊的衣兜里。 刀疤刘在距离兮浅七八米的地方停住,鹰隼般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她和她怀中的帆布袋上来回刮过。 他的视线尤其在那帆布袋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掂量那份量感,又像是在嗅探某种气息。 空气似乎凝固了。 “东西。”刀疤刘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他没有走近,眼神里的警惕没有丝毫松懈。 兮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微颤的手指。 她拉开帆布袋的拉链,取出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双手捧在身前。 黯淡的光线下,合金盒子反射着幽微的冷光,边缘细微的磨损清晰可见。 刀疤刘的眼神骤然聚焦。 他没有立刻上前接手,反而对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瘦削男人偏了下头。 山羊胡立刻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便携式扫描仪和一个带放大镜头的高倍镜。 山羊胡走上前,停在距离盒子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没有触碰盒子,而是熟练地举起扫描仪,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蓝光平稳地扫过盒子的几个关键部位——盒盖边缘、底部角落、侧面的铭文刻痕。 屏幕上的数据流无声滚动。 接着,他又举起高倍镜,凑近放大镜片,目光如同探针,一丝不苟地审视着盒盖边缘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 他的动作极其专业,显然对真盒的细节特征烂熟于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兮浅能感觉到背后三名女保镖无声传递的压力,她们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山羊胡的眉头越皱越紧,反复对比着扫描数据和记忆中的细节特征。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射向刀疤刘,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嘴唇无声蠕动了一个词:“假……划痕……新……” 刀疤刘脸上的疤痕猛地抽搐了一下,如同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那双凶戾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被愚弄的狂怒,所有的警惕瞬间化为残忍的杀机! “妈的!耍我!”嘶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仓库的死寂! “动手!抓活的!”刀疤刘的咆哮就是信号! “砰!砰!砰!” 枪声几乎在同一刹那炸响!不是一两声,而是从仓库门口侧面破损的窗户甚至高处残破的通风管道口同时爆发的密集火力! 子弹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射向兮浅所在的位置! 三名贴身女保镖的反应快到极致! 在刀疤刘吼声出口的瞬间,她们就如同一道铁闸,猛然收缩,将兮浅死死护在中间! 一人猛地侧身,用自己穿着防弹衣的背部迎向侧面窗户射来的子弹! 噗!噗!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她身体剧烈的震动! 另一人则闪电般拽住兮浅的胳膊,低吼:“撤!” 不顾一切地将她往后方的集装箱堆垛方向拖去! 第三人则瞬间拔枪,朝着枪火闪烁的几个方向精准还击! “砰!砰!”两声急促的枪响,仓库高处一个窗口的火光应声熄灭! 仓库瞬间陷入混乱的战场! 子弹撞击在生锈的金属墙壁上,迸射出刺目的火花和尖锐的金属撕裂声! 灰尘和硝烟混合着弥漫开来! 埋伏在暗处的宬年精锐也同时开火! 集装箱缝隙的铁架高处,精准的点射压制着刀疤刘的手下,试图为兮浅的撤退撕开一道口子! 然而对方人数不少,火力凶猛,显然也早有准备! “保护目标!C组切断后路!B组压制制高点!”指挥车内,宬年的声音冰冷如铁,快速下达指令。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面显示着兮浅被保镖拖向一堆废弃集装箱的画面。 另一个分屏上,代表兮浅的生命体征曲线陡然飙升,心率过速!旁边代表定位芯片信号的小点正快速移动。 兮浅被巨大的力量和喧嚣的枪声裹挟着踉跄后退,冰冷的金属盒还死死抱在怀里。 子弹打在身边的集装箱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铛铛”巨响,溅起的火星几乎烫到她的皮肤!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手腕那道旧疤猛地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比任何时候都更甚! 她咬着牙,几乎尝到了铁锈味,强迫自己跟上保镖的拖拽,一头撞进两排巨大集装箱形成的狭窄缝隙里,暂时得到了片刻喘息! 缝隙里光线昏暗,枪声在金属壁间来回震荡,变得更加震耳欲聋! “定位点稳定!目标暂时安全!”耳麦里传来指挥中心的确认。 “守住两端!等待支援!”拖拽她的保镖名叫阿影,声音冷静,但呼吸也有些急促。 她将兮浅推到集装箱最内侧的死角,自己则和另一名同伴背靠金属壁,枪口死死对准缝隙唯一的入口和另一端可能的通路。 第三名保镖在外围火力压制,暂时被密集的交火阻隔。 阿影快速检查兮浅的状态,确认她没有中弹。 就在这时,入口方向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来了!”另一名保镖低喝。 刀疤刘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出现在缝隙入口的阴影里! 他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凶光,死死锁定缝隙深处的兮浅! “抓住她!我要活的!”他咆哮着,手中的枪口猛地抬起,却不是射击,而是指向阿影她们试图掩护的方向! 就在阿影分神应对刀疤刘牵制火力的瞬间! “哗啦!”一声巨响! 兮浅头顶上方,一个集装箱的顶部阴影里,一道黑影如同猿猴般敏捷地跃下!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目标明确! 直扑被护在角落的兮浅! 对方显然早有预谋,利用了集装箱堆叠的复杂地形! 糟了! 阿影瞳孔猛缩,调转枪口已经来不及! 另一名保镖也被入口处的火力压制! 黑影带着扑面的劲风和浓烈的汗味,一只冰冷的、布满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狠狠抓向兮浅的胳膊! 兮浅的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 手腕的灼痛感如同爆炸般扩散! 千钧一发! 几乎是靠着身体残留的前世本能,和对那疤痕灼痛预示危险的深刻恐惧,她猛地一个矮身,不顾一切地向侧面扑倒! “嗤啦!” 黑影的指尖擦着她外套的布料划过,带起一声裂帛声! 冰冷的金属触感擦过皮肤,激起一片战栗! “砰!” 几乎是同时,一声枪响在狭窄的金属缝隙内爆开! 震得人耳膜欲裂! 是阿影! 她拼着肩头被入口方向射来的子弹擦过的剧痛,强行扭转身体开了一枪! 但那黑影的身手异常滑溜,在枪响瞬间已经侧滚避开,子弹只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溅起一溜火星! 他毫不停留,再次如恶狼般扑向倒地的兮浅! 就在这生死关头! “砰!砰!砰!” 一连串精准到极致的点射,如同死神的镰刀挥过! 子弹不是来自缝隙入口,也不是来自阿影的方向! 而是来自更高的仓库顶棚钢梁阴影深处! 刚刚扑起的黑影身体猛地一僵,胸口、肩膀接连爆开血花! 他扑击的动作瞬间变形,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砸在兮浅身边的金属地板上,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缝隙入口处,刀疤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惊得下意识后退寻找掩体! “顶上有高手!”他嘶吼着提醒手下! 指挥车内,宬年盯着屏幕,冷静下令:“G组清除外围支援点,目标暴露的核心点位,火力覆盖,逼出来!”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负责外围监控的夏时陌心腹老七的声音急促插入:“指挥车!三号区域!有辆黑色奔驰刚停下!下来一个人!远处看不清脸,但……看身形和动作……很像秦昊本人!他带了两个人,没靠近仓库,在集装箱堆场外围拿着望远镜观察!” 老七的声音压抑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宬年眼神骤然一凝! 迅速切换监控画面。 一个边缘角落的远距离摄像头画面被放大、增强。 暮色和硝烟中,仓库区外围集装箱堆场的一片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身影的确站在那里,手中举着望远镜,正对着仓库激战的方向! 尽管画面模糊,但那阴鸷的侧影轮廓,那举着望远镜时微微歪头的习惯性动作…… “是他。”宬年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沸腾的杀意。 秦昊!他竟然真的来了!而且就在战场边缘!这份疯狂和执念,远超预估! 几乎在宬年确认的同时,仓库缝隙里,刚刚劫后余生的兮浅狼狈地从地上撑起身子,惊魂未定。 手腕那道疤痕的灼痛感如同汹涌的暗流,猛地转向仓库入口外的某个方向! 那不再是危险的预警,冰冷刺骨的怨毒感!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灼痛感指引的方向望去! 隔着缝隙入口处弥漫的硝烟和晃动的人影,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越过大片空旷的区域,落向了远处集装箱堆场边缘那片浓重的阴影! 阴影的边缘,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人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孔。 但那个身影…… 那个无数次在前世的噩梦里将她推入深渊,狞笑着欣赏她痛苦的身影…… 秦昊! 他就站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而他此刻望远镜的方向,正牢牢地对准着她! 一股寒意从兮浅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血液近乎冻结! 手腕的疤痕如同烙铁般滚烫! 秦昊的目标,从未改变! 他从一开始要的就是她手里的骨灰盒,可她竟然给了假的! 而现在,他亲自到场,如同等待最终收割的秃鹫! 他的目光,穿越硝烟和距离,如同冰冷的毒牙,死死钉在了她的身上! ------------ 第100章 拼了命的守护 冰冷怨毒的视线隔着硝烟与距离刺穿兮浅的皮肤。 秦昊就站在对面集装箱的顶部,望远镜的镜片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光,死死锁定着她,如同毒蛛凝视网中挣扎的飞虫。 手腕的灼痛感尖锐到极点,像有根烧红的铁丝缠在骨头上,警报着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被死亡凝视的瞬间,“砰”一声沉闷而特殊的枪响,撕裂了仓库内混乱的交火声。 声音来自远处,来自秦昊所在的方向。 那不是手枪或冲锋枪的爆鸣,而是经过专业消音器处理、却依旧带着恐怖穿透力的狙击步枪特有的闷响,像巨石砸进深潭,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兮浅的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收缩。 那致命的弹道,带着秦昊狞笑的轨迹,穿越战场上空的烟尘,直指她的眉心。 时间被凝固,周遭的枪声、呼喊声都变得模糊,只剩下那枚飞速旋转的子弹在视野中不断放大,金属的冷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身体的本能在尖叫,却僵硬得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在原地。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从地狱边缘挣脱的幽灵,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消毒水味道,猛地从侧面集装箱的阴影中扑出。 快得超越了人类极限,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像一道被风吹动的影子。 那身影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力量,狠狠撞在兮浅身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响起,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同时重重摔倒在地。 粗糙的水泥地擦过兮浅的手肘,带来火辣辣的疼。 那身影在倒下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翻转身体,将自己宽阔的脊背,死死地、完全地覆盖在兮浅身上,形成一道血肉的屏障。 是夏时陌。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布料单薄得几乎能看清下面突出的骨骼。 脸色惨淡,嘴唇因剧痛和失血而毫无血色,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 身体因为强行移动和刚才的撞击而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嘶鸣,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躺在重症监护室,靠着呼吸机和药物维持生命,身上插满各种管子。 可他来了,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在最致命的时刻,再次挡在了她的身前。 就在他用身体覆盖住她的同一刹那,“噗嗤”一声被高速物体撕裂的闷响。 一朵刺目的血花,在夏时陌左侧下方猛地炸开,像极了劣质染料泼在白布上,迅速晕开。 狙击子弹强大的动能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如同喷涌的泉,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在蓝白条纹上晕开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滚烫的液体溅了兮浅满脸满颈,带着咸腥的气息,烫得她皮肤发疼。 夏时陌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脊椎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钢条。 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痛哼,像被捏住的猫发出的哀鸣,所有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剧痛让他的意识瞬间模糊,眼前一片血红,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指节因为用力而掐进兮浅背后的泥土里。 但他覆盖在兮浅身上的手臂和身体,却像焊死的钢铁,没有松动半分。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死死地压住她,将她护在自己身下这片染血的方寸之地,仿佛那是他此生最后的阵地。 指挥车内,宬年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当那朵血花瞬间绽放,当夏时陌轰然倒下的身影占据整个视野,他感觉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心脏,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一拳重重砸在控制台上,按钮被砸得凹陷下去,屏幕瞬间闪过一片雪花。 “目标区域,火力全开,压制,压制,给我把那个狙击点打掉。”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惊骇而彻底扭曲变调,对着通讯器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D组,E组,跟我上。不惜一切代价,把夏时陌和兮浅给我抢出来。” 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雄狮,猛地拔出手枪,枪身因用力而硌得掌心生疼。 一脚踹开车门,金属碰撞声刺耳,顶着横飞的流弹,亲自冲入了枪林弹雨。 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带来呼啸的风声,他却浑然不觉。 他身后的精锐小队紧随其后,火力全开,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秦昊所在的集装箱堆场方向,弹道在空中织成一张密集的火网。 远处阴影里,秦昊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望远镜的视野里,清晰地映出夏时陌中枪倒下的画面,以及宬年那近乎疯狂的冲锋。 一丝扭曲到极致、混合着狂喜和残忍的狞笑,如同毒液般在他嘴角蔓延开来,牵扯起脸上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 “呵,呵呵呵。”低沉而瘆人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出,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在混乱的枪声中显得格外阴森。“好,好得很,情深义重,真是情深义重啊。”他欣赏着这“完美”的一幕,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仿佛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开枪,继续给我打,打那个女的。”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冰冷而亢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宬年不是心疼吗?那就让他亲眼看着他兄弟为了个女人变成筛子,哈哈哈。” 集装箱缝隙里,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兮浅几乎窒息。 粘稠的液体不断滴落在她的脸上、颈间,顺着锁骨滑进衣领,那是夏时陌的血。 “时陌,夏时陌。”她声音嘶哑地呼喊,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水淹没了她。 她试图挣扎起身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沉重而无力的身体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夏时陌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在剧烈颤抖,每一次痉挛都让伤口涌出更多的血,浸湿了身下的土地。 他的意识在急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像被浓雾笼罩,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清晰,顺着四肢百骸蔓延上来。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和腿,只有心处传来濒临停滞的拖拽感,每跳一下都像是在扯动一根生锈的链条。 但身下那温热的、带着惊恐颤抖的身体,是他最后感知到的存在,像黑夜里唯一的星火。 他用尽最后一丝模糊的力气,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摸索着,极其艰难地、轻轻地碰触到兮浅冰冷的手腕。 指尖沾着温热的血,在她颤抖的皮肤上,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写下了两个几乎无法辨认,却重逾千钧的血字:别…怕… 写完这两个字,他身体猛地一沉,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彻底溃散,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只有那沉重而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证明他还未彻底熄灭。 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兮浅的哭喊被剧烈的枪声淹没。她感到压着她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变得无比沉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夏先生。”阿影的嘶吼声传来,她和仅剩的一名同伴顶着入口处猛烈的火力,拼命试图靠近,子弹打在集装箱上火花四溅,金属碎屑飞溅。 宬年带着人如同暴怒的飓风,以强大的火力撕开了一条血路,冲到了集装箱缝隙入口。 他一眼就看到血泊中叠在一起的两人,夏时陌身下那片刺目的红还在不断扩大,像一张贪婪的嘴。 “掩护。”宬年厉声下令,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动作快到极致。 他一把抓住夏时陌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冷粘腻的鲜血,几乎要打滑。另一只手猛地探向夏时陌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搏动,像春蚕在啃噬桑叶,轻得让人心慌。 “还有心跳,快,止血带。”宬年对着紧随而来的医疗队员嘶吼。 他迅速而小心地和阿影合力,试图将夏时陌沉重的身体从兮浅身上移开,动作轻柔得不像他。 当夏时陌的身体被挪开,兮浅终于看到了他背后的伤口——肩胛骨下方一个狰狞的血洞,边缘外翻,血肉模糊,鲜血还在汩汩涌出,染红了大半个背部。 他的脸色灰败,嘴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在空气里。 “时陌。”她声音破碎,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宬年迅速将强力止血带紧紧绑在夏时陌伤处上方,勒得很紧,暂时减缓了出血。 医疗队员立刻接手,剪开他的病号服,进行紧急处理和担架固定,动作麻利而迅速。 “带他走,立刻,直升机马上到。”宬年对着通讯器咆哮,眼神血红。 他猛地转向兮浅,一把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拽起,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走。”他的目光扫过她脸上、颈间的血迹,那是夏时陌的血。那刺目的红,如同烙印烫在他的眼底,烧得他生疼。 远处,秦昊通过望远镜看到夏时陌被抬上担架、宬年护着兮浅撤退的画面,脸上那扭曲的狞笑终于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阴沉。 计划失败了,但夏时陌,这次恐怕真的活不成了。 他转身,带着两名手下,迅速消失在集装箱堆场的阴影深处,如同从未出现过。 ------------ 第101章 他救过我 夏时陌温热的血浸透了兮浅的衣衫,粘稠、滚烫,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更多的血,大量地沾染到了她左手手腕上那道因毁链而留下的陈旧疤痕。 那疤痕原本只是浅粉色的一道凸起,此刻却被黏稠的鲜血彻底覆盖,像一层暗红的薄膜,将每一寸凹凸的纹路都填满。 刹那间,一股奇异、灼热到几乎撕裂的痛感,毫无征兆地从那被鲜血浸透的疤痕处猛烈爆发。 好像有一根烧红的钢针,沿着疤痕的轨迹狠狠扎进她的骨头深处,又顺着骨髓蔓延开来。 这痛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灼痛,带着一种要撕裂灵魂的蛮力,让她指尖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沸腾。 兮浅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强烈的晕感和窒息感如同巨浪将她吞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意识被剧痛撕扯的混沌边缘,一个前所未有到令人心碎的破碎画面,如同被强行撕开的幕布,蛮横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浓烟滚滚,灼热得几乎要熔化一切。 视野被扭曲的烟雾和跳跃的火焰填满,橙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天花板,将木质的房梁烧得焦黑。 空气里充斥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杂着某种布料燃尽的呛人气味。 海岛孙伯的房子在燃烧,梁柱断裂的闷响从头顶传来,带着毁灭的气息,每一声都像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她在呛人的浓烟中绝望地奔跑,裙摆被火星燎出几个破洞,边缘卷成焦黑的硬块。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踏在燃烧的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布料燃烧的焦臭。 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听见自己急促到失真的心跳。 她仓皇回头,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眼角被熏出生理性的泪水。 一个身影冲破浓烟,堵住了她的去路。 逆着火光,那人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斜划至下颌,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是刀疤刘,秦昊最得力的手下,那个总在暗处阴鸷盯着她的男人。 他眼神凶戾,像盯着猎物的狼,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手中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刀刃上沾着不知谁的血,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刀尖,笔直地、带着必杀的决心,狠狠刺向她的心口。 太快,太近,她的身体像被钉在原地,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冰冷的金属在视野里放大,映出自己惊恐的脸。 死亡的冰冷触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那冰冷的刀尖即将刺入她身体的瞬间,“砰”一声闷响,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从侧面浓烟中飞扑而来。 是当时的阿陌,也就是现在的夏时陌。 他身上的衬衫已被火星烧得破烂,袖口和下摆都卷着焦黑的边,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几缕被烧焦的发丝粘在脸颊。 他的脸色因失血和浓烟而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了她,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滚烫的墙壁上。 同时,他将自己的整个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那致命的刀锋之前。 “噗嗤”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像切开一块湿软的豆腐。 锋利的匕首,带着刀疤刘全身的力量,深深地插入了夏时陌的后背,直至没柄。 刀柄的末端抵在他的皮肤上,微微颤动。 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他后背的创口喷涌而出,溅了刀疤刘一脸,也溅了被撞开的她满头满脸,带着和此刻一样的咸腥气,温热地顺着脸颊滑落。 夏时陌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瞬间定格。 剧痛让他英俊的脸庞瞬间下沉,额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瞳孔因极致的痛楚而放大,却死死锁定了被撞开的她。 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解脱的微光,像是在说“还好,赶上了”,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然后,他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带着那把深深嵌入身体的匕首,重重地、沉闷地向前扑倒,砸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震起些许火星。 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地狱之花,与燃烧的火焰交织成刺目的画面,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画面戛然而止。 剧烈的窒息感让兮浅猛地从这血腥的幻象中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底挣扎上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耳边全是自己轰鸣的心跳声。 阿陌就是夏时陌。 前世那个在火光中推开她的身影,那个她重生后记忆模糊、只留下无尽悔恨和模糊轮廓的身影,原来是他。 他冲出来,不是为了推开她,而是为了替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生。 这才是被大火和重生冲击掩盖的、完整的、残酷的真相,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就在这巨大的、颠覆性的冲击将她灵魂都震得发麻的同时,手腕疤痕处传来的灼痛感陡然升级。 不再是单纯的灼烧,而是一种剧烈的被高压电流反复贯穿的剧痛。 那痛感深入骨髓,沿着手臂的神经向上蔓延,直冲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更诡异的是,在那被鲜血浸透的疤痕边缘,在暗红的血迹之下,竟隐隐有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在流转。 那光芒微弱得像夏夜里的萤火,一闪即逝,好像只是光线折射的错觉,却又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质感,像是某种能量在搏动。 它紧贴着疤痕的轮廓,如同沉睡的电路被强行激活,又像是某种沉寂已久的物质,在接触了夏时陌滚烫的鲜血和澎湃的生命能量后,被强行唤醒,发出了不甘的、最后的微弱共鸣。 手腕的疤痕,那道毁掉链坠留下的印记,此刻仿佛成了一个连通前世今生的灼热烙印,一个被夏时陌的鲜血彻底激活的能量节点。 剧痛与光芒交织,真相与宿命碰撞,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她的意识。 兮浅的身体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手腕上那片隐隐有微光流转的疤痕,又猛地转向担架上那个为了救她而再次濒死的男人。 他的脸在颠簸中显得愈发苍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像一片将落的叶子。 巨大的悲痛、迟来的真相、以及手腕那无法解释的灼痛与异象,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穿了她每一寸神经。 ------------ 第102章 生死未卜 记忆闪回与印记异动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宬年带着人已拼死冲到集装箱缝隙的掩体后。 枪声在金属壁间疯狂震荡,子弹打在箱体上迸溅出刺目火花。 他顾不得流弹横飞,与阿影合力,迅速将中弹昏迷血流不止的夏时陌从兮浅身上移开。 随行的医疗队员立刻顶了上来,动作迅猛而专业。 一人迅速剪开夏时陌浸满鲜血的病号服,露出肩胛骨下方那个狰狞的血洞。 另一人配合宬年,将强力止血带死死勒紧在伤口上方,暂时减缓了汹涌的出血。 更多队员展开便携担架,小心地将夏时陌沉重的身体固定上去,进行紧急供氧和生命体征监测。 夏时陌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情况万分危急。 宬年一把将仍处于震惊恍惚状态、浑身染血的兮浅从冰冷的地上拽起,拖到旁边一个由几个巨大集装箱交错形成的、相对更安全的角落。 这里三面有厚实的金属壁遮挡,只有一个狭窄入口。他用力将她按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声音低沉而急促:“待在这里,别动。” 他的目光扫过兮浅苍白失神的脸,扫过她手腕上那片被夏时陌鲜血浸透还残留着一丝诡异微光的疤痕,最终落在担架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身上。 夏时陌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青紫,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他为了救她,又一次将自己送到了死亡的边缘。 这一幕与指挥车内屏幕上那瞬间绽放的血花重叠,狠狠撞击着宬年的心。 过往的猜忌、利用、疏远,此刻在夏时陌濒死的躯体前,都化作了海啸般的愧疚与刺痛。 而夏时陌那毫无犹豫、燃烧生命也要扑上去的决绝,更在他心中掀起前所未有的震撼,一种深刻的敬意,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不再有丝毫犹豫。 宬年眼中最后一丝复杂情绪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杀意。 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清晰而冷酷地发出最终指令:“收网。目标清除,一个不留。” 命令即是惊雷。 早已布控在废弃港口周围的宬年精锐力量,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瞬间从各个隐蔽点扑出。 与此同时,接到宬年秘密提供铁证——包括深挖到的秦昊策划海岛纵火、谋杀夏父、以及一系列走私、谋杀、绑架的确凿证据——的数支警方特警小队,也如雷霆般全面出击。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夜空,红蓝闪烁的警灯将仓库区映照得如同光怪陆离的战场。 仓库内外,激烈的交火瞬间升级到白热化。 密集的子弹如同瓢泼大雨,在集装箱之间疯狂穿梭,撞击声、爆炸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死亡的交响。 警方和宬年的精锐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火力凶猛精准,迅速分割包围了秦昊的手下。 刀疤刘在混乱中试图组织抵抗,刚吼出“顶住!”,就被交叉火力击中腿部,惨叫着倒下,被两名特警迅速制服。 山羊胡和其他几个核心打手也相继中弹或被擒,负隅顽抗者被当场击毙。 血腥味和硝烟味浓得化不开。 混乱的核心区域外,秦昊在两名死忠的掩护下,如同丧家之犬,仓皇地向着港口边缘的废弃灯塔方向逃窜。 那里地形复杂,有他预设的一条退路。 他脸上的阴沉已被疯狂的狰狞取代,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毁灭的火焰。 他一边狂奔,一边对着通讯器嘶吼:“启动!启动‘灯塔’!” 废弃灯塔内部,某个隐秘的控制装置接收到信号,红灯急促闪烁,发出刺耳的蜂鸣。倒计时开始。 “他在灯塔!他要引爆预设的炸药!”指挥车内,技术员根据信号源发出急促警告。 宬年眼神一厉:“阻止他!切断引爆!” 但秦昊已冲进了灯塔底层的入口。厚重的铁门被他手下死命关上,从内部锁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港口黑暗的海面上,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引擎突然发出全功率运转的咆哮,船头猛地抬起,破开黑色的海浪,如同离弦之箭,以决绝的姿态,狠狠撞向灯塔底部那早已被海水侵蚀得脆弱不堪的石砌基座! 驾驶舱内,正是孙伯。 他布满风霜的脸紧绷着,眼神浑浊却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赴死的平静。 渔船撞上基座的瞬间,巨大的撞击力让整座灯塔都剧烈摇晃了一下! 碎石飞溅,海水翻涌。 孙伯被巨大的惯性甩向前方,额头重重撞在舵盘上,鲜血直流。 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灯塔方向,发出嘶哑而泣血的吼声,声音穿透混乱的枪声和海浪声:“秦昊!阿颖…我的阿颖…那年就是被你走私船撞沉的!你不得好死!” 这拼死一撞和真相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 灯塔内部,剧烈的震动让控制装置线路瞬间短路,刺眼的红光熄灭,蜂鸣声戛然而止。 预设的自毁程序被强行中断! 几乎同时,灯塔上层因爆炸物部分不稳定而发生的殉爆轰然响起! 火光从灯塔中段的一个窗口猛烈喷出,砖石横飞! 秦昊刚刚冲到灯塔中段,剧烈的爆炸冲击波将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掀飞,狠狠撞在布满海盐的内壁上。 他眼中最后残留的疯狂与不甘被惊恐取代,身体被飞溅的碎石击中,口鼻喷血。 紧接着,脚下因基座受损而严重倾斜的地板轰然塌陷!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惊骇的惨叫,身体失控地向下坠落,穿过破开的地板,重重砸在下一层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灯塔在爆炸和撞击的双重破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向着海面倾斜。 港口仓库区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负隅顽抗的秦昊死忠被尽数击毙或逮捕。 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警笛的呼啸。 宬年没有理会灯塔方向的爆炸和混乱。 在确认秦昊逃向灯塔后,他的全部注意力就回到了这个角落。 在混乱中,他的一名手下冒着弹雨,从一个被击毙的刀疤刘同伙身上,夺回了一个与之前假盒几乎一模一样的盒子——那才是真正的骨灰盒。 不知道什么时候刀疤刘的同伙竟然抢走了他还给夏时陌的骨灰盒,应该是趁夏时陌受伤抢走了吧。 宬年拿着冰冷的金属盒,大步走回集装箱角落。 他将盒子递给靠在金属壁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兮浅。 就在这时,担架上,一直昏迷的夏时陌身体突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沾满血污的睫毛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竟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眼神涣散而浑浊,几乎无法聚焦,却仿佛凭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执念,在混乱的人影中,极其艰难地捕捉到了宬年递给兮浅的那个金属盒的轮廓。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气音般破碎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生命流逝的沉重。 “带…妈妈…”他的目光似乎想看向兮浅,却无力转动,最终停留在虚空中,“…回家…” 话音未落,那微弱睁开的缝隙彻底合拢,头一歪,再次陷入深不见底的昏迷。 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仿佛刚才那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的嘱托,已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 兮浅僵硬地接过那冰冷的金属盒,指尖触碰到盒子上残留的血迹和灰尘。 盒子很沉,沉得像一块冰,又沉得像一座山。 她低头看着它,又猛地看向担架上再次陷入死寂的夏时陌。 手腕上的疤痕在接触到骨灰盒冰冷的金属外壳时,被冰水浸透,那剧烈的灼痛和诡异的微光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冰冷,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刻入骨髓的痛楚。 宬年看着担架上生死未卜的夏时陌,看着捧着骨灰盒失魂落魄的兮浅,看着这片被鲜血和硝烟浸透的战场。 远处,倾斜的灯塔在海面上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警灯还在闪烁,警笛声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 第103章 与死神赛跑 枪声彻底停歇后的废弃港口,只剩下浓烈的硝烟味,以及伤员压抑的呻吟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散。 集装箱的表面布满弹痕,地上散落着弹壳和血迹,一片狼藉。 夏时陌躺在担架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每一次艰难的进气都像在刀尖上汲取空气。 