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默认 ------------ 第1章 烧死 脑子寄存处,进来的都暴富! 全文架空,一切设定为剧情服务,请勿深究哦! …… 永洲,苏氏老宅。 连日来的大雪,将整个院落都覆盖了。 更深人静,一行急促的脚步声却在老宅院门外响起。 很快,几个脸色肃然的婆子悄无声息进了苏家后宅。 随后“啪”的一声,一叠厚厚的信纸被扔在了薛柠面前。 “夫人往东京主家递去的所有家书,悉数在这儿了,如今大人公务繁忙,分不出半点儿闲暇来看夫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信,近日京中又忙着迎娶新妇入门,大人专门遣老奴几个,将家书送回,也替大人,前来给夫人一个交代。” 屋子里一片昏暗,燃了半截的蜡烛在风雪夜里摇摇欲坠。 东京主宅派来的几个婆子,一个个不苟言笑,面容冷酷,眼神刀子一般,满是杀意。 烛火映出她们的身影,落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魑魅魍魉一般。 薛柠一身病骨,无力地趴在填漆旧床上,抬起空洞的眼,胸口撕裂一般疼。 “他……怎么不亲自来?” “大人早就给夫人寄来了和离书,夫人到底还要厚脸皮到什么时候?” “我不要和离,我要见他……” “夫人心里应该明白,大人想娶之人,从来不是你,大人是不会亲自来见你的。” 薛柠心脏蜷缩,喉头一紧,登时说不出话来。 京中新妇要进门,老宅弃妇也就没了用。 她泪眼呆滞了许久,恍惚间忆起从前。 她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寄居在宣义侯府,被侯府主母江氏抚养长大。 及笄那年因一杯下料的春酒,得以嫁给宣义侯世子苏瞻为妻。 到如今,正好十年。 后来的苏瞻成了人人惧怕的内阁首辅,位极人臣,手握权柄。 人人都道她一个孤女能攀上这门亲事,是几辈子积德行善得来的荣幸。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苏瞻心里有个白月光,根本不爱她,甚至憎恶她自荐枕席夺了他的正妻之位。 他看她的眼神,总是透着冷淡和嫌恶。 成婚后,与她也少有夫妻之事。 她被他冷落在后宅,日日夜夜独守空房,成了个爱而不得的怨妇。 直到五年前,她在春宴上不小心害他心上人秀宁郡主落了胎。 苏瞻大发雷霆,先是对她用了家法,再连夜将她送出东京城。 算起来,她被苏瞻扔到永洲老宅,已有四五年光景了。 可怜丫头宝蝉陪着她,被流放至此,老宅破旧,苏家不肯修葺,仆妇们对她这位首辅夫人多有懈怠,族中旧老,更是欺辱她无依无靠,在这乡下偏僻之地,对她各种折磨侮辱。 宝蝉竟因过年想亲手为她煮一碗阳春面,被老宅护卫残忍打死。 平日里衣食短缺,炭火不足也就算了,没想到她生了病,老宅也不肯请医延药。 原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拖延至今,已成了咳血的绝症。 说是绝症……其实薛柠心里也清楚。 不过是苏瞻,容不得她,命人给她下了狠药,想要她悄无声息的死罢了。 可她这条贱命,苟延残喘,至今不死,碍了他的眼。 所以,他等不了了,要派人来杀她。 薛柠悲从中来,咳得嘴角渗血,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咳咳……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婆子见薛柠执迷不悟,一声轻叹。 “夫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大人如今已是内阁首辅,容不得你一个孤女玷污他的名声。” 薛柠回过神来,嘴角含着一抹苦笑,眼底那抹光竟有些涣散了。 领头的婆子摇摇头,见她仍旧不肯签下和离书,给左右递了个眼神。 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用绳子将她死死捆住。 可她连挣扎的心气儿都没有。 见处理得差不多了,来人沉声下令,“既然夫人不识时务,那就别怪大人心狠无情。” 那几道身影快速离去。 冲天的大火很快在这破落的小院儿燃烧起来。 薛柠心如死灰,缓缓闭上眼。 火舌红亮,卷过她身前那一封封家书。 那些白纸黑字,皆化作一片片灰烬。 风一吹,便似老天下了一场黑雨,在为她这一世的痴心错付悲鸣。 …… “姑娘,快醒醒。” 薛柠猛地深吸一口气,睁开眼。 眼前水榭阁楼,花团锦簇,漫天飞雪,仿佛仙境。 可她不是死在火海里么? 苏家早去信来说苏瞻要与她和离另娶,是她死活不肯答应。 最后苏瞻容不得她一个弃妇活到新年,一把火想将她烧死在老宅一了百了。 她没了求生的欲望,也就没有挣扎。 可被火舌燎绕的时候,皮肉发出滋滋的声音,她还是格外痛苦。 那会儿大火在她后背燃烧,浑身上下痛苦不已,她哭着往外爬,心里充满了仇恨。 恨苏瞻,恨命运,更恨自己。 好在很快,她便没了意识,就这么死过去了。 “姑娘,你这是梦魇了么?” 眼前凑过来一张圆乎乎的胖脸蛋儿。 薛柠心如擂鼓,一时愣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鲜活的宝蝉歪了歪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今儿江夫人生辰,姑娘怎的自己跑这儿来午睡了?前头贵人们还在会客呢,世子爷刚刚……也回来了,就在戏台子那边。” 薛柠怔住,看一眼年轻十岁的宝蝉,忍不住伸出手掐住她肉乎乎的脸蛋儿。 宝蝉被掐疼了,哎呀一声。 就这一声,唤回薛柠的意识。 “江夫人生辰?” “是啊。” “世子回府?” “可不是?”宝蝉笑得意味深长,邀功似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 薛柠脸色微变,猛地从美人靠上起身,“糟了!” 她这是重生了,重生到十年前,她费心费力给苏瞻下药的时候。 那药是她花重金从花楼里买来的。 听说男人吃了,十头牛都拉不住,必要与女子同房才能解毒。 那杯药酒下去,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薛柠这辈子,不愿再重蹈覆辙,更不想再嫁给苏瞻为妻。 这会儿一听宝蝉的话,登时急了,提起裙摆便往朝华阁小跑。 ------------ 第2章 改命 刚至朝华阁,透过茫茫风雪,薛柠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人群中鹤立的男人。 明明大寒的天气,她却感觉落在皮肤上的雪烫人得厉害。 “快要过年了,世子公差回来,这次不会再离京了罢?” 男人声线清冷,“嗯,休息几日,便回刑部当差。” 远远听见男人们的对话声,薛柠只觉浑身僵住,胸口一阵发紧。 说起来不过几日未见,可真要论起来,她与他……已四五年没见了。 年轻时的苏瞻,俊美无双,一双剑眉斜飞入鬓。 整个人往那儿一坐,便似鬼斧神工的一幅画儿。 今日宣义侯府大摆宴席,前厅后院都是来来往往的客人。 后宅的夫人贵女们此刻都聚集在朝华阁看戏。 自然,戏台子的人哪有坐在下面的人好看。 所有妙龄少女的目光,都悄悄落在世子苏瞻身上。 苏瞻年已弱冠,又连中三元,是东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今儿江夫人做寿,广邀京中名门贵女前来,也是为了给他选妻相看。 他心中珍爱之人,秀宁郡主谢凝棠今儿也在此处,就坐在江氏身边。 上辈子这时,薛柠知晓江氏要给他做媒,便故意称病,没同众人在一处,而是专门让宝蝉将那春药下在苏瞻的酒里。 等苏瞻药效发作,被扶进附近的朝晖阁。 她才偷摸钻进屋中。 也就是那日,她与苏瞻有了第一次。 尽管男人太粗鲁,弄得她生疼,她还是咬着牙关没哭出声来。 而是乖乖等着江夫人发现她与世子失踪,前来发现她与苏瞻厮混在一处。 江夫人是看着她长大的,打小便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疼爱。 那日,是她第一次在江夫人眼底看到失望的神情。 她不自爱的名声,也是那会儿传出去的。 尽管她继承了父母最好的美貌,生得国色天香。 可东京城里,但凡读过书的清贵人家,都不愿意娶她这样自甘下贱的姑娘回家。 之后,她与苏瞻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苏瞻是侯府世子,肩上扛的是苏氏一族的荣耀和未来。 而她,父母兄弟早在战场上死绝了,只是个对他毫无助力的孤女。 江夫人对她失望透顶,苏家所有人都瞧不上她。 原本与她还算青梅竹马长大的苏瞻,对她的感情也变了质。 明明做兄妹是最好的结局,可她偏要强求。 强求的结果,便是得来他对她的无情厌弃。 嫁进苏家那些年,她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江氏一死,更无人对她和善。 她与苏瞻二人,看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其实内里的心酸也只有她自己清楚罢了。 “柠柠怎的过来了?” 江氏最先发现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薛柠从回忆中清醒,收起胸口蔓延的酸涩,快步穿过长廊,红着眼眶走到江氏身边。 “夫人……” 江氏与她母亲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手帕交,感情最是深厚。 父母战死边关,薛氏族中觊觎薛家军功,争相要抚养她。 是江夫人力排众议,将她从薛家旁支接了过来,养在侯府,后来也是她强压着苏瞻,要他娶她为妻。 只可惜,没多久,江氏便重病不治亡故了。 苏瞻将江氏的死怪在她身上,可她在江氏膝下长大,又怎会害她? 看着这个从前最疼爱的自己人,薛柠眼眶微热,泛起苦涩,只想大哭一场。 可现在,不是她与江氏叙旧的时候。 江氏握住她的手,见她眼圈儿红红的,担心道,“不是身子不舒服,柠柠现在可好些了?” “回夫人,睡了一会儿,好多了,我听说阿兄回——” 薛柠目光飞快朝坐在前方的苏瞻看去,只见他抬手端起了手里的杯盏。 是了,就是那杯酒! 薛柠瞳孔一缩,登时紧绷身子,顾不得与江氏说话,几步冲到苏瞻身侧,当着众人的面儿,伸手便抢过他手里的酒盏。 莫说江氏愣住,戏台底下,众人看向她的意外之举,也纷纷露出奇怪的眼神。 薛柠到底是侯府将养出来的贵女,怎会在此间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也瞬间抬眸朝她看来。 洋洋洒洒的雪粒之中,对上那双漆黑锐利的凤眸。 薛柠面色一白,手却死死将那杯盏握住。 苏瞻直勾勾地看向薛柠,只见少女一袭明黄袄裙,杏眼桃腮,容色昳丽,那双往日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仿佛燃着一团火似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心中微动,不明所以,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清冷淡漠的眸光仿佛在责怪她的不懂事。 “阿柠这是要做什么?” 他随手想将酒杯拿回。 薛柠岂能让他如愿。 十年夫妻,却形同陌路。 临死前那把火,烧得她摧心折肝地疼,也将她烧得无比清醒。 悔意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早在火海里发了誓,若是重来,若有机会,她定会离苏瞻远远的,再也不会想尽办法去接近他,去爱他,再也不会做他的妻了。 她按耐住眼底的急涌而出的泪珠,微吸一口气,粲然一笑,露出一个为他好的表情。 “多日不见阿兄,阿兄不可饮酒。” 说着,娇嗔一句,不动声色将那杯酒倒在雪地上。 又抢过他手边的酒壶,孩子气地抱在怀里,“夫人也说了,让阿兄少喝酒的,阿柠这是为阿兄的身子着想。” 此话一落,江氏便慈爱地笑了。 “这大雪天的,叫你阿兄喝两杯热酒暖暖身子也无妨。” “夫人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说这酒放在这儿都冷了不知多久了,阿兄喝了冷酒,回头写字手会发抖的。” 苏瞻薄唇微微掀起,谈不上笑,清冷中透着一股雍容,极为好看。 她如今年纪小,又生得明媚姣美,随口几句俏皮话,将这阁中的夫人贵女们都逗笑了。 原不过是妹妹关心兄长罢了。 只是孩子蠢笨些,当众下了兄长的面子。 年长的夫人们笑笑,打趣几句也就过去了。 贵女们伸长脖子想看薛柠的热闹,不过大部分都想同她交好。 毕竟,她养在苏家,被江夫人当女儿一般,苏瞻便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讨好了她,日后来苏家做客,见苏世子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 这会儿秀宁郡主也侧过身子,朝薛柠微微一笑。 可此间,无数人说说笑笑,欢声笑语。 却无人注意,薛柠抱着那酒壶的小手在不停发抖。 ------------ 第3章 懂事 寿宴好不容易结束,江氏亲自将众位夫人姑娘送走。 后宅不多时便安静下来,薛柠将那酒壶悄悄带走,寻了个僻静之处将里头的酒水倒得干干净净。 此处小阁离她的栖云阁不远。 一条小河顺着假山石流下,汇入侯府后院最大的明镜湖。 她等不到宝蝉过来一块儿处理,只得先自己将酒壶用河水洗净,不留半点儿证据。 刚忙活完,从石桥边起身,便感觉脖子后面一片阴风恻恻。 她转过身,对上大雪中男人立体分明的俊脸,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阿兄?” 男人眯着眼,“做什么?” 薛柠捂着胸口,小脸发白,“唬我一跳……” “在做什么亏心事?” 苏瞻披着玄墨祥云纹大氅,语气生冷,眉峰深邃,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看起来格外渗人。 到底是与他做过夫妻的男人,薛柠自问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抿了抿唇,想起嫁给他的那些年他对自己的手段,心口颤巍巍的,再没有从前的亲近,只有害怕,“没……没做什么。” 苏瞻挑起眉梢,乌黑的眼底全是压迫与怀疑,“就这么喜欢这个酒壶?” 薛柠只得胡乱找个理由,“我……见这酒壶花纹精致,想着洗干净带回去,收藏起来……” 苏瞻嗤笑一声,“薛柠,你在骗我?” 薛柠脸色顿时一阵惨白,“没……没有。” 她忘了,苏瞻今年虽才弱冠,却极得当今赏识,已入了刑部,做了刑部侍郎,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说谎? 上辈子,嫁他做妻子,每每等他下值回来,便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如今这会儿也是一样,他站得离她太近了,步步逼过来。 身上泛着寒意的苏合香混杂着大理寺监牢里那些犯人们身上的血的味道,令人心胆俱裂。 薛柠找不出理由,手指紧紧扣着酒壶的把手。 苏瞻冷淡的目光扫过薛柠那被冻得发红的小手。 大手一伸,便要将她手中的酒壶夺过来。 今日雪大,风寒雪冷。 薛柠本就站在河边的身子差点儿站立不住,被男人突然这么一吓,更是怕与他有半点儿肢体接触,身后往后一仰,直接栽进冰冷的河水里。 刺骨的河水飞快漫过她的脖颈,冷得人直打颤。 她不会水,身体飞快往下沉去。 迷迷糊糊中,好似回到永洲老宅那段时日。 每一年的冬日,便是她最难熬的时候。 屋里没有上好的炭火,偶尔没有吃的,她和宝蝉会乔装出去河里捉鱼。 有一回她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被路过的好心人救起,之后风寒入体,整整咳了一个月,她的嗓子就是那时咳坏的,身体也再没好起来过。 早些年,她每日家给东京侯府写信,祈求苏瞻能多关心她一点,哪怕给她买点儿风寒药也好,哪怕到老宅来看她一次也罢。 可惜,他对她,从来只有漠不关心和不闻不问。 后来,她便不再对他有任何期待了。 薛柠不甘心就这么赴死,她才重生,这一世还没为自己而活,怎能就这么死去。 她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儿,便见原本站在岸边无动于衷的男人跳了下来。 这下,轮到她想死了。 要是被苏瞻所救,还不如死了算了。 …… 薛柠昏迷小半个时辰,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眼前是她年轻时惯用的雀登枝苏绣床帏。 闺房精致,锦绣成堆,跟老宅那破旧漏风的房屋相差太多,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江氏坐在床边,伸手探她发热的额头,一屋子丫鬟婆子都关心着她。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这大冷天的,被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薛柠抬起沉重的眼皮,瞥见换了身墨色长袍坐在江氏身后的男人,心头不禁打了个哆嗦。 上辈子这会儿她已经被江氏罚进祠堂了,哪还能好生生的躺在闺房里。 可落水一事,也不在她意料之中,更让她意外的是,向来冷漠无情的苏瞻,会将她救下,从那河边回到栖云馆,也有小段距离,路上都是府中丫鬟小厮,她被男人抱在怀里送回,岂不是被大家都瞧见了? 她与苏瞻,到底不是亲兄妹,也不知苏瞻是怎么跟江氏说的。 薛柠有些懊恼,“夫人,我没事……” 江氏笑吟吟道,“你这孩子,要不是瞻儿正巧在一旁,谁能救你?” 薛柠蹙眉,抬眸看向男人。 苏瞻好整以暇的端了一杯热茶入口,黑压压的眸子,半点儿情绪也无。 薛柠瞧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得奇怪地看向江氏。 上辈子,她与苏瞻厮混在一起,江氏分明很失望,不愿她与苏瞻攀扯上关系。 可这次,苏瞻抱着她回栖云馆,江氏却脸上带笑,半点儿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那会儿不小心踩空……才落进水里……” 江氏按住她的小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瞻儿也同我说清楚了,你是不小心的,他也只是顺手将你救起来,那石桥本就狭窄,冬日雪滑,你这丫头身子本就不好,日后少往那边走动。” 原是苏瞻解释清楚了。 薛柠暗暗松了口气,“是,夫人……” 幸好江氏通情达理,只要她不主动勾引她儿子,她便不会对她失望。 她嘴角抿出个笑,对苏瞻也客气了许多,“多谢阿兄相救。” 苏瞻语气淡淡,“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薛柠知道,苏瞻怕与她这孤女扯上关系,也就乖巧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说声谢的,日后阿柠定会小心谨慎,不会让阿兄和夫人这般担心了。” “这就对了,你个小丫头住在苏家,只管将侯府当做自己的家便好,万事莫要拘泥,若是喜欢那酒壶,叫你房里的宝蝉去库房取就好了,何苦为了个酒壶,差点儿搭上自己的小命?回头我让周嬷嬷给你送些器具来,你挑选几件留在屋中。” 薛柠感激江氏对自己的宠爱,听着她絮叨的话语,心头仿佛一阵暖流涌过。 “夫人——” 她扑进江氏怀里,真心实意一哭。 “阿柠知道了,阿柠日后会懂事的。” 江氏抚着她的后背,笑得慈爱,“好好的,怎么还哭上了?” 苏瞻高眉深目,一口热茶下肚,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 他掀开眼帘,看向那投在他母亲怀里落泪的娇弱姑娘。 她今岁刚及笄,生得容颜昳丽,靡颜腻理,尤其那娇嫩的肌肤,仿佛剥了壳的鸡蛋,水嫩嫩的,这会儿发着高热,脸颊透出两抹红晕,像极了一只诱人的小猫崽。 想起少女刚刚窝在他怀里,浑身僵冷没有意识的模样,也不知怎的,心口一阵莫名惊慌。 好在那河水不深,她笨手笨脚,在水中踩滑了才稳不住身子。 若不是她差点儿溺死在河里,他都怀疑她是故意引起他注意的了。 不过,她一向如此冒冒失失,不知分寸。 从前三天两头给他送糕点,送茶水,送鲜花。 总是想叫他多看她一眼。 但……她今日的一言一行,却透着古怪。 尤其在河边,她宁愿跌进水里,也不肯与他亲近。 苏瞻微微眯起了眸,心头泛起一抹说不出的异样。 明明之前,薛柠对他……总是很热情。 ------------ 第4章 嘲讽 薛柠只想同江氏亲近,可不想苏瞻在她房里。 与江氏说了几句,便口称身体疲累,想休息。 江氏摸摸她的头,让她安心躺下。 江氏要走,苏瞻这外男也就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等男人一走,薛柠便直接下了床,赤脚走到窗边,望着他们母子俩渐行渐远的背影。 大雪纷纷扬扬,将庭院覆了一层雪白,同样是快要年关的冷日子。 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阻止了那一杯春酒。 改变了自己嫁给苏瞻的命运。 她再也不会枯守空闺十年,再也不会满心满眼的等着苏瞻来施舍她一点儿可怜的爱。 这一次,她要亲手,将苏瞻推出她的世界。 她要彻彻底底为自己活一场。 薛柠止不住的欢喜起来,眉眼弯起,只觉胸口一阵前所未有的舒畅。 “宝蝉!” “姑娘,奴婢在熬药呢!” 宝蝉从小厨房里探出脑袋来,见自家姑娘竟光着脚丫子,气得小脸都红了。 “姑娘,你都落了水了,怎么还不穿鞋?” 薛柠开心极了,赤脚跑出屋子,将如今还身材丰腴的宝蝉抱进怀里,红着眼道,“宝蝉,我饿了,我们今晚一起吃一碗阳春面罢,不不不,我们每年都要一起吃阳春面……每年……每一年都要一起……” “姑娘在说什么胡话?”宝蝉不明所以,被少女暖烘烘的身体抱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姑娘自老爷夫人世子去世后,便对任何人都没那么亲近了,除了对苏世子,“侯府什么好吃的没有,姑娘怎的就要吃阳春面?” 薛柠将下巴搁在宝蝉肩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 是啊,宣义侯府金尊玉贵,什么珍馐美食没有? 只要她不越矩,不强求,她会是最尊贵的侯府小姐。 将来苏瞻做了内阁首辅,她还能在他的庇护下,嫁一个平凡老实的好人家,过得舒服自在。 想清楚这一切,薛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今年及笄,至多明年,江氏也会着手准备为她相看了。 这一次,她偏要嫁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体会体会被人爱着的滋味。 宝蝉禁不住薛柠的央求,到底下了两碗面来。 主仆二人背着其他丫头婆子,躲在燃着金丝炭的屋子里心满意足地吃了小半个时辰。 宝蝉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听说秀宁郡主喝了酒,身子不爽利,在府上住下了,院子就在世子旁边呢。” 薛柠埋头吃面,只当没听见,“嗯。” 宝蝉觉得奇怪极了,“姑娘,你没听清么?” 薛柠大大的吃了一口阳春面,胃里暖烘烘的。 她抬起一双清丽的眸,“听清楚了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宝蝉无奈挠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往日里,姑娘最讨厌的就是秀宁郡主啊。 …… 翌日一早,薛柠早早便起了床。 宣义侯府是江氏当家,规矩不算严苛,对府中子女们要求也不多。 初一十五去她的秋水苑点个卯便是。 只侯府老祖宗谢老夫人出身显贵,却是个严厉之人。 从前薛柠最怕她,因而不大喜欢去老人家面前晨昏定省。 再加上她父母双亡,阿兄阿弟都死在战场上,寄人篱下多年,性子总是比旁的姑娘们要孤僻软弱些。 江氏对她几乎算是有求必应,她不愿见人,她便让她活在自己的小院里。 可也是后来嫁到苏家,薛柠才明白为人之道,不能只顾自己。 江氏为了她,顶着各房压力,被谢老夫人磋磨,被二房耻笑,被三房看不起,后来还死得那么可怜…… 很难不让她怀疑,苏瞻对自己的那些厌恶,也可能是因为她对不起江氏。 如今重来一世,她不能再让江氏为了她,在这后宅举步维艰。 “姑娘当真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宝蝉将缀着灰鼠毛的披风取来,披在薛柠身上,不情愿道,“老夫人又不喜欢姑娘,还有二房三房的姑娘们,与姑娘也不亲近,还不如不去的好。” 薛柠拢着汤婆子往外走,“从今天开始,我日日都去。” “咦?”宝蝉疑惑,“姑娘不是不爱与府上其他人打交道么?” 薛柠莞尔,“打打交道也无妨,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 宝蝉打趣,“跟世子也是兄妹?” 薛柠顿了顿,郑重道,“跟世子也是。” 宝蝉不说话了,睁大眼睛跟在自家姑娘身后,满脑子都是姑娘是不是烧糊涂了? 她不是最喜欢世子,要做世子的妻么,怎么这会儿就成兄妹了? 薛柠步伐轻快,自生病之后,她总是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永洲一年四季的天气都不好,尤其是冬日,雪一下便是好几个月看不见太阳。 生病后,宝蝉的日子也越发难过,老宅的下人们处处为难。 她几乎是被囚禁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与宝蝉相依为命。 如今她身轻如燕,无事挂心,自由自在,直叫她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从栖云阁到谢老夫人的万寿堂距离最遥远,当初江氏便是担心她招人嫌弃,怕她不自在,所以才故意将她养在偏僻院落。 她在雪地里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谢老夫人院门口,已有几分气喘吁吁。 宝蝉担心极了,“姑娘,你没事儿吧。” 薛柠笑,“没事。” 宝蝉开始打退堂鼓,“奴婢还是觉得不要去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别怕,宝蝉,该往前走的路别回头。” 她这身体昨儿落了水,此刻还有些虚弱。 原想在院外休息片刻,再进去。 却见苏瞻拢着玄墨大氅与府中其他两位公子举着绸伞走了过来。 薛柠不愿与苏瞻遇见,几乎是转头就走。 却又被人扬声叫住。 “这不是常年躲在栖云阁不见外人的薛姑娘吗?” 说话的,是二房长子苏誉,生得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性格乖张。 在苏家,与薛柠最不对付的就是他。 果然,苏誉见薛柠要进万寿堂,直接伸手拉住她纤白的手腕儿,将她拉扯出来,“前些年,薛姑娘珍重芳姿昼掩门,怎的如今才及笄,便巴巴的来祖母面前晃悠了?” 这句话,满是嘲讽。 只差没挑明,薛柠今日是故意前来堵他们这些侯府公子哥献媚邀宠的。 她一个貌美孤女,及笄后最重要的事儿便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侯府世子渊渟岳峙,清冷自持,又是当朝新贵。 侯府公子玩世不恭,仪表堂堂,出身侯爵贵族。 随便嫁给哪一个,对薛柠来说,都是攀高枝儿。 ------------ 第5章 做主 薛柠蹙起秀眉,挣扎几下,却挣脱不开男人的钳制。 公子少爷们身后跟着长随丫头婆子,场面有些难看,却无人肯为她解围。 若是从前,她定会泪眼汪汪的瞧着苏瞻,期待他能帮自己一把。 但重回一会,薛柠长大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害怕,而是大起胆子,跟苏誉对视。 “我来给老夫人请安,二哥放开我。” “二哥?”苏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五指微微用力,摩挲着薛柠嫩白的小手,促狭道,“我姓苏,你姓薛,你何时成我妹妹了?” 薛柠还没开口,又一道清丽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原来大家都来了,看来是我们来晚了。” 几道亮丽身影,很快走到了近前。 几位侯府姑娘穿红戴绿,皆身披精致的狐裘。 她们一个个走到薛柠身侧,看笑话一般露出讥讽。 二姑娘苏茵见着场景,忍不住笑,“二哥这是玩什么呢?怎么在祖母院儿前跟薛家妹妹拉扯上了?” 苏誉却还笑里藏针地不肯放手。 薛柠到底是女子,力气不如男人。 她咬了咬唇,脸颊气得通红,狠狠瞪苏誉一眼。 苏誉只觉手里的肌肤软嫩得不可思议。 刚开始,他是存了整蛊薛柠的心思,这会儿却是莫名有些舍不得放开。 他笑,“既叫我一声二哥,那二哥带你去见祖母。” 薛柠抿唇,“不用,我自己有脚,可以走。” 苏誉挑起眉梢,“昨儿落水,你就是被大哥抱回去的,怎么这会儿就自己有脚了?” 男人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和不尊重。 薛柠脸色瞬间惨白,不免往苏瞻身上递了个眼神。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一旁,一袭墨色锦袍,周身清冷,气势压人。 茫茫雪雾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觉得面上一阵难堪。 果然跟苏瞻沾上边儿,对她没有半点儿好处。 就算江氏没说什么,昨儿的事儿被丫鬟小厮们一传,谁都会觉得是她这个孤女,别有心机,城府深重,妄图勾引侯府世子。 所以,她也不指望苏瞻能帮她一把。 直接低头,张唇狠狠咬住苏誉的手背。 苏誉吃疼,终于将她放开。 薛柠本就生得精致极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瞳,大而幽幽。 她嘴角勾起一个轻笑,目光扫过这群高贵的公子小姐,“我说过,我有脚,若非迫不得已,绝不会仰仗他人。” 她说这话时,眼神大大方方落在苏瞻眉眼间。 男人冷峻的眉目依旧泛着淡漠,仿佛永远无心无情,没有半点儿情绪波动。 薛柠不知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此生此世,一定要竭尽全力,不遗余力的,与他撇清关系。 说完这句,她不再看任何人的表情,提起裙摆,率先进了万寿堂主屋。 “大哥,你看她那得意劲儿——” “什么叫若非迫不得已?” “难不成大哥救她还救错了?” 苏瞻几不可察的蹙了蹙剑眉,眸光却落在苏誉那被人咬过的手背处。 想起刚刚被苏誉握住的那截皓白雪腕儿。 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烦躁。 “闭嘴。” 苏誉嘴角抽了抽,见自家大哥脸色冷峻,也就不敢说话了。 …… 谢老夫人上了年纪,觉少。 江氏作为大房儿媳,早已在屋中伺候。 昨儿在侯府歇下的秀宁郡主这会儿也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梳洗完,才走到明间的紫檀木万字纹罗汉床上坐下。 “都来了?”谢老夫人打量着一众给她请安的孙子孙女们,打眼,便瞧见了一身素色袄裙的薛柠,“今儿什么风,把薛丫头也给吹来了?” 薛柠走在最后,等众人都请了安,才走到老夫人面前,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个礼。 “阿柠从前不懂事,日后愿意天天来老夫人面前尽孝。” 谢老夫人似被她这番话惊住了,似笑非笑的动了动嘴角,叫人将她扶起来。 “你有这孝心极好,若得空闲,来陪我老婆子抄抄佛经也就是了。” 薛柠很少来谢老夫人面前,只想着好好表现,让江氏好过,“老夫人,阿柠今日便得空。” 这话一落,堂中安静了一瞬,几个姑娘齐刷刷的看向薛柠。 苏瞻眉心微动,目光落在少女莹润的脸颊上,眼神就这么冷了下来,似乎早有预料她要说什么,做什么。 谢老夫人也不过随口一说,听薛柠答应下来,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却还是道,“那你一会儿留下来。” 江氏嘴角一笑,虽然觉得薛柠今日出现有些意外,但也很满意。 当初她将这孩子带回来,侯府原是不同意的。 谢老夫人背后是清流显贵,最看不上将门,又说这孩子家中父母兄弟尽亡,怕命格大凶,主刑克,早几年就让她将薛柠打发走。 是她坚持了许久,又在祠堂跪了三日三夜,才将这孩子留下来。 孩子来的时候还小,父母又不在了,爱哭怕生,只肯跟她和瞻儿亲近。 她为了能让她在这府里过得自在,付出了不少精力。 如今这孩子,倒是肯替她着想了。 江氏笑道,“我看这丫头落了一遭水,性子倒是温和起来了,她如今年纪也大了,母亲您出身矜贵,多提点提点她。” 谢老夫人道,“也说不上什么提点,这些年,你亲手教养出来的孩子,能差到哪儿去?” 江氏脸上笑意加深,只盼着老夫人接纳薛柠,心头愈发高兴。 薛柠请了安,便本分的往后头坐。 苏瞻是侯府长孙,又最得老夫人疼爱,坐在最前面,与她自是隔着一条银河。 从前她只盼望着能跨过那道天堑,去靠近他。 如今重活一遭,再看向男人的背影,才知什么叫有些人天生如高悬明月,终究望而不可得。 秀宁郡主是谢氏一族的嫡亲女儿。 身份尊贵,容貌秀美。 与苏瞻再般配不过。 少女含羞带怯,坐到苏瞻身侧。 谢老夫人看他们的目光也充满了慈爱,江氏也满意秀宁郡主的温婉贤淑。 堂中其他人欢声笑语,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薛柠胸中苦涩,不可名状的酸楚一点一点涌上来。 但她体体面面的,嘴角仍旧带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 等众人玩笑过,她才再次抬起低垂的小脑袋,走到老夫人身前,恭恭敬敬跪下。 “老夫人,阿柠还有一事,想请老夫人做主。” ------------ 第6章 认亲 谢老夫人再次将锐利的目光落在薛柠发髻上。 “起来说话。” 众人也都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都错愕地打量着薛柠。 薛柠认真叩了个头,才抬起一张嫩白小脸儿。 薛柠的母亲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父亲生得又俊美。 她秉承了父母容貌的优点,长得更是灵气逼人。 从前性子唯唯诺诺,又跟个小跟屁虫似的躲在苏瞻身后,叫人察觉不出她的气质。 今儿这么一跪,却叫众人看出她那精致无双的眉眼里淡淡的坚韧。 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又与她的瞻儿青梅竹马长大,难保不会情窦初开爱上不该爱的人。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心,怕她说出些不懂规矩的话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她抬手接过江氏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沉声敲打,“你有何事要说,想好了再说。” 薛柠微微一笑,“阿柠承蒙侯府照顾多年,心里十分感激侯府的恩情,今日当着众位兄弟姐妹的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夫人能应允——” 说到这儿,谢老夫人的脸色已有些难看了。 但薛柠话锋一转,看向江氏,殷切道,“江夫人将阿柠养育至今,阿柠无以为报,只想求老夫人一个恩典,允许阿柠认江夫人为母亲。” 此话一落,众人皆惊。 伺候在谢老夫人身侧的江氏微微愣住。 就连性情矜冷的苏瞻亦几不可察的抬起修长的凤眸,凉薄目光轻轻落在乖巧跪在堂中的小姑娘身上,晦暗不明。 谢老夫人没想到薛柠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也怔住了,有些意外。 薛柠嘴角莞尔,笑得无辜单纯,“老夫人,您可一定要答应阿柠呀,阿柠打小无父无母,心中早已将江夫人当做亲生母亲一般,若今日老夫人肯替阿柠做主,阿柠日后定会肝脑涂地,报答侯府,报答老夫人。” 谢老夫人侧过脸,“锦娘,你怎么说?” 江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儿媳从来都是将柠柠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只是——” 谢老夫人是个老人精,也笑了笑,接过江氏的话,对薛柠道,“你若称她做娘亲,日后可就是我们宣义侯府的姑娘了,与你的世子哥哥,也就成了兄妹,大家和和气气一家人,可别生出什么龌龊的心思来。” 老夫人的话,薛柠岂能听不懂? 她嘴角含笑,语气认真,“阿柠心中,从来都只将世子当做阿兄,别无他念。” 真是好一个别无他念。 苏瞻黑眸微眯,神情越发冰冷起来。 在场诸人的视线密密匝匝都往薛柠脸上看去。 秀宁郡主也许还不清楚,但这府上其他姑娘谁不知道薛柠自小与世子是睡大的。 后来长到七岁,才分出自己的院子。 分了院子,她也经常往世子的院子跑。 谁都能看出来,薛柠喜欢苏瞻,长大了想嫁给他为妻。 可她现在在说什么? 认江氏做母亲? 真改了口,认了亲,日后她与苏瞻便再无可能。 她又在耍什么把戏? 大家又齐刷刷看向坐在最前方的苏瞻。 男人岿然不动,侧脸立体分明。 一双沉酽淡漠的修长凤眼,仿佛深渊一般,叫人望不到底。 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只有苏瞻自己清楚,在薛柠提出要认他母亲为娘亲时,他心头隐隐闪过一抹不悦。 为何不悦,他没有深想。 只当这几日冷落了她,薛柠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是小女孩儿的把戏而已,他不会放在心上。 可很快,薛柠便满怀欢喜的对江氏叫了一声,“娘亲!” 江氏不知该不该答应,笑容尴尬。 苏瞻也没想到她竟是认真的,剑眉紧蹙,眸光一深。 薛柠眼眸晶亮,又认真唤了一声,“娘亲,日后柠柠便是娘亲的女儿了。” 谢老夫人这才正眼瞧了薛柠一眼。 以前只当是个蠢笨的,今儿一看,原来是个聪慧的。 她肯主动提出做江氏的女儿,绝了与苏瞻成婚的可能,她这个做祖母的,自然高看她一眼。 “行了,起身罢。”谢老夫人笑道,“这不算什么,你养在她膝下多年,早就该改口了。锦娘,找人选个黄道吉日,给阿柠做个认亲宴,邀请东京其他公侯世家府上的贵人们来看看,咱们侯府养出个多懂事的小姑娘,再说,阿柠今年已及笄,也是该让人瞧瞧她的模样了。” 江氏嘴角扯了扯,“是,母亲。” 薛柠紧绷的胸口,终于松口气。 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松弛下来。 此事说定,几个姑娘上前来阴阳怪气地贺喜。 侯府几个公子哥儿眼神不明。 只有大房的三姑娘苏蛮与她还算亲近,凑过来低声问她是不是真心。 薛柠声音软糯,有着属于十几岁少女的甜软,垂眸言语时,脸颊嫣然绯红,乖巧至极,“三姐姐,当然了,日后我们成了亲姐妹,你不开心?” “开心是开心,可——” 苏蛮看向自家大兄。 她还盼着柠柠做她嫂子呢。 这不过才一日功夫,怎的就成姐妹了。 苏蛮一时惊讶的打量着薛柠,又探出手摸她的额头,怕她是烧糊涂了,别以后后悔。 可薛柠摇摇头,连看都未曾看苏瞻一眼,笑道,“阿柠永不后悔。” 苏瞻深深看薛柠一眼,起了身,面无表情出了门。 苏蛮也不知大兄听到那句话没,心里暗暗着急。 谢凝棠第一次走近薛柠,亲昵地握住她的小手,“阿柠妹妹,真是恭喜你。” 薛柠抬眸看向她,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觉。 为了一个苏瞻,她恨她恨了一辈子,嫉妒了一辈子,羡慕了一辈子。 如今在人生的开头重新相遇,她心里竟是说不出的舒坦与释然。 只愿祝她与苏瞻,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薛柠弯起眼睛,大大方方道,“谢郡主。” 谢凝棠意外道,“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薛柠柔声拒绝,“不了,我还要留下来替祖母抄经。” 纵然不再与她为敌,可她也做不到与她成为亲密无间的姐妹。 毕竟当年那场春宴,真正害她被苏瞻彻底厌弃的,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 薛柠笑容淡淡,福了福身,“郡主自便,阿柠先走了。” 从老夫人的主屋出来,江氏在门廊底下拉住了她。 白雪纷纷扬扬,仿佛撒盐,簌簌而落。 将这金玉般的侯府笼罩成另一番绝色。 薛柠见江氏肩头撒了几粒清雪,凑过去替她将雪仔细拂去,又像儿时那般扑进她温暖的怀抱里,“娘,雪大风冷,您怎么站在这儿等我?” 江氏摒退婆子丫头,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你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 ------------ 第7章 抄经 薛柠浅笑,双手环住江氏的腰,“我没想什么,就只想认您做母亲,日后好孝顺您一辈子。” 江氏蹙眉,“此事怎么不问过你阿兄?” 薛柠自嘲,“阿兄日理万机,怎可能理会我这样的小事。” 江氏无奈,“你这丫头往日里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做你阿兄的妻——” 薛柠一怔,没料到江氏会这般说。 她蓦的扬起小脑袋,看向抱着她的江氏。 她眸色温柔,眼底温润如水,哪有上辈子那些对她的失望和嫌弃,满满的都是爱意。 她忽的福至心灵,惊诧无比。 难道江氏并非不愿她做她的儿媳,而是不希望她自甘堕落,为了一个男人毁坏自己的清誉? 所以上辈子,江氏失望的是,她毁了自己一辈子。 想到这儿,薛柠眼眶一红,心头越发后悔和难受。 原来,江氏,一直待她极好。 是她……是她自己不争气。 “娘,阿柠从前粘着阿兄,是因为还没长大,如今及笄了,自然知道分寸,你放心,阿柠日后会与阿兄保持距离,一辈子做他的妹妹。” 江氏道,“你真的不想嫁你阿兄?” 薛柠嘴角微抿,微微一笑,坚定道,“不想。” 江氏徐徐叹口气,见薛柠不似玩闹。 今儿认亲一事,闹到了谢老夫人面前,等认亲宴一办,此时便再无转圜余地。 纵然她是个做母亲的,也不愿强插手孩子们的婚事。 瞻儿打小便有自己的主意。 柠柠又是她亲手养大的。 她亲眼看着柠柠在瞻儿面前各种做低伏小,而瞻儿总是无动于衷,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如今柠柠自己能看开便好。 等她选好黄道吉日,替柠柠将认亲宴办得热热闹闹的。 趁此机会,让她在权贵夫人们面前露露脸,给她选个好夫婿,将婚事定下。 江氏拍拍薛柠的手背,轻笑,“柠柠能想清楚便好,为娘先回去看看老黄历,你抄完经书来娘的秋水苑坐坐。” 薛柠轻轻“嗯”了一声,行了个礼,送江氏离开。 随后,才带着宝蝉往谢老夫人后院的佛堂走去。 谢老夫人晚年诚心礼佛,每日都会抄写佛经。 这些年眼神逐渐不济,才开始让府中的孩子们帮忙抄写。 薛柠上辈子很少主动去谢老夫人面前晃悠,不得她喜欢。 如今为了江氏,就算谢老夫人不喜,她也要多多表现自己。 “薛姑娘,是这儿了。” “佛堂安静,薛姑娘莫要高声,宝蝉,你就在门外等候,等姑娘抄写完,你再过来伺候。” 绕过廊柱,便到了佛堂门口。 叶嬷嬷做了个请的姿势,便不再往前,示意薛柠自己进,丫头也不能带。 薛柠原不知谢老夫人的佛堂抄经规矩这般深重。 但她懂事地什么也没问,福了福身子,轻手轻脚往佛堂里走。 佛堂不大,处处挂着厚厚的帷帘。 薛柠一走进,便觉眼前昏暗,鼻尖都是袅袅的佛香。 好不容易走到佛祖像前,却发现那紫檀木雕花长案旁已经坐了一人。 薛柠靠近两步,看清男人清隽面庞,又忍不住往后一退。 那种皮肉被灼烧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才进来就要走,这便是你想替祖母抄经的诚心?” 薛柠惊愕,“你……你怎么——” 苏瞻嗤道,“你不是知道我在此才会过来?” “我——”薛柠欲哭无泪。 难怪她之前说要来抄佛经,男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谢老夫人脸色也不太好。 原来,在大家眼里,她是故意要来的,就是为了亲近苏瞻。 可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她与苏瞻成婚十年,重活一世,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光景,早忘了这会儿苏瞻为了替谢老夫人祈福,日日会过来抄一阵经书。 她羞恼地站在原地,绞着手指,有些进退两难。 乍然离开,怕为老夫人不喜。 可要她跟苏瞻在一处抄经,她又不愿。 苏瞻撩起眼皮,眼神淡淡扫过薛柠苍白的小脸,“还愣着做什么?” 薛柠想找个理由,“我还是第一次——” 苏瞻淡道,“过来,阿兄教你。” 昏暗的烛光下,男人一袭玄墨长袍,眉似青峰,眼如寒霜,五官精致俊美,侧脸立体葳蕤,没有半点儿瑕疵。 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便让人望而生畏。 更何况,从小她便在他严苛的教导下长大。 若非男女之情,只论兄妹之谊,她也没理由忤逆他。 薛柠无奈,只得褪下绣鞋,在他身旁的空位盘膝坐下。 苏瞻看一眼她的脚,随意扔给她一个软垫,又拿过宣纸,替她铺展开,再将毛笔递到她手里。 其实,不做夫君时,他对她也没有那么多恶意,甚至可以说是与阿蛮一般的疼宠。 只是在知道她的心意后,男人对她的态度才变了。 薛柠心底暗叹一口气。 她尽可能保持冷静,抿着红唇接下,眼神尽量不看他,身子往外挪了又挪。 苏瞻见不得她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伸出长臂,如同幼时那般,一把将她纤腰捞过来,想让她坐正。 可薛柠死过一回,如今最害怕的便是与苏瞻接触。 她浑身血液凝固,惊得瞪大了双眼,在他差点儿将她抱进怀里时,急急将他推开。 但男人力气大,气息喷洒过来,哪是她那点儿小猫力气能随意推开的…… 薛柠只感觉落在腰间的那只大手,炙热无比,叫她心头乱晃。 她咬紧嘴唇,仿佛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整个人惶恐害怕极了,“阿兄,我……我自己可以。” 苏瞻抬眸,神色漫不经心,“什么时候开始的?” 薛柠没敢直视男人的眼睛,垂着眼睛,“什么?” 苏瞻漫不经心道,“想做我妹妹。” 薛柠老实道,“昨……昨晚才想好的……” 果然是临时起意。 少女怀春,总是幼稚得可怜。 这点儿小把戏,竟也闹到祖母面前去。 不过,薛柠总是如此,看起来软糯没心机,脑子却比谁都小聪明。 她总有法子让那认亲宴办不成,再到他面前来讨好一场。 苏瞻沉闷的心口骤然轻松了些,轻呵一声,沉着俊脸,垂眸凑过去。 瞥见少女脸上的惨白,只觉她勾引他的这点儿小手段实在没趣。 “好好抄经。” 他做哥哥时,一向这样严苛。 薛柠等男人稍微离开,才敢呼吸。 她勉强坐直,深吸一口气,“好……” ------------ 第8章 郡主 佛堂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毛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外头落着簌簌的清雪,薛柠很快也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苏瞻偶尔侧过俊脸,看向她写的文字。 她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写得颇有几分他的神韵。 以前,她不会像今日这样安静,在他身边时,总会各种逗趣,说出些讨喜的话来勾起他的兴趣。 但,此刻的薛柠安静得有些过分,甚至有些淡漠的疏离。 他又看向小姑娘沉烟静玉般的侧脸,渐渐出了神。 薛柠抄得很认真,努力降低身边人的存在感。 但男人气场太强,他与她之间只隔了一个蒲团。 男人身上独有的沉水香气息一点一点萦绕在鼻尖,让她开始心神不宁。 她从前太爱他,熟悉他的一切。 闻到那股香气,便忍不住想起他与她在春药作用下的那回…… 男人遒劲的胸膛,压着她柔软的身体,两人克己复礼长大,从未像那般紧贴,他也从来没有像那次那样难以自持地霸占她的一切。 他……在她身上起起伏伏,仿佛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其实,成亲之后,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夫妻之事。 苏瞻没有表面上这般清瘦,长袍底下的身子,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绵滑而矫健,尤其用力时,浑身上下的线条都绷紧成好看的曲线,充满着力量感。 薛柠手中笔尖微顿。 脸色莫名涨得通红。 在佛祖面前,她怎么可以想那种事。 实在太无礼! 但很快,秀宁郡主清脆的嗓音,便打破了二人间诡异的沉寂。 “世子哥哥——” 谢凝棠打起帘子走进来,见苏瞻与薛柠二人安安静静坐在长案旁,又忍不住放低了声音。 “你们抄多少了,要不要我来帮帮忙?” 苏瞻一向冷淡,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不必。” 谢凝棠笑道,“世子哥哥,我看看你写的字,真好看呐,难怪昨儿阿柠妹妹不让你饮酒。” 薛柠早在谢凝棠进来时,便悄悄往旁边又移了一点儿位子。 她安静地当起自己的透明人,不再像上辈子那样,与谢凝棠为敌,处处与她作对。 谢凝棠果然插进她与苏瞻中间,跪坐在蒲团上,曼妙的身子往苏瞻身侧靠过去。 “世子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写字?” “你出身世家,读书习字是基本功,何须我教?” “可我想学你这样锋利的字体,很大气。” 苏瞻顿了顿,道,“拿笔来。” 谢凝棠欢欢喜喜去拿了另一套笔墨纸砚。 薛柠乖巧地垂着长睫,写完最后两个字,站起身来,“不打扰阿兄和郡主抄经,我先回去了。” 苏瞻沉默着抬起冷眼。 身侧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穿好了绣鞋。 单薄的身子很快就消失在佛堂门口。 “世子哥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苏瞻收回视线,“写字要专心。” 谢凝棠笑得开心,“有世子哥哥教我,我肯定好好学。” …… 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隐约能听见苏瞻对谢凝棠的宠溺。 走到廊檐下,望着门外浩荡的冷雪,薛柠胸间那口浊气才疏散开去。 哪怕是再活一世,看见苏瞻与谢凝棠这般亲昵,她还是忍不住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那些被他冷落忽略的过往,仿佛一把把冷剑,狠狠穿过她的心脏,痛得她鲜血淋漓。 她浑身上下燃着一把火,非要足够的寒冷,才能叫她冷静下来。 宝蝉抱着新换的汤婆子小跑过来,见自家姑娘站在雪地里发呆,心疼坏了,忙将狐裘披到她肩上,“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淋雪,昨儿落了水身子还没好全呢。” 薛柠清醒了许多,拢着狐裘笑,“我没事,就是想冷静冷静。” 宝蝉咬唇,替她拂去发髻上的雪粒,“姑娘再想冷静,也不该伤害自己的身体啊。” 薛柠眼底恍惚一闪而过,含笑点头,“你说得对,我要对自己好一点。” 她戴好兜帽,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深的佛堂。 片刻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抄完经书,时间还早。 薛柠带着宝蝉听话的往秋水苑走去。 没想到,才出万寿堂的门,苏蛮和她的丫头小铃铛还在盖着厚厚雪堆的老梅树下等她。 风雪里,薛柠奇怪的抬起眼睛,“三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儿?” 厚厚的兜帽中露出苏蛮那张憨态可掬的小脸,“阿柠妹妹,你可算是出来了。” 她笑吟吟的对上薛柠询问的眼神,将两个丫鬟丢在身后,挽住她的胳膊,亲亲热热道,“二房的人在,我等妹妹一起去母亲院子里。” 薛柠若有所思,“二房苏溪?” 苏蛮瘪瘪嘴,“除了她还有谁?” 薛柠这会儿想起来了。 江氏生辰宴,她与苏瞻有了肌肤之亲。 江氏忙着周旋她与苏瞻的婚事,忽略了二房。 等她反应过来时,二房的苏溪已经同人私定了终身。 侯府接连出了两桩上不得台面的婚事,江氏难辞其咎,被谢老夫人罚跪了一个月祠堂。 一个月后,江氏生病,病重逐渐不治,不到半年,便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与苏瞻的婚期定在后年的春三月。 新婚当晚,江氏便撒手人寰。 那日夜里,她与苏瞻还未能洞房花烛,整个侯府便红绸换白绸。 