背部狰狞的枪伤被厚厚的止血绷带紧压着,可暗红的血渍仍在缓慢地晕开,染透了担架布。 更致命的是,这突如其来的重创彻底撕裂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平衡。 在高强度神经药物勉强维系后强行爆发的代价,此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引发了旧伤的全面反噬。 他的生命体征监测仪持续发出尖锐急促的警报,血压低得可怕,心率紊乱而微弱,体温也在急剧下降。 情况危急到每一秒都在与死神赛跑。 “直升机!”宬年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坐标锁定,立刻降落!重复,立刻降落!” 天空中,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隶属宬年私人医疗团队的银灰色救援直升机,如同钢铁巨鹰,撕裂低垂的铅灰色云层,精准地向这片混乱的战场俯冲下来。 机腹下方鲜红的十字标识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强劲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和碎屑,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直升机尚未完全停稳,舱门已被猛地拉开。 两名身穿深蓝色制服、动作矫健的医疗队员迅速跃下,抬着折叠式担架车冲向夏时陌所在的位置。 专业的急救设备在狭小的机舱内早已准备就绪。 转移的过程迅速而高效。 宬年亲自指挥,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夏时陌连同担架稳固地移至担架车上,然后推上直升机。 全程绿色通道已经由宬年强大的能量瞬间打通,从空中管制到落地医院的急救中心,所有环节全部亮起绿灯。 兮浅被宬年一把拉上直升机。 舱门关闭的瞬间,引擎功率提升到极限,巨大的机体猛地向上拉升,强烈的推背感将人死死按在座椅上。 机舱内,除了引擎的轰鸣,只剩下医疗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尖锐的警报声。 兮浅跌坐在夏时陌身旁的固定座椅上,安全带勒紧了她的身体,却勒不住她濒临崩溃的心跳。 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颤抖着,穿过忙碌的医疗队员身影的间隙,紧紧抓住了夏时陌垂在担架边缘的那只手。 那只手,冰冷,僵硬,毫无生气,比她指尖的温度还要低。 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掌心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用力攥紧,仿佛要将自己生命的热度传递过去,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又立刻被强烈的气流吹散在脸颊。 她顾不上去擦,只是死死盯着夏时陌那张灰败到毫无血色的脸。 浓密的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绝望的阴影,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耗尽他最后的气力。 脑海中,血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疯狂交织、撞击。 前世的海岛炼狱: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刀疤刘狰狞扭曲的脸,那把闪着寒光、带着必杀决心的匕首。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刺入她心脏的刹那,那个熟悉的身影决绝地扑来,用血肉之躯挡在了前面。 匕首深深没入后背直至没柄的画面,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的灼热触感,夏时陌倒下时投来的那束如释重负的目光……清晰得如同发生在上一秒,每一帧都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 眼前的枪伤与昏迷: 集装箱缝隙里冰冷的空气,秦昊望远镜镜片反射的阴森微光,那声沉闷致命的狙击枪响。 然后,那道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单薄身影,如同燃烧殆尽的流星,带着浓重的消毒水与血腥气,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撞开了死神指向她的轨迹。 子弹撕裂皮肉的闷响,血花在蓝白条纹布料上瞬间绽放的刺目猩红,他身体因剧痛而痉挛绷紧的弧度,以及他倒下时死死护住她的沉重躯体…… 就在刚才,他手上的冰凉还在提醒着她这残酷的真实。 两世。 两次致命的伤害。 两次,他都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她筑起最后的屏障。 悔恨如同蚀骨的毒液,一寸寸啃噬着她的心脏。 前世,她对他的误解、疏离、甚至怨恨,在得知替她挡刀真相的这一刻,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反刺回来,痛得她几乎窒息。 她恨自己后知后觉,恨自己没能在他每一次付出时给予回应,恨命运为何如此残忍,要让他承受双倍的苦难来换取她的生机。 巨大的恩情沉重如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泪水的咸涩。 她俯下身,靠近他冰冷的耳朵,声音破碎哽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时陌…夏时陌…你听到没有…坚持住…求求你…别睡…再看看我…” 机舱另一侧,宬年紧贴在舷窗旁狭窄的座位上。 他同样系着安全带,身体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手中的卫星电话几乎没有放下过,冰冷的目光紧盯着外面急速掠过的城市灯火线条。 “中心医院院长,线路给我接通…对,现在就接。”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像是精确计算后的指令。 “最高优先级。伤者情况危急,背部枪伤贯穿,失血严重,旧伤全面复发,并发多器官衰竭风险。血库AB型Rh阴性血,启动紧急储备,双倍预备。心外、胸外、创伤科、神经外科、重症医学所有相关领域顶尖专家,立刻到急诊手术室待命。手术室A1,准备好体外循环机、自体血回输设备…所有可能用到的设备全部检查待命。急救通道确保一路绿灯,无关人员全部清空。我的人十五分钟后抵达楼顶停机坪,我需要看到你们所有人在手术室门口就位。” 他语速极快,逻辑清晰,精准地调动着他掌控的庞大资源网络。 然而,在他冰冷命令的背后,是无人可见的焦灼。 眼角余光扫过担架上毫无生气的夏时陌,扫过兮浅悲痛欲绝、紧紧握着那只冰冷的手哭泣颤抖的侧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感,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着宬年坚固的精神壁垒。 权势,财富,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他可以在一句话间调动顶级医疗资源,可以瞬间封锁道路,可以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这些力量作为武器和筹码,去达成目标,去清除障碍,去保护他想保护的兮浅。 他从不怀疑这些力量的强大。 但此刻,看着夏时陌急速流逝的生命体征,看着医疗队员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凝重神情,看着兮浅那近乎绝望的悲痛,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直观地体会到一种冰冷的无力感。 再庞大的权势,也无法立刻逆转那枚子弹造成的致命创伤。 再雄厚的财富,也无法瞬间填补一个人体内汹涌流失的鲜血。 再精密的布局,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用生命作为代价的牺牲。 他可以用力量扫清所有障碍,甚至碾碎秦昊这样的敌人,却无法抚平兮浅此刻因为另一个男人的濒死而碎裂的心。 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悲痛,是他手中的权势触角也无法抵达的禁区。 一种沉重的反思,混杂着深切的愧疚感,无声地笼罩了他。 他看着夏时陌那张年轻却死气沉沉的脸,心中翻涌的情绪远比愤怒和复仇更复杂。 直升机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机舱内红灯闪烁一秒,警报声短促响起又消失。 宬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卫星电话坚硬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疼。 窗外,城市的霓虹汇成流动的光河,急速地向后退去。 下方主干道上,伴随着隐约可闻的警笛开路声,一条由警车组成的特殊通道正在形成,确保地面的急救车队能以最快速度同步赶往中心医院。时间,在以秒钟为单位,残忍地流逝。 ------------ 第104章 命暂时保住了 直升机旋翼的轰鸣仿佛还在耳膜深处震荡。 中心医院顶楼停机坪寒风凛冽,冰冷的金属担架车在刺骨的夜风中急速滑向早已敞开的专用通道入口。 等待的医护团队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推着担架车冲向下方灯火通明的手术区。 宬年大步流星紧随其后,黑色大衣的衣角在疾风中翻卷。 兮浅踉跄着跟在最后,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中,沾满血污的双手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盒,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时间在消毒水与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回响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如同悬在深渊之上的眼,无声地吞噬着分秒秒。 宬年站在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僵直。 窗外是沉睡的城市,万家灯火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却映不出一丝光亮。 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燃烧的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最终被冰冷的空气彻底吞噬,他却浑然未觉。 兮浅蜷缩在远离人群的长椅上。她将骨灰盒放在膝上,冰冷的金属外壳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寒意。 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 手腕上那道被鲜血浸染过的疤痕,此刻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像一道烙印,提醒着刚刚经历的真相与代价。 她的世界只剩下手术室那盏红灯,以及脑海中反复撕裂她的画面:前世倒下的身影与今生枪口绽放的血花重叠、交织,每一次循环都带来更深更冷的绝望。 泪水早已干涸在脸颊,留下紧绷的痕迹。 她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固执地守在这里,这是她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手术室厚重的门终于无声地向内滑开。 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手术帽的边缘被汗水浸透,深绿色的手术服上沾着无法忽视的暗色痕迹。 他摘下口罩,露出紧绷的下颌线,眼神凝重地扫过瞬间围拢的宬年和僵直站起的兮浅。 “命,暂时保住了。”医生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他没有丝毫寒暄,直奔核心。“但情况极其严重。背部枪伤造成了贯穿性损伤,失血量巨大,严重休克。更关键的是,子弹的冲击和失血诱发了之前积累的陈旧性损伤全面爆发,包括神经系统的旧疾。多器官,尤其是肾脏和心肺,面临极高的衰竭风险。现在只能靠设备和药物勉强维持生命体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宬年脸上,又转向兮浅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语气沉重:“请做好心理准备。他还没有脱离危险,远没有。接下来的24到72小时是极其关键的窗口期,任何一个微小的波动都可能是致命的。即使…”医生深吸一口气,“即使他能熬过这段危险期,创伤本身和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尤其是对中枢神经系统的叠加损伤,后果…难以预估。”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宬年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情绪。 医生沉默了几秒,直言不讳:“最坏,是再也醒不过来,成为永久性植物状态。或者,醒来后…面临严重的、可能是永久性的功能丧失。高位截瘫的风险很大,枪伤位置非常靠近高位脊髓。此外,持续的缺氧和神经损伤,也可能导致不可逆的认知功能障碍,影响记忆、思维甚至基本意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凿子,狠狠钉在宬年的心脏上。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ICU观察窗。 夏时陌躺在里面,浑身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连接着冰冷的机器。 呼吸机有规律地起伏,代替他完成每一次呼吸。心电监护仪上跳跃的曲线是他生命唯一的证明,微弱而固执。 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死亡的阴影。 他身上盖着白色的无菌被单,只有边缘露出一小截缠满绷带的肩膀。 整个人被包裹在仪器、管线、灯光和阴影之中,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重如泰山。 宬年的目光回到医生脸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惊涛骇浪。 对夏时陌的亏欠——过往的利用、猜忌、甚至默许的疏离——此刻化为沉重的枷锁,死死缠绕着他。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看向身边兮浅。 她依旧抱着骨灰盒,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医生的话似乎穿透了她的耳膜,却未能真正抵达她的意识深处。 她空洞的目光越过医生,固执地锁在ICU病房的方向,已经将自己的魂魄也一并钉在了那里。 她的悲痛,她的绝望,她灵魂深处因另一个男人的牺牲而碎裂的痕迹,像无形的利刃,刺痛着宬年。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对三人之间这段扭曲、沉重、充斥着鲜血与牺牲的关系的疲惫。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权势扫平一切障碍,习惯了将兮浅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视为理所当然。 可此刻,权势在生死的绝对法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无法逆转那颗子弹的轨迹,无法填补夏时陌体内流失的鲜血,更无法缝合兮浅那颗为他人的濒死而碎裂的心。 何为真正的拥有?是将她的人强硬地留在身边,无视她灵魂深处的空洞?还是…真正去理解和尊重她内心所珍视的一切,哪怕那珍视源于另一个男人的血肉牺牲? 风暴在宬年心中肆虐、冲撞、撕裂。 权势构筑的冰冷堡垒在生死与情感的洪流面前,开始崩塌、瓦解。 不知过了多久,当ICU走廊的灯光由刺眼变得恒定,窗外透进一丝灰蒙蒙的晨光时,宬年挺拔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他眼中所有的挣扎风暴平息了,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平静。 他不再看兮浅,径直走向医生办公室。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决绝。 办公室内,主治医生和其他几位核心专家仍在紧张地讨论后续治疗方案。 宬年推门而入,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直接拉开椅子坐下。 他接过助理递来的电子平板,修长的手指在冷光屏幕上快速而稳定地滑动、点击、签名。 一份份文件——天价医疗费用无限期承担协议、顶级医疗资源调用授权书、全球前沿治疗方案搜寻及引进的专项基金设立文件、指定医疗法律顾问委托书……所有能想到的、保障夏时陌获得最顶级、最持久医疗支持的法律文件,在他指尖逐一确认。 “钱,不是问题。资源,我来打通。”宬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桌面上。 “我要你们动用所有渠道,联系国内所有相关领域的顶尖专家,立刻组建联合会诊团队,拿出最前沿、最大胆、最有希望的治疗方案。同步筛查国内外所有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神经修复、脊髓再生技术,无论成本多高,风险多大,只要有理论依据,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尝试争取参与资格。我需要看到一份详尽的时间表和资源需求清单,现在就要。”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穿透医生的镜片:“记住,我要的不仅仅是维持他的生命体征。我要的,是尽人类医学所能达到的极限,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不惜代价。” 医生迎着宬年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恐怖力量与决心,凝重地点头:“明白了,宬先生。我们会立刻启动最高级别响应。” 宬年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些文件一眼。他推开办公室的门,重新走回ICU外的走廊。 兮浅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骨灰盒,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守着那扇隔绝生死的玻璃窗。 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朦胧地勾勒着她憔悴的侧影和怀中冰冷的骨灰盒。 宬年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同样投向玻璃窗后那个被机器包围的身影。 窗外,天光渐亮。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但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手术室门顶那盏指示灯,不知何时,已悄然由刺目的红,转为了沉静的绿。 ------------ 第105章 歌声…… ICU外的走廊,晨曦艰难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冰冷地面投下微弱光斑。 宬年放下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件的电子笔,屏幕冷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全球顶尖医疗资源不计成本的金钱最前沿的科研通道,一张黄金打造的罗网,只为兜住夏时陌那缕微弱的气息。 他抬眼望向窗外。 城市在灰白天幕下苏醒,车流如蚁,世界照常运转。 只有这一层,被死亡的阴影和金钱堆砌的虚幻希望凝固。 兮浅蜷在长椅上,晨曦勾勒出她怀抱骨灰盒的轮廓,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她守着那扇玻璃窗,仿佛自己也成了维系里面那条微弱心跳线的仪器。 宬年收回视线,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扇窗。 他转身,背影在空旷走廊里拉长,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决绝疲惫,走向电梯。 留下助理,留下无声的安保,像布置精密仪器的零件,守护这片被切割出来的生死场。 直升机旋翼的轰鸣撕裂别墅顶楼的寂静,搅动着冰冷的海风。 宬年踏入别墅大门,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息里裹挟着一种墓穴般的死寂。 林岚垂手侍立,姿态恭谨如昨,仿佛港口之夜的硝烟与血腥从未存在。 “先生。”她的声音平稳无波。 宬年脚步未停,目光扫过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大厅,最终定格在通往楼上的楼梯。“她呢?” “兮小姐已送回房间安置,情绪尚算平静。”林岚的措辞滴水不漏。 “嗯。”宬年应了一声,径直走向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出一个需要独自消化惨胜与布局的空间。 顶层主卧厚重的门锁落下,切断最后一丝与外界相连的微弱气流。 兮浅背靠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怀中骨灰盒的重量压着她,冰冷的触感穿透布料,渗入骨髓。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港口硝烟与鲜血的锈味,以及夏时陌指尖最后传递过来的转瞬即逝的温度。 “带妈妈回家。” 那破碎的气音,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她的神经。 家?夏家的老宅早已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她的世界,只剩下这座由宬年亲手打造的金丝牢笼,和医院里那个在生死线上悬停的男人。 手腕上被夏时陌鲜血浸染过的疤痕,在骨灰盒冰冷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麻痛。 她低头看着那道刺目的痕迹,又看向紧闭的房门。门外,是林岚,是无处不在的无声的注视。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再次从脚底漫涌,几乎要将她溺毙。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别墅的奢华如同冰冷的棺椁,夜色浓稠如墨,将她彻底封存。 就在意识即将被疲惫和绝望彻底拖入混沌深渊的瞬间—— 那歌声,毫无预兆地,再次穿透厚重的墙壁,如同游魂的呢喃,丝丝缕缕钻进她的耳朵。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喜几家愁” 哀婉苍凉是那个年老妇人沙哑的嗓音比昨夜似乎更清晰了几分,每一个颤音都浸透了深入骨髓的悲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幽幽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兮浅瞬间屏住呼吸,心在死寂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不是幻听!这歌声真实存在!就在这别墅深处! 孙伯撞向灯塔前那泣血的嘶吼如同淬火的铁锤,狠狠砸在耳边:“秦昊!阿颖…我的阿颖…那年就是被你走私船撞沉的!你不得好死!” 这歌声……是孙伯的妻子?那个在照片上抱着阿颖、眼神温柔却潜藏无尽忧虑的年轻渔妇孙婶? 她不是在海岛村吗?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在这座宬年绝对掌控、如同铁桶般的堡垒深处? 一个巨大而令人战栗的疑问攫住了她:宬年知道吗? 他是默许这穿透严密防线的哀歌存在,还是……这歌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一个来自这座冰冷囚笼内部,尚未被完全驯服、甚至可能与宬年意志相悖的声音?! 一丝微弱的光亮,骤然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 被绝望压制到极限的求生欲,如同烧不尽的野草,从灰烬里猛地探出头。 手腕疤痕的麻痛感尖锐地提醒着她。 她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手腕。链坠毁了,但她的记忆没有被碾碎。 秦昊的滔天罪行、怀中冰冷的骨灰盒、催眠的阴影、遗嘱副本的疑云……还有那个神秘的U盘,此刻正硌在她贴身的口袋里,像一块灼热的烙印。 她没有时间犹豫。 头顶无形的压力仿佛实质般落下。林岚随时可能出现。那两个沉默的影子就在门外。 目标明确找到歌声的源头。 她如同无声的幽灵滑下床,赤脚踏上冰凉的地板。 地板是进口的大理石,寒意顺着脚心往上爬,让她打了个轻颤。 歌声时断时续,飘渺不定,却顽强地指引着方向。 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在空旷寂静的巨大走廊里移动,凭借直觉避开可能的死角。 走廊两侧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昂贵的地毯和挂在墙上的油画。 地毯是手工编织的羊毛材质,踩上去悄无声息。 画框里的人物眼神空洞,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屏住呼吸,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动了什么。 歌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潮湿的霉味,似乎是从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飘出来的。 经过书房门口时,她下意识地放轻动作,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宬年大概还在处理事务。 转过拐角,歌声突然清晰了许多,像是就在前方不远处。她加快脚步,心却跳得更猛。 最终,声音的源头将她引向别墅深处一条通往后勤区域的狭窄通道。 通道入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闲人免进”。 这里废弃已久,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木料混合的沉闷气味。 墙壁上覆盖着老式的早已锈迹斑驳的金属通风管道盖板,有些地方的漆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金属。 那哀婉的歌声,仿佛就是从其中一块盖板后面透出来的,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海风般的咸涩与悲伤。 兮浅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块盖板。 它的边缘似乎比其他盖板磨损得更厉害,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明显宽出一线,缝隙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却在最下端有一处明显的擦拭痕迹。 她屏住呼吸,指尖冰凉,轻轻触碰那冰冷的金属边缘 锈迹蹭在指尖,带着粗糙的质感。 借着通道尽头应急灯极其微弱的光线,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精准地捕捉到盖板缝隙深处,卡着一点泛黄的纸角。 ------------ 第102章 照片 果然是照片!就是这张。 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指尖,用最轻微的力道,像对待易碎的蝶翼,一点一点地将那张被小心藏匿在缝隙深处的纸片往外拨动。 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质感,带着岁月的痕迹,边缘有些发硬。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每一次拨动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生怕歌声突然停止,或者有人突然出现。 一张边缘微微卷曲的泛黄老照片,被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抽了出来。 照片纸有些发脆,她下意识地捏紧了些,又怕捏坏,指尖微微颤抖。 照片上,那个面容清秀穿着朴素眉宇间锁着化不开愁苦的年轻渔妇孙婶,怀中紧紧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颖儿。 婴儿被一块碎花布包着,只露出一张小脸,闭着眼睛,看起来很安稳。 背景是鬼屿特有的嶙峋突兀的黑色礁石,海浪在礁石底部撞碎成白色的飞沫,天空是灰蒙蒙的,带着压抑的气息。 母亲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婴儿脸上,但那温柔之下,潜藏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忧虑和悲伤,眼角的细纹里仿佛盛满了泪水,沉重得几乎要压垮照片本身。 翻到背面,褪色的蓝墨水钢笔字迹,娟秀却透着无力:“孙婶,颖儿”。 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过,又像是时间太久自然褪色。 孙婶!颖儿!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道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兮浅的四肢百骸。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心脏。 照片上的婴儿,就是孙伯临死前控诉的、被秦昊走私船撞沉、葬身大海的女儿阿颖! 抱着她的,是她的母亲孙婶! 这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照片,为何会被塞进这条废弃通风管道的缝隙? 那个在深夜里唱歌的老妇人……会是照片上的孙婶吗?她还活着? 她是以何种身份、何种方式存在于这戒备森严的堡垒之中? 这穿透重重阻隔的歌声,是思念亡女的血泪哀歌,还是…… 某种不甘的亡魂在冰冷现实中发出的回响与指引? 巨大的疑问与冰冷的真相交织成网,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 她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颤抖,照片上的影像在她眼前晃动,与孙伯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幅悲伤的画面。 孙伯的嘶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与这哀婉的歌声交织在一起,让她胸口发闷。 就在这时。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通道另一端传来,刻板而规律,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线上。 那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在这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林岚! 兮浅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飞快地将照片塞进睡衣内侧的口袋,冰冷的照片紧贴着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触感。 她迅速后退两步,背脊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脸色煞白如纸,眼神惊惶地投向通道口。 林岚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没有端任何东西,只是独自一人。 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先是精准地扫过兮浅苍白慌乱的脸和因紧张而起伏的胸口,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那块明显松动的通风管道盖板上。盖板上细微的灰尘痕迹,显示它刚刚被移动过。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兮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仿佛要被林岚听到。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指甲掐进了掌心。 “兮小姐,”林岚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深夜在仆人通道做什么?这里灰尘太重,对您的身体不好。” “我…我听到奇怪的声音…睡不着…”兮浅的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颤抖,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幻听惊扰的脆弱形象,“好像…有人在唱歌…很吓人…” 她低下头,避开林岚的目光,肩膀微微耸动,装作害怕的样子。 林岚缓缓走近几步,高跟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兮浅的心上。 她的目光在兮浅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视线再次落回那块松动的盖板。 林岚极其不经意地,鞋尖轻轻向前一探,精确地踢了一下那块盖板松动的边缘下端。 “哐当” 一声比之前更清晰的金属磕碰声响起。那块本就松动的盖板彻底脱离了卡槽,歪斜地挂在管道口,暴露出一小截黑洞洞的通风管道。管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更浓的霉味飘了出来。 林岚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暴露的黑暗洞口多停留一秒。 她重新看向兮浅,语调依旧平缓得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务事,甚至带着一丝整理花瓶般的随意: “奇怪的声音?也许是风灌进了这些老旧的管道。年久失修,松动在所难免。”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平静,却又清晰地钻进兮浅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有些声音,是亡魂不甘心,在找回家的路。听多了,不吉利。” 她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兮浅睡衣口袋微微鼓起的位置,随即恢复如常,只是无意一瞥。 “夜深了,您该回去休息了。”林岚的语气恢复了管家式的刻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您的健康,是宬先生最关切的事。不要让先生担心。” 说完,她没有再给兮浅任何提问或反应的机会,微微颔首,转身,沿着来时的通道无声离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深处,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被那句“亡魂不甘心,在找回家的路”搅得翻江倒海的兮浅。 口袋里的照片变得滚烫。 林岚那看似无意的一踢和那句意有所指的低语,绝非偶然。 那分明是一种暗示,一种提醒,甚至可能是一种试探。 这哀歌,这条通道,这张照片,甚至林岚这个人本身都成了这座冰冷堡垒里,一条由亡魂执念指引的意想不到的裂隙。 一丝冰冷的带着腥咸海风气息的希望,如同鬼屿礁石缝隙里顽强生长的海草,在绝望的深渊中悄然探出了头。 兮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紧紧攥住了那张承载着二十年血泪秘密的旧照片。 指尖传来照片的粗糙质感,让她感到一丝真实。 她的目光,穿透通道的黑暗,仿佛要刺破别墅厚重的壁垒,投向不可知的远方。 游戏,已悄然滑向更诡谲莫测的深渊。亡魂的回响,是哀歌,也是迷宫的引线。 ------------ 第103章 来源 兮浅在冰冷漆黑的通道里,心咚咚直跳。 口袋里的老照片像块烙铁贴着她。 林岚那句“亡魂找路”的话像石头扔进水里,在她脑子里搅个不停。 她最后看了眼那黑乎乎的通风口,顺着墙根溜回了自己那个豪华但冷冰冰的房间。 门一关,她靠着门滑坐到地上。 怀里骨灰盒冰凉,口袋里的照片却烫人。 手腕上的伤疤隐隐作痛。 她一闭眼,就看见林岚那双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睛。 ………… 监控室里,幽幽的蓝光打在宬年脸上,显得他表情冷硬。 屏幕上分着好几个画面,其中一个停在了昨天夜里,那条废弃通道的入口。 时间显示是凌晨。 画面里,穿着睡衣的兮浅,像只吓坏的蝴蝶,贴着墙,溜进了通道深处。 过了一会儿,林岚也出现在画面里,站了一下就走了。 宬年没什么表情,手指在冰冷的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陆沉。”他用桌上的对讲叫了一声。 书房厚实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身形挺拔、一脸平静的男人走了进来,走路没声音,像个影子。“先生。” 宬年眼睛还盯着屏幕,把一张放大了但有点模糊的截图推到桌子边。 这图是从更早的监控里截的,虽然兮浅的身体挡着看不清具体东西,但能清楚看到她从通风口盖板缝里抽出了什么,然后飞快塞进了睡衣口袋。 “查清楚她昨晚在那条旧通道里拿了什么。东西原来塞在通风口盖板缝里。” 宬年说话平平淡淡,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另外,查查昨晚那歌声是谁唱的。别墅里,昨天晚上,声音传得有点怪。” “明白。”陆沉一句废话没有,拿起截图,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记住了关键。 “天亮前弄清楚那是什么,唱歌的是谁。”宬年补充了一句,视线这才转到陆沉脸上,眼神很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知道了。”陆沉点了下头,转身就走了,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天刚蒙蒙亮,陆沉已经到了远离京城的鬼屿渔村。 渔村显得又破又旧,海风吹来一股咸腥味。 他没惊动村里人,靠着宬年那边提供的模糊线索和照片背景里那些怪石头的特征,很快锁定了要找的地方。 他手脚麻利,找到了村里年纪最大的老村长,老头牙都没几颗了,眼神浑浊但记性好。 几包好烟叶和一把钱,撬开了老头的嘴。老头絮絮叨叨,夹着浓重的口音,讲出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鬼屿这儿住着一户姓孙的渔民。 男的叫孙伯,老婆村里都叫孙婶。 他们就是普通打渔的,日子过得紧巴。 孙婶年轻时候挺清秀,但老是愁眉苦脸的。他们生了个女儿,小名叫颖儿(也叫阿颖),就是照片上那时候。 悲剧就在颖儿还裹在襁褓里时发生了。 一次平常的出海,他们的渔船在鬼屿附近那片有暗礁险流的海域离奇地沉了,人船都没了。 几天后,孙伯被海浪冲上了岸,只剩一口气,让村里人救了回来。 可襁褓里的颖儿,就永远消失在那片深海里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打那以后,孙伯整个人都变了。 再也不出海,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喝得烂醉。 每年颖儿“出事”前后的日子,或者他喝醉了,就一个人跑到海边,对着大海,用他那沙哑凄凉的嗓子,一遍遍地唱那首老掉牙的悼亡歌——“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歌是唱给他死去的媳妇听的,更是唱给他那个连尸骨都找不到的女儿的。 那歌声又悲又凉,随着海风飘,成了鬼屿一道让人心酸的景。 至于林岚怎么扯进来的,线索来自村里一份快被遗忘的旧档案。 陆沉翻了村里剩下的破烂记录,加上老村长东一句西一句的回忆,拼凑出:孙伯是林岚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哥。早些年林岚离开鬼屿去京城混,联系就基本断了。 但孙伯遭了大难后,在巨大的悲痛和走投无路下,有几次来京城办事(可能是卖东西或者找点渺茫的官方帮助),费尽周折找到了当时已在宬年手下当管家的林岚。 他像个绝望的孩子在她面前哭诉,求这个在“京城有门路”的表亲,无论如何都要用她的“关系”,帮他找女儿阿颖的下落,哪怕只是找回尸骨,让他能带回家埋了。 林岚知道这事,但很显然,她从来没真正帮上过什么忙。 这层疏远的关系和孙伯的苦苦哀求,早就被时间埋了,直到陆沉这次调查给翻了出来。 中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宬年奢华的书房,地板上亮堂堂的。 宬年正看着几份文件,神情专注,好像昨晚别墅里那点暗流涌动根本没发生过。 陆沉像影子一样出现在书房门口,等宬年抬眼示意,才走了进来。 “先生。”他把一份简短的报告放到宬年桌上,一起放下的还有那张放大的监控截图,以及——在兮浅离开通道后不久,陆沉派人悄悄摸进去,从那个松动的盖板缝深处找到的一小块发黄卷边的破照片角。照片角上还能模糊看出一点婴儿襁褓的花纹和怪石头的背景。 宬年的目光在那小片照片角上停了一秒,然后拿起报告快速扫了一遍。 报告很干脆,写明了鬼屿孙家身份、二十年前的海难、失踪的女儿阿颖、孙伯二十年来唱悲歌祭奠妻女的事,以及林岚和孙伯那层疏远、孙伯单方面求帮忙的关系。 看完,他把报告轻轻放回桌上,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冰冷的“果然如此”。 “歌声搞清楚了。”他陈述事实,语气平稳,“一个老渔民悼念死去的妻女唱的悲歌。” “是。”陆沉回答,“林管家知道这事。孙伯找她好几次帮忙找女儿尸骨,没结果。” “知道了。”宬年淡淡地说。他的目光又回到监控截图和照片角上,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点了点,“东西在她那儿。一张老照片。”他指的是兮浅拿走的那张完整的,“上面是孙婶和阿颖。背景是鬼屿。” “要处理掉吗?”陆沉问,意思可能是照片,也可能是唱歌的人。 宬年沉默了一会儿。窗外阳光刺眼,书房里却好像还飘着昨晚那带着海腥味的悲凉歌声。 “不用。”他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一首哭丧歌罢了。死人放不下的念头,掀不起风浪。让她听去。” 他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至于照片……让她留着。看看她能拿着这块‘指路石’,找到什么‘路’。” 陆沉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林岚那边……”宬年似乎想到了点别的。 “她昨晚那举动,是提醒,还是警告?”陆沉问得更直接。 宬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冰冷又有点玩味。 “她只是在干她的活。清理不该有的……灰尘。” 他拿起那份报告,顺手丢进桌边的碎纸机。机器嗡嗡作响,纸片瞬间变成碎末。“继续盯紧了。别墅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明白。”陆沉应声,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碎纸机停了。 书房里只剩下宬年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繁华又冰冷的城市。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暖不透那股骨子里的寒意。 亡魂的悲歌,陈年老账的血泪,一张破照片……这些被时间埋掉的碎片,被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从角落里抠了出来,像扔进深水里的石头。 他知道它们的存在,甚至默许它们存在。因为在他精心编织的网里,这点小水花,不过是掉进网里的鱼在垂死挣扎时蹦哒出来的。 游戏还在继续。而下棋的人,始终是他。 ------------ 第104章 关于过去…… 书房厚重的窗帘隔断了正午的阳光,室内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明亮。 宬年俯瞰城市的背影,像一座凝固的黑色礁石。 网中的鱼溅起的水花,终究归于沉寂。他转身,目光扫过监控屏幕一角,那个豪华牢笼的画面里,兮浅正靠坐在门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奢华却冰冷的房间内,兮浅背抵着门板,坐在地毯上。 怀中骨灰盒的寒意渗入骨髓,口袋里的照片边缘硌着皮肤。 然而,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贴身藏着的另一个东西——那个曾经获得的U盘。 它像一个沉默的炸弹,却无法引爆。 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可能密码,包括秦昊、宬年、孙伯甚至她自己的名字缩写加生日,冰冷的提示始终如一:密码错误,访问被拒绝。 挫败感混合着林岚那句意味深长的“亡魂找路”在胸腔里翻搅。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那道淡了却仍隐隐传来微弱灼热感的疤痕映入眼帘。 这是链坠留下的印记,夏时陌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夏时陌……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夏时陌的名字缩写……加上……她的生日? 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颤抖,她在老式电脑(宬年提供的有限设备)的密码框里,谨慎地输入了那串组合——她的出生年月日,加上“SXM”。 屏幕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光标闪烁。 然后,那个冰冷的访问拒绝提示消失了。 U盘的加密外壳被无声地剥开。 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唯一的文件夹,里面是三个孤零零的视频文件。 第一个文件名字是【记者会后台.监控.片段】 画面晃动,光线昏暗,是典型的监控视角。 时间显示是记者会开始前。 夏时陌穿着笔挺的西装,正背对着镜头,低头整理讲稿。 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刀疤刘,虽然画质模糊,但脸上那道标志性疤痕在侧脸光线下隐约可辨)鬼祟地接近讲台下方。 他动作极其熟练迅速,在讲台内部一个视觉死角的位置,粘上了一个不足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装置——微型炸弹。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装好后,他迅速低头,消失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 夏时陌对此毫无察觉。 打开第二个文件【爆炸瞬间.大厅侧角.监控修复】,这段画面更为模糊,噪点严重,显然是遭受爆炸冲击后修复的片段。 视角来自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突然,刺目的白光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填满整个屏幕,巨大的冲击波将讲台碎片和人体掀飞。 就在这毁灭性的白光爆开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原本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穿着破旧工装的身影(孙伯!虽然像素极低,但那佝偻的身形和慌乱绝望的姿态与照片中的孙婶丈夫惊人相似)猛地扑了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刚被冲击波震得失去平衡的夏时陌狠狠扑倒在地! 下一秒,更大的爆炸能量和飞溅的碎片将他完全吞噬覆盖……画面剧烈抖动几下,彻底陷入黑暗。 这段录像解释了夏时陌在如此近距离爆炸中心得以重伤幸存,而非当场殒命的唯一原因——孙伯救走了他。 第三个文件是【温尔顿医生.独白.加密录制】 画面稳定,却透着一种仓促和不安。 背景像是一间简陋旅馆的房间。 温尔顿医生(那位曾为她催眠的心理医生)坐在镜头前,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深重的恐惧。 他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宬年先生……”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当时……以我女儿的生命安全……要挟我……对兮浅小姐……实施深度催眠……目的是让她……彻底遗忘夏时陌……并植入对宬年的依赖……”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镜头:“但是……我……我篡改了核心指令!”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决绝,“那条链坠……我把它设定成了……唤醒被封锁记忆的唯一物理钥匙!它不仅仅是个信物……它承载着特定的神经反馈频率!毁掉它……或者……当佩戴者遭遇强烈的情绪冲击与物理刺激(比如灼伤)……结合特定的心理暗示……封锁记忆的闸门……就有可能被强行冲开!” 他喘着粗气,最后几乎是哀求般地说:“记住……毁掉链坠……是钥匙……钥匙……” 画面戛然而止。 视频结束了。冰冷的电脑屏幕光映在兮浅惨白如纸的脸上。 手腕疤痕的灼热感从未如此清晰,像烙印,像控诉。 记者会爆炸的真凶(秦昊/刀疤刘)、夏时陌奇迹生还的代价(孙伯的牺牲)、她被剥夺记忆的肮脏交易(宬年的胁迫)以及……她苦苦寻求的“钥匙”(毁掉链坠),所有碎片被三段视频残酷地拼接起来,形成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真相。 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足以焚毁五脏六腑的愤怒和悲恸。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叩响了。不是林岚那种刻板的节奏,而是……宬年。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书房经历了俯瞰城市、确认掌控的短暂沉寂后,宬年内心的天平似乎发生了某种微不可查却又剧烈的倾斜。 那亡魂的哀歌,那张旧照片,以及……兮浅眼中日益累积的绝望和怀疑,像无形的细丝缠绕着他。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名为“犹豫”的情绪,但此刻,它沉重如山。 他深知,继续隐瞒那座以利益和谎言构筑的冰墙,只会将她推得更远,或者……玉石俱焚。 激烈的思想斗争在他冰封般的面容下汹涌,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断。他按下了内线:“让兮浅来书房。” 兮浅跟着引路的仆人,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着烧红的烙铁。 愤怒、悲伤、彻骨的寒意在她体内冲撞。 她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刺着掌心。 她不知道宬年为什么突然见她,但她知道,她已手握武器。 书房里,宬年没有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书桌后。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阳光给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却驱不散那份沉郁。 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他没有立刻转身。 沉默在巨大的空间里弥漫,沉重得让人窒息。 终于,他缓缓转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掌控一切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重,甚至……一丝疲倦。 他没有看她的眼睛,视线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片刻,随即移开。 “你拿到了一些东西。”他的声音异常艰涩,不再平稳,像是许久未用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关于过去……关于时陌。” 兮浅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了?U盘的事暴露了?她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指甲更深地陷入U盘坚硬的表面。 宬年没有追问,也没有靠近。 他走到书桌旁,没有使用指纹或密码,而是用一把古朴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桌下一个沉重的实体保险柜。 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袋子边缘磨损严重,泛着不均匀的陈年黄色。 他将文件袋放在书桌上,推到她面前。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交付重负般的仪式感。 “我最初接近你,”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动机……确实肮脏不堪。”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推开压在胸口的大石,才继续说下去:“这个,能解释一部分。” 兮浅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又猛地抬起,死死盯着宬年。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解开了文件袋上缠绕的细绳。 里面只有一张纸,一张同样泛黄、边缘有些脆化的文件。 她将它抽出,展开。 标题是:《股权质押及债务清偿协议》 甲方:夏氏集团(代表:夏父 签章) 乙方:宬年(签章) 核心条款瞬间刺穿了她的双眼: 甲方夏氏集团将其持有的15%核心股权质押予乙方宬年,作为乙方提供巨额紧急流动性资金支持(具体天文数字被黑色油墨覆盖,但“巨额”二字清晰)的担保。 附加特别条款: 若乙方宬年能够成功确保甲方之子夏时陌女友兮浅永久远离他,断绝任何形式的联系与情感纠葛,则上述股权质押所担保之债务,视为乙方宬年自愿放弃,甲方无需清偿任何本息,质押股权自动解除。 落款日期,清晰无误地印在夏时陌遭遇爆炸、她被迫接受催眠之前! 这薄薄的一纸协议,冰冷、赤裸,没有任何温情包装。它像一面照妖镜,瞬间映照出宬年最初那副被巨大经济利益驱动的、冷酷无情的真实面孔。 拆散她和时陌,阻止他们在一起,竟是一桩价值夏氏集团15%股权的、肮脏交易的核心条款! 他所谓的“解救”与“保护”,其根基竟是建立在夏父试图用他儿子的爱情去换取集团苟延残喘的交易之上! 巨大的经济利益!这就是他最初参与催眠、强行将她囚禁在身边、抹去她过去的核心驱动力! 兮浅拿着协议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簌簌的哀鸣。她抬起头,看向宬年,眼中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燃烧后的灰烬。真相的冰山,终于向她展露了它庞大而狰狞的根基,冰冷刺骨。 宬年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辩解,没有躲闪。他只是站在那里,承受着那目光中蕴含的一切重量,仿佛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赎罪方式。书房里只剩下纸张抖动的声音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风暴的中心,死一般的寂静。而那枚小小的U盘,还带着她掌心的微温,紧贴在她的身后。 ------------ 第105章 让它只属于自己 书房内,死寂像凝固的冰。 兮浅手中的协议仿佛烙铁,灼烧着她的指尖,也灼烧着宬年沉重的目光。 那夏父签下的、用她爱情交换利益的契约,将最后一点虚假的温情彻底撕碎。 U盘沉甸甸地贴着她的腿,冰冷的金属棱角刺入皮肉,印证着协议背后更血腥的真相——爆炸、催眠、抹杀。 那份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在体内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需要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窒息现实的实体。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书桌另一端——那个宬年从秦昊处夺回的、象征着夏母遗骸的骨灰盒。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在冷光灯下泛着微光。 她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抚上冰凉的盒盖。从盒顶缓缓滑落的触感,沿着精致雕花的边缘向下,带着一种无意识的、近乎哀悼的摩挲。 就在指尖触及盒底厚重基座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感,与其他平滑的浮雕截然不同。那凸起极为隐蔽,嵌在复杂的缠枝莲纹中,若非她此刻心神激荡、触感异常敏锐,根本无法察觉。她顿住了,指尖在那凹陷处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清脆却轻微的机括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 骨灰盒厚重的基座侧面,弹开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夹层暗格。 暗格内,一枚极薄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磁卡,静静地躺在丝绒底衬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兮浅的呼吸停滞了,茫然地看着那枚磁卡。 宬年的瞳孔在瞬间剧烈收缩,方才因协议暴露而沉重的眼神被一种更为锐利、惊疑的光芒取代。 他一步上前,视线死死锁住那枚磁卡。 宬年迅速取出手持式磁卡读取器,动作带着罕见的急切。 磁卡插入,微型屏幕亮起。他快速操作,一份标注为【夏氏集团创始人遗嘱(最终修订加密版)】的文件被打开。 宬年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屏幕,掠过那些确认股权分配的条款,最终定格在末尾一段鲜红的补充条款上: 补充条款(加密级最高): 鉴于潜在风险,若吾儿夏时陌不幸遭遇不测身亡,则本人名下持有的夏氏集团80%原始股权,自动由兮浅女士无条件继承。 继承生效前置条件: 1. 继承人兮浅女士须亲自护送本人骨灰至海岛村母亲灯塔。 2. 于灯塔内,在公证见证下,于本人忌日零点整,连续三个忌日完成手动启动灯塔旋转灯光的仪式(每次持续至灯光自然熄灭)。 此条款为最终归属权确认及防止非法篡改之核心验证程序,任何书面遗嘱副本缺失此条款均视为无效。 宬年捏着读取器的手指猛然收紧,屏幕冰冷的光映在他骤然失温的脸上。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秦昊的疯狂。 这骨灰盒内藏的,远不止夏母的遗骸,它是开启夏氏半壁江山的终极密码! 秦昊不仅要名分,更要这真正能撬动夏氏根基的80%! 他此前所做的一切,劫持骨灰、干扰葬礼、甚至不惜暴露,都是为了找到或摧毁这个能合法转移巨量股权的密钥!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愤怒和被更高力量算计的悚然。 他布局多年,以为掌控一切,却不知真正的王炸一直藏在最显眼也最隐秘的地方,被一个死人握在手中。 这强烈的冲击波让他急需一个支撑点。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兮浅和她手中那足以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协议,也不再看那藏着惊雷的骨灰盒。 他大步走向书房深处,厚重的书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嵌入墙壁的合金保险柜门。 冰冷的蓝光扫过他的视网膜,厚实的柜门无声开启。 内层空间不大,仅寥寥几样物品。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疑,径直落在最里面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首饰盒上。 他伸出手,指尖罕见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打开了盒盖。 特写:深蓝色丝绒衬垫上,一条纯金链坠静静躺着。 链坠的造型、镶嵌的宝石切割角度、甚至每一道细微的纹路——都与夏时陌当年送给兮浅、后被宬年设计毁掉的那条真品链坠,一模一样! 冰冷的金属与璀璨的宝石交织,在保险柜内部的冷光下,折射出近乎妖异的光芒。 这光芒刺穿了时空,将他猛地拽回多年前—— 衣香鬓影的酒会。 水晶吊灯的光过于炫目,空气里浮动着金钱与欲望的腻香。 年轻的宬年置身其中,却像一座格格不入的孤岛,周遭的热闹喧嚣无法穿透他周身的寒意。 直到那个身影闯入视野。 她在人群中并不刻意耀眼,却像一道清冽的月光,瞬间割破了浑浊的空气。 她侧着头与人低语,腕间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跳跃了一下,捕捉了灯光,折射出一道极其灵动、极其璀璨的碎芒。 那道光芒,精准地刺中了宬年灰暗瞳孔的深处。 他的视线被牢牢钉在她的手腕上。那是一条造型独特的链坠,线条简约却充满生命力,宝石的光仿佛有生命般流淌。 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掠夺性的渴望在他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开——不是对她这个人(那时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而是对那件承载着某种他无法拥有却极度渴求的“光”的器物。 想拥有它!让它只属于自己!这念头炽热得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 他像着了魔,动用了一切力量,凭借惊鸿一瞥的记忆,找到了隐居的原工匠。 他不计代价,要求完美复刻,每一个细节都必须毫厘不差。 当耗费巨资和无数心血的仿品终于制成,握在手中时,那份冰冷的完美触感曾短暂地抚平了他心中那头名为“占有”的凶兽。 他精心挑选了时机,揣着那枚承载了他扭曲期待的链坠,如同捧着自己从未显露于人前的真心,走向她可能出现的地方。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花园露台的月光下—— 夏时陌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 他微微倾身,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将一条闪烁着同样光芒的链坠,轻轻戴在了兮浅纤细的手腕上。 月光流淌在链坠和她仰起的笑脸上,美得像一幅与他无关、也永不可能属于他的画。 那一刻,手中紧握的仿品链坠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掌心,更烫穿了他心底最后一丝隐秘的期待。 妒火和无法言说的巨大失落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收回手,将那条刚诞生的、寄托了他全部妄念的仿品死死攥在掌心,尖锐的棱角几乎嵌入血肉。 他转身,像逃离一场瘟疫,将它粗暴地塞进保险柜最深的角落,用力甩上了柜门。 “咔哒。” 那声轻响,锁住的不仅是一条链坠,更是他扭曲执念的开端。 从此,那条真品成了他无法触碰的禁忌,而这枚与之“双生”的仿品,则成了他内心深处最阴暗占有欲的冰冷象征,无声地见证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 冰冷的保险柜内,那条被锁了多年的仿品链坠依旧闪烁着冷冽的光,与他此刻眼中翻涌的复杂暗流无声对峙。 骨灰盒里的股权炸弹尚未拆除,身后站着知晓一切罪证的兮浅这条链坠的再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所有不堪的起点和终点。 ------------ 第106章 出发 书房内,时间仿佛被骨灰盒的暗格和保险柜的冷光冻结。 宬年指尖抚过仿品链坠冰凉的表面,那妖异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了记忆深处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身后,兮浅的存在像一个无声的控诉,她手中紧攥的协议和U盘,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而书桌上那枚静静躺着的磁卡,则昭示着夏母留下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终极棋局——80%的夏氏股权。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宬年猛地将首饰盒关上,仿品链坠的光芒被瞬间吞噬。 他面无表情地将盒子塞回保险柜深处,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闭,隔绝了那段扭曲的过往。 他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波动已被冰封,只剩下惯常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目光精准地落在兮浅脸上,也扫过她手中那份能将他钉死的协议。 “收拾东西。”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天亮前出发,去海岛村。” 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磁卡上的条款就是命令。 三次灯塔亮灯仪式,必须在特定忌日零点完成,时间窗口正在关闭。 骨灰盒(连同磁卡)必须由兮浅亲手护送,这是启动那80%股权归属的关键钥匙。 而他自己,必须确保这把钥匙牢牢握在手中,直到榨取出最大的价值。 兮浅没有动。 协议在她手中簌簌作响,U盘冰冷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她。 真相的毒液早已渗入骨髓。 她看着他,眼神空洞,像在看一件冰冷的器物。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不是询问,更像一种无力的陈述,“就为了那些股权?为了钱?” 宬年的目光掠过她手腕上那道淡化的疤痕,那里曾戴着夏时陌的链坠,也曾被他的仿品灼伤。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向书桌,拿起那枚至关重要的磁卡,动作小心地重新嵌入骨灰盒底座的暗格。 轻微的“咔哒”声后,夹层恢复如初。他捧起骨灰盒,檀木的冷意渗入掌心。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他抱着骨灰盒,目光锁住她,“你只需要记住,完成仪式,股权就是你的。这是夏夫人留给你的东西。” 他将“留给你”三个字咬得很重,既是诱惑,也是提醒她别无选择。 他抱着骨灰盒,大步走向书房门口,命令透过门缝传出:“陆沉,备车,清理路线。目标海岛村。林岚,准备船只和岛上落脚点。”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刀疤刘的位置,确认了吗?” 门外传来陆沉低沉果断的回应:“已锁定。城北废弃化工三厂区。轮胎痕、目击证词、遗留物证(秦氏货运打火机)指向性明确。他身边残存人手不足十人,装备情况不明,但警惕性很高。我们的人已在外围布控。” 陆沉的汇报简洁清晰,印证了前期调查的结果,刀疤刘正是那辆无牌越野车的主人,也是鬼屿血夜后秦昊余孽中最具威胁的头目。 “很好。仪式之前,扫清障碍。我只要结果。”宬年不需要知道过程,只需要确保刀疤刘这个定时炸弹在前往海岛村的路上被彻底拆除。 秦昊已死,这条疯狗留着只会坏事。 “明白。”陆沉的声音消失在门外,去执行清洗的命令。 “宬先生,”一个冷静干练的女声响起,林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阴影处。 她穿着合体的深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绝对的服从。 “船已安排妥当,停在三号码头。海岛村那边,老屋已派人提前清理,安保同步部署。随时可以出发。” 她的汇报精准高效,如同她经手的每一件宬年交代的事务。 宬年微微颔首,对林岚的办事能力他一向放心。 “骨灰盒由我亲自保管。看好她。”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书房内的兮浅,然后抱着承载着夏母遗骸和惊天秘密的骨灰盒,消失在门外。 沉重的门扉合拢,将兮浅独自留在冰冷的、充斥着背叛与算计的空气里。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份《股权质押及债务清偿协议》。 夏父的签章、宬年的签章、那赤裸裸的“永久远离”、“断绝联系”……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淹没了愤怒。 她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父亲换取集团苟延残喘的筹码,更成为宬年攫取利益的工具。 夏时陌用生命保护她,如今却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而她深陷这样的棋局。 她慢慢地将协议折叠,动作僵硬,仿佛在折叠自己破碎的人生。 U盘紧贴着大腿,里面温尔顿医生的独白在脑中回放:“……毁掉链坠……也是钥匙……” 钥匙?打开被封锁记忆的钥匙?可现在,记忆已经苏醒,真相如此丑陋,钥匙还有什么用?或许……对唤醒时陌有用?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猛地一跳。 手腕的疤痕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近乎幻觉的灼热感。 她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那道凹凸不平的印记。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钻入脑海:宬年保险柜里那条仿品链坠…… 它和真品一模一样,甚至可能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温尔顿设定的“钥匙”,是指特定的链坠形态和频率,还是……只要是那条链坠就可以?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颤。 宬年显然极度看重那条仿品,那是他扭曲执念的象征。 如果它也具有“钥匙”的功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去海岛村。 那里是夏时陌母亲最后的归宿,或许也是她唯一能找到唤醒时陌的可能和结束这一切的地方。 半小时后,车队在夜色中驶离别墅。 宬年与骨灰盒同乘一辆车,林岚负责驾驶。 兮浅被安排在另一辆车上,由陆沉留下的队员看管。 与此同时,城北化工厂区。 废弃的厂房如同巨大的钢铁坟墓,矗立在荒芜的夜色里。 陆沉带领的精锐小队如同融入黑暗的猎豹,无声地收紧包围圈。 刀疤刘的藏身点——一个相对完好的原料仓库——透出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手电光。 ------------ 第107章 夫人的遗愿 仓库内,气氛压抑。 刀疤刘烦躁地踱步,脸上那道疤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 秦昊的死讯让他成了丧家之犬,手下折损大半,剩下的也人心惶惶。他急需一笔钱远走高飞,而宬年别墅那晚的混乱和骨灰盒的消息,让他嗅到了最后的机会。 “妈的,那鬼东西(宬年)肯定要去海岛村搞什么仪式!”刀疤刘啐了一口,“骨灰盒在他手里,那玩意儿肯定值大钱!兄弟们,干完这一票,咱们就……”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噗!”一声沉闷的枪响,仓库高处一个放哨的手下应声栽倒,重重砸在满是铁锈的金属平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敌袭!”仓库内顿时炸开锅!残存的亡命徒惊慌失措地寻找掩体,胡乱开枪还击。子弹打在生锈的管道和墙壁上,溅起刺目的火花和碎屑。 陆沉的人占据了绝对地利和火力优势。交叉火力精准而致命,消音器压制着枪声,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着暴露的目标。 刀疤刘经验老辣,一个翻滚躲到巨大的反应釜后面,流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惊出他一身冷汗。 “妈的!是宬年的走狗!”他怒吼,眼中满是绝望的疯狂。他清楚被围剿的下场。绝望中,他瞥见仓库角落堆放的几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桶,上面模糊地印着易燃标识。一个同归于尽的恶毒念头瞬间成形。 他猛地从掩体后探身,朝着那些金属桶疯狂扫射!子弹撞击金属桶壁,发出叮当脆响,擦出火星! “不好!阻止他!”陆沉在通讯器里厉喝。一名队员试图狙击,但刀疤刘狡猾地缩回掩体。 火星溅落在桶壁残留的油污上—— “轰!”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仓库一角!炽烈的火焰和爆炸的冲击波席卷开来,将附近的设备碎片和人体残骸狠狠抛飞!整个仓库在爆炸中剧烈摇晃,浓烟滚滚! 混乱和高温成了刀疤刘最后的掩护。他借着爆炸的冲击波和浓烟的遮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撞开仓库侧面一扇锈蚀的铁皮门,不顾一切地冲入外面更深的黑暗和废墟之中,身影瞬间被夜色吞没。 “目标逃脱!重复,目标刀疤刘逃脱!他引爆了易燃物!”队员急促的汇报在陆沉耳机中响起。 陆沉脸色铁青地看着陷入火海的仓库和浓烟滚滚的缺口。 “灭火!清理现场!其他人跟我追!他跑不远!”他没想到刀疤刘如此狠绝,不惜用爆炸制造混乱逃生。围剿未能完成,这条毒蛇带着对宬年刻骨的仇恨和垂死挣扎的疯狂,遁入了黑暗。 海岛村之行,注定再添凶险。 而此刻,宬年的车队正驶向码头。 林岚专注地驾驶着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 副驾上的宬年闭目养神,骨灰盒放在他身侧。 后视镜里,隐约能看到后面车辆里兮浅模糊的侧影。 林岚的目光在后视镜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她只是宬年最高效的工具,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也不会关心,在遥远的渔村,一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正因一则广播新闻而心急如焚。 远离城市尘嚣的偏僻渔村。 海边一座不起眼的石屋内,灯光昏黄,阿福坐在一张旧木桌旁,布满老茧的手指正轻轻擦拭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夏时陌笑容灿烂,他身边站着同样年轻的阿福,还有一个怯生生拉着阿福衣角的小女孩——那是幼年的林岚(那时她叫阿岚)。 照片背景是夏家老宅花园的一角。岁月流逝,物是人非。 少爷夏时陌仍在昏迷中挣扎求生,而他的女儿岚岚,却在为他情敌效力。 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放在桌上,沙沙的电流声中,一个语速极快的地方新闻台女播音员正在播报:“……本台快讯,今晚城北废弃化工厂区发生剧烈爆炸,疑似黑帮火拼引发易燃物爆燃,现场发现多具尸体,警方已介入调查,据悉可能与日前本市发生的恶性案件有关……” 阿福擦拭照片的动作猛地顿住。 浑浊的老眼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城北化工厂?恶性案件?他立刻联想到秦昊的覆灭和鬼屿那晚的惨烈。 爆炸……尸体……他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夫人(夏母)的骨灰盒被宬年夺回,秦昊死了,但海岛村的灯塔仪式呢? 夫人的遗愿呢? 这关乎少爷(夏时陌)未来的希望! 他的心被狠狠揪紧。 爆炸的消息像一根引线,点燃了他连日来的焦灼。 他不能再等了!岚岚……他唯一的女儿,现在就在宬年身边,作为那个冷血者的管家! 她是否安全?宬年下一步会怎么做? 海岛村! 夫人遗嘱里明确提到的灯塔仪式!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他必须去海岛村! 必须确保夫人的骨灰能按照她的遗愿安息! 这或许对唤醒少爷也至关重要! 也必须……找到机会,远远地看一眼岚岚,确认她平安。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层包裹的巴掌大老式卫星电话(夏家覆灭前,他偷偷藏下的最后通讯工具,电池早已耗尽,他一直没舍得扔)。 他需要找到电源,需要联系外面仅存的、唯一可能还信得过的线人——那个在码头开杂货铺的老兄弟,打听宬年车队的动向和岚岚的消息! 夜色更深了。 海岛村的方向,海风呼啸,灯塔孤独地矗立在悬崖之巅,沉默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命运的齿轮,在爆炸的余烬、逃亡的喘息、一位父亲无声的牵挂、一位管家冰冷的忠诚、一场关乎遗产与唤醒的仪式中,加速转动。 ------------ 第108章 必须去一趟 阿福藏身的地方,不是海岛村,而是在城市边上一处老旧安静的居民区里。 这里的房子多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红砖楼,墙皮斑驳,楼道里堆着各家的杂物,空气里总飘着油烟和老家具混合的味道。 人流混杂,邻居多是早出晚归的工人或者小商贩,没人会留意他这个每天只在傍晚出门买两个馒头的沉默老头,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屋里陈设简单得近乎寒酸。 一张磨得发亮的旧木桌,桌角缺了一块,用铁皮包着,是他从废品站花五块钱淘来的。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上方,拉线开关松了,轻轻一碰就晃悠,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墙角堆着一床打了补丁的棉被,旁边是个掉漆的暖水瓶,这就是全部家当。 阿福枯坐在桌前,布满老茧和裂口的粗糙手指,一遍遍摩挲着一张边角都磨损卷曲的旧照片。 指腹反复碾过照片上的人脸,把原本就模糊的边缘蹭得更毛糙了。 照片微微泛黄,却清晰地映着两张年轻的笑脸。 左边那个,穿着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笑容阳光灿烂,眼神清澈得像山泉水,正是二十出头的夏家少爷夏时陌。 那时候他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接手公司的烦心事,每天都乐呵呵的,见了谁都喊“叔”。 右边那个,穿着熨帖的管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额前的发线还没后移,笑得拘谨却精神,正是当年的阿福自己。 那时候他刚当上管家没多久,走路都挺直腰板,觉得能在夏家做事是天大的荣耀。 照片的角落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探出半边身子,梳着两个羊角辫,其中一个辫子的皮筋松了,碎头发耷拉下来。 她小手紧紧攥着阿福的衣角,指节都发白了,眼睛却好奇地盯着镜头——那是他的女儿阿岚,如今宬年身边那个冷面冰山般的管家,林岚。 那时候她刚被接到夏家,见了生人就躲,只敢跟在他身后。 照片像个冰冷的开关,一碰开,那些沉重的画面就汹涌而来。 夏时陌少爷第一次学着喝酒,醉了抱着他哭,说担心自己做不好公司;阿岚拿着满分的试卷跑过来,举得高高的要他看;夫人坐在花园里喝茶,笑着说“阿福啊,以后这俩孩子就拜托你多照看了”…… 可现在,夏时陌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冰冷的医院里,全靠机器维持着微弱的呼吸,医生说能不能醒来全看天意。 而自己唯一的骨血,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闺女阿岚,却在为少爷的情敌宬年效力。 替他打理事务,安排行程,甚至前几天听线人说,她亲手把夫人的骨灰盒从秦昊手里接过来,交到了宬年手上。 阿福只觉得胸口那块大石头又沉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掏出旱烟袋,手抖得厉害,半天没点着。夫人临终前那虚弱却无比清晰的嘱托——“阿福…照顾好时陌…一定要…要让他醒过来…”——像魔咒一样在脑中盘旋。 他答应了的,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这破屋子里,看着一张旧照片发呆。 桌上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大概是屋里唯一能发出点嘈杂响声的东西。 外壳是掉了漆的墨绿色,旋钮松了,转起来咯吱响。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混着模糊不清的戏曲节目,咿咿呀呀的,阿福根本没心思去关它。 这噪音反而成了他沉重思绪唯一的背景板,至少能证明这屋里还有点生气。 突然,收音机里的戏曲声戛然而止,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急促,强行盖过了杂音:“本台紧急插播最新消息!今晚城北废弃化工厂区发生剧烈爆炸,火光冲天!现场一片狼藉,已发现多具尸体!警方初步侦查认为,疑似黑帮团伙火拼引发易燃物爆燃所致!据可靠消息来源透露,此次惊天爆炸案,很可能与日前本市发生的数起恶性案件存在重大关联……”后面的话被一阵更猛烈的、撕拉撕拉的噪音粗暴地淹没了,像是信号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城北化工厂?恶性案件?爆炸……尸体…… 阿福擦照片的手像被焊在了半空,烟袋锅“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他猛地凑近收音机,耳朵几乎贴在喇叭上,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射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秦昊!他前几天刚从一个以前的老部下那里打听到,秦昊的余党就藏在城北化工厂附近的废弃仓库里。 鬼屿那晚的疯狂追杀,少爷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夫人骨灰被抢时的混乱……爆炸,尸体,难道是秦昊那帮人彻底完蛋了? 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压在心头的恶气好像能喘出一点了。 可紧接着,一个更揪心的问题砸了上来——夫人的骨灰盒呢? 上次老部下偷偷传话,说宬年的人动手了,从秦昊手里抢回了骨灰盒,当时他还松了口气,想着总算能让夫人安宁了。 可现在爆炸了,骨灰盒会不会出事?宬年会不会也卷进去了?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秦昊死了固然解恨,可海岛村的灯塔仪式呢?夫人遗嘱里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她的骨灰必须在海岛村那座古老的灯塔完成三次特定时间的亮灯仪式,分别是她的忌日、少爷的生日和他们家老宅起火的日子。