以前总有人说她是克星,克死父母兄弟,江氏总会替她回怼几句。 后来,苏瞻也沉着脸骂她克星。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每次心如刀割,满脸是泪。 可江氏一死,世上再也没人能护着她替她说话了。 薛柠不敢再想,脚下快了几步。 幸好她回来的是时候,此刻什么都来得及。 “阿柠,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小心雪滑——” “三姐姐,我们快些去找母亲。” 她要再快些才是。 到了秋水苑,苏蛮上气不接下气。 薛柠发着高烧,身子沉重,樱桃小口急促的呼出一团团白雾。 透过抱厦外的轩窗,她看见二房柳氏的丫鬟婆子都守在外间,心里顿时一松。 等稍微恢复些,她才与苏蛮一块儿进到秋水苑的主屋。 屋子里燃着炭火,很是暖和,江氏正与柳氏说着话,苏溪端庄地坐在柳氏身边的绣墩上,一双清凌的眸子时不时看向窗外。 “娘——” 苏蛮率先进去,给江氏请了个安。 她不太喜欢二房的人,请了安便往自家母亲身边一坐,也没跟苏溪搭话。 薛柠跟在苏蛮身后,江氏看见了她,笑着招手,“柠柠来得正好,我与你二婶婶正选你认亲宴的黄道吉日呢。” ------------ 第9章 议婚 柳氏也跟着笑得很是和蔼,“难得柠柠主动提出个要求,咱们还不得尽数满足了她?” 薛柠乖巧坐在江氏身前的绣墩上,“娘,我的事不急。” 苏溪嘴角的嘲讽都快掩饰不住了,“薛妹妹今儿不是还急着在祖母面前表现,想认大伯母为母亲么?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咦?大哥哥呢?大哥哥怎么没跟薛妹妹一起过来?往日里薛妹妹跟尾巴似的跟在大哥哥身后,我还以为妹妹一定会跟大哥哥在一处呢。” 她言语里的讥讽,刺得薛柠耳朵生疼。 但她也不好反驳什么,毕竟在侯府这些人眼里。 打小,她就跟在苏瞻屁股后转。 苏溪最瞧不上她,但她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不过与外男私定终身,同样上不得台面。 薛柠面不改色道,“大姐姐今年十八,我的认亲宴,哪有大姐姐的婚事着急?” 苏溪的脸色难看起来,柳氏虽然还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蛮扑哧一笑,看向苏溪,“阿柠说得对,大姐姐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咯。” 苏溪黑着脸,似笑非笑地瞪薛柠一眼,“我再不嫁人,总比你嫁不出去的好,你喜欢的人,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你。” 薛柠小脸儿白了白,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苏溪自觉抓住了薛柠的痛点,又粲然一笑,“阿柠妹妹,你也别太得意呀。” 薛柠很快便镇定下来,“当着娘亲和二婶婶的面,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大姐姐说我喜欢的是谁?” 苏溪淡嘲,“你不是喜欢大哥哥。” 薛柠眉目一凛,突然扬声,“大姐姐慎言!” 苏溪被薛柠乍然而来的气势唬住了,“你吼什么吼——” 薛柠冷道,“我与阿兄是兄妹之情,岂容你胡言乱语?阿兄才入刑部,毁了阿兄的声誉,于你二房有什么好处?” 苏溪生生噎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二房没能力,仰仗大房而活。 苏瞻的前程,便是侯府的前程。 柳氏不是不懂事的人,扯了扯不甘心的苏溪,笑着打圆场,“阿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柠柠别放在心上。” 薛柠嘴角弯起,“二婶婶放心,我不会同大姐姐计较的。” 这话一说,倒显得苏溪这个做姐姐的,小气不懂事。 苏溪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却被自家娘亲按住,不能反驳。 江氏道,“行了,阿柠说得对,她的认亲宴,哪有阿溪的婚事重要,这些日子相看的人家,我已经选出不少优秀的子弟来,弟妹,你也要替孩子上上心,多从里头选选,册子我一会儿让宋嬷嬷送到你院子里。” 江氏是侯府当家主母,每日要处理的事多如牛毛。 倒也不是她故意忘记了苏溪的婚事,而是二房柳氏各种挑剔,这才将女儿耽搁下来。 柳氏今儿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苏溪的婚事,眸子亮了亮,“嫂嫂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属意杨柳巷陆家的嫡公子,不知嫂嫂可否帮忙牵牵线?” 苏溪红着脸不说话,垂眸露出小女儿害羞的姿态。 薛柠却皱起了眉头,“杨柳巷的陆家,是哪个陆家?” 柳氏笑道,“好孩子,正是你舅家,嫂嫂养育你多年,有她出面,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薛柠沉下脸,蹙眉看向柳氏。 她真是在永洲老宅住得太久了。 久得她都快忘了,苏大姑娘原先属意的未婚夫婿便是她表哥陆嗣龄。 上辈子舅舅和表哥一直在拥雪关戍边。 若非她与苏瞻的婚事,舅舅不会命表哥回东京城。 陆家也就不会与苏溪谈婚论嫁。 也就不会让苏溪成婚后还与她那私定终身的情郎折磨表哥一辈子。 江氏沉吟一声,“陆家那位嫡公子,多年未见,不知长成几何。” 柳氏道,“我已派人打听过,陆公子现在镇北军中做营将,颇有能干,年底回京述职,之后稍加打点,便能在兵部寻个要职,日后飞黄腾达,与我们家阿溪正是相配,再说了,阿溪嫁得好,也是给宣义侯府增添荣耀,到时老夫人也会夸赞嫂嫂持家有方的。” 江氏看看薛柠,心里琢磨了一下。 薛柠没说话,不过她一个小姑娘,做不了苏溪婚姻大事的主。 江氏只得先应付下来,“等那陆家人回京后,我便让人请陆公子上门来坐坐。” 柳氏这才满意,带着苏溪离开了秋水苑。 人一走,江氏便招手让薛柠坐到她身边。 薛柠嘴角微抿,脸颊在熏炉旁烤得白里透红。 江氏越瞧她,越喜欢,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她的脸蛋儿。 只可惜,这么好的姑娘,不能成她的儿媳,不过给她当女儿也是极好的。 “柠柠可愿意你舅舅与咱们家作亲?” 薛柠不想让江氏为难,自然点头答应。 但苏溪这辈子,休想再染指她表哥。 “不过是相看而已,最后也要看我表哥的意思。” 苏蛮努了努唇,“就是,表哥小时候便生得跟个财神童子似的,长大了不知道多好看,她苏溪哪配得上?” 江氏看着这些孩子长大,哪能不了解苏溪性情一般却又眼高于顶的性子? 陆家虽是没落将门,却未必看得上她。 她无奈一笑,戳戳苏蛮肉乎乎的小脸儿,“你这丫头,瞎喊什么表哥?” 苏蛮娇憨一笑,又将脑袋搁在薛柠肩头,“阿柠如今是您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妹妹,我跟着唤一声表哥不是很合理么?” 江氏嘴角牵开,温柔目光看向自己这两个养得极好的姑娘,心里满意极了。 “别说你们大姐姐,你如今十六,柠柠也及笄了,认亲宴上,不少王公贵族都要前来,看来为娘的,也要为你们两个操操心,早日将你们嫁出去才是。” 苏蛮红着脸撒娇,“蛮蛮不要嫁人,还想多陪娘亲几年呢。” 江氏好笑地递过眼神,“柠柠,你呢?” “我都听娘的。”薛柠唇边莞尔,“娘让我嫁给谁,我便嫁谁。” ------------ 第10章 噩梦 她知道江氏一辈子都在为她好。 得不到母亲祝福的婚事一定是不好的。 这辈子,她定要挑一桩自己满意,江氏也满意的婚事。 陪江氏坐了一会儿,薛柠精神不济,便告辞准备回栖云阁了。 只是才打起帘子,迎头便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吃痛地捂着眉心,抬头一看。 只见苏瞻正披着大氅立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 她登时紧张起来,往后退了退,脚后又不小心踩在门槛上,身子站立不稳。 是苏瞻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上辈子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席卷了薛柠。 她双眼蓦的蒙上一层雾气,整个人都不太好,手忙脚乱从男人怀里挣脱开来,站在距离三男人三步远的地方仓促间给他行了个礼,“阿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瞻几不可察的蹙了蹙剑眉。 他来有一会儿了,也听到了那句“兄妹之情”,之后便没进屋去。 后来又听母亲说起要给她和阿蛮相看。 他想知道她的答案,所以才重新回到了门口。 没想到会听到那句“娘让我嫁给谁,我便嫁谁”。 难怪她敢大起胆子在祖母面前提出那样的要求,原来她早就想好了退路。 薛家满门皆战死,只余一个远在边关的舅舅和表哥。 她的婚事,说到底也不过是母亲为她做主。 到时候,她哭着闹着要嫁他,母亲能不为她出头谋划? 想到这儿,苏瞻无奈地皱起了眉。 他将薛柠当做妹妹,哪有什么男女之情。 这丫头还是太小了,还没长大。 等她长大,见过外面形形色色的优秀男子,也就不会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回来有一会儿了。” “那……” 薛柠其实很担心他听见她说的那些话。 可仔细想想,他兴许根本不在意。 “那阿柠便先回屋休息了,阿兄自便。” 看着小姑娘眼底蔓延起来的水雾。 也不知道她这两日是怎么了,看到他总是一副避如蛇蝎,又想哭的模样。 可怜巴巴的,跟当初刚来侯府时一样。 他便是再冷硬的心肠也柔软了几分,伸出大掌,揉了揉薛柠的发顶。 “天气冷,你昨日才落了水,今日合该在屋里好好休息,别这般冒冒失失的。” 明明苏瞻动作温柔,眼神也温和。 可薛柠却还是浑身绷紧,头皮一阵发麻。 她僵硬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苏瞻勾唇,揪了一下她软糯的脸颊,“回去休息吧。” 薛柠慌忙点了点头,转身往外小跑。 苏瞻看着小姑娘慌乱的背影,心情微微愉悦,提脚进了江氏的屋。 …… 回到栖云阁,薛柠捂住胸口,鼻尖仿佛还残留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心里闷闷的有些难过,她缓和了好半天,才懊恼地回过神。 明明已经很想远离他了,为何还屡次三番与他撞上。 只怕他现在还是打心里瞧不上她,觉得她自甘下贱,主动讨好,跟条狗似的。 宝蝉替她将狐裘取下来,笑道,“姑娘可还在回味?” 薛柠一身的寒气,这会儿脑袋还嗡嗡的。 她坐到熏笼上,想暖和暖和身子。 可一靠近,脑子里便是永洲老宅那场大火。 太痛了……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一点儿也挣扎不了,没什么比那更恐怖。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远离了几步,怔怔道,“回味什么?” 宝蝉揶揄道,“回味刚刚世子的动作。” 薛柠嘴角微抿,双手搓了搓自己又热又冷的脸,“我才没有……” 宝蝉嘿嘿一笑,“奴婢瞧得出来,世子心里不是没有姑娘的,他只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姑娘。” 薛柠目光恍惚,若是上辈子,宝蝉这般说,她也就信了。 可临死前那种无尽的绝望,到现在还留在她心头。 她想起那把大火,想起那几百封家书,心底只剩下悲凉。 “那你看错了,他不喜欢我,永远也不会喜欢。” “姑娘,你别这么说——” 薛柠打断她,“宝蝉,我头疼,先睡了。” 宝蝉道,“姑娘不吃晚膳么?” “没胃口,不吃了。” 薛柠脱了外衣,躺到了架子床上。 宝蝉抱着染雪后湿冷的狐裘,眼巴巴的往帐子里瞧了一眼。 不得了,睡在锦衾里的人,模样精致,五官小巧,美得跟仕女图一般,只脸颊透红,额上仿佛冒着热气儿。 她探出手,摸了摸自家姑娘的头,果然又发烧了! 姑娘在侯府身份尴尬,从小到大,生了病从不主动叫人请大夫。 每次都是江氏出面,才能看看病。 小病自然可以熬过去。 可姑娘身子骨弱,昨儿落了水,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脑子都要烧坏了。 宝蝉是个没主意的,一时心急如焚,将狐裘挂到紫檀木衣架上,急匆匆出了栖云阁,往江氏的秋水苑跑去。 …… 薛柠睡得极沉,整个人仿佛泡在水里。 一会儿冷得要死,一会儿又热得要命。 她周身发疼,难受得很,迷迷糊糊中,又好似做了个梦。 梦里场景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她与苏瞻的喜堂,一会儿又是江氏的灵堂。 她一个人披麻戴孝跪在江氏灵堂前,听见苏瞻那一句冷冰冰的“克星”,眼睛一眨,泪水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想替自己解释几句,可一抬眼,却又见谢凝棠穿了身大红的喜袍站在男人身边。 男人周身气质冷得仿佛天山上的雪,凌厉,肃穆,带着一股子不可侵犯的矜贵之气。 可侧身看谢凝棠的目光充满了宠溺与温柔。 谢凝棠笑吟吟的唤她姐姐,问她,能不能允许她入府做苏瞻的妾。 她当然不肯,咬着牙拒绝了她的要求。 下一刻,谢凝棠棉白的裙摆便染满了鲜血。 “我的孩子……世子哥哥……我的孩子没了。” 她虚弱地倒在苏瞻怀里,睫毛染着泪水,一张小脸儿苍白似鬼。 薛柠意识到什么,不知所措地告诉苏瞻,“我没有……我没有推谢凝棠!” 可抱着谢凝棠的男人根本不听她解释,他勃然大怒,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将谢凝棠打横抱起,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眉眼间的冷峻令人头皮发麻。 “你有没有推她,乃是我亲眼所见。” “难道我还能看错?” “薛柠,滚回去!” ------------ 第11章 没了 男人语调森冷,目光嫌恶。 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把尖刀,狠狠插在她心口。 她捂着泛疼的小腹,抬起苍白的脸,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泪如雨下。 场面又不知为何突然一转,她瘫软在床上。 宝蝉差点儿哭死在她身边。 “姑娘……你的孩子……也没了。” “什……什么?” 宝蝉的话让她有些迷茫。 她那段日子,只是胃口不太好,吃什么都想吐。 又因谢凝棠怀了苏瞻的孩子而害怕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却没想到,她也有了苏瞻的孩子。 他们的夫妻之事很少,不久前,因男人意识不清地醉酒回来,才有过一次。 就是那一次…… 她愣愣的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一时间,连哭都哭不出来。 “姑娘,你醒醒。” “姑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世子来看你了,你快醒醒啊……” 宝蝉的声音忽远忽近。 薛柠梦里还盯着自己的肚子,她从床上爬起来,去看挂在架子上的那件染血的裙子。 那是她的孩子…… 她那还没成型,就被他亲生父亲一脚踢没了的孩子。 薛柠呆呆的看着那些泛黑的血迹。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不停的用手去抹脸上的湿意,可那些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似的。 任由她抹去,很快又往下落。 “对不起……”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 “姑娘,你在胡说什么呢!” 宝蝉忐忑不安地趴在薛柠床边,见她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忙尴尬的回头,看一眼站在床边的男人,“世子……我家姑娘怕是魇着了,才说些胡话……” 苏瞻冷冷地睨她一眼,坐到床边,“把药端来。” 宝蝉嘴角微抿,“是。” 苏瞻这才伸出大手,摸了摸薛柠汗湿的额头。 小姑娘哭得厉害,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一口一个娘亲,一口一个孩子,一句一个对不起。 她才多大,脑子里每日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越发不不耐,将人从床上拉起,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 宝蝉颤颤巍巍将药碗端进来,苏瞻抬手接过,直接捏开薛柠的樱唇往里倒。 宝蝉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苏瞻却面无表情,见药汁流出来,便用指腹抹了抹薛柠的唇瓣。 她打小金玉喂养长大,肌肤柔嫩得不可思议。 原本苍白无色的嘴唇被他大力捏得发红,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苏瞻蹙了蹙冷眉,手指僵了僵。 却还是没心软,将剩下的药汁悉数倒进女人嘴里。 薛柠就是被这一股子苦味儿给刺激得睁开了眼。 她勾着身子,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苦得想吐。 等吐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自己趴在人身上,胸口压着一条玄墨色的金丝云纹锦袖。 她愣了愣,视线一寸寸往上,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俊脸,以及那双黑沉沉的凤眸。 “阿兄,你怎么——” 她反应过来,忙坐直身体。 目光落在男人被她弄脏的衣物上,登时又涨红了脸。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嘴里太苦了……宝蝉,快,拿帕子。” “是。” 苏瞻接过宝蝉递过来的帕子,心烦意乱地擦了擦她吐出的秽物。 宝蝉想上前帮忙,但想到世子向来不近女色,身边连个得用的婢女都没有,又尴尬地止住了动作。 苏瞻起身,回头瞥薛柠一眼。 小姑娘瑟缩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红彤彤的,不知是烧的,还是羞的。 他多少有些不太喜欢她的这些小手段。 以前便隔三差五想法子引起他的注意。 这不过一两日,又是落水,又是发烧的。 她一个姑娘家,才及笄,心思却这样活络,不是什么好事。 苏瞻眸光黑了黑,带着些冷意,“你既然醒了,应当没什么大事了。” 薛柠只恨不得苏瞻赶紧走,“阿兄,我感觉自己好多了,这会儿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那就好。”苏瞻淡淡的看向她。 薛柠被男人如有实质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 良久,苏瞻才提醒,“薛柠,你年纪越发的大,我到底不是你亲兄,日后生病发烧这样的小事,莫要再闹到我面前。” 薛柠的脸色,瞬间便白了。 “我……” 她想说她没有故意闹到他面前。 但想了想,又认命道,“好,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苏瞻淡漠的“嗯”了一声,又吩咐宝蝉好好照顾,然后将帕子随手往那熏炉上一扔,便离开了这间闺房。 薛柠松口气,喉间还溢满了那风寒药的苦涩。 想起他刚说的那些话,心头又涌出些难言的酸楚。 宝蝉揪着小手走上前来,“姑娘,对不起。” 薛柠苍白一笑,“关你什么事?” 宝蝉抿着发白的嘴唇,“如果不是奴婢自作主张,也不会让姑娘现在这么难受……如果不是江夫人早早睡下了,奴婢也不会主动找上世子……姑娘……奴婢不知道世子他会那么说……姑娘……你别放在心上……” 纵然心里酸酸胀胀的疼,但薛柠早已认清了苏瞻对她的态度,所以其实也没那么痛苦。 她嘴角弯起,挂着个松软的笑容,“别说那么多了,刚刚的药我吐了不少,为了你家姑娘能早些康复,你再去帮我煮一碗来。” 见薛柠并未露出难过的表情,宝蝉忙笑道,“好,奴婢这就去。” 薛柠这会儿没了睡意,虽然脑袋还有些疼。 又因苏瞻那些话,心里不舒坦,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下了床。 窗棂外寒风呼啸,北风卷着雪沫呼呼的刮着。 那棵桃花树干枯的枝丫在风中摇摇晃晃。 厚重的雪压在枝头,不知春日何时才会到来。 她轻咳了一声,走到书案前,拿出信纸,给远在拥雪关的舅舅写了封信。 重来一次,她与苏瞻的婚事不会再有。 舅舅和表哥也就不用提前回东京了。 这样一来,表哥与苏溪的婚事也就暂时先告一段落。 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 宝蝉已经端了药碗进来。 ------------ 第12章 福气 “其实世子人也挺好的,大半夜还替姑娘请了大夫过来。”宝蝉絮絮叨叨,“奴婢那会儿真的吓到了,姑娘你的脸跟火烧似的,身上特别烫,奴婢实在是太担心了,所以才去了秋水苑,没想到正好碰见刚出来的世子。” “下不为例就好了。”薛柠道,“以后我便是病死,你也莫要求到世子面前,可明白了?” 宝蝉咬唇,“可姑娘的身体最重要——” 薛柠抬眸,轻笑,“再重要,人也要脸面,就像他说的,我如今及笄了,过了年去,便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岂能与他这没有血缘的哥哥再如此亲近?” 宝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薛柠认真将那苦药喝了,沐浴后才重新在床上躺下。 身上酸疼,吹了冷风的脑袋也疼得厉害。 她睡不着,就那么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久久没有言语。 不管怎么样,那个孩子没能来到这世上,也是他的福气。 不然,爹不疼,娘又没有能耐。 他过得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白白来受苦罢了。 想清楚这些,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自打薛柠病了后,便又在栖云阁安分了几日。 等身体稍微好些,才又往万寿堂去晨昏定省。 她心灵手巧,又喜欢钻营厨艺,做得一手的好糕饼。 每次去万寿堂都给老夫人带上一盒子亲手做的糕点。 谢老夫人对她的讨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渐渐地也不再冷脸对着她,平日里也对她多了丝耐心。 只是,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敢贸贸然要求去给老夫人抄经,每次都是仔细打听之后,得知苏瞻不在,才会主动去佛堂。 每次请安,都是第一个去,最后一个走。 除了与苏蛮说笑,与府中其他姑娘也不亲近。 而且,再也没同从前一般,总是粘着苏瞻不放。 好几次,她都是避开苏瞻,走得最晚。 老夫人也怜惜她的懂事,跟江氏商量好了她认亲宴的黄道吉日。 不早不晚,就安排在十月底,说是要等陆家的人回京一块儿见证。 等认了亲,她便是宣义侯府的姑娘。 来年,江氏便要替她相看人家,日后,她以侯府的名义出嫁。 薛柠拜谢了老夫人的好意,又带着糕饼去秋水苑。 江氏的身体也不算好,每每到了冬日,总是时不时犯头疼病。 二房的柳氏与三房的董氏今儿都聚在江氏院中,商量认亲宴的细节。 秀宁郡主也在,正依偎在江氏身边,不知说些什么,逗得江氏乐开了怀。 薛柠在门口站了会儿,低眉垂目进了屋中,将披风取下来,叫人挂在架子上。 “唷,薛姑娘又来了,可惜了这会儿世子不在。”柳氏打眼瞧见了薛柠,眼珠子一转,又笑,“不然也能尝尝你亲手做的糕点。” 谁不知道苏瞻最不喜吃的就是薛柠做的东西。 柳氏这就是在故意揶揄她,带着浓浓的恶意。 苏瞻刑部公务繁忙,尤其这冬月,刑部案件堆积如山。 薛柠知道年底东京会发生一桩大案,苏瞻为了抓住那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差点儿丢了性命。 之后,他忙于查案,屡次立下大功,在刑部步步高升。 所以,她挑的就是他不在的时辰过来的。 薛柠让宝蝉将桂花糕放到案几上,也没将柳氏的话放在心上,给两位夫人客客气气行了个礼,“两位婶婶好。” 董氏最是和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柠柠真是越发乖巧懂事了,瞧瞧她这通身的气派,当真跟嫂嫂的亲女儿似的。” 江氏听得受用,笑了笑,让薛柠坐到她身边。 薛柠替她捏了捏太阳穴,江氏眯着眼,舒服了不少。 “柠柠本来就是我养大的,比蛮蛮还要懂事。” 董氏笑吟吟地说,“还是嫂嫂会养孩子,不像我家这个,到现在还跟个皮猴儿一样。” “娘,你说什么呢,女儿哪里调皮了?”苏清挽着董氏的胳膊控诉起来,眼神却得意的睨着薛柠,一脸看不上她的模样。 毕竟薛柠是无父无母的孤女,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不也是个没娘养的孤儿? 江氏笑意加深,拍了拍薛柠的手背,“好孩子,别忙活了,来看看娘给你准备的镯子。” 江氏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碧玉镯。 色泽莹润,水头极好。 谢凝棠就坐在薛柠身边,看见那镯子也喜欢得紧。 “夫人还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以前没见过。” 江氏道,“这原是我留给儿媳的。” 谢凝棠脸色一变,一时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 薛柠忙道,“娘,这镯子您还是留着给我未来嫂嫂吧,阿柠随便戴什么都可以。” “女人的首饰可不能随随便便,尤其是你,马上就要成我的女儿了,日后更要戴些好看的才是。” 江氏将薛柠的手腕儿抬起来。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 以前柠柠手上总戴着一个变了色的旧银镯子。 那银镯子,蛮蛮也有一个。 是前些年过年时,瞻儿送给家中妹妹的。 蛮蛮手上的镯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柠柠从此却将那银镯当做宝贝一样,日日戴在手上,从不曾取下过片刻。 哪怕别人嘲讽她穷得连个玉镯子都买不起,她也没说过半个字。 直到那日落水后,第二天在万寿堂,她便见柠柠的手腕儿空了。 她不知什么缘由,但一个几年日夜戴在手上,不肯取下来的镯子,被她取了下来,只能说明,这丫头当真是看开了。 她真心实意将瞻儿当做哥哥,不再做那不切实际的梦。 可她这个做娘的,哪能让这孩子受委屈? 这玉镯子送给儿媳,送给女儿都是一样的。 她打心底里,更疼爱薛柠。 薛柠受宠若惊,听江氏说是送给女儿的,这才肯戴。 “柠柠肤若凝脂,手腕儿又纤细,戴上实在好看。” 苏清与谢凝棠对视一眼,彼此一声不吭。 柳氏与董氏附和起来,都说这镯子适合薛柠。 屋中正热闹,帘子被人从外头打起。 一股寒意从帘外渗进来。 薛柠正要说什么,就见苏瞻从门外走了进来。 ------------ 第13章 学乖 男人一身墨绿色官袍,革带束着劲腰,显出他让人精神一凛的悍利挺拔身材。 他气质清冷,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肃杀,眉目泛着淡淡的寒意,一进来,屋中便安静了不少。 “世子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便下值了?” 谢凝棠欢欢喜喜的笑了笑,率先站起来,走上前接过男人递过来的官帽。 “今日衙上事不多。” “外头雪这么大,世子哥哥,你快过来烤烤火。” 薛柠飞快垂下头,沉默着将镯子藏进衣袖里。 苏瞻跟几位长辈见了礼,目光扫过搁在桌案上的桂花糕,还有低垂着脑袋的薛柠,心头说不出的厌烦。 好几日,她安分守己的避着他,没到他跟前来晃悠。 他还以为,经过那日的风寒后,她学乖了。 没想到,不过是她以退为进。 这才过了几日? 她又开始殷勤的往秋水苑跑,不是送糕点,便是送炖汤,偶尔还留到吃晚膳才走。 不是为了故意见他,还能是做什么? 不过当着众位长辈的面,他也不好当众训斥。 只冷着俊脸往罗汉床上坐了,端起一盏热茶徐徐喝了一口。 暖茶入喉,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 谢凝棠就开始往他身边凑,问他刑部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案件。 苏瞻向来清心寡欲,对女人并不热心,只谢凝棠是江氏给他挑选的未婚妻,再加上她姓谢,父亲乃兵权在握的懿王,因而对她稍微比旁的女子热络一些。 “最近东京还算平静,没发生什么值得说道的大事。” 女人家们喜欢家长里短,男人不太爱说这些。 谢凝棠懂事地不再问,转了个话题,“世子哥哥,昨儿我托你买的东西,买到了么?” 苏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锦盒递给她,“嗯。” 谢凝棠迫不及待打开,里头躺着一支玉兰花的簪子。 这屋子里坐着的几个女人,神色各异。 苏清瞥薛柠一眼,夸赞起来,“棠姐姐,这簪子好漂亮,不愧是世子哥哥的眼光,可惜世子哥哥都不给我带,只给你买。” 她这话,故意说给薛柠听。 谢凝棠小脸儿微红,纤手将簪子插进发髻里。 江氏几人见了,纷纷夸她漂亮。 谢凝棠满意极了,看向苏瞻的双眼水汪汪的,满是小女儿家的情意。 董氏打趣道,“等柠柠的认亲宴过后,咱们家怕是要迎来第一桩大喜事了。” 苏家的门第,在东京也算有些底蕴。 谢老夫人出身王谢世家,她亲大哥是大雍第一异姓王懿王。 苏侯乃文官清流之首,苏家在他的发展下,早已是钟鸣鼎食之家。 尤其是苏瞻连中三元后,整个苏氏烈火烹油,繁花着锦,比那些只有富贵没有实权的公侯世家还要地位尊崇。 如今东京这些世家贵族,但凡家里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一个个都伸长了脑袋想攀附进来。 但谢老夫人见过诸女,都不如她的意。 所以才将谢凝棠从林州王府接到了东京,让她住在侯府,与苏瞻培养感情。 老夫人的意思,江氏岂能不懂? 她私下里问过苏瞻,苏瞻没反对。 此事也算是定了下来,等过些日子,两家交换庚帖,再过明路。 柳氏看薛柠一眼,笑道,“瞻儿是大哥,他的婚事自然是几个晚辈里最重要的。” 董氏接话,“十月后,不少黄道吉日,到时候咱们好好选一个,先将世子的婚事订下,翻了年,便可以迎新娘子进府了。” 大家族最重子嗣传承,苏瞻如今弱冠之年,还未娶妻,院中连个伺候的通房都没有。 谢老夫人最上心的,便是他的婚事和子嗣。 谢凝棠红透了精致的小脸,怯生生朝苏瞻看去。 又不敢多看,害羞地垂下眉眼。 苏瞻倒是面不改色,于他而言,娶妻生子不过是完成祖母与父母的任务而已。 “那便有劳母亲与两位婶婶了。” 董氏客气,笑得谄媚,“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苏瞻转眸,有些意外,今儿的薛柠竟一言不发。 小姑娘一直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也不知道垂着的那双杏眼,有没有流着泪。 不过,他也不是很关心一个小姑娘的想法。 在母亲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提步离开去了书房。 薛柠等人一走,才轻轻松口气,微微抬起头来。 她认亲宴的日子定得差不多了,董氏和柳氏也起身告辞。 …… 从秋水苑出来,苏瞻已经去了书房。 谢凝棠在风雪里追了几步没追上,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站在原地。 苏清挽着她的手,姐妹两个一起走在最后,“棠姐姐,你刚刚是没看见薛柠的脸色。” 谢凝棠没什么表情,“她什么脸色?” 苏清笑,“她的脸都快黑成炭了,你没见她今儿一声不吭,什么话也没说么?怕是一会儿回栖云阁哭鼻子呢。” 谢凝棠扯了扯嘴角,“你们都说她喜欢世子,真的还是假的?” 苏清挑眉,“当然是真的,她从小来侯府,最粘的就是大伯母和世子哥哥,后来长大了,天天给世子哥哥送吃的,还送手帕送香囊,送衣服鞋子,真是没见过哪个姑娘家这么不知羞的,我还能不懂她的心思?她一个孤女,就是想攀附世子哥哥,以后好在咱们宣义侯府当家做主罢了。幸好她看中的是大哥哥,这要是看中我家哥哥,那我不得倒大霉,摊上这样的嫂嫂。” 苏清一母同胞的哥哥,名唤苏迈,在侯府齿序第三。 这段时日回永洲老宅办事儿去了。 谢凝棠不知怎么的,便想起那日在苏瞻的书房,看见他披风上被人缝补过的一角。 一看就是女人的手笔,还是个绣工不太好的女人。 “那世子哥哥,喜欢她吗?” 苏清想也不想道,“不喜欢,而且很厌恶。” ------------ 第14章 设计 谢凝棠心情稍微好了些,“我看薛柠不像是喜欢世子的样子。” 苏清轻哼一声,“不过是她装出来的罢了,姐姐刚来,还不知道她手段心机多着呢。” 谢凝棠不觉得薛柠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只是她的性子的确很文静。 虽然生了一副好容貌,但如果不仔细去注意,会发现不了她的情绪。 但她都主动认江氏为母亲了,她对苏瞻,当真有男女之意吗? 她左思右想,心绪纷乱。 有些拿不住薛柠的心思,心里也不太舒服。 “棠姐姐?”苏清见谢凝棠发呆,道,“姐姐是不是担心薛柠勾引世子哥哥?” 谢凝棠抿唇,没直说。 一个貌美的孤女,多少是个威胁。 万一苏瞻哪日动了心,收在房里做个妾侍,也够恶心人的了。 她不愿自己未来夫婿娶了她之后,身边还有个自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妹妹。 但直接说出来,又显得她这个郡主没度量,行事小家子气。 苏清嗤笑道,“她那些小心思,祖母也是瞧出来了的,只是没摆在明面上说而已,不过祖母最喜欢的,还是棠姐姐你。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世子哥哥才是,我啊,是真心不想薛柠继续留在咱们侯府,说到底,她姓薛,不姓苏,早点儿嫁出去,对我们大家都好。” 谢凝棠这会儿根本不将一个小小的薛柠放在眼里。 “那就认亲宴后,让江夫人,早些将她嫁了吧。” 苏清笑开,“说起来,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姐姐要不要听。” 谢凝棠眼神转过去,疑惑苏清怎么这么不喜欢薛柠。 “阿清妹妹,你想说什么?” 苏清勾起唇角,“过两日就是她父母的忌日了。” 她凑到谢凝棠耳后,压低了声音。 落雪纷扬,让俩人的笑容越发模糊。 宝蝉远远的见她们离去,才折回身子,往秋水苑走。 …… 薛柠还留在江氏屋子里,见江氏的案几上放着一个精巧的红木盒子。 “娘,那是什么?” 江氏将近日的账本子翻出来,“是你二婶婶送来的补品。” 薛柠神色若定,眨眨眼睛,“阿柠可以瞧瞧么?” 江氏主动将盒子递给她,“是给女人家补身子用的,柠柠还是姑娘家,暂时不用吃,回头娘让宋嬷嬷给你院子送些燕窝过去。” 薛柠将盒子打开,见里头放着一个精巧的白玉瓶。 瓶子里装的都是些搓成拇指大小的黑色药丸儿,仔细一闻,酸酸甜甜的味道。 她偷藏一颗进袖子里,将药瓶子搁回案几上。 江氏看账理事很是麻利,薛柠静静地陪着,等苏蛮从府外回来,才起身辞出。 苏蛮跟江氏请了安,黏着薛柠一起回栖云阁。 屋里燃着炭火,温暖至极。 两个小姑娘,盘膝对坐在南窗边的罗汉床上,吃着小点心。 苏蛮道,“过两日便是你亲父母的忌日,阿柠妹妹,你今年还去不去镇国寺烧香?” 薛柠翻了本书在看,垂着眉眼,道,“去。” 上辈子这一年,她与苏瞻那事儿在东京闹得沸沸扬扬。 谢老夫人不许她出府丢人现眼,勒令她待在栖云阁内,直到与苏瞻完婚。 可惜,偏偏父母忌日那天,镇国寺一盏香油灯倾倒,差点儿烧了大半个寺庙。 她父母兄长的长生牌位被烧成了灰烬。 所以,这一年她没能去给父母哥哥上一炷香。 后来嫁给苏瞻后的那几年,各种原因,也没能再去镇国寺一次。 再后来,便是她被丢到永州苏家老宅。 想怀念父母兄长也只能隔空悼念。 总是充满了遗憾。 因而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前去。 苏蛮鼓着腮帮子,嘴里的果脯咀嚼了半晌,“镇国寺在城郊,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 薛柠扑哧一笑,“谁说我一个人去,我已经同娘说了,娘给我分配了两个府卫,到时我乘侯府的马车去。” “那些府卫功夫平平,怎么保护你?”苏蛮干脆坐到薛柠这边,贴着她的手臂,“到时我陪你一块儿去,再叫阿兄护送我们可好?” 薛柠想也不想的拒绝,“不……不用。” 又怕苏蛮看出端倪,平静了几分语气,才笑道,“阿兄平日里公务繁忙,我的事,便不麻烦他了。” “你以前都是闹着要阿兄陪你去的,阿柠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真的不想麻烦阿兄。” “那二哥哥呢?” “不用,我与他一向不对付。” “三哥哥也快要回来了。” 薛柠无奈,“罢了,蛮蛮,我自己真的可以。” 重活一世,她是真心实意不愿同侯府任何一个公子扯上关系。 早些嫁出去,成一个自己的家,也好过在侯府给苏瞻添堵,让江氏为难,让谢老夫人厌恶。 日后,她的事,也不会再去麻烦苏瞻。 很多事,她自己其实能处理。 只是以前爱慕一个人,总想着让他多关心关心自己罢了。 苏蛮觉得薛柠变了。 变得她都快不认识了。 “阿柠,你真不想嫁给阿兄了?” “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谢凝棠在阿兄面前一口一个世子哥哥?” “你没觉得她性子又清高又傲气,以为阿兄非她不可吗?她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呐!” “难道不是么?”薛柠轻轻一笑,“我看郡主与阿兄站在一起挺相配的。” 她想起上辈子自己强嫁给苏瞻后,他时常不回明月阁。 不是在书房歇下,便是在外不回家。 她每一次出门参加贵人们的宴会,都会被人嘲笑。 一来,她嫁得不光彩。 二来,她夫君不爱她。 三来,有人说苏瞻在外养了个外室。 没过多久,她便发现秀宁郡主在他的别院怀了身孕。 她惶恐不安,时刻害怕自己会被苏瞻休弃,日日夜夜睡不着。 那种抓心挠肝的痛苦滋味儿,像是把心碾碎了,被人扔在脚下狠狠的踩。 “阿柠,你在说什么胡话。” 苏蛮一惊一乍的声音将薛柠思绪拉回。 她抬起平静的双眼,“怎么?” ------------ 第15章 害她 苏蛮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比那秀宁郡主好看百倍么?阿兄到底看上那郡主什么?她娇生惯养,又不会做好吃的糕点,还不会炖汤,她哪一点比得上你。” 薛柠一声苦笑,“不知道,但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不爱一个人也一样,无需借口,所以,蛮蛮,日后你别再撮合我与阿兄,我没什么天大的野心,只求平平安安过好一辈子。” 苏蛮心疼道,“可阿兄能给你平平安安的幸福啊。” 身上那种皮肉被灼烧的感觉又一点点涌起。 薛柠深深看苏蛮一眼,淡道,“他给不了。” 这一世,她不会再过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 …… 送走苏蛮,薛柠将自己从前给苏瞻绣那些香囊都拿出来。 有些送了出去,被他不知道扔到了何处。 有些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至今还躺在她的绣篮里。 宝蝉将房门关死后,才悄声走到薛柠身后。 姑娘说这院子里有其他两房的耳目,她不敢大意,也放轻了声音。 “姑娘,秀宁郡主今儿跟四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分开,不过她们身边还带着丫鬟,奴婢不好靠近,远远地也没听清楚她们说了些什么。” 薛柠面色淡然,抬手将那些香囊一个个捡起。 然后又用剪子铰烂。 “哎呀,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宝蝉想阻拦,手却被薛柠拉开。 “这些香囊做工不好,我准备剪烂烧了重新做。” “吓死奴婢了。” 说完,宝蝉主动去将火盆搬过来。 薛柠面无表情的将那些被剪碎的香囊扔进火盆里。 火苗骤然蹿高,她忙颤抖着睫羽闭上眼。 等火势稍弱,才将眼睛睁开。 看着那些烧成灰烬的布片,恍若她临死前在永洲老宅烧去的那些写给苏瞻的家书。 烧完就好了,烧干净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眼圈儿泛着淡淡的绯红,心底竟是说不出的畅意。 “姑娘,可算是烧完了。”宝蝉将火盆移开,又道,“秀宁郡主才刚进府不久,四姑娘跟她说些什么呢?” 薛柠嘴角扬了扬,云淡风轻道,“能说什么,不过是想害我而已。” 如果她没记错,上辈子她与苏瞻婚事敲定后,苏清看她便越发不高兴。 平日里与苏溪一起各种阴阳怪气找茬儿也就罢了,最恶心的一次,竟差点儿害她再次身败名裂,让她为苏瞻不喜。 她与苏瞻情意本就淡薄。 因苏清插手,污蔑她与外男牵扯不清。 苏瞻对她的厌恶,也就更深了一层。 只是这辈子她与苏瞻的婚事虽没了,苏清的心狠手辣却还在。 大抵就是这段时日了。 只要她出门。 她一定会出手的。 “害?” 宝蝉小脸惨白,担惊受怕起来。 “她不会要杀了姑娘吧?” 薛柠浅浅一笑,揪了一把小丫头的胖脸蛋儿,安抚道,“别担心,你家姑娘自有法子应对。” …… 两日后,薛柠一大早便去同谢老夫人与江氏请了安。 随后便乘坐侯府马车从后门出发,一路经过两条大街,出了东京城门。 今日天气不算好,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城郊的山道上。 城外比城内还要冷,山路上都是带着雾气的小雪。 薛柠拢着手里暖和的汤婆子,脖子上围着一条兔儿毛的围脖。 偶尔打起帘子往外看一眼,快到年底了,去镇国寺的人家不少。 她从城中出来,遇到了两辆马车,都是往镇国寺方向去的。 城外风景绝美,青山绿水,覆着白雪,仿佛一幅留白的水墨山水画。 薛柠好多年没仔细赏过雪景了。 在永洲那些年,每到冬日,她都会害怕。 怕冷,怕生病,怕没有吃的,怕苏瞻不理她。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日子都过成那样了,她想的却还是,他们是夫妻,苏瞻总有一日会来接她回家。 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把大火。 薛柠自嘲一笑,有些难过,更有些高兴。 哪怕马车颠簸,晃得她都快哭了,她也没有觉得比在永洲的时候难受。 到了镇国寺,马车停在山门口。 薛柠戴上帷帽下了马车,与宝蝉一起,进了寺庙。 “姑娘,这里人真多啊。” 从前的薛柠总是厚着脸皮让苏瞻陪她。 因而,这是宝蝉第一次来,头一次看到如此盛景。 薛柠顿了顿,笑道,“这里菩萨灵。” 宝蝉弯起眼睛,满脸期待,“什么都灵么?” 薛柠淡道,“姻缘最灵。” 宝蝉眨眨眼,小心翼翼看自家姑娘一眼。 难怪姑娘非要来呢,怕是来给老爷夫人公子上完香,顺路求姻缘罢了。 求的,应当是与世子的罢? 最近姑娘嘴上说着不与世子往来,可每日都会去一趟秋水苑。 又如此殷勤的在老夫人面前表现,就是怕苏家人不喜她。 只可惜,世子待姑娘虽也算不错,可人总是冷淡得很。 算了,一会儿她也帮姑娘求求菩萨好了。 让菩萨保佑姑娘,与世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今儿是休沐日,镇国寺内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薛柠不知宝蝉心中所想,进了寺门,熟练地往供着父母长生牌位的后山偏殿走去。 一路上便听说,今儿之所以如此热闹,皆因妙林大师要在院中讲授佛法。 是以,今儿聚在此处达官贵人也不少。 她一路走去,遇见不少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好在她一向不愿出门,谢老夫人也不喜她与外人打交道。 这些富贵人也没认出她来。 她低调地拢着披风,用帷帽遮挡住小脸儿,进了后山才将帽子取下。 …… 苏瞻与友人下了马车,打眼便瞥见停在路边的侯府马车,登时皱了皱眉。 “咦,那不是苏兄家中的车马?” 刑部主事徐盛年指着那马车,笑了笑,“苏兄家里也有人来听妙林法师的讲经会?” 苏瞻没听说府中谁会来镇国寺听佛法,叫来那车夫一问,才知是薛柠来了。 早料到她喜欢追着他跑,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追到了镇国寺。 “薛姑娘非要一个人出门,还专门去秋水苑求了夫人,小的们这才护送她前来,这会儿姑娘已经进庙里去了,吩咐小的们在此等候。” ------------ 第16章 撒谎 苏瞻俊脸微沉,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 徐盛年凑过来,两人一道往山门走。 “薛姑娘?可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薛柠?” 苏瞻老神在在,“嗯。” 徐盛年打趣,“她不是苏兄的童养媳么?早就听说她喜欢苏兄喜欢得紧,恨不得日日黏在苏兄身边,没想到竟是真的,东京到这镇国寺,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她竟巴巴的来了,来得还比苏兄早。” 苏瞻神色冷淡,冷冷乜徐盛年一眼,“徐兄慎言,我与她,不过是兄妹之义。” 男人气势强大,一个冰冷的眼神便让人心生惧意。 徐盛年就在苏瞻手底下办事儿,自然擅长察言观色。 见男人不喜提童养媳三个字,便知他并不喜欢薛柠,也就顺势道,“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苏兄莫要在意,镇北将军府死得只剩个孤女,哪比得上如今如日中天的懿王。” 苏瞻薄唇微抿,没说话。 只觉薛柠实在不太懂事。 平日里,跟着他也就算了。 今日前来听佛法的都是京中显贵。 她一个小姑娘,前来丢人现眼? 想到这儿,他拧眉叫来长随墨白。 让他尽快找到薛柠,将她安顿好,莫要让她随意出现在佛法大会,以免闹出什么笑话。 墨白恭敬道,“是。” 说完,转身从大雄宝殿进了右侧的偏殿。 …… 薛柠跪在父母兄长的牌位前,红着眼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在心底诉说了这些年自己对他们的思念,这才起身仔细将那牌位上的灰尘抹去,又供上鲜花水果等物。 偏殿安静,只有灯烛燃烧的声音。 殿门外呼呼地下着雪。 薛柠跪在蒲团上,絮絮叨叨地跟自己真正的家人话家常。 “爹,娘,阿兄,你们放心,女儿现在一切都好。” “女儿今年及笄了,等女儿嫁了人,从宣义侯府出来,有了自己的家,日后便将爹娘阿兄的牌位请回自家家里的祠堂。” “江夫人待女儿如亲生的一般,也不枉娘亲当年为她得罪那么多人。” “娘亲,你别担心,女儿在江夫人身边过得很快乐,你们从前亲如姐妹,过段时日,我便正式认她为母亲,相信,娘你也会答应的,对么。” 她纤手拂过自家娘亲的名字,笑得跟个孩子似的,“不管怎么样,你们可一定要保佑阿柠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才是啊。” 上辈子,她就是嫁得太苦,才没能将父母兄长接回家。 这一次,她要事事为自己做打算。 宝蝉守在偏殿门外,听见自家姑娘在殿中与父母碎碎念,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得要死,也跟着掉了眼泪。 她刚抹去眼角的泪水,突然便见沉着俊脸的墨白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见到她,墨白眉心一冷。 “薛姑娘可在此处?” 这长随跟他的主子一样没有好脾气,平日里少言寡语,冷酷得很。 宝蝉被他乍然出现的冰冷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慌道,“在……在里面。” 墨白递给她一个烦躁的眼神,“薛姑娘人呢?” 宝蝉刚要说在内殿,就见自家姑娘已经走了出来。 山寺风冷,白雪纷扬,寺中美人唇红齿白,仿若桃夭。 薛柠疑惑的蹙了蹙眉,似乎没想到墨白会在此。 墨白若在镇国寺,那……苏瞻是不是也在? 她瞬间变了脸色,嘴唇颤抖了一下。 “墨白,你……找我有事?” “薛姑娘觉得呢?” “我——” “世子说了,请姑娘切记贤惠懂事,莫要不知分寸的跑到世子面前,叫外人见了,丢侯府的脸面。” 墨白抿唇,眼底几乎是厌恶喷涌而出。 薛柠长得是很美,可再美的人,这样无时无刻跟幽灵一般跟在世子屁股后也会惹人不快。 更何况,她隔三差五往明月阁跑,主子不待见她。 她便时不时来打听世子的下落。 无论如何,受累的都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薛柠张了张发白的唇,怔怔地望着墨白,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墨白不耐烦地拱了拱手,见她神态可怜,又语重心长道,“属下求姑娘懂懂事罢,别再烦着世子了。” 原来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连在墨白眼里,都是累赘和烦恼。 薛柠心脏瞬间皱成一团,呼吸紧了紧。 张开红唇想说些什么,又被冷风堵住酸涩的喉咙,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墨白刚要离开,另一道冰冷的嗓音便响起,带着森冷的质问,“什么时候来的。” 薛柠小脸儿苍白极了,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前来的苏瞻,周身血液瞬间凝固。 山中要比平日冷得多,北风呼啸而来,雪粒扫在她脸上。 那股子寒意游丝一般,往人骨头缝里钻。 她冰冷的小手藏在袖中,暗暗蜷缩起来。 不知是天冷,还是心冷。 “我——” 不等她继续解释,男人又冷硬地开了口,“镇国寺偏远,如今风雪又大,你难道不知?” 宝蝉红着眼,想替自家姑娘解释两句。 薛柠颤巍巍地抬眸,看清男人脸上霜雪般的冷色,一颗心几乎停跳。 她悄悄按住宝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苦涩的声音,“我知道。” 苏瞻走近几步,长眉深敛,一双深渊般黑沉的眸子无情地看向薛柠苍白的小脸。 薛柠本就生得娇弱,站直身子也不过才到男人胸口。 她立在风雪里,头顶染了不少冰冷的雪花,身体摇摇欲坠,看起来脆弱极了。 “知道,还这般儿戏地跟上来。”男人面色愈发的冷,“是我太纵着你了?” 男人毫不留情的质问,令薛柠心神微晃。 都怪她自己,若不是从前她找过太多跟着他的理由,今日又怎会落入狼来了的境地。 她强撑着一口气,“我没有……我今日来镇国寺,是为了来祭拜父母兄长。” 苏瞻显然不信,过去的薛柠,做了太多这样的事,说过太多这样的谎言。 他眉眼低沉,声调淡嘲,“从小到大,你总是会撒谎。” “姑娘没有撒谎!”是宝蝉站了出来,带着哭腔道,“世子若不信,可以进内殿看看,里头是不是老爷夫人公子的牌位!” ------------ 第17章 等她 苏瞻愣了愣,再次看向薛柠,“她说的,可是真的?” 薛柠自嘲一笑,心脏泛着尖锐的疼。 明明无数次告诉自己在他面前,不可再软弱。 可这会儿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眼眶酸涩。 原来,他什么都不记得。 可去年,她还求着他带自己来过镇国寺。 不过一年功夫,他早已什么都忘记了。 也罢,她又不是他喜欢的人,他又怎么会记得关于她的一切? 她压着心头翻涌的酸楚,定定地望进男人那双沉酽的眸子里,轻柔的笑了一下,“阿兄要进去拜一拜我的父母阿兄吗?” 苏瞻蹙起剑眉,看了一眼那内殿。 长腿迈入殿中,果然见镇北大将军夫妻的牌位前已经摆好了新鲜的花与水果。 他这会儿想起来了,每年这个时候,薛柠来明日阁的次数会比往常都要多。 因为她自小不爱出门,胆子小,但镇北将军夫妇的牌位供在镇国寺。 她需要他陪她一起来拜祭。 可这一次,薛柠却没有告诉他,也没有求着他陪她来。 从前身后紧随着的小尾巴这会儿并没有跟进来。 他心烦意乱地抿了抿嘴角,让墨白取来香烛,郑重的在那牌位面前拜了三拜。 之后,他走出内殿,殿外却不见薛柠与宝蝉的身影。 “她们人呢?”他脸色黑沉一片。 墨白道,“薛姑娘说,她去禅房坐坐。” 薛柠的疏离,让苏瞻心头生出一丝躁郁来。 不过,他也明白这次是他错怪了她,小姑娘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你去看着她。” 墨白道,“是。” …… 薛柠浑身发冷,头上染了雪的发髻凉悠悠的,风一吹,头有些疼。 宝蝉用帕子仔细将她发髻上的雪粒擦干净。 一边苦道,“世子也真是的,总是不分青红皂白误会姑娘,姑娘怎么就从小会撒谎了?那些事,分明是……” “好了,宝蝉,别说了。” 薛柠这会儿眼圈还是红彤彤的,只是没流泪。 她以为自己会很伤心,很难过,但其实没有。 这会儿心里,只有对苏瞻的失望。 宝蝉小脸气得通红,“奴婢只是心里气不过,世子这般待姑娘。” 薛柠轻笑,“我们再如何,江夫人待我们再好,也是寄人篱下,有些话不开口总比开口好,开口骗骗,也总比实话实说好。” 宝蝉盯着自家姑娘,微微叹口气。 世子也不想想,姑娘为何这般懂事?为何总是撒谎? 太过懂事,是因她在府中受的委屈太多。 撒谎是因为,不想麻烦江夫人与他。 姑娘与人为善,已经很努力在迎合侯府里的所有人了。 薛柠笑了笑,摸了摸宝蝉委屈巴巴的脸颊,从蒲团上起身,将一直在守在不远处的郝嬷嬷叫过来。 郝嬷嬷是宣义侯府的老妈子,自薛柠入侯府后,一直在她身边伺候。 她吩咐郝嬷嬷拿钱,叫个小沙弥安排了三间禅房。 一间给她和宝蝉住,一间给车夫和两个护卫,还有一间给她。 郝嬷嬷笑着称“是”,随后摆着腰肢走了出去。 薛柠盯着郝嬷嬷远去的背影,良久收回视线。 “姑娘,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宝蝉,今晚,便按我说的办。” “是。” 等禅房安排好,她在房内休息,生怕在寺内遇到苏瞻,便再没出去过。 等傍晚日落,雪也停了。 妙林大师的讲经会结束后。 她才带着宝蝉重新回到供奉着父母牌位的偏殿。 上辈子镇国寺起了一场大火,但她远在东京侯府,只听说是一盏倾倒的长明灯引起的。 这会儿她不敢怠慢,准备今晚一夜不睡,守在内殿。 …… 天有些黑了。 这场法会讲了很久。 苏瞻与徐盛年从大雄宝殿出来。 这会儿大殿内的贵人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有的人家住在禅房修整一夜再回,也有人连夜回东京。 徐盛年来时坐了苏家的马车,这会儿正问苏瞻的意思。 苏瞻今儿错怪了薛柠,离开前,薛柠那双泛红的杏眼仿佛还在他眼前。 小丫头说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又没一个人出过远门。 她这次敢一个人来拜祭,也算是学着独立了起来。 那双哭红了,却带着一丝倔强的大眼睛,让他微微失神。 她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在宣义侯府。 这么多年,日子过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他不是不知道。 只是他自认母亲与自己对她不薄,是她自己总是胡思乱想,只怕这会儿还在寺中等他去哄她。 他难得对那小姑娘多了一丝耐心,“徐兄可乘我的马车先回去。” 徐盛年道,“苏兄还要留下来?” 苏瞻道,“嗯,接了人一起走。” 徐盛年知道他要接的是薛柠,也就笑笑,懂事地告辞离去。 苏瞻拢着袖子立在大殿门口,“人呢?” 墨白觑一眼自家世子的脸色,“薛姑娘现在在薛将军夫妇的牌位前。” 苏瞻没说话,只觉得薛柠还在同自己使小性子。 他叹口气,走到后山偏殿。 这会儿停了雪,可山上仍旧寒凉。 他站在偏殿门口,偏头往里面望去。 只见薛柠跪在薛将军夫妇牌位面前,单薄的背影,倔强、清冷、又孤寂,带着一说种不出的距离感,让人生出难以触碰的情绪。 好在她今儿虽然生了气,但还是乖乖在等他。 他心下稍安,走进去。 殿内供着密密麻麻的牌位。 有些是无主孤魂,有些是外乡流落的异客。 薛氏夫妇跟他们都不同,他们当年战死沙场,尸首被敌军掳去,尸骨无存。 牌位供奉在此,不少百姓也会前来拜祭。 他走到女人身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听到男人熟悉的低沉声音,薛柠惊诧地回过头来,对上苏瞻那双温和的冷眸,身子不觉紧绷起来,“阿兄,你怎么还在这儿?” 苏瞻皱眉,难道她不是在等他? 薛柠想起江氏总是耳提面命苏瞻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想着,不管怎么样,名义上他也是她阿兄。 他想带自己回府,不过是要向江氏交差罢了。 ------------ 第18章 脾气 她这会儿也没多想,便垂眸客气道,“阿柠今夜想留下来陪父母和兄长,阿兄慢走。” 薛柠的话,让苏瞻脸色有些难看。 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沉沉,仿佛暴风雨前来的夜。 可薛柠还是不明所以。 苏瞻不是不喜欢自己么,他走就是了。 她这一次,没有再求他陪自己了啊。 苏瞻眯了眯眼,“你若不走,我当真自己走了。” 薛柠乖巧道,“阿兄请便。” “薛柠——” 薛柠抬起头,见男人目光发冷,手指蜷缩更紧。 从前她总是盼望着跟他在一起,如今跟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叫她难以煎熬。 她咬了咬唇,恭敬道,“那我送阿兄出去。” 苏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清隽的脸上满是冷戾。 薛柠只当没看见,沉默着将人送到殿门口。 苏瞻拧着眉,“薛柠,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薛柠抿抿唇,“我没有闹脾气,只是想留下来多陪陪父母。” 苏瞻冷笑,“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留在寺中?” 薛柠语调轻柔,“阿柠并非一个人,还有郝嬷嬷和宝蝉相伴,江夫人也给阿柠分配了护卫,阿兄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这么说来,倒是他多管闲事了。 苏瞻差点儿被小姑娘的言语气笑了,“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般伶牙俐齿?” 薛柠闭上嘴不说话,想着还是不要惹怒男人为妙。 她沉闷低头的模样,叫苏瞻有气也无处可发。 他向来不会太纵容她的小性子,沉下俊脸,深深地看她几眼,转身而去。 男人一走,薛柠便松弛下来,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以前他这样不高兴,她一定会主动赔个笑脸。 可现在,不用再看他的脸色,实在太轻松了。 男人身高腿长,身材挺拔悍利,一身玄墨长袍,俊美非凡,没一会儿背影便消失在黑暗里。 也不是第一次看苏瞻的背影了。 她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 宝蝉小心翼翼从漆红大门里探出个小脑袋来,“姑娘,世子当真走了?” 薛柠道,“嗯。” “其实世子在挺好的。”宝蝉缩了缩发冷的脖子,总感觉背后凉悠悠的,“奴婢有些害怕。” 薛柠燃了三炷香,放在额前,“宝蝉,郝嬷嬷人在哪儿?” 说起郝嬷嬷,宝蝉登时也顾不上害怕了,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道,“郝嬷嬷在禅房里休息,她一个婆子,不在姑娘身边伺候,自己睡得倒是很香,哪家姑娘能像姑娘你这么好性儿呀,也就咱们院儿里,那几个婆子敢不将姑娘你放在眼里。” 薛柠眸光淡淡,想起自己傍晚从禅房出来时,看到有人在她门口鬼鬼祟祟。 那长随褐色短袄,黑皮脸,嘴角有颗痣。 她在江氏的生辰宴上见过,是董氏旁支的落没亲戚吉庆伯家那个纨绔世子身边伺候的。 那会儿那纨绔世子便总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远远打量她。 她一门心思在如何算计苏瞻上,也没留心那人下作的目光。 如今回忆起上辈子苏清对她的算计来,她心头登时清明了。 吉庆伯世子曹瑾昨日专门到镇国寺,不是为了烧香拜佛,也不是为了听法会,是专门为了她来的。 上辈子她在与苏瞻定下婚事后,又一次被人下了药,稀里糊涂与曹瑾睡在一起。 虽然她能确定两人根本没发生什么,但在苏家众人看来,她早已是个不检点的荡妇,明明与世子订了婚,却还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是个不知羞耻,风流浪荡的骚狐狸。 两人奸情被发现,江氏对她失望透顶,苏瞻看她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冷。 曹瑾在事发后的几日,因醉酒溺水而死了。 此事被苏瞻压了下来。 她虽仍旧照旧嫁给了苏瞻。 但她的冤情,无处可诉。 一个淫妇的名声,背到了她死为止。 “姑娘?” 宝蝉伸出小手,在薛柠面前晃了晃。 她发现最近自家姑娘总是莫名喜欢发呆。 “姑娘在想什么?可是那郝嬷嬷背着姑娘做了什么坏事?” 郝嬷嬷不是将军府里的人,是江氏当年拨给她的。 薛柠回过神来,压下眼底猩红的恨意,莞尔一笑,“宝蝉,你说,如果有人要害我,我该如何自处?” 宝蝉还年轻,不懂人情世故,只清脆道,“姑娘当然要还击回去了。” “是啊。” 还击,是该还击。 上辈子她因爱慕苏瞻,而费心费力讨好苏家所有人。 对苏清这个从来看不上自己的姐姐,也格外尊敬。 可换来的,却是她对自己的陷害与设计。 重来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绝境。 当然,她也不会再去求苏瞻,让他为她主持公道。 毕竟在他眼里,那是他苏家的妹妹,而自己,只是个外姓人而已。 “难道阿清一个久居深闺的弱女子,便能下药害你?” “薛柠,你撒谎,也要有个限度!” “你是个有前科之人,阿清柔弱单纯,岂能与你,相提并论?” 上辈子男人那些冰冷讽刺的话语,至今还留在她的记忆中。 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一柄锋锐的刀子,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薛柠闭了闭眼睛,将眼底隐忍的泪水强逼回去。 “再等等——” 她性子再柔弱,也会有仇必报。 …… 半夜。 薛柠仍旧跪在薛氏夫妇灵位前。 郝嬷嬷来看过几次,催促她早些回去休息。 薛柠执意不肯,郝嬷嬷几不可察的眯了眯老眼,只道,“那老奴也陪姑娘在一旁守着。” 薛柠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守护父母兄长的牌位。 等天外开始隐约露出鱼肚白,那些挂在偏殿内的长明灯全都好好的待在原地。 寺中晨钟敲响,悠远绵长,小沙弥们开始在庙中安静穿梭。 上辈子那场大火,终究是没有烧起来。 看着父母兄长完好的牌位,薛柠终于松了口气。 她伸出手,扶住宝蝉的手臂,一双跪得发麻的双腿有些发颤。 郝嬷嬷见状也急忙凑上前来搀扶,薛柠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几眼,道,“郝嬷嬷,我今儿身子累极,恐怕还要在寺中休息半日才能启程回东京,劳烦您再等我半日。” 薛柠待下人向来客气,旁的下人会欺负她。 但郝嬷嬷不会,她笑眯眯道,“姑娘的身子最重要,老奴等着便是。” 薛柠点点头,由着宝蝉与郝嬷嬷将自己送回禅房。 之后,便称疲累,褪去外衣躺在床上休息。 临睡前,郝嬷嬷送进来一杯热水,服侍薛柠喝下。 薛柠抿唇喝了,郝嬷嬷这才笑道,“那姑娘好好歇下,老奴在外间守着。” 薛柠摆摆手,让她先出去。 …… ------------ 第19章 变故 一炷香后,曹瑾迫不及待赶来,一见郝嬷嬷,便咧开嘴笑,“人呢?人在哪儿?” 郝嬷嬷沉下脸,左右看了几眼,见四下无人,忙扯住那猴急的男人,叮嘱道,“里头睡着的,到底是宣义侯的姑娘,世子悄声些,别弄出什么动静来。” “不弄出动静怎么让外人知晓我俩睡了?”曹瑾不悦,舔了舔嘴唇,很是急切,“我今儿肯定会让你家姑娘欲仙欲死,不用你老婆子提醒,本世子知道该怎么做。” 郝嬷嬷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世子仔细别将人弄死了。” 一想到薛柠那身雪白的皮肉,曹瑾整个人都酥麻得不行,他眼底涌出些淫秽的亮光来,“放心,弄不死,我还等着娶她回家做夫人呢!” 郝嬷嬷实在拉不住他,战战兢兢将人放了进去。 曹瑾三两步跑到禅房门口,眯着眼睛深深嗅了嗅。 只觉得满鼻子都是女儿家身上那股子软糯的甜香。 薛柠容貌极盛,身上有多香,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从她身边走过,便觉好一阵销魂蚀骨,真真香到他心底里去了。 只可惜,那日在宣义侯府参加侯夫人的生辰宴,他望着那样柔媚的绝色大美人,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但今日,他那好表妹为了促成他与薛柠,给了他这么好一个机会。 他自然不会放过,一会儿一定要好好让薛柠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想到这儿,曹瑾轻手轻脚推开薛柠的房门。 里头灯烛已经熄了,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洋洋洒洒的细雪落在那支开的窗棂上。 禅房花木幽深,屋子里一片昏暗。 他摸索着走到床前,大手触碰到那柔软的衾被,只觉薛柠身上那股馥郁的馨香扑面而来。 “薛姑娘,你好香啊——” “本世子这就来伺候你了,你放心,本世子一定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他一双眼睛雪亮,贪婪地咽了口唾沫,将手探进被子里。 “咦?” 没摸到女人柔软的身子,却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不等他疑惑,窗外突然响起女子尖锐的呼喊声。 “来人呐!抓贼啊!” “有人进禅房偷东西了!” “快来人啊!” 女子这一喊,惊得整个安静的寺庙突然沸腾起来。 郝嬷嬷心头一慌,惊诧地站起身,不等她推门进院,就见一队官兵腰间挎着长刀比她还先钻进禅房里,很快就将畏畏缩缩的曹瑾提了出来。 事发突然,她料到不对劲儿,身子一转,准备先躲一躲。 哪知一回头,又看到薛柠竟从禅房院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郝嬷嬷老脸霎那间一白,哆哆嗦嗦道,“姑……姑娘……您怎么在外头?” 薛柠沉着小脸,冷道,“郝嬷嬷,你是怎么看门的?何以我院中进了贼人,你却不知?” 被官兵押解在手的曹瑾蓦的大喊起来,“本世子乃吉庆伯世子,根本不是什么贼人!” 薛柠扬起白嫩的小脸,“你若不是贼人,进我禅房做什么?” 曹瑾一噎,对上薛柠那张美颜娇嫩的小脸,脸涨得通红,“本世子那是……那是……” 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四周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昨儿留在寺中的权贵们也围拢过来。 薛柠料到他不敢直说意图,也没准备放过他,将曹瑾手里还攥着的那只玉镯子夺出来,递给为首的玄鹰卫头领看,“大人,这便是曹世子觊觎之物,此物乃宣义侯夫人的贴身之物,价值连城。几日前,曹瑾进侯府参加夫人生辰宴,便看上了这镯子,没想到竟尾随我来了镇国寺,只为将这镯子偷走。若大人不信,可以将这镯子拿到侯夫人江氏与侯府世子苏瞻面前询问。” 一只玉镯子,实在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一提到年纪轻轻便已当上刑部侍郎的苏瞻,在场众人无人不肃了神色。 那领头的玄鹰卫看那镯子一眼,手里用了力,痛得曹瑾吱哇乱叫。 “本世子没有!快放开本世子,不然本世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吉庆伯世子。”领头的玄鹰卫嗤笑一声,“既然世子不承认偷了宣义侯府的东西,那便即刻让老伯爷前来为世子做主。” “别!” 曹瑾瞬间吓坏了,一张脸急得发白。 又不敢承认自己为了偷香窃玉,与侯府三房联手设局。 好在只是偷个玉镯子,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大罪名。 回了东京,叫小厮拿银子将他保出去便是。 “不就是个镯子而已,本世子便是看上了又如何?” 领头的玄鹰卫呵笑,沉声道,“带回去,听候府衙大人发落!” 曹瑾只能认栽,狠狠瞪郝嬷嬷一眼。 郝嬷嬷垂着脑袋,什么话也不敢说。 曹瑾又看向薛柠,心头跟千万只蚂蚁在爬似的。 他早就看上了薛柠,发誓此生非她不可。 今儿本来好事将要圆满,却被薛柠一只镯子破坏了计划。 这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竟有几分小聪明。 他眯起眼睛,心中实在不甘。 此处数间禅房临水而居,旁边就是个天然的大莲池。 那玄鹰卫捆住他的双手。 他佯装跟着他们走了两步,却突然一个箭步回头,直接冲着薛柠撞过去。 有人惊呼。 “啊——” “姑娘,小心!” 众人哄乱,形势突变,薛柠始料未及。 可她此刻就站在池边同那玄鹰卫的头领说话,也来不及躲避。 曹瑾恶狠狠的咬紧齿关,一头将薛柠撞进莲池里。 “噗通”一声,薛柠只觉得冰冷刺骨的池水四面八方漫上来,弥漫进她的口鼻。 她不大会水,这莲池瞧着不深,底下却是深不可测。 她费力挣扎了一会儿,身子却飞快往下沉去。 曹瑾站在岸边大笑,“哈哈哈哈,快来人啊,薛姑娘落了水,大家赶紧下去救她啊!” 岸上诸人面面相觑,和尚们吓得忙去取竹竿来。 救人虽重要,可薛姑娘到底是个女儿家。 女人们大冬日的不敢下水,男人们则是颇多顾忌,一听说是宣义侯府的薛姑娘,一个个都不敢动弹。 “求求大家,救救我家姑娘!” “姑娘——!” ------------ 第20章 李长澈 宝蝉哭得声嘶力竭,见水中扑腾的人渐渐没了影子,吓得正要往里跳。 就在这惊险一刻,一道身影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宝蝉红着眼回头,还没看清那公子的俊脸,就见他直接跳了下去。 很快,男人便将沉入水中的薛柠抱了上来。 “那个男人……是谁啊?” “薛姑娘还要不要名声了?” “要是我,我宁可死了,也不肯让别人将身子给碰了。” “好在冬日衣裳厚——” 可再厚的袄裙,湿了水,也紧贴着女人曼妙的身形。 薛柠生得姿容绝世,没想到身材也是凹凸有致……性感得不像话。 岸上看热闹的人众多,那男人一上岸,便用刚才脱下的披风将薛柠紧紧裹住。 宝蝉忙扑上前来,“姑娘……姑娘你没事儿罢?” 薛柠迷迷糊糊窝在个暖烘烘的怀里,身子冻得直发抖。 她齿关发冷,颤巍巍抬起浓密的睫羽,看向抱着她的那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见到了故人。 “还能不能喘气了?” 男人声线悦耳,温柔一笑。 大手原是想按按她的胸口,将她腹中的池水逼出来。 想了想,只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薛柠别过冷白的小脸儿,往旁边吐了一地,缓过神来,怔怔的望向救她那人。 那是一张得天独厚的清俊脸庞。 高眉深目,长眉入鬓。 下颌线流畅,山根挺拔,唇色润泽。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浓黑的发尾往下垂落,一滴一滴坠在她发白的手背上。 在这里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却有几分莫名的滚烫。 “姑娘莫不是看在下长得英俊,看傻了?” 男人揶揄一笑,玩世不恭的笑容挂在那微微上翘的嘴角。 让他本就精致如画的面容,登时鲜活起来。 “我没——” “既然姑娘已经没事了,来,小丫头,扶着你家姑娘。” 男人将她放开,干净利落地起了身。 他浑身湿透,显出一把挺拔的劲腰。 再加上那张漂亮得出奇的俊脸,惹得姑娘们暗地里红了脸。 不少姑娘的眼神一个劲儿往这边瞟。 但男人长身而立,一袭青色布衣,气质清冷,没有半点儿狎昵的意味。 薛柠眨眨眼,透过迷离的雪雾,看清他的脸,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随后又眼眶一热,急道,“是你?” 上辈子,那个曾在永洲碎叶河里救过她的男人。 将她救起后,是他将她抱去了医馆。 给她换衣服,买药,还给她买了许多吃的。 那是她去了永洲老宅后,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她边吃边哭,男人还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日后想吃什么便同他说,只要他有钱,定会无条件满足。 男人拨弄淡青大袖的大手微顿,回过头,“姑娘认识我?” 薛柠红着眼,眼泪挂在睫毛上,泪眼汪汪地瞧着他,又笑着摇摇头,“只是见公子生得面熟,却不知公子姓名。” 是了,哪怕上辈子他们早已见过。 她却仍旧不知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士。 因为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能从老宅里逃出来。 也没再见过他,也没有法子叫人去打听一个不知名姓的年轻公子。 雪粒洋洋洒洒,落在男人高高竖起的发髻上。 男人漫不经心扬唇,笑容清隽,站在雪地里,温润得如同玉雕般的美人一般。 薛柠生怕他又要离开,忙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 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又不敢。 只能小心翼翼,充满期待的望着他,“我能知道公子的名字么?” 男人视线扫过在场看热闹的诸人,又看向眼前这个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 他温温一笑,清冽的声音仿佛透过两世的时间长河幽幽穿过来。 “李长澈。” 薛柠听到他的名字,微微瞪大眼。 李长澈? 他就是李长澈? 后世那位几乎与苏瞻抗衡的大清流,老百姓眼中的大青天,天下文人之首的李大人? 李长澈无意成为众人焦点,救下人后,也怕给这个貌美的小丫头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遂看她一眼,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薛柠呆怔地站在原地,直到玄鹰卫将曹瑾带走,看热闹的众人离散而去。 她才满心激动地一笑,收回迷茫的思绪。 只是一转头,却在那人群之后,对上苏瞻那双幽深冰冷的凤眸。 男人面无表情,眼神深刻,气质冷峻,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 她呼吸一滞,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嘴角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昨夜不是回东京了么? 怎么,还在镇国寺?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苏瞻冷眼看着薛柠,一步步走过去。 薛柠落了水,此刻被风一吹浑身上下冷极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后退几步,堪堪站在池边,慌得垂下眼。 可转念一想,苏瞻又不在乎她。 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一世的她,已经不是她的未婚妻。 她只是他的外姓妹妹而已。 想到这儿,薛柠努力扬起个无辜的微笑,“阿兄怎么没回侯府?” 苏瞻拢着厚厚的狐裘,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若回去,哪能看到今儿这一出好戏?” 薛柠小脸儿雪白,“阿柠听不懂阿兄的意思。” 苏瞻冷笑,也不知为何自己心底会生出些难以遏制的怒意。 究竟是因为曹瑾,还是因为那个叫李长澈的男人。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只是看见薛柠落水那一刻,心脏突然间传来一阵刺痛,痛得他手脚发麻。 作为兄长,他自然准备出面救她。 可那个叫李长澈的男人动作比他更快。 他很快将薛柠救了上来,却没将她放开,反而还用他那破烂的披风将她包裹住。 那之后,薛柠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她看起来,好像认识那个男人。 苏瞻心头不悦,声音沉静沙哑,一双修长美目,目光灼灼地看进女人眼底。 “听不懂,那为兄便说得明白些,那些玄鹰卫是如何提早埋伏在寺中的,无须阿兄多言罢?” ------------ 第21章 她哭 薛柠抿唇,没敢直视他冷嘲的目光。 男人一向不怒自威,智多近妖。 她一个闺中弱女子,所做的那点儿小把戏,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今年她没准备求他陪自己来镇国寺,但苏清要害她是真。 所以,她在离开东京前,曾避开郝嬷嬷,去了一趟府衙,拿出苏瞻的身份,告知他们有人对苏瞻不利,让他们提前在镇国寺埋伏抓人。 事实证明,苏瞻的名头的确很有用。 她成功避开了苏清上辈子给她挖的坑,保住了自己的清誉。 “你背着我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让这些玄鹰卫为你所用?” “薛柠,你好大的胆子,看来,以前真是阿兄小看了你的心机城府。” 男人沉着声音,声声质问,那些刻薄讽刺的话语,刹那间与他上辈子说过的每一句话重合交叠,化作天漏一般的大雨,将她尽数淹没。 “可那又怎样?”薛柠蜷缩着小手,突然抬起头来,头一次与苏瞻直接对视,她语调很轻,却带着沉重的控诉,“难道阿兄会怪罪我以你的名义提前去府衙报案吗?” 苏瞻微愣,似乎没想到薛柠会反驳他。 “阿兄有没有想过,倘若我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今日的我,便不止是落水这么简单?” “有人在我水里下药,有人想侮辱我,有人趁我身边没人保护,便要害我死无葬身之地,难道我不该想办法保住自己吗!” 苏瞻皱眉,“谁会害你,不过都是你自己——” “阿兄未免太无情了些!”薛柠怒声打断他,小脸涨得通红,“你从来都只会说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可曹瑾的确爬进了我的禅房,倘若我没有先见之明,此刻,他已经辱没了我的名声,阿兄要我如何自处?难道要我声名狼藉的回到东京,被老夫人看不起,被苏家所有人戳着脊梁骨辱骂,最后草草嫁给曹瑾做妻?!” 苏瞻:“……” “可我不愿!就算整个侯府都不愿护着我,我也要为自己做打算!” 薛柠扬声说完,眼泪一下涌了上来,一双泛红的眼却毫不避让男人冰冷的目光。 她不愿在男人面前表现得太柔弱,想牵开一个倔强的笑。 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般感觉到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 明明已经不再奢求他帮助自己,可他凭什么来骂她心计深沉? 她咬了咬牙,心头憋闷了许久,终于哭道,“难道阿兄宁愿看着我被曹瑾侮辱,也不愿帮我一把?” 莲池旁边,残留几个行人。 宝蝉也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出。 苏瞻盯着她落泪的杏眸,眼底黑压压一片,缓缓归于一片不见底的平静。 薛柠很少会在他面前发脾气,小小一个人,每日都是笑眯眯的。 就算会哭,每次在他面前也会擦干眼泪故作坚强。 他即便再不懂女人心,这会儿也知道是自己惹哭了她。 “哭什么,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伸出手,指尖落在她肩头的破烂披风上,眼底露出一抹嫌恶,“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他欲将薛柠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换上他的。 却见那眼里通红一片的小姑娘侧开身子,避开了他的动作。 “既然阿兄不怪我,那阿柠便先回去换衣服了。” 女人家的眼泪便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 说着,人已经转了身,往禅房内院方向小跑离去。 苏瞻大手尴尬的悬在半空,心头说不出的滋味儿。 墨白见自家世子轻蹙眉心,走上前来,笑了一声,“没想到薛姑娘今儿也有了脾气,世子,我们还要等薛姑娘一起回侯府么?” 苏瞻神色淡了几分,目光朝那禅房方向看去,“等。” 她都哭成那样了,他岂能丢下她不管? 更何况,昨儿是他疏忽了,让曹瑾钻了空子。 至于她说有人害她,他还是不信。 不过是她生得太好,惹了某些人的眼罢了。 只那人不该将手伸到他的人头上来。 苏瞻危险地眯了眯眸子,眼中最后一丝耐心告罄,“墨白,你亲自去吉庆伯府走一趟。” …… 薛柠猛地钻进房里,深吸一口气,胸口急急的喘息着。 哪怕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在苏瞻面前这般大声说过话。 可她心底的委屈一旦忍不住,便似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倾泻出来。 以至于让她忘了苏瞻凶狠起来的模样有多可怕。 好在,他并未生气,而是好好的放了她回房。 “姑娘——”宝蝉拍了拍房门,“奴婢还在外面呢。” 薛柠揪着那单薄的披风,“世子人呢?” 宝蝉忙道,“世子没过来。” 薛柠这才打开房门,将宝蝉放进来。 屋外除了宝蝉,果然空无一人。 宝蝉竖起大拇指,“姑娘,你刚刚真是太厉害了,竟敢跟世子那样说话。” 刚刚那股心气儿冒出来,浑身上下气血翻涌,倒是胆子大,这会儿薛柠便觉着浑身发冷了,嘴唇颤了颤,“宝蝉,你去帮我要点儿热水来。” 宝蝉也担心薛柠的身子受寒,“是。” 寺中多有不便,宝蝉一走,薛柠便忙将那支摘窗放下来,自己脱了湿透的衣裙,换了一身干净暖和的。 只衣服刚换完,便听苏瞻低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准备何时启程?” 薛柠惊诧地扬了扬眉,心底不愿与他同行,只道,“阿兄若是着急,可以先走,我同宝蝉下午再回。” 苏瞻皱眉,只当她还在生气,放软了声音,“我的马车昨日被好友挪用了,今日只能同你一道回去。” 薛柠一时尴尬地坐在床上,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辈子,她绞尽脑汁想同他多亲近,可总是没有机会。 为何这辈子她想尽办法逃离,却总是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见面? 男人似乎没了耐心,“怎么不说话?” 薛柠无奈,又不愿惹怒他,只好妥协道,“劳烦阿兄再等等,我洗个脸便走。” 不过是同乘一辆马车而已,那马车本也是宣义侯府的。 ------------ 第22章 问罪 薛柠起身将李长澈的披风收起来,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装进自己的包袱里,想着洗干净了,日后好还给他。 等宝蝉打完热水回来,她随意用热水洗了洗冻得僵冷的小脸儿,便走出了房门。 苏瞻没怎么看她,上了马车后也只是闭目养神。 他生得一张精雕玉琢的俊脸,五官立体分明,尤其那一双修长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他不爱笑,不言语时气势强大又带着些戾气,跟个冷面阎罗似的。 府上没人不怕他,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小娘子,见了他都是又怕又爱。 薛柠曾经也爱他那独一份的清冷,可现在,却只觉得高悬的明月再美好,也不该被她这样的人强求到凡间来。 所以,她在心底彻彻底底放下了与他的羁绊。 苏瞻不说话,马车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薛柠明白,他这是厌恶自己自作主张,遂也没主动搭话。 再说,她受了寒,脑子本就昏昏沉沉的。 马车才上路不久,她便靠在宝蝉的肩头昏昏欲睡。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传来马车停靠的声响。 她身子一抖,差点儿往前栽去。 是一条结实有力的长臂揽住了她的腰肢。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男人幽深的长眸,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睡在了男人怀里。 薛柠心头尴尬极了,忙单手撑住男人的大腿想坐起身来。 可车厢里光线昏暗,她本就紧张,指尖不知按到什么地方。 引得男人侧目凝眉。 “薛柠!” 男人咬牙切齿,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 薛柠乍然想到什么,手指一阵滚烫。 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不礼仪的,蜷缩着手指坐直身躯。 “阿兄,我睡得太迷糊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薄唇抿唇,“滚下去。” 薛柠忙不迭道,“好,我这就滚。” 她第一次这么听话,可苏瞻心里却不算平静。 他闭了闭眼。 燥、热竟因那只柔软的小手而起。 明明,他只将她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妹妹,为何会对她一个小小的动作起了冲动? 还是说,她故意这样做,是在勾引他? 毕竟他看得很清楚,那心计深沉的小姑娘已经从他母亲那儿骗来了苏家给未来儿媳的传家玉镯。 什么认亲宴,什么与他保持距离,什么要为自己做主,什么只把他当做哥哥。 不过都是她的谎言罢了。 镇国寺这招欲擒故纵,使得精彩至极。 她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样上赶着勾引男人—— 想到这儿,苏瞻长眸微敛,眉心浮起一抹躁郁之色。 “世子,薛姑娘已经进府了。” 车帘外,传来墨白淡淡的声音。 苏瞻缓和了一会儿,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眸。 “嗯。” …… 回到侯府,天色还未全黑。 谢老夫人让宋嬷嬷领着几个丫头在二进院的垂花门外候着。 等薛柠一回府,便将她请到了万寿堂。 时间已经不早了,万寿堂里人却不少。 江氏与两个妯娌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苏溪几姐妹都坐在堂下,秀宁郡主自然也在。 除了苏誉,先前去永洲办事儿的苏迈也回来了,这会儿正坐在苏誉左手边的圈椅上,一双黑亮的眼眸直直的往门外看。 薛柠顶着满头风雪走到廊下,宋嬷嬷打起帘子,露出贵人们的几片衣角。 如此大的阵仗,她心里已经预料到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要说什么。 一进门,便主动给老夫人请了个安,开口便是告罪。 “老夫人,是阿柠不小心,差点儿丢了娘亲送我的玉镯子,不过好在阿兄那会儿也在镇国寺,帮我捉住了曹世子那贼人,娘亲的玉镯子如今正好好的戴在我手上呢。” 说着,便伸出嫩白纤细的左手。 众人一瞧,玉镯子果然还在。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老夫人要问的,可不是玉镯的事儿。 “娘亲的东西,阿柠自是会好好保管的,老夫人生阿柠的气也是应该,这回去镇国寺祭拜父母,阿柠实在不该一个人前去,阿柠不孝,让老夫人和夫人为阿柠担心了。” 谢老夫人老神在在的拢着手里的汤婆子,“怎的没叫上你大哥哥陪同。” “阿兄日理万机,阿柠实在不想辛苦大哥哥,不过也幸好阿兄在镇国寺,阿柠才能平平安安回府。” 苏瞻踏入万寿堂正房时,听到的便是小姑娘轻柔软糯的声音。 她避重就轻,拿他作筏子,又多次强调自己前去祭拜父母的孝心。 短短几句,说得倒是滴水不漏。 苏瞻嘴角微动,抬步走进正房。 “祖母。” 谢老夫人抬起老眼,满脸慈爱,“瞻儿回来了。” 苏瞻走到薛柠身侧,给老夫人请了个安,随后在老夫人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 苏瞻一进来,薛柠身体便一阵紧绷。 再看在场诸人肃穆的表情,仿佛三堂会审一般,气氛焦灼。 她想起上辈子自己与曹瑾被捉奸时,这些人的表情也差不多同今日一样,一个个青面獠牙,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不同的是,这一次,曹瑾没有得逞。 薛柠稍微放松了些,嘴角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老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阿兄同我一起回来,我的事,他都知道。” 苏清不怀好意地睨薛柠一眼,按捺不住道,“祖母,那曹世子怎么会想到去薛妹妹房中?他当真只是去偷镯子的?薛妹妹你别是同曹世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所以才孤身一人前往镇国寺同他幽会的罢?” 苏清的话,便是老夫人的意思。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质疑的目光犹如实质,悉数落在薛柠脸上。 这对任何一个闺中贵女来说,都是羞辱。 因而老夫人没有直接发问,而是借苏清之口,也算给薛柠留了脸面。 “四姐姐这话,阿柠听不明白。”薛柠摇摇头,无辜道,“阿柠身边带着郝嬷嬷与宝蝉,还有两个护卫和车夫,再加上阿兄与墨白,我怎会是孤身一人?再者说,当时曹世子在我禅房中被捉住时,我人在外头,谈何与曹世子单独幽会?” 她歪了歪头,看向一旁的郝嬷嬷,笑道,“郝嬷嬷,你说呢?” ------------ 第23章 最不愿娶她的人 苏清暗暗剜郝嬷嬷一眼,老夫人犀利的老眼也朝她看去。 郝嬷嬷双腿便软了,颤巍巍跪在堂下。 原想糊弄两句,随口给薛柠泼一盆脏水。 “老奴——” 但薛柠在她开口前,又不动声色道,“郝嬷嬷那会儿亲自守在我房外,她不可能看不清楚。” 她要是看不清楚,便是她玩忽职守,办事不力。 宣义侯府管家甚是严格,若恶奴害主,便会被主家直接发卖出东京,永远回不来。 郝嬷嬷身子一僵,听出薛柠的弦外之音,忙道,“老夫人,薛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苏清脸色难看起来,恨恨地咬了咬唇,“薛柠,我们都已经听说了,你被曹世子推进了水里,又被一个陌生男子捞起来,你……你的身子怕是都被人看光了,在外面败坏了咱们侯府姑娘的名声!你让我们几个姐妹日后怎么谈婚论嫁?” 薛柠知道,想害她的人,定会拿此事做文章。 她淡淡地轻笑一声,直接朝苏清看去。 “四姐姐这话说得好似人在当场似的,可四姐姐又没去,怎知我的身子被人看光了?” 苏清一噎,脸红了红,又料定薛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扬了扬下巴,勾唇,“你到现在发髻还是湿的,你敢说你没有落水,没有被男人抱上来?” 薛柠嘴角微抿,一时无话可说。 她发髻湿润,这会儿却仍旧是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儿狼狈之相。 再加上她本就是生得一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清丽容貌,一张小脸儿唇红齿白,娇嫩得能掐出水来,越脆弱,越清冷,也便越冷艳。 苏清眯起嫉恨嫌恶的眼睛,轻哼一声,越发得意,“祖母,我早就说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罢?她姓薛,丢了自己的脸面不算什么,可她如今住在咱们侯府,丢了侯府的面子事大,大姐姐今年还要议亲呢,若叫外人知道了,谁还敢娶咱们侯府的姑娘?要我看,还办什么认亲宴?还是将她早些赶出去的好!” 苏溪冷着一张小脸,似笑非笑地看好戏。 江氏与苏蛮满脸担心,柳氏暗暗看董氏一眼,苏迈与苏誉两个神色不明。 秀宁郡主则是不动如山,坐在原地看热闹,一双眼睛时不时瞟向苏瞻。 苏侯还在外应酬,二房三房两位叔叔都没在内宅。 今儿镇国寺发生的事儿,消息一传回来,便被老夫人按下了。 此刻,苏清要赶薛柠出府,苏瞻一句话都没说。 江氏倒想替薛柠说说情,才开口,就被谢老夫人打断了。 谢老夫人沉吟一声,对薛柠道,“你怎么说?” 薛柠俯首叩头,“老夫人,我要真说了,您别生气。” 谢老夫人对薛柠谈不上有多喜欢,但这丫头住在侯府多年,也算是她看着长大,除了性子孤僻些,不擅与人交际,没惹出过什么大乱子,平日里,除了出门祭拜父母,也鲜少出门。 她道,“你只要说得有道理,我也不是不可以听一听。” 薛柠抬眸,不卑不亢道,“若依四姐姐所言,一个落水的女子被人从水里救出来,便是失了清白,毁了清誉,没了名声,那阿柠不该被赶出侯府。” 谢老夫人道,“那你当如何?” 薛柠道,“阿柠应当嫁给阿兄。” 这话一落,惊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谢老夫人一愣,皱紧了眉头。 苏清咬了咬唇,难以置信道,“薛柠,你无理取闹什么?想得美,世子哥哥也是你一个孤女能高攀——” 苏清说话太过直白,孤女这样的字眼,惹得江氏面露不悦。 董氏蹙了蹙眉心,按住苏清的小手,阻止了她的话。 薛柠认真道,“阿柠前些时日被阿兄救回栖云阁,不少人都看见了,二哥哥那日还以此事来嘲讽阿柠,若阿柠如此便算是失了清白给阿兄,阿柠难道不该嫁他?” 江氏噗嗤一笑,苏蛮也跟着笑了,“就是!祖母,蛮蛮赞同阿柠妹妹的话!若她真因落水没了名声,那阿兄应该最先负责!” 苏清脸色越发难看,阴沉沉的。 江氏忙道,“母亲,蛮蛮话粗理不粗,再说,若柠柠与那男子孤男寡女在一处也就罢了,可听说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呢,还有镇国寺的妙林大师也在场,不过湿了水,哪就将身子看光了?瞻儿,你人在寺中,你且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薛柠屏气凝神,低眉垂目,乖巧跪在堂内。 也没看苏瞻一眼。 她知道,苏瞻一定会替她说话。 只因他是这东京城里,最不愿娶她的人。 果然,苏瞻很快慢条斯理开了口,“我亲眼所见,她并未与人苟且,落水也不过是个意外罢了。那会儿我在,并未有多少人看见她的身子,她亦很快被宝蝉带回禅房换衣,之后,同我一道回府。” 纵然心中酸涩,薛柠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 苏瞻的话,让等着找茬儿的人无话可说。 她又抬起头,对谢老夫人表了忠心,“薛柠住在侯府一日,便是侯府的人,定会全心全意为侯府着想,若老夫人认同四姐姐的话,要将阿柠嫁给曹世子,亦或是那救阿柠命的男子,阿柠也会乖巧听从,绝无半句怨言。” 苏瞻挑了挑眉梢,扫过薛柠雪白的小脸,没说什么。 谢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叫人将薛柠扶起来,又道,“你头发还是湿的,早些回院子里沐浴梳洗别伤了身子才是。” 薛柠如释重负,笑了笑,“多谢老夫人。” 热闹落幕,苏清再气急败坏也无可奈何。 薛柠领着宝蝉从万寿堂出来,帘子一落,挡住那屋子里一张张心怀鬼胎的脸,她身心都轻松了。 廊外下着雪,绒毛一般,风也冷极。 姑娘们都穿着厚厚的狐裘,一圈儿毛茸茸的灰鼠毛围在脖子上。 薛柠脖间却是白花花的兔儿毛,簇拥着她尖细的下颌,衬得她本就欺霜赛雪的小脸儿露水一般,一双眼睛又大又湿漉漉,黑得出奇。 秀宁郡主见苏瞻起身,也忙着站起来,红着脸道,“世子哥哥,你等等我呀。” ------------ 第24章 她变了 秀宁郡主与苏瞻的亲近,是被苏家所有人默许的。 薛柠轻轻回眸,瞥见苏瞻当真站住了脚步。 少女一身绯红的袄裙,俏生生地凑到男人身侧。 两人郎才女貌,看起来般配至极。 “这几日天气冷,只能窝在屋子里,我想着去世子哥哥的书房借本书来看。” “可以,想看什么。” “世子哥哥,话本子有么?” 苏瞻清冷的眉心微微皱起,男人是最年轻的刑部侍郎,他的书房里,哪有女儿家喜欢看的那些闲书。 秀宁郡主意识到了,通红的小脸儿娇艳如花。 “世子哥哥,你明日回来,可以去书市帮我买两本么?就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女孩儿家都喜欢看的。” 男人声线清冷,却十分耐烦,“嗯。” 苏瞻就在她身后不远,秀宁郡主亲昵的嗓音响起,两人说了几句话。 薛柠想起前几年,她也想看话本。 任她如何央求,男人也没答应帮她带一本。 如今换了秀宁郡主,他便直接应承。 可见他对秀宁郡主的宠爱,是与她这种外姓妹妹不一样的。 “阿柠妹妹,你要不要让世子哥哥也给你带一本?” 薛柠顿了顿,没想到秀宁郡主会突然叫自己。 从前明明觉得很难过的事儿,如今想来,也不过是寻常。 “不用了。”薛柠柔柔一笑,摇摇头,“我不爱看那些。” 苏瞻意味深长地打量薛柠一眼,果然,还是那个爱撒谎的小姑娘。 秀宁郡主撒娇道,“世子哥哥,你多带几本罢,让府上的姑娘们都看看。” 薛柠不是看不出苏瞻对自己的嫌弃,她不愿与他们多接触。 早早从堂内出来,接过婆子递来的青竹伞便一头扎进风雪里。 “阿柠妹妹——” 就连身后苏迈唤她的声音也没听见。 …… “你叫她做什么。” 苏誉拢着藏青色大袖,慵懒地立在廊下,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 苏迈顿住脚步,转过身,唇角微微一抿,露出个温和老实的笑,打眼看去,仿佛一个十足的好弟弟。 苏誉看他一眼,一双眸子冷冷的,打心底里瞧不上三房,“祖母还有话要问你,叫你回去一趟。” 苏迈恭谨道,“那我先进去回话了,大哥二哥慢走。” 苏誉“嗯”了一声,这才侧过头,看向站在廊下一言不发的苏瞻,“大哥在看什么?” 苏瞻脑子里回想起薛柠刚刚对祖母说的话,这会儿眯起深邃的眼眸,看着薛柠逐渐远去的背影,不多时,便收回视线,“没什么。” 苏誉凑过去,“我同大哥一块儿走。” 苏瞻乜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苏誉也就厚着脸皮跟在男人身后。 厚厚的清雪覆盖在青石板的小路上。 两人走过,便发出沙沙的声响。 北风呼呼的刮着,大雪扑在人面门上,刀刮一般。 “这薛柠——”苏誉咂摸着唇,“最近好似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这会儿怎么可能先走? 定要在大哥面前讨好一阵才肯离开。 如今那头也不回便决绝离开的模样,倒让人高看几分。 苏瞻有些兴趣,“哪里不同?” 苏誉道,“只是我的感觉,之前这时候,她不是老在大哥的明月阁晃悠?我看她好几日没去过明月阁了。” 苏瞻脚步停了停,想起今儿镇国寺里,小姑娘流着泪对他的那番控诉。 他其实没怎么将她的话和眼泪放在心上。 毕竟打小,薛柠胆子都不算大。 苏清她们几个偶尔说她两句,她便会红着眼哭。 便是姐妹几个闹不愉快,打架也打不赢。 每一次都会十分狼狈的顶着一头糟乱的发髻来寻他。 他性子严苛,受不了她这般无用,总是严酷以待。 偶尔叫她在他廊外枯坐一天也是有的。 但每一次,她都没有半点儿怨言。 看到他出来,还会竖起耳朵,弯起眉眼对他小心翼翼地笑,像一只求人垂怜的小猫崽。 薛柠性子软,好欺负,他也一直这么以为。 只是今日他们一起回城。 一个马车里,她靠在宝蝉身上睡觉。 睡着后,身体立不住往他这边倒。 他到底惹哭了她,便想着纵容她一次。 可大手才碰到她,她便身子紧绷得仿佛弓弦一般,小手使劲儿要将他推开。 若非他暗暗用了力,只怕她也不肯乖巧地待在他怀里。 后来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怎么,一直在无声淌泪。 那模样,瞧着伤心极了。 若非是他,只怕其他男人定会被她那番柔弱模样迷失心智。 说到底,薛柠还是很会利用她那张脸和那样楚楚可怜的眼神。 “不过是装的罢了。” 苏瞻轻笑了一声,提起脚步往前继续走。 “我看倒不像装的。”苏誉道,“以前的她,哪敢跟祖母这般说话?” 薛柠今儿的表现,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苏瞻长眉深敛,浓密的长睫上沾染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衬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愈发英势逼人。 他一贯没什么笑脸,冷白的脸上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威压。 苏誉说话的声音也就没那么随意了,笑了一声,“不过还是老样子,一心想着勾引大哥。” 离开万寿堂,兄弟二人一路往明月阁走。 到了书房,苏瞻捏了捏眉心,“这次算是我惹了她,墨白,回头送份礼物去栖云阁。” 苏誉不满,“大哥,你何必对她这么好。” 苏瞻慢条斯理道,“她到底养在侯府,日后代表侯府出嫁,以她的容貌,必能为侯府多添一份助力。” 苏誉这才恍然大悟,目光幽深了几分。 难怪祖母这般不喜将门之女,却还是默认江氏将薛柠养在府中。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 黑漆漆的夜里,满是风雪的呼啸声。 不大的闺房里,燃着半截儿臂粗的蜡烛。 烛芯一跳,暖黄色的光线在屋子里氤氲开来,映照着那件挂在紫檀木衣架上的破旧披风。 宝蝉已经将那披风搁在熏笼上烘干了,粗糙的料子,淡青色,做工也不好,已有好几处补丁,但还算厚实,好几层青布,上头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跟那位青衫落拓的公子一样,明明看起来挺落魄,却又有一种奇怪的温雅贵重感。 薛柠从净房出来,看了一眼那披风,唇角轻挽。 “干了么?” ------------ 第25章 要命的缘分 宝蝉回想起男人那张漂亮的俊脸,扬着眉眼笑,“干了,还有股子松香呢。” 薛柠想起那年李长澈救下自己时,身上好像也是那个味道。 清冽又干净,让人很安心。 “回头收好放进箱笼里,等我再遇见他时,好还给他。” 宝蝉见自家姑娘望着那披风出神,打趣道,“姑娘与那位公子还能遇见么?” “能的。”薛柠微微一笑,肯定道,“只要我在这东京,便一定能再遇见他。” 宝蝉听不懂自家姑娘语气里的唏嘘,只想起姑娘还没来得及跟那公子道一声谢谢,便惋惜道,“可惜只知道那公子的名字,不知他是哪儿人,他说他叫李长澈,姑娘,你说,他会是李氏族人么?” 当今大雍天下,士族林立,却以王谢苏李四大士族最为势力庞大。 王氏隐世多年,后代子孙早已不参与朝政,享受闲云富贵去了。 苏谢两大家族这几年倒是烈火烹油,权势煊赫,不少族中优秀子弟都入了官场,活跃在繁华的东京城,就连皇族对这两族也多有敬重。 至于河间李氏,却是四大士族里最为低调的。 李氏主家一脉现仍旧盘踞在河间府一带,在河间府根深蒂固。 每年都会有李氏子孙前往东京参加皇家会试,进入朝堂。 李氏也曾辉煌一时,不过后来急流勇退,留在东京的族人越来越少罢了。 这些年,皇室衰微,江山四处多灾多难,天下民生艰难,入京的李家人逐渐多了起来。 薛柠上辈子拘泥于后宅,一心一意都在苏瞻身上,哪有心思注意到别人? 只记得她被幽禁在永洲老宅时,曾听永洲的百姓们口口相传,说大雍出了一位救世的惊世奇才。 不但文武双全,英明神武,做官也值得人称道。 一上位,便连破三大陈年旧案。 为官一年,便替不少含冤者洗清了冤屈,更是在雪灾洪涝中,亲自去到天下各处,拯救万民于水火,后来北狄陈兵攻入嘉陵关,苏瞻率军差点儿兵败而亡,也是李长澈领着五千轻骑将人救下来的,他手底下不过五千人,便剿灭了敌首,年底凯旋东京,大雍战神的名号彻底享誉天下。 人人都夸赞他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是百战不殆的大将军,是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李督察。 还是个守着亡妻牌位,多年不肯续弦的深情之人。 后来他位极人臣,成了当今跟前的大红人,逐渐与苏瞻分庭抗礼,在朝中处处与苏瞻作对。 那会儿她忧心苏瞻的前程,夜里总是反反复复睡不着。 害怕那心狠手辣的李长澈对他不利,每次写家书,总会提醒他多注意防范,若要保全自己,必要时,可杀之以绝后患。 没想到—— 薛柠心思百转千回,无奈一笑,身子倚在矮榻旁,眼眶竟有些滚热。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是他李长澈在永洲将她从那能冻得死人的碎叶河里救了起来。 