只有这个仪式完成,那份隐藏在瑞士信托里的、价值惊人的夏氏核心股权才能真正启动转移程序,交到少爷夏时陌手中。那是少爷未来唯一的翻身希望,是他能在夏家站稳脚跟的最后本钱。 收音机里断断续续还在播放着爆炸的消息,“爆炸……尸体……”几个关键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福焦灼的心上。不能再等了!一秒也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指望宬年,那个男人心思太深,谁知道他会不会按夫人的遗嘱来办。 夫人的遗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或许也是唤醒少爷的最后一线生机——医生说过,强烈的精神刺激或许能让他醒过来,要是知道母亲的遗愿实现了,或许…… 更让他揪心的是阿岚!他的女儿!她现在就在宬年那个披着人皮的狼身边,寸步不离地当他的管家。 宬年下一步必定是带着骨灰盒去海岛村完成仪式,依着他对阿岚的了解,她一定会跟着去,哪怕只是履行职责。 那地方偏僻荒凉,三面环海,只有一个码头能进出,一旦出事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宬年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为了拿到股权什么都做得出来,谁知道这一趟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阿岚会不会被当成棋子?会不会有危险? 想到阿岚可能遭遇的危险,阿福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屋里来回踱步,军绿色的旧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形、固化。 必须去海岛村!必须亲眼看着! 看着夫人的骨灰按照她生前的心愿,安安稳稳地完成那三次点亮灯塔的仪式,这直接关系到少爷的未来命运,他不能让夫人死了都不安宁。 同时,他也必须想办法,哪怕只是远远地、偷偷地看上阿岚一眼,确认她是安全的,不然他这颗老心永远悬着。 他哆嗦着手,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解开衣襟最里面的暗扣,从贴肉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油纸层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油纸已经泛黄发脆,是他用家里以前包点心剩下的,一层、两层、三层……剥开后,里面赫然是一个巴掌大的、老掉牙的军用卫星电话。 黑色的机身,边角磕得坑坑洼洼,屏幕上还有一道裂纹,是夏家大厦倾倒前夕,他凭着管家特有的警觉和最后一点人脉,托人从一个退伍老兵手里买来的,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保命符。 电池早就耗尽了,这些年他一直像护着命根子一样藏在身上,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舍不得用,也怕一开机就被宬年的人定位到,暴露自己。 此刻,这个冰冷的铁疙瘩,成了他黑暗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阿福手忙脚乱地翻找出同样珍藏的充电线,那线是他自己接长的,用胶带缠着好几处。 他颤抖着手把插头插进墙脚那个松动的插座里,火花“啪”地跳了一下。 屏幕在短暂的黑暗后,幽幽地亮起了一个微弱的光点,显示正在充电! 成了!他得立刻联系一个人——老马头!一个在码头混迹了一辈子的老搬运工,以前夏家的货船靠岸,都是他带人卸货,为人仗义,欠过夏家的情。 后来夏家倒了,他也没跟别人一样落井下石,还偷偷塞给过阿福一笔钱。 只有他,才有可能打听到宬年那种大人物的车队动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走的哪条路,才有可能知道他女儿阿岚是不是也上了去海岛村的船! ------------ 第109章 就是它! 阴沉的天幕低垂,压着墨绿色的海面。 宬年的车队,几辆通体漆黑的防弹轿车,像一排沉默的钢铁巨兽,悄无声息地停在破旧的码头边,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车门推开,林岚第一个利落地跨出车子,动作精准得不带一丝多余。 海风带着咸腥和一股铁锈般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她面无表情,声音平稳得像机器播报:“A组负责行李和物资,B组负责外围警戒,C组护送老板和物品登船。速度。” 保镖们立刻如同被按下开关的机器,高效地行动起来。 林岚的目光扫过全场,像精密雷达,确保每一个环节无缝衔接。 宬年抱着那个沉重的檀木骨灰盒随后下车,盒子冰凉的温度透过他昂贵的西装面料传递到掌心。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另一辆车,兮浅被陆沉的手下几乎是半搀扶半胁迫地带下车。 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海天相接处,仿佛灵魂早已抽离躯壳。 林岚的目光在她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不足半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转向宬年,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老板,船只已就位,五分钟后可以启航。岛上目标建筑已清理完毕,安保初步部署完成。” “嗯。”宬年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紧了紧手臂,抱着骨灰盒率先走向那艘同样漆黑、线条冷硬的接应快艇。 林岚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她的职责核心,就是确保这个骨灰盒万无一失。 她步履沉稳,每一步都精确丈量过一般,然而,内心深处,那则关于城北化工厂爆炸的新闻简报,扎破了她用十几年冰封起来的麻木外壳。 阿福爹……他一定也听到了……他不会……也来吧?这个念头刚冒尖,就被她以强大的意志力狠狠碾碎。 她是林岚,只是宬先生的工具,高效的工具不该有杂念,不该有牵挂。 引擎低吼,快艇割开翻涌的海浪,驶离码头。 兮浅被安置在一个独立的狭小舱室,门外清晰地传来守卫沉稳的脚步声。 主舱里,宬年抱着骨灰盒靠在舒适的皮椅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假寐。 盒子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架子上。 林岚安静地坐在侧面的短沙发上,背脊挺直,目光投向舷窗外翻滚的墨绿色海浪,像是在执行警戒任务,又仿佛灵魂也随着波涛起伏,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时间的流逝在引擎单调的轰鸣和海浪的拍击声中变得模糊。 直到船身微微一震,靠岸了。 海岛村潮湿、带着浓重海腥味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 他们入住了海边一栋提前被彻底清理过的老房子,门窗加固,守卫森严。 气氛凝重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仪式的时间分秒逼近,无形的弦越绷越紧。 宬年亲手将骨灰盒锁进了老屋最深处一间改造过的、配备着多重电子锁和物理锁的密室,钥匙只有一把,紧紧攥在他自己手里。 兮浅则被彻底禁锢在二楼,卧室和相连的一个小起居室是她的全部活动范围,门口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如同最高级别的囚犯。 就在他们抵达后不久,一个加密的通讯请求接入宬年的专用设备。 他走到书房角落,接起。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结束了通话。 温尔顿医生的最新报告:夏时陌在经历了一次极其凶险的器官衰竭后,被强行从死亡线上又拉了回来,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在极低的水平线上,但意识毫无恢复迹象,依然是深度昏迷的植物状态。 “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现状。”宬年只下达了这冰冷的命令。 放下通讯器,他盯着书桌上摊开的海岛村灯塔结构图,眼神阴鸷。 夏时陌没死成,这消息反而让他的眉心锁得更紧。 今晚的仪式,必须完美执行,容不得半点闪失! 宬年起身,带着陆沉离开书房,去进行最后的现场勘查和安保确认。 厚重的书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一直如同雕塑般侍立在一旁的林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机会来了! 她对这栋老屋的了解,远非宬年带来的人所能想象。 当年夏家兴盛时,她曾随父亲阿福多次来这里小住。 她知道一些早已废弃、甚至图纸上都没有标注的角落。 她屏住呼吸,避开守卫交替巡逻的视线死角,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书房隔壁一个堆满旧物的储藏间。 在最里侧,一个看似普通杂物柜的背后,她熟练地摸索到一个隐蔽的卡扣,轻轻一按,柜体内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过的、布满蛛网的狭窄洞口——一条早已废弃的通风管道入口。 没有丝毫犹豫,林岚瘦削的身体敏捷地钻了进去。 管道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陈腐气味,她强忍着不适,凭借着童年模糊的记忆和对空间的精准感知,在黑暗中快速爬行。 几分钟后,她停在了一块沉重的金属格栅前。 格栅后面,就是宬年在老屋临时设置的核心机密储藏室。 目标明确。 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凝神倾听片刻,确认外面无人。 然后,她利用随身携带的微型工具,极其小心地卸下了几颗早已锈蚀的螺钉。 格栅被轻轻移开一条缝隙。 储藏室内,按照最高安保标准设置了红外报警和监控探头。 但林岚知道它的盲区——一个位于角落监控死角的嵌入式保险柜。 她像幽灵一样滑入室内,没有触动任何警报。 快步走到那个不起眼的保险柜前。 密码? 她记得清清楚楚——宬年生母的忌日数字组合。 指纹膜?她知道宬年有个习惯,会在书房办公桌最底层那个带暗锁的抽屉里,放一份备用的指纹膜。 她之前整理文件时,“无意”中确认过它的位置和开启方式。 冷静得如同精密仪器。 输入密码,将那张薄如蝉翼的指纹膜覆盖在识别区。 轻微的电子音后,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厚重的合金柜门无声地向内弹开。 柜内空间紧凑,塞满了厚厚的卷宗、贴着标签的硬盘和加密存储器。 林岚伸出手,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如同精准的探针,快速翻检着。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标签。【股权交易密件】…… 最终,她的指尖停留在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上,袋子上印着一个早已被注销的“仁心私人诊所”的模糊标记。 标签上是她熟悉的、属于宬年助理的潦草字迹:【秦昊 - 夏氏董事长(夏天) - 病理干预记录(慢性)】。 就是它! 林岚毫不犹豫地将文件袋抽出。 她不是为了宬年,也不是为了陷害兮浅。 这是缠绕在她心底多年的荆棘,是她对夏家、对夫人小姐亏欠的良心债! 冰冷的牛皮纸袋被她紧紧攥在手里,那股寒意仿佛顺着掌心渗透了血脉。 她迅速将柜内物品恢复原位,抹去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指纹、脚印、气息。 然后,她如同到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退出了储藏室,将通风口格栅恢复原状,不留一丝破绽。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老屋在夜幕和海涛声中沉沉睡去,只有巡逻守卫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 林岚避开固定的巡逻路线,利用走廊立柱和家具的阴影,像一缕薄雾般飘到了兮浅的卧室门外。 ------------ 第110章 两条链子 门锁是电子控制的,但对她而言形同虚设。几声极其轻微的电子按键音后,门锁解除。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窗边一个单薄的身影。 兮浅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虚无的黑暗。 “林管家?”兮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沙哑干涩,带着惊弓之鸟般的警惕和深深的疲惫。 林岚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她只是如同鬼魅般走近,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兮浅面前的桌子上。 接着,她从管家制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压在了文件袋的下方。 做完这一切,她第一次抬起了头,目光穿透昏暗,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了兮浅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如同千年寒潭,混杂着深不见底的愧疚、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以及无法言说的沉重嘱托。 兮浅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忘了呼吸。 然后,林岚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走。动作快得带起一丝微风。 就在厚重的木门即将闭合的瞬间,一句低哑得几乎被门缝挤压破碎的话语,如同游丝般飘入兮浅的耳中: “我是阿福的女儿。夫人走的时候,只求我一件事,就是守护好时陌少爷。”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兮浅像是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狠狠锤击了一下,整个人僵直地钉在原地! 过了足有几秒钟,她才猛地惊醒,几乎是扑到桌边,颤抖着手抓起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与她熟悉的、林岚那干练流畅的签名截然不同。 这笔迹略显生硬,一笔一画却写得极其工整用力,透着一股压抑多年的沉重: 【兮浅小姐,对不起。现在才做到。】 纸条的下方边缘,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要融入纸纹的字: 【真正的通道…在钢琴下。】 一股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兮浅淹没! 林岚…是阿福的女儿?那个夏家忠心耿耿、视夏时陌如亲子的老管家阿福? 她给自己的这个文件袋里装着什么?那句“对不起”是为了什么? “现在才做到”指的又是什么?“真正的通道”? 钢琴?客厅里……客厅里确实有一架! 兮浅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客厅角落那架巨大的、被厚重防尘布蒙得严严实实的三角钢琴——据说是夏家早年购置,一直放在这里的老物件! 她像疯了一样冲出房间,赤脚奔过冰冷空旷的走廊,冲到一楼客厅。厚重的、积满灰尘的琴布沉重得惊人。 她用尽力气猛地一扯,灰尘瞬间弥漫开来,在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下翻滚。 “真正的通道…在钢琴下…?”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疯狂回响。什么通道?林岚最后那句话……她那诀别的眼神……难道她……已经……? 一股强大的、几乎无法抗拒的直觉操控了她的身体。 她颤抖着站在琴凳前,伸出冰凉的手指,悬在同样冰冷的黑白琴键上方。 脑海中拼命回忆着,回忆着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在那个开满蔷薇的花园里,夏时陌坐在她身边,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教给她的一小段简单旋律。 他说:“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调子,她说像春日清晨的露珠……” 指尖落下,生涩地按下了几个音符。 琴音在死寂的老屋里突兀地响起,干涩,不成调,如同濒死的呜咽。 就在最后一个音符余音未绝的刹那—— “嘎吱……轰……” 一声沉闷而厚重的金属摩擦声从脚下传来!紧接着是低沉的机括运转声! 兮浅惊恐地低头,只见那架沉重无比的三角钢琴底座下方,坚硬的混凝土地面竟缓缓向两侧无声地滑开! 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向下延伸的、由粗糙石阶构成的入口!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尘土气息和古老石壁寒意的冷风,猛地从地下喷涌而出! 密道!真的有密道! 兮浅没有半分犹豫,她抓起桌上的牛皮纸文件袋和那张承载着林岚生命的纸条,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入口! 石阶陡峭、冰冷、湿滑。她扶着两侧遍布苔藓的粗糙石壁,小心翼翼地向下摸索。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身后入口处透下的那一点点微光,仅仅能照亮脚下两三级的台阶,再往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不知走了多久,石阶终于到了尽头。脚下变成了相对平坦的石板。 眼前豁然开阔,但依旧笼罩在浓稠的黑暗里。 这是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地下石室,空气仿佛凝固了千年,充斥着尘土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而淡薄的檀香气息。 石壁是原始的、凹凸不平的岩石,没有任何人工修饰的痕迹。 石室的中央,一个低矮的黑色石台静静矗立。石台上方,一盏造型极其古朴、甚至带着些锈迹的青铜长明灯,燃烧着一簇豆大的、幽蓝色的火苗。 它是这绝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微弱、摇曳,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长明灯那幽蓝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石台上唯一供奉的东西。 那里没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没有尘封的惊天秘密文件。 只有两条纯金链坠。 一条,是兮浅刻骨铭心的、夏时陌当年亲手戴在她手上的那条链坠的残骸——链子完全断裂,绞缠扭曲;挂坠主体碎裂变形,边缘翻卷;原本镶嵌其中的那颗象征心意的小宝石,底座焦黑崩裂,宝石不知所踪。它躺在那里,像一个被暴力摧毁后遗弃的残梦。 另一条,则是宬年那枚精心打造的、完美无瑕的仿制品,在幽蓝的火光下,闪烁着冰冷妖异的金属光泽,线条流畅,宝石璀璨,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然而,此刻,这两条链子,一条承载着破碎的真情,一条包裹着虚假的完美,却被人用一种近乎绝望和病态的执着,将它们的金属链节——断裂的、扭曲的、完整的、冰冷的——紧紧缠绕、扭结、盘绕在一起!最终,它们被强行固定成一个整体,凝成了一朵栩栩如生却又冰冷刺骨、充满诡异美感的金属并蒂花!这朵象征着扭曲、占有与毁灭的双生花,被高高供奉在幽幽燃烧的长明灯前,像一个献给虚无神祇的、充满讽刺的祭品! 兮浅看着这朵在幽光下闪烁的死寂之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了!这代表了宬年内心怎样扭曲的爱恨纠葛?还是暗示着他们所有人注定无法挣脱的命运纠缠?! ------------ 第111章 哪怕……永远不属于我 “当年复刻它…”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密道入口处的黑暗中传来,带着穿透岁月的浓重疲惫,“是我这灰暗人生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拥有’一点纯粹的美好。” 宬年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台阶顶端,几乎完全堵住了入口的光线。 他一步一步,踩着石阶沉稳地走下来,皮鞋踏在石头上的声音在这密闭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敲打在心上。 他走到僵硬如雕像的兮浅身后,目光同样落在那朵诡异的金属花上,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浑浊的海水,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偏执、空虚、渴望,以及一丝深埋的…痛楚? 他没有质问兮浅为何私自闯入这核心禁地,也没有立刻去抢夺她手中那份至关重要的文件袋。 他伸出双臂,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从后面将兮浅僵硬冰冷的身体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并不紧,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但那禁锢的力量却清晰无比。 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兮浅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声音低沉得近乎梦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虚:“那时候,看着它在灯光下流转的光……真的感觉……像是抓住了这辈子唯一干净纯粹的东西。哪怕……那只是个偷来的影子,哪怕……它永远不属于我。” 他的怀抱带着体温,却让兮浅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话语里透出的无边无际的孤独与偏执,让她如坠万丈冰窟。 这个隐藏在钢琴之下的密室,这盏燃烧千年的长明灯,这朵由谎言与真情强行扭结而成的双生花……分明就是宬年那颗早已扭曲变形、渴望光明却又深陷泥潭的心,最赤裸裸的展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兮浅的目光像是被什么牵引着,骤然聚焦在石台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石台的基座与地面相接的地方,似乎有一条极其细微、若非幽光映照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挣脱了宬年那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怀抱,几乎是扑跌到冰冷的石台边!手指不顾一切地抠进那道缝隙!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但她毫不在意。 宬年依然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咔哒!” 一声轻微的、带着解脱感的机关弹响。 一个薄薄的、蒙着足有半指厚灰尘的硬壳笔记本,被兮浅从那狭窄的暗格里,用力地抽了出来! 封面是深棕色的硬皮,没有任何烫金字样,只有岁月留下的无数划痕和油渍。 她不顾呛人的灰尘,颤抖着手指,急切地翻开那沉重的封面。 一页页泛黄脆弱的纸张上,是她记忆中那个威严却也温和的夏伯伯——无比熟悉的字迹! 但那字迹此刻却显得歪歪扭扭,潦草不堪,每一笔每一画都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在石头上刻出来的一般,浸透了无尽的痛苦、挣扎和绝望! 【X月X日 阴】 宬年今天又来了。他带来了那份补充协议……用集团那30%的救命钱逼我……要我立刻、马上、彻底切断时陌和浅浅那丫头的所有联系!他说这是为了时陌好,为了夏家的长远未来……冠冕堂皇!可我昨天才看到时陌看浅浅的眼神……那孩子眼里有光!那是我在他眼里很久没看到的生气了!割断这份联系,等于挖他的心啊!他会死的!他的心会死的!…… 【X月X日 雨】 我签了字。在协议上按下了手印。红色的印泥像血。我是罪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可集团不能垮……几千员工和他们背后的家庭……我肩膀上的责任太重了……我扛不住……时陌……我的儿……伯伯对不起你……伯伯没得选……你恨我吧……狠狠地恨我!…… 【X月X日 大雨】 时陌知道了……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了……不吃,不喝,不说话……像个没有魂魄的木头人……佣人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宬年派人来说,这只是暂时的阵痛,熬过去就好了……真的吗?我的心像被钝刀子反复地割……每一刀都疼得钻心……时陌……我的儿子…… 【(最后一页,没有日期,字迹歪斜颤抖,笔画深得几乎要划破纸张,如同濒死者最后的嘶喊)】 浅浅……(看到这个名字,兮浅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伯伯对不起你…伯伯更对不起陌陌啊…我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只求你看在…看在时陌去世的母亲份上…(字迹在此处突然中断,仿佛力气耗尽,留下大片刺目的空白和一团巨大的、乌黑的墨渍)……放过你自己……也求你……放过…我那可怜的孩子…陌陌…(后面的字已经彻底模糊成一片,无法辨认,只剩下无尽的悲鸣回荡在纸上)…… “啪嗒。” 随着日记本的翻动,一张小小的、泛黄的旧照片从本页的夹层中滑落出来,飘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照片上,一个扎着两个翘翘羊角辫、穿着小花裙的小女孩(年幼的兮浅),正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少年时的夏时陌),虽然表情有些腼腆,但眼神清澈明亮,两人手牵着手,背景是开满鲜花的庭院。 兮浅颤抖着捡起照片,翻到背面。 照片背面,是夏父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更加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透着泣血绝望的绝笔: 浅浅…原谅伯父拆散过你和陌陌… 冰冷的石室,死寂无声。 时间仿佛被那盏幽蓝的长明灯冻结在了永恒的瞬间。 豆大的火苗在兮浅剧烈颤抖的手上投下疯狂跳跃、扭曲拉长的影子,与日记本上那些泣血的文字交织缠绕在一起,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张张痛苦绝望的面孔。 宬年高大的身影如同无法驱散的梦魇,沉沉地笼罩着她,身后那黑洞洞的密道入口,如同恶魔张开的大口。 石台上,那两股强行扭结、绽放着诡异光泽的冰冷金属之花,无声地嘲笑着命运的残酷和人心深处的深渊。 夏父日记里揭示的真相,是一副用鲜血和悔恨浇铸的沉重枷锁,狠狠地锁死了过去,也勒紧了此刻每个人的脖颈,让人窒息。 ------------ 第112章 他说,想见你 兮浅的指尖还沾着日记本上未干的墨渍,那乌黑的痕迹像极了夏父临终前咳在纸上的血。 她死死攥着那本沉重的硬壳笔记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的毛刺在掌心硌出细密的红痕。 幽蓝的长明灯火苗突然剧烈摇曳,将她脸上的泪痕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真相,在这一刻终于挣脱尘埃,露出狰狞而滚烫的内核。 “为什么……”她的声音碎在喉咙里,像被狂风撕扯的蛛网,“你明知道夏伯伯是被逼的,明知道时陌会……” 宬年始终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石壁上投下浓墨般的阴影。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石台上那朵金属双生花。幽光在花瓣的扭曲纹路里流转,像极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那是一种被剖开的痛楚,混杂着偏执的占有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你以为我想这样?”他忽然开口,声音里的沙哑更重了,像是有沙砾卡在喉头,“当年夏氏资金链断裂的窟窿,足以让整个集团连带五千个家庭一起坠入深渊。夏天签协议时的手抖,我看在眼里。可我能怎么办?”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兮浅颤抖的肩膀上。那目光穿过她单薄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雨夜——夏天将协议推过来时,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刺目的银,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红色印泥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 “我给了他选择。”宬年的声音低沉如深渊,“是保集团,还是保他儿子眼里那点不值钱的光。” “那不是不值钱的光!”兮浅猛地抬头,泪水砸在日记本上,洇开了夏时陌的名字,“那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宬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夏时陌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那三天,想起保镖回报时说的“少爷把所有和兮小姐有关的东西都烧了,灰烬里捡出半张合照”,想起多年后在医院走廊里,那个曾经清亮的少年用死寂的眼神看着他,说“宬总真是好手段”。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钝痛顺着血管蔓延。 他忽然上前一步,想伸手触碰她颤抖的脸颊,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皮肤时停住,最终只是攥紧了拳头。 “你以为只有夏时陌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看着你被秦昊绑架时,看着你在海岛灯塔下差点摔下去时,你以为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兮浅怔住了。 幽蓝的灯光突然暗了暗,长明灯的灯芯爆出一点火星。 兮浅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忽然想起海岛沙滩上的轮椅辙痕——那是夏时陌拖着病体,一步步挪向灯塔的痕迹;想起ICU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管线,像无数条锁链,捆住了那个曾陪她爬树掏鸟窝的少年。 而眼前这个男人,用最残忍的方式织了一张网,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自己也成了网中央的囚徒。 “夏伯伯最后写的字……”兮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求我放过时陌。” 宬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他别过头,看向密道入口的黑暗,那里仿佛藏着无数个未说出口的秘密。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夏天走的那天,我去了殡仪馆。他口袋里揣着这张照片。” 他指了指兮浅脚边的旧照片——年幼的她和少年夏时陌手牵手站在花丛里,背景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是举着相机的夏天。 “他说,等时陌好起来,就把照片给你们。”宬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可他没等到。” 兮浅忽然蹲下身,将散落的日记纸页一张张捡起来。 指尖触到最后一页那片乌黑的墨渍时,她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眼泪又涌了上来。 那片墨渍下,藏着夏天没写完的话——她隐约能辨认出“医院”“骨髓配型”“宬年”这几个字,像拼图的碎片,在她脑海里拼凑出令人心惊的轮廓。 “夏伯伯的病……”她哽咽着问,“是不是和你有关?” 宬年沉默了。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兮浅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去,日记本摊在膝头,夏时陌的字迹在泪水中模糊成一片。 原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往,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盘根错节的树,根系缠绕着每个人的心,稍一触碰,便是鲜血淋漓。 密道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长明灯的火苗稳定下来,幽蓝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一幅被拉长的默剧。 不知过了多久,宬年忽然弯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 “该走了。”他说,“医院那边……夏时陌醒过一次。” 兮浅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只说了一句话。”宬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他说,想见你。”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时,兮浅的指尖还残留着密室里的寒意。 宬年走在她身侧,步伐沉稳,却刻意放慢了速度,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透过走廊的玻璃窗,能看到ICU里亮着的灯,像一颗悬在心头的星,忽明忽暗。 温尔顿医生在走廊尽头等他们,白大褂上还沾着消毒水的味道。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语气凝重:“夏先生的情况很不稳定。昨天夜里突发心衰,我们用了最大剂量的强心剂才稳住。” 兮浅的心骤然缩紧。 “他醒的那三十秒,”温尔顿看着她,眼神复杂,“一直念着一个名字。” 不用多说,兮浅也知道那是谁。 她想起夏时陌在海岛沙滩上的背影,想起他轮椅上盖着的毯子被海风掀起时,露出的苍白脚踝——那上面还有车祸留下的疤痕,是多年前为了救她,被卡车蹭到的。 “我能进去看看吗?”她的声音在发抖。 温尔顿摇了摇头:“他现在还在无菌隔离,探视会有风险。不过……”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半张泛黄的纸,“这是他攥在手里的,护士好不容易才取出来。” 兮浅接过密封袋。那是半张素描,画的是海岛灯塔,塔顶的光穿透云层,下面有两个牵手的小人影。笔触很轻,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画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陌”字。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午后,夏时陌把这张画偷偷塞进她书包,说“等我学会画海浪,就把我们画得再近一点”。 宬年站在一旁,看着她指尖的颤抖,忽然开口:“我去安排,让你进去十分钟。” 兮浅猛地抬头看他。 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温尔顿:“用最高级别的防护措施。” 温尔顿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只能十分钟。他的身体经不起折腾。” ------------ 第113章 我们都被困住了 穿防护服的过程像一场漫长的仪式。 塑胶手套套在手上,隔绝了皮肤的温度,也隔绝了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暖。 当厚重的门被推开,ICU里的仪器嗡鸣声灌入耳膜时,兮浅的脚步沉重。 夏时陌躺在病床上,脸色暗淡。 各种管线从他身上延伸出来,连接着旁边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微弱得像随时会中断。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曾经清亮的眼睛紧闭着,再也映不出光。 兮浅走到床边,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她握住他露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冰凉、消瘦,指骨硌得她生疼。 “时陌……”她的声音被口罩闷住,听起来模糊不清,“我来了。” 夏时陌没有反应。 “你还记得海岛的灯塔吗?”她哽咽着,指尖轻轻摩挲他手背上的针孔,“你说等退潮了,就带我去礁石上捡贝壳。我们还没去呢。” 仪器的嗡鸣声里,她好像听到了他微弱的呼吸。 “夏伯伯的日记,我看到了。”她的眼泪打在防护面罩上,晕开一片水雾,“他不是故意要拆散我们的。他……” 话音未落,夏时陌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兮浅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看着他的睫毛颤了颤,最终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很浑浊,没有焦距,像是蒙着一层雾。他看了她很久,久到兮浅以为他认不出自己,才听到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浅浅……” “我在。”兮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怪他。”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门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却像是站着宬年的影子,“他……也是……身不由己。” 兮浅怔住了。 “当年……集团的窟窿……”夏时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扯动伤口,“是他……悄悄补的。我爸……到死都不知道……” 防护面罩上的水雾越来越浓,模糊了视线。 兮浅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夏天日记里那句“宬年派人来说,这只是暂时的阵痛”,想起宬年复刻的金属双生手链,想起他在密室里说的“我碰过的东西,都会沾染上泥”。 原来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负重前行,只是彼此都不知道。 “时陌,你撑住。”兮浅握紧他的手,“医生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们……” “别等我了。”夏时陌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释然的疲惫,“我妈……在那边等我呢。” 他的手指忽然用力,反握住她的手。那力道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让兮浅的心脏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照顾好自己。”他看着她,眼神里最后一点光渐渐熄灭,“别像我……把光弄丢了。” 仪器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刺破了短暂的平静。 温尔顿和护士冲了进来,推着床往急救室跑。 兮浅被拦在外面,看着夏时陌的手从她掌心滑落,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消失在走廊尽头,只能徒劳地拍打着玻璃,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宬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他的怀抱依旧带着体温,却比密室里的石壁更冷。 兮浅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幼鸟,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会没事的。”宬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我已经联系了全球最好的专家,他们明天就到。” 兮浅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攥着那半张素描,直到纸角被捏得发皱。 急救室的灯亮了很久,久到走廊里的钟表仿佛停了摆。当温尔顿走出来,摘下口罩说“暂时稳住了,但还在危险期”时,兮浅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顺着墙壁滑坐下去。 宬年蹲下身,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他的动作很稳。 兮浅靠在他胸口,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那声音让她恍惚觉得,或许一切还有希望。 “回住处等吧。”他说,“有消息我立刻告诉你。” 车子驶离医院时,夜色正浓。