而今重生,又是他,从镇国寺的莲池中救了她。 真要论起来,这怎能不算一种缘分? “李公子容貌什么都好,只不知身世背景如何,只看那身打扮,瞧着有些落魄。” 宝蝉取了帕子替她擦干头发,心底已经开始为自家姑娘做打算。 薛柠问,“落魄又怎么了?” 宝蝉哼唧道,“落魄之人,没有钱呐,过日子需要金银。” 小丫头还挺实在的,跟上辈子在永洲老宅时一样,很懂得如何过日子。 薛柠怜爱地瞧着宝蝉,嘴角笑盈盈的,曲起食指敲了敲她的眉心,“人家李公子,哪里便看得上我了?你这丫头,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宝蝉努努嘴,“奴婢这不是随口说说么。” 薛柠头发多,又黑又亮。 主仆二人靠在炭火旁,擦了小半个时辰才擦干。 “世子也真是的……”宝蝉小声埋怨,“以前姑娘想看话本子,世子总是冷着脸斥责姑娘不该看那些闲书,偏秀宁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那话本子,她怎么就看得了?” 薛柠收回思绪,神色很是淡然,“没事,不看也不会少块肉。” 宝蝉性子跳脱,见自家姑娘并未面露哀戚,也没有伤心难过,又扬起笑脸,“姑娘今儿胆子真太大,奴婢都看呆了。” “这算胆子大么?” “姑娘那会儿说要嫁给世子,奴婢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姑娘,你不是说不想再嫁给世子了么?怎的又那样说?” 薛柠笑,“我不是真心要嫁他,不过想借他敲打老夫人而已。” 宝蝉性子单纯,想了好半天也想不明白。 但薛柠是过来人,纵然上辈子看不明白老夫人的心思,如今重活一次,倒是看得越发清清楚楚。 老人家不愿她这样的祸水嫁给她的嫡长孙,但也不愿舍弃她这如花的美貌。 反正已经养在侯府多年,再养一年也不算什么。 毕竟她别的不提,这张脸的确是绝色。 若能好好利用,未必不是一把利器。 反正,这东京城的贵女们,大多数都是联姻的筹码罢了。 她薛柠,又算什么特殊? 头发到底湿了一路,薛柠的脑袋还是有些发疼。 但再疼,今儿夜里该解决的事,也不能拖到明日。 重新梳好发髻,换好衣服,她又带着宝蝉去了秋水苑。 镇国寺发生了那样的事儿,江氏今晚根本睡不着,就等着薛柠沐浴完去寻她说说话。 结果没等她去,薛柠自己送上门来了。 帘外风雪大,江氏忙将人拉进寝屋里。 苏侯宿在姨娘处,不在秋水苑,屋子里燃着上好的金丝碳,灯盏都还亮着。 薛柠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娘。” 一屋子丫头婆子都退了下去,江氏才披着厚厚的褙子,将人拉到碧纱橱外的罗汉床上坐下,“你这孩子,镇国寺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娘心里有个数。” 对江氏,薛柠一五一十说了。 江氏皱着眉道,“这么说,是有人要故意害你?” 薛柠没肯定的话,只道,“我出事时,那郝嬷嬷一直守在我的禅房外。” ------------ 第26章 柠柠配不上 江氏一听这话,哪还能不明白薛柠的意思? 这势必是有人串通好了那曹世子,直接冲着薛柠的婚事去的。 江氏越发恼怒,一张俏白的脸气得发红,“好啊!竟然有人敢在你身上动心思!” 薛柠柔声笑笑,小手握住江氏冰冷的手,安抚道,“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好在阿柠什么也没发生,阿柠今儿只是想提醒娘一句……这郝嬷嬷……当日是娘亲自拨到栖云阁的。” 江氏打理后宅多年,一听这话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么看来,这宅子里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安分。” 薛柠提醒道,“阿柠年纪轻,不经事,不过娘是经年老手,既知郝嬷嬷心思不纯,日后自己院中的一切也要多小心些。” 她说着,翻开藏在掌心的那颗黑色小药丸。 江氏看看那药丸儿,又瞧瞧薛柠的小脸儿。 “这——” “这是二婶婶送给娘亲的补药,阿柠去镇国寺前,到府外的药铺问过。” “如何?” “倒是没问题。” 一句没问题,却让江氏心里警铃大作。 她亲手提拔的老婆子,在院子里用了好几年才敢拨给薛柠用。 可那婆子却背着她,与曹世子联手,给自己的主子下药。 这背后,难免没有另外一只手,在暗中操纵一切。 说不定,还有人谋划着如何害了她这当家主母。 江氏越想,越心寒,又觉得眼前乖巧的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跟着她,受尽了委屈。 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一句。 “真是……可怜了你这孩子。” 薛柠扬起亮晶晶的双眼,“柠柠没事的。” 薛柠越懂事,江氏越心疼。 她红着眼将小姑娘揽进怀里,“幸好柠柠没出事,不然我如何对得住你的亲娘。” 薛柠莞尔一笑,“我娘亲在天有灵,定能看见您待我的好。” 江氏抹了抹眼泪,似是下定了决心,“看来留在苏府,对你并非好事。” 她爱怜地望着薛柠瓷白的小脸儿,幽叹道,“从前你年纪小,我不放心你流落在外,如今你年岁到了,你放心,为娘定早早为你的婚事做打算,本来,我是想着,等你到了婚配的年龄,便撮合你与瞻儿……” 听到这话,薛柠早已不意外。 但江氏属意又有什么用? 苏瞻又不喜欢她,嫁过来,也不过受尽冷落,被他弃如敝履。 那场大火烧尽了她与他的情分。 此生,她不愿再同苏瞻纠缠。 这会儿,少女心头泛起一抹酸涩,唇边却笑意不减,“娘亲不要为难,柠柠心里,有自知之明,阿兄那样的人,柠柠配不上。” 江氏红了眼眶,长叹一声,将薛柠抱得更紧了些,“姑娘家总是要出嫁的,离开宣义侯府也好,找个待你好的人家,我也便放心了。” …… 从秋水苑回去后的第二日,郝嬷嬷便被调离了栖云阁,去了大厨房帮厨。 江氏原想将郝嬷嬷责罚一番,薛柠想了想,摇头阻止了江氏。 翌日,天还没亮,薛柠照例早起去谢老夫人院子里伺候。 刚转过一条长廊,迎头遇见苏溪与苏清两姐妹。 “我道是谁,原来是薛妹妹。”苏溪叫住了薛柠,面上带笑,“这么早,又去祖母面前献殷勤?” 薛柠懂事地低了低头,“姐姐说笑,阿柠只是想多陪陪老夫人罢了。” 苏清呵笑一声,“你这等狐媚子心里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薛柠抬眸,一双漂亮无双的杏眼黑漆漆的,犹如黑曜石一般。 莫说男人们见了会把持不住,便是打小瞧不上薛柠的苏溪见了,也只觉心神一荡。 “那四姐姐说说,我在想什么?” 苏清咬了咬牙,一看薛柠那张脸便不爽,“当然是想着勾引男人!” 薛柠满脸无辜,“四姐姐的脑子里,成天的怎么只有勾引男人这种事儿?祖母建了家塾,让姐妹们与哥哥们一同入学读书,姐姐没学会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就只学会了勾引男人?” 苏清气急败坏,“我是说你勾引男人!” 薛柠愈发不解,“四姐姐哪只眼睛瞧见了?我又勾引谁了?若四姐姐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即刻便拉着四姐姐一块儿去老夫人面前请罪。” “你——”苏清小脸涨得通红,被薛柠堵得哑口无言。 平日里屁都放不出一个的闷葫芦,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 “好了,都是一家子姐妹,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苏溪出来打圆场,她日后是要嫁进陆家的人,如今自然对薛柠要好一点儿,当然,也只是稍微客气一些罢了,“阿柠妹妹,我们一起走?” 苏清气得咬牙切齿,可又只能逞口舌之快,实在没意思。 她恨只恨镇国寺一趟,没能让薛柠身败名裂! 再加上,郝嬷嬷这个耳目被弄走,让她越发的讨厌薛柠。 薛柠嘴角一翘,刚要再刺激刺激苏清,便见苏瞻与苏家几个兄弟朝这边走来。 “不必了。”她脸上笑意瞬间一垮,再没了心思逗狗玩儿,带着宝蝉转身往万寿堂方向走。 “大姐姐,你瞧她那得意的样儿!”苏清不高兴,咬着唇,“她凭什么啊,又不是咱们侯府正儿八经的姑娘!” 苏溪笑了笑,面无表情道,“虽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贵女,但也是将门遗孤,祖母可不想放弃这个香饽饽。” 苏清轻嗤,“她算什么香饽饽?” 苏溪抿唇一笑,“好妹妹,你还不知道?” 苏清懊恼道,“知道什么?” 她忙着叫人悄摸去楼子里买药,忙着让人给薛柠下药,忙着想办法给薛柠使绊子,哪有心思去关注其他? 昨儿镇国寺一事失败,她气得一夜没睡,只恨曹瑾那个废物不争气。 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才能扳回一局。 苏溪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大夫人最近忙着准备薛柠的认亲宴,给整个东京的名公巨卿勋贵大臣的夫人姑娘公子都发了帖子,大夫人此举,妹妹还没明白她是何意?” 苏溪在姐妹之中年龄最大,婚事却迟迟没有定下。 若说心中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再加之薛柠的认亲宴,办得如此声势浩大。 江氏对薛柠的宠爱,令苏溪心头也越来越不痛快。 她与苏清一样,只想着看薛柠出丑,一点儿也不想她过得好。 可今儿一早,她从母亲口中得知,江氏竟为薛柠请了卫大学士的夫人林氏来府上。 ------------ 第27章 嫡子卫枕澜 天,怎会如此? 那林氏深居简出,鲜少出席京中各家夫人的宴会。 而她的独子卫枕澜,温润如玉,文质彬彬。 是东京除了大哥哥之外,最光风霁月的少年英才。 与哥哥是同届一甲进士,天子门生,前途无量,不知是多少东京贵女眼中的梦中情郎。 “什么?”苏溪大惊失色,“她薛柠怎么配得上卫枕澜?” 苏瞻这会儿已经走到了近前,正巧听到这一句。 男人周身气势强大,不过淡淡地看苏清一眼。 苏清便缩了缩脖子,兔子似的,飞快藏到苏溪身后。 苏溪扯了扯嘴角,“四妹妹口无遮拦习惯了,大哥哥莫要放在心上。” 后宅之事,苏瞻几乎从不插手。 对姑娘家那些情情爱爱的琐碎之事,他也从来不感兴趣。 他本欲提脚离开,想起苏溪那句,又停住了脚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苏溪忙道,“没……没什么……” 苏瞻斜斜地睨苏溪一眼,眼底没多少耐心。 苏溪咽了口唾沫,对自家这位不怒而威的哥哥,心头充满了惧怕。 “只说了几句薛妹妹的认亲宴……没过几日便是十月底了……我们商量着给薛妹妹送些礼物……这会儿我们还没商量好呢……” 苏瞻淡淡开口,提醒道,“卫枕澜。” “啊……卫公子啊……”苏溪干笑一声,“我……我想起来了,这次认亲宴,大夫人也请了卫公子前来……” 苏瞻定定地看苏溪一眼。 苏溪紧握着双手,指节用力得泛白。 她不明白大哥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朝她压来。 她几乎快被男人看哭了,正要张口解释几句,苏瞻却突然收回了目光。 苏溪紧绷的脊背一松,整个人仿佛溺水一般。 “卫枕澜的名声我听过,倒是个不错的人才,如今在礼部观政。” 苏溪几个都是后宅女子,哪懂得外头男人们的事儿。 只听说卫枕澜生得好,还不知道他如今官职如何,能力如何。 苏溪忙道,“不管他怎么样,都比不上大哥哥。” 苏清也跟着附和,“是啊,大哥哥才是最厉害的人,年纪轻轻便成了刑部侍郎,再过两年只怕都要进内阁了。” 妹妹们以他为尊,苏瞻本该心情愉悦,可不知为何,听到薛柠的名字与卫枕澜放在一起,胸口便撕扯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 他想,薛柠的确配不上卫枕澜。 再者,这场认亲宴也未必会成真。 想到这儿,他心情松快了些。 侧过脸,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苏迈。 苏迈懂礼识节,见苏瞻看来,微微一笑,“大哥哥看我做什么?” 苏瞻蹙了蹙眉,没错过苏迈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昨儿苏迈从老宅回府,给府上各房各院都带了礼物。 唯独给栖云阁的,没让下人送去。 苏瞻心底不悦,忍不住提醒,“身为宣义侯府的子孙,该想着如何为家族出力,莫要将心思,放在那些不足为道的后宅私事上。” 苏迈俊脸蓦的一白。 苏瞻不再看他,径直离开。 …… 薛柠其实精神不太好,昨日受了风寒,今儿一起床便头昏眼花,喝了一副药才能下床。 她强撑着早早到万寿堂伺候,连带着江氏最近在老夫人面前也得了脸面。 “年底各处铺子的账面,你仔细查验,还有各处庄子上送来的东西,你也让人好好的收拾起来,再者各家的宴席,不该推的,都要去一趟,年下礼节来往多,莫要漏了人家。” 江氏一一道是,谢老夫人又叮嘱了几句柳氏与董氏。 二房三房两位老爷没什么官职,老夫人尚且健在,三房没有分家,因而两房的夫人都只能看大房的脸色过日子。 江氏是个贤惠的,对两房子女都如亲生一般,吃穿用度与大房相差无几。 谢老夫人对江氏也十分满意,只不喜她将心思放在薛柠一个外姓女上,还想撮合苏瞻与薛柠成夫妻。 好在薛柠自己提出要认江氏做娘,最近谢老夫人才多笑了笑,亲自验看前来参加认亲宴的名单,看到其中某些家世不错的年轻世子,心头越发满意。 尽管宣义侯已是富贵无极,但过权势这个东西犹不及,越富贵越要给自己找一些盟友。 以免日后朝纲生变,几大家族也可抱团取暖。 谢老夫人扫过那些名册,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苏瞻等人在薛柠之后过来,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 秀宁郡主揪着苏瞻的大袖,央求他出府给她带些东京好吃的糕点。 不算什么大事,苏瞻一一都答应了下来。 他今日还未出门点卯,想必下午下值回来,定会给秀宁郡主带回话本子和糕点。 原来,他不是不懂得如何宠爱一个姑娘,他只是,对她没有耐心罢了。 薛柠垂下眼,不再看前头的男女。 仍旧乖巧地坐在角落里,等着大家与老夫人寒暄完。 “行了,我一会儿还要去佛堂,你们都散了罢。” “老夫人——”薛柠扬了扬声,起身道,“秀宁郡主刚来东京不久,先前娘亲大寿,大家都忽略了郡主,今儿阿柠想起还没给郡主送一份接风洗尘的大礼,便想着将这支玉凤金簪送给郡主,不知郡主喜不喜欢?” 秀宁郡主一愣,视线终于从苏瞻身上挪开。 苏瞻听到薛柠的话,亦挑起了冷峻的眉梢,视线落在薛柠淡淡的小脸上。 其他人也朝薛柠看来,似乎没想到她这样的闷葫芦,竟然也会主动给人送礼。 谢老夫人道,“哦?” 薛柠恭恭敬敬将袖中的锦盒取出,送到秀宁郡主面前,保持着该有的分寸与距离。 秀宁郡主接过盒子,看谢老夫人一眼,得到老夫人的首肯后打开锦盒。 里头的确是一支做工无比精致的金簪,只看一眼,她便喜欢上了这金灿灿的东西。 苏瞻眉心轻拢,总感觉那支金簪有些眼熟,只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簪子,真是漂亮。”秀宁郡主眸光微亮,指尖摩挲着金簪上那栩栩如生的玉凤。 薛柠嘴角含着个淡淡的浅笑,“郡主,可喜欢?” ------------ 第28章 绕路 秀宁郡主点点头,“老夫人,阿柠妹妹真是有心了。” 谢老夫人见谢凝棠喜欢,脸上也带了笑,想着薛柠要办认亲宴,谢凝棠初来东京住进侯府正好遇到江氏寿辰,众人都将她这丫头忽略了,若不是薛柠今儿提起,连她自己也忘了这丫头背井离乡来侯府,连个接风洗尘的家宴都没有,不知道这会儿心里多委屈呢。 谢老夫人忙招招手,让秀宁郡主坐到她身侧,抚了抚她绯红的面颊,“既如此,还是该给棠棠这丫头先做个接风宴,不必请外头的人,只我们一家子坐在一起聚一聚闹一闹便是。” 江氏笑道,“老夫人说的是,也怪儿媳疏忽了,就明日罢?” 认亲宴也不过五六日后,接风宴不必铺张,这种家宴她办起来得心应手。 谢老夫人点了头,对这屋子里的众人道,“你们这些,说起来都是侯府贵公子贵女,竟还没阿柠想得周到。” 老夫人这话,没将薛柠当自己人。 薛柠听出来了,也只当没听见。 谢老夫人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过她也没将薛柠放在心上。 一个姑娘家,终归要嫁出去。 侯府养育她多年,她会念着侯府恩情的。 “行了,都散了。” 谢老夫人扶着叶嬷嬷的手起了身。 底下的姑娘公子们也跟着站了起来。 秀宁郡主身份高贵,除了苏蛮,苏溪姐妹几个对她格外热情。 而今日的苏清却一反常态,嘴角微抿,绞着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薛柠远远瞧着苏清那张惨白的小脸,微不可察地牵了牵嘴角。 …… 老夫人一说散,薛柠提脚便走。 苏蛮冲出来挽住她的手,娇憨的脸蛋儿上还残留着屋子里的热气。 一出来,两人都被冻坏了,嘴里呼出一团团的白雾。 苏蛮昨儿去了外祖家,没在府上,一回来便听说薛柠在镇国寺发生的事儿,心里又急又怒,这不,一大早便想着找机会同她说几句话儿。 祖母一说散,她便着急忙慌的拉住了薛柠。 “我早说了让大哥哥陪你去,你就是不听,往年大哥哥护着你,谁敢打你主意?” “我这不是没事么。” “你还嘴硬呢,这幸亏是没出什么大事儿,真要发生什么,你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那便嫁过去。” 苏蛮恼怒地瞪她一眼,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 “那曹世子可不是个什么好人,后院儿里通房姬妾无数,在外面还流连烟花柳巷,不知道有过多少女人,听说东京城的贵女,人人都不想嫁他,他母亲现在还忧心去哪儿给他骗个正妻回去呢,这样的人家,你嫁进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薛柠想,总归也不会比嫁给苏瞻差到哪儿去。 天下男儿多薄情,她对婚姻大事早已有些看淡了。 不求真心真意,不求那人爱自己。 只求嫁个知根知底,尊重她,对她好。 就如同江氏这般,与夫君维持着表面的恩爱和谐也就够了。 早日嫁出去,离开宣义侯府,远离苏瞻,便是她如今最大的梦想。 漫天的雪雾里,苏蛮还在叽叽喳喳的问,“所以,真是菩萨保佑。听说有人救了你?还是个男子?” 薛柠道,“嗯。” 苏蛮道,“你认识么?”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薛柠摇了摇头。 苏蛮拿出做姐姐的姿态,“下次若有机会遇见,可得好好谢过人家。” 薛柠乖巧道,“三姐姐放心,我都明白,若能认识那公子,必定备上大礼酬谢。” “你啊——”苏蛮齿序行三,也只比苏清大几天,很享受在薛柠面前做姐姐的感觉,“哎呀,对了——” 她一惊一乍的。 薛柠忙问,“三姐姐怎么了?” 见薛柠紧张,苏蛮扑哧一笑,亮着眼睛道,“我今儿得来的消息,说是那曹世子被关在府衙的牢狱中,昨儿夜里被老伯爷赎回去了,狠狠的用了一顿家法,只怕要在床上躺个大半年呢。” 薛柠眨眨眼,亦满脸疑惑,“不过是盗窃罪,老伯爷至于如此动怒?” 苏蛮摇头,“我也不知道,也是听说的,不过他这也算是得了报应了,罢了罢了,不提他,提他便晦气。” 薛柠蹙了蹙眉,想起上辈子她与曹瑾被捉奸在床后,没过几日,曹瑾突然溺水而亡。 她那会儿自己兵荒马乱的,根本顾不上别人。 只听宝蝉说,苏瞻亲手给曹瑾验的尸,说他是饮酒过量后,不小心坠入了汴河。 上辈子的她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精神几近崩溃。 再加上苏瞻总用那副冷冰冰的表情看她,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她心神俱裂,病了大半年闭门不出。 吉庆伯府上的事儿,她也便从来没去打听过。 后来,曹氏举家搬出了东京城,再后来,她也离开了东京。 难道当真是镇国寺的菩萨和父母在护佑着她? 总不能是苏瞻替她出了那口恶气罢? 想到这儿,连她自己都笑了。 “笑什么呢?”苏蛮伸出小手,在薛柠面前晃了晃。 薛柠回神,抿唇一笑,“没什么,走,我们一道回去罢。” 苏蛮笑开,“正好,你帮我想想给秀宁郡主送什么礼物好。” 姐妹两个手挽手的往廊下走。 风雪实在太大,便是厚厚的狐裘兜帽都抵不住那寒冷。 苏蛮干脆拉着她穿过一道月洞门,抄近路从明月阁的方向回去。 薛柠有些不愿意,快到明月阁时,脚步便顿住了。 她宁愿多绕几步路,多淋些雪,也不肯靠近苏瞻的地方。 更何况,上辈子,她有将近大半生的时光都在明月阁中被消磨。 嫁给苏瞻后,被束之高阁,她一个人住在明月阁里,日日夜夜等待着一个不爱回家的夫君。 哪怕少有的几次夫妻敦伦,也令她格外痛苦。 还有她那未成形的孩子……最后也死在明月阁。 就算已经过去两辈子的时光,每每想起,心口还是如刀绞一般。 薛柠不想再去那个清清冷冷没有温暖的地方,哪怕靠近半步,也不愿。 苏蛮疑惑,“从大哥哥院门前走不是更快么?风雪这么大呢,你才落水了,小心受了寒气。” ------------ 第29章 一生一世双人 薛柠却十分倔强,埋头扎进呼啸的寒风里,“我没事,回去睡会儿便能好。” 苏蛮拗不过,只得跟她一块儿,“哎,阿柠,你等等我。” 眼看将至隆冬,东京的天儿一日比一日严寒。 等薛柠回到栖云阁时,已是一炷香之后了。 姐妹两个满头风雪,身上狐裘也湿了。 小铃铛嘟着红唇埋怨,“姑娘最不爱戴帽子,瞧瞧,这头发都湿了。” 苏蛮娇憨一笑,“我身子骨健壮着呢,烤会儿火便没事儿。” 宝蝉和小铃铛忙将主子们的衣服拿去熏笼上烘干,又准备了热茶和姜水过来。 炭火升起来,屋子里烧着地龙,没一会儿便温暖如春。 苏蛮拉着薛柠坐到南窗底下的矮榻上,她又从外祖家带了不少新奇的好玩意儿回来,一一展示给薛柠看。 “我那位表姐真真是个妙人儿,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不说,还说什么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能顶半边天,好似在她口中,女人能成就的大业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少。” 薛柠对那位姑娘好奇起来,“江姑娘今年多大了?” 苏蛮道,“十七,快十八了,跟大姐姐差不多大。” 薛柠问,“可谈婚论嫁了?” 苏蛮托腮,把玩着手里那个名叫指南针和木飞机的玩意儿,道,“那倒没有,我外祖母倒是为她相看过几个,但她都不太满意,说什么,若不能得一个一生一世双人的夫君,女人一辈子不嫁人也没有关系,她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听到这句话,薛柠有些出神,呢喃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蛮笑了笑,“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世上哪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事儿?这些权贵子弟们,谁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家中只有一位妻子的男人,可谓是凤毛麟角,她想选一个爱她且只有她一个的夫君,不是等着做姑子是什么?” 薛柠垂眸,注意力在手里的绣活儿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苏蛮又道,“我外祖母现在是头疼坏了,还说这次侯府的认亲宴,她也过来瞧瞧如今东京的年轻公子哥们,到时带着我表姐也来选一选,若选到合适的,便去打听打听,做女人的,哪有不嫁人的呢,那不成怪物了么?” 薛柠“嗯”了一声,对苏蛮口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稚鱼多少有几分佩服。 她鲜少出门交际,朋友很少,若能同她结识,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苏蛮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想想我给秀宁郡主送个什么东西好罢。” 薛柠沉吟一声,笑道,“给秀宁郡主的礼物,自然要贵重,别让人家王府的人瞧不起咱们侯府。” 苏蛮忙道,“你说得对,那我得把我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拿出来选一选。” 又想到什么,苏蛮抬起一双疑惑的眸子,盯着坐在对面的薛柠,“不过,阿柠怎么突然想起要给秀宁郡主送礼?” 薛柠顿了顿,意味深长一笑,“也没什么,想送也就送了。” 苏蛮还是觉得不对劲儿,“那支玉凤金簪,还是大哥哥送你的及笄礼,以前你爱得跟个宝贝似的,如今便这么送出去了么?” 薛柠神情淡淡的,嘴角牵起个笑,“那支簪子更适合秀宁郡主,我留下来也无用。” 反正,她此生再也不会戴了。 …… “娘,我该怎么办呐!” 董氏的晚香堂里,苏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见董氏还在不动如山的喝茶,她越发着急,“娘,你怎么还有闲情喝茶?” 董氏瞥她一眼,“到底怎么了,你又不说清楚,光着急有什么用?” “我——”苏清绞着手里的帕子,委屈巴巴地往董氏身边一坐,“都怪薛柠那个小贱人,害我都不知道该给秀宁郡主送什么礼物好。” 董氏不耐道,“不就是送个礼,人家是郡主,出身王府,见过的好东西比你还多,甭管是金啊玉啊的,你挑一件最贵重的送过去不就好了。” 苏清咬唇,“话是这么说,可——” 董氏皱了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苏清见实在瞒不过,只能道,“先前祖母和大夫人给我的那些东西,我……我都给当了。” 董氏脸色一变,怒道,“什么?” 苏清咬得嘴唇发白,控诉道,“大夫人对二房都比对我们好,父亲又总是不在乎娘亲和我,对那些姨娘不是给东西就是赏物件儿的,我已经好几月没出门买首饰了,又急着用钱,所以就拿了几件贵重的东西去了当铺。” 董氏一时气极,一张脸黑沉沉的,“你啊你,你都当了什么?” 苏清道,“别的都不重要,只那件白玉佛是去年祖母赏给我的——” 董氏听得眼前一黑,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老夫人的东西你都敢当,你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苏清忙抚着董氏的胸口帮她顺口气,“女儿也不是故意的啊……女儿上回买那药……便花了不少银子……娘……你给女儿想想办法罢,女儿现下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玩意儿,娘亲不是有嫁妆和私库么,随便给女儿一件好玩意儿可好?” 董氏气得心肝脾胃肺都疼,她身份低微,家世是几个妯娌里最低贱的。 嫁妆自然不如江氏与柳氏丰厚,她能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两件能拿得出手古董字画。 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总不能叫她在众女面前露了下风。 “行了,你也别假模假样的哭了。”她一巴掌拍了拍苏清,让她安静下来,“你可以去娘的私库里选一件,只一件事,老夫人的白玉佛一定要早些赎回来,那东西对老夫人来说十分重要,若非去年你在老夫人身边尽心尽力伺疾一个月,后来又有大师说是你替老夫人挡了灾才令老夫人恢复了康健,老夫人也不可能赏给你。” 苏清委屈道,“女儿知道了,今儿是来不及了,等过两日,女儿一定将东西赎回来。” 董氏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行了,去挑东西吧。” 苏清行了个礼,忙带着丫鬟去了董氏的私库。 …… ------------ 第30章 至亲至疏夫妻 苏蛮与薛柠姐妹二人在栖云阁玩闹了一下午。 薛柠从前心思都在苏瞻身上,想着如何能让他瞧见自己,让他喜欢自己。 所以每日都会在厨房忙碌,不是给他做吃的,便是给他炖汤,替他将养身体。 以至于,在众多姐妹里,她读的书是最少的。 苏清以前最喜欢骂她是目不识丁的废物。 每每听了,她心里总是很难受,便会去苏瞻面前求个安慰。 每一次,得来的都是男人沉着俊脸的嫌恶。 “或许你多看几本书,便不会被人嘲讽。” “若有这炖汤的功夫,为何不多读几本书?” “自己不努力,被人瞧不起,来我这儿有什么用?我能替你多读书还是怎么?” 男人冷冽的声音,没有半点儿安慰的意思,仿佛她不读书便是最大的错。 所以,苏瞻派墨白往栖云阁送了一箱子书来,都是些经史子集,男人们爱看的东西。 她一个年幼的闺中女子,没有名师教导,如何也读不进去。 想看些话本子入门,又被苏瞻皱眉讽刺一通。 后来她被流放永洲老宅,终日闲散下来,反倒是多了些读书的时间。 她开始读《邙》,明白何为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也终于明白,何为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所以重生后,她没再将精力放在厨房,放在男人身上。 她最近看书的日子变多了,手里的绣活儿忙完,便捡了本大雍江山志在看。 苏蛮瞄了两眼,“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 薛柠嘴角弯起,“这是大雍的江山志,里面写了不少关内外风光,还有天下各处的山山水水,还有天下有名的岳阳楼。” 苏蛮努了努唇,“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也看不到,等我们嫁了人,就得待在后宅里,相夫教子一辈子。” 薛柠笑容淡了些,“话虽如此——” 但她此生还是想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上一世,前半生被困在苏瞻的明月阁,后半生,她被困在永洲老宅那个破旧的小院儿,一辈子形容枯槁,活得太没滋味儿了。 苏蛮靠在她肩上,同她一块儿看了几页,便慵懒困乏。 午睡后,苏蛮闹着要带薛柠一同去秋水苑用晚膳。 薛柠暗地里命宝蝉去前门打听了苏瞻的行踪,知道他今儿衙上还没下值,才肯前去秋水苑。 江氏院儿里的膳食是宣义侯府最好吃的。 她曾说过,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便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事实证明,这句话是真的有错。 江氏没抓住苏侯的心,她也没能抓住苏瞻的心。 苏侯今儿回府,去老夫人的院子里请了安,最后仍旧去了聂姨娘的院子。 江氏表面不说什么,眼底那抹失魂落魄却是骗不了人的。 从前她与苏蛮她们一样,年纪小,不懂大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如今再看江氏那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只有唏嘘与心疼。 “娘,我自己来就好。” 火腿煨的热汤,美味至极。 苏侯却是尝都不肯前来尝一口。 苏蛮舒舒服服地呷了一口,疑惑道,“咦,爹爹不是最爱喝这汤么,怎的今儿没来?” 薛柠侧眸,果见江氏白了脸色,顿了顿道,“你爹有事,去老夫人那儿了,恐在老夫人院子里用过了晚膳。” “原来是这样,那爹爹没有口福咯。” 苏蛮浑然不觉,性子大大咧咧的,没看出自家母亲心里的忧伤。 薛柠却是将江氏眼中的无奈一览无余,原来做女人做到江氏这般,也同样艰难。 江氏爱怜地打量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夫君不爱,她便只能将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你们都多吃点儿,一个个都瘦成这样,瞧着跟个瘦猴儿似的。” 苏蛮撅起小嘴,“哪有,蛮蛮身上有的是力气和肉肉。” 薛柠吃不胖,但也喜欢食素。 江氏见状,给她夹了好几块肉,“别总吃些没味道的东西,多吃点儿肉,长身体呢。” 薛柠都认真吃了,眉眼弯弯,“今儿的肉好吃,还带着一股子紫苏的味道。” 江氏意外薛柠能吃出来,嘴角挂上个笑,“上半年,我让人用紫苏磨成粉,冬日做炙肉时,便往里面洒上一些,怎么样,味道如何?” 苏蛮吃得十分满足,“好吃,太好吃了,娘亲的手艺比周大娘还好捏!” 孩子们吃得好,江氏也便心满意足的笑了。 苏侯已经快两年没宿在江氏房中。 用完晚膳,江氏留薛柠苏蛮两人说了会儿话,才放人离开。 孩子们一走,偌大的院落便空旷下来。 秋水苑是宣义侯府的主院正屋,除了谢老夫人,此处便是占地最为宽阔的院落。 这里雕梁画栋,锦绣华丽,却一瞬间将一个侯门主母的孤寂放大无数倍。 从前苏侯与她情深意笃时,也曾夫妻和睦,如胶似漆,不然也不会与她生下一儿一女。 只可惜,男人们的真心瞬息万变,后来,他有了聂姨娘。 宋嬷嬷将丫头们摒退下去,心疼的瞧着倚在窗边的女人。 “夫人,早些安置罢?” 江氏拢着厚实的披风,看了一眼窗外纷扬的白雪,“梨园那边如何了?” 宋嬷嬷道,“阿顺来回,说侯爷同聂姨娘已经睡下了。” 江氏闭了闭眼,浓密的黑睫一阵颤抖,“行了,嬷嬷,你也下去吧。” 宋嬷嬷胸口酸胀,又笑着安慰道,“夫人,嫁进来都这么多年了,咱们还是看开些好,没有哪个男子是没有三妻四妾的,侯爷的性子您是最了解的,他至今身边才有聂姨娘一个,已经比大多数男人要好了。” 江氏不知该如何回答。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 嫁进宣义侯府二十多年,十六岁做了他的妻。 他曾满口答应,要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到最后,得来的,却是他一个退一步的承诺。 聂姨娘入府那夜,他坐在她房里,同她商量时的眼神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疏离与冷漠。 “我答应你,聂氏入府,永远不会有子嗣,纳她入府,不过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庇护而已,你用不着哭哭啼啼闹到母亲面前,让我难堪。” ------------ 第31章 送礼 她说她没有闹,她只是想问他,对自己还有没有感情。 男人却是已经毫不犹豫地起了身,半点儿不提感情二字,只冷冰冰对她道,“我答应你的事,定会做到,日后她住进梨园,你也莫要打搅她。” 说罢,提步便离开了秋水苑。 那会儿,江氏的一颗心,仿佛瞬间被人踩得稀碎。 她卧床病了大半个月,再见聂氏时,聂氏容光焕发,而她却仿佛老了五岁。 后来,她逐渐放下心结,也同宋嬷嬷一样,庆幸男人只有聂氏一个妾侍。 前些年,他还会常来秋水苑留宿。 如今这两年,却是夜夜都宿在聂氏房中。 “嗯,我都晓得,宋嬷嬷不用担心。”江氏一颗心早已凉透,扯开嘴角笑了笑,无奈道,“嬷嬷不用担心我,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两个孩子的婚事上,哪有闲情雅兴去搭理一个妾侍。” 宋嬷嬷道,“好在那聂姨娘还算安分守己,不会随意出现在夫人面前,至今也没有子嗣出生,咱们世子的位子是稳固的,侯爷也看重咱们世子。” 江氏点点头,抬起食指抹去眼角泪痕,脸上那抹笑意淡得仿佛一抹雪雾,“嬷嬷去睡罢。” 宋嬷嬷行了个礼下去,出门时带上了房门。 江氏看了一眼这空旷的寝屋,叹口气,独自上了床。 …… 薛柠与苏蛮分开后,带着宝蝉一道回栖云阁。 路上差点儿遇到刚回府的苏瞻,好在她躲得及时,飞快藏身在那大红漆柱后。 长廊内,秀宁郡主热情明媚,扬着笑脸问苏瞻,“世子哥哥,我的糕点呢?” 男人一个眼神,墨白便将那糕点盒子递了过去,“这是专门为郡主买的,请郡主笑纳。” 秀宁郡主登时欢欣愉悦起来,拉着男人的衣袖,与男人一块儿远去。 薛柠等人都离去,才从柱子后走出来。 宝蝉努了努唇,“明明是个郡主,整日间向世子讨要东西,跟个乞丐似的。” 薛柠扑哧一笑,笑完后,又觉得悲凉。 曾经的她,比秀宁郡主还像一个乞丐。 至少秀宁郡主能从苏瞻那儿要到她想要的一切。 可她呢?只是个小丑罢了。 “行了,郡主的事儿哪儿是我们能议论的,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宝蝉抿唇,“奴婢只是看不惯她那嚣张的模样罢了,总感觉她是故意的,故意在姑娘面前炫耀世子疼她。” 薛柠轻笑,“她是否故意,都跟你家姑娘没关系,回去睡觉。” 主仆两个绕路回到栖云阁,却没想,门口站着一身黑衣的墨白。 薛柠愣了愣,整个人怔在原地。 墨白同他的主子一样,对薛柠不太耐烦,将提在手里的盒子递到薛柠面前,“这是主子送薛姑娘的。” 薛柠不知苏瞻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没接。 墨白皱了皱眉,将盒子往宝蝉怀里一塞。 宝蝉张了张唇,“哎——” 墨白好心解释,“世子在镇国寺惹哭了薛姑娘,这是世子的赔礼。” 薛柠紧绷的心口陡然一松,嘴角弯起一个客气的微笑,“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亲自来一趟。” 墨白紧蹙着眉心,只感觉最近的薛姑娘越发奇怪。 若是往常,看到世子的礼物,只怕她早已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如今,那张雪白精致的小脸却淡然得出奇。 她没有自己拿过提盒,而是让宝蝉提着。 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身而过,进了栖云阁。 回明月阁复命时,墨白还提了一嘴薛柠冷淡的神色。 苏瞻正在看公文,头也不抬道,“小女孩儿的把戏罢了,莫要放在心上。” 近来刑部案子多,他最近经手了一桩要案,有一个连环凶手要查,正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关心一个后宅年纪小小的姑娘家在想什么。 墨白微微一愣,想起薛柠那双淡冷的杏眼,又道,“世子,最近明月阁清冷了许多。” 苏瞻翻看了几页卷宗,许久才抬眸,漫不经心道,“何意?” 墨白想了想,道,“薛姑娘似乎已经许久没来过明月阁了。” 苏瞻淡道,“她做的那些东西,也不过如此,我听说,最近都送去了秋水苑。” 墨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薛姑娘不是对世子失了兴趣,只是换了个路子,往夫人身上下功夫。 只可惜世子公务实在繁忙,连去秋水苑的时间都没有。 只怕薛姑娘的心思,又要白费了。 苏瞻话虽那么说,却还是想念薛柠做的那一口汤。 翻完最后一页,一双清冷凤目看向墨白,道,“明日你叫人去栖云阁走一趟,让她炖碗梨汤过来。” 墨白忙道,“是。” …… 偌大的一个雕花檀木提盒,搁在花梨木案几上。 薛柠盯着那提盒看了许久,也没打开。 帘外风大,雪粒扑簌簌的往下落。 宝蝉抖了抖身上的风雪,立在门口问,“姑娘,三公子过来了,就在院门口,说是有东西要给姑娘,姑娘要不要见见?” 薛柠本想说不见,可这会儿屋子里放着苏瞻给她的礼物,她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便道,“我这就来。” 走出门外,苏迈已经站在了长廊底下。 苏家几位公子长得都不错。 虽然苏瞻最为俊美,但三房的苏迈也同样眉清目秀,五官俊朗。 只是他气势不如苏瞻,地位不如苏誉,往日在府里,同一个隐形人一般,没什么存在感。 但今儿这一袭鸦色长袍,衬得他长身玉立,如同翩翩公子。 “这么晚了,三哥哥找阿柠有事么?” 苏迈轻咳一声,没看薛柠的眼睛。 只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白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从永洲带回来的香膏,听说冬日里涂在手上,可保女子肌肤细腻如滑。” 男人声音很淡,说完,抬起带笑的双眼。 他是苏家男人里性子最为柔顺的,眉眼没有苏瞻与苏誉那般凌厉。 “我给府上妹妹们都带了一盒,阿柠妹妹也可以试试。” 薛柠拿过苏迈掌心里的瓷盒。 苏迈只感觉少女那温软的指腹扫过自己的掌心,心神微颤。 薛柠却没发现男人的小心思和那绯红的耳尖。 今儿刮了什么风,怎么人人都来给她送礼? ------------ 第32章 他对她,从不上心 不过,苏迈从老宅回来,又不是专门给她买的东西,每个院子的姑娘都有,她不接下也说不过去,便扬起个柔软的笑脸,对男人道,“多谢三哥哥。” 苏迈被这一笑晃了眼,嘴角抿了抿,笑道,“不用谢,你喜欢便好,若用得不错,我那儿……还有,到时都给你送来。” 寒风呼啸,薛柠眨了眨乌湛湛的大眼睛,没听清男人说什么。 苏迈却垂了垂眼睛,“那什么,阿柠妹妹,三哥先回去了,妹妹早些歇息。” 说完,人已经转了身,逃也似的从她眼前消失。 宝蝉兴冲冲地凑过来,看清那装着香膏的精致瓷盒,上头的花纹是并蒂莲的,画得很是精美,笑眯眯道,“三公子还挺有心的,知道给姑娘也带一份礼物,比四姑娘不知道好多少倍,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的人与人之间差距这般大呢?” 薛柠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手里的瓷盒上,“他做事一向极妥帖,又怎么会忘了我?” 整个苏家,对她还算不错的,除了大房的江氏苏蛮等人,便只有苏迈了。 他好似一直真心实意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虽然他自己和两个哥哥比起来,没什么出息,文不成武不就。 但性格很柔和,不会总是冷冰冰的睨人。 偶尔见她哭了,还会给她带糖块儿和果脯吃。 不过,苏清占有欲强,不喜她的亲哥哥对自己这么好,总是同她大吵大闹。 后来发生了件事儿……她与苏迈便疏远了起来。 上辈子,她与苏瞻成婚后,苏迈便离开了东京,去外地做官。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东京的,总之在她临死前,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想必是外放做官时,与自己心仪的姑娘成婚生子了。 他这样的性子,值得一个好姑娘。 薛柠收回神思,这几日她身子都不大舒服。 重活一世的这具身体虽然年轻,可落了两次冷水,再强悍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她还是个娇嫩的女儿家。 薛柠谨记着自己在永洲老宅那几年病体沉疴的模样,发誓此生不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她将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捧着手里的瓷盒进了屋中。 苏瞻送的提盒仍旧搁在原地,安静又带着些寒意,同它的主人一样。 宝蝉收拾完,走进寝屋,见自家姑娘竟还对着那提盒发呆,挽起唇角,“姑娘想看便直接打开看看,看世子给姑娘送了什么好玩意儿。” 薛柠嘴角微抿,纤细的指尖将那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的杏仁儿糕。 宝蝉一怔,忙蹙眉看向薛柠。 薛柠本就对苏瞻送的东西没什么期待,可看见这碟杏仁糕,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地往下坠。 见自家姑娘脸色惨白,宝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向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也狠狠叹了口气,失望道,“世子也真是的……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姑娘不能吃杏仁么,吃了身上便会长疹子……” 薛柠笑了笑,眼眶有些发红,说不出心底何种感受。 只觉一颗心凉了又凉。 但又觉得很正常。 这才是苏瞻。 一个从未真正关心过她在意过她的苏瞻。 薛柠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提盒合上,“宝蝉,你带下去同底下的小丫头们分了罢。” 宝蝉心疼地瞧着自家姑娘,小心翼翼道,“姑娘,你没事吧?” 薛柠摇摇头,捏了捏眉心,“没事,只是有些困了,头也疼。” 宝蝉忙道,“灶上的药很快就好了,姑娘你再等奴婢一会儿。” 薛柠“嗯”了一声,人便靠在窗边的矮榻上,随手找了本书翻开来看。 只是精神实在不济,眉心发烫,看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 宝蝉将药碗端进来时,远远便发现自家姑娘不知何时睡着了,一双柳眉紧紧蹙成一团,淡白的樱唇不知低声说些什么,一脸痛苦的模样。 她脚下快了几步,走过去晃了晃她的肩膀。 薛柠沉浸在梦魇中,好不容易才睁开眼,一双湿漉漉的杏眸透着一抹迷惘。 宝蝉皱眉道,“姑娘,你又做了噩梦么?最近怎么总是做噩梦?” 薛柠回忆起梦里的事,都是成婚后那几年苏瞻对她的冷待。 不知怎的,梦里的他越发像个恶魔。 恨不得当着秀宁郡主的面儿,亲手将她掐死。 她质问他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他这般厌恶。 梦里的男人面目狰狞,大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薄情寡义道,“你不该伤害秀宁,不该害了我母亲!” 从梦里回神,薛柠瑟缩了一下脖子,小手轻轻捂住咽喉,抬起发红的眸子,“药好了么?” 宝蝉心头惊了一番,忙将药碗递上前。 薛柠接过黑漆漆的药汁,也不管那药苦不苦,扬起脖子便一饮而尽。 宝蝉欲言又止,“姑娘,苦——” 薛柠已经喝完了,用帕子抿了下唇角,“我去睡了,你也去睡罢。” 宝蝉心下沉甸甸的,将少女扶到床边。 薛柠睡得很快,只没一会儿便又开始梦呓。 宝蝉在床边守候许久,见床上人彻底安静下来,才回自己的房间。 …… 翌日家宴。 薛柠在栖云阁浑浑噩噩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身子才舒坦了许多。 喝了药,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听说苏侯与苏瞻等人一块儿回了府,她也便起身让宝蝉替自己梳妆打扮。 只是最近喝的药多,再如何熏香,身上也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 宝蝉满脸心疼,薛柠却是习惯了。 从前在永洲,不知喝了多少苦药。 她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脸,“我都没哭,你怎么瞧着像是要哭了?” 宝蝉瘪瘪嘴,就是姑娘什么都不说,还满脸笑着,才更可怜,“奴婢就是觉得姑娘太苦了,跟那药一样苦。” 与上辈子在永洲老宅时同样的话,听得薛柠一阵恍惚。 她定定地凝着宝蝉年轻饱满的小脸儿,“这算什么可怜,你家姑娘现在不知道多开心呢。” 嫁给苏瞻才叫真正的可怜。 她扬唇笑笑,放开宝蝉的脸,手里捧着暖融融的汤婆子往外走。 等到凝韵堂时,众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 第33章 家宴 今儿是家宴,不过住在东京侯府里的人共聚一堂。 除了得脸的下人们,围坐在屏风内的主子们也不过坐了三桌。 谢老夫人同苏侯苏翊礼苏瞻等人坐在一起。 秀宁郡主今儿是主角,早早被谢老夫人拉到了身边。 其他女眷们另坐两桌。 柳氏与董氏几个妯娌坐在一起。 聂姨娘今儿也少见的装扮了自己,嘴角含笑地坐在董氏身侧。 侯府的姑娘们单出来另坐,苏溪与苏清关系好,自然坐在一处,薛柠便坐在了苏蛮身边。 苏蛮悄悄拉了拉薛柠的衣袖,“今儿的秀宁郡主打扮得还挺好看的。” 薛柠朝主桌看去,果见秀宁郡主梳得饱满的乌黑发髻上插着她昨儿送她的玉凤金簪,配上郡主那尖细的瓜子脸,倒也别有几分风姿。 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再与秀宁郡主为敌了。 换了欣赏的眼光来看,秀宁郡主长得也不差,只是常年住在邕州懿王府,脸上肌肤比起东京的姑娘们来说,稍微没那么白皙也就是了。 但王府出身的姑娘,规矩礼仪都是极好的。 她坐在谢老夫人身边,一颦一笑极有分寸。 偶尔说几句俏皮话,逗得老夫人与苏侯等人微微一笑。 薛柠不禁在心底感叹,原来秀宁郡主与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毕竟苏侯爷不大喜欢她这个孤女,住在侯府这么多年,他也没怎么拿正眼瞧过她。 如今对着秀宁郡主却又是另一番态度。 不愧是他看中的儿媳妇,到底不同。 苏蛮促狭道,“这么瞧着,那秀宁郡主倒也与我阿兄很是相配,阿柠,你觉得呢?” 薛柠亦看得认真,没像从前那般吃醋嫉妒,真心实意附和道,“确实很配。” 苏瞻喝了一口热酒,抬起黑眸。 视线不期然与薛柠在半空一撞。 薛柠忙将视线移开,侧过头去与苏蛮说话。 苏瞻眉梢微挑,没将薛柠的小动作放在心上。 “阿柠,你看什么呢?”苏蛮小声与薛柠说话,一双眼睛也时不时往另外两桌看,“咦,聂姨娘今儿也在。” 侯府男人几乎都纳了妾,只苏侯纳了聂姨娘一人。 薛柠复又抬起眼,视线轻轻落在聂姨娘身上。 要说聂姨娘生得有多天姿国色,倒也不尽然,她的美貌甚至还不如江氏三分之一,只一身肌骨莹润,纤腰如柳,素服轻盈,俏白的面儿上总是拢着几分清丽的浅笑,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几乎没有下来过,温温柔柔的好似一汪温泉水。 其他几位姨娘同她一比,也便黯然失色了。 薛柠重生回来有一段时日了,只一心在如何躲避苏瞻上,这会儿才想起上辈子的聂姨娘。 江氏重病那年,聂姨娘还去床边殷勤地伺候过。 江氏去世后,苏侯便将她扶了正,让她做了这宣义侯的主母。 薛柠身为儿媳,在她身边伺候,时常被她磋磨立规矩,瞧着哪有面上这样的好性儿。 当初聂姨娘被纳入侯府,说的是此生不可有自己的孩子,可江氏临死前,聂姨娘的儿子便出生了,苏侯亲自在她产房前守候了一天一夜,给那孩子取名苏昭。 聂姨娘后来的心思便一心一意在扶持自己的儿子身上。 背地里,不知对苏瞻这个世子下过多少次狠手。 苏瞻到底是世子,聂姨娘有时鞭长莫及,便将手伸到她这里来。 只可惜,若非苏瞻根本不在乎她,不然她还不知要被聂姨娘害成什么模样。 想到聂姨娘对自己的那些狠辣,对江氏的背叛,薛柠神情冷了下来。 自顾自喝了一碗鸡汤,又小小吃了两口板栗酥。 谢老夫人那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薛柠便也不再继续,乖巧地搁下了筷子。 众人移步到暖阁里坐了坐。 小辈们便将准备好的礼物陆续送出,当着谢老夫人的面儿,也算给了秀宁郡主最大的体面。 苏瞻送的是一套时下京中最流行的珊瑚头面,海外来的东西,有价无市。 秀宁郡主瞧着欢喜,一双眼亮晶晶的,时不时落在男人俊脸上,“这是世子哥哥亲手给我买的么?” 男人神色淡淡,“嗯。” 秀宁郡主欢喜道,“听说很难买到,棠棠很喜欢,谢谢世子哥哥。” 苏瞻仍旧没什么表情,一副疏离淡冷的模样,“你喜欢便好。” 即便如此,谢老夫人与江氏还是感慨着苏瞻对秀宁郡主的上心。 “这东西,起码要等上一个月才能买呢!”苏蛮眼睛也亮了,小声埋怨,“哼,阿兄都没想到你我,只对自己的未婚妻好,日后若真成了亲,心里哪还有你我这两个妹妹啊!” 薛柠安安静静的垂着眸,对那珊瑚头面漠不关心,对坐在上头的苏瞻也不关心。 不就是头面而已,她本来也不爱打扮。 她今儿来,只等着看好戏。 苏誉送了一只天水青的青花瓷,苏迈送的是永洲老宅带来的香膏,苏溪送的是一只云气纹错金博山炉,苏茵送了一支御赐的百年人参。 到苏清了。 苏清顿了顿,在众人的注视下起了身,从丫鬟手上拿出一幅字画来,笑吟吟道,“不知郡主喜不喜欢,这幅画是我朝画师宋大师的亲笔,画的是邕州山水。” 宋大师一画难求,就连当今为了一览宋大师的亲笔,还曾微服去过宋大师的草庐。 秀宁郡主接过画轴,目光扫过那画上的笔触。 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她有更想要的东西在苏清手里。 接风宴便是个契机,她想要,苏清便一定得给。 她转过小脸儿,看向谢老夫人,无辜道,“老夫人,听说四姐姐手里有一尊玉雕的白玉佛,是老夫人亲赏的,棠棠还没见过呢,想见识见识。” 苏清脸色一变,小手登时紧紧缠在一起。 薛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神色若定的打量着苏清脸上青白变幻的神色,眉眼都带了笑。 ------------ 第34章 家贼 “阿清——”谢老夫人对秀宁郡主无有不应,“且将你的白玉佛拿出来让棠棠看看。” 苏清这会儿整个人仿佛钉在了原地似的,小脸僵硬得厉害。 董氏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刚要上前打个哈哈,薛柠便开了口,“那白玉佛最为尊贵,昔年一直被老夫人供在佛堂,受了佛礼,更是不凡,郡主,你今儿可得好好瞧瞧,那可真是个好物件儿。” 薛柠越说,秀宁郡主便越想看。 她还听说那白玉佛有灵性,如此便更想据为己有。 少女一袭鹅黄锦衣,软绵绵地靠在谢老夫人肩头撒娇,“老夫人,就让棠棠开开眼可好?” 谢老夫人笑道,“这有什么不可的,便是将那白玉佛送你也没什么。” 谢老夫人这般一说,苏清的脸几乎白成了一张纸。 她心里骂娘,面上却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无声张了张唇。 暖阁内气氛凝滞,谢老夫人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皱了皱眉,“还不命人去取来?” 苏清人都快哭了,这会儿当真没了主意,一双眼求救似的看向董氏。 董氏只恨这丫头不争气,忙赔了个笑走到堂内,对谢老夫人道,“老夫人,那白玉佛——” 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向众人打量过来的眸子,准备找个理由先糊弄过去,等明儿得空,她便立马将白玉佛赎回来。 “害,先前我娘家听说了白玉佛的事儿,我那老娘身子骨又一向不好,尤其是到了冬日,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大半月连门都出不了,写了好几封家书过来让我回去看看,我便想着那白玉佛受了佛礼,有灵性,说不定能帮帮我娘,便将它带了回去……供在我娘房内,只等她病好了,便再请回来。” 董氏说得有理有据,有头有尾。 况她前两月确实回过娘家,这会儿倒是滴水不漏。 苏清松了一口气,苍白的小脸儿回了点儿血色,扯了个笑,“是啊……那白玉佛送我外祖母那儿去了,郡主今儿要看,怕是不成了,若不然等明日,我亲去将白玉佛带回来。” 谢老夫人听了,嘴角微抿,沉声质问,“侯府的东西,尔等随便拿回娘家?” 谢老夫人出身世家大族,身上又有诰命,久居高位,气势自然与普通贵妇人不同。 董氏听老夫人冰冷含怒的语气,吓得拉着苏清往地上一跪。 “老夫人……” “祖母,都是孙女的错,若不是外祖母病体不愈,孙女也不会想到这个法子。” 苏清浑身颤抖着,一双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惶恐与害怕。 她跪在地上哭道,“孙女想着,那白玉佛伴着祖母度过最难过的时日,定能保佑我外祖母逢凶化吉,还请祖母原谅孙女的一片孝心罢。” 她红着眼,一边说,一边流泪。 好似这世上最孝顺的孩子。 可谁也瞧不出她眼底的那抹侥幸。 到底是晚辈的一片孝心,谢老夫人再不情愿,此刻也不好厉声责备。 苏清抖着肩膀,哭得抑扬顿挫,只求谢老夫人垂怜。 薛柠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忍不住在内心叹了口气。 四姐姐真是好演技,难怪上辈子,她不止一次的落入四姐姐与董氏的圈套。 苏瞻那样讨厌自己,只怕背后也少不了苏清的推波助澜。 上一世,她被折磨得痛苦了大半辈子,皆因这些人所致。 重来一次,她岂会让她们好过? 想到这儿,薛柠只是轻轻抬起长睫,软糯的嗓音在苏清的哭嚎中显得格外突出。 “四姐姐说的白玉佛,可是这尊?” 众人一愣,齐刷刷看向薛柠。 江氏道,“柠柠,你说什么?” 薛柠将宝蝉怀上抱着的盒子拿过来,走到堂内,扬起一张无辜的小脸儿,对谢老夫人与江氏道,“父母忌日那回,柠柠出府,顺路去了一趟药铺,哪知那药铺旁边便是一间当铺,有人抱着一尊白玉佛走出来,柠柠打眼一瞧,只觉得那白玉佛很是眼熟,便当场赎了下来,老夫人,您看看,可是这尊?” 说着,将那白玉佛递到谢老夫人面前。 众人目光落在那白玉佛上,唯有苏瞻的眼神,锁在薛柠眉间。 谢老夫人越看,眉心皱得越紧,最后凌厉的老眼看向跪在地下瑟瑟发抖的董氏与苏清。 “你们两个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氏咽了口唾沫,“我……我……” 谢老夫人目光如剑,声音越发的冷,“苏清,你给我抬起头来!” 苏清浑身颤抖着,“祖母——” 谢老夫人眯着眼,“这可是我赏你的白玉佛?” 苏清嘴唇抿紧,“好……好像是……” 谢老夫人冷笑,“为何在当铺?” 苏清咬了咬唇,“我……我也不——” 谢老夫人厉声呵斥,“你好好说!” 苏清身子一抖,哇的一声哭出来,“祖母,孙女不是故意的……孙女只是一时昏了头了,那会儿太缺钱用,所以才动了歪心思……本来孙女已经想着最近去将它赎回来了,可没想到被薛柠抢了先……” 谢老夫人一脸痛恨惋惜,“好你个苏清!你可知这白玉佛是我亲自从镇国寺请回来的,供在佛堂五年!” 苏清是真吓哭了,无措道,“孙女知……知道……” 谢老夫人老脸阴沉,越发动怒,“知道你还敢这么做!你是当真不把我这个祖母放在心里?” 苏清忙磕头,额头都红肿了,“孙女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还有下次?”谢老夫人冷呵一声,不留情道,“来人呐!将这不孝的东西扔到祠堂里!让她在祖宗面前跪到死为止!” 苏清小脸一白,僵愣在原地,董氏也吓得昏了过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走上前来,将苏清拉扯下去。 苏清的哭嚎声越来越远。 薛柠闭了闭眼,嘴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个笑。 她想起上辈子的自己,也曾在众人面前如此丢脸,也曾无助的大哭过。 现在好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苏清这些恶人了。 她低下眸子,掩住眼底的笑。 却没想,谢老夫人还要补偿她赎回白玉佛的钱。 ------------ 第35章 哄不好 薛柠本就没什么家底,谢老夫人的好意她也没拒绝。 一共五百两,是她好几年的存蓄,为了这白玉佛,她可是下了血本。 老夫人让叶嬷嬷给她送了银票,至于那白玉佛,也从苏清手中转到了谢凝棠手里。 谢凝棠意味深长地打量薛柠两眼,抱着那玉佛爱不释手,“老夫人放心,棠棠定会好好保护这玉佛的!” 好戏落幕,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三房人抬着昏迷的董氏,三爷黑着脸离开。 聂姨娘坐在椅子上,一双眼时不时瞟向江氏,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柠扫过聂姨娘莹润的脸颊,又看了一眼在谢老夫人跟前忙碌伺候略显疲惫的江氏,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别看了,快走吧。”苏蛮兴奋地拉住薛柠的手臂,“祖母今儿好吓人,对了,聂姨娘邀请咱们午后去她院子里吃炙羊肉,柠柠一会儿去么?” 薛柠轻轻蹙眉,摇了摇头,“我身子不舒服,应该不去。” 想到什么,她又劝道,“蛮蛮,你也应该多陪陪你娘亲。” 苏蛮毫不在意笑道,“我天天陪着我娘,这不是偶尔去姨娘院子里坐一坐么,听说那羊肉可鲜美了,是爹爹让人从西北草原买回来的羊羔,现杀的呢。” 西北买回来的羔羊,却在一个姨娘的院子里。 江氏为苏侯生儿育女,执掌中馈多年,又是伺候公婆,又是管理下人,战战兢兢,辛辛苦苦,得来的却是夫君对她的忽视。 薛柠嘴角微抿,“我还是不去了,下午回房看书休息。” 苏蛮遗憾道,“阿柠,错过这回,还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呢,冬日吃羊肉是最好的,可以暖身子。” “没事,以后总有机会的。” 薛柠从暖阁出来,在廊下,却碰见还未离去的苏瞻。 其他人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男人立在大红的漆柱旁边,似乎等了有一会儿。 她顿了顿,本想直接往前走,却没想男人会沉声叫住她。 苏瞻上下打量她两眼,“走那么快做什么。” 薛柠不知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总不会是什么大事,“阿柠头疼,想早些回去休息。” “风寒还没好?”苏瞻大抵觉得女人有些麻烦,蹙了蹙眉心,“需不需要再看看大夫?” 薛柠抬头,淡淡地看向男人,笑了笑,“不用麻烦大夫了,再休养几日便能好。” 苏瞻见她笑得冷淡,便将一支珊瑚花簪从袖中拿出来,“给你的。” 薛柠凝眉,后退一步,看出那花簪是秀宁郡主那副头面的边角料做的。 苏瞻不是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心底泛起一抹说不出的烦躁,“怎么,不喜欢?” 薛柠摇头,没看男人黑压压的凤眼,乖巧乖巧道,“不是。” 她声音好听悦耳,黄莺似的,又带着一股奶香,苏瞻深深看她一眼,“为何不接?” 薛柠慌乱垂着眼,随口找了个理由,“我还有几个簪子,已经够用了。” 苏瞻睨着她,施舍一般道,“女人家的首饰,不嫌多。” 薛柠顿了顿,红唇微张,隔了半晌才抬起清丽的眸子看向男人俊脸,认真道,“但阿柠如今已经及笄了,阿兄是外男,再这般送阿柠首饰,总归不大合适。” 苏瞻还是头一回在薛柠口中听到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一个从小到大缠着自己的小女孩儿,口口声声说长大了要嫁给他做妻的丫头,如今竟然懂得与他保持距离与分寸了。 他轻嗤一声,根本没将薛柠的以退为进放在眼里,“不要就算了。” 薛柠本就没打算要他的东西,“阿兄可还有事?没事的话,阿柠便回房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并没等苏瞻开口,便直接离开了此处。 看着少女急急远去的背影,苏瞻只觉得好笑,心烦意乱将那簪子塞进袖中。 昨儿让她给他炖碗汤来,到今儿也没动静。 看来,她还在同他使小性子。 怕还是因为镇国寺那次的事,心里还在怪他。 想起小丫头那回的眼泪,苏瞻又气又好笑。 还哄不好了? 他倒要看她能与他僵持到什么时候。 隔着风雪,墨白从不远处走来,远远睇薛柠主仆二人一眼,“世子,那连环杀人案又有了新受害人。” 苏瞻冷眸微眯,“去刑部。” …… 快回到栖云阁,薛柠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松懈下来,心口那阵蔓延的酸涩也逐渐消散而去。 每一次,与苏瞻接触,她总会无比紧张。 那种伴随了她半辈子的不安与紧绷,直到她重生,也未能缓解。 她开始害怕与他靠近,哪怕只是简单的站在他面前,也能让她想起临死前皮肉被烧焦的感觉,是那样的痛不欲生,那样的摧心折肝。 “姑娘,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一路回来,宝蝉叽叽喳喳,满脸开心,“你是怎么知道秀宁郡主一定会要那白玉佛的?” 薛柠眉眼微弯,“她不要,我也会让她主动要。” 早几日,她便让宝蝉故意在秀宁郡主面前透露了白玉佛在苏清手上的事儿。 并且将那白玉佛吹得神乎其技,特别灵验。 她了解秀宁郡主,她打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性子最为强势,哪怕不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特别,尤其是老夫人看中的,她一定会夺过来。 而她上辈子便知苏清早早将白玉佛当了换银子。 只可惜,那会儿她心肠软,哪怕发现了此事,也在苏清的哀求下没有告发。 结果一转头,苏清便给了她狠狠一击,诬陷她将玉佛盗出去当铺换钱。 为此,谢老夫人罚她在祠堂跪了半个月,等她出来时,膝盖都已经麻了。 自那以后,她的腿脚尤其不好,每到冬日,关节刺骨疼痛,走路的姿势也不太好看。 苏瞻本就不喜她,而后,越发厌恶。 哪怕在床上,总喜欢抬高她的膝盖,盯着她的足目光灼灼,也会拿她跛足一事取笑。 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薛柠心脏一阵闷疼。 幸好,这辈子她已经规避了许多祸事,少走了许多弯路。 她也一定会保证自己健健康康的嫁出去。 ------------ 第36章 质问 “你这丫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心思呢。” 绕过一道花墙,苏溪从月洞门内走出来。 她身后只带着自己的丫鬟喜鹊兰香,一身狐裘,主仆几人神色皆一副倨傲模样。 薛柠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露出个浅笑,“大姐姐怎么从这儿过来?” 苏溪是专门绕了个弯子过来堵薛柠的,她与苏清姐妹情深,今儿岂能看不出是薛柠在暗地里害苏溪,“以前我怎么没看出薛姑娘有这样的手段和心机?” 薛柠微微一笑,不动如山,“大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苏溪睨她一眼,“那当铺根本不在药铺旁边,你不是恰巧遇到白玉佛,你是故意冲着白玉佛去的罢?” 薛柠惊讶道,“大姐姐,你怎么知道那当铺所在,难道你跟四姐姐一样——” “胡说什么!”苏溪一噎,神色慌乱片刻,又道,“你别转移话题,是不是你在四妹妹耳边放了耳目?” 薛柠露出个无辜的表情,一双本就水汪汪的杏眸跟覆了一层雾气似的,“大姐姐,我手里就宝蝉一个忠心的,其他丫鬟婆子哪一个是我使得动的?白玉佛的事儿真是我不小心撞见的,大姐姐若不信,便不信好了,阿柠回房看书去了。” “你别走——” 苏溪一把拉住薛柠,盯着她看了几眼,但很巧妙的掩住了眼底的那抹怨毒之色。 苏清被罚跪祠堂,她这个做姐姐的,怎能不为她报仇雪恨? 她先兵后礼,笑容温软,“好妹妹,姐姐不过说你几句,怎么还生气了?” 薛柠站住脚,“大姐姐在为四姐姐抱不平,阿柠心里清楚。” 苏溪哄道,“妹妹说什么话,姐姐刚刚不过是想提醒你日后做事小心些罢了,毕竟日后我嫁了你表哥,便与你成了姻亲,你还要唤我一声嫂嫂呢。” 听到这声“嫂嫂”,薛柠笑意淡了些,清凌凌的眸子对上苏溪那双笑吟吟的眼。 她真的很想透过她的脸,看穿她那颗恶毒的黑心。 可苏溪比苏清还会伪装,还要恶毒百倍。 苏溪没察觉薛柠的打量,兀自讨好道,“阿柠,你表哥最近往京中写信了么?” 薛柠道,“没有。” 苏溪道,“你是他妹妹,你的认亲宴,这么大的事,他总要回来的罢?” 薛柠笑了一声,“应该罢,我与表哥也多年没见了,不知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妹妹。” 苏溪有意与薛柠套近乎,“都是自家兄弟,怎么会不认识呢?” 她与苏清早就商量好了,只等先稳住薛柠,等认亲宴上,再叫她好好吃一回苦头。 她笑容越发甜美,眼里满是真诚,“好妹妹,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帮姐姐和你表哥呀。” 薛柠看向苏溪平坦的小腹,缓缓抿开唇角,露出个天真的微笑,“好啊。” …… 苏清被罚跪祠堂后,夜里又被用了家法。 薛柠在房中安静练字,听说祠堂里哀哭一片。 谢老夫人治下严厉,苏清身为侯府主子,监守自盗不说,还将侯府的贵重物品拿去当铺典当,叫人传出去,不但丢了侯府的脸面,还触碰了老夫人的底线。 苏三爷本就是个没出息的包子,龟缩在三房不肯替女儿出头。 董氏平日里瞧着四平八稳,真遇上事儿也没个主意,闹得三房今夜鸡飞狗跳。 “这四姑娘总是欺负姑娘,如今可算是遭报应了。”宝蝉一面研磨,一面兴奋,又道,“姑娘,你等我再去打探消息。” 薛柠微微一笑,“好。” 没过多久,宝蝉回来,拂去发髻上的雪粒,又怕满身寒气冷到了房中的少女,站在门口的炉子旁暖了暖身子才走进屋中笑嘻嘻道,“祠堂外面好多人,三房的丫鬟婆子都在,董氏和三爷夫妻这会儿跪在门口给苏清求情,天上那么大的雪,老夫人却没有半点儿心软,三爷的腿脚都在打哆嗦,这亲娘,心可真狠。” 薛柠写完一页,重新铺展开一张新的宣纸,“苏清还在哭?” 宝蝉嘿嘿直笑,“被打成那样,怎么不哭,一会儿哭着叫爹,一会儿哭着叫娘的,一会又扯着嗓子叫祖母,老夫人的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薛柠嘴角氤氲着几分笑意,也没评判什么。 不过被用了家法而已,这才哪儿到哪儿? 日子还长,她与苏清有的时间清算仇恨。 宝蝉又道,“不过这么晚了,江夫人也在老夫人身边。” 薛柠提笔的手一顿,“娘也在?” 宝蝉感慨道,“江夫人真是奴婢见过的最称职的主母了,这会儿还想着替苏清说情呢。” 薛柠蹙了蹙眉,“这样下去可不行。” 宝蝉轻哼道,“可不是么,江夫人好心好性儿,可董氏还口口声声说是江夫人害了她的女儿,说什么都是因为江夫人给三房分配的月银太少,才导致四姑娘走了歪路,她也不想想,江夫人是最公正无私的,三房二房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同大房一样的?再说三爷本就没赚钱,公中的钱只有侯爷与世子的俸禄和苏家的铺面田庄,三爷与董氏两个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有理了。” 薛柠一阵无话,头一回对董氏的厚脸皮有了认知。 也对江氏的委屈求全和面面俱到感到无奈。 江氏品性贤良,可她越贤惠,别人越当她是个软柿子可捏。 侯爷带着聂姨娘在梨园快活享受,她一个人却在老夫人跟前累死累活,都是做女人,凭什么她这样累? 薛柠脑子里隐隐有个大胆的想法……也不知江氏会不会答应。 “姑娘,要不咱们还是早些歇了吧?过几日便是你的认亲宴,来的可都是达官显贵的贵夫人们,咱们得养足了精神。” 薛柠点点头,搁下笔,洗了手才去净房沐浴更衣。 …… 苏家祠堂,一群人闹到半夜才罢休。 好歹谢老夫人总算是消了气,让董氏带着丫头进祠堂内照顾苏清,又让人请了大夫过来医治。 苏清孤零零的趴在那厚厚的蒲团上,屁股疼得要命。 ------------ 第37章 大日子 丫鬟拿着帕子在一旁不知所措,董氏将那丫头斥走,自己坐到女儿身旁,心疼的目光落在她那染血的裙子上。 苏清眼睛已经哭肿了,“娘……女儿好疼啊……” 董氏将她衣摆掀开,看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伤口,恨声道,“那老婆子也太狠心了些,你到底是苏家嫡亲的孙女,她也不怕将你打坏了。” 苏清咬着唇,心头越发委屈愤怒。 想起今儿都是薛柠在一旁推波助澜,她的火气便一股一股往上涌。 “若不是薛柠,女儿怎会被打成这样,娘,你可要为女儿报仇啊!” 董氏叹口气,“你别光哭,也想想自己的错。” 苏清不知悔改,扬着下巴道,“我能有什么错,都怪江氏,都怪薛柠,两个贱人如出一辙的令人厌恶恶心!” 苏清眼底燃着愤怒的火焰,越想越气,“我今儿在暖阁看到薛柠笑了!她在嘲笑我!” 董氏没好气道,“你好歹也是侯府嫡女,怎么总是跟一个外女过不去?她如今年纪大了,过不了多久便会嫁出去,好歹你们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若嫁得好,日后有事,还能帮帮你,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你不懂?” 苏清不是不懂姐妹之间要互帮互助,可她打小便看不惯薛柠。 她幼时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长得软软糯糯没脾气,又被江氏当做眼珠子似的疼爱。 还厚着脸皮纠缠着世子和她三哥哥,跟个狐狸精似的,仿佛没了男人就不行。 她厌恶薛柠比她美,也厌恶薛柠霸占了她哥哥们的宠爱。 后来长大了,她又开始不停地想,薛柠若当真嫁得比她好,她又如何在薛柠面前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儿,她脸色都白了,慌道,“娘,卫公子这回要来咱们府上,她若嫁给卫世子那样的人物,您当真甘心吗?” 董氏一噎,“你说的,可是卫枕澜?” 苏清咬唇,委屈巴巴热泪涟涟,“不是他还能是谁?你女儿都没能嫁到卫氏那样的清贵人家,她薛柠凭什么啊,就凭江夫人这个主母为她操办一切?她薛家死得就剩一个女儿,连嫁妆都凑不出来,说不定还要让咱们侯府给出呢,娘,您确定想看着她嫁得好吗?” 苏清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董氏。 她一子一女,皆不如大房优秀。 而且她作为一个母亲,肯定要率先为自己的女儿筹谋。 她们几个姑娘一般大小,薛柠要嫁人,苏清也要嫁。 苏清是嫡女,一定要比薛柠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嫁得更好才行! 董氏冷静下来,眯了眯眼睛,“看来,这认亲宴不能如此顺利。” “娘,你终于明白女儿了?”苏清激动起来,一动身子便扯得伤口生疼,她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屁股道,“所以这次,咱们得好好想个法子叫薛柠在认亲宴上栽个跟头,我看东京还有哪些人家敢要她。” 董氏没做声,在脑子里筹谋了一番,让一个小姑娘身败名裂,不算什么难事。 夜深风寒,窗外雪沫飞扬。 苏清拉了拉董氏的手,神秘兮兮笑道,“娘,大姐姐也会帮忙的,我与她,早已经说好了。” …… 五日后,宣义侯养女认亲宴。 侯府大摆宴席,广邀宾朋,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前来参加。 很多年前,薛家满门战死,就连薛夫人也同丈夫死在边关。 那会儿摇摇欲坠的薛大将军府便只剩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被江氏接回了宣义侯府。 算算日子,如今那孩子也该十六岁了。 众人心知肚明,这场认亲宴不单单是薛柠认亲这么简单,更是薛柠正儿八经出现在贵人们面前的第一次,那些家中有适龄的公子的人家,也带着目的前来,就想着看看宣义侯府将那薛女养成了什么模样。 若是养得好,那大家的心思也便活络起来。 毕竟薛柠认了亲,便挂在江氏名下,是侯府正经的姑娘。 苏世子如今在圣驾前得宠,若娶了他的妹妹,与苏侯府的关系便更亲近了一层。 天还未亮,侯府四处院落的灯笼便已经挂了起来。 训练有素的下人们安安静静地在长廊间穿梭,没有半点儿喧嚣之意,彰显这个古老的大家族该有的规矩与风度。 窗外风雪依旧,没等宝蝉进来,薛柠自己便清醒了。 她睁开眼,望着头顶绣喜鹊登枝的青纱帐,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 上辈子没有这个认亲宴,她也不知自己今儿会面临什么。 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便是了。 好在苏清被关在了祠堂,表哥此次不会回京。 苏溪……苏溪会在认亲宴上做什么手脚么? 她也不清楚……毕竟苏溪往日里最会伪装成一个好姐姐的形象。 但,在这样大的宴会上,她不能将主动权交给别人,得时刻提防着,偶尔也要学会主动出击。 没过多久,宝蝉轻轻在外叩了叩门,“姑娘,可是醒了?” 薛柠淡淡的“嗯”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进来吧。” 宝蝉带着两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端水进来,打起床帏,将帐子挂在金钩上。 坐在床上的少女刚刚睡醒,肌肤瓷白,脸颊绯红,桃腮杏眼,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儿美得不可方物,身上虽只穿了件月白的中衣,可微微露出的腰身,细得一把就能握住似的,那胸前开始发育的松软高高耸立,一截碧玉的绣花肚兜儿兜住那饱满浑圆,颤巍巍的,看得人心惊脸红。 宝蝉经年在薛柠身边服侍,纵然这张脸已看过无数遍,可每一日,还是会被自家姑娘动人的美貌所惊住。 她脸颊一热,忙将人扶起。 “今儿是姑娘的大日子,一会儿奴婢给姑娘梳个漂亮的发髻。” 宝蝉梳头的手艺是越发的精湛。 薛柠洗净了脸,素面朝天地坐在铜镜前。 望着镜中娇嫩如花的小脸,想起自己在永洲老宅时枯槁的病容,总感觉恍惚隔世。 幸好,老天垂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她绝不会辜负老天爷的好意。 ------------ 第38章 世子不在 发髻梳成,春桃拂脸,云鬓雾鬟,清丽的小脸儿肌肤嫩玉生香。 不过是略施薄粉,已叫镜中十五六岁的少女风华绝代。 宝蝉深吸一口气,放下梳子,打开首饰盒。 “姑娘,今儿戴什么,可要戴这只珍珠玲珑八宝簪?” 薛柠视线落在那早已碎成两截,却又被重新补上的玉簪上,心口微微一刺,“不用了。” 将玉簪好好放回锦盒里,她随手取了几个华贵的首饰插入髻中。 今儿场面声势浩大,平日里不论她如何朴素,今儿也不能丢了侯府与江氏的脸面。 织金的银红袄裙,裙摆上绣着艳丽的芍药花。 薛柠一穿上,就连其他两个安静谨慎的小丫头也齐齐亮了眼眸。 “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呐……” 宝蝉扑哧一笑,一面笑她们没见过世面,一面将狐裘取来,替自家姑娘系好带子,又将早就准备好的汤婆子塞进少女冰冷的掌心里。 “你们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是吧?咱们姑娘真跟神仙似的,太漂亮了。” 两个丫头忙点头,事实上她们一进侯府便被这府上主子们的容色惊呆了。 听说世子爷生得最是俊美无俦,只可惜还没见过呢。 薛柠垂下浓密的长睫,“对了,宝蝉,你替我做件事。” 宝蝉忙俯身凑到薛柠耳侧。 薛柠摩挲着藏在袖中的荷包,在宝蝉耳边低语了几句。 宝蝉虽不解,却还是听话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当。” 宝蝉悄声离去,时辰不早了,薛柠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可惜雪没停,外头天气也不大好。 洋洋洒洒的雪花随风而落,院子里那棵她用心浇灌了几年的桃花树都快被冻死了。 从前为了这棵苏瞻送她的桃树,她费尽了心血。 亲自担水,亲自施肥,却仍不见葱郁茂盛之色。 每到春日,开花也少,更别提结果。 上辈子嫁在侯府,哪怕她已经搬到了明月阁,却仍旧日日回来侍弄这棵桃花树。 只可惜,她与苏瞻婚后的第二年,这棵树便彻底枯萎了。 原来桃树也有灵性,早已在暗中告诫她要远离苏瞻。 她怅然一笑,走到廊下,对身后的丫头道,“去打探一下世子现在在何处?” 那小丫头名唤宝玉,是江氏新送来的。 丫头年纪小,从外头刚买来,还不太懂侯府的规矩。 不过听了主子的话,还是顺从的出了栖云阁的院门。 没过多久,宝玉冒着风雪小跑回来,“姑娘,前头门上说世子好几日没回府了,今儿不在明月阁呢,奴婢去前门打听了一下,说是世子最近一直宿在衙上。” 薛柠心里不知何种滋味儿,听说苏瞻不在的时候,多少有几分失落。 她一直期盼着苏瞻能亲眼看着她成为江氏的女儿,他的妹妹。 可没想到,他连她最大的日子都忘记了。 也是,在他心里,她的一切都不重要。 “算了。” 他不在也好。 打今日过后,她与他便是兄妹了。 …… 宣义侯府大门前车马齐聚,宝盖云集。 贵人们有条不紊地在下人们的接引下进入侯府后院。 侯府占地面积广,府中亭台楼阁,巍峨轩峻,没过多久,众人欢声笑语地都往颐和堂去了。 堂中烧着地龙,十二面大隔扇大大敞开,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谢老夫人带着江氏早早在门口迎客。 遇到那多年未见的老友,谢老夫人也激动了神色,拉着那老夫人进了内堂坐下说体己话。 江氏将众位贵妇人与贵女都迎进堂中,远远见着卫大学士的夫人林氏带着她的女儿卫枕燕从影壁后转了出来,忙抬起眼,亲迎上去,欢喜地握住林氏的手,道,“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儿又要找托辞不来呢。” 林氏生了一张白净温柔的脸,眉眼精致如画,闻言笑道,“别的宴请我也许会不去,你女儿的大宴,我岂能不来?” 江氏与林氏在闺中时关系便亲近。 真要说起来,当年她们与薛柠的母亲陆葇关系更为密切。 可惜,故人离去多年,埋身泉下,如今只剩个女儿还在世上。 林氏往后看了看,殷切道,“那孩子呢?” 江氏笑道,“还在院中呢,一会儿过来行拜礼。” “还这样宠着藏着,这些年我都没瞧见过那孩子几回。”说着,林氏眼睛红了红,“可惜阿葇看不到今日。” 江氏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尾,轻笑道,“有什么好哭的,今儿可是柠柠的好日子,日后她便是我的女儿了。” 林氏破涕为笑,“若不是被你抢了先,柠柠该是我的孩子才对。” 江氏嘴角弯起,意味深长道,“你家那位呢?” 林氏抿唇笑,“他不喜热闹,与其他公子们,在外院儿同苏侯在书房说话。” 一想到薛柠要认江氏为母,林氏心底越发高兴得意,“要我说,还是我有先见之明,这孩子你养大,日后嫁到我府里,给我做儿媳,陪我下半辈子,比你这当娘的不知好多少。” 江氏佯装惋惜,“你倒想得美,两个孩子的事儿能不能成,还要看柠柠的意思。” 林氏挑起眉梢,“我家那个生得一表人才,我不信柠柠瞧不上。” 江氏今儿的确开心,闻言嘴角挂着个赤露直白的笑,“好好好,就看得上你家的,你赶紧带着燕燕进去坐吧,我招呼完人,一会儿再来寻你。” 林氏领着卫枕燕与另外几个夫人一块儿进了内堂,同谢老夫人打招呼去了。 江家老夫人带着一身素雅长裙的江稚鱼入了后院,都是自家人,江氏也没多浪费时间,直接叫江老夫人领着身后那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往里进。 苏蛮一见表姐,忙拉着江稚鱼入了座。 “表姐,你可算来了,怎么样,今儿热闹吧?” 江稚鱼笑容冷淡,“也不过如此。” 苏蛮揶揄一笑,“那是年轻的公子们还没过来呢,一会儿人一来,你便知道咱们东京有多少俊朗的英才了,对了,表姐,一会儿你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看那些人里,有没有姐姐的如意郎君。” 江稚鱼轻哼了一声,不屑一顾的坐在椅子上,抬手端了一杯热茶。 ------------ 第39章 兄妹之情 一张白嫩的鹅蛋脸被那厚厚的灰鼠毛簇拥着,露出一截莹白的下颌。 在一众温温柔柔的贵女里,独一份的清冷孤傲。 “我对那些人,不感兴趣。” “那姐姐到底对什么感兴趣?难不成姐姐当真不嫁人呐!” 江稚鱼垂下清傲的眉眼,嘴角微抿,没继续搭理身边这位叽叽喳喳的小表妹。 她不是大雍朝的古人,原主受了风寒,一场急病去世了。 醒来便换了个芯子,被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打工狗占据了躯壳。 坏就坏在她穿越过来,身上根本没有什么空间灵泉系统。 好就好在,她出身清贵的读书人家,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读书做官的人,姑母还嫁进了宣义侯府,成了侯府主母。 她穿越在一个富贵人家,不愁吃喝,不必为了生计操劳。 原想躺平咸鱼一辈子,过完这一生说不定便能回到二十一世纪了。 只可惜,她才过十六,家里人便着急将她嫁出去。 如今这催婚,成了她一等一头疼的大事。 今儿她乐意前来参加薛家姑娘的认亲宴,也不过是想着随便挑个合眼缘的人,看能不能与他达成个成婚协议,婚后各玩各的,谁也别拘着谁。 很快,夫人们差不多齐聚一堂。 原本在书房与苏侯讨论国家大事的公子们很快也进了内院儿。 除了苏清,侯府的其他姑娘们也进了堂内,如今就差薛柠一个。 江稚鱼一一打量过那些年轻男子。 有的清俊,有的文质彬彬。 还有十七八岁眉眼意气风发的。 可惜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 她眸子往前看了看,开始期待起苏蛮口中绝色倾城的薛柠来。 …… 薛柠从栖云阁出来,走过一条抄手游廊。 正要往颐和堂走,谁知脚下路滑,她没站稳,差点儿一头栽进雪堆里。 好在一条长臂勾住了她的腰肢,将她一把拉扯了起来。 男人力气太大,她身子轻盈,被人一拉,肩膀撞进男人怀里,撞得生疼。 没等男人说话,她率先咬了咬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姑娘,你……你没事儿吧?” 宝玉比不得宝蝉老练,急得小脸儿涨红,又见自家姑娘在一个外男怀里,不知该如何下手。 “我没事。”薛柠站稳身子,飞快从男人怀里退出来。 好在四下无人,她身后也只有个不知世事的小宝玉。 谁知一抬眸,对上的却是一双清清淡淡的温柔眼睛。 薛柠没想到会在雪中看见个眉眼如画的年轻贵族公子,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多谢公子相助——” “不用谢,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薛姑娘可还好?” 卫枕澜一袭蓝色锦衣,玉冠束发。 乌黑的眉眼仿佛大师笔下的画,鼻梁高挺,嘴唇温润。 周身上下充斥着士族子弟的稳重与矜贵,又带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柔和。 他与苏瞻全然不同,看人的眼神没有凌厉的寒光。 薛柠也就抬了杏眸,大胆地朝他面上看了一眼,“公子怎么知道我姓薛?” 小姑娘面露懵懂,衬得她小脸儿莹然如玉,当真一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 卫枕澜微微一笑,拱手施礼,“在下卫枕澜。” 薛柠一愣,对上男人温润的眼眸,诧道,“你便是——” 卫枕澜笑,“是我,可还认识?” 薛柠眉眼瞬间展开,欢喜道,“原来你便是卫哥哥,都这么大了!” 她记得的,卫枕澜是林氏的儿子。 林氏成婚前,与她母亲陆葇是手帕交。 只是后来,薛家家破人亡,她住进宣义侯府,性情冷僻,怕见外人,与林家的来往便少了。 上辈子她嫁给苏瞻,卫枕澜还送了她一份厚礼。 后来她出东京,卫枕澜也送过她一程。 再之后,她没再听过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薛柠站在原地发呆,雪粒落在她发顶。 卫枕澜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替她扫了扫发上的雪。 “今儿是你的认亲宴,还不快走?” 男人声线温柔如水,薛柠如梦初醒,红着小脸忙道,“那我先走了,卫哥哥,你慢来。” 卫枕澜大手顿在半空,身前人影却已经远去,只留给他一个银红色的背影。 他嘴角微扬,露出个无奈又宠溺的浅笑,“慢些。” 只可惜,风雪太大,淹没了他清越的声音。 也让他幽远的眼神,变得格外模糊。 …… 薛柠到颐和堂时,堂内一片欢声笑语。 丫头婆子们立在廊下严肃以待。 见她到来,叶嬷嬷先沉声将她与宝玉拦在门外,然后亲自进了内堂回禀。 薛柠站在门口,厉风吹起帘帷一角。 透过那道缝隙,她瞥见堂中形形色色的贵夫人贵女与贵公子。 真是好一番花团锦簇的富贵场景。 苏瞻人虽没来,众人却一直在询问他的踪迹。 “今儿这样的大日子,世子怎么不在?” “是啊,早些年便听说薛小姑娘最喜欢的便是世子这位兄长,今儿她认亲,做哥哥的怎么反而不在。” 江氏无奈道,“瞻儿衙上公务繁忙,不然定会来观礼的。” 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什么。 原来苏瞻对薛柠,果然情义一般。 传闻薛柠痴缠苏瞻多年,一心攀附高枝,但苏瞻却始终不为所动。 不然,两人同住在一个府上,若真是郎情妾意,只怕早就订了婚了。 如今薛柠大张旗鼓认亲,苏瞻却连她的认亲宴都不肯出现,很明显,苏瞻对薛柠全然没有那个意思。 于是,那些有心与侯府做亲的人家,心里便活跃起来。 苏瞻的缺席,让薛柠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释然。 他来不来又能如何? 她的这一世,与他再无夫妻情分。 只剩下兄妹之情。 认亲仪式开始,叶嬷嬷在里头唱和了一声。 谢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江氏与苏侯坐在下首。 丫头打起帘子,薛柠迎着所有人密密匝匝的视线缓步走进内堂。 一时间,所有人打量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似乎没人料到,当初那个家破人亡后在金銮殿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娃,如今当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貌美少女。 ------------ 第40章 他回来了 她一袭银红长裙,髻发端庄优雅。 钗环绢花覆在发髻上,与那张惊艳绝伦的瓷白小脸儿相得益彰。 陆氏当年便是东京打着灯笼都难寻的美人儿,如今她的女儿生得更加出色,当真是倾国倾城,活色生香! 不止在场的夫人们,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公子们更是一个个露出惊艳的眸光。 江稚鱼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薛柠长得比苏蛮口中描述得还要漂亮。 这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完全是可以直接出道的颜值。 就这样的大美人,苏蛮的哥哥苏瞻却不肯多看一眼。 那苏世子到底生得如何,难道眼高于顶不成? 面对众多打量,薛柠不为所动,不卑不亢走到江氏与苏侯跟前。 宋嬷嬷领着两个丫鬟,手里端着茶盏。 薛柠端起一盏茶,先敬过谢老夫人,在蒲团跪下叩头,唤一声,“祖母。” 小姑娘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惧意,谢老夫人神色意外,审视薛柠两眼,端起茶盏,喝了她敬的茶,随后命人将一把长命锁拿上来。 “日后做了苏家的女儿,切记要温良贤淑,做好女儿家的本分。” “柠柠明白,谢过祖母。” 说完,让宝玉将礼物接下。 又端起茶盏,敬过苏侯,轻灵灵地唤了一声,“父亲。” 苏侯对她谈不上喜欢,但也不介意府中多一个姑娘,抬手喝了,送上礼物。 最后才是江氏。 薛柠的茶盏还没到她手里,她眼眶便已经红了。 薛柠真心实意扬起樱唇,露出个可爱的微笑,“娘。” 旁人都是规规矩矩的祖母父亲,唯有到她这儿是一声情真意切的娘。 江氏哪能不明白这丫头的意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送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封。 薛柠浅笑着接下,便起身站到一旁。 接下来,便是请族谱。 叶嬷嬷将侯府族谱捧出。 “等等——” 一道清冷的嗓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众人一愣,齐刷刷朝门外看去。 薛柠亦回过头,顺着众人的目光,只见一只玉白修长的大手挑起帘幕,寒风卷着飞雪涌入,帘幕之后,很快便露出一道挺拔修长的墨色身影。 大红帘幕落下,衬得那人清隽立体的俊脸,金质玉相,犹如神迹。 男人二十出头,似乎风尘仆仆而来,阔步走入堂中,带来一身的寒意。 精致到极致的五官在大堂明亮的光辉下,显出清冷矜贵的绝色。 他剑眉星眸,龙章凤姿,气质冷艳禁欲。 一袭墨色披风,走到堂前,长身而立,对着谢家老夫人与苏氏夫妇客客气气行了个礼。 “在下李长澈,代好友陆嗣龄前来恭贺薛柠妹妹认亲之喜。” 江稚鱼眼前一亮,一双眼几乎看呆了。 一时间,堂中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这人身上衣着并不华贵,可那周身气场,却凌厉森然,带着一股子天潢贵胄的强大气势。 可再看他那张如神仙雕琢般的俊脸,又觉得很是陌生。 至少东京城里,没有听过李长澈这号人物。 江氏震惊又意外,忙笑道,“原来是陆家派来的人,陆公子人呢?” 李长澈道,“他近日走不开,所以托我前来代为祝贺。” 江氏迟疑一瞬,“原来如此,李公子身上可有陆家的信物?” 李长澈信手取出一枚玉佩,“此乃陆嗣龄的随身玉佩,江夫人可以查证。” 江氏仔细查验过那玉佩,将东西原物奉还,客客气气笑道,“来人,给李公子看座。” 有丫鬟将椅子搬上来,放在堂内前排。 李长澈却并未急着落座,而是走到薛柠身前,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 “薛姑娘,陆兄给你的。” 李长澈身量极高,又穿一身墨色布衣,显得愈发挺拔悍利。 薛柠扬起脑袋,怔怔地盯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心潮微微涌动。 男人薄唇性感,上扬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身上有股子淡淡的凉薄之意。 他看起来,颇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比上次救她时显得有些冷漠。 可薛柠接过信封,还是眼眶红红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莞尔一笑,“谢谢李公子。” 李长澈不解小姑娘眸中的潮湿泪意,挑起眉梢“嗯”了一声,淡道,“无事,继续吧。” 分明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人,说话的语气口吻,却带着强势的命令。 江氏回过神来,“认亲礼继续。” 李长澈眸光落在薛柠瓷白的小脸上,这才落座。 苏侯亲自在族谱上写下薛柠的名字。 一个简单的“薛”字,却承载了太多。 因而薛柠姓氏未改,仍旧沿用原名。 不过在她名字前头,写下了义女二字。 苏侯又将她名字放到了江氏名下。 如此,她便成了江氏膝下的侯府嫡女。 “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恭喜苏侯与江夫人喜得一女。” “日后薛姑娘可就是侯府嫡亲的女儿了,大家要多多照顾照顾才是啊。” 堂内所有人都开始为薛柠道喜,那些话语是如此的热闹喧嚣。 而此时此刻,立在帘门外的苏瞻拢着大袖,一张俊脸却阴沉如墨。 寒风呼啸,大雪纷扬。 他头顶金冠中还散落厚厚的雪粒。 这会儿听着堂内欢声笑语,只觉得刺耳无比。 真是好一个手段高明的薛柠。 真真将戏做到了这种地步。 她难道就不怕日后后悔? 可惜,他根本不会将她这些后宅把戏放在心上。 男人眯起墨色修长的凤眸,讥诮地勾起嘴角,提步踏入颐和堂内。 又一位丰神俊朗的男人走进堂中。 未嫁的少女们眼前又是一亮,视线在李长澈身上扫过,又落在苏瞻身上。 两个男人美得不相上下,苏瞻五官立体,更加冷酷,而李长澈眉眼如墨画,则是气势内敛,只可惜他虽有一副好皮囊,但出身不明,又一身布衣,气质不如苏瞻贵气。 江氏欣慰道,“瞻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今儿是你妹妹大喜,你这个做兄长的岂能不在?” ------------ 第41章 撑腰 见苏瞻风尘仆仆进来,薛柠一愣,但很快又觉得开心。 苏瞻今日能亲眼看着她入苏家族谱最好不过。 如此他便能彻底放心了,日后他们只会是兄妹,她不会再纠缠于他。 “阿兄——” 脆生生的一声阿兄,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喜色。 听得苏瞻皱了眉头。 苏瞻没应小姑娘的话,朝母亲请了个安,然后才冷冰冰地看向乖乖巧巧站在一侧的薛柠,“认亲仪式结束了?” 薛柠仰望着苏瞻冷冽的眉眼,嘴角抿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嗯,刚刚结束了。” 苏瞻冷嗤一声,眸光扫过族谱上的薛柠二字,眉心紧紧蹙起,“日后莫要后悔。” 薛柠不解,“阿柠为何要后悔?” 难道他不应该高兴吗? 她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妹妹,日后便再无与他婚嫁的可能。 他知道这个消息,分明应该高兴才是啊。 苏瞻垂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嗓音邪魅讥诮,“薛柠,你的心思,阿兄难道还不懂,别装模作样了。” 薛柠拧眉,小脸儿泛白,他莫不是以为她在以退为进,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我没——” 苏瞻呵笑一声,冷冷睨她一眼,不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到本属于自己的位子坐下。 只是,这会儿,那椅子上坐了个人。 一个芝兰玉树,冷峻逼人的男人。 苏瞻下意识眯起眼眸,只感觉那人面色不善,又有些眼熟,“他是谁?” 薛柠忙解释,“他是我表兄的挚友李公子,今儿专门来替我祝贺的。” 苏瞻愈发不耐,俊脸黑沉沉一片。 他想起来了,这位便是那日在镇国寺救下薛柠的男人,那会儿他将薛柠从水中救起,薛柠小小一团,整个身子窝在他怀里,后来上了岸,她扬起小脸,小心翼翼看他的眼神也不太清白。 他心底莫名有些不痛快。 可又说不上来是烦躁,还是什么。 总之,薛柠挡在那男人身前,替他着急解释的模样看得他想杀人。 他深深凝着女人清丽的眉眼,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当这么多人的面,苏瞻不给她留半点儿脸面,薛柠脸色微僵,手指紧紧攥住衣袖,头一回在男人的强势口吻下,没有移动身形。 “这……这是李公子的位子,阿兄可以坐到对面。” 苏瞻脸色铁青,没想到薛柠对李长澈如此维护。 “呵。”他冷冷一笑,“你如此维护他?”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苏瞻喜怒无常,浑身上下溢满了寒气,看得堂内众人面面相觑。 传闻中,众人只知苏瞻对薛柠极为不喜,可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这还是薛柠的认亲宴,但苏世子在陆家人面前,却丝毫不给她留情面。 薛柠眼眶微红,胸口密密匝匝的疼,呼吸困难。 她正要开口反驳苏瞻,却听身后男人清冽的嗓音淡淡响起。 “不是薛姑娘维护我,是苏世子不太讲道理。” 李长澈幽幽起了身,将薛柠拉到自己身后,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薛家人虽死绝了,可陆家人还在。” 他又看向苏侯与谢老夫人,眸光锋锐。 “苏世子若是这般待薛姑娘,要我看,这认亲宴,不办也罢。” 清清淡淡的语气,声量也不高,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薛柠侧过脸,眨了眨眼,忍不住看向身前高大的男人。 竟然也会有人,替她仗义执言? 尽管男人只有一个背影,却叫她心神一阵阵颤动。 李长澈一语落下,惊得江氏等人心口揪紧。 谁也不想好事变好戏,叫其他人看了侯府的笑话。 谢老夫人眯了眯老眼,沉声道,“瞻儿,你来晚了,那位子便不是你的,你还是坐到这里来罢。” “是啊,今儿人虽多,却也不会没有你这个做哥哥的位子,既回来了,怎么还同妹妹置气?”江氏忙出来笑呵呵的打圆场,“你做阿兄的要大度,快给妹妹赔个不是。” 她一口一个妹妹,听得苏瞻心底烦躁。 江氏瞪他一眼,又亲自将他拉到对面,这场闹剧才算落幕。 认亲仪式结束后,时辰还早。 江氏便带着各位夫人去暖阁叙旧,至于年轻的姑娘与公子们,可以到园中四处玩耍。 宣义侯府后宅的园林出自江南名家之手,四处景观比皇宫的御花园还要精妙。 不少人慕名而来,早就想来侯府一探究竟。 更何况,今儿这场认亲宴,来人众多,又都是家中尚未娶妻嫁人的年轻孩子们。 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是一次最好的相看机会。 因而长辈们一放话,姑娘公子们便三五成群的离开了颐和堂,往园子里去。 今儿府上热闹,除了戏台子咿呀呀的黄梅戏,四处都有观玩的风景。 丫鬟们也准备了琴棋书画等物,搁在亭子里,招呼姑娘公子们去玩闹。 时下贵人们又喜欢玩投壶。 才散开不久,便有人在雪园里组了局。 几位年轻的公子哥儿在那园中投壶作赌。 不少人都在一旁看热闹。 苏溪拉着苏蛮一起,那位江家的表姐也同苏溪站在一块儿。 薛柠便是想亲近,也没有机会。 秀宁郡主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央。 不知多少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奉承谢凝棠。 又不少人起哄,让秀宁郡主投壶一局。 少年男女,意气风发,又正是青春慕少艾的年纪,在一起玩儿得很是欢畅。 苏瞻早就冷脸离开了颐和堂,不知去了何处。 临走前,男人眸色沉酽深邃,让人瞧不出他眼底情绪。 十月底,刑部几桩大案要案,苏瞻公务繁忙也是正常的。 如今认亲宴结束,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也算是落了地。 薛柠没将苏瞻放在心上,与江氏说了会儿话,披着狐裘从颐和堂出来,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迷了她的眼睛。 冬日的东京城,处处都是雪,那股子寒意,游丝一般往人骨头缝里钻。 她搓了搓小手,远远瞧见翠红柳绿的男女们凑在一块儿投壶。 她对那些玩意都不太感兴趣,便领着丫头一个人往僻静处的亭子里一坐,远远地望着不远处的热闹。 “柠柠在看什么呢!” ------------ 第42章 卫枕燕 一道娇俏的嗓音由远及近。 薛柠回过神,怔怔地看着走进亭中的少女又出了神。 “怎么,才几年不见,便不识得我了?” 少女俏脸儿微红,尖细的下颌藏在白色的毛领里,一双浓眉大眼,神采奕奕,若仔细看,眉眼间还有几分卫枕澜的影子。 这位,便是卫枕澜的妹妹,卫枕燕了。 薛柠突然间张了张口,眼眶一热。 卫枕燕懵了,忙拉住她的手,“怎么瞧着要哭了?我可没欺负你,要怪便怪你那不近人情的阿兄,你今儿的大喜事,他还当着那么多人落了你的面子。好啦,别哭了,柠柠,我给你擦眼泪。” 薛柠心底一酸,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瓮声瓮气道,“燕燕,还能见到你,真好。” 卫枕燕将下巴搁在薛柠肩窝,笑吟吟地埋怨,“是你自己不肯出府,不然你可以随时来卫家看我呀,怎么哭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可不就跟生离死别差不多? 薛柠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又忍不住多看卫枕燕几眼。 上辈子,卫枕燕是她唯一交好的闺友。 嫁给苏瞻后,卫家也与苏家做了亲。 没过一年,卫枕燕便嫁给了苏誉,与她一起做了宣义侯府的儿媳。 苏家上下瞧不上她嫁给苏瞻的下作手段,又因与曹瑾一事,她的名声彻底被毁。 没人肯与她亲近,除了卫枕燕。 那些难捱的痛苦日子,只有她肯陪她多说几句话。 只可惜,在她离开东京前,卫枕燕便活活被苏誉磋磨死了。 苏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苏誉在成婚前便有了个心上人,没娶到心仪之人,便将所有怒气洒在卫枕燕身上,与苏瞻的冷漠相比,苏誉却是个恶魔。 她每一次见卫枕燕,她身上的痕迹都惨不忍睹…… 成婚三年,落了五次胎。 最后一次终于怀上,却在生产时大出血。 而那时,苏誉正在梨花巷陪外室生子。 外室儿子落地,哇哇大哭,宣义侯府的哀哭声也传遍了整个东京。 卫枕燕衣衫不整死在苏誉房中,她的孩子也没能成活。 她得知消息,跌跌撞撞跑去看她,只看到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耷拉在床边,那么瘦,又那么可怜。 一想到卫枕燕可怜委屈的一生,薛柠便紧了紧手中的力道。 卫枕燕如今还是未出阁的少女,见薛柠突然如此亲近自己,还当她在侯府受了委屈。 “柠柠,你虽然长得好看,但哭起来可就丑了,今儿你可是侯府的主角,别叫那些人看了笑话。” 薛柠破涕为笑,望着眼前活生生的卫枕燕,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没想到你今儿会来。” 卫枕燕笑,“你的大好日子,我为何不来?” 薛柠眉梢轻挑,“这算什么好日子。” 卫枕燕笑道,“早就听说你想嫁给苏世子,如今你做了他的妹妹,日后不就能另择佳婿?到时柠柠选个实力雄厚的好夫婿,让他好好为你撑腰,也欺负欺负你这冷面阎王的阿兄。” 薛柠心脏微微蜷缩,喉咙堵着一团说不出的酸涩。 她倒也没想过让苏瞻怎么样。 即便他将她赶出东京,又令她困在老宅五年,最后还死于非命。 但真要算起来,到底也是她自己的错,是她贪心不足,妄图攀折高悬于天的明月。 还不知廉耻地给他下药,让他碰了自己,还让他错失了他心爱的秀宁郡主。 所以,她没想过报复苏瞻,只想远离,不再嫁他便是。 她笑了一声,喃喃自语,“你说得对,我是要嫁人的。” 卫枕燕笑容揶揄,揽着她的手往前面看,“看到没?” 薛柠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身着狐裘的卫枕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群投壶公子哥中间。 少年公子,温雅如玉,志洁行芳。 