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兮浅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想起密室里的金属双生花——那朵强行扭结的花,像极了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彼此缠绕,彼此伤害,却又在最深的黑暗里,透出一点扭曲的光。 “你为什么要补夏氏的窟窿?”她忽然问。 宬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夏天当年救过我。” 兮浅愣住了。 “我十五岁那年被仇家追杀,是他把我藏在夏家的地下室,给我送了三个月的饭。”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说,‘宬小子,别学那些阴私手段,人活着,总要有点光’。” 原来如此。原来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善意,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参天大树,根系缠绕着仇恨与愧疚,最终开出了带刺的花。 车子驶入宬年的宅邸时,管家正等在门口。他接过宬年递来的外套,欲言又止地看了兮浅一眼。 “去准备点吃的。”宬年说。 兮浅没有胃口。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庭院里的灯光落在草坪上,像一片破碎的星子,让她想起夏家花园里的那盏旧灯——多年前,她和夏时陌就是在那盏灯下,分食了一块偷来的蛋糕,奶油沾在嘴角,笑得像个傻子。 宬年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喝点东西。” 兮浅没有动。 “夏时陌会好起来的。”他又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会让他有事。” 兮浅转过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密室里的偏执与痛苦,而是一种沉淀后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轻声问。 宬年沉默了很久,久到兮浅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说:“因为你就是你,不是任何其他人。”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只愿意对你好。” 兮浅的心忽然一痛。 想起他对她的点点滴滴,感觉到自己以前是不是误会他了。 “对不起。”她忽然说。 宬年挑眉。 “我以前……总觉得你是坏人。”她低下头,看着杯沿氤氲的热气,“觉得你拆散我和时陌,是为了报复。” 宬年拿起那杯牛奶,递到她手里:“现在呢?” “现在觉得……”兮浅捧着温热的牛奶,指尖的寒意渐渐散去,“我们都被困住了。” 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被困在彼此的愧疚里,被困在命运织就的网里。 宬年没有说话。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 第114章 他的心愿 那一夜,兮浅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反复出现海岛的灯塔,夏时陌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还有密室里那朵幽蓝的金属双生花。 她惊醒时,窗外的天已经泛白,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温尔顿发来的消息:“夏先生情况稳定,已转入普通监护室。” 她松了口气,却在看到下一条消息时,心脏骤然缩紧——那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上是海岛沙滩的晨曦,金色的阳光里,夏时陌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镜头,面向大海,身边放着半张素描。 发信人只有一句话:“他说,等灯塔的光再次亮起时,就放你自由。” 兮浅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指尖冰凉。她忽然明白,夏时陌在ICU里说的“别等我了”,不是放弃,而是成全。 她起身下床,走到落地窗前。晨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远处的城市渐渐苏醒,车水马龙的声音隐约传来,像一首关于新生的序曲。 宬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醒了?” 兮浅转过头,看着他。“我们回海岛吧。” 宬年愣住了。 “完成他母亲的遗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也完成时陌的心愿。” 宬年看着她眼底的光——那是一种沉淀后的平静,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冰雪初融,带着一丝释然。 “好。”他说,“我们回去。” 车子驶向码头时,天色阴沉。 这是一个决定,一个必须由她亲手去完成的仪式。 兮浅看着他,明白这不仅是夏时陌母亲的心愿,也是他心中那笔沉重债务的最后清算。她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宬年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密封的金属文件盒,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夏氏信托的最终文件副本,”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以及你母亲骨灰盒转移的法律手续。仪式完成后,股权会依法转到夏时陌名下。温尔顿医生那边,我会持续提供资金支持,确保他得到最好的维持治疗。” 他将钥匙放在文件盒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你的责任了。”他看着兮浅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她的心里,“也是我承诺的终点。” 兮浅的目光落在那个冰冷的文件盒上。责任。终点。这两个词像针一样刺进她的神经。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 “好。”她终于发出声音,嘶哑而微弱。 宬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留下她和那个承载着巨大责任与过往尘埃的文件盒。 那一夜,兮浅几乎无眠。 文件盒就放在床头柜上,像一个沉默的幽灵。 她反复摩挲着那把小小的钥匙,脑中翻腾着夏母全息投影中温柔的面容和那句“替我守护好时陌”,夏父日记里扭曲绝望的字迹,林岚最后那诀别的眼神,以及夏时陌在ICU里毫无生气的脸。 守护?她拿什么守护?她的选择,已经将他独自留在了那片冰冷的白色荒漠里。 天光微亮时,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被管家轻柔的敲门声唤醒。 出发的时间到了。 车队在阴沉的天色下驶向码头。 这一次,随行的人员精简了许多,气氛却比上次更加凝重。 宬年坐在兮浅身边,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 兮浅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骨灰盒, 它的微凉似乎能穿透衣物,沁入骨髓。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绪如同被海风搅乱的潮水。 抵达海岛村码头时,天色依旧阴沉,海风带着咸腥的凉意。 保镖们无声而高效地建立起警戒线。兮浅抱着骨灰盒下车,海风瞬间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抬眼望去,那座斑驳的古老灯塔矗立在海岬尽头,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孤寂而沧桑。 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目睹了夏家的兴衰,他母亲的离世,如今又要见证这迟来的誓言。 宬年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我陪你上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兮浅没有拒绝,将骨灰盒交到他手中。她需要保存体力,完成那三次漫长的仪式。 两人并肩走向通往灯塔的石阶。 石阶湿滑,布满青苔,每一步都带着岁月的沉重。 保镖们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灯塔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狭窄幽暗,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和机油味。 盘旋而上的铁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负。 兮浅扶着冰冷的铁栏杆,一步步向上攀爬。 宬年抱着骨灰盒,紧随其后,他的存在感像一道无声的屏障,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她试图逃离的念头。 终于到达塔顶的灯室。 巨大的透镜组在阴天里显得有些黯淡。 控制台布满了陈旧的旋钮和仪表。 一个穿着旧工装、头发花白的老看守已经等在那里,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宬年和兮浅,最终落在骨灰盒上,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他是灯塔最后的老看守,也是夏夫人遗嘱中指定的仪式见证人之一。 “时间快到了。”老看守的声音沙哑,指着控制台旁边一个特殊的凹槽,“日落仪式,骨灰盒请放置在这里。” 宬年依言,将沉重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入那个与盒子轮廓完美契合的凹槽中。 骨灰盒嵌入的瞬间,控制台内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齿轮咬合声。 老看守开始熟练地操作那些陈旧的旋钮,嘴里念念有词,是当地流传的古老祷词。兮浅站在巨大的观景窗前,望着窗外。 厚重的铅云低垂,将海面染成一片压抑的墨绿色。 海风在灯塔外呼啸,卷起白色的浪沫拍打在礁石上,发出沉闷的轰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塔顶的光线越来越暗。就在海平线即将吞噬最后一丝残阳的刹那,老看守猛地扳下一个巨大的铜制手柄。 “嗡——” 灯塔巨大的灯室猛地一震!巨大的透镜组骤然亮起,一道凝聚到极致、穿透力惊人的光柱,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猛地射出! 光柱瞬间撕裂了浓厚的海雾和阴沉的暮色,笔直地射向遥远的海平线! 整个灯室被这骤然爆发的强光照亮,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狂舞。 强大的光束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威严,将灯塔周围翻涌的海浪都映照得如同沸腾的熔金。 兮浅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微微眯起眼。 她下意识地看向凹槽中的骨灰盒。 在强光的映照下,骨灰盒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夏时陌母亲…她在这里。 这个念头带着尖锐的疼痛击中了她。 她仿佛能透过盒子,感受到他母亲无声的注视和那温柔的嘱托。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它落下。 宬年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同样沐浴在强光中。 他高大的身影被投射在弧形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道光束,也没有看骨灰盒,而是落在兮浅被强光勾勒出的、微微颤抖的侧影上。 他的眼神深邃难辨,像一潭望不到底的深水。 ------------ 第115章 请你替我……看顾好他 强光持续了整整十五分钟,这是仪式要求的时间。 当老看守缓缓扳下手柄,光柱熄灭的瞬间,整个灯塔仿佛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和黑暗。 只有灯室角落里一盏备用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海风的声音和海浪的咆哮重新变得清晰。 兮浅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几乎站立不稳。宬年适时地伸出手臂,虚扶了她一下,动作克制而疏离。 她没有拒绝这份支撑,只是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 “午夜仪式还需要很久,”老看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你们可以到下面的休息室等待。” 午夜的海岛,寒冷刺骨。灯塔在狂啸的海风和汹涌的浪潮中,像一座孤悬于黑暗中的孤岛。 兮浅蜷缩在休息室冰冷的旧沙发里,身上裹着宬年递过来的厚毯子。 骨灰盒安静地放在她身前的桌子上。宬年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闭着眼,仿佛在休息,又像是在沉思。保镖们守在门外。 “时间到了。”老看守再次推门进来,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微弱。 第二次攀爬铁梯,感觉比第一次更加艰难。 午夜的海风从塔顶的缝隙灌入,冰冷刺骨。 灯室里一片漆黑,只有控制台几个微弱的指示灯亮着。老看守熟练地操作着,等待着那个精确的时刻。 当午夜零点的钟声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敲响(或许是心理作用),老看守再次扳动了那个巨大的铜柄。 “嗡——!” 比日落时更加震撼! 光柱在绝对的黑暗中骤然爆发,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道光! 它以一种撕裂宇宙般的磅礴气势,瞬间刺穿了浓重的、翻滚如墨的海雾! 光柱所及之处,汹涌的海浪被映照得如同咆哮的银色巨兽,翻滚的浓雾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光明的甬道! 灯塔在巨大的能量输出下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轰鸣。 这光芒带着一种审判般的肃穆,一种穿透灵魂的纯粹力量。 兮浅站在光柱的边缘,强光让她几乎无法睁眼。 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渺小。 在这天地间唯一的光源面前,在母亲无声的遗愿面前,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挣扎与选择,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融入冰冷的空气中。 她不是为了悲伤,也不是为了喜悦,只是一种被巨大力量冲击后的本能释放。 宬年依旧站在阴影里,避开了强光的直射。 他的目光在强光与黑暗的交界处,落在兮浅被泪水濡湿的脸上。 她的眼泪在强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他的喉结再次滚动,藏在口袋里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那束刺破黑暗的光,眼神复杂难明,有瞬间的恍惚,仿佛也被这纯粹的光明所撼动。 十五分钟在绝对的寂静(除了风声和机械声)中流逝。 光柱熄灭时,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间重新吞噬一切,巨大的反差让人产生短暂的失明感。 兮浅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宬年沉默地递过来一瓶水。 她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 黎明前的等待最为难熬。 疲惫和寒冷深入骨髓。 兮浅裹紧了毯子,意识在清醒和混沌间徘徊。 宬年一直沉默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闪烁的眼神证明他还醒着。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时,老看守再次出现。 他的脸上也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最后的攀登。 塔顶的风更大,带着破晓前的寒意。 海平线上,那抹灰白正在缓慢地、坚定地扩大。老看守的手放在铜柄上,目光紧紧盯着控制台上一个精密的计时器。 当第一缕真正的、带着暖意的金色晨曦即将跃出海平线的瞬间—— “嗡!!!” 第三次亮灯!这一次的光柱,与初生的朝阳交相辉映! 它不再是刺破黑暗的利剑,而是融入了天光,化为一道指引归途的温暖信标! 金色的阳光与炽白的灯柱在海天相接处交汇、融合,将整个海面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 灯塔的光芒在晨曦中显得更加柔和、坚定,充满了希望和重生的力量。 它不再仅仅是穿透黑暗,更是在迎接光明。 兮浅站在晨光与灯光的交界处,感受着那逐渐升腾的暖意。 她望着那与朝阳共舞的光柱,望着凹槽中沐浴在双重光辉下的骨灰盒,心中那片沉重的阴霾,似乎被这壮丽的光明撕开了一道缝隙。 夏夫人…您的路,终于照亮了。 她无声地默念,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泪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 就在第三次灯光明亮到极致,即将按照规定时间熄灭的前几秒,异变突生! 灯塔顶部那古老的机械装置发出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不同寻常的嗡鸣和震动! 紧接着,控制台上方,一个原本看似装饰的、布满铜绿的古旧金属圆盘,内部骤然投射出一道柔和的、湛蓝色的光束! 这光束并非射向远方大海,而是垂直向上,打在灯室穹顶光滑的弧形内壁上! 瞬间,一个清晰无比、栩栩如生的全息影像,在穹顶上缓缓浮现、凝聚! 影像中的人,正是夏夫人!她穿着兮浅记忆中那件素雅的旗袍,面容温婉依旧,眼神清澈而充满爱意,嘴角带着那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浅笑。 她仿佛就站在灯塔之巅,隔着时空凝望着下方的人。 一个温柔而清晰的声音,在灯室中回荡开来,盖过了风声和机械的余韵。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抵达灵魂深处: “我的孩子……” 影像中的夏夫人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落在兮浅身上,带着无尽的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当你看到这段影像,说明你已完成了我的心愿,也意味着……我留下的最后一份礼物,已经按约启动。” 她的影像微微侧身,目光仿佛能穿透灯塔的墙壁,望向海岛村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释然的轻松: “夏氏核心股权的转移程序已完成,所有份额,已按我遗嘱所定,毫无保留地转至夏时陌名下。无论他此刻身在何处,状态如何,这都是他应得的未来基石。” 影像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却也更加强调,“孩子……”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和最深切的嘱托,凝视着兮浅: “请替我守护好时陌。他自小便倾心于你,这份心意,从未改变……纵使世事无常,纵使前路荆棘……请你……替我……看顾好他……” ------------ 第116章 我会记得你 影像的声音渐渐低缓,夏夫人的身影在湛蓝色的光束中开始变得透明、模糊。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祝福,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愿这灯塔的光……指引你们……找到归途……” 湛蓝色的光束骤然熄灭。 灯室巨大的主光源也同时到了时间,缓缓暗淡下来,最终归于沉寂。 只有清晨熹微的天光,从观景窗透入,照亮了灯室内弥漫的细小尘埃。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 兮浅呆呆地站在原地,仰着头,望着穹顶上影像消失的地方,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夏夫人最后那句“他自小便倾心于你……请替我守护好他……” 如同惊雷在她脑中反复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她刚刚做出选择、尚未愈合的心口上! 守护?她刚刚选择了离开! 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宬年同样仰着头,看着影像消失的地方,脸上的肌肉线条绷得死紧。 夏夫人的话语,尤其是那句关于夏时陌心意的点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冰冷的怒意在他眼底翻涌。 他猛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兮浅失魂落魄的脸上,那苍白和痛苦刺痛了他,也激怒了他。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凹槽中的骨灰盒拿起,动作带着一丝粗暴。 “结束了。”他的声音冰冷,毫无温度,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走。” 他不再看兮浅,抱着骨灰盒,率先转身走向下塔的铁梯。 兮浅被他的声音和动作惊醒,巨大的悲伤和混乱让她身体晃了一下。 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跟上。 下塔的路,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夏夫人的嘱托与她自己的选择在她脑中激烈交战,让她头晕目眩。 走出灯塔沉重的大门,清晨微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海水的咸腥和草木的清新。 灯塔的光芒虽然已经熄灭,但初升的朝阳已经将海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海风依旧吹拂,却少了几分夜晚的狂暴。 宬年抱着骨灰盒,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朝着停车的方向。 兮浅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脚步虚浮。 就在他们即将走下灯塔基座前的最后几级石阶时,兮浅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下方那片空旷的、被晨光笼罩的金色沙滩。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在离灯塔基座不远的地方,靠近嶙峋礁石的边缘,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背对着灯塔的方向,面朝着波光粼粼的大海。 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清瘦而单薄的轮廓。一条厚厚的毯子覆盖着他的双腿和半个身体。海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沐浴在晨光和温柔的海风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与礁石、沙滩、大海融为一体。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那熟悉的轮廓,那被病痛折磨后依旧清晰可辨的侧影线条…… 是夏时陌! 兮浅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医院ICU里吗?温尔顿医生知道他离开了吗? 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上心头,但最大的冲击是——他竟然在这里! 在她刚刚完成母亲遗愿、听到母亲最后嘱托、内心正经历着最激烈撕扯的时刻,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片承载着他们太多回忆的海滩上!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几乎要冲下石阶。然而,宬年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冰般在她身后响起: “别过去。” 兮浅的身体僵在原地。 她转过头,看到宬年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正站在几级台阶之上,冷冷地看着沙滩上那个轮椅上的孤影。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一丝冰冷的了然,还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了断。他显然也认出了夏时陌。 宬年的目光从夏时陌身上移开,落在兮浅苍白的、写满震惊与挣扎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泪光和下意识的冲动。 一股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冷意攫住了他。他抱着骨灰盒的手臂收紧,指节发白。 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到兮浅身边,没有看沙滩,只是伸出手,再次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这一次,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们走。”他重复道,声音低沉而坚决,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结束了。” 他的目光扫过沙滩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眼神最终归于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滔天巨浪被强行冰封的冷酷。 他看到了夏时陌的选择——拖着这样的身体来到这里,无非是想亲眼见证,或者……抓住什么。但一切都晚了。 仪式完成,骨灰归还,他宬年的债,清了。 至于别的……他收紧握着兮浅手腕的手,那温度冰冷刺骨。 “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他拉着她,转身,朝着与沙滩相反的方向——停在不远处等待的车队走去。 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兮浅被他拉着踉跄了一步。 她被迫转过身,目光却无法控制地再次投向那片金色的沙滩,投向那个沐浴在晨光中的、孤寂的单薄背影。 海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动着他的衣角和毯子,更显出他的脆弱和…… 一种无言的等待。 夏夫人温柔而残酷的嘱托在耳边回响:“请替我守护好时陌……他自小便倾心于你……” 还有她自己对着昏迷的他许下的低语:“阿陌,我会用余生…记得你两世的恩情。” 最终的选择:转身,握住了宬年的手。 而此刻,他就坐在那里,背对着她,面向大海,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 第117章 带她离开 宬年扣在她腕上的手如同铁钳,没有一丝松动。他大步向前,拖着她,每一步都踏在坚硬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碾碎了她所有试图回望的挣扎。 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像刀锋,下颌紧咬,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死寂的平静是深渊上的薄冰,下面翻涌着他绝不会再让她看见的狂暴——对夏时陌出现在此地的愠怒,对她下意识冲动的刺痛,以及对自己必须如此行事的冰冷确认。 结束。必须结束。 他欠夏家的已经还清,剩下的,只有他和她之间未定的前路。 这沙滩上的身影,不过是拖在身后的、必须斩断的残影。 兮浅被他拖着,脚步虚浮凌乱。 海风带着咸腥味灌进喉咙,哽得她发不出任何声响。 每一次踉跄,每一次被强硬地拉正方向,都像在心上又割开一道口子。 她最后望过去的那一眼,看到的景象深深地蚀刻在视网膜上:轮椅的金属扶手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厚毯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方空荡无力的裤管轮廓。 他始终没有回头。 没有看向灯塔,没有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只是固执地、一动不动地面朝着那片吞没了无数次日升日落的大海。 那种彻底的静止,比任何呼喊都更令人心碎。守护? 她的选择,在夏夫人遗言的回响和眼前这凝固的绝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堪一击。 酸楚和负罪感像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泪水无声地滚落,滑过冰冷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粗糙的石阶上,迅速被干燥的表面吸收,不留痕迹。 她甚至没有力气抬手去擦。 通往车队的碎石路不长,却走得无比漫长。宬年拉开厚重的车门,几乎是半推半塞地将她安置在后座。 动作不算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急切。他紧跟着坐进来,车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海风的气息,也彻底隔绝了沙滩上那个孤独的身影。 车厢内瞬间只剩下空调细微的嗡鸣和他们压抑的呼吸声。 “开车。”宬年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响起,低沉得如同闷雷。 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滑出。 兮浅的身体随着惯性微微后靠,但她的脸却固执地、不受控制地转向车窗。 后视镜里,那金色的沙滩、嶙峋的礁石、还有礁石边那个轮椅上的小小黑点,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速度在视野里缩小、模糊,最终被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彻底遮挡。 灯塔高耸的塔身也在后移,灰白色的塔基,红白相间的塔身,顶端那熄灭的灯室,在晨曦中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目送他们离开。 那个曾让她感到震撼和慰藉的地方,此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与悲伤。 就在灯塔彻底消失在视野的瞬间,兮浅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无声地滑落,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窗外的景色开始加速倒退:低矮的海岛植被,裸露的褐色岩石,蜿蜒的沿海公路。她闭上了眼,睫毛上残留的湿意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 手腕上,宬年刚才紧握过的地方,残留着清晰的痛感和冰冷的指痕。 夏时陌那凝固的背影,像一个烙印,灼烧着她的意识。 宬年坐在她身边,身体绷得很直。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挡风玻璃目光落在前方挡风玻璃外不断延伸的道路上。 他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狭小的车厢里。 他看到了她抵在车窗上的额头,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的额头,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 解释?安慰? 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甚至虚伪。 他选择了最彻底的沉默。债已清,路在前方。 他只需要带她离开,离开这纠缠着太多血泪、背叛与执念的泥沼。 去那个他承诺过的地方。至于她此刻的痛……那是必须承受的代价,是他和她都无法逃避的清算的一部分。 他靠向椅背,闭上眼睛,试图屏蔽掉车厢内弥漫的悲伤和她压抑的呼吸声,但她的存在感却如同实质,带着冰冷的湿意,缠绕不去。 车辆驶离海岸线,开始向岛屿另一端的简易机场进发。 窗外的景色变得单调,高大的阔叶林取代了低矮的灌木,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碎片,在车内投下晃动的光影。 兮浅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额头贴着冰冷的玻璃。 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眼眶的干涩和内心的空洞。 夏夫人的影像,夏时陌的背影,宬年冰冷强硬的手……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错闪回,最终定格在“守护”与“离开”这两个尖锐对立的词上。 她曾以为自己的选择是两世恩怨的了结,是通向平静的起点,却没想到更像是在旧伤之上又添新创。 对夏时陌的愧疚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守护的承诺犹在耳边,她却亲手选择了背道而驰。 手腕上的旧疤痕,在情绪的剧烈激荡下,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仿佛在嘲弄着她此刻的混乱和无力。 宬年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贴着目光落在她贴着车窗的侧影上。 晨光勾勒出她苍白的轮廓,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薄瓷。 他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边缘的布料。 那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看上去的死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几乎被忽略的钝痛,在他胸腔深处搅动。 他猛地转开视线,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墨绿树影。 他需要的是结果。 他带走了她。 这就是结果。 过程必然伴随痛苦。 他强迫自己记住这一点。 他再次闭上眼,试图凝聚心神,思考接下来的安排,思考如何尽快抵达挪威,思考如何真正开始“只做宬年”。 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沙滩上那个轮椅上的身影。 那个男人,即使在那种状态下,也依然拥有撕裂她心神的力量。 这认知让他心底的冰层下,燃起一簇阴冷的火苗。 ------------ 第118章 时间会给出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减速,轮胎碾过碎石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最终停在一片被树林半包围的简易停机坪前。 停机坪的水泥地面有些开裂,缝隙里钻出几丛倔强的野草,被风拂得微微摇晃。 一架线条冷硬的直升机静静地停在那里,银灰色的机身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桨叶低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螺旋桨的阴影投射在地面,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在斑驳的水泥地上切割出流动的光影。 “到了。”宬年率先推门下车,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他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指节在金属门把上留下短暂的白痕,并没有伸手扶她,只是站在一旁等待,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树梢上。 兮浅缓缓抬起头,离开冰冷的车窗。玻璃上残留的雾气早已散去,只留下她呼吸凝结又消散的淡淡痕迹。 骤然的明亮光线让她眯了眯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 她看着眼前的直升机,金属机身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 离开。真的要离开了。 那些在海岛上发生的事,那些争吵、眼泪、枪声与火光,似乎要被这螺旋桨即将掀起的风彻底卷走。 她扶着车门,指腹在冰凉的金属边缘摩挲片刻,有些吃力地挪出车厢。 膝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僵硬,落地时微微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稳住身形,没有让自己倒下。 海岛的空气依旧湿润,但这里的风带着更多森林的气息,混杂着松针与泥土的微腥,不同于海边带着咸涩的风。 风拂过她的发梢,将几缕碎发吹到脸颊旁,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她站直身体,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远方——灯塔的方向早已被层层叠叠的树木遮挡,茂密的枝叶交错成一片浓绿的屏障,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有一片连绵的绿意和头顶湛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几朵白云缓慢地移动,像被风吹散的棉絮。 宬年没有催促,只是看着她茫然四顾的样子。 她的眼神里有不舍,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像个站在十字路口的孩子。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回直升机时,他简短地说:“走吧。” 然后转身,大步走向机舱门,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兮浅深吸了一口气,混合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灌入肺中,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太多沉重记忆的土地,那些在灯塔下的誓言、礁石滩上的鲜血、老木屋里的对峙,像电影片段在脑海中飞速闪过,眼神复杂难辨。 然后,她抬步,跟上了宬年的背影,步伐缓慢却没有停顿。 踏上机舱舷梯的轻微震动感让她回神。 金属梯阶有些冰凉,她的鞋底沾着海岛的细沙,在梯阶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又被风一吹就散了。 机舱内部简洁而冰冷,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深灰色的座椅和金属质感的扶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带着一种疏离的工业感。 宬年已经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系好了安全带,正看着窗外,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像用刀刻出来的一样。 阳光透过舷窗落在他的半边脸上,明暗交界的地方显得格外深刻。 她在离他稍远的位置坐下,也默默系好安全带。 安全带扣“咔哒”一声扣紧,像是给这段旅程打上了一个无法轻易解开的结。 她将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缩,感受着座椅传来的冰冷触感。 引擎的预热声开始轰鸣,由弱变强,像沉闷的雷声在耳边滚动,很快便淹没了其他一切声响。 螺旋桨缓缓转动起来,起初是模糊的影子,逐渐变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带起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停机坪周围的树叶疯狂摇晃,发出“哗哗”的声响。 直升机缓缓离地,强烈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和落叶,在机身周围旋转飞舞。 兮浅的心跳随着机身的上升微微加速,一种失重感从脚底传来,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扶手。 兮浅透过舷窗,看着地面快速下沉、变小。 停机坪像一块灰色的补丁,环绕的树林变成了一团团浓绿的绒球,更远处起伏的山丘如同凝固的波浪…… 海岛的全貌在视野中铺展开来,像一幅被缓缓打开的画卷。 蔚蓝的大海在岛屿边缘翻涌着白色的浪线,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早已被引擎声吞没,只剩下视觉里那片永恒的律动。 她下意识地寻找灯塔的方向,很快就在岛屿一端锁定了那个熟悉的塔影。 