随手一投,箭矢便稳稳落在壶中,引得周遭起哄的声音更大。 卫枕燕打趣,“怎么样,我阿兄是不是越来越俊了?” 薛柠眨眨眼,卫枕燕上辈子无数次替她惋惜,便是想让她做她嫂嫂。 卫枕燕又道,“你如今成了侯府贵女,日后与我卫家做亲,也就更方便了,怎么样,喜不喜欢我阿兄这样的?他文雅有礼,至少说话比你家阿兄好听。” 薛柠无奈一笑,“燕燕,你别打趣我了。” 卫枕燕收起笑容,抚着薛柠白皙的手背,认真道,“柠柠,我是说真的,今儿是个好时机,你得为自己的婚事做打算,就算瞧不上我阿兄,这么多少年公子里,你至少也要先替自己选上几个心仪之人,以免侯府完完全全掌控了你的婚姻,日后将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虽说咱们的婚事不由己,可以要尽最大的能力为自己争取一个好相与的夫君。” “如你阿兄那样的,我可是不敢嫁的。” 薛柠心神微动,她只知江氏对自己极好,可却忘了江氏头上还有个谢老夫人。 倘若谢老夫人要对她的婚事动手脚,江氏只怕也无可奈何。 既如此,她也得主动出击。 可眼前那些少年公子…… 她一一看过去。 目光顺势落在卫枕澜身上。 他太过出色,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站在那一群公子之间,也是难得的逸群之才。 他倒是个极佳的夫君人选,可家世太过清贵,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再加上,上辈子她早有耳闻,听说他也有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为了那白月光一直洁身自好,终生不娶,是个深情不移的好男子。 可如此一看,便与苏瞻相差无几。 也是个不能嫁的。 再说,她将他当做哥哥,哪敢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如此想着,视线便落在另一位蓝袍公子身上。 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干干净净一张俊脸,眉眼温柔似水,鼻梁高挺,嘴唇丰润,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瞧他穿着打扮,也不是什么太富贵的人家。 毕竟她这一重生,算算已过了十多年了。 她只觉那男子有些眼熟,却记不得是谁。 “燕燕,你可知他是谁?” ------------ 第43章 组队投壶 “他啊,你连他都不知道?”卫枕燕眸色亮了亮,道,“他如今是东京最炙手可热的大才子,明年春闱状元的大热人选,洛文钧,洛公子。” 薛柠眨眨眼,原来是他。 她当然记得洛文钧。 虽家世平庸,乃落魄寒门,家中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支撑门户。 可这男人实在有才华,读书又厉害,自然而然考中了进士,还因那张长得不错的脸,被当今亲口点为探花郎,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只可惜,她不大记得他是哪一年的探花郎了。 但—— 他家中人丁凋零,父母早逝,只余一个年迈的祖母在身边,又没有兄弟姊妹,上辈子身边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一心读书,后来在李长澈手底下做了官,清清正正的清水郎君,后宅干干净净,又没有白月光朱砂痣,的确是个未婚夫的好人选。 爱不爱的,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夫妻二人家世门当户对,家中人少事清闲。 嫁过去后,哪怕夫妻没有感情,也不会如她上辈子那般,落得个被囚禁被火烧的地步。 薛柠越想,越觉得满意,只等先去打探打探他的境况,再同江氏说一说。 “燕燕,咱们也过去瞧瞧。” 卫枕燕好奇,“你不是不想去凑热闹么。” 薛柠打眼往那边看去,远远的竟与那洛文钧对视了一眼。 少年眸光清澈,飞快移开了目光。 薛柠嘴角微勾,“现在感兴趣了。” 拉着卫枕燕走到人群里,原来大家这会儿正闹着要组队比赛,赢了的有彩头。 苏溪见薛柠过来,生怕其他人没发现似的,忙道,“今儿是阿柠妹妹是主角,她必须要参加!” 众人见薛柠红扑扑的小脸在风雪中美得跟神仙似的,自然愿意让她来。 薛柠只想看热闹,却不想成为热闹本身。 更何况,她从前对投壶这等游戏,一向都不太在行。 苏溪明知她在这方面是个废物,此举不过是为了让她在达官贵人们面前出丑而已。 苏溪却不肯放过她,“好妹妹,可别扫了大家的兴啊。” 薛柠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苏溪笑得一脸无辜,好似一心为她好。 “既然人都来了,为何不与大家一块玩一玩?” 苏瞻不知何时过来的,他换了身轻便的劲装,外头罩着一件金丝云纹大袖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材越发修长挺拔。 只是他责怪的嗓音,比风雪还要冰冷。 原本热闹的雪园,如同掉落一颗冰石一般,瞬间冷却下来。 苏瞻是刑部侍郎,审过的案犯太多,身上自带阴鸷肃杀气场。 只有秀宁郡主娇俏的嗓音格外大胆,“世子哥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我们现在正要组队玩儿呢!” 有人笑道,“薛姑娘是定然是要来的,来来来,大家现在挑选自己心仪的队友可好?” 薛柠被人推到中央,差点儿栽进苏瞻怀里。 苏瞻眉头还没皱起,就见身前原本没站稳的少女,恁是一个趔趄,身子往旁边歪去。 卫枕澜隔着衣袖,扶了她一把。 少女站直身躯,朝卫枕澜软软地道了声谢谢。 苏瞻剑眉微蹙,视线扫过卫枕澜那只手,还有他看向薛柠时关切的眼神。 “薛柠,过来。” 薛柠咬唇,身子没动,“阿兄,我没事。” 苏瞻大步走过去,大发善心替她抚了抚肩头的雪粒,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冒冒失失,连站都站不好,你还能做好什么?” 满是自责的语气,薛柠也皱了皱眉,不知苏瞻在发什么疯,“阿柠会注意的。” 苏瞻“嗯”了一声,道,“开始吧。” 有人提议,“如此,让薛姑娘先选,如何?” 众人皆赞同,“好啊。” 薛柠抿了抿唇,卫枕澜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一双淡淡的眼眸看过来。 其他人也都注视着她,看她要如何选择。 而苏瞻立在薛柠身侧,嘴角桀骜地勾了勾。 除了他,薛柠还能选谁? 薛柠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看向站在靠后的洛文钧,柔声道,“洛公子,你可愿与我一起?” 此话一落,众人皆惊。 卫枕燕疑惑的看了一眼薛柠的小脸儿,再转而看向自家阿兄。 柠柠这是做什么?为何熟悉的人不选,却选了此间最落魄的洛文钧?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苏瞻,此刻也沉了俊脸。 洛文钧没预料到薛柠会选她。 众人分开,特意为他劈出一条路来。 薛柠大起胆子,往前走了走,露出一个明媚的浅笑,“阿柠想选洛公子,不知洛公子可否与阿柠一组?” 洛文钧迟疑道,“我……” 薛柠不愿强人所难,“若洛公子不愿,也可以跟阿柠直说。” 洛文钧忙拱了拱手,受宠若惊道,“我愿意的。” 薛柠嘴角笑意加深,便直接走到了他身侧。 待她转过身,对上的,却是苏瞻比风雪还要冷寒的双眸。 从前她最害怕的,便是他这样无情无绪的眼神。 可如今,她是他妹妹,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薛柠歪了歪头,弯起眉眼,“阿兄,是阿柠选得不妥当么?” 看着薛柠站在旁的男人身边,苏瞻诡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没生气,他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没什么不妥当。” 转而,选了秀宁郡主。 薛柠暗暗松了口气,不再关注苏瞻的神色,而是转身与洛文钧交谈。 “洛公子,你会投壶么。” 洛文钧很客气,颇有文人雅士的风度,“会一些,不过在下技艺一般,恐怕会拖累姑娘。” 薛柠微微一笑,“不碍事的,我以前也同你差不多。” 洛文钧见薛柠没有架子,笑容温柔极了,“只怕要让姑娘失望。” 薛柠也喜欢洛文钧的直率,“没事,我不在乎那彩头,只求玩闹时的欢喜热闹罢了。” 洛文钧只觉薛柠与旁的贵女不同,如今听她温声细语说话,心里舒坦至极,又听说她举家皆死,寄人篱下多年,不免又对她多了几分心疼。 ------------ 第44章 苏溪的心计 很快,众人也都选好了自己的队友。 苏溪与周公子一起,苏蛮与李公子一处。 只有卫枕澜与江稚鱼并未参与游戏。 苏瞻文武双全,投壶于他而言,不过是小孩儿过家家的游戏而已。 随手投掷,便是有初两筹。 连中几箭,又依杆得十筹。 众人惊叹苏瞻投壶技艺之精妙,齐齐鼓掌喝彩。 苏瞻淡淡勾唇,偏过头去,也以为会看到薛柠钦佩仰慕的神色。 却没想,薛柠这会儿根本没注意场中投壶盛况,而是偏头不知与洛文钧说些什么,说到开心处,嘴角微微上扬。 苏瞻神色一冷,突然便对投壶没了兴趣。 将余下的箭矢扔到谢凝棠手里。 谢凝棠没察觉什么,欢喜接过,她亦是投壶高手,此番几中,又为自己队伍加了十筹。 “阿柠妹妹,该你了。”苏溪将箭矢递给薛柠,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一会儿别将箭矢扔到别人身上就算妹妹赢。” 薛柠面无表情接过,分给洛文钧几支,笑道,“洛公子,你别紧张,我们只求开心便好。” 洛文钧“嗯”了一声,先投掷,不过,五支箭只进了一支,可见他实在不擅投壶。 苏瞻神情冷漠地打量着洛文钧憋红的俊脸,不太懂薛柠选这个废物的意义。 就算他不喜欢她,她也可以依偎在他的羽翼下。 他是她的兄长,自然会护着她,不让她受人奚落。 如今,她亲手为自己挑选个废物,不过是她咎由自取而已。 是该让她吃些苦头,才能让她明白活在他羽翼下的安稳。 旁边传来不少窃窃私语的讥笑声。 害得薛柠被嘲讽,洛文钧耳尖更红,退到薛柠身边,“薛姑娘,对不住。” 薛柠却风轻云淡笑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洛公子,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说着,她走上前,对准那壶口。 苏溪笑意都快藏不住了,“好妹妹,你小心扔,好歹中一支也行。” 薛柠神色清冷,轻轻抬手,稳稳掷出。 劲风裹挟着那羽箭,只见那箭尖嗖的一声,直接落入壶耳之中。 “贯……贯耳?” 苏溪难以置信。 薛柠不等她惊讶,杏眸微紧,双手执箭。 苏蛮亮起双眼,震惊道,“阿柠,双耳!你何时学会的投壶!” 薛柠嘴角噙着个轻笑,侧过脸看向洛文钧,“洛公子,别担心,阿柠帮你赢回来。” 说罢,箭矢依杆入壶。 这下,苏溪笑不出来了,江稚鱼也露出意外的神情。 苏瞻拢起剑眉,深深打量薛柠两眼。 薛柠倒也不在乎众人是何种眼光,只是将彩头里那套笔墨纸砚拿起,送到洛文钧面前,“这是阿柠给洛公子的谢礼。” 洛文钧受之有愧,“这……在下并未出力……” 薛柠微微一笑,“谢谢洛公子不嫌弃阿柠,选择了与阿柠一组。” 洛文钧抬起头,熏红的俊脸带着羞愧的少年气,“薛姑娘,那——” 薛柠抿唇浅笑,“洛公子收下罢。” 洛文钧胸口暗潮涌动,俊脸在雪雾中微微泛红,“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投壶这场游戏中,薛柠的表现着实是惊艳了众人一把。 不少姑娘围拢过去,请教投壶之法。 薛柠轻笑一声,“无他,唯手熟尔。” 那些在永洲被囚禁的五年,日日夜夜,她无所事事,便学着苏瞻当年的模样,将木棍子扔进铜壶里,一开始也是扔不准的,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的扔下去,后来闭着眼便能随手扔进去了。 苏瞻眼神微动,看向少女疏离淡冷的神色,什么话也没说。 他心尖生出一丝躁郁,转头进了水榭。 秀宁郡主很快便跟了进来。 “世子哥哥,怎么一个人来这儿,可是外头太吵闹了?” 苏瞻看着女人娇艳的小脸,心头稍定。 何必为了一个薛柠生出无端怒火? 眼前这位,才是他该娶进家门的未婚妻。 “无事,不过是休息一会儿而已。” “那我陪世子哥哥。” “好。” 繁华热闹的侯府盛景。 却无人注意悠长的走廊上,李长澈身长玉立,一双墨色的桃花眸,视线淡淡的落在薛柠身上。 …… 认亲宴会在颐和堂内,等众人玩闹得差不多了。 便有嬷嬷前来请大家回堂中的轩舍用午膳。 苏溪一路忿忿不平,沉着眸子,紧紧盯着薛柠纤细弱柳的腰身。 这世间姝色,姹紫嫣红,可薛柠却是那最纯最美的那一抹。 今日那样多的王公贵子,不知多少人的眼神偷偷黏在薛柠身上。 就连向来对女色不感兴趣的卫枕澜,也多看了薛柠几眼。 苏溪突然间明白苏清对薛柠的嫉妒从何而来了。 有的人便是什么都不用做,她只需要出现在你面前,便会让你忍不住怨恨,嫉妒,憎恶。 等薛柠进了堂内,她又立刻换了副亲昵的表情,走上前挽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蛮蛮与她表姐亲近,阿柠妹妹同姐姐一块儿坐罢?” 薛柠没反对,坐到了她身侧。 董氏匆匆从外走来,去谢老夫人面前请了个安,才惶急地来这边桌旁坐下。 薛柠假意没发现董氏与苏溪间的眉眼官司。 苏溪刻意与她亲近,身子靠来时,传来一阵奇怪的幽香。 薛柠捏着帕子捂了捂鼻子,鼻尖微微发痒。 苏溪笑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搁在面前的酒盏。 一会儿,就靠这小玩意儿让薛柠出丑了,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姑娘——” 堂内贵人云集,几道屏风将男女分隔内外。 女眷们坐在里侧,这会儿说说笑笑,注意力都在谢老夫人那边。 兰香弯着腰悄然走到苏溪身边,看了一眼一旁的薛柠,凑到自家姑娘耳边耳语了几句。 薛柠低眸抿抿唇,手指捻起眼前的酒盏,让一旁伺候的丫头给她和苏溪的杯子都添上梅花酿。 苏溪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兰香急切道,“姑娘,一会儿还是您亲自去看看罢,奴婢实在没办法。” 苏溪心底觉得奇怪,但—— 薛柠突然开口,“大姐姐,我去祖母那边说几句话,一会儿便回来。” 苏溪正愁怕薛柠听见,忙粲然一笑,“好啊,姐姐等你回来。” 薛柠微微颔首,朝谢老夫人那边走去,今儿人多,内堂实在热闹,谁也不会注意苏溪这边的动静。 ------------ 第45章 起火 薛柠一走,苏溪小脸便沉下来,“今儿我事忙,你去回话,就说我没空。” 兰香咬了咬唇,又压低了声音,“可是姑娘——” 苏溪越听,眉心皱得越紧。 但今儿的计划,却没有忘记,心烦意乱道,“行了,你先过去,我一会儿找借口离开。” “是。”兰香懂事地退了下去。 薛柠才从谢老夫人那边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宝蝉这会儿也回来了,带着满身的寒意,走到薛柠身后。 苏溪有一句没一句的找薛柠说话,薛柠静静地听着,终于端起了酒杯,抿唇喝了一口。 苏溪眸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这梅花酒极甘甜,妹妹多喝几杯?” 薛柠将那酒喝完,笑道,“大姐姐也喝点儿?” 苏溪嘴角勾起,“好,姐姐陪你喝。” 三杯酒下肚,薛柠便不再喝了,起身说自己头晕,想找个厢房休息,江氏关心了几句,便叫来宝蝉,让她伺候好姑娘。 宝蝉笑道,“夫人放心,奴婢扶着姑娘去隔壁听雨轩休息一下便好了。” 苏溪忙给董氏那边递了个眼神,董氏会意,悄然起了身。 薛柠绕过屏风,捏着眉心从偏门离开。 屏风之外,苏瞻视线扫过薛柠离开的背影,浓长睫羽微微倾覆,遮住眼底那烦躁的情绪。 “墨白——” “属下在。” 苏瞻起了身,“回衙门。” 墨白忙道,“是。” 主仆二人从内堂走出,那抹银红裙角堪堪在右手的角门消失。 苏瞻顿了顿,立在原地,脑海里突然间闪过一道奇怪却香艳的画面。 女子柔滑娇嫩的肌肤,微微泛起诱人的绯红。 那压抑的呻吟,在他耳畔轻轻喘息。 只是看不清脸,只有一头如瀑的乌发流水一般,与他纠缠在一起。 墨白见自家主子脚步未动,“世子,怎么了?” 苏瞻冷着脸回过神,“没事,去书房。” 墨白:“……” 又不去衙门。 世子到底是怎么了? …… 董氏领着个心腹丫头,急匆匆往听雨轩走去。 见薛柠与宝蝉进了房门,一双眼沉了沉。 “夫人……奴婢找的人已经到了。” 董氏往那昏暗的走廊上看去,只见一个宽脸雄壮的壮年男子正站在漆柱旁。 董氏冷笑了一记,对那男子道,“一会儿你进去,打晕那个丫头,之后的事,就按我之前交代你的办,事成后,你不但能得到一大笔钱,还能娶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回家当媳妇,所以,此事万万不能有差池,你可明白?” 那男人猥琐一笑,“夫人放心。” 说罢,悄然推门进了屋。 董氏不敢走得太近,远远听见屋内传来一声闷哼,没一会儿,便响起薛柠娇柔的哭泣声。 听起来还挺可怜的,毕竟是江氏娇宠长大的女孩儿家,被那粗狂的男人压在身下,只怕不知有多难受呢,再加上那烈性的春药,今儿不得让薛柠爽得个透骨彻髓? 董氏道,“秋月,你再去门口放把火。” 秋月道,“是。” 她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转身出了听雨轩。 听雨轩离颐和堂不远,往左手边走出半里地,便是府中马厩。 那处黑漆漆一片,董氏不知怎的,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不过此刻薛柠的事儿更急,她得尽快将人都引到听雨轩去看好戏。 回到颐和堂内,夫人姑娘们吃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话。 董氏平日里在府中没什么存在感,看了一眼热闹的内堂,急切道,“老夫人,不好了,走水了!” 堂内诸人一惊,“什么?” 董氏面露焦急,“我刚才去更衣,回来路过听雨轩,见里头闪烁着红光,又冒出白烟来,只怕是走水了,老夫人,您快瞧瞧去!” 谢老夫人老脸一变,被人搀扶起来,“快叫人灭火!” 江氏忙指挥众人稍安勿躁,又吩咐府中护卫,立刻去打水。 不少人也关心着侯府的火势,虽说外头下着雪,可这都是木头做的房子,一旦燃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少人紧随在谢老夫人身后,往听雨轩方向疾步而去。 外间的男人们亦起身准备打水去救火。 众人来到听雨轩,董氏率先走在前头。 苏蛮想起什么,担心道,“完了,娘,柠柠还在里面呢!” 江氏嘴角微抿,下意识走快了些。 只是董氏始终小跑在最前面,刚到听雨轩,便直接推开大门往里进,“大家快救火啊!柠柠还在里面休息呢!” 董氏话音刚落,却听旁边幽暗的走廊上传来一道软糯的嗓音。 “三婶婶,什么火?” 听到那声音,董氏僵硬地立住脚跟。 一大群乌泱泱的人紧跟在她身后,也愣住了。 意料之中早已燃烧起来的大火根本没有影子。 反倒是薛柠拢着披风从廊下缓缓走出,露出一张白皙娇嫩的小脸。 那瓷白角色的小脸上,哪有中了春药的浪荡迷离,而是一脸无辜的单纯。 她疑惑道,“这里没有着火啊?” 谢老夫人眯起老眼看向董氏,“到底怎么回事?” 董氏整张脸都白了,嘴唇哆嗦了一下,“可……可能是儿媳看错了……刚刚……儿媳的确瞧见个红影……老夫人要不要让人进去看看……许是今儿人多手杂……进了贼人也未可知。” 薛柠走到庭中,“三婶婶说笑了,我在此间休息,怎么会有贼人?” 谢老夫人怒道,“董氏,你越发不懂事了,看错了还如此劳师动众,是想丢我侯府的脸?” 董氏被老夫人一骂,抬起眼看了薛柠一眼。 见她根本没中药,心头满是疑惑。 正当她想法子找理由的当口,又见宝蝉着急忙慌地从门口跑进来,“老夫人,是真着火了,只是不在这儿!” 谢老夫人已然没了耐心,“到底在哪!” 宝蝉上气不接下气,还没说话,就听外面一大群人在喊,“来人啊!快去马厩救火!” 谢老夫人脸色微沉,转身往马厩方向走去。 薛柠走在人群最后,嘴角露出个几不可察的微笑。 ------------ 第46章 出丑 卫枕燕凑过来拉住她皓白的腕子,低声道,“我刚刚担心死了,你没事就好。” 薛柠手指紧了紧卫枕燕的手,一双黝黑的杏眼,里头翻涌着太多卫枕燕看不懂的情绪,就连她的声音,也夹杂着无尽的酸楚,“燕燕,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 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余下的话,她没说出口。 但重活一场,她要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让好好活下去的人,继续活。 卫枕燕被薛柠那灼灼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心里滚烫得厉害。 姐妹二人悄然握紧双手,跟随众人的脚步往马厩走去。 没过多久,便听有人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大姑娘!你在干什么呢!” 人群很快便沸腾起来,薛柠心跳蓦的快了几分,拉着卫枕燕朝前走了几步,抬眼望去,便见光天化日之下,苏溪这会儿衣衫半解与一个人高马大的马奴抱在一起…… 那马奴赤裸着上半身,将苏溪压在身下。 两人情到浓时,竟不顾身在马厩……当众做起那档子事儿! 哪怕在场见过大世面的夫人们,也没见过这般刺激的场面。 早已慌作一团,赶紧命人将未出阁的姑娘们都带走。 偏偏苏溪好似没听见在场的动静一般,忘情忘我地将手抚在男人身上,她目光迷离,嘴里还不要脸的央求着,“山哥,给我,求你了,快给我……” 那马奴倒是没沉迷,黑壮的手指湿漉漉地揉了揉眼睛。 一开始还以为在做梦,谁知是当真被人围观了才猛地惊醒,一把将缠在他身上的苏溪推开,“老……老夫人……” 苏溪神志不清,站立不稳。 身子跌在草堆里,还浑然不觉。 “天呐……这……这还是之前那个端庄贤雅的侯府大姑娘么?” 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妩媚之态……实在是有伤大雅! 场面一时间愈发混乱,仿佛冷水滴入一锅热油,滋啦一声,沸腾起来。 谢老夫人的老脸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一股冲天的怒火燃烧着她的理智。 她不顾体面端庄,走过去,一巴掌狠狠扇在苏溪脸上,“下贱的东西!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溪人都被打懵了,本就通红的脸颊高高肿起,可意识仍旧不清醒。 谢老夫人恨其不争,冷着脸看了一眼表情各异的贵妇人们,又看向瑟瑟发抖的董氏和早已全身僵在原地的柳氏。 “来人,还不快把这贱人带走!” 几个粗壮的仆妇连忙冲上前去用披风蒙住苏溪的脸,将她一把子拉走。 江氏岂能不懂婆母此刻的怒火,忙将众人疏散。 又让嬷嬷们看顾好府上其他的姑娘们。 卫枕燕还想往前看,也被林氏蒙住眼急匆匆带走了。 这会儿外人离开得差不离了,只剩下宣义侯府乱作一团的下人们。 那马奴害怕留下来受罚,挣扎着想跑,几个下人才刚将他按在地上,他没穿衣服,裤子也被撕扯得脱了大半,嘴里还叫着屈,“都是大姑娘勾引的我!我没错啊!” 薛柠还没看够好戏,眼前便被一双大手轻轻拢住了。 “别看。” 身后传来一股淡淡的松香,男人淡淡吐出一个字。 “脏。” 薛柠心窝狠狠一跳,愣了愣,眨了眨眼睛。 感受到那纤长的睫羽在自己掌心拂过,有些说不出的痒,李长澈顿了顿,又将大手拿开。 薛柠转过身,歪头疑惑地看向背后高大无比的男人,似乎没想到他这会儿还在这里。 李长澈看懂小姑娘严重的疑问,淡声解释,“我已同苏侯说好了,明年春闱前,暂居在侯府。” 薛柠怔怔地望着他那张立体分明的俊脸,心头泛起一抹说不出的涟漪。 这可是未来能与苏瞻抗衡的大权臣,虽然如今还有些落魄,身上墨色长袍已洗得发白。 但李长澈这样的天之骄子,又岂是她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 她能做的,便是报答他上一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而已。 她不再看男人深邃的黑眸,笑着垂下眼来,“李公子,上次在镇国寺——” “姑娘,老夫人让你这会儿去万寿堂。”宝蝉匆匆过来,急急打断了薛柠的话。 薛柠无奈,只能道,“公子,那我先过去了,回头若有机会,再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李长澈点点头,长眸深敛,看着薛柠与宝蝉远去的背影。 “公子,咱们真要在宣义侯府住下?” 浮生双手抱剑,歪了歪头,“陆公子不是说,咱们可以暂住在陆府么?” 漫天清雪里,李长澈嘴角轻勾,“他让我护着他表妹,我不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如何护着?” 说起薛柠,浮生一双眼都亮了起来,“真没想到,陆公子的表妹生得这样美,只是属下总觉得,她这侯府里过得不怎么开心,今儿的认亲宴,是侯府真心实意要替她办的么,可惜了陆公子没能亲眼看见薛姑娘在那苏世子身前的伏低做小的可怜样。” 李长澈拂了拂肩头的雪,面无表情拢着披风往廊下走,“所以,我才更要住下来,阿嗣的妹妹,便是我妹妹。” 浮生微微颔首,“原来如此,那属下现在便去收拾庭院。” 若不然,以他家公子不近女色的脾性,怎么可能会为了保护一个小姑娘,而留在侯府。 他家这位主子,如今年过二十,身边可从未有过女子。 便是那些看中主子容色,狂蜂浪蝶扑上来的绝世美人,也没见他家公子动过凡心。 他家公子才不会因为薛姑娘长得貌美,便对她多有维护。 只陆公子与主子是过命的交情,无论如何,出于兄弟情分,也要帮帮薛姑娘而已。 再说了,薛姑娘这样的身份,要嫁进李家,怕是难如登天。 好在,公子对薛姑娘无意。 那薛姑娘心悦苏家世子,应该也不会看上他家公子……的吧? 浮生脑子里千头万绪,转了又转,又放下心来。 宣义侯府今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于是他叫了苏侯派来的管事,问清楚了问心居的方向,便先行过去修整了。 …… ------------ 第47章 缠情香 谢老夫人命人锁了万寿堂的大门,除了本家之人,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 便是留在此处的丫头婆子,也都是签了死契的。 这会儿风卷细雪,寒意凛凛,万寿堂气氛凝滞,针落可闻。 柳氏被吓得差点儿昏了过去,如今正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坐在椅子上,连多看自家女儿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苏溪倒在地上,浑身上下被人泼了好几盆冷水才稍微清醒过来。 那马奴顾远山也被人捆到了内堂,与苏溪跪在一起。 “都是大姑娘……大姑娘勾引我的……我可没想在那儿……要不是她……我根本不会把持不住,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 谢老夫人听完这些话,气得老脸铁青,又让人狠狠掌嘴。 啪啪十几个耳光下去,顾远山的脸都快被打烂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仍旧含着不肯屈服的倔强。 薛柠过来时,正巧碰见从明月阁赶来的苏瞻。 男人冷冷地睨她一眼,面色冷淡地打起帘子,进了内间。 薛柠暗暗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 屋子里气氛紧绷,丫鬟婆子们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苏瞻上前,“祖母。” 谢老夫人眼睛都是红的,胸口剧烈起伏,“瞻儿,你来得正好,今儿这桩家案,你来断一断。” 苏溪浑浑噩噩,身子柔软无力的倒在地上,周身上下都湿透了。 薛柠垂着眼睛,站在最后的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苏瞻见苏溪神情迷乱,命人叫了大夫过来。 得知苏溪身中烈性春药,谢老夫人浑身一震,“查,给我仔细查!敢在侯府下药,那贼人胆子实在太大了!” 苏瞻看向那马奴,“你把今日之事,仔细说来。” 顾远山忙道,“今儿大姑娘主动让人前来寻我,说许久未见,想趁着今儿府中人多,与我找个地方偷偷温存……” 谢老夫人与柳氏一听,人都不好了,脸色越发难看。 但此刻不是纠结苏溪与顾远山过往奸情的时候,而是找出那个在侯府给主子下药的人。 苏瞻冷着脸,让顾远山继续。 “我洗完马,果然见大姑娘走了过来,只是今日的大姑娘格外热情,我想拉着她进旁边的小屋,可她浑身没力,我也没拉动,又想着在那马棚里也挺刺激的,便顺了她的意……” 苏瞻问,“找你的人是谁?” 顾远山道,“兰香。” 苏瞻道,“你认认,谁是兰香。” 顾远山一张脸高高肿起,眼睛也是红肿的,眯着半只眼朝那一排年轻丫鬟看了看,只能看清那丫鬟裙上缀着彩色珠子的禁步,“是她。” 兰香一愣,整个人跪下来,慌乱道,“奴婢没有!奴婢是路过听雨轩是被顾远山拉过去的,他还说今儿府上来的公子哥多,里头定然有大姑娘相看的对象,又说他今儿势必要见到大姑娘,还威胁奴婢说见不到人,便将与姑娘偷情一事闹到老夫人面前去,奴婢没办法,才去问了大姑娘的意思。” “你在狡辩,分明是你告诉我大姑娘马上便要与人议亲嫁人,还问我到底要不要同大姑娘在一起!” “奴婢真的没有……是你诬陷我!” “我一个马奴,诬陷你做什么!” “老夫人,二夫人,奴婢真的冤枉!” 二人各执一词,谁都不肯认错。 在兰香凌乱的哭声里,薛柠清凌凌开口,“会不会是那杯酒?” 说到酒,柳氏忙道,“对对对,今儿是阿柠与阿溪坐在一起的,肯定是那酒有问题!” 薛柠抿唇,柔声道,“可我也喝了那酒。” 但她却没事。 柳氏脸色苍白,一连串话生生哽在喉咙里。 苏瞻看薛柠一眼,眉梢微挑,“去将酒杯拿来。” 有人应了一声是,很快将薛柠与苏溪用过的酒杯拿了过来。 经老大夫查验后,确认了那春药名为“缠情香”,被人提前涂抹在了苏溪的杯子里。 至于那梅花酿,是没被下药的,所以,薛柠才没事。 听到缠情香三个字时,董氏脖子一僵,整个人紧绷起来。 苏瞻呵笑道,“这东西可不好买,整个东京城买卖缠情香的青楼不超过三个,只要命人仔细一查,便能查出是谁将那药带进了侯府之中。” 董氏手指攥紧衣袖,脸色一阵青白变幻。 苏瞻冷淡的视线扫过在场诸人,最后落在薛柠身上,带着审慎的意味。 薛柠心中无愧,自然不畏惧他的目光,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指忍不住紧张地蜷缩起来。 她要改变命运,要在苏瞻眼皮底下做戏,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苏瞻微微收回视线,“祖母,还要查么?” 谢老夫人今儿气极了,冷笑,“自然要查个清楚明白,免得叫我老婆子被人愚弄了。” 苏瞻道,“好。” 说着,命墨白领了他的令牌出去。 董氏嘴唇翕合,张了张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溪也逐渐清醒过来,得知她阴差阳错中了缠情香,还与顾远山被捉奸在马厩,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咬着嘴唇,憋红了脸哭道,“祖母,都是薛柠害我!是她!肯定是她!” 曾几何时,薛柠被捉奸在床时,也同她一样,歇斯底里,生怕没人为她做主。 可那会儿,苏溪与苏清,董氏与柳氏,又有谁,为她说过一句话? 薛柠闭了闭眼,狠狠压下心底复仇后的痛快,一脸无辜道,“我为何要害大姐姐?再者说,那缠情香是什么,阿柠都不知道啊。” 苏溪怒极,早已失了理智,冲过去一把揪住薛柠的衣襟,吼道,“是你!一定是你!” 薛柠面不改色,只在苏溪面前嘴角勾起一个细细的弧度。 苏溪神色惶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身子往后倒退几步,“薛柠,你好狠!” 数道视线看过来,薛柠心底畅快,面上却是委屈地蹙了蹙眉心,“阿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姐姐的事,阿兄可以亲手查证。” 苏溪心中不忿,怎么也没想到,明明该下到薛柠杯中的缠情香为何会在自己杯子里。 她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混沌的脑子怎么也想不通。 ------------ 第48章 他总是不信 苏瞻没说话,薄唇微抿。 约莫半个时辰后,墨白回了侯府,“回老夫人,世子,咱们府上的确有人买过缠情香。” 说着,他转头看向站在门框边的幽兰。 幽兰俏脸一白,忙噗通一声往下跪,“奴婢……奴婢……” 墨白道,“买香的不是你,而是你在外行走的大哥,你是四姑娘的贴身女婢,那药由你大哥买来,先是进了四姑娘的院子,至于如何入了大姑娘口中,世子,请您评断。” 墨白一句话,让堂内好几个人齐齐变色。 谢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二房董氏,柳氏一双猩红的眸子亦狠狠地瞪了瞪董氏。 闺中贵女,却遣人在烟花之地购买那等下作东西。 随便传出去,也只会让宣义侯府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董氏咬了咬唇,迎着众人犀利的眼神,头皮发麻地解释道,“老夫人……那药是阿清不懂事买的……可……” 薛柠接过她的话,不介意替这安静的万寿堂,再好好添一把火。 “原来四姐姐当初卖了祖母的白玉佛,为的,便是购买这高价的缠情香?” 柳氏怒火中烧,扯着董氏的衣袖,一声声哀嚎,“你女儿买缠情香来害我女儿,好你个董氏,你安的什么心啊!她可是你亲侄女儿!你如此毁了她的名声,你让她日后怎么办?怎么活下去!” 董氏咬紧牙关,被柳氏的哭声闹得一阵心乱,“我没有害你女儿!是你女儿想害薛柠!谁知她自己把那药给吃了!怪得了谁?要怪只能怪天意!” 此话落地,真相终于大白,万寿堂骤然一静。 柳氏与董氏齐齐噤声。 苏瞻眉头紧拧,漆黑的凤眸,直勾勾地朝薛柠看去。 “大姐姐为何……为何要害我……” 薛柠面色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眼底闪烁的泪意,看起来格外脆弱。 谢老夫人是个聪明人,此时此刻,哪还能想不明白其中周折? 苏清与薛柠打小不对付,从前都是小孩子,不过吵吵嘴,打打闹闹,告告小状。 可及笄了,便不同了。 苏清心思恶毒,变卖侯府物件,购买春药,一开始便打算毁了薛柠的名声。 而她自己被幽禁在祠堂,没办法动手,便让董氏与苏溪联手,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让苏溪自食了恶果……才有了今日这场丢人现眼的好戏! 真是好一个恶毒至极的计划,真是好一个人算不如天算! 谢老夫人几乎被气笑了,望着眼前这一个个的侯府贵妇,只觉得无比失望,她忍不住嗤笑起来,“你们一个个真是好样的!来人啊!把她们都给我捆起来!关进苏家祠堂!” 耳边响起一连串尖锐的哭声与求助声。 薛柠始终不动如山的立在原地,只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似乎也哭了。 苏家人待她不仁不义,苏溪苏清不顾姐妹之情,企图害她身败名裂。 这一切,真要论起来,是苏家对不起她。 谢老夫人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定定地看了一眼薛柠,也没心思安慰她一句。 “你回去吧。” 她叹了口气,命人将她扶进了内寝。 多敷衍的语气……多冷漠的态度。 薛柠低了低下颌,乖巧地“嗯”了一声,在谢老夫人离开前,还关心了一句她的身体。 好戏落幕,众人四散而去。 长久以来,压在薛柠胸口的那块巨石,此刻总算是稳稳落了地。 经此一役,她不是不紧张不害怕。 只是比之上一世的懵懂可欺,这一次,她多了些提前谋算。 薛柠深吸一口气,扶着宝蝉的手,往门外走。 刚走到廊下,一股冰冷的寒风直直地往面门吹来,冷得厉害。 苏瞻在她身后,沉声叫住了她,“薛柠。” 纵然已经重生了有些时日,可每次听到苏瞻的声音,薛柠的心跳仍旧仿佛被冻结,又疼,又涨。 她转过身,勉强扬起一个笑脸,淡淡地看向男人,“阿兄,可还有何事?” 苏瞻走向她,目光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峻,“为何不提?” 薛柠不解苏瞻为何突然会关心自己。 这个男人,与她夫妻十载,对她的关心实在少得可怜。 以至于他如今对她的这份关切,都令她觉得好笑。 她失笑,“提什么?” 苏瞻皱着眉,“苏清要害你。” 薛柠想了想,笑道,“我好像说过,只是阿兄不信,说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从前四姐姐便爱抢我的玩具,但阿兄每一次,都会站在四姐姐那边,说我是个撒谎精,所以,阿柠说不说有关系吗?” 苏瞻一噎,清隽的俊脸微微怔忪。 他想起过去小姑娘受了欺辱,总是委屈巴巴地跑到他面前来哭,每一次,他都甚为不耐烦地去哄一个小女娃,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与淡嘲。 后来她的哭声渐渐变少了,每一次来他面前脸上总是讨好的笑。 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会摇着头说,“没事,只是想阿兄了,过来看看。” 然后,在他书房的廊下,一坐便是一下午。 一个人歪着小脑袋,望着遥远的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对小姑娘家的心事,一向不感兴趣,因而也从未询问关心过。 他又想起小姑娘此次去镇国寺祭拜父母,提前以他的名义报了官。 后来曹瑾在镇国寺摸进她的禅房,以盗窃罪被捉拿。 若不是她提前部署,只怕—— 原来她没说谎,也难怪那会儿她哭得那样委屈。 苏瞻心里不是滋味儿,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下次,你可以同我说。” 薛柠轻轻抬眸,望进男人深邃如渊的眸子里,良久,才疏离道,“不必。” 分明平淡无波的两个字,却能让人觉出那种压抑的痛苦。 苏瞻不知为何,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他下意识朝她走近两步,却见薛柠急急往后退去。 “阿兄,阿柠今日太过疲累,先回房睡了。” 说罢,转身便走,只留给苏瞻一个单薄的背影。 ------------ 第49章 她也中了药? 苏瞻攥了攥垂落在身侧的大手,眸光紧紧凝着薛柠的身影。 外面风雪太大,少女飞快钻进风雪里,他没主动追上去。 墨白走上前来,“世子,要不要再安慰安慰薛姑娘?” 苏瞻神情淡了下来,“不用,过几日,她自己会好的。” …… 离开万寿堂,薛柠紧攥的小手才稍微松开。 她站在雪地里,动了动几乎快僵硬的手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宝蝉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姑娘,可算是结束了,再耽搁下去,奴婢都担心会漏了馅,尤其是世子那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看得奴婢心里慌慌的……” 薛柠道,“小心隔墙有耳。” 宝蝉忙闭上嘴,“那奴婢不说了。” 主仆二人一言不发回了栖云阁。 宝蝉急忙将与兰香相似的发髻拆除,又将那彩珠禁步从怀里掏出来,藏进箱底。 之后赶紧换了一身衣裙,才腾出手来将屋子里的炭火燃烧起来。 薛柠在脑中无数次复盘今日发生之事,才刚坐下,还没喝上一口热茶,便听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江氏那张担忧苍白的脸便出现在了门口。 “娘,你怎么来了?” 江氏才将人送完,去万寿堂得知了苏溪与苏清要谋害薛柠的事儿,又立马赶了过来。 江氏心惊胆战的,上下打量着薛柠,见她毫发无损才道,“发生了那样的事儿,我怎能不来?” 窗外落着簌簌的大雪,屋子里却很安静,鎏金兽首香炉里燃着清浅的熏香。 薛柠笑了笑,挽着江氏的手,让她在罗汉床上坐下,“女儿真的没事。” 今儿侯府兵荒马乱,江氏是侯门主母,需要处理的事很多,再加上苏溪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儿,让她在谢老夫人面前很是头疼,好在谢老夫人今儿身子骨疲累,今夜脾气没发作。 江氏松了口气,无奈道,“是娘大意了,今儿人多事忙,竟没想到苏溪狼子野心,敢在你的杯子里下药,好在她也算是遭了报应,若那酒被你喝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薛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提早做了准备。 虽然一开始她并不知苏溪要如何害她。 但她早早命宝蝉去给她上辈子的情夫顾远山递了信。 随后,又见她故意拉着自己坐下,便趁她不注意,调换了她的酒杯。 顾远山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在侯府做马奴,一心想娶侯门贵女往上爬。 没想到,苏溪还真被顾远山给勾引了去。 两人早两年便开始私相授受,互通有无。 直到今年苏溪十八,府上开始为她筹划亲事。 那顾远山才着急了起来,与苏溪的幽会次数越来越多,甚至越发大胆,两人竟背着家中父母,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上辈子苏溪将此事瞒得天衣无缝,被江氏发现后,竟还能想法子嫁进了陆家。 背着表哥,她与顾远山继续偷情,还生下了他的孩子。 那内心藏奸的二人,见表哥功名在身,前途无量,待表哥回了东京,被封了大将军,便在他的饭食里下了慢性毒药,妄图侵占陆家。 不过半年,表哥重病而死。 苏溪成了陆家主母,与那顾远山日日笙歌。 他们的儿子也成了陆家继承人。 幸好老天有眼,让她重来。 “柠柠——” 薛柠神思回笼。 江氏幽幽叹口气,“此事发生后,侯府姑娘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娘的会尽力想办法挽回,你的婚事别担心,娘一定会为你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薛柠轻笑,将脑袋搁在江氏肩头,“有娘在,我不担心,只是今日之事,老夫人会不会再责怪娘亲?” 江氏没听清那个再字,爱怜地抚了抚小丫头鬓边的软发。 她自然明白此事不会善了,只等明日老夫人回过神来,必有一番处置。 “与我有何干系?苏清卖玉佛买的缠情香,被董氏下给了苏溪,我这个执掌庶务的当家主母,不过担个管家不严的罪名,柳氏董氏都被关了禁足,这府里啊,且离不开我呢,先让她们几个狗咬狗去罢。” 见江氏还有心情与自己开玩笑,薛柠莞尔一笑,“娘只要平平安安的便好。” 江氏轻笑,“行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轮到你一个孩子来操心?好孩子,早些睡罢。” 薛柠道,“对了,娘,你可知道洛家?” 江氏听说了今儿薛柠与洛文钧一块儿投壶的事,“柠柠说的,可是洛文钧家?” 薛柠难得有些脸红,“嗯。” 江氏嘴角揶揄,“我家柠柠瞧上他了?” 薛柠没多说,只道,“娘若有空闲便帮我打听一下。” 江氏思索了一下,宠溺道,“行,包在娘身上。” 江氏还有事要忙,过来也不过是关心关心薛柠。 见小丫头脸上满是疲倦,摸了摸她的脸颊,让她早点儿睡。 薛柠接连解决了几桩大事,心头格外轻松。 将江氏送出栖云阁,正待转身回房,心底却突然升起一抹熟悉的燥热。 那股子热气从心底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烧得她腿脚一软,差点儿跌在雪地里。 怎……怎么会? 明明她已经调换了酒杯,为什么还是中了招? 她深吸一口气,外头风雪凛冽,严寒的天气,叫她稍微好受了些。 她是过来人,早已经受过那等烈药的折磨,知道那春药的厉害。 这会儿虽满心疑惑,却不敢耽搁,忙叫来宝蝉。 宝蝉匆忙小跑过来,搀扶起自家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院子里皆是耳目,薛柠不敢掉以轻心,咬唇摇了摇头,先让宝蝉将自己扶进屋子里。 进了屋,被那炭火的热气一熏染,身子越发难受。 她靠在矮榻上的引枕上,没过一会儿,脸颊便热了起来。 “姑娘,你可是又发烧了?” 宝蝉懵懂,探出小手,抚了抚薛柠的额头,急道,“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薛柠忙伸手,拉住宝蝉,“别……别声张。” 宝蝉一脸焦急,“可姑娘,你的脸好红。” ------------ 第50章 “不舒服?” 薛柠呼吸凌乱,双手搓了搓滚烫的脸颊,这会儿也有些不知所措。 上辈子她给苏瞻下了药,又怕自己什么都不懂,所以也小小的喝了一口。 即便是一小口,却也足以让她神志昏昧,浑身发软,内心一片空虚火热。 后来那药,是苏瞻替她解的…… 为此,她付出了清白之身,也承受了他在自己身上长达一个多时辰厮磨与发泄。 她那会儿不是不难受,只是紧贴着苏瞻精壮的身体,会缓解她身上的热意,后来与他有了夫妻之实,那股火也就泄了下去。 所以,她下意识握住了宝蝉的手。 宝蝉懵懂地抬起小脸,只见自家姑娘满脸绯色,嘴唇犹如胭脂一般,娇艳欲滴,仿佛一朵凝露的牡丹,急欲盛放。 宝蝉的手有些凉,薛柠紧紧攥住她的,又将她拉过来,一把抱住。 宝蝉不知所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薛柠懊恼至极,因二人体温相触,内心越发难受。 她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的望着宝蝉。 “怎……怎么没有用?!” 宝蝉还没见过自家姑娘如此可爱的一面,笑了笑,“姑娘,什么没用啊,一定要抱着奴婢么?” 薛柠脑子越发混沌,难怪苏溪中了那缠情香,能在马棚里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儿来,原是这药太猛了,比她先前买的还要猛烈十倍,且抱着女人是没用的,得要一个男人……还的是个精壮的男人。 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脑子里浮起的画面实在无法宣之于口,她俏脸通红,这会儿强撑着将外衣褪去,只留一件藕粉色的中衣,对宝蝉道,“我有些热……宝蝉……你去净房准备一桶冷水……我一会儿就来……” “冷水?姑娘这可使不得,如今十月底,东京的天儿正冷着呢,这要是泡了冷水,身子哪儿受得住?” 薛柠咬住红唇,一言不发。 再受不住,也比去求某人好。 这辈子,她宁愿难受死,也不肯委身苏瞻半分。 “没事,你只管听我的便是……” “那……那好吧。” 宝蝉黑眸里都是疑惑,看了看自家姑娘好几眼,才起身往外走。 因着中了药,薛柠没让别人进来伺候,其他婆子都被她赶了回去。 房门被打开,寒风顺着帘幕的一角钻进来。 薛柠孤身一人抱膝坐在矮榻上,喉间越来越干燥。 胸口里那一团燃烧的火焰,几乎快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令她周身绵软,额上细汗连连。 她不知该如何缓解,双腿紧紧并拢,却仍旧能感觉出下面传来的痒意…… 她也并非真正未经人事的少女,也懂一些男女之事的门路,只是与苏瞻的房事太少,每次又不太愉快,再加上后来被流放到永洲老宅五年,实在是记不得那事儿该如何操作……更何况,她如今重活一次,年纪还小……又未曾嫁人……总之,如今遭遇此事,也不能明目张胆请大夫,不然迟早会被侯府的人知晓,那样于她的名声也没有好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着了苏溪的道。 好似冰冷的东西会帮她缓解一二。 她起身抱着个大瓷瓶,怔怔地坐在榻边。 脑子里思绪混乱,犹如一团乱麻。 正天人交战,不知天地为何物时。 一道冷冽的嗓音在门外突然响起。 “薛柠,出来。” 听到苏瞻的声音,薛柠浑身一凛。 原本混沌的脑子,也瞬间清醒了起来。 她忙将胸前散开的衣襟拢起来,又勉强起身,将外衣拿来重新穿戴整齐。 直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对着门外的男人,道,“我准备睡下了,阿兄有事?” 苏瞻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自是有事找你。” 薛柠死死咬着红唇,“我身子不舒服,可不可以明日……” 苏瞻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我进来了。” 薛柠指尖刺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苏瞻一向霸道强势,她若推拒,只怕他当真会以兄长的名义直接闯进来。 她一时慌了手脚,索性将帘子掀开,忙推门出去。 只见苏瞻手里拿着个金丝锦盒,挺拔的身子堪堪站在门口。 她本就腿脚无力,一头扎进他怀里。 属于男人身上特有的沉水香气息直冲鼻尖。 男人大手揽住她的腰肢,哪怕隔着厚厚的衣料,男人的触碰,还是让她浑身忍不住颤栗起来。 薛柠脸色一阵惨白,忙将人推开,“不好意思,我……我没站稳。” 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苏瞻低眸打量眼前少女的表情。 淡淡的倔强又夹杂着说不出的娇羞,原本苍白的小脸儿又飞快变得熏红,好似三月枝头颤巍巍的春桃儿,白里透着粉嫩,让人忍不住采撷。 这些日子,薛柠是有了些变化。 就连墨白也屡次三番在他面前提及她的冷淡。 如今一瞧,少女心思,皆摆在面上。 那满脸的娇羞涩意,都是她意欲勾引他的证据。 苏瞻讥诮地冷笑了一声,将盒子递过去,“给你的,今日之事,是你受了委屈。” 薛柠没想到苏瞻那样冷傲的人,会主动来与她赔不是。 可她此刻没心思想太多东西,只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呆呆地凝着男人深邃精致的眉眼。 纯白雪粒落在苏瞻宽阔的肩头,他一袭玄墨长袍,腰间束着革带,显出一把劲瘦的蜂腰。 猛烈的药性,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甚至在她回忆起他们的初夜时……心底的空虚变得仿佛无底洞一般折磨着她。 苏瞻别的不说,身材的确是一等一的好。 每一回在她身上驰骋时,哪怕床技生疏,也能让她感受到无法承受的愉悦。 她额间冒出一茬又一茬的热汗,猩红的眸子慌乱的移开视线。 “我没受什么委屈,阿兄不用——” “又生病了?” 苏瞻的带着凉意的大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薛柠话音止住,瞳孔微睁,脸上不可自制地发着烫。 被男人一碰,耳朵红得都能滴出水来。 男人声线低沉,“嗯?” ------------ 第51章 自重 薛柠浑身燥热难耐,苏瞻的每一次触碰,对此刻的她来说,都是致命的吸引,“我没——” “别逞强,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不……不用!” 薛柠心下一慌,直接将他大手推开,身子往后退了退,呼吸急促了几分。 苏瞻拢着眉,看出薛柠有些不对劲儿。 他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却如同抱了一块热炭在怀里。 他皱眉,“怎么烫成这样?” 薛柠周身一紧,面色潮红,小手死死攥住男人胸前的衣服,浑身绷紧如一张弓弦。 她感觉自己的神思又恍惚了一些,克制不住地将滚烫的脸颊贴在男人胸膛上。 终于舒服了一点儿…… 可这个人是苏瞻,她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才是。 是以,她又将脸颊移开,身体越发僵硬。 苏瞻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里说不出什么情绪。 抱在怀里的身子柔软得仿若一团棉花,又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从他的视线看去,小姑娘脸颊已经彻底红透。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尽管这些年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在某些时刻,却也不能免俗,毕竟薛柠这张脸,算得上是明艳动人。 感受到身体的某种变化,苏瞻眉心皱了起来,“薛柠,你故意的?” 男人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让人心头酸涩翻涌。 薛柠瞬间抬起头,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 哪怕站不稳,也勉强撑着大汗淋漓的身子走到椅子上坐下。 “礼物我已经收到了,阿兄请回罢,我要睡下了……” 苏瞻看她一眼,“确定不找个大夫看看?” 薛柠难受得要命,一想到自己上辈子的凄惨下场,胸口便似装了一块大石头。 再看苏瞻看自己的眼神。 高冷疏离里,带着一丝轻蔑不屑。 便知在他心里,她今夜所有的表现,都是在勾引他。 可苍天为证,自打重生后,她再没有过要与他在一起的心思。 “不用,我休息休息便能好了,多谢阿兄关心。” 一口一个阿兄,倒是叫得顺口。 苏瞻轻蔑一笑,也没拆穿她的小心机,“既然你不肯领情,便也别怪我这个做阿兄的无情,你且好好养着罢,若有事,可让宝蝉来明月阁寻我,我是你阿兄,自不会亏待了你。” 薛柠没应声,实在提不起力气。 男人掸了掸衣袖,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 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又回过头。 “薛柠,今日认亲宴后,你便是我嫡亲的妹妹,你是个姑娘家,自重些。” 男人声线很淡,又带着一丝冷。 说出的话,明明很平淡,却仿佛一把尖刀,狠狠刺进薛柠的心脏。 薛柠脸色瞬间惨白,手指飞快蜷缩起来。 她抬起迷离的眼眸,一双眼,皆是痛苦迷茫。 “你说……什么?” “有些话,为兄点到为止。” 薛柠有些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中了缠情香这样的烈性春药,她残留的理智已经不多。 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愿靠近苏瞻半步。 不大的明间内,气氛陡然凝滞。 苏瞻见她不说话,也知自己的提醒让她一个姑娘家有些难堪。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薛柠却在他离开的当口,猛地抬起头。 “苏瞻!” 苏瞻顿住脚步,拧眉看向她。 坐在椅上的少女眼眶通红,仿佛一眨眼,眸中氤氲的泪水便要落下来。 可她没有哭,而是白着倔强的小脸,对他道,“我已经做了你的妹妹,你难道还不明白?” 苏瞻蹙眉道,“明白什么?” 薛柠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不会嫁给你!” 苏瞻嗤笑一声,根本没将薛柠的愤怒放在眼里,“行了,我知晓了,本也没有要娶你的意思,你的婚事,为兄会替你放在心上。” 男人大步离去,掀起的帘幕透进来一阵凛冽的寒意。 仿佛一拳砸在棉花上。 让人无力又绝望。 薛柠颓然松开紧绷的身子,整个人跌坐在地,泪水无声的落了下来。 宝蝉听到屋子里的响动,匆忙进了屋,见自家姑娘满脸是汗,越发着急,“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刚刚世子怎么过来了?” 那锦盒落在脚边,露出里头一颗硕大的南海珍珠。 薛柠恹恹地掀开泛红的眼皮,有气无力地扫了一眼,便道,“宝蝉,扶我去净房。” 将整个滚烫的身子泡进冷水里。 身上那股子燥意才稍微消散了些。 薛柠脸颊红透,脑子里一团浆糊,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雕花的轩窗。 苏瞻嘲弄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 也提醒了她,她如今年纪大了,不能再这般留在宣义侯府。 她得尽快将自己嫁出去……以免他总是不放心,以为她会攀上他这棵高枝儿。 算算日子,如今的苏瞻正是弱冠之年,今年年底办完几桩大案要案,明年春闱前,便被提拔进了内阁,做了如今首辅严大人的弟子,又简在帝心,在圣驾前很是得脸。 明年,严大人暴病而亡。 苏瞻便成了大雍朝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人人都羡慕她,不到二十便成了首辅夫人,每个人提起,都说能嫁给苏瞻是天大的荣幸。 可谁又明白她嫁给不爱自己之人的痛苦与煎熬? 薛柠呆呆出了会儿神,心底那股火,似乎被冷水浇灭了下去。 她哆哆嗦嗦从刺骨的冷水里爬起来,脑袋晕乎乎的。 好不容易才穿好衣衫回了房间,刚躺下,便觉头疼得要命。 宝蝉煮了滚热的姜茶,又熬了祛风寒的药来喂她。 喝完药,浑浑噩噩睡过去,梦里都是兵荒马乱的上辈子。 苏家那些人,一个个嘴脸恶心得要命。 又梦到她与苏瞻因被下药的春酒翻云覆雨那日,她柔弱的身子仿佛被马车碾压过一般,房事过后,身下那地儿足足疼了好几日,可男人却不曾多关心她一次,每一个递过来的眼神,都透着嫌弃与恶心。 又不知怎的,梦中画面疯狂转换。 挂在廊上的白色灯笼映照着挂在栖云阁里的大红嫁衣。 一红一白,鲜艳到极致,又凄凉到极致。 江氏死了,苏瞻掐住她的脖子,仿佛要杀了她。 他咬着牙,冷声骂她是克星…… ------------ 第52章 他的嘲讽 薛柠呼吸困难,猛地从床上惊坐了起来,一双迷茫的眼睛看向素净的纱帐,她抬手一抹,脸颊上除了汗水,便是泪水。 她呆愣着坐在床上,好半天才收拢神思。 天还没亮,窗外下着雪,簌簌的寒风吹拂着廊上的灯笼。 她昨儿浑身发烫,药性并未散去,翻来覆去睡不好,索性将窗户打开了。 今儿一觉醒来,身子没见爽利,嗓子干得直冒火星子,一团火焰依旧拢在小腹处烧得她心焦不已。 身体还是空虚的,没得到满足,始终无法解除药性。 她捂住发疼的胸口,一股痒意袭来,忍不住咳了起来。 宝蝉打起床帏,一脸担忧,“姑娘,昨儿泡了那么久的冷水,你感觉身子怎么样?” 薛柠抿了抿唇,动了动酸软的身子,沙哑道,“可能需要看看大夫。” 宝蝉转身便要出门去叫人请大夫,而栖云阁找大夫,一向都是通过苏瞻或江氏。 薛柠脸上红晕更甚,软软地叫住她,“回来,此事不能让侯府的人知晓。” 宝蝉身子顿住,看着自家姑娘难受的模样,心里万分焦急,“可咱们也不能自己去请大夫……好歹也要知会江夫人一声……夫人宠爱姑娘……定会为姑娘打算的。” 薛柠明白这个道理,她一个闺中少女,哪有那个请大夫的权力。 江氏对她自然没话说,可她身中春药的事,实在不能让侯府人知道。 “你……你容我想想。” 她脑子里如同煮了一锅沸水,烧得她神智涣散,捧着脑袋想了很久,才想出个能帮她一把的人名来。 薛柠水眸一亮,“宝蝉,你亲自去一趟,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了。” …… 昨儿宣义侯发生的大事儿,经由江氏在外斡旋,好歹没传出去多少不好的消息。 那些站在后头的贵妇人们也没看清苏溪的脸,只听说侯府有位姑娘家与马奴在马棚苟且被人捉了奸。 当时场面混乱,谢老夫人身边的叶嬷嬷及时遮住了苏溪的脸。 这消息又有苏瞻的人从中插手,传来传去,便成了,宣义侯府大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兰香与那马奴顾远山在马棚行欢,被所有人当场看见,兰香羞愤欲死,已在昨儿夜里跳井自杀了。 至于苏家大姑娘完全不知情,只得了个纵容贱婢苟且的罪名,被罚进祠堂,与苏清一块儿,跪在苏家祖宗面前,静思己过。 而苏清买卖春药一事,叫谢老夫人雷霆大怒。 只是她才被用了家法,身上本就没好全,如今也只是被罚不许饮水吃饭,小惩大诫而已。 柳氏与董氏二人也被禁足在各自的院子里,不许抛头露面。 因而侯府所有掌管中馈的权力都回归到了江氏这个主母手里。 为了保全侯府颜面,苏溪的婚事却还是照旧要商议。 那个与她苟且通奸的马奴顾远山,被打断了双腿,远远的扔到了庄子里,让他自生自灭。 听到这些消息,薛柠面无表情地讪笑一声,只觉一阵唏嘘。 谢老夫人行事,果然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又极其护短。 就算苏清与苏溪犯下天大的错,只要还能挽回,便不会真正怪罪她们。 就连董氏意欲给她下药,还想点燃听雨轩引导众人,这样的过错,她也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呵,禁足…… 收回她们手里的部分管家权。 这于她们而言,又算什么惩罚? 可若形势转换,苏溪之事发生在她身上,只怕谢老夫人又不会如此轻拿轻放了。 定要折磨得她掉下一层皮来,才会罢休。 还有苏瞻,上辈子,她名声受损,他又何曾为她做过一次澄清? 在他眼里,不管她得到什么样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而已。 罢了,到底不是一家人。 苏家怎会对她这个外姓女好到哪儿去? 薛柠喝了一口凉水,压制住体内药性,穿好斗篷,戴上兜帽,提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廊下。 宝蝉已去江氏的秋水苑中请了出府的令牌,她今儿要同李长澈一起,回杨柳巷陆家一趟。 有李长澈陪同,苏家派来伺候她的人,才不会起疑。 江氏知道他是表兄的挚友,也很放心。 天色濛濛,雪里夹着细雨。 十一月初的天气,东京越发寒冷。 趁着天色还早,薛柠扶着宝蝉的手急急出了栖云阁院门,路上走过一道抄手游廊,却正好碰见准备出门上值的苏瞻。 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玄墨披风,俊美玉白的脸拢在黑色的毛领里。 一双黑沉的凤眸,冷冽,阴沉,古井无波,没有一丝起伏。 秀宁郡主这会儿也站在他身边,两人看起来似乎要一起出门。 “世子哥哥,你能抽出时间陪我逛逛东京城,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听说汴河的游船上还有酒家,是真的么,如今城中大雪,景色定然很好看罢?” 男人声线低沉,“少喝酒。” “小小喝上几口暖和的桃花酿还是可以怡情的。” 少女清脆的嗓音透过风雪传过来,甜滋滋的。 这也太倒霉了…… 薛柠下意识止住了脚步,尽管身体里那团欲火烧得她心力交瘁。 可她还是不愿碰上苏瞻和他的心上人。 她甚至往后退了几步,祈祷苏瞻没有看到自己。 可秀宁郡主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她,对她热情的招了招手,“阿柠妹妹!这么早,你怎的会在这儿?” 这里是后宅出府的必经之处。 走过抄手走廊,再穿过一个垂花门,便能到达前院。 后宅的姑娘们平日里是不怎么出门的,尤其是薛柠,性子更是孤僻。 苏瞻漆黑的眸光递了过来,带着些寒意与审视。 他眸底透着几分不悦,似乎不太喜欢她总是跟在他身后的跟屁虫模样。 “大清早的,又要做什么?” 男人语气不算好,带着些质问。 薛柠小脸发白,也明白他为何会误会。 从前他出门上值,她听说他胃不好,不爱用早膳,总会傻乎乎的将自己亲手做的早食送到他手里。 那会儿他总是冷着一张俊脸,将食盒随意扔到墨白手里。 她不知他到底吃了没有,接连送了快一年。 直到被他斥责多此一举,才红着眼罢了手。 薛柠拧起眉头,强压着心底的燥热与酸涩,硬着头皮笑道,“我——” 苏瞻冷笑一声,不悦地打断她,“好了,你的那些借口我不想听,今日事忙,我没空陪你胡闹,你现在便回去。” 薛柠冷着巴掌大的小脸儿,站在原地没动。 苏瞻皱眉,冷道,“如今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薛柠抬起水汽凝结的眸子,刚要开口为自己解释。 便听一道慵懒清越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没想到薛姑娘来得这样早。” ------------ 第53章 她不对劲儿 话落,一道颀长身形走上前来,站在了她身侧。 一股淡淡的松香传来,清新怡人。 薛柠侧过脸,看向立在她身旁的男人,“李公子,你不是在角门等我么?” 李长澈不再看苏瞻,转而视线落在薛柠身上,“晚了一会儿,没想到正好在此处碰见你。” 薛柠嘴角翘了起来,“那我们赶紧走罢。” 男人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却很巧妙的挡住了苏瞻的视线,“嗯。” 两人自顾自说话,全然忽略了廊上的苏瞻与秀宁郡主。 气氛颇为尴尬,薛柠却并未解释什么。 苏瞻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似乎又错怪了她。 他眉心紧拢,长眸深敛,“去哪儿?” 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寒意。 谢凝棠疑惑道,“阿柠妹妹,你同这位李公子一起出府么?他可是外男,昨儿才到的侯府,你一个姑娘家,是不是该注意下自己的名声?” 谢凝棠的话,让苏瞻心头越发不喜薛柠的做派。 他走上前,隔着厚厚的衣袖,拉住薛柠滚烫的手臂,眉心皱了起来。 “秀宁的话,你听不明白?” 男人力气很大,薛柠周身绵软,无力挣扎。 她回过头,对上男人阴沉的眸光,看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李公子是我表哥挚友,我们一齐带着侯府下人回陆家探亲,是娘亲也准许的,阿兄,你觉得有何不妥?” “你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便不能清清白白交朋友?” “你——” “阿兄,麻烦你放开我,我们现下急着出府,没空陪阿兄在此胡闹。” 苏瞻脸色阴沉下来,大手放开薛柠的手臂。 薛柠抬起黑黝黝的杏眸,眉眼微微弯起,“阿兄陪郡主好好玩耍,阿柠不奉陪了。” 说罢,对李长澈道,“李公子我们快些走,免得耽误了时辰。” 苏瞻嘴角噙着个冷笑,一双眸子阴森森的冷。 没想到薛柠当真是长大了,竟懂得利用别的男人来刺激他。 可惜了,他全然不在乎她跟谁在一起。 她自己都不顾惜名声,他替她担忧,又有何用? 李长澈面无表情看苏瞻一眼,跟上了薛柠的脚步。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角门,门口停靠着江氏早早让马房为他们准备的侯府马车。 薛柠率先上了车,李长澈身高腿长,随后跟了上去。 苏瞻站在门口,看着那宽大的马车摇摇晃晃,眼底翻涌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 有些烦躁,恶心,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想杀人的冲动。 “世子哥哥?” 苏瞻拧眉,“嗯?” 谢凝棠疑惑地顺着他的眸光,“你在看什么?” 苏瞻收回视线,仍旧面无表情,“没什么。” 谢凝棠其实觉得李长澈长得也不错,只是气质比苏瞻更冷几分,虽然也会笑,但那笑意几乎不达眼底,有种淡淡的疏离淡漠感,倒是很吸引姑娘家,不过—— 她转头看向同样容颜绝世的苏瞻,心跳快了几分,“世子哥哥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秀宁惹世子哥哥不高兴了?” “没有。” “那世子哥哥为何一脸不悦呢?” “与你无关。” “那就是因为薛柠妹妹?” 苏瞻没说话,沉默着上了马车。 谢凝棠忙紧跟在他身后,眸光闪过一道精光,“不过我瞧着薛柠妹妹在李公子面前一脸害羞的模样,想来,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喜欢?” 苏瞻眉心又皱了起来。 谢凝棠笑道,“嗯,听说江夫人正准备给薛柠妹妹寻个模样周正的夫君呢,昨儿来府上做客的好几位权贵公子都在夫人的名单上,但江夫人的意思还是先由薛柠妹妹自己来选,选一个她喜欢的,听说她性子孤僻,不擅与人交友,却主动与李公子一起,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苏瞻眉头越皱越紧,胸口莫名沉闷了几分。 有一丝尖锐的疼,自心尖一闪而过,快得让他都没发现。 他不愿再听到薛柠的名字,烦躁道,“不许再提她。” 见男人对薛柠的厌恶几乎克制不住,谢凝棠乖巧一笑,“好吧,那我不说她了,还是说说咱们今儿晌午去哪家酒楼用饭罢,东京好吃的东西也太多了,世子哥哥,要不我们去樊楼看看呀。” 苏瞻刑部案子多,公务忙,难得抽出空闲来陪人。 谢凝棠是他的第一个例外。 …… 薛柠刚上马车,便有些控制不住了。 她浑身是汗,脸颊发烫,手脚发软,神志不清。 整个身子蜷缩在宝蝉怀里,瑟瑟发抖,仿佛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幼猫。 李长澈眉目冷凝,大头抚上她滚烫的额头,“这是怎么了?” 宝蝉满脸担忧,“奴婢也不知道……昨儿夜里姑娘浑身便发烫……泡了半夜的冷水澡……今儿一早起来便这样了……” “冷水?” “是啊,奴婢担心姑娘身子熬不住,还专门熬了祛风寒的药……可……姑娘还是受了风寒……起了高热……又不肯让人出府请大夫……” 薛柠眼前一片血红的迷雾,根本看不清车厢内的摆设。 只能听见宝蝉压抑的哭声,和马车行驶在雪地上的沙沙声。 马车进了繁华的长宁大街,周遭都是百姓们热热闹闹的说话声。 而坐在她身侧的人,身上一直散发着吸引她的气息。 她紧紧攥着拳头,很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地生扑了他。 偏他还不清楚她的状况,带着些凉意的掌心抵在她眉心,温润的薄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一抬眼,便能瞧见他锋锐凸起的喉结,还有那微微从衣襟里露出的修长脖颈。 李长澈本就生得得天独厚的俊美,五官立体葳蕤,轮廓利落分明,嘴唇薄薄两片,形状优美,色泽莹润,连接着流畅坚毅的下颌线……他身上的每一处……于此刻的她来说,都是致命的吸引。 她知道,再这般下去,她一定会犯下弥天大错。 ------------ 第54章 李长澈,是第一个 “李……李大哥……” 薛柠的理智,正从体内分崩离析。 她张唇,狠狠向自己的手背咬去,可预想中的刺疼并未传来。 她颤巍巍的睁开眸子,看清挡在自己面前的大掌。 而她的牙关,正咬在他的虎口处。 她十分用力,在他手上落下一道深深的牙印,甚至还冒出了几抹鲜红的血沫。 但男人只是动了动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薛柠搂住男人精瘦的手臂,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看向他。 许是碰到了她想要的……她身子一歪,迫不及待朝男人怀里倒去。 扑面而来的凉意,酥酥麻麻的感觉流遍全身,让她无比舒服。 她小手抱住男人的腰,还餍足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 宝蝉整个人已经呆住了,尴尬地坐在原处,“李公子,我……我家姑娘平日里不这样的……” 李长澈下意识将人揽进怀里,看着少女红得能滴血的脸颊,对外沉声道,“浮生,你亲自去一趟医馆,寻个知根知底的大夫到陆家,尽快。” 薛柠神志昏聩,哪儿还有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经过药性一夜的摧残,此刻的她早就失去了最后的克制。 她难受的扯开衣襟,扬起细长白嫩的脖颈,红润的眼眸里燃烧着一把火,直直地朝男人看去。 宝蝉想去阻止些什么,但根本来不及。 她家姑娘的红唇,已经凑到了李长澈的薄唇上! 啊——她想尖叫,但不可以! 李长澈顿了顿,感受到唇上那抹带着馨香的柔软,眸中沉酽仿佛夜色下的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不大的车厢里,气氛莫名凝滞。 “李公子,实在对不起,奴婢这便将姑娘带——” “不必。” 宝蝉满头问号,“……” 李长澈沉着俊脸,单手扣住薛柠纤细的腰肢,凝着小姑娘绯红的小脸,还有她樱唇中时不时溢出的诱惑声音,大抵明白了什么。 索性将那柔软又馨香的身子抱进怀里,又冷冷看宝蝉一眼。 宝蝉满眼疑惑。 李长澈道,“转过身去。” 男人分明一袭简单布衣,却气势强大,神情冷峻。 宝蝉一脸复杂,弱弱道,“可奴婢得看着姑娘。” 李长澈声线仍旧沉稳自持,“我会帮你家姑娘。” 宝蝉见男人搂着她家姑娘的模样,小脸儿纠结极了,“李公子……这……怎……怎么帮啊?” 李长澈淡道,“这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问的。” 宝蝉闭了闭嘴,又道,“可我家姑娘,不是受了风寒么?” 李长澈剑眉紧拢,周身寒气四溢,气势骇人。 宝蝉没办法,只得听话地背过身子。 不大不小的空间里,薛柠的喘息声压抑又痛苦,时不时还传来一阵细碎的哭声。 宝蝉心疼又着急,可又不敢转过身,生怕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一炷香后,马车在杨柳巷陆府门口停下。 “李公子,奴婢可以转过来了么?” 男人声音低哑,氤氲着几分几不可察的性感,“嗯。” 宝蝉这才听话地转过身去。 好在她家姑娘身上衣衫整齐,除了鬓发有些凌乱,脸上布满了红晕,嘴唇有些红肿,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她凑过去,将虚弱的薛柠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李长澈率先下了马车,沉着俊脸命人先去陆府敲门。 宝蝉眼尖,仿佛在清冷如雪松的李公子脖颈间看见了几个淡淡的红色痕迹。 她正好奇,李公子又转过身来,双手接过她怀里的姑娘,将她横抱了过去。 宝蝉:“……” 幸好今儿跟来的人少! 这要是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可李公子一脸冷冰冰的,跟个黑罗刹似的,瞧着,也不像个善茬儿。 她张了好几次唇,恁是没敢开口。 只得冲前去,挡住侯府几个婆子探过来的目光。 …… 大红撒花金丝芙蓉软帐,一缕淡淡的光晕透进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暖香,炭盆里的炭火静静地燃烧着。 薛柠睫羽轻颤,缓缓睁开迷茫的双眼。 醒来时,身上清爽了不少。 那股子空虚感也没有先前那样强烈了。 眼前寝屋有些陌生,黄花梨木的家具,漆红的架子床,内外间隔着一道三折的芙蓉屏。 房间里或站或坐几个人。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李长澈那张郎绝独艳的脸…… 余下的,一个她见过,是李长澈的长随浮生。 一个是宝蝉与陆府如今的当家人杨氏。 另一个大夫模样,捻须坐在一旁。 薛柠脑子虽有些混乱,可还残留着她在马车里与李长澈耳鬓厮磨的画面。 她脸上蓦的一热,便急急起身。 “别动。” 李长澈坐在她床边,隔着帷帐,大手按住了她的手臂。 她躺回床上,这才发现几根银针扎在她的手臂上,眉心也传来一阵刺痛。 面前的老大夫也笑呵呵的开了口,“小姑娘身中缠情香,竟还能坚持这般久,当真是毅力惊人,老朽还是第一次见,还剩最后几针,姑娘体内的药性便能逼出大半,也便不会这般难受了。” 薛柠羞赧地红了脸,透过茜纱朝李长澈坚毅的侧脸看去。 她其实,也不算有本事。 是李长澈,在马车上帮了她…… 她意识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只觉他身上冰冰冷冷的,极为舒服,便忍不住蹭着他的脸颊,又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不知餍足地想与他耳鬓厮磨。 她想过,他会推开她,会嫌恶她的主动。 可他并没有,而是用那炙热的大手扣住了她的后腰。 让她紧贴着他结实的腰身……替她缓解难受。 男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冷香。 山根挺拔巍峨,她蹭过去时,眉心抵住他的额头,与他呼吸相间,总感觉心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可她又不知到底该如何做才能纾解体内的燥热,只能一口又一口去咬他的脖子。 他还是没有推开她……任由她笨拙地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薛柠越想,越臊得慌。 哪怕此刻间隔在二人之间的帷帐又厚又重,只能隐约看见男人挺拔优越的身形。 她却还是羞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除了苏瞻,她从未与旁的男子亲近过。 李长澈,是第一个。 多多少少是有些尴尬的,薛柠没说话。 “感觉如何了?” 李长澈嗓音清越,见薛柠人已经清醒过来,眸光透过帷帐看了她一眼。 薛柠咬了咬唇,脸颊烧得慌,“好……好多了。” ------------ 第55章 在陆家小住 “这宣义侯府到底在做什么,昨儿才声势浩大的办了认亲宴,要将你收作他们家的养女,何以今儿便闹出这种事儿来?”杨氏也是等薛柠醒来后,才敢发火儿,身子坐到床边,微微打起帘子,噼里啪啦便道,“柠柠,你跟舅母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姓苏的一家欺负你?舅母虽没什么大本事,但给你做主还是没在怕的,回头,我便上侯府去,去找谢老夫人,当面要个说法!” 薛柠心中一软,“舅母……您别生气,是我自己不小心。” 一句软软糯糯的舅母,直叫杨氏瞬间软了心肠。 这么多年,薛柠住进宣义侯,与陆家往来越来越少。 她也不是没想过去侯府看看孩子,只是每一次,都没能见上人,要么便是没说两句话,便得离开。 她也清楚自己身份低贱,不过是先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夫人离世后,才有幸被抬为这陆家的当家夫人,可归根结底,她没生育过,老爷对她又谈不上喜欢,名不正言不顺的,说多错多,做什么都无人在意。 往年,薛柠几乎不怎么见她,更别提唤她一声舅母了。 如今这一声舅母,便让杨氏怔在当场,好半天没说话。 薛柠知晓杨氏待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上辈子她出了那样的丑事,也是杨氏连夜赶到侯府,恨不得跪在谢老夫人面前替她求情。 后来她嫁给苏瞻,没人瞧得起她。 是杨氏将她毕生的积蓄送过来,为她添了嫁妆。 薛柠一双清水眼朝杨氏看去,“舅母别担心,我今儿出府,便是来求舅母相助的……” 杨氏眼圈一红,“好孩子,你放心,舅母什么都听你的。” 薛柠微微一笑,“此事还希望舅母帮我隐瞒下来。” “行,先前是舅母想得不周到。”杨氏当时气急攻心,一心想替薛柠出头,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忙愧疚道,“此事事关你的清誉,舅母一定替你瞒得死死的,你别担心啊,好孩子。” 薛柠伸出小手,握住了杨氏的,“多谢舅母。” 李长澈视线顺着杨氏的手凝过去。 朦胧的帷帐里,少女乍醒未醒,衣衫凌乱,娇滴滴的肌肤白里透红,迷离的双眸流转着懵懂的慵懒,那副娇态,要多勾人便有多勾人。 他喉结滚了滚,视线黑浓。 分明过去无人能撼动他的心神。 可薛柠却能轻易挑起他身体里那股尘封已久的欲。 薛柠感觉到男人灼热的目光,垂下长睫,“大夫,我这……要多久才能好全?” 此话一出,一屋子人都看向了那老大夫。 那老大夫刚写完药方子,递到浮生手里,“今日施了针,能排解大半,不过还需再来三次,之后用老夫开的药温养半月,才能彻底恢复,再者姑娘昨儿浸泡了冷水,如今身子受了寒气,还需喝些祛风除寒保养身子的药,不然,伤了身子,恐日后子嗣艰难。” 说着,将另一张药方也塞进浮生手中。 薛柠一听这话,脸色白了白,不过很快又释然。 子嗣是女人一生之大事,杨氏与宝蝉都跟着急了。 “我家姑娘还没婚嫁呢,大夫,您一定要帮帮我家姑娘才是啊。” “是啊,大夫,你再好好帮柠柠看看,这子嗣之事,马虎不得,若需要用什么上好的药,您只管写下,我去想办法。” 那老大夫早已见惯了众生疾苦,笑道,“你家姑娘年轻,只要肯好好用药,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行了,去抓药吧,今儿便需喝上三大碗,日后天天都得这么喝。” 浮生身子没动,等着自家主子发话。 李长澈拢着眉心,睨他一眼,道,“去抓药。” 浮生心下惊疑,自家主子何时这般热心肠了? 可主子脸上神情关切,不似作假,忙道,“是。” 施完针后,薛柠周身才多了几分力气。 今日回陆家,不过是为了看病掩人耳目而已。 下午,李长澈去了客房休息,杨氏亲自替她熬了三大碗药来。 薛柠咬着牙喝了两碗,实在苦得不行,捂着胸口想吐。 杨氏便苦口婆心地劝,“你还年轻,将来嫁了人,总要为夫君延续香火,延绵子嗣,不养好身子怎么行?” 薛柠目光微动,顿了顿,安安静静将余下药汁喝完。 倒也不是为了给谁生个孩子,只是受够了病痛的折磨,只想拥有一个康健的身子。 杨氏盯着薛柠白嫩的脸颊,好奇道,“柠柠,那位李公子,听说是阿嗣的兄弟,你可知他的底细?” 薛柠摇摇头,如实道,“没仔细问过。” 京中权贵子弟,杨氏接触得少,今儿乍然见李长澈抱着薛柠进府,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是那男子年少华美,布衣难掩其绝世风华。 二是他看薛柠的眼神,虽淡漠如水,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暗潮汹涌。 她没经历过男欢女爱,可到了这把年纪,却也不禁想为薛柠的婚事操操心。 毕竟侯府都能让她身中春药,到她这儿来求助,能给柠柠安排什么好婚事? 杨氏小心翼翼试探道,“我看他丰神如玉,英武不凡,又肯帮你隐瞒此事,倒是个不错的人,柠柠,你自己怎么看?” 薛柠眨眨眼,无奈一笑,“舅母,李公子为人古道热肠,只是因着表哥的情分才出手帮帮我而已,我没想过要与他有什么关系的。” 杨氏一脸遗憾,“可是因为他的出身?” 薛柠摇摇头,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跳,“不是。” 是她配不上他那样优秀的人。 若他当真是李氏族人,那她更无法相配。 她此生没想过高嫁。 只愿找个平凡的门当户对的普通公子成婚生子。 平平淡淡能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 她笑了笑,“我已有了中意的人选,回头有机会让舅母见见。” 杨氏叹口气,才知薛柠这丫头竟是个有主意的。 她也不担心,笑眯眯地将一枚去了核的果脯轻轻塞进她唇里,“吃点儿甜的。” 望着杨氏鲜活的眉眼,薛柠眼眶微热,涩声道,“好,舅母,我能在你府上小住几日么?” ------------ 第56章 对他负责 杨氏立刻道,“为何不可?我这就让人去侯府送信,你今儿便住下来,住上十天半月也是好的。” 薛柠感恩道,“舅母,谢谢你……” “你这孩子,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你能来舅母这里住,舅母欢喜还来不及,这便让人去给你准备些日常所需的东西。” 杨氏不明白薛柠为何会突然对她亲热起来,她只觉得欣慰,自己在陆家孤孤单单苦熬了大半辈子,总算是有个知心人了。 她这些年,最想要的,就是个贴心的女儿。 如今薛柠与她亲近,让她开心得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忙忙碌碌找来管事去添置些女儿家常用的物件儿,原本空荡荡的梳妆台不一会儿也放满了胭脂水粉。 傍晚,杨氏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款待李长澈。 薛柠没力气出去吃,自己在房间里随便喝了些热粥。 与杨氏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后,才得了空闲,身子靠在引枕上昏昏欲睡。 宝蝉将炭盆重新燃上,暖意开始在屋子里蔓延。 闹腾了半日,主仆二人可算有机会说上几句体己话。 “姑娘,你说,你到底是怎么中了这虎狼之药的?” 薛柠半眯着眼,想了想,道,“许是苏溪手上那个帕子,不过也说不清……” 当时她只是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但已经很快捂住了鼻子。 之后只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杯梅花酿,别的便没了。 好在虽中了缠情香,却未酿成大错。 于今世的她来说,已是天大的喜事。 宝蝉也感慨着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歪着脑袋趴在床边,嘴角弯起一个揶揄的笑,“姑娘都不知道,在马车上那会儿,真是快吓死奴婢了,姑娘你怎么就……那么大胆亲上去了?好在李公子并没说什么……这么看,李公子还真是个大好人,这若是旁人遇到这种事儿,还指不定会做些什么呢,不过奴婢瞧李公子那高冷禁欲的模样,也不像是个会沉溺女色的,面对姑娘这样的大美人,他都没动心思,他别是有什么隐疾?” 薛柠已经很努力在忘记马车上的事儿了。 宝蝉一提起,她的脸又涨得通红,嗔道,“别胡说。” 宝蝉掩唇偷笑,“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不会叫李公子知道的。” 薛柠红着脸,沉吟道,“他是君子风度,端方自持,咱们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宝蝉眨眨眼,打趣道,“这么瞧,姑娘还挺欣赏李公子?” 薛柠胆子再大,也没主动亲过外人,这会儿脸颊火热,胸口也跟火烧似的,“行了,你这丫头,又开始胡说,我便是要嫁人,也不能嫁给他,他是高山上的雪,凡夫俗子触摸不得。” 宝蝉不答应,努了努唇,“要奴婢说,姑娘姿容绝世,什么样的人都配得。” 薛柠无奈一笑,“好啦,你就知道哄我开心。” 门外下着清凌凌的雪,屋子里暖意融融。 见自家姑娘脸色红红,宝蝉心里也觉得这算件好事。 毕竟姑娘心里念着世子多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如今世子又与秀宁郡主同出同进,关系亲近,说不定过段时日便要将婚事定下来,她原本还担心姑娘会伤心难过,现下好了,姑娘开始肯为自己的婚事打算,她这个做奴婢的也高兴起来。 时辰不早了,宝蝉道,“姑娘沐浴么?” 薛柠浑身都是汗,身上骨头仍旧酸疼,脑子也嗡嗡的发着热。 幸而上辈子她在永州老宅时常这样生病,也还算能忍耐。 “嗯。” “那奴婢去准备热水。” “好。” 宝蝉走后,屋子安静下来。 薛柠本想躺在床上睡会儿,却听见门外传来李长澈低沉的声音。 她蓦的睁开眼,“李公子,可是有事?” 门外男人身影修长,声线悦耳,“我过来看看。” 薛柠本想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了,可门外之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有话,同你说。” 她想起自己在马车里对他的所作所为,小脸儿忍不住一热,道,“公子等我一会儿。” 说罢,起身换了件厚实的长袄,又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打开房门。 李长澈转过身来,看向立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一条藕色的发带散落在云鬓边,脸上两片嫣然红晕,鼻尖被冻得发红,巴掌大的小脸儿,红唇微张,精致如画,水汪汪的眸子,又带着一丝小小的可怜巴巴,叫人看了便心生柔软。 薛柠扬起一双温驯的眼眸,疑惑的看去,“公子,这么晚了……” 她想说,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私下见面不太好。 但李长澈显然并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将掌中的锦盒递过来,“这里有一颗解毒的圣药,你睡前将其服下,身子便能好上大半。” 薛柠怔怔的望向他,“公子今日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我不该再要这样贵重的东西。” 李长澈眸色沉酽,认真看她一眼,随后郑重其事道,“今日之事,我会对你负责。” 听到这话,薛柠一张脸瞬间红彤彤的。 她不觉得李长澈是喜欢自己,不过因着马车上她的那些荒唐行径,所以才提出负责。 况且,她听闻他上辈子有一位情深义重的亡妻。 这会儿他年及弱冠,只怕心里早已有了心上人。 她可不能就此破坏了人家的好姻缘。 不过,她本也从未想过以自己的清白要挟他什么,忙认真解释,“不……不用的……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也没人看见……宝蝉也会守口如瓶……李公子只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便好……” 名声是一个闺阁女子的命,李长澈没想到薛柠会拒绝他的好意。 他眸色浓了几分,走到她身前,唤她,“薛柠。” 男人身量高大,薛柠扬起脑袋,感受到他身上散发而出的冷冽气势,又瞥见他脖颈间纵横交错的红痕,心口微微一紧,连耳带腮一片滚热。 纵然那些都是她咬出来的。 可她真的从未想过要与李长澈一起。 ------------ 第57章 迟早,她会是我的妻 “我没想过让公子对我负责……公子当真不必放在心上。” 李长澈眉梢轻挑,微微曲身。 那张本就丰神如玉的俊脸在廊下的烛光里熠熠生辉。 薛柠懵懵的抬起下巴,与面前放大的俊脸对视。 一双修长深邃的桃花眼,看起来平平静静,却又仿佛暗藏汹涌。 男人嘴角微勾,那抹笑,格外清冷动人,“你碰了我,难道不该对我负责?” 迎面而来的灼热气息,让薛柠呼吸一滞。 她忍不住往后倒退,却被人搂住后腰。 “你——” “不必急着拒绝我,给你时间考虑。” 说着,男人一个用力,手臂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抱进怀里。 薛柠感觉到男人怀里的温热,下意识想逃离。 但李长澈却没给她机会,看向她的眸子没什么情绪,淡淡的眸光带着一股子冷意,却仿佛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你若还有别的担忧,尽可以向我提出,待明年春闱过后,我便让人上门提亲,你若信不过我的人品,可书信一封,向你表兄求证。” 薛柠紧张地凝着呼吸,眨了眨眼,看向抱着她的人。 对上这样一张脸,很难不动心。 更何况,他上辈子还救过她一命。 可她早已没有勇气再赌上一回。 她又羞又急,挣扎了几下,仓促扬声,“啊,宝蝉回来了!” 李长澈这才放开她,深深看她一眼,“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 薛柠暗暗松了一口气,心口却跳动不停。 男人从侧门离开,修长挺拔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暗处的阴影里。 宝蝉听见这边似乎有声音,急匆匆从净房方向过来,“姑娘,可是有人?” 薛柠站在灯笼底下,双手捧着滚烫绯红的脸颊,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没人,只是屋子里太热,我出来透透气……” 宝蝉跟个老妈子似的担忧,替她将披风拢住,“外头天气这样冷,姑娘还是回屋去的好。” 薛柠侧过脸,看了一眼李长澈离开的方向,一颗心仿佛浸泡在温泉里,暖融融的,又格外安心。 …… 从不羡仙的小院儿出来。 浮生慌忙跟上自家主子的脚步。 陆家的庭院走廊,长得仿佛没有边际。 “大公子,如何了?” 男人一袭青色襴衣,褐色大氅,缓步走在染雪的庭院里。 他眉目清绝,嘴角微勾,“什么如何?” 闺中女子身中春药,此事非同小可。 自马车上下来,他便发现了自家主子脖子上的红痕。 他虽未经人事,可也私下里看过某些流传在市面上的小画本,自然明白那是什么痕迹。 再说,公子可是亲自抱着薛姑娘进的陆家。 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的奇事。 毕竟这么多年,公子身边从未有过女色。 即便家中为他这长房嫡孙准备了貌美的通房,可公子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这些年,河间多少美人儿都想嫁进李家嫁给公子。 他家公子又何曾多看过那些姑娘一眼? 浮生一想到自家公子铁树开花动了情,忙兴冲冲地问,“公子当真要娶了薛姑娘?” 李长澈眉梢微挑,“倒是她不肯嫁。” “什么?”浮生没想到自家主子会被一个小姑娘拒绝,“那公子还笑什么?这天底下,竟还有女子看不上公子你?” 李长澈默了一下,雪色里,嘴角抿起一个清浅淡笑,“不过无妨,迟早,她会是我的妻。” 没人能在轻薄他后,全身而退。 她薛柠,总有一日要对他负责。 浮生还是头一回在自家公子脸上看到这般势在必得的笑容,惊诧道,“公子,你你你你不是不喜欢女子么,怎的一到东京——” “哎,公子,你等等属下!” 李长澈不等他说完,早已阔步走下台阶。 一路夜雪淋漓,纯白雪花落在他发顶。 他大手扣向门扉,鬼使神差,凝眸看向指尖。 那里还残留着少女身上馥郁的香气。 …… 苏瞻回府时,天已全黑。 宽大的黑漆雕花马车停在宣义侯府后门口。 墨白跳下马车,将缰绳递给门房的人,又恭恭敬敬回到马车旁,“世子,到了。” 今儿在东京逛了一日,谢凝棠趴在一旁的矮榻上,早已累得睡了过去。 昏暗的光线里,少女柔软的脸颊多出了一抹绯红的印痕。 车厢中,堆积着她买下的大包小包的东西。 她的丫头金桃这会儿打起了车帘,在男人强大的压迫感下,硬着头皮轻声唤了一句,“郡主,到侯府了。” 但沉睡中的女人仍旧没醒。 苏瞻皱了皱眉,正要将人抱下马车,脑海里却突然想起薛柠那双泛红的眼。 她年幼时很爱哭,每回见他与旁的姐妹亲近,便总是红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远远的看着他,也不会闹,瞧着也乖巧,就是可怜,可怜得让人有些不忍心。 他顿了顿,大掌落在谢凝棠肩膀,轻拍,“该醒了。” “这么晚了么?原来我们今儿玩了这么久,好累。”谢凝棠一副刚醒过来的慵懒姿态,小小的伸了个懒腰,虽是刚醒,眼神却有几分清明和一闪而过的失望。 苏瞻已经提前下了马车,转身对她伸出大手,“下来。” “世子哥哥……” 谢凝棠受宠若惊地将小手放进男人灼热的掌心里,一颗心咚咚的跳。 她红着脸跳下马车,还想被男人有力的大手牵住。 可苏瞻很快便将她的手放开了去。 她垂了垂眼,压下眼底的失落。 没关系,有谢老夫人做主,她已是苏瞻内定的未婚妻。 只等过了明路,也许明年,她便能嫁他做妻子了。 到时,她想牵他的手,便牵他的手。 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二人同行进了侯府,丫鬟婆子下人们紧跟在两位主子的身后。 谢凝棠没有自己单独的园子,一进府便住在谢老夫人院中的厢房里,以示老夫人对她的疼爱与宠溺。 苏瞻送谢凝棠回万寿堂。 路上却碰见大晚上还准备出门的江氏。 ------------ 第58章 遗弃的东珠 “母亲。” “瞻儿?” 江氏刚同宋嬷嬷吩咐完,听到自家儿子的声音便住了脚。 一侧脸,又看见谢凝棠眨巴着大眼睛站在苏瞻身侧。 两人也算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更何况,她这个儿子打小性情便冷,又不近女色,如今肯为谢凝棠放下自己的那些矜贵冷酷,也算是件好事。 谢凝棠道,“江夫人,这么晚了还要出府,可是有什么急事?” 江氏也不是不喜欢谢凝棠,只是更喜欢薛柠,这会儿在万寿堂忙完,便听有人来禀,说是薛柠昨儿夜里受了寒,发了高烧,如今在陆家回不来,怕是要在陆家小住几日。 她一听便急了,虽是陆家杨氏的心腹婆子专程过府来打了招呼。 可她还是担心薛柠的身子。 “那丫头打小身子便不好,都怪我,昨儿疏忽了,如今她高热不退,那杨氏又未曾生养过孩子,哪里会照顾人?我想来想去,还是想着去一趟,连夜将那孩子接回来。” 谢凝棠笑容淡了下来,羡慕道,“江夫人待阿柠妹妹真好。” 江氏笑道,“我将她当作自己亲生的女儿,自然要对她好的。” 谢凝棠越发笑不出,只觉得江氏对薛柠的疼爱让人心生嫉妒。 也难怪苏清总是看不惯薛柠在府中的做派。 明明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日子过得比嫡女都好。 江氏摆摆手,已让人去备了马车,“行了,瞻儿,你送郡主回去吧,为娘去去就回。” 苏瞻薄唇微抿,站在原地看着江氏远去。 谢凝棠转过身看向男人冷毅的侧脸,心下稍安。 好在世子并未跟着一块儿,不然她都要怄死了。 人人都说薛柠心悦世子,她总是担心苏瞻也喜欢薛柠。 她试探道,“薛柠妹妹病了,世子哥哥不去看看么?” 苏瞻冷冷睨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有母亲在,她不会有事。” 谢凝棠松了口气,笑容又重新浮上嘴角,欢快地跟在男人身后喋喋不休道,“其实阿柠妹妹住在舅舅家不是挺好的么,为何当初父母亡故后,会住进侯府呢?” 此话一落,走在前头的男人停住了脚步。 谢凝棠走得快,差点儿撞到他的后背。 好在临门一脚停了下来,尴尬的站在男人面前。 苏瞻转过身,脸色不算好看,“那是侯府的事,何时需要你来操心。” 谢凝棠心下一紧,“世子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苏瞻烦躁的皱起眉,“日后关于她的话,少问。” 男人身上气势太强,威压太重,谢凝棠干笑一声,咬咬唇,“好,我都听世子哥哥的,不提她。” 可真不提了,苏瞻满脑子又都是江氏的话。 薛柠又发了高烧? 那丫头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便会生病。 后来吃得多了,身子才强壮了些。 打十岁开始,她才没怎么生过病了。 如今又是怎么了,三天两头的发热? 苏瞻又想起昨儿夜里,他去栖云阁同她赔罪,少女压抑着通红的眼睛,扬声说不会嫁他的模样,都说忧能伤人,难道是近日谢凝棠入府,她心里难受痛苦,才导致郁结于心,忧思过度? 他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没想到薛柠对自己竟是如此的用情至深。 看来,他得尽快将她嫁出去,以免闹出什么不伦的笑话。 将谢凝棠送进万寿堂,苏瞻便去了谢老夫人房里。 谢老夫人早已睡下,叶嬷嬷站在廊下同他说了几句,便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苏瞻从万寿堂出来,走到栖云阁方向,脚步顿了顿。 墨白抬起头,“世子,怎么了?” 苏瞻道,“你去前门看看,母亲回来了没有。” 墨白道,“是。” 等人一走,苏瞻才抬步进了栖云阁。 栖云阁伺候的人不多,其它伺候的婆子们早已入了睡。 廊下挂着一盏幽幽的灯,只有两个守夜的婆子吃醉了酒,歪七竖八地到在门口,实在没有规矩。 苏瞻沉着脸,一脚踹了过去。 那两个婆子睁眼醒来,看见是自家世子,忙慌了神,往地上一跪。 世子平日里是不怎么来栖云阁的。 更何况还是在薛柠不在的时候。 两个婆子又惊又怕,面色惨白。 “世子怎么来了,世子饶命!” 苏瞻压着怒意,“滚。” “是,老奴这就滚,这就滚。” 苏瞻知道薛柠性子懦弱,所以压不住这些恶奴,却没想到,这些恶奴竟敢堂而皇之在她院子里喝酒吃菜,还毫无形象的倒在她门口。 他心情奇差,走到廊下。 宝玉听到外间响动,怯生生地打开房门,揉了揉惺忪的睡醒,打眼瞧见黑着脸的世子爷,瞌睡立刻便醒了,“世子……姑娘……姑娘她不在……” 苏瞻抬手推开薛柠的房门。 “世子——” 宝玉想阻拦。 又被苏瞻一记冷酷的眼神打了回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 栖云阁是宣义侯府最偏僻最角落的院子。 除了容貌,薛柠也一向是不起眼的。 只是,今儿夜里,这院子空荡荡的,往日里喜欢窝在南窗底下做针线的少女不在家,那处也颇有些孤寂。 苏瞻抬手捂了捂胸口。 那里近来总是隐隐作痛。 他闭了闭眼,将那股奇怪的隐痛压下去。 “你家姑娘昨夜做了什么?” 宝玉困惑道,“姑娘不是好好的么。” 苏瞻乜她一眼,“没听清我的话?” 宝玉这才颤巍巍道,“奴婢只是帮着宝蝉姐姐抬了几桶冷水去净房,别的奴婢也不知道了……今儿一早出门姑娘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夜里便有人来说姑娘不回来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群不中用的老婆子,一个没心眼儿的小丫鬟。 苏瞻眉心皱成个山字,心里已有了答案。 原来是薛柠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冷水沐浴,让自己得了风寒。 沉闷的心口,浓云散去。 “行了,去睡吧。” 宝玉瞌睡早没了,咽了口唾沫,却还是认真道,“是。” 苏瞻起身,刚要离开,却见一颗东珠滚落在椅子脚下,仿佛被人遗弃在地的垃圾。 他眯了眯眸子,将那东珠捡起来。 原是他昨儿送她的那颗。 ------------ 第59章 世子好事将近 那种莫名的躁意又涌了上来。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没将珠子还回去,而是收拢进了衣袖里。 离开栖云阁,墨白也差不多回来了。 “人呢?” “夫人回来了。” “薛柠呢?” 墨白摇摇头,“只有夫人回来了,薛姑娘留在了陆家,说是要再住几日。” 苏瞻冷笑一声,“又是装病,又是认亲的,看来她最近,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墨白不明所以,抬眸朝自家主子看去。 苏瞻却未多作解释,直接进了书房。 “对了——” 人才坐下,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墨白。 墨白回过身,目光里带着几分疑惑。 苏瞻将案卷展开,沉吟一声,道,“明日去请官媒到府上一趟。” 墨白颔首,道,“是。” …… 在陆家的这些天,看不见苏瞻,薛柠难得睡了几个好觉。 又有医术高明的老大夫给她施针去除体内余毒,她的身子也日渐轻快起来。 偶尔还能有闲情雅致,听些宣义侯府的八卦。 谢老夫人重重的惩罚苏溪后,听说,她已经被放回了自己的院子。 原因无他,她现下的年纪实在尴尬,再不议婚,便要成老姑娘了。 侯府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要想法子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是以,这些日子,柳氏还想着法儿的借由薛柠的名头,来陆府做客走动。 “哼,谢老夫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苏大姑娘前些日子在侯府丑的事儿我早已听过一句,传言说是她的丫头与马奴私通被人捉了个正着,但我也听过几句风声,说与马奴私通的人,就是她自己。”杨氏对苏溪嗤之以鼻,“这样的姑娘即便有再好的身世背景,我也不可能让她嫁到陆家来。” 薛柠靠在金丝决明大引枕上,轻声问,“舅母,柳氏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杨氏端起茶盏,嗤笑一声,道,“无非便是拿阿嗣的前途说事,有了这桩婚事,侯府能给阿嗣提供些助力,年底他们父子回京,兵部不少官职都空闲了下来,阿嗣若想留在东京,也便有了时机。” 说到这儿,杨氏也叹了口气。 薛家满门战死后,懿王的心腹朱振接管了镇北军。 陆家父子与残留的薛家军,如今还在镇北军营中效力。 陆嗣龄今年也不过双十出头,在那黄沙漫天的边关摸爬滚打了多年,却也被打压得只是个小小的营将。 “其实……”杨氏也不是没想过退一步,“男子汉千秋功业,原不该被儿女之情所困,若得了侯府这桩婚事,能让他出人头地,倒也是一件好事。” 薛柠嘴角勾起一个轻笑,就知道谢老夫人总会想方设法将苏溪塞进陆家。 侯府已经富贵喧天,她的野心却还在兵权上。 谢老夫人抛给陆家的诱惑,确实太大了。 只可惜,她此生回来,偏不要表兄娶了苏溪。 “舅母这是说的什么话?”薛柠柔声道,“男子功名重要,后宅婚事便不重要了?” 杨氏嗫嚅道,“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薛柠嘴角微抿,抚了抚杨氏的手背,“舅母,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陆苏两家的婚事,绝不能成。” 杨氏见薛柠眸光黑亮,坚韧又倔强,漂浮不定的心也跟着定了定,自嘲一笑,“好好好,反正阿嗣的婚事,我说了也不算。” 薛柠宽慰道,“您是他继母,如何不能做主?” 此事一向尴尬,杨氏抿抿唇,笑着转了个话题,“柠柠,听说苏世子好事将近了。” 薛柠一愣,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想想,上辈子她与苏瞻中了春药,也差不多是这个月订下的婚事。 苏瞻弱冠之年,旁的男子只怕孩子都能到处跑了,他身边还没个女子伺候,谢老夫人一向将他的婚事放在心头,江氏也急着替他物色品性不错的京中贵女。 “可是与秀宁郡主?” 杨氏盯着薛柠清澈的杏眸,顿了顿,道,“嗯,前两日,侯府请了官媒上门,又找人给二人合了八字。” 薛柠在陆家养病,闭目塞听,默默读书,偶尔苏蛮过来看她,也没提过这事。 杨氏也知晓一些薛柠的心思,前几年,这丫头便追在苏世子身后,跟个小跟屁虫似的,那眼里的喜欢和爱意,她们这些过来人如何看不懂? 