它伫立在海岬之上,灰白塔身,红顶,在阳光下显得渺小而安静,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礁石滩显得渺小而安静。 她努力辨认着,但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金色边缘,像是被阳光融化的金子。 那个轮椅上的身影,那个在最后时刻给了她一个眼神的人,早已化为视野里一个看不见的点,或许正坐在那里,看着直升机消失在天际。 直升机爬升,转向。 灯塔迅速被甩到后方,成为海岛轮廓线上一道微小的凸起,然后整个岛屿也变成了辽阔蓝海中的一块小小绿斑,最终,陆地彻底消失,只剩下无尽的海天一色。 蓝色的海与蓝色的天在远处相接,分不清哪里是海的尽头,哪里是天的开端。 兮浅收回了目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着耳膜,也阻隔了思考,让大脑陷入一种短暂的空白。 身体随着飞行微微起伏,像漂浮在水面上,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从四肢百骸涌向心,几乎要将她吞没。 选择已经做出,路已在脚下。 前方是什么,她不知道。 是挪威的极光,还是另一场无法预料的风暴? 身后的,似乎也无法再回头。 海岛的记忆像被封存在了那片蓝色的海域里,带着咸涩的味道,却再也触碰不到了。 只有手腕上那处旧伤,在持续的嗡鸣中,隐隐传递着一种微弱而顽固的温热感,像一颗埋在皮肤下的火种,提醒着过往的存在,提醒着那些无法被飞行距离抹去的疼痛与牵挂。 宬年看着窗外无垠的蓝色,海平线在远处形成一道清晰的弧线,锐利得像一把刀,将世界分割成两半。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像深不见底的海水,但那深邃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沉淀、凝结,像是海底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手掌,掌心还残留着用力过度后的麻木感,以及……一丝她手腕的冰冷余温。 那是在海岛老木屋外,他扶她起身时不经意触碰到的温度,微弱得像雪落在掌心,却固执地留了下来。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点微不足道的触感也彻底攥紧、碾碎,仿佛要将某种不该存在的情绪一同掐灭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又慢慢恢复常态。 他微微侧头,余光扫过旁边闭目靠着的兮浅。 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长长的睫毛垂着,像覆盖着一层薄霜,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但他能感受到那股萦绕着她的、沉重的悲伤气息,像一层无形的雾,笼罩着她,也弥漫在机舱的空气里。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窗外。 湛蓝的海面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眼睛生疼。归途。 夏夫人消散前的话语在他脑中浮现,像带着回声的叹息。 他找到了他的归途吗?或者说,他强行选择的这条,最终会通向哪里?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他闭上眼,不再看那片刺目的蓝,将所有翻腾的思绪强行压回那片刻意维持的死寂冰层之下。 飞机会带他们去挪威。去那个叫“时光角落”的地方。 他会兑现他的承诺。 至于其他……时间会给出答案。 或者,永远沉默。 ------------ 第119章 他遵守了承诺 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被一片绝对的寂静取代。 那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厚厚积雪吸收了一切声响的寂静。 兮浅在失重感消失后睁开眼,透过舷窗,看到的不再是无垠的蓝,而是一片凝固的、无边无际的白。 直升机降落在森林深处一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 深绿色的针叶林如同沉默的巨人,披着厚重的雪衣,环绕着这片小小的降落点。 空气冰冷而清冽,带着松脂和冰雪特有的凛冽气息,瞬间灌入鼻腔,与海岛的咸腥湿热截然不同。 时间在这里放缓了脚步,甚至停滞。 宬年解开安全带,动作利落。 他没有说话,只是率先拉开舱门。 一股更强劲的寒气涌入,吹散了机舱内残留的机油味。 他跳下飞机,深色的靴子深深陷入松软的雪地,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没有回头看她,径直走向机尾,开始从打开的舱门里搬运行李——几只简单的箱子,在这片荒凉的雪原上,显得有些突兀。 兮浅解开安全带,冰冷的金属搭扣离开皮肤时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 她扶着座椅站起身,走到舱门边。 刺骨的寒风立刻卷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暖意,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眼前的世界纯粹得令人心悸:白雪覆盖的森林,远处隐约可见的、同样被冰雪封住的深蓝色湖泊,灰白色的天空低垂着,光线柔和而恒定,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午后。 绝对的静谧,绝对的与世隔绝。 这就是他所说的“时光角落”?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感受到清晰的刺痛。 然后,她扶着冰冷的舱门边缘,小心地踏下舷梯。 靴子陷进雪里,深及脚踝。 雪尘簌簌落下,覆盖了鞋面。她站在雪地里,环顾四周。 除了风声掠过树梢的微弱呜咽,只有宬年搬动箱子的声音,沉闷而规律。 宬年将最后一只箱子放在雪地上,这才抬头看向她。 他的脸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这边。”他简短地说,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却没什么情绪。 他提起两个最重的箱子,转身走向树林边缘一条几乎被积雪掩埋的小径。 兮浅沉默地提起剩下的一个小箱子,跟在他身后。 小径蜿蜒曲折,穿行在巨大的松树和云杉之间。 积雪很厚,每一步都需要费力地拔腿。 宬年的步伐沉稳,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她踩着他的脚印前行,能稍微省些力气。松枝上堆积的雪偶尔承受不住重量,“扑簌簌”地滑落下来,在寂静中激起小小的涟漪。 四周只有靴子踩雪的“咯吱”声和他们压抑的呼吸声。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树林豁然开朗。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开阔地中央,静静地伫立着一座深棕色的木屋。 屋顶积着厚厚的雪,像一顶温暖的帽子。烟囱里没有烟,显得异常安静。 木屋不大,结构简单,带着北欧特有的简约和实用感。 它背靠着一片陡峭的山坡,面对着那片被冰雪覆盖的深蓝色湖泊,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守望者。 宬年放下箱子,走到木屋前,从口袋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插入锁孔。 轻微的“咔哒”声后,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灰尘和冰冷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到了。”他说,侧身让开。 兮浅跟着他走进木屋。 室内光线昏暗,但能看清基本的轮廓。一个不算宽敞的起居空间,角落里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壁炉,旁边堆着劈好的木柴。 一张原木桌,两把椅子。 一侧是小小的开放式厨房,另一侧有一扇门,通向卧室。 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但异常干净。 冰冷的气息包裹着他们,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宬年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又出去搬剩下的行李。 兮浅放下手中的箱子,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冰窖般的空间。 这里没有海岛的惊心动魄,没有灯塔的壮阔,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沉寂。 她走到窗边,擦去玻璃上凝结的薄霜,望向外面那片被冰雪封住的湖。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灰白的天空和环绕的雪山,像一幅静止的水墨画。 一种巨大的、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感攫住了她。 宬年很快搬完了所有箱子。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他走到壁炉前,熟练地蹲下,开始往炉膛里添加木柴和引火的松针。 火柴划燃的微弱声响,短暂的橘黄色光芒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 很快,火焰“噼啪”地燃起,舔舐着干燥的木头,温暖的光亮和热量开始驱散室内的严寒。 他没有看她,专注于生火,直到火焰稳定地燃烧起来,橘红色的光在石壁上跳跃,给冰冷的房间带来第一丝生机和暖意。 他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厨房区域,打开水龙头,里面流出刺骨的冷水。他接了一壶水,放在炉灶上点燃。 蓝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一直站在窗边的兮浅。 她背对着他,身影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僵硬。 “冷的话,先烤烤火。”他的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一丝,但依旧保持着距离,没有多余的关切,更像是一个必要的提醒。“水烧热了可以喝。我去整理一下。” 他说完,提起两个箱子,走向那扇关着的卧室门,推门进去,没有再出来。 兮浅听着卧室门关上的声音,慢慢转过身。壁炉散发出的热力已经渐渐辐射开来,空气不再那么刺骨。 她走到壁炉前,在旁边的地板上坐下,伸出手,靠近那跳跃的火焰。 温暖的感觉从指尖蔓延上来,稍微驱散了一些身体和内心的冰冷。 她看着火焰,橘红色的光在她瞳孔里跳动,思绪却飘得很远。 手腕上那处旧伤,在炉火的暖意中,似乎也沉寂下去,没有任何异样。 时间在木屋里以一种粘稠的方式流逝。 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水壶里水逐渐加热的微弱“嘶嘶”声。 不知过了多久,宬年从卧室出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更居家的深灰色毛衣和长裤,少了些之前的冷硬。 他走到厨房,水壶已经微微作响。 他拿出两个马克杯,从一个罐子里舀出深棕色的粉末,倒入杯中,然后注入滚烫的热水。 浓郁的、带着甜香的可可气息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可可,走到壁炉边。 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兮浅旁边的地板上,没有递到她手里,然后在她对面几步远的地方坐下,也靠着墙壁。 他自己拿起另一杯,小心地吹了吹,抿了一口。 兮浅的目光落在面前那杯热可可上。浓郁的褐色液体表面漂浮着细微的奶沫,热气袅袅上升。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捧起杯子。 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烫得她指尖微麻,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踏实感。 她学着宬年的样子,吹了吹,小口地啜饮。 香甜、微苦、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股暖流,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意,也似乎暂时熨帖了心底的伤痕。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壁炉前,各自捧着热可可,看着炉火燃烧。 跳跃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谁也没有说话。 没有解释,没有追问,没有关于过去的只言片语。 只有可可的香气、木柴燃烧的轻微声响,以及这片与世隔绝之地沉重的宁静。 宬年遵守了他的承诺。 只做宬年。 存在于此刻,存在于这个木屋,存在于这沉默的陪伴里。 ------------ 第120章 沉默的方式 日子在挪威森林的深处以一种近乎凝固的节奏展开。 白天,光线透过蒙着霜花的窗户照射进来,清冷而恒定。 宬年似乎很熟悉这里。 他会沉默地清理门前的积雪,检查储存的食物,去林间砍些枯枝回来补充柴火。 他的动作利落而专注,好像这些日常劳作是他与世界保持连接的唯一方式。 他不再穿那些笔挺昂贵的衣物,简单的毛衣、工装裤和靴子,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护林员,而非曾经那个翻云覆雨的人物。 兮浅大部分时间待在木屋里。 她会在炉火旁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那片冰封的湖泊,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纯白的世界里。 偶尔有松鼠在窗外的树枝上跳跃,抖落一团雪粉,是这片寂静中少有的生机。 她尝试整理自己的思绪,那些在海岛上激烈冲撞的情感——愤怒、悲伤、愧疚、恐惧——在极致的寂静和寒冷中,似乎被冻结了,沉到了意识深处,只留下一种沉重的、无法摆脱的疲惫和茫然。 手腕上的疤痕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 只有在她偶尔出神,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片金色的礁石滩,飘向那个凝固在晨光中的背影时,那疤痕下才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像一根烧红的针尖轻轻点了一下皮肤内部,转瞬即逝。 这微弱的提醒让她心惊,也让她更加沉默。 宬年会按时准备简单的食物。 通常是烤面包、煎蛋、罐头汤或者炖煮的肉菜。 他的手艺谈不上好,但足够果腹。 他总是默默地将食物摆好,然后安静地吃着,目光低垂,或者望向窗外。 他不会问她好不好吃,也不会问她需要什么。 他只是在履行一种无声的职责:让她活着,在这片冰天雪地里。 有时,他会穿上厚重的大衣,站在门廊上,望着那片冰湖。 兮浅偶尔会走到他身边,也望向那片纯粹的蓝白。 寒风卷起雪尘,在冰面上打着旋儿。天地间只有风声,和彼此几乎可以忽略的呼吸声。 “湖冰很厚。”有一天,在长久的沉默后,宬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可以走上去。想去看看吗?” 兮浅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他依旧望着湖面,侧脸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模糊。她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宬年转身进屋,拿了两双特殊的、底部带金属钉的防滑鞋套出来。 他蹲下身,示意她抬起脚。 兮浅迟疑了一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帮自己把鞋套固定在靴子上。 他的手指隔着厚实的衣物,动作很稳,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 弄好后,他站起身,也给自己套上,然后率先走下门廊,踩上了被积雪覆盖的冰面。 兮浅小心翼翼地跟上。防滑鞋套踩在雪上发出“嚓嚓”的声响,踩在裸露的冰面上则发出细碎的“咔哒”声。 冰面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被厚厚的冰层和积雪隔绝。 走在上面,有种悬浮在深渊之上的奇异感觉。 四周是环抱的雪山,头顶是灰白或淡蓝的天空。 空气冰冷刺骨,却异常清新。 他们走得很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宬年没有回头,只是沿着湖边,朝着一个方向慢慢地走。 兮浅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冰面上冻结的气泡,扫过被风刮出的冰纹。 世界如此空旷,如此安静,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脚下这片巨大的冰镜。 那些沉重的过往,那些未解的恩怨,在这片无垠的白色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遥远。 然而,那份渺小感并不能真正消解内心的重量,反而更凸显了它的存在。 她看着宬年沉默挺拔的背影,看着他在雪地上投下的长长影子,忽然想起夏夫人那句“他自小便倾心于你”,心脏像被冰锥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手腕疤痕一丝微弱的暖意同时传来,让她脚步微微一滞。 宬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停顿,他没有回头,只是放慢了脚步,等待她跟上。 夜晚是漫长的。 木屋里唯一的亮光来自壁炉。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森林深处涌来,包围着这小小的光点。 寒冷也仿佛更重了,即使炉火烧得很旺,背对炉火的地方依旧能感受到森森的寒意。 兮浅睡在卧室里那张铺着厚厚毛皮的木床上。 被子足够厚实,却常常无法抵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 噩梦是常客。 有时是海岛枪战的火光和爆炸声,子弹呼啸着擦过耳畔;有时是夏夫人影像消散前那温柔又哀伤的眼神;更多的时候,是那片金色的沙滩,那个轮椅上的背影,在晨光中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像蒙着一层灰翳,直直地望向她,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死寂般的绝望和…… 无声的询问。 每一次,她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贴身的衣物,喉咙里堵着无声的尖叫。 这天夜里,同样的噩梦再次袭来。沙滩,背影,回头,那双灰暗的眼睛…… 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急促地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刺痛。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冰凉的脸颊。 卧室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背着起居室壁炉微弱的光,轮廓模糊。 宬年没有开灯,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床边,在黑暗中坐下。 然后,他伸出手臂,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轻轻地环住了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并不柔软,甚至有些僵硬,带着夜晚的凉意和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 但他手臂的力量是真实的,怀抱的温度是真实的。 他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只是这样沉默地抱着她,像一个沉默的港湾,接纳着她惊涛骇浪后的余波。 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平稳而悠长。 兮浅的身体最初僵硬得像一块木头。那噩梦中的眼神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这怀抱,这来自宬年的、带着复杂过往的安慰。 但身体深处涌上的巨大疲惫和寒冷,以及这黑暗中唯一真实的依靠感,让她最终放弃了抵抗。 她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泪水无声地洇湿了他胸前的毛衣布料。 手腕的疤痕处,那微弱的暖流似乎比平时清晰了一点点,伴随着心跳的节奏,轻轻搏动。 宬年感受到她的眼泪,环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里那份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牵挂,那份对另一个人的、深刻入骨的愧疚。 这份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痛楚清晰而尖锐。 他本该是愤怒的,本该是嫉妒的。 但此刻,看着她在噩梦中挣扎,感受着她无声的泪水,那些激烈的情绪都被一种更无力的痛楚所取代。 他选择了带她走,选择了这条看似平静实则布满荆棘的路。 她的痛苦,她的牵挂,是他必须承受的代价,是他悔悟后必须面对的荆棘。 他闭上眼,将脸埋在她柔软的发丝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混合着泪水的苦涩气息充斥胸腔。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此刻的沉默和拥抱。用这笨拙而克制的守护,践行着“只做宬年”的承诺。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掠过森林,发出悠长的呜咽,像是这片古老雪原的低语。 壁炉里的火苗在黑暗中静静燃烧,偶尔爆开一个微小的火星。 不知过了多久,兮浅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身体的颤抖也停止了。 她依旧靠在他怀里,没有动。 那噩梦带来的惊悸在温暖的包裹中慢慢消散,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宬年感觉到她的放松。 他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有立刻松开。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臂。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扶着她,让她重新躺回床上,拉好被子,一直盖到她的下巴。 “睡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在黑暗中低沉沙哑,几乎听不清。 他没有离开,而是拉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高大的身影在壁炉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形成一个沉默的剪影,守护着这片小小的黑暗。 兮浅在枕头上侧过头,看着他坐在阴影里的轮廓。 泪水已经干涸,留下紧绷的触感。 手腕的疤痕处,那丝微弱的暖意似乎还残留着,像一个小小的、执拗的印记。 心底对夏时陌的牵挂和愧疚,并未因这个拥抱而减少分毫,它们沉淀在深处,像冰封湖面下的暗流。 但此刻,在这片北欧森林的寂静深夜里,在这间简陋木屋的黑暗中,在这个沉默守护在她床边的男人剪影旁,一种奇异的、暂时的安宁笼罩下来。 她闭上眼睛,疲惫像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一次,没有噩梦再来惊扰。 只有窗外永恒的风声,和床边那令人心安的、沉默的存在。 宬年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他能听到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窗外的风声时强时弱。 他望着床上模糊的轮廓,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归于一片带着痛楚的平静。 悔悟后的路,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之上。他心甘情愿。 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也闭上了眼睛。 守护,以最沉默的方式,在这片被遗忘的时光角落里。 ------------ 第121章 她……是自愿的 当挪威森林木屋的炉火在漫长冬夜里静静燃烧,守护着那份沉默的安宁时,遥远的都市里,一场与死神的拉锯战也接近尾声。 无菌病房的灯光永远是冷色调的,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低鸣。 夏时陌从海岛回来后就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线,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干裂,呼吸微弱但平稳。 他脱离生命危险已经数日,但意识像沉在深海的锚,苏醒的过程缓慢而艰难。 眼皮沉重得仿佛粘在一起,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 身体的感觉是模糊的,只有无处不在的、钝重的疼痛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提醒着他躯壳的破碎。 窗外,城市的夜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落在冰冷的窗棂上。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沉肃的男人站在病床前,他是夏时陌最信任的心腹。 他安静地等待着,直到病床上的人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似乎想要翕动。 “夏先生?”心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夏时陌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瞳孔最初是涣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在心腹脸上。 那眼神空洞,带着刚从漫长黑暗深渊爬出的茫然和疲惫。 心腹没有犹豫,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等待都是残忍。 他用最简洁、最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言,汇报了海岛事件后续的收尾工作,包括人员处置、消息封锁,以及……兮浅小姐的最终选择。 “……宬年带她离开了,先生。”心腹的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去了一个地方,目前无法追踪具体位置。 "她……是自愿的。” 最后三个字落下时,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窗外雪花飘落的寂静。 夏时陌的眼神凝固了。 那空洞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又瞬间被更深的沉寂覆盖。 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睫都没有再颤动一下。 他只是那样望着天花板,或者透过天花板,望着某个虚无的点。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滞。 心腹屏住呼吸,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他能感受到那具虚弱躯壳里瞬间涌起的巨大风暴,以及风暴过后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夏时陌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了一下头,视线投向窗外。 细碎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无声地旋转、飘落,像一场安静的葬礼。 然后,极其缓慢地,一个笑容在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浮现。 那笑容很浅,几乎只是唇角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却牵扯着未愈的伤口,带着破碎的痕迹。 没有苦涩,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近乎虚无的释然。 像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裂,剩下的只有空荡的回响。 他看着那些飘落的雪,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冰封的挪威湖泊。 “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仪器的声音盖过。 说完这三个字,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沉入了更深的疲惫。 但自那之后,某种变化悄然发生。 夏时陌的复健过程堪称残酷。 每一次尝试移动僵硬麻木的肢体,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瞬间涌出的冷汗。 物理治疗师都惊讶于他沉默的忍耐力和近乎自虐的意志。 他咬着牙,嘴唇常常被咬出血痕,却从不发出一声痛呼。 支撑着他的,不再是仇恨或执念,而是母亲消散前那温柔的眼神,是她最后的期许——好好活下去。 以及,那个飘雪的夜晚,心腹带来的消息。她平安,就好。 这是他仅剩的、能抓住的东西。 他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从被搀扶着勉强站立几分钟,到能自己扶着墙蹒跚行走。 身体的痛苦是真实的,但精神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反而有了一种奇异的专注力。 能下地行走后的第一件事,他坚持亲自去完成。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天空铅灰,细密的冷雨夹杂着雪粒。 夏家墓园肃穆而安静。高大的常青树在寒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 夏时陌穿着厚重的黑色大衣,坐在轮椅上——他的体力还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站立行走。 心腹推着他,沿着湿漉漉的石板小径缓缓前行,最终停在一块新立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 墓碑简洁肃穆,上面只刻着母亲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冗长的头衔,没有华丽的装饰,就像她生前最后那段时光所期望的简单纯粹。 夏时陌示意心腹停下。他自己操控着轮椅,缓缓靠近墓碑。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微微颤抖,轻轻拂去落在墓碑上的一小片枯叶和几点雨珠。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心腹将一个沉甸甸的骨灰盒,郑重地递到他手中。 夏时陌接过,骨灰盒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他低下头,脸颊轻轻贴在光滑的木盒上,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 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深沉的哀恸在寂静中弥漫。 “妈,”他的声音低哑,在风雨中几乎听不清,“回家了。” 他亲自操控轮椅,靠近墓碑下方预留好的方形墓穴。 墓穴不深,底部铺着干燥的细沙。他弯下腰,动作因为伤痛而显得迟滞僵硬,但每一个步骤都无比郑重。 他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骨灰盒,平稳地、端正地安放进去。 然后,他抓起一把干燥的细沙,轻轻地、均匀地撒落在骨灰盒上。细沙覆盖了乌木的表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雨雪更密了些。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墓穴被泥土一点点填平、夯实,最终与周围的地面齐平,只在黑色大理石墓碑下方,留下一个暂时还带着新土的痕迹。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他久久地凝视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刻痕烙印进灵魂深处。 完成这一切,他似乎才真正耗尽了力气,靠在轮椅背上,脸色比墓碑还要灰白,呼吸有些急促。 “走吧。”他对心腹说,声音疲惫至极。 ------------ 第122章 按计划推进 第二件事,在他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元气后,便着手进行。 他回到了夏氏集团那座冰冷的权力中心。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需要轮椅代步,但当他出现在会议室时,那份沉默的气场和眼底沉淀的某种东西,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夏先生,也并非被复仇吞噬的狂徒。 他变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酷,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整合了夏氏庞大资源中可动用的部分,剥离了那些与母亲理念相悖的灰色产业。 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果决,仿佛要将过去的某些东西彻底埋葬。 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个全新的慈善基金会宣告成立。 基金会的名称,由母亲名字中的一个字和兮浅名字中的一个字组合而成,简洁而庄重。 基金会专注的领域很明确:记忆研究。资助那些研究记忆形成、存储、损伤修复以及阿尔茨海默症等神经退行性疾病的尖端项目。 没有盛大的发布会,没有媒体通稿,只有一份低调的内部公告和一份详尽的计划书。 “按计划推进。”夏时陌将签好字的文件递给助理,声音平淡无波。 他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楼,视线却没有焦点,仿佛透过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了那片遥远的、覆盖着白雪的森林。 基金会的运作很快步入正轨。 定期会发布制作精良的年度报告,详细记录资助项目进展、资金流向和研究成果。 这些报告,无一例外,都会在印制完成后,被装入朴素的牛皮纸文件袋,通过特定的、极其隐秘的渠道,寄往一个位于挪威的、极其模糊的邮政地址——那地址指向的,正是森林深处那座与世隔绝的木屋。 在“时光角落”,时间依旧缓慢流淌。冬去春来,但挪威高纬度地区的春天来得迟缓,冰雪尚未完全消融,森林依旧裹着厚厚的素装。 每隔一段时间,宬年会驾驶那架直升机,前往距离森林最近的一个小镇补充必要的物资:食物、燃料、日用品,以及一些书籍。 小镇的邮局很小,也很冷清。 宬年每次去,除了取预定的补给品,总会习惯性地看一眼那个属于木屋的、很少会有邮件的小邮箱。 第一次看到那个没有寄件人信息、只写着木屋模糊地址的厚实牛皮纸文件袋时,宬年正在将采购的物资搬上直升机。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文件袋的材质很普通,但封口处印着一个极其低调的徽标——一个由两个字母巧妙组合而成的抽象图案。 宬年的目光在那个徽标上停留了几秒。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意外,也没有愤怒。 他沉默地拿起那个文件袋,和其他物品一起放进了机舱。 动作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犹豫或迟疑。 回到木屋,他像往常一样整理物品。 食物放进储藏柜,燃料补充好。 最后,他拿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走进了起居室。 壁炉的火烧得很旺,兮浅正坐在炉火旁的地板上,抱膝看着一本关于北欧植物的图册,火光在她安静的侧脸上跳跃。 宬年没有看她,径直走到靠墙的一个原木书架前。 书架很简陋,只有两层,上面零散地放着一些他带来的书籍和地图。 他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了书架最上面一层,一个不显眼但也不难看到的角落,旁边放着一本关于极光的摄影集。 放下文件袋后,他没有停留,转身去处理其他事情。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解释那是什么,也没有提醒兮浅去看。 他只是把它放在那里,像放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 兮浅的目光从图册上抬起,恰好看到他放下文件袋转身离开的背影。 她的视线落在那只朴素的牛皮纸袋上,上面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她微微蹙眉,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没有起身去拿,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书。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几天后,兮浅在书架前寻找一本关于星图的旧书时,目光再次落在那只文件袋上。 犹豫了片刻,她伸手将它拿了下来。 牛皮纸袋没有封死。 她打开,里面是一份装帧简洁但内容详实的基金会年度报告。 翻开扉页,那个由两个熟悉名字中的字组合而成的基金会名称,清晰地映入眼帘。 她翻动着纸张,看着里面关于记忆研究的项目介绍、受资助的科学家照片、严谨的财务数据和充满希望的未来展望…… 她的手指停留在某一页关于“记忆创伤修复”项目的简介上,指尖微微发凉。 报告冰冷而专业,没有任何私人信息,没有任何问候或暗示。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像一个无声的信号,穿越了千山万水,抵达了这片被遗忘的森林。 她合上报告,没有再看下去。手腕上的疤痕,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她沉默地将报告重新放回牛皮纸袋,放回了书架上原来的位置。动作很轻。 宬年从屋外抱柴火进来时,正好看到她将文件袋放回书架的动作。 他脚步未停,将木柴放在壁炉边,然后拿起水壶去厨房接水。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自此之后,每一次宬年去镇上回来,那个书架的角落里,总会多出一份新的、同样朴素、同样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基金会年报。 宬年每次都沉默地将它们放上去,从不提起。 兮浅有时会看,有时只是扫一眼封面就移开目光。她从不询问它们的来源,宬年也从不解释。 这份奇特的、隔空的“联系”,成了木屋里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它像一层薄冰,覆盖在两人之间,看似透明,却始终带着一丝无法消融的寒意和距离。 又是一个深夜。 城市早已陷入沉睡。夏家墓园里一片寂静,只有夜风穿过松柏的枝叶,发出低沉的叹息。 月光被薄云遮挡,光线昏暗。守墓人的小屋也熄了灯。 一个清瘦的身影,独自坐在轮椅上,停在那块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前。 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照亮他苍白的脸和沉默的轮廓。是夏时陌。 他拒绝了心腹的陪伴,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墓前很干净,没有杂草。 他下午让人送来的白色马蹄莲,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冷的幽香。 他静静地看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 他微微前倾身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冰冷的石刻名字,动作温柔而眷恋。 “妈,”他开口,声音很低,低得仿佛只是夜风中的一缕叹息,只有墓碑能听清,“我很好。基金会……也很好。”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停留在那个刻痕上。夜风吹起他额前微长的发丝,露出他沉静的眉眼。 那眼底深处,是经历过生死、放下执念后的空旷,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深邃的平静。 “她……”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微不可闻,被风吹散在空旷的墓园里,“……平安就好。” 说完这句话,他收回了手,重新靠在轮椅背上。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母亲,沐浴在寂静的月光和微凉的夜风里。 那份无声的守望,既是对逝去的母亲,也是对远方那片森林里,他此生再也无法触及的月光。 他的爱,最终化作了墓前的低语和基金会年报上那些冰冷的铅字,以一种沉默的、不求回应的方式,在时光的长河里,无声流淌。 ------------ 第123章 她才是他更重要的事 城市深秋的寒意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渗入夏时陌的办公室,与室内恒温系统维持的微暖空气形成无声的对抗。 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极薄的水汽,将窗外的天际线晕染成模糊的灰蓝色,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远处的跨江大桥在雾霭中只露出朦胧的轮廓,车流的灯光化作连绵的光带,在潮湿的空气里拖出长长的尾迹,整个城市都在缓慢地呼吸。 夏时陌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摊开的基金会季度简报上。 纸张边缘被手指摩挲得有些发卷,上面罗列着海岛村重建项目的最新进展:第三批安置房封顶、临时学校添置了三十套新课桌椅、医疗站新增了两台心电监护仪……每一组数字都对应着一笔笔定向捐赠,是他过去三年里投入心血最多的事。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轻轻叩击,节奏缓慢而均匀,像是在给沉默的时间打拍子。 母亲墓碑前那低语的风声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带着墓园特有的潮湿气息。 清明去扫墓时,他特意绕到后山的竹林,采了束带着晨露的石竹花放在碑前。 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像极了母亲生前哼过的摇篮曲,那旋律里藏着他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此刻那份沉淀的平静下,是对远方一丝无法言说的、已然封存的挂念——挪威的森林该落雪了吧,不知道她裹着那件驼色大衣时,会不会想起去年冬天在这里喝过的那杯热可可。 报告上的数据严谨而冰冷,是他如今唯一能跨越千山万水传递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回响。 他曾试着在捐赠物资的纸箱上写过几句问候,却在落笔前又划掉了,最后只留下基金会的编号。 有些牵挂,注定只能埋在心底,像深海里的沉船,永远不见天日。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的蜂鸣打破了寂静,短促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然。 助理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迟疑,透过听筒传来时有些失真:“夏先生,宬年先生…要求见您。没有预约。” 夏时陌敲击扶手的指尖骤然停驻。金属与真皮碰撞的余音还在空气中回荡,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宬年?这个名字像一枚被遗忘很久的锈钉,突然被狠狠砸进记忆的木板,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出现?他眼底那深潭般的平静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像石子投入静水,虽轻,却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思绪——上一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宬年,还是在母亲的追悼会上。 彼时对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胸前别着白花,站在人群的最后排,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扎在他身上。 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他至今没能完全读懂,有愧疚,有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沉默了两秒,声音听不出情绪:“让他进来。” 挂电话时,他注意到自己的指腹有些发凉。 厚重的办公室门无声滑开,金属合页转动时几乎没有声响。 宬年走了进来。 没有前呼后拥的保镖,没有拿着文件的秘书,甚至没有带一个随行人员,与他以往出行时前簇后拥的阵仗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却色调沉郁的深灰色西装,领口系着一条烟灰色领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连腕表都摘了去,手腕上空空如也。 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地毯的同一纹路里,在丈量着什么。 脸上没有任何长途飞行的疲惫,只有一种近乎剥离了情绪的沉静,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修行中走出。 他径直走向夏时陌宽大的办公桌,视线短暂地扫过坐在轮椅上的对方,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打量。 那眼神,平静得如同在看一件早已完成的、与自己再无瓜葛的旧物,像是在确认某件事的最终状态。 夏时陌没有起身,甚至没有调整轮椅的角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宬年走近,看着他身上那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场——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咄咄逼人、眼神锐利如刀的宬氏继承人,也不是那个在森林木屋里沉默守护、眼底藏着复杂情绪的模糊身影。 此刻的宬年,像一块被时光和决心反复打磨的冷硬岩石,棱角犹在,却不再对外显露锋芒,所有的力量都内敛于一种近乎“完成”的状态,他已经走完了某段漫长的路。 宬年在办公桌前站定,没有看到夏时陌的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公文,每一个字都清晰、简短,砸在空旷的空间里:“宬氏的核心业务及相应股权、投票权,我已签署放弃继承文件,择期移交旁系指定人选。” 夏时陌的瞳孔猛地一缩。 宬氏集团的核心业务,涵盖了新能源、生物科技、跨境物流三大板块,每一块都是支撑行业的巨擘。 放弃继承权? 这意味着宬年主动让出了对近万亿资产的掌控权,等于亲手砸碎了几代人搭建的商业帝国根基。 他想起杂志上的报道,说宬老爷子临终前攥着宬年的手,反复叮嘱“守住家业”,而眼前这个人,竟如此轻易地就放下了。 宬年顿了顿,目光扫过文件袋上的徽标,继续说道:“我名下仅保留部分非涉核心资产,足以维持优渥生活,不参与宬氏任何未来决策。” 话音落下,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夏时陌脸庞,那眼神穿透力极强,却又空洞得仿佛只是透过他在看某种既定的结局:“余生,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夏时陌几乎能猜到答案,却又不敢相信。 那个在挪威森林里裹着驼色大衣的姑娘,真的值得他付出如此代价吗?值得他放弃与生俱来的权力、地位,甚至家族的期望? 其实换作他,也会这么做的。 夏时陌苦笑了下。 然而,宬年的宣告并未结束。 他的手指在文件袋上轻轻一点,将其推向夏时陌,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这份,是宬氏集团就未来与夏氏所有潜在商业合作领域出具的正式免责声明。具有法律效力。” 文件袋在桌面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最终停在夏时陌面前。 他甚至能看到袋内文件的边角,印着宬氏集团法务部的红色印章。 “声明宬氏及我个人,无意、亦无计划以任何形式染指夏氏集团核心业务、股权结构或决策层。过去因夏夫人遗物产生的关联,至此终结。” 宬年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夏夫人。 母亲的称谓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夏时陌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涌上心头:母亲临终前在病床上的喘息、宬年父亲在商业谈判桌上的步步紧逼、两家为了争夺一块地皮而闹上法庭的难堪……那些纠缠了两代人的恩怨,真的能就此终结? 宬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释然,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物归原主。”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压得人胸口发闷。 ------------ 第124章 如果有同样的选择 夏时陌僵在轮椅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连耳根都泛着冷意,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桌上那份薄薄的免责声明上,纸张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每一道都像刻在他心上。 这份“归还”背后藏着的重量,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宬氏放弃的庞大商业利益,并非简单的数字游戏——那是覆盖新能源、医疗科技、跨境物流的完整产业链,是每年数百亿的现金流,是能左右区域经济走向的话语权。 更让他心惊的是,宬家对夏家潜在的觊觎威胁被彻底斩断,那些盘根错节的商业暗战、那些藏在暗处的资本博弈,从此将画上句号。 而最沉重的,是宬年对自己过往身份和责任的终极剥离——他不再是宬氏帝国的继承人,不再是那个出生就被钉在权力巅峰的符号,只是宬年。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将“夏夫人”的身后事与“夏氏”的未来,像捧着易碎的瓷器般,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交还到了自己手中。 夏时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像是卡着砂纸,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哪里是归还,分明是一场盛大而决绝的切割仪式。 宬年亲手挥刀斩断的,是缠绕两家三代人的利益链条,是捆绑他与自己的恩怨枷锁,更是他自己与过去的所有牵连。 用放弃整个商业帝国核心的代价,换取一份不被过去阴影笼罩的自由? 夏时陌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个在挪威森林深处、裹着驼色大衣、睫毛上沾着雪粒的她,真的值得他做到这一步吗?值得他背弃家族的期望,打碎与生俱来的光环,甚至可能面对旁系亲属的围剿? 答案是肯定的,换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眼里没有丝毫对宬年的依恋。 她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回应这份沉重的心意。 震撼如同涨潮时的海水,瞬间漫过堤岸,将夏时陌彻底淹没。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重感,轮椅的橡胶轮子仿佛失去了抓地力,身下的地面正在无声塌陷,将他拖向深不见底的虚空。 复仇的火焰早已在无数个深夜里熄灭——在母亲墓碑前放下白菊的那一刻,在看到海岛村重建后孩子们的笑脸时,在对着基金会年报上的捐赠数据发呆的无数个黄昏,那团火就已化为灰烬。 留下的空洞,曾被冰冷的报表数字和墓园的寂静勉强填塞,此刻却被宬年这石破天惊的举动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这道裂口像一束强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他心底那片荒芜之地被遗忘的角落。 那里曾生长着对宬年的恨——恨他在谈判桌上的步步紧逼,恨他面对夏家困境时的冷漠算计,恨他总能轻易占据上风的从容。 但此刻,恨意像被潮水冲刷的沙画,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某种尘埃落定后的巨大空茫,像暴风雨过后被洗劫一空的海滩。 他张了张嘴,想质问些什么,想追问些什么,甚至想嘲讽一句“何必”,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信息带来的冲击如同滔天巨浪,将所有思绪都拍打得粉碎,让他来不及拼凑出完整的词句。 而宬年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丝毫等待对方回应的意思,仿佛这场会面只是完成一个既定程序,与接收者的反应无关。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最后扫过桌面上的文件,又极其短暂地掠过夏时陌那张因震惊而苍白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挑衅,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标,确认方向无误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 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笃、笃”声。 每一声都像敲在凝固的时间上,又透过空气传入夏时陌的耳膜,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脚步声里没有犹豫,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绝。 宬年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得像一杆即将出鞘的枪,却又带着孤绝的意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行走。 那背影里透着一种将万钧重担彻底卸下后的轻松,近乎虚无,又藏着义无反顾的决然。 他推开厚重的实木门,身影被门外走廊的自然光拉长,像一道迅速淡去的墨痕,没有回头。 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缓慢地合拢,像舞台的幕布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金属门闩落下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短促而清晰,像是给这场不足十分钟的会面画上了一个利落的句号。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夏时陌一人,和他面前桌上那两样仿佛带着灼热温度的物品——紫檀木盒的幽暗光泽,和文件袋上红色印章的鲜亮,在冷白的灯光下形成诡异的对比。 死寂。绝对的死寂。 窗外的城市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运转,车流在主干道上汇成金色的光河,缓慢流淌。 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将半边天空染成橘红色,像一片燃烧的海洋。 恒温系统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维持着室内24摄氏度的恒定温度,但这声音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又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显得遥远而不真实,衬得室内的寂静更加沉重。 夏时陌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在窗外那片金色的光河上。 宬年竟然真的放弃了整个商业王国。 那个曾经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眼神锐利如鹰、视权力为生命的男人,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从不给对手留余地的宬年,竟然为了一句承诺、一个人,彻底颠覆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虚弱——经过三年漫长的康复,他的手臂早已恢复了力气,甚至能独自举起一瓶矿泉水。 这颤抖来自内心那场无声的、翻天覆地的海啸,来自某种被触动的、深藏的共鸣。 时间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长达几分钟。 阳光透过窗玻璃,在桌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像一条金色的丝带,缓缓移动着,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那些微尘在光束里无序地飞舞,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宬年为她付出的,丝毫不亚于自己。 他想起自己为了寻找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甚至放下身段去求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人;想起为了保护她不被秦昊的余党伤害,在海岛村布下天罗地网,整夜整夜不敢合眼。 原来,在不同的轨迹上,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同一个人。 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挪威的森林里应该已经落雪了吧,她会不会又忘了戴围巾?会不会在某个深夜,想起海岛村的灯塔和礁石滩上的风? 夏时陌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如果是他,在同样的位置,面对同样的选择,他也会为她付出一切。 ------------ 第125章 极光 夏时陌办公室内死寂如冰。 桌上,免责声明上的红印刺目。 窗外,城市的光河奔流不息,映着他的脸。 轮椅扶手在他掌心下传来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栗,如同灵魂深处那场无声海啸的余波。 同一片天空下,时间正流向地球更北端的漫长黑夜。 挪威森林深处,“时光角落”木屋被厚厚的积雪环抱,像一个洁白的茧。 凛冽的寒风在松林间穿梭,发出沉闷的呼啸,卷起细碎的雪尘,扑打在蒙着厚厚霜花的窗户上。 屋内,壁炉里的火焰是唯一的光源和热源,橙黄的光跳跃着,在粗糙的原木墙壁和低矮的天花板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影子。 兮浅蜷在壁炉旁的旧扶手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羊毛毯。 一本翻开的书摊在膝头,但她许久没有翻动一页。目光落在跃动的火焰上,思绪却像窗外被风卷起的雪尘,飘忽不定。 手腕上的疤痕沉睡着,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宬年从连接主屋的小储藏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长条形皮盒。 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毛毡窗帘一角,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夜空。 寒风立刻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外面很冷。”他放下帘子,声音低沉平静。 兮浅的视线从炉火转向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今晚可能有极光。”宬年继续说,目光扫过她膝头的书,又落回她脸上,“预报说很强。去湖边小屋的露台看,视野最好。” 兮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他的神情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波澜,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似乎比平时更亮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她合上膝上的书,轻轻点了点头。 宬年没再多言。 他走到衣帽架旁,取下兮浅最厚实的羽绒外套、毛线帽、围巾和手套,一一递给她。 自己也穿上同样厚重的大衣。 然后,他拿起那个长条皮盒,率先推开了通往屋外的门。 寒气如同实质的冰墙,瞬间涌了进来。 兮浅裹紧衣服,跟着他踏进深及脚踝的雪地。 防滑鞋套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没有月光,只有木屋窗户透出的微弱光线勉强照亮门前一小块雪地。 宬年打开一支强光手电,光束切开浓稠的黑暗,指引着通往湖边小屋的方向。 积雪很深,行走艰难。 寒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试图穿透衣物的缝隙?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墨黑森林轮廓,沉默地矗立在风雪中,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呜咽。 宬年走在前面,步伐沉稳,高大的背影在光柱中投下长长的影子,替她挡去了大部分迎面而来的寒风。 大约十分钟后,湖岸边那座更小的、主要用于夏季存放船只和工具的尖顶木屋出现在光束中。 它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哨兵,守在冰封的巨大湖泊边缘。 宬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手电光扫过屋内,只有几件蒙着帆布的旧物和结霜的墙壁。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屋内另一侧,打开一扇通往后面小露台的门。 露台很小,木质围栏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这里没有任何遮挡,直面着开阔的冰湖和环绕的群山剪影。 寒冷瞬间包裹了他们,比刚才在路上更甚,空气仿佛都被冻得凝固了。 宬年关掉手电。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绝对的黑暗。 纯粹的寂静。 只有风在耳边呼啸,卷起冰面上的浮雪,像幽灵般掠过。 头顶,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天鹅绒般的墨蓝。 “等等。”宬年的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兮浅站在他身边,将脸深深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适应着这极致的黑暗和寒冷。 时间在寂静和风声中缓慢流淌。 就在她以为极光预报落空时,奇迹发生了。 一点极其微弱的、游丝般的绿光,如同神灵的画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北方墨蓝的天幕边缘。 它轻轻摇曳了一下,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微弱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第二缕,第三缕…更多的光丝从地平线以下悄然渗出,如同沉睡的精灵被唤醒。 它们从最初的淡绿,迅速晕染开,变幻成更明亮、更浓郁的翡翠色、祖母绿,中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神秘的紫罗兰色。 光带不再是丝缕,它们开始汇聚、流淌、舞动! 无声的盛大帷幕就此拉开。 巨大的光弧横跨整个天际,从东方的山峦之上,一直蔓延到西方的森林尽头,仿佛为这极北之地戴上了一顶流动的、璀璨夺目的冠冕。 光带并非静止,它们像有生命的河流,在墨蓝的天鹅绒上奔涌、翻滚、跳跃。时而如瀑布倾泻,时而如绸缎飘拂,时而如火焰升腾。 绿色的主调中,紫罗兰色的光晕时隐时现,如同镶嵌在翡翠上的宝石。 整个天穹被彻底点亮,不再是黑暗,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流光溢彩的穹顶。 光芒倒映在下方如墨镜般光滑的冰湖面上,天地仿佛连成了一体,置身其间,如同漂浮在光的海洋中心。 壮丽。魔幻。不似人间。 兮浅忘了寒冷,忘了呼吸,只是仰着头,瞳孔被这漫天流淌、变幻莫测的光之盛宴彻底占据。 她见过极光,但没有一次如眼前这般盛大、这般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巨大的光带在她头顶无声地流淌、变幻,每一次形态的改变都带来无声的震撼。冰冷的空气似乎也被这瑰丽的光彩浸染,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暖意。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一下。 兮浅下意识地侧过头。 黑暗中,宬年的轮廓在变幻的极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他没有看天,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专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极光在他眼底投下流动的光影,却掩不住那里面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东西——不再是平日惯有的沉静或沉默,而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专注,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感。 在漫天魔幻的光影背景下,他的目光如此真实而灼热。 宬年缓缓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冰冷的木质露台积雪,瞬间浸透了他膝盖处的裤料,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他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了那个长条皮盒。 ------------ 第126章 大结局:你愿意吗? 盒子在他手中被打开。 没有耀眼的钻石,没有繁复的镶嵌。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枚极其朴素的戒指。 戒圈是温润的铂金,打磨得光滑内敛。 戒面上,只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水滴形状的蓝宝石。 宝石的颜色深邃如子夜的天空,却又在漫天极光的折射下,从内部透出点点幽微的、蕴藏着星河的蓝芒。 它不夺目,却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像一滴凝固的深海。 宬年用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那枚戒指。 他望着她,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声和头顶光河的无声流淌,低沉、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浅浅。” 只唤了名字,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的眼睛,如同要将所有的情感和意志都通过这视线传递给她。 “嫁给我。” 他说。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铺垫,只有最核心的三个字,像石头投入冰湖,带着千钧的重量。 然后,他才继续,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凿出来的: “这一次,没有枷锁,没有阴谋,没有夏时陌,”他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陈述一个被彻底剥离的符号,“也没有宬氏总裁。”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也带着灼热感。 “只有我,宬年。” 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晰和卑微,“想用余生的每一天,弥补过错,给你安宁。”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那里面蕴含的小心翼翼的恳求,浓烈得让兮浅心头一颤。 “你愿意,”他看着她,目光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脆弱,“再信我一次吗?” 话音落下,世界只剩下风声,和头顶极光无声流淌的浩瀚天籁。 兮浅站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冰天雪地里。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她看着跪在雪地里的男人,看着他被极光映照得明明灭灭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卑微的恳切和深沉如海的爱意。 时间被无限拉长,又被压缩成一个点。 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如同被这魔幻极光唤醒的潮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 ——他沉默地清理门前的积雪,动作专注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在深夜里,无声地坐在她床边,用僵硬却温暖的怀抱,承接她噩梦后的恐惧和泪水。 ——他平静地递还那个装着夏时陌母亲骨灰盒,眼神中没有一丝属于胜利者的姿态。 ——那份被他放在书架顶端的、来自“惜时”基金会的匿名年报。 ——还有…那份震惊了整个商界的免责声明。他放弃了姓氏带来的煊赫与权柄,只为了彻底斩断与过去的牵连,成为此刻跪在她面前的、纯粹的“宬年”。 手腕上的疤痕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流。 那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它不再像烧红的针尖,更像一滴温热的泪,滑过冰冷麻木的神经末梢。 这细微的暖意,像一个微小的开关,瞬间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紧绷的弦。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没有啜泣,没有呜咽,只是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溢出眼眶,滚过冰凉的脸颊,在极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转瞬即逝的光,最终没入厚厚的围巾里。 模糊的视线里,宬年跪在雪地上的身影,他手中那枚在极光下闪烁着幽蓝微芒的戒指,和她记忆中那个在晨光沙滩上凝固的、绝望的轮椅背影,重重叠叠,又缓缓分离。 沉重的恩情,刻骨的伤害,漫长的守护,决绝的放弃…… 两世纷繁的记忆,如同冰封湖面下的暗流,在极光的照耀下奔涌、碰撞、消融。 最终,沉淀下来的,不是恨,不是怨,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 那些激烈的、撕扯的过往,在这片天地浩渺的光辉下,似乎真的在远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抛弃了煊赫的光环,打碎了与生俱来的桎梏,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只为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爱意和恳求,如此真实,如此沉重。 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 心底那个关于夏时陌的空洞,是否会被填满? 她也不知道。 但此刻,在这个被极光笼罩的,与世隔绝的冰雪露台上,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专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像冰层下的暖流,缓缓浸透了她疲惫不堪的灵魂。 够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动作有些僵硬,像挣脱了无形的束缚。 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伸出的手指,指尖微微颤抖。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宬年,泪水还在无声滑落,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那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明。 宬年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起剧烈的风暴——难以置信,狂喜,巨大的惶恐,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戴着皮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近乎笨拙地,脱掉了右手的手套,仿佛怕任何一点阻碍玷污了这个时刻。 冰冷刺骨的空气立刻包裹住他裸露的手指。 他捏着那枚小小的蓝宝石戒指,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珍宝,稳稳地、缓缓地,套入兮浅伸出的、同样冰冷的手指。 铂金戒圈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滑过她的指节。 当戒指最终妥帖地停留在她无名指的根部时,那枚深邃的蓝宝石在漫天流淌的绿紫色光带映照下,像被注入了生命,内部那点幽微的蓝芒无声地亮了一瞬,与她手腕疤痕处那丝转瞬即逝的暖流,形成了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共鸣。 那丝暖流,如同投入深潭的最后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微澜,然后彻底消散、沉寂下去,再无痕迹。 宬年感觉到了那戒指被套牢的瞬间。 他猛地抬起眼,看向兮浅。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像海啸般冲击着他,让他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激动和跪得太久而有些踉跄。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将眼前的人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拥抱的力道如此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确认这一切不是梦。 兮浅的脸颊贴在他冰冷的大衣领口,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剧烈而急促的心跳。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兮浅没有抗拒。她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泪水无声地洇湿了厚实的衣料。 身体最初的僵硬,在被他紧紧环抱的温暖和那剧烈心跳的震动中,一点点软化下来。 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如同温热的泉水,包裹住她疲惫冰冷的身心。 她抬起未被拥抱的左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轻轻地、试探性地,回抱住了他宽阔的背脊。 这个轻微的回抱动作,让宬年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更紧地收拢了手臂,好像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生命。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沉重而灼热,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漫天极光在他们头顶无声地流淌、变幻,瑰丽无匹的绿紫色光带如同流动的银河,倾泻在冰封的湖面上,也笼罩着露台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光芒在他们身上流转、跳跃,勾勒出相依的轮廓,为这无声的誓言披上了一层神性的辉光。 寒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冰面上的雪粉,如同细碎的钻石,在他们周围飞舞。 天地浩渺,光华流转,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两颗饱经沧桑的心,在冰天雪地的尽头,在极光的见证下,笨拙而坚定地,重新靠在了一起。 过往沉重的帷幕,似乎真的在缓缓落下。 ------------ 第127章 番外1 时光碎语篇 挪威森林的寂静像一层厚重的雪,覆盖着“时光角落”的木屋。 壁炉的火光在墙上投下跳跃的影子,宬年坐在床边的椅子里,闭着眼,维持着守护的姿态。 木屋外,风掠过森林的呜咽是唯一的背景音。世界似乎在这片极北之地陷入了长久的休憩。 然而,在遥远的异国城市,在一间充斥着精密仪器运转低鸣和消毒水气味的无菌病房里,时间正以另一种方式艰难地流淌。 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上,原本微弱而勉强维持的波形,在经历了无数个临界点后,终于开始显现出更稳定、更有力的节律。 血压值从危险的红区,极其缓慢地爬升,最终定格在浅黄与淡绿的交界。 氧气饱和度艰难地攀升,最终稳定在一个虽不理想却足以维持生存的数字上。 各种导管和电极线缠绕着病床上的人,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将他固定在生与死的边界。 夏时陌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格外突出。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深重的阴影。 他依旧沉睡着,呼吸依靠着呼吸机轻柔的推送,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但最凶险的关口,似乎已经过去了。 主治医生穿着无菌服,站在观察窗外,看着里面忙碌的护士调整着点滴流速,记录着数据。 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生命体征稳定了。算是…暂时脱离危险期。”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而沙哑,“但什么时候能醒,恢复程度如何…都是未知数。他的身体损耗太大了。” 一直守候在观察室外的心腹下属,一个面容刚毅、眼含血丝的男人,闻言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了一瞬,随即又挺直。 他沉默地点点头,目光透过玻璃,牢牢锁在病床上那脆弱的身影上。 老板还活着。这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时间和意志。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单调的拉锯战。 夏时陌的身体像一个破损严重的精密机器,每一个微小功能的恢复都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和耐心。 他始终没有睁开眼,对外界的刺激反应微弱。 但细心的护士发现,当窗外阳光特别好的时候,他放在被子外、插着留置针的手指,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像是在无意识中,捕捉着光线的暖意。 脱离呼吸机的那天,是一个微雨的午后。 当那根维持了他数周呼吸的管子被小心地拔出后,夏时陌的胸膛开始自主地、略显急促地起伏,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类似呛咳的微弱声响。 他依旧没有醒,但自主呼吸的恢复,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意识回归的过程,缓慢得如同冰川移动。最初是模糊的光影,然后是断续的、毫无逻辑的声音碎片。 消毒水的味道,皮肤上束缚的触感,身体深处传来的、无处不在的钝痛…这些感官信息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混沌的意识里漂浮、碰撞,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穿透了那片迷雾:“老板…您能听到吗?” 夏时陌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尝试了一次,两次…睫毛终于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刺入,带来短暂的眩晕。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晃动的人影轮廓。他试图聚焦,但视线涣散无力。 “老板!”那个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又靠近了些。 夏时陌的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唇瓣摩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只有嘶哑的气音。但他认出了那张凑近的脸,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阿诚。 阿诚立刻用棉签蘸了温水,极其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您别急,慢慢来。医生说您能醒来,就是最大的胜利。”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夏时陌的视线渐渐清晰了一些,他转动眼球,极其缓慢地扫视着周围。 冰冷的仪器,白色的墙壁,透明的输液管里滴落的液体…这里是医院。 他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疲惫不堪的心湖,只激起微弱的涟漪。 随之而来的,是海啸般涌回的记忆碎片:海岛,枪声,母亲的影像,灯塔,金色的沙滩…还有,她最后的眼神。 兮浅。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他混沌的意识,带来尖锐的痛楚。 他猛地想坐起,想询问,想确认,但身体像被巨石压住,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剧烈的动作意图只换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和撕心裂肺的咳嗽,牵动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 阿诚连忙按住他,声音急切:“老板!您不能动!伤口会裂开!您需要静养!” 夏时陌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放弃了挣扎,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盯着阿诚的眼睛。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急切、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询问。 阿诚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全部重量。 他沉默了几秒,避开夏时陌的目光,低下头,声音低沉而艰涩:“老板…您昏迷了很长时间……兮浅小姐……她……跟宬年走了。”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显得格外刺耳。 夏时陌眼中的光芒,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骤然凝固,然后迅速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烛火。 那里面翻涌的急切、恐惧、询问,都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灰暗吞没。 他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瞳孔失去了焦点,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 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绞拧,带来窒息般的空洞感。 她走了。跟着宬年。 那个在礁石滩上,他耗尽生命最后力气,只想再看一眼的人,选择了离开。 阿诚不敢再看他,只觉得病房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等待着预料中的风暴,愤怒,或者更深的绝望。 然而,什么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夏时陌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那片虚无的白色。 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阿诚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时,夏时陌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他干裂苍白的唇角,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它太苍白,太脆弱,像冰雪上划过的一道微不可见的刻痕,转瞬就会被新雪覆盖。 那弧度里没有喜悦,没有释然,只有一种被掏空一切后,近乎残酷的平静,像是接受了某种却依然沉重的宿命。 他闭上眼,一滴冰冷的液体,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边的发丝里,消失不见。再没有第二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灰白色的云层缝隙里,透出一线微弱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病房的窗台上。 那光线很淡,带着冬日的寒意。 阿诚看着老板闭上眼,看着他唇角那抹脆弱而平静的弧度,看着他眼角那滴转瞬即逝的泪,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默默地拿起水杯,再次用棉签湿润老板的嘴唇,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从那天起,夏时陌的复健进程发生了质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是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在支撑,那么现在,是一种近乎自虐的、钢铁般的意志在驱动。 物理治疗师每天来两次。 每一次,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重新学习坐起,仅仅是从平躺到被摇起三十度角,就让他头晕目眩,冷汗浸透病号服,脸色苍白如纸。 每一次尝试活动僵硬的关节,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不受控制的痉挛。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脖颈不断滚落,滴在床单上,形成深色的印记。 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像刀锋,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闷哼,却从未喊过一声停。 “夏先生,您可以休息一下。”治疗师看着他那几乎脱力的样子,于心不忍地建议。 夏时陌只是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摇摇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异常清晰:“…继续。” 简单的站立训练,需要依靠支架和至少两个人的搀扶。他虚弱得双腿打颤,像狂风中的芦苇,随时会折断。 每一次将身体的重量压向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腿,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但他死死抓着支架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眼神死死盯着前方一个虚无的点,逼迫着自己站得更久一点,哪怕多一秒。 营养师调配的高热量流食,他像完成任务一样,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即使胃口全无,甚至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而恶心反胃。 护士注射的每一针促进神经恢复的药物,带来剧烈的酸胀感,他也只是皱紧眉头,一声不吭。 所有人都被这种可怕的意志力震撼了。 那不像是在康复,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残酷的自我惩罚。 他用身体的极限痛苦,来对抗心底那个无法愈合的巨大空洞。 阿诚日夜守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老板在痛苦中挣扎、坚持,看着他一次次逼近极限,又一次次挺过去。他明白老板在做什么。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自己活下去,逼自己站起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能去做他必须完成的事。 当夏时陌第一次在治疗师的搀扶下,仅靠自己的双腿,艰难地、颤抖着,但确确实实地迈出第一步时,整个病房都安静了。 那一步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却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停下来,急促地喘息,但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眼眸深处,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那是属于掌控者的光,即使身体破碎,意志却从未屈服。 又过了几周,他终于可以依靠助行器,缓慢地、蹒跚地在病房里走一个来回。 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随时可能摔倒的风险,但独立移动的能力,意味着他可以去完成那两件悬在心头的事。 出院那天,天气阴沉。 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 夏时陌穿着厚重的保暖衣物,坐在轮椅上,被阿诚推出住院大楼。 他依旧苍白消瘦,裹在厚厚的衣物里,显得格外单薄。 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深邃,只是里面沉淀了太多东西,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拒绝了立刻回夏家老宅的提议。 “去墓园。”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不容置疑。 黑色的轿车在清冷的墓园门口停下。阿诚推着轮椅,沿着覆盖着薄雪的小径,缓缓前行。松柏苍翠,墓碑林立,一片肃穆的寂静。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轮椅最终停在了一座新落成的墓碑前。黑色的花岗岩墓碑,简洁庄重。 上面镌刻着夏夫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下方刻着一行小字:一位温柔坚韧的母亲。 墓碑前已经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色百合,在寒风中微微摇曳,花瓣上沾着细小的水珠。 夏时陌的目光落在墓碑上,久久地凝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哀恸和肃穆。寒风卷起他额前微长的发丝,拂过他苍白的面颊。 “夫人…安葬得很安静,很顺利。遵照您的意思,没有大办。”阿诚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夏时陌微微颔首。他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蔓延到心底。母亲消散前温柔而哀伤的眼神,那句“好好活着”,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他没有流泪,只是眼神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墓园里清晰可闻,“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太多起伏,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承诺。“我会…好好活着。您放心。” 寒风卷过,吹动着墓碑前的百合花束,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回应。 看完母亲后,夏时陌回到了夏家老宅。 他并没有休息,而是立刻投入了另一项工作。 他没有召开任何大型会议,只是通过阿诚,低调地召集了几位核心的、绝对忠诚的元老和律师。 在书房里,他坐在轮椅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而专注。 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文件。 他仔细审阅着夏氏集团旗下部分非核心产业的转让协议,以及一个全新的基金会设立章程。 “这部分资产,剥离出来,尽快处理掉,所得资金全部注入新基金会。”他指着文件,声音虽然虚弱,却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基金会名称,‘惜时记忆研究基金会’。”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 惜时——珍惜时光。 这个名字,是他能给予的,最深沉也最隐晦的纪念与守护。 “章程第一条,基金会宗旨:致力于记忆相关疾病(特别是阿尔茨海默症)的基础研究与临床治疗援助。”他平静地陈述着,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无人质疑,也无人探究这名字背后更深层的含义。 他们只看到眼前这个虽然虚弱却意志如铁的年轻掌舵人,在经历生死后,以这种方式完成母亲的遗愿,同时为夏氏的未来布局一份更长远的声望与责任。 文件签署得异常顺利。 没有人能拒绝此刻夏时陌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平静而强大的气场。 处理资产,资金划拨,基金会注册…所有流程都在夏时陌的遥控指挥和阿诚的全力执行下,高效而低调地进行着。 没有媒体曝光,没有大肆宣传,一切都在水面下悄然完成。 几个月后,“惜时记忆研究基金会”正式成立,并低调地发布了第一份年度报告。 报告印刷精美,内容详实,主要介绍了基金会成立背景、首年资金投入方向、资助的几家顶尖研究机构的初步合作项目,以及未来展望。 报告封底,只有一行小字:愿记忆不再流逝,温暖长存心间。 这份报告,像一片落入深潭的叶子,没有激起太多涟漪。 但在报告印刷完成后,一份额外的、没有任何机构署名的副本,被装进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里。 阿诚拿着文件袋,看向坐在窗边看书的夏时陌。 夏时陌的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雪花上,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文件袋被寄出。收件地址是挪威一个遥远的、没有具体门牌号的邮区。收件人姓名一栏,空着。 ………… 时光角落的木屋。 又一个清晨。 窗外依旧是无垠的白雪。壁炉里的火发出“噼啪”的轻响。 兮浅坐在壁炉边的旧扶手椅里,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她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热可可,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跳跃的火焰。 手腕的疤痕安静地蛰伏着,没有任何异样。 宬年从外面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脱掉厚重的外套,靴子上沾着的雪在温暖的地板上融化出小小的水渍。 他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清理着门口的雪迹,然后走到那个充当书架的简陋木架前。 木架上放着寥寥几本旧书,一些生活杂物。宬年的目光扫过书架一角,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平整,没有任何寄件信息。 那是几天前他去山下唯一的小邮局取补给时,一起带回来的。 邮局的人只说,是寄到这个邮区的,没有具体人名,但邮区范围很小,他们就给了宬年。 宬年拿起那个文件袋。 很轻。 他停顿了几秒,指尖在粗糙的牛皮纸上摩挲了一下。他没有拆开,也没有询问。 他只是拿着它,走到书架前,将它放在了最上面一层,一个不显眼但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动作自然得像是放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杂物。 然后,他转身走向厨房区域,开始准备简单的午餐,没有再看那个文件袋一眼。 炉火旁,兮浅的目光似乎被宬年的动作牵引了一瞬。 她的视线扫过书架顶端那个突兀的牛皮纸袋,又很快移开,重新落回炉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澜。 木屋里恢复了寂静。 只有炉火的燃烧声,和宬年准备食物时轻微的锅碗碰撞声。 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静静地躺在书架上,像一个沉默的谜题,也像一座跨越了千山万水的、无形的桥。 ………… 又是一个深夜。夏家墓园。 白日里残留的微温早已散尽,寒气渗骨。一轮冷月悬在清朗的夜空,洒下惨淡的银辉,将墓碑、松柏都照得轮廓分明,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低咽。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墓园外。 阿诚下车,打开后座车门,然后退后几步,隐入车旁的阴影里。 夏时陌自己操控着电动轮椅,沿着熟悉的小径,缓缓驶入墓园深处。 他的动作已经比几个月前流畅许多,但依旧缓慢。他穿着深色的厚大衣,围着围巾,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清瘦。 轮椅碾过薄雪和冻硬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轮椅最终停在母亲的墓碑前。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黑色的花岗岩上,照亮了那束早已枯萎、被风吹得只剩枝干的百合花残骸。 夏时陌没有带新的花束。 他只是静静地停在墓碑前,仰头望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 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思念,哀伤,疲惫,以及一种沉淀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夜风很冷,吹得他围巾的边缘轻轻翻动。 他仿佛感觉不到寒意,只是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墓碑。 阿诚远远地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孤寂身影,在冰冷的月光下,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墓园方向,点了一支烟。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风中传来一声极低、极轻的叹息,几乎被风声淹没。 然后,一个沙哑的、仿佛带着无尽疲惫却又释然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孤寂: “妈……她平安就好。” 话音落下,再无声息。 只有冷月无声,照着墓碑,照着轮椅上的人,也照着这片埋葬了过往、承载着无言守护的土地。 ………… 瑞士,阿尔卑斯山麓。 冬日午后的阳光清冷而明亮,透过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毫无保留地洒满整个顶层空间。 这里并非寻常的观景台,而是“光源”尖端康复与脑科学研究中心的最顶层。整座建筑的设计灵感源自灯塔,现代简约的线条向上收束,形成流畅的锥形,通体覆盖着浅灰色的特殊合金,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而沉静的光泽。 它矗立在雪山环抱的山谷边缘,自身便如同一座指向未来的灯塔。 室内温暖如春。 恒温系统无声运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某种舒缓精油的混合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提供了270度的壮阔视野:近处是覆雪的松林,远处是连绵起伏、峰顶积雪的阿尔卑斯山脉,在湛蓝的天空下勾勒出雄浑的剪影。 夏时陌独自一人,立在窗前最开阔的位置。 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米色高领毛衣,深灰色的羊毛长裤,身形挺拔。 三年的时光和持续不懈的康复训练,早已洗去了病榻上的孱弱。 此刻的他,更像一株经历风雪后重新扎根的松柏,清瘦,却透着内在的韧劲。 他没有依靠任何支撑,只是安静地站着。 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寻常的望远镜,而是一台银灰色的高倍专业观测设备,镜筒修长,结构精密。 但他镜头的指向,并非脚下壮丽的雪山松涛,也非远处巍峨的群峰。 他的镜头,稳定地、长久地,凝望着北方天际线之外的某个方向——那个计算中,挪威森林深处的大致方位。 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清晰的明暗交界线。 他的眼神透过目镜,专注得近乎凝固,仿佛要将视线穿透数千公里的空间阻隔。 镜片后的世界被拉近,放大,但那里没有具体的影像,只有一片遥远的、被地球曲率模糊的蔚蓝。 时间在无声的凝视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光影随着太阳西移而悄然变化。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停在几步之外,手里端着一个放着温水杯的托盘。 她看着窗前那个长久不动的背影,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架明显用于观测极远距离的仪器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好奇和一丝对这位年轻院长的敬畏。 “夏先生,”她轻声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宁静,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您是在看挪威的极光吗?” 她记得新闻里说,最近挪威有强极光活动。 夏时陌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极其专注的凝视仿佛被这句话轻轻拨动。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高倍镜。 镜筒离开眼前,光线涌入,让他微微眯了下眼。 他转过身,脸上并没有被打扰的不悦。 阳光落在他眼中,映出一种平静而悠远的神色。 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不是愉悦的笑,更像是一种沉淀后的了然和释然。 他的目光越过年轻护士,再次投向那片遥远的北方天际,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不。”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的答案,又像是在品味这个答案背后的含义,“我在看… 灯塔。” 护士微微一怔,显然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感到困惑。 灯塔?这雪山环绕的山谷里,哪有什么灯塔? 她下意识地顺着夏时陌的目光望去,窗外只有连绵的雪峰和深谷。 夏时陌没有解释。 他走到旁边的控制台前,修长的手指在触控屏上划过几个简洁的指令。 瞬间,环绕着顶层观景台的、原本透明的落地玻璃幕墙,开始发生变化。 特殊的内嵌涂层被激活,玻璃的颜色迅速加深,从透明转为深邃的墨蓝,如同夜幕降临。同时,室内柔和的暖光自动熄灭。 整个空间瞬间沉入一种近乎完美的黑暗,如同置身于宇宙的深处。 下一秒,奇迹发生。 环绕着整个顶层的玻璃幕墙,不再仅仅是玻璃。深蓝的底色上,骤然亮起无数璀璨的光点! 那不是简单的灯光模拟,而是通过高精度定位和光纤技术,将此刻地球上空的真实星图,以数万倍的清晰度和密度,完美投射在这巨大的环形幕墙上! 银河如一条流淌着钻石碎屑的光带,横贯穹顶。 猎户座腰带的三颗明星灼灼生辉,北斗七星清晰可辨,无数肉眼在城市中永远无法得见的、遥远的、微弱星星,此刻都如同被擦亮的宝石,密密麻麻地缀满整个视野。浩瀚,深邃,震撼人心,仿佛伸手便可摘星。 护士倒吸一口凉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宇宙奇景惊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晰、如此壮丽的星空。 而在这片人造的、却无比真实的星辰大海中心,夏时陌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那片深沉的墨蓝之前。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无垠的星穹。 星光落在他眼中,却没有激起波澜,只有一种沉静的映照。 “光年。”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星穹下显得格外清晰,“是距离,也是时间。我们看到的光,是星星的过去。” 他抬起手,指向幕墙上某个看似空茫的、位于北方的区域。那里只有深邃的黑暗和稀疏的星点。 “那里,此刻,或许有极光。” 他的语气平淡,如同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光需要时间旅行。 我看到的星光,它们出发时,我可能还在轮椅上挣扎着复健。 而此刻在挪威发生的极光,它的光芒,或许要很久以后,才能抵达地球的另一个角落,被另一个人看见。” 他放下手,目光从星空移开,落回控制台光滑的表面,上面倒映着他自己模糊的轮廓。 “重要的从来不是看到什么。” 他像是在对护士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而是知道,它存在。并且,在它自己的轨道上运行。” 护士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位年轻的院长话语里藏着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起伏后的通透和疏离。 夏时陌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再次在控制屏上轻触。 玻璃幕墙的星图如同潮水般褪去,深蓝的涂层迅速变淡、消失,室内的暖光重新亮起。 窗外,阿尔卑斯山麓冬日的阳光再次毫无保留地涌入,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壮丽的雪山松林景观重新占据视野,仿佛刚才那场宇宙的幻梦从未发生。 他转过身,走向电梯的方向,步履沉稳。 “准备一下,下午三点的项目评估会,资料发我终端。”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晰和有条不紊,刚才那片刻的凝望和星穹下的低语,好像只是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护士连忙应声:“好的,夏先生。” 她看着夏时陌走向电梯的背影,挺拔,沉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感。 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此刻空无一物的北方天际。 电梯门无声滑开,夏时陌步入其中。 当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落地窗外。 视线越过近处的松林,越过覆雪的山坡,投向那遥远北方、视线无法抵达的尽头。 那里没有极光,没有灯塔。 只有他知道,他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电梯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挪威的森林或极光。 是宬年推开那扇厚重的办公室门,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 那份决绝的切割,将两代人纠缠的利益与恩怨彻底斩断。 是母亲墓碑前,他放下白色菊花的瞬间,海风吹散了花瓣,也吹散了盘踞心头多年的阴霾。 复仇的执念,在那一刻悄然熄火。 是海岛村重建后,孩子们在新建的学校操场上奔跑嬉闹的笑脸,阳光灿烂,声音清脆。 那份纯粹的生机,像暖流注入他冰封的心湖。 是“惜时”基金会年报上,逐年增长、笔迹却始终匿名的捐赠数字。 那些数字背后,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用另一种方式在填补着过去的裂痕。 最后,定格在眼前这片他亲手建立起来的“灯塔”——光源研究中心。 那些在精密仪器帮助下重新学会行走的患者眼中的光芒,那些在脑机接口技术突破后,因沟通障碍被打破而激动落泪的家属的神情……这才是他如今目光所系。 复仇的火焰早已冷却,留下的空洞并未被仇恨的灰烬填满,而是被这些具体而微的“光”所点亮。 宬年用放弃帝国换来的自由,是成全了他自己的救赎之路。 而夏时陌,则在这座雪山下的灯塔里,找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守望。 不是守望过去,不是守望一个无法回应的人。 是守望未来。 是守望那些在黑暗和困境中摸索前行的人,为他们点亮一束可以指引方向的光。 电梯平稳地抵达目标楼层。 夏时陌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迈步而出,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属于他的办公室。那里,屏幕上跳动着项目数据,通讯器里传来研究员的汇报请求,一个庞大而充满生机的“灯塔”,正等待它的掌舵者继续引领方向。 他不再需要望远镜去捕捉那遥不可及的微光。 他自身,已然成为光源。 无论兮浅在哪里,她就是他的光源。 她会一直在他心里,永远的回忆。 ------------ 第135章 番外2 时光角落篇 挪威,森林小镇。 又一个冬天。 细雪无声地覆盖着冷杉和松树,将世界包裹在柔软的寂静里。 小镇边缘,靠近森林的地方,一栋原木色的小屋安静伫立。 巨大的落地窗干净明亮,映着屋外的雪景和屋内暖黄的灯光。木质的招牌上,刻着“时光角落”几个字,字迹温润。 屋内,暖意融融。空气里混合着烘烤点心的甜香、旧书纸张的油墨味,以及松木燃烧时散发的干净气息。 高大的书架贴墙而立,上面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分类清晰。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带,光柱里尘埃缓缓浮动。 兮浅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站在书架前。 她正将几本刚到的书归位,动作不疾不徐。 她的侧脸在暖光下显得宁静温和,眉宇间沉淀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安然。 手腕上,那道曾带来无尽痛楚的疤痕,如今已淡化成一道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细白印痕,安静地伏在毛衣袖口边缘,再无任何异样。 她的目光扫过书架,在一本书上停留了片刻。 那本书被放在文学区一个显眼的位置,深蓝色的封面,书名是《海岛来信》,作者署名处,只有一个简洁的汉字:“陌”。 书脊略有磨损,似乎常被翻阅。 指尖轻轻拂过书脊,仿佛能触摸到字里行间残留的、遥远而潮湿的海风气息。 一丝难以捕捉的悠远,像窗外偶然掠过树梢的风,极快地在她眼底闪过。 她收回手,继续整理书架。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的轻响。 一股熟悉的、带着室外清冽寒气的味道靠近。 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一个温热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宬年回来了。 他脱下了曾经象征身份的昂贵西装,穿着沾了点木屑的深色工装裤和厚实的羊毛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刚从屋后的小工坊出来,那里是他捣鼓木工或修理东西的地方。 他安静地拥着她,目光也落在了那本深蓝色的《海岛来信》上。 那视线平静,没有探究,没有不悦,只有一种早已了然于心的包容。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两人的肩头,也落在书架上那本书的封面,光斑跳跃,岁月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熨平,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日子就这样安静地流淌,像窗外从未停歇的雪。 又是一个飘雪的午后。 雪下得不大,但细密,织成一张朦胧的纱帘,笼罩着森林和小径。 兮浅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着靠近大落地窗的书架格层。 窗外,是那条蜿蜒进森林深处、此刻被新雪覆盖的小径。 世界很静,只有抹布擦拭木头的细微沙沙声,和雪片落在屋顶、窗沿的、几乎听不见的簌簌声。 她擦拭的动作流畅而专注。直到某一刻,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窗外,穿过细密的雪幕,投向小径的尽头,那片森林边缘的朦胧地带。 她的动作,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在小径与森林幽暗背景的交界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那人穿着一身深色的、厚实的及膝大衣,头上戴着一顶宽檐的深色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条厚厚的围巾裹住了口鼻,只露出一点线条清晰、略显冷硬的下颌轮廓。风雪在他身周打着旋,他的肩头和帽檐上已落了一层薄雪。 他没有动。 只是朝着“时光角落”书屋的方向,静静地望着。 隔着飘舞的雪帘和遥远的距离,他的目光显得模糊而遥远,仿佛只是一个被雪景吸引而驻足片刻的普通旅人。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被冻结。 兮浅握着抹布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收紧,柔软的布料在她掌心起了皱褶。她站在原地,隔着巨大的玻璃窗,隔着漫天飞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身影。 心的深处,像是被某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感觉并不尖锐,更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搅动了水底深藏的某些东西。 那个身影没有停留太久。大约只过了十几秒,或者更短。 他最后朝书屋的方向定定地望了一眼——那一眼似乎穿透了雪幕和玻璃——然后,缓缓地、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过身。 深色的背影,如同投入浓墨中的一滴水,径直走进了那片被雪雾笼罩的、幽深的松林。 高大挺直的背影在灰白的雪地和深绿松枝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清晰,又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寂感。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一步一步,没有丝毫迟疑。 雪雾很快拥抱了他,松枝在他身后轻轻晃动,抖落积雪。 那个身影,就这样缓慢而无声地消失在茫茫的雪林深处,被深绿与纯白吞噬,再不见踪迹。 小径尽头,只留下了一行清晰、笔直、深深印在雪地上的足迹,孤独地延伸向森林的心脏。 兮浅依然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擦拭书架的姿势,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玻璃,紧紧锁着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 风雪在窗外继续着它们的舞蹈,无声无息。她眼中的情绪深邃难辨,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是看不见的涌动。 是长久以来刻意维持的平静被打破的一丝裂痕?是确认了什么的释然?是遥远记忆被勾起的涟漪? 还是某种无声的、沉淀后的牵挂?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在那长久的凝视里,没有答案,只有沉默。 她就这样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久到那行足迹的边缘开始被新落的细雪悄然模糊。 炉火在身后温暖地燃烧着,发出令人心安的声音。 “在看什么?” 宬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低沉温和,带着壁炉散发出的暖意。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两杯刚煮好的热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兮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仿佛从一场绵长的凝思中惊醒。 她没有立刻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雪雾迷蒙、足迹渐渐模糊的森林边缘。 几秒钟后,她才缓缓收回视线。那目光像是从极远的地方跋涉归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却又奇异地沉淀下去,归于更深的平静。 她没有去看宬年,也没有去看窗外消失的足迹。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握着抹布的手上。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左手抬起,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右手腕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白印痕。 指尖的触感温凉,疤痕早已平滑,再无痛楚,只是一个曾经存在的证明。 一抹清淡的、却无比真实的微笑,如同初春冰面绽开的第一道细纹,缓缓浮现在她的唇角。 那笑容很浅,却像投入湖心的月光,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眸。 她的眼睛,不再有刚才的深邃难辨,而是闪烁着一种温和却无比坚定的光芒,清澈见底。 “没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力量感。 她抬起头,目光迎上宬年带着温和询问的眼睛,那光芒更加清晰,“只是觉得……”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达,又似乎只是让这个念头在心底再沉淀一下,“这一世,终于有能力,也愿意,去守护所有值得守护的人和事了。”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激动,没有感慨,只是陈述一个已然清晰的事实。 她没有再看向窗外雪林深处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没有解释刚才的凝视,也没有解释这句话背后更深的含义。 这句话,像是对宬年说,更像是对自己漫长跋涉后的确认。 宬年安静地听着。 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自然而然地移向窗外。 窗外,只有一片被雪覆盖的静谧森林,那条蜿蜒的小径尽头,雪地上,一行孤独的脚印执着地延伸进去,指向幽深未知的所在,边缘已被新雪温柔地覆盖、模糊。 他看到了那行脚印。 沉默。 几秒钟的沉默在温暖的室内蔓延,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宬年的目光在那行模糊的脚印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没有追问,没有疑虑,只有一种深沉的、早已了然于心的平静。 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兮浅。 他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更紧地、更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将她完全包裹。 另一只拿着咖啡杯的手稳稳端着,咖啡的香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他低下头,一个温热的、带着无限怜惜与承诺的吻,轻轻落在她柔软的发间。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一个单音,简单至极。却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磐石,承载着千言万语:理解,信任,守护,以及对她所选择道路的无声支持。 镜头缓缓移动,越过相拥的两人。 最终,定格在书架上那本深蓝色的《海岛来信》上。 书脊上的“陌”字,在从窗外透进来的、被雪光映得格外清冷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玻璃上,细密的雪花还在不知疲倦地飘落,无声无息,覆盖着森林,覆盖着小径,也温柔地覆盖着雪地上那行孤独延伸、终将消失的足迹。 雪落无声。 时光在书屋的暖意和窗外的寂静中,继续流淌。 时光,它替我们记得所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