江氏明白,她也明白,只怕谢老夫人也明白。 所以这些日子,侯府也没让人来接薛柠回去,就怕她瞧见了,会闹出什么岔子。 杨氏见薛柠不说话,又干笑一声,“苏溪的丑事之后,谢老夫人便想着用别的法子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苏世子的婚事便是个吸引人的好噱头,不过也只是先合了八字……柠柠?” 薛柠压下心头蔓延的酸楚,微微抬起头来,“怎么了?” 杨氏叹息一声,摸摸她的脑袋,“没事,你就住在陆家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薛柠扯了扯嘴角,“好。” 苏瞻要与秀宁郡主订婚的消息,很快便甚嚣尘上。 苏蛮每次过来瞧她,却仍旧三缄其口,从不提苏瞻的婚事。 薛柠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关起门来,吃了睡,睡了吃,努力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杨氏几乎每日都来看她,见她脸色红润,恢复了康健,便说要带她出去买些东西。 薛柠每日三大碗苦药,这日喝完后,便穿得厚厚的,与杨氏一块儿上了马车。 杨氏没养过孩子,这些年陆家的中馈又由她掌控着。 是以陆家父子都不在府里,她手中有大把的闲钱无处挥洒。 一出门,便忍不住给薛柠买买买。 薛柠鲜少出门,从前与苏瞻一道出去,男人对她总是格外不耐烦。 她又是个讨好人的性子,所以也从来不敢说自己想逛什么,想买什么。 今儿却不同,杨氏对她有求必应,事事都先问她的意见。 逛到午时,杨氏便带她到樊楼吃午饭。 樊楼热闹,哪怕是隆冬寒冷的天气,大堂里也坐满了人。 薛柠透过帷帽朝外看去,只听不少人都在议论东京近日的一桩大案。 ------------ 第60章 接她回家 “听说那被找到的女尸惨不忍睹……浑身赤裸……那里还被塞满了纸钱。” “这都死了四五个女子了,有人被塞了纸钱,有人被塞了元宝,还有人那处还被塞了香烛……你们说,那杀人凶犯到底是何人,为何对年轻女子如此凶残?” “这就要问问刑部了,听说刑部的苏大人一直在亲自追查此案,相信过不了多久,案情便会水落石出。” “也是也是,苏大人在查案一块儿天赋异禀,定能早日查出真凶。” “我们还是别太担心了,只看顾好自家的孩子们,别叫她们随意出来走动。” 薛柠站在楼梯口发呆,杨氏拉了拉薛柠的手臂。 “柠柠?” 薛柠回过神,笑笑,“听入迷了。” 杨氏听得一阵后怕,秀眉紧拧着,“近日京中不太平,吃了午饭,咱们便早些回府。” 薛柠点点头,上了二楼雅间。 吃了饭,薛柠打包了一份梅花酥。 从樊楼出来,陆家的马车却被人堵上了。 原是卫家今儿也来吃饭,路上雪大,车轮一滑,不小心撞到了陆家的。 这会儿正找了车马行的人来修车轮子。 “柠柠!” 卫枕燕欢欢喜喜的冲薛柠招了招手。 大雪簌簌而落,薛柠撩起帷帽一角,循声望去。 茫茫大雪里,卫枕燕一身娇黄的短袄,下头搭配着一件淡红色的裙子,正如同一只鲜活的雀鸟儿一般站在卫枕澜身旁对她招手。 而她身侧的男人,眉目温雅,文质彬彬,在她看过去时,露出温和一笑。 薛柠嘴角弯起,走过去,规规矩矩给卫枕澜行了个福礼。 又拉住卫枕燕冰凉的小手,“燕燕,你也来吃饭?” 卫枕燕道,“嗯,听说樊楼最近出了新鲜的炭烤羊排,所以便央着阿兄带我过来尝尝鲜,你已经吃了么?” “吃过了。” 卫枕燕一脸遗憾,看向在马车旁忙碌的杨氏,“那便是你舅母罢?这便要回去?” 薛柠含笑点点头,“嗯。” 卫枕燕努了努唇,一副少女娇态,“真是可惜了,早知道我们早点儿来。” 薛柠笑道,“下次我们可以一起。” 卫枕燕兴奋道,“下次让阿兄带我们去汴河冰面上看他们捞鱼可好?” 薛柠抬眸,看了看卫枕澜清隽的脸。 卫枕澜温润一笑,“下个月水上结了冰,很多老百姓会在冰面上砸出个窟窿捞鱼,你可想去看看?” 卫枕燕一听这话,一双眸子都亮了起来。 可惜阿兄和父亲都不许她出去看冰。 薛柠还从来没看过,很感兴趣,也想同卫枕燕一块儿玩,“嗯,想看。” 卫枕澜语气越发柔和,“到时候我给侯府下个帖子,得了江夫人应允,便来接你。” 卫枕燕眨眨眼,哥哥这就答应了? 不是说冰面危险,不是姑娘家适合的玩乐么。 怎的到了柠柠这儿,便又可以了? 阿兄这双标,不要太明显! 薛柠客气道,“谢谢卫哥哥。” 卫枕澜叹口气,笑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薛柠便笑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乖巧可爱的弧度。 卫枕燕觉得薛柠变了许多,以前她很少出府。 便是出来,也跟苏瞻那个冷面阎罗在一起。 她挤眉弄眼地朝自家阿兄看去,笑眯眯道,“就是就是,咱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你跟我阿兄有什么好客气的,我们可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被她刻意加重了语调。 卫枕澜轻咳一声,瞪她一眼。 马车修好了,杨氏走过来,对薛柠道,“柠柠,咱们回府罢。” 薛柠与卫氏兄妹告了别,临走前,看向卫枕燕带着鲜活气的小脸,眸光若有所思。 她默不作声上了马车,一路回到陆家。 门口却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杨氏弯腰打起帘子,见那马车堵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 墨白听到身后响动,抱剑走上前来,“杨夫人,我家世子在陆家门口等候多时了。” 天色还早,傍晚的余晖里,东京的雪细细的落在地上。 陆嗣龄这会儿还未有军功,陆家比不得宣义侯府富贵无极,三进的小院儿坐落在杨柳巷里,显得格外逼仄。 杨氏皱了皱眉,回过身,看了一眼端坐在车厢里的薛柠,笑道,“世子今儿怎么有空来我陆家?” 墨白面色淡淡道,“世子奉夫人的命令,来接薛姑娘回家。” 薛柠垂下眼,难怪,若非江氏有令,他怎么可能会主动来接她回府。 杨氏嘴角抿了抿,对薛柠道,“柠柠,你怎么说?” 面上是询问她的想法,眼里却满是希望她能多留下来住几日。 薛柠思忖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舅母,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说着,将一直抱在怀里的梅花酥递给杨氏,“这是给李公子带的糕点,劳烦舅母一会儿替我送去给他。” 李长澈入了太学,最近每日都去状元街的太学点卯。 那夜送药后,薛柠实在害怕破坏了他与他前世亡妻的大好姻缘,躲着好几日没敢见他。 这次去樊楼,见着那造型别致的梅花酥,心里还是想着他了。 毕竟他是自己两世的救命恩人,又帮了她那样的大忙,她一直没能找机会同他说一声谢谢。 递了糕点后,薛柠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杨氏见她小心翼翼走向苏家马车的模样,欲言又止,“其实在陆家多住几日也没什么,陆家再难,也不会养不起你一个小姑娘。” 何况苏世子最近在与秀宁郡主谈婚论嫁,她实在担心薛柠回去后,心里会难受。 薛柠却是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等过段时日,阿柠再来看望舅母。” 杨氏红了红眼,“好。” 说完,便让宝蝉进府替薛柠收拾东西。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都是杨氏替她买的一些新衣服新首饰。 薛柠有些话要与苏瞻说,想了想,还是先上了苏瞻的马车。 一进车厢,便见苏瞻一身墨绿圆领官服,端坐在车厢里,白皙宽大的手里握着一份案卷。 ------------ 第61章 他亲自替她做媒 大概是近日因着秀宁郡主的婚事身上沾了些喜气,男人眉目间少了几分素日里的冷锐。 但他终归是身居高位的权臣,随便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车厢里光线昏暗,男人手边点着一盏灯。 她只看了一眼,便瞧见“女尸”“奸淫”之类的字眼,心下登时一紧。 最近东京城因着这桩连环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 她虽死过一次,想起人们口中议论的那些死状凄惨的女尸,心里自然也害怕。 她嘴角微抿,手脚冰凉地坐在苏瞻右侧,努力拉开与他的距离,尽可能蜷缩着膝盖,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未曾碰到过。 小姑娘沉默无声地上了车,苏瞻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少女面色红润,瓷白肌肤愈发娇嫩细腻。 凝脂般的肤色在烛火下白得仿佛一个玉做的丽人。 只是太安静了,没了往日在他面前的那股鲜活气。 那双眼睛也平静的低垂着,从前见他时的欢喜与依赖似乎都没有了。 苏瞻抬眸,“这些日子住在陆家,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阿兄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说话的语气也客气疏离。 苏瞻心头莫名有股烦躁,又想起她给李长澈买的梅花酥,“樊楼的梅花酥,味道如何?” 薛柠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银亮的眼眸轻轻抬起,轻声道,“味道还可以。” 苏瞻道,“让我尝尝。” 薛柠拧眉,“我这会儿没有。” 苏瞻挑眉,“你不是买了一份带回来?” 薛柠忙道,“那是给李公子的。” 苏瞻面无表情地呵笑一声,“你回头再给他买一份不就行了?” 说着,让墨白去将杨氏手里的梅花酥拿到马车里来。 薛柠:“……” 不知道苏瞻突然在发什么疯。 看着男人将包装好的梅花酥打开,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没说。 苏瞻心情稍微愉悦了些,拿起一块梅花酥递进嘴里,吃了一口,又放下了。 薛柠其实不大愿意同他坐一辆马车回侯府,只是—— 正想着,宝蝉将东西收拾了几个包裹,叫上陆家的两个婆子,一道上了陆家的马车。 “姑娘,咱们快出发吧,时辰不早了,一会儿回去还要收拾家里呢。” 薛柠:“……” 罢了。 就这最后一回。 同杨氏辞了别,薛柠坐回马车里。 苏瞻看了会儿案卷,闭目养神,没跟她说话。 马车出了杨柳巷,行过两条宽阔大街,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一条烟霞街,一条烟雨路,都能回宣义侯府。 往烟霞街回侯府更快一些,苏瞻往日下值都走这条路。 只是今儿到了此处,薛柠主动叫住了墨白,在苏瞻冰冷眸光看过来时,对他笑了笑,道,“阿兄,我突然想吃太华巷口那家酒肆的烧饼,能不能绕道烟雨路去一趟?” 苏瞻睁开眼,黝黑的视线落在薛柠平静的小脸上,“太华巷有什么酒肆,我怎么不知道?” 薛柠稳住心神,“阿兄绕路过去便能瞧见了。” 苏瞻顿了顿,没开口,周身威压很重。 车帘外的墨白便将马车停了下来,听候主子差遣。 苏瞻向来不喜她提要求,薛柠紧张地抿了抿唇,努力扯出个讨好的笑,“我听舅母说那家烧饼的味道与别家不同,再晚一会儿便要打烊了。”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小手轻轻拽住男人的衣袖,做足了低姿态,“阿兄,求你……应我一回,可好?” 少女软糯清甜的嗓音,仿佛一根轻羽,在心尖轻抚。 苏瞻深深看她一眼,对她的主动撒娇,虽说不喜,却也不讨厌。 “墨白。” “在。” “改道。” “是。” 马车终于转而向烟雨路行去。 薛柠默默松了一口气,急忙将男人的袖角放开,又恢复了平静,只一双眼时不时往马车外看去。 苏瞻几不可察的轻笑一声,冷眼看着她在他面前玩弄心机。 她喜欢他的事,他不是没察觉。 只是,他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娶她为妻。 而她作为宣义侯府的养女,自然也要为侯府出一份力。 想起自己为她相中的未婚夫婿,苏瞻看薛柠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和与怜悯。 “柠柠。” 薛柠放下帘子,转过头来,“阿兄,怎么了?” 苏瞻道,“母亲近日一直在想法子打探洛文钧的消息,你觉得,洛文钧如何?” 薛柠嘴角微抿,神情有些恍惚。 苏瞻知道她心里难受,伸出大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 男人乍然的亲昵,让薛柠登时受惊。 她咬了咬唇,猛地别开脸。 苏瞻大手尴尬的悬在半空,指腹间那柔软的触感消失,竟令他心中一阵空落。 但她失落的反应,让他心情还算不错。 “怎么不回答?” “阿兄刚刚说什么?” 她心思不在这上面,没听清男人的话。 更何况,他突然捏她的脸,确实令她没想到。 毕竟上辈子成婚多年,除了在床上,他也很少会对她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 苏瞻声音低沉,“我说,洛文钧。” 薛柠眨眨眼,“洛公子怎么了?” 苏瞻道,“你觉得他如何?” 即便是联姻,他也想让她嫁得好一些,洛文钧原不是他的首选,只是谢老夫人给来的名单里,大多数都是已经有了通房侍妾之流的富贵纨绔,纵然与他们联姻对侯府有好处,但薛柠嫁过去,日子便太苦了。 她年纪还小,也不过才及笄,脑子里又整日里只有些情情爱爱,内宅的尔虞我诈,她怕是什么都不懂,进了那样的虎狼后宅,岂不是要被人剥下一层皮? 是以,他很为她考虑,“若让你嫁给他,你可情愿?” 薛柠怔怔的望进男人深邃的眸子里。 似乎没想到,苏瞻会主动替她做媒。 ------------ 第62章 中剑 他明知她喜欢他很多年,却还是如此冠冕堂皇地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婚事。 薛柠心脏揪紧,愣了一会儿,忽的想起自己弥留之际,大火在她皮肉骨骼上炙烤。 她疼得撕心裂肺,始终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喜欢一个人,想嫁一个人,便是错吗? 可这会儿,看着男人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凤眸。 终于明白自己大错特错,她错就错在不该去强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娶自己,也不该去奢求他的垂怜与疼爱。 想清楚这一切,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胸腔里几度沉浮的酸涩逐渐淡去,她微微一笑,“阿兄也觉得他不错么?” “嗯。”毕竟是下嫁,苏瞻斟酌道,“他虽寒门出身,却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家中只有个老祖母,待人又最是和善——” 薛柠打断男人的话,嘴角噙着个笑,“阿兄看中的人,我自然也觉得很好。” 苏瞻一噎,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若觉得可以,我便同母亲说一声,让她替你好好操持。” 薛柠的婚事,原也不用苏瞻这个大忙人上心,只是他想摆出好哥哥的姿态,她也会满足他。 薛柠乖巧垂眸,“都听娘亲与阿兄的。” 苏瞻默了一下,淡淡地看她一眼,“嗯。” 原本以为说服她嫁给别人会与她起争执,会看见她的委屈和眼泪。 谁知这些都没有,她懂事得让人很不自在。 太华巷口到了,马车在风雪中停了下来。 许是天太冷,马儿喷出的鼻息都带着一股子白气。 薛柠头也不回下了马车,去了那家酒幡纷扬的酒肆。 炉子上烤着最后一块烧饼,卖完了店家便要打烊了。 掌柜的瞧她这模样,惊为天人。 本就很便宜的烧饼,还替她少了两文钱。 薛柠环顾四周,烟雨路的街道不比烟霞街宽阔,这会儿天色晚了,百姓们大部分已经回了家。 今上当政,东京虽有宵禁,却不严格。 偶尔能看见几个货郎行色匆匆的挑着货担在雪地里穿行。 她想起上辈子的今时今日,苏瞻一如往常下值回府。 只是在路过烟霞街时,遭遇了凶徒刺杀。 他一时没有防备,墨白同他一起受了重伤,被抬回侯府时,差点儿保不住性命。 侯府乱成一锅粥,今上亲自进府探病,主仆二人休养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也没什么圣母心,更不是想与苏瞻旧情复燃,用救命之恩去博他的爱。 只是苏瞻身为东京最年轻的刑部侍郎,的确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又查出了不少大案要案,为不少受了冤屈的穷苦百姓伸了冤。 就说这月,为了那连环杀人案的凶犯,他也费了不少心力。 他不是个好夫君,却是个好官。 所以,她才故意让他改道回府,不想让他在烟霞街受伤。 路上雪滑,雪粒洋洋洒洒的下着。 薛柠将烧饼收好,北风吹得她鬓发凌乱。 她将烧饼抱在怀里,低头往马车方向走去。 墨白不在马车前,她疑惑地问了一句,“墨白呢?” 苏瞻仍旧在低眸看案卷,“我让他顺路去给秀宁买些吃的带回去。” 薛柠顿了顿,淡淡道,“哦。” 苏瞻看她一眼,“外面冷,上来罢。” 薛柠没迟疑,提起裙摆,爬上马车。 就在她刚弯腰准备打起车帘的一刹那,突然间,一股凌厉至极的寒风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一般,从她身后猛然袭来。 这股寒风来势汹汹,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被人狠狠打了一掌,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直直地往车厢里栽倒进去。 原本,苏瞻还以为是薛柠没有站稳,差点摔倒,正想要开口斥责她一句。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却惊愕发现,车帘已经被掀开,几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正手持长剑,如鬼魅一般爬上了马车。 苏瞻见状,心中一惊,这些人显然是来者不善。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伸出长臂,一把将还处于懵懂状态的薛柠拉进怀中,以保护她免受伤害。 “尔等是什么人?”苏瞻怒目圆睁,沉沉地怒喝一声。 “来取你狗命的人!”其中一个黑衣人恶狠狠道。 话音未落,只见那些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如闪电般齐刷刷地刺进了车厢里。 一时间,剑光闪烁,寒气逼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薛柠完整个人都懵了,脑海中一片空白。 明明已经改道,避开了刺客们的埋伏,为何还会遭遇刺杀? 然而,此时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 那些刺客们如饿狼一般,一窝蜂地冲上前来,狭小的车厢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尽管苏瞻学过一些武艺,但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他的身手根本无法完全施展出来。 而且,对方人数颇多,将她与苏瞻围困在马车里。 十几招下来,男人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形势变得越来越危急。 薛柠窝在苏瞻怀中,大概是顾忌她在,苏瞻手上肩上,都受了不少伤。 “世子!” 幸好墨白及时赶了回来。 形势稍微缓解,被攻击得破破烂烂的马车外,传来剑相加的激烈打斗声。 苏瞻此时才有机会喘口气,单手夺过一个黑衣人手里的长剑,格挡住来人的攻击,而另一只手始终抱着薛柠。 男人眸色黑沉,对墨白道,“留活口。” 墨白道,“是!”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滴落。 一条长长的刀伤顺着他精瘦的手臂蜿蜒而下,恐怖又狰狞。 满满的血腥气直冲鼻尖,薛柠晃了晃神,“阿兄,你怎么样?” 苏瞻嘴角微勾,一剑刺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眼底散发着冷锐的光,“没事。” 薛柠心跳极快,脸色惨白,刚要松口气,便见身前又攻来一个黑衣人。 那人速度快如鬼魅,直冲苏瞻而来。 薛柠怕极了,只想尽快逃离苏瞻的怀抱,免得自己受了牵连。 没想到她身子刚刚一动,那人的剑尖便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她的胸口。 扑哧一声,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在这喧闹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 第63章 治伤 她身子一僵,小脸煞白,身子站立不稳,软软地倒进苏瞻怀里。 怎么会这样…… 她疼极了,瞬间起了一身的冷汗。 不是吧,难道她就这样又死了? “薛柠!” 苏瞻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头,一把搂住她脆弱的身子。 再抬起头时,那双平素黑沉的凤眸充盈着猩红的怒火,在这昏暗的雪色里,仿佛深不可测的寒渊,又仿佛要将人焚烧殆尽的业火。 他也不知自己哪儿来这么大的怒气。 只是见薛柠替他挡下那一剑后,胸口便似被人生生剖开一般,疼得无法呼吸。 “苏……苏瞻……” 少女急促的喘息着,脸上血色逐渐消失殆尽,一双水润的眸子噙满了泪水。 “别说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无暇再给黑衣人留余地,抄起长剑,一个横扫过去,便将那刺伤薛柠的黑衣人割了喉咙,刺眼的鲜血喷洒出来,他尤嫌不够,又是一剑,将那人头颅生生割下。 一个新鲜的还散发着热气的头颅滚到脚边。 薛柠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当即昏了过去。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世子,世子,你快救救姑娘啊!” 后头陆家的马车终于追了上来,很快,街道上便响起宝蝉撕心裂肺的哭声。 苏瞻连杀了三个黑衣人,转过身,见薛柠双眼紧闭,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他浑身是血,愣了一会儿,在风雪里,急切地走到她身边。 少女胸口被鲜血染红,安静地躺在厚厚的雪地里,小脸苍白如纸,仿佛没了生机。 一瞬间,他心口发麻,呼吸凝滞了一下。 “薛柠,你醒醒……醒醒?” 少女没动,脸上冷冰冰的……覆了一层薄雪。 他嘴角紧抿,俯身将人打横抱起,指节用力得泛白。 “还愣着做什么,回府!” 宝蝉被吼了一跳,抬起眼,竟发现世子素来最是沉稳的眸子里,此刻竟是无尽的慌乱。 她忙爬起来,抹了抹眼泪。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世子已经抱着她家姑娘跃上了马背。 骏马疾驰而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 大半夜的宣义侯府,灯火通明。 一盆盆血水从栖云阁内端出来,满屋子的血腥气。 听说苏瞻在回府的路上遭遇了刺杀,整个侯府都乱了。 等苏瞻回府,抱着怀里染血的薛柠时。 众人高高提起的心脏,又稳稳落了回去。 原来,伤势严重的不是苏瞻,而是薛柠,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打发走其他人,谢老夫人与江氏急急地候在明间内,时不时朝内寝看去。 屏风后,薛柠半张小脸儿早已没了血色。 她胸口上插着一把断刃的长剑,伤口处,鲜血不断溢出来,浸湿了她身上厚厚的短袄。 苏瞻也没好到哪儿去,即便东京府衙的衙役来得及时,他还是受了伤。 这会儿正浑身是血黑着脸坐在薛柠床边,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床上那昏迷过去的人。 连夜被找来的孙大夫一看薛柠的伤势,便觉得很是严峻。 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搁下药箱,“世子……薛姑娘这伤……” 苏瞻脑子里嗡嗡的,眼前飞快漫起一阵血雾,他哑声道,“救她。” 孙大夫是一贯给侯府贵人们看病的,又时常来替薛柠诊病。 只是这姑娘以前都是身子虚弱,今夜却不知为何,受了如此重的剑伤。 他不是不想救,只是感觉救不了…… 那剑刃直接插进她心脏处,只要这剑刃一拔出来。 她便必死无疑啊…… 孙大夫迟迟没有动作。 苏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双猩红冷目刺向他,“为何还不动手?” 孙大夫骇得冷汗直流,“世子……不是小的不肯救人,只是薛姑娘的剑伤非同小可,只要拔出剑刃,必定会心口大出血……到时……到时便回天乏术了……” 孙大夫啰啰嗦嗦,苏瞻越发烦躁,眼底压抑许久的暗潮几度翻涌。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怎么办?” 孙大夫道,“小人也不知道……世子若不然多找几个大夫来一并看看,看有无解救之法。” 苏瞻转过脸,“墨白。” 墨白站出来,“属下在。” 苏瞻薄唇紧抿,“去请人!” 墨白忙道,“是。” 江氏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绕过屏风看清薛柠小气进大气出的惨烈模样,一颗心被狠狠揪住一般,“孙大夫,你一定要救柠柠……” 孙大夫白着老脸,不敢搭话。 苏瞻周身气压越发的低冷。 这位是刑部最心狠手辣的主,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因而那把被折断的剑刃,还插在薛柠胸口。 但始终不拔剑,也不是良策。 薛柠身子本就柔弱,再这样下去,也只是等着耗尽气血而亡罢了。 苏瞻攥紧染血的大手,他额上也沾了黑衣人的血,身上脖子上,到处都是。 这会儿屋中烛火摇曳,衬得他那清俊的面庞,好似从阎罗殿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孙大夫不敢动手,怕担责任,可他不能放任薛柠连一线生机都没有。 打定了主意,苏瞻决意自己替她拔剑,“做好给她止血的准备。” 孙大夫忙道,“世子,薛姑娘身上的衣衫太厚实……恐怕影响小人处理伤口……” 苏瞻蹙眉,陷入两难,可女子名节为大,他总不能……让她在受伤时没了清誉。 孙大人瞧出苏瞻的心思,寻了个找补之法,“小人将止血的法子教给世子,一会儿世子替薛姑娘宽了衣,拔出剑刃,便将这止血的药粉洒在伤口上,然后再用白纱紧紧包裹住伤口,剩下的,便只能看天意了。”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江氏很想自己上手,可她是个后宅妇人,没有处理刀伤的经验,又怕关心则乱,反而害了薛柠,急道,“只要能救柠柠,我也不在乎那劳什子名声,瞻儿,你还愣着做什么?” ------------ 第64章 他的霸道 苏瞻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刚与谢凝棠谈婚论嫁,薛柠便替他挡了一剑。 若这会儿他替她处理了伤口,看了她的身子,势必要对她负责。 他不知薛柠替他挡剑之时在想什么,但她始终是救了他一命,论情论理,他也该给她个名分。 “罢了,等谢凝棠嫁进来后,让她做个侧室罢。” 想清楚这些,苏瞻便让孙大夫等人出去,做足了准备替薛柠拔剑。 只是他的手刚伸出去,便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挡住了。 那人不知何时进来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冷戾的寒意,他大力拂开他的手臂,直接强势霸道地占据了他的位子,侧过脸来时,一双潋滟无双的桃花眼深邃逼人。 苏瞻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愣住了,皱眉看向李长澈。 李长澈冷笑一声,强压着情绪,“我若不来,苏世子便看着薛姑娘去死?” 苏瞻听见自己恍惚的声音,“我没有。” 李长澈声音严厉,眼神也凉得可怕,“滚开。” 苏瞻面色微冷,上前阻止李长澈翻看薛柠衣物的动作,突然怒道,“你一个外男,进她的闺房做什么!” 李长澈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只对紧跟进来的浮生道,“请苏世子出去。” 苏瞻危险地眯起眼睛,捏紧拳头,冲上前去。 李长澈平静的转过身来,大大袖一挥,挡住苏瞻的攻击,又提起一脚,将人踹倒在地。 苏瞻何时何地如此狼狈过,一双黑眸,冷冷地盯着李长澈。 李长澈这会儿才有耐心看他一眼,只是那目光,黑得仿若深不见底的深渊。 “浮生。” 浮生勾起嘴角,“属下这便请苏世子出去。” 不大不小的闺房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可外头还格外喧嚣。 江氏内宅妇人等人被阻拦在外,一个个面色复杂。 江氏担心薛柠的伤势,“李公子,你怎么进去了!快出来,让大夫进去!” 谢老夫人沉着脸,“他一个外男,与薛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来人啊,还不快将那贼人赶出来!” 浮生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抽出长剑,干脆刺向苏瞻肩头。 众人一见苏瞻倒地,注意力哪还在薛柠身上,纷纷朝苏瞻围拢过去。 谢老夫人忙叫人将苏瞻抬回明月阁,又叫了孙大夫等人,往明月阁给苏瞻治伤去了。 世界总算是安静了,可浮生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只觉得薛姑娘在这府里,过得是挺可怜的。 要是与他家公子成了一对儿,便是一双可怜人。 如此一瞧,倒也般配。 …… 李长澈处理伤口的动作很娴熟。 他在陆嗣龄军中待过一段时日,闲来无事,便跟着军医学着替受伤的士兵们处理伤势。 只薛柠是个小姑娘,身子软绵绵的,又娇嫩,与那些五大三粗的臭男人不同。 但他还是没有半分迟疑,修长手指轻松剥开她的外衣,又将她的中衣剪开,露出那包裹着高耸柔软的绣莲花的粉色肚兜。 他指尖顿了顿,目不斜视的用剪子剪开那肚兜上的细带。 少女姣好的身子展露眼前,他眸光不带半分淫邪,薄唇微抿,抬手便将她胸口上的剑刃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洒了他一脸。 薛柠疼得弓起身子,轻轻叫了一声,但很快又昏了过去。 他临危不乱,掌心覆上那处柔软,将止血的药粉撒上去,又飞快将她的伤口包裹住。 等将伤势处理完,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薛柠满头热汗,小脸泛着紫青,只有白皙的胸口处泛着微微的起伏,说明她还活着。 重伤之后,最怕的就是感染发热。 李长澈坐在床边,指腹抚了抚小姑娘眉心的汗水,心疼地看她一眼,叫了宝蝉进来。 宝蝉一看自家姑娘衣不蔽体的模样,整个人都懵了。 李长澈不动声色道,“去端一盆热水来。” 宝蝉愣愣的答了一声,匆忙跑了出去。 浮生好奇道,“公子,薛姑娘如何了?” 李长澈声音冷了几分,“别进来。” 浮生摸了摸鼻子,委屈道,“知道了。” 于是继续听话地守在栖云阁门外,谁来打扰公子救人,他就杀谁。 宝蝉很快将热水端了进来,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会儿还是惨白的,只是见李长澈一个外男大马金刀的坐在她家姑娘床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家姑娘衣服还没穿好呢。 他……他就跟没事人似的,仿佛姑娘的夫君一般,半点儿也没想着避嫌。 “李公子,给姑娘擦洗身子的活儿,还是奴婢来吧……” 李长澈撩起眼皮,“我刚给她包扎好伤口,你若掌控不好力道,让她伤口崩开大出血,出了意外,你来负责?” 宝蝉小脸又白了几分,“奴婢会小心……” “小心若有用的话,还要大夫做什么。”李长澈声线淡淡的,“将热水放下,出去。” 宝蝉咬了咬唇,倔强地站在原地没动,“我家姑娘还没嫁人呢,公子这般对姑娘……姑娘日后该如何自处?” 李长澈头也没抬,大手在薛柠身上忙活,“我会娶她。”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在宝蝉心头激起了千层浪。 她抿了抿唇,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瞧着李公子给姑娘擦洗身子的动作温和又有耐心,她又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生死关头,顺其自然好了。 只要姑娘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替薛柠擦洗完身上的血迹后,李长澈让宝蝉将干净的衣物取来。 一开始因她的伤情严重而心无旁骛,如今这会儿替她穿衣,手指偶尔触碰到少女滑嫩的肌肤,他清冷的神情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她受了伤,几乎整个身子只能依靠着他。 他胡乱将她衣襟拢好,指尖又不小心碰到少女那饱满又红润的柔软。 男人薄唇微抿,一双眼黑沉沉的。 “剩下的,你来。” 说完,便将人放回床上,自己起了身。 宝蝉疑惑的瞧他一眼,还未来得及问什么,男人已经出了房门。 …… ------------ 第65章 纳她做妾 薛柠这一躺,躺了足足五日,才缓过一口气儿。 再次醒来时,胸口疼得要命。 她前胸后背都疼,坐不起身来,只能重新躺回床上,睁开沉重的眼皮,低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包扎得厚厚的纱布。 别说,两根白纱做成兔子耳朵的模样,包扎的形状挺可爱的。 也不知是不是宝蝉替她弄的,毕竟她最是手巧。 头顶纱帐摇曳,厚厚的床帏将她笼罩在床上。 只余一抹昏黄的柔光从缝隙中透进来。 她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宝……宝蝉。” 嗓子也是嘶哑的,喉咙里干得仿佛烧了一把火,又疼又痒。 一咳嗽,胸口便撕裂一样的痛。 她没法子,只能用手按住那伤口,低低的咳了一声稍作缓解。 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安排的,竟阴差阳错的,让她替苏瞻挡了一剑。 她分明只是想让他避开刺杀而已,可从未想过自己为他付出一条命。 门外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转眼间,宝蝉已经发髻凌乱的跑了进来,引得屋中烛火一阵摇曳。 薛柠无奈一笑,就知道她定是在绣墩上打瞌睡,听到她的声音,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姑娘,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担心死奴婢了,奴婢每天都不敢合眼,生怕姑娘你——”宝蝉不敢继续往下说那些不吉利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奴婢每天都在屋子里守着呢……” 薛柠牵了牵嘴角,环顾了一下四周,沙哑道,“扶我……扶我起来。” 宝蝉激动得双眼泛红,急急走到床边,感受到自家姑娘身上传来的温度,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能醒来就好了,大夫说,就怕姑娘发起高热,若退不了烧,只怕半条命都没了,要么便是烧成个傻子,奴婢心里惴惴不安的等了好几日,幸好姑娘只烧了一夜,第二日那烧便退了下来,后面几天都没怎么发烧了。” 她没敢说的是,这几日她之所以在外间守着,就是因为守在床边的不是李公子便是世子。她这个做丫鬟的,反而插不上手。 喂药有世子,换药有李公子。 两个男人还互相看不顺眼。 尤其是世子,每次见李公子过来,眼里就跟燃了一把火似的。 不过他们二人虽瞧着水火不容,却并未在姑娘的房里打起来。 不过,姑娘迟早也会知道,毕竟为了姑娘的名节,府中已经快吵翻天了。 薛柠靠在大迎枕上,沉重的身体舒服了些。 又喝了几杯热水,缓和了嗓子里的干哑。 “我这伤——”她抹了抹宝蝉眼角的泪水,心有余悸道,“我昏迷了几日?” 宝蝉哭唧唧道,“到今儿已经是五天了,奴婢生怕姑娘醒不过来,孙大夫说要是再不醒,真就危险了,所以奴婢一直在门口候着呢。” 薛柠其实不怎么怕死,反正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无妨。 只是,她不能为了苏瞻而死。 不然,她都要被自己气死。 可她既然活着,便还得好好活下去。 “这么久啊……”薛柠顿了顿,虚弱地问,“世子如何了?” 一听这话,宝蝉心里便难受了起来。 世子伤势不重,没有性命之忧,休息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墨白也只受了一些皮外伤。 只是世子遭遇刺杀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连皇帝都亲自过问了世子的伤情。 而姑娘为救世子中剑,为了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世子便向老夫人提出了要纳姑娘为妾。 老夫人定然是不允许的,毕竟姑娘那夜已经被李公子看了身子,在她眼里,姑娘便是没了清白,即便她清楚,姑娘身受重伤,根本不可能同李公子发生什么。 至于洛家,原本是要与姑娘定亲的。 洛公子听闻姑娘受了伤,还亲自带了厚礼上门探望。 偏偏被世子拦在府外,也不知世子同洛公子说了什么。 洛公子灰头土脸带着礼物离开了侯府,之后再没来过。 “什么?”薛柠差点儿没一口热水直接喷出来,惊诧道,“苏瞻说要纳我为妾?” 她身子一动,胸口的伤便疼得厉害,那伤口扯得她龇牙咧嘴,脑门子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宝蝉忙将她按回枕上,“姑娘,你别激动。” 薛柠闭了闭眼,忍下那一抹疼痛,缓过来才咬唇,“我不是激动,我是无语,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什么叫让我与他做妾,他……他想得美。” 宝蝉没亲耳听见,这几日她日夜守在栖云阁,没时间去外头打探消息,“奴婢也不知世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就这消息还是宝玉从外头打听来的呢,世子明明要与秀宁郡主订婚了……怎的这会子想起要让姑娘做妾了……姑娘你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嫡女,凭什么要给人做妾,矮人一头,世子真心要感激姑娘,就该直接娶姑娘为妻。” 薛柠几乎被气笑了,白着小脸儿要下床。 这辈子,她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他好么。 救命一事,根本就是个乌龙。 她从来没想过要替他挡刀,不过是那刺客不小心捅错人罢了。 更不会因这点儿“救命”的恩情,便挟恩图报,要他娶她纳她。 宝蝉怕她扯到伤口,“姑娘,你先躺下,今儿天色已晚,万寿堂那位早已睡下了,世子这会儿也没在府上,江夫人只怕也歇息了,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薛柠不肯,只是好几日没进食,身子实在没力气,双腿刚站到地上便无力的往下跌。 宝蝉着急忙慌的,想扶她又扯到她的伤口,再加上她自己没睡好吃好,也没什么力气,主仆二人竟差点儿滚作一团。 幸好,这时一只手稳稳地搂住了她的腰。 那只大手温热又宽厚,指骨修长。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越的嗓音 “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儿?” ------------ 第66章 我们不合适 薛柠抬眸,便感觉自己的身子落进了一个带着寒气的怀抱里。 那人身高腿长,双臂结实有力,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薛柠懵了,看清男人那张清隽的脸。 斜飞入鬓的长眉,立体分明的五官,性感云润的薄唇,和一双潋滟深邃的桃花眼。 他一身墨蓝色长袍,黑色薄氅,肩头洒着雪。 衬得他本就俊美的容颜,越发如神祇一般超凡出尘。 她心跳骤然一乱,“李公子,你怎么——” 男人身上一股冰冷的清香,如同他这个喜怒不辨的人,带着些不近人情的清冷。 她稍微挣扎了一下,身子从男人怀里退出来。 只是隔着厚厚的大氅,还能感受到男人胳膊上的肌肉。 她脸颊悄悄热了热。 “刚从太学回来,就过来看看。”李长澈顾忌她的伤势,将她放开,浓黑的视线落在她伤处,“可感觉好些了?” 薛柠没穿外衣,屋子里燃着炭火,很暖和。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李长澈是外男,忙将床帏拉到身前,遮住男人黑压压的视线。 她红着脸,“还好,就是伤口还疼。” 李长澈坐在床边,隔着床帏道,“能醒过来便没什么大事了,记得按时喝药换药。” 薛柠不知她昏迷这些日子,替她换药的都是眼前之人,她只是很意外,李长澈怎么会对她如此关心,而且他一个外男,入她的闺房如入无人之地,这要是要被人瞧见了……那她还怎么嫁人? 李长澈似乎看懂了她的疑惑,淡声道,“来东京前,你舅舅和表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你只管将我当做哥哥便好。” 宝蝉在一旁听得嘴角微抽,哪有当哥哥的,亲自给妹妹脱衣服换药的啊…… 薛柠很承他的情,也感激舅舅和表哥对她的关心,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合规矩,“我……我已经没什么大事了……这么晚了……李公子还请先出去罢……” 知道她脸皮薄,李长澈深深看她一眼,“这就走。” 起了身,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问,“我先前对你说过的话,你考虑得如何了?” “什么话?”一问完,薛柠又冷不丁的想了起来,是李公子在陆家要她负责的话,她脸颊一热,“李公子,我想清楚了,我们……似乎不太合适。” 李长澈蹙眉,“哪里不合适?” 薛柠顿了顿,笑道,“我很感激公子帮了我大忙,但男女之事,不能勉强,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此生只愿嫁他为妻。” 少女情动的模样,最为动人。 李长澈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沉酽的眸子看薛柠一眼。 隔着床帏,倒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她既已经心有所属,他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 只是……胸口那压抑的痛感却骗不了人。 罢了。 李长澈素来克制,即便是此刻,也维持着淡淡的神情,“我知道了,不会再来打扰。” 薛柠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一下,“宝蝉,将李公子的披风取来。” 宝蝉应了一声,去柜子里将早就洗好熏干的旧披风取出来,送到李长澈面前,“李公子,你的披风已经洗好了。” 隔着床帏,薛柠柔声道,“多谢李公子的救命之恩,日后公子若有难处,尽可以来找我,只要阿柠能帮的,一定会力所能及的帮公子。” 李长澈将那带着香气的披风接过来,搭在臂上。 目光定定的凝向床帏间的那抹剪影,无奈一笑。 半晌,晦涩的“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那会儿薛柠绷直脊背坐在床帐里,也就没看到,男人黑眸深处,埋藏的汹涌情绪。 宝蝉徐徐缀在李长澈身后。 出了房门,才看见浮生满头是雪的站在门外。 这主仆二人,看起来各有各的落拓,却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感觉。 至少在如今波澜微起的侯府,有他们在,她能安心许多。 也不再惶恐害怕谢老夫人随意掌控姑娘的婚事。 宝蝉没见过大世面,只知道李公子如今在太学读书,真要有出息,还得看明年春闱。 她朝李长澈的背影悄悄看了一眼。 倒是个好相貌,比世子长得还要高大俊朗,与姑娘的容貌很是相配,二人站在一起也格外赏心悦目。 姑娘不能嫁给世子,便是嫁给李公子也使得。 只可惜,姑娘心里只怕还爱慕着世子爷呢。 李长澈对浮生道,“去请大夫。” 浮生道,“是。”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栖云阁。 这在从前都是世子和江夫人的活儿,如今李公子做起来,十分如鱼得水。 宝蝉心里越发好奇,李公子到底出自什么样的家族,气度如此不凡。 没过多久,孙大夫便挂着药箱子匆忙进了栖云阁。 栖云阁的灯笼亮了起来,薛柠重病清醒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侯府。 江氏是第一个前来看她的人,她坐在床边拉着她的小手,哭得满脸是泪,“柠柠醒了便好,这几日未曾吃喝,柠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娘亲这便让人去做。” 薛柠很饿,想了想,说,“想喝粥。” 江氏欣喜道,“茯苓粥可好?” 薛柠贪心道,“放半勺糖。” 江氏对身后的婆子道,“一勺,去吩咐厨房,现在便做,再做些适合久病之人吃的东西端过来,炉子上的药煎好了也赶紧端过来。” 薛柠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江氏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不烫了,又揉揉她的脸。 她扬着瘦了大半的小脸儿,任由江氏在自己脸上动手动脚,乖巧得不像样。 江氏一颗心都快化了,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儿,又瘦脱了像,但那双漆亮的大眼睛如同两颗黑曜石一般,看得人心里软趴趴的。 她最近因着薛柠的伤对府中庶务多有懈怠。 柳氏与董氏二人又被禁足在院中,谢老夫人便提出让避居在梨园的聂姨娘从旁协助她管理中馈,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儿女身上,也就没将聂姨娘放在心上,也是前两日才发觉聂姨娘办事麻利,又擅长收买人心,府中不少下人都在背后说她这当家主母的不是,反而夸赞起贤良淑德又大方宽容的聂姨娘来,就连侯爷也忍不住说了她几句,说她不堪大用。 她心情一直不太好,直到刚刚,听到薛柠醒来的消息。 ------------ 第67章 让她选 沉闷的胸口,豁然开朗,只觉什么都比不上薛柠的康健重要。 宝蝉将药碗端了进来,“夫人,药好了。” 原本沉闷几日的闺房,这会儿透着喜气。 江氏接过药碗,亲自给薛柠喂药。 薛柠心中有愧,道,“娘,我还是自己来吧。” 江氏笑,“就算你没有替瞻儿挡剑,难道为娘的还不能给你这个做女儿的喂药么?” 薛柠抿抿唇,一双眼徐徐打量着江氏,生病的是她,可江氏却瘦了不少,看起来气色差了许多。 她乖乖地将药汁喝完。 江氏知道她苦,塞了一颗果脯给她。 一抹甜意在嘴里化开,薛柠的眼睛下意识弯了起来。 苏蛮等人得知她苏醒的消息,揉着眼睛过来探望她,“呜呜呜呜,柠柠……你这次可吓死我了,我差点儿便没了你这么个好妹妹,你说那么大一把剑,你是怎么敢替阿兄挡的?” “我——”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 但众人心里都懂,只当她是太喜欢苏瞻,情急之下,心甘情愿为他挡了刀。 苏蛮娇憨的往床上一扑,幸好江氏眼疾手快,及时拦住了,“你这丫头,做什么呢。” 薛柠捂着胸口的伤,倒吸一口凉气,“蛮蛮,你别害死我。” “对不起啊,我这瞌睡还没醒完呢,这不是,想抱抱你么。” 说着她又凑上去,在江氏忙碌吩咐下人的功夫,凑到薛柠耳边低声笑问,“这一回,世子哥哥可感动坏了,柠柠,能不能嫁到侯府就看这一次,你可别让我失望啊,我盼着你做我的嫂子呢。” 薛柠刚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人道,“薛姑娘,郡主到了。” 苏蛮忙拉开身子,靠在薛柠边儿上打盹儿。 她料到薛柠不会有事,还很为她高兴。 毕竟救命之恩比天大,若柠柠以此要挟世子哥哥娶她,世子哥哥便是不想也得娶,更何况,这事儿还是世子哥哥自己提出来的,世子哥哥心里一直有柠柠,她从小便看得很清楚,不过世子哥哥自己总觉得柠柠离不开他,不知道珍惜而已。 聂姨娘领着苏溪与秀宁郡主都过来了。 聂姨娘从前深居简出,一直住在梨园内,不怎么与外面的人打交道。 这会儿却主动来探望,薛柠眸子闪了闪,朝她看去。 聂姨娘带了礼物过来,也是上好的伤药,“这紫玉膏是最好不过的伤药,柠柠记得涂抹在伤处,伤口愈合得也要快些。” 江氏脸色变了变,有些发白。 聂姨娘却恍若未觉,笑道,“这还是上次我不小心伤了手,侯爷给我的,如今给柠柠试试,这紫玉膏当真是药效极好,也不怎么会留疤的。” 薛柠在苏瞻的书房见过,这等好药,是宫里赏赐的,连江氏都没有,而她一个姨娘却轻轻松松拿了出来。 她笑了笑,“多谢姨娘。” 聂姨娘便客气地在屋子里找了个椅子坐。 江氏眉心皱了起来,却什么话都没说,只眼神里氤氲着一抹落寞。 “阿柠妹妹——”苏溪开了口,“你这伤应当没什么大碍罢?会留疤吗?你可是个姑娘家,这要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啊?” 经过马奴那事儿,苏溪很明显被人敲打过,低调了不少。 只是看过来的眼神,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沉。 薛柠与众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苏溪关心她,她便乖巧道谢,“应当没什么大碍,便是落了疤,我也不在意。” 还主动问起那马奴的事儿,“大姐姐,那马奴,可是解决了?” 苏溪小脸黑了黑,但在江氏与聂姨娘面前不好发作,只厚着脸皮道,“妹妹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子罢,不然等我与陆家谈婚论嫁时,你还躺在床上休养可如何是好,陆家可没几个人在了,姐姐还盼着你能亲眼瞧着我嫁入陆家呢。” 这话说得难听,薛柠垂眸,压下眼底的冷漠,笑道,“大姐姐说的是,只是表兄来信,说与陆家的婚事能不能成,也要看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说,毕竟陆家人已经不多了,方方面面都要参考上。” 苏溪扯了个笑,眼神看起来在骂人,但嘴里却道,“好妹妹,姐姐这是关心你呢,你别往心里去。” 薛柠也便客气道,“多谢大姐姐关心。” 秀宁郡主倒是温温和和,嘴角噙着个笑,还带来了上好的药参。 薛柠不傻,能看出郡主眼中的深意与试探。 苏瞻提出要纳她做妾,这屋子里最不高兴的应该就是秀宁郡主了。 但懿王府出身的大家闺秀,如何不满都不会摆在脸上。 薛柠上辈子不是没吃过秀宁郡主的亏,清楚她是个伪善的,因而也表面同她客客气气,“多谢郡主。” 谢凝棠似笑非笑道,“我们都是姐妹,那么客套做什么,日后我还要妹妹多多提点才是。” 薛柠默不作声将手抽出来,谁要与她做姐妹。 便是让她再死一回,她也不可能与秀宁郡主共侍一夫。 喝了药,又吃了大半碗茯苓粥,等婆子们将东西都收下去,又将苏蛮等人悉数送走,薛柠才抬起头,对江氏道,“娘,听说阿兄想纳我做妾?” 江氏道,“是有这么回事。” 薛柠心口微紧,“娘怎么说?” 江氏微微一笑,“我想着等你醒来,看看你怎么想。” 薛柠打小喜欢粘着苏瞻,对苏瞻的爱意藏也藏不住。 府中不少人都知晓她喜欢苏瞻,长大了想嫁他为妻。 她这个做主母的,岂能不知道? 只因苏瞻总是对薛柠冷冷淡淡的,她才没急着撮合二人,想着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再说。 直到苏瞻及冠,薛柠及笄。 从来喜欢苏瞻要嫁他的薛柠,却突然提出要做她的养女。 如今这认亲宴才大张旗鼓的办完,她作为瞻儿的妹妹,岂能说给他做妾,便做妾? 别说她心中不愿让薛柠做妾,便是老夫人也不会答应。 是以,此事也只是苏瞻提过一嘴,便耽搁了下来。 一切等薛柠醒过来再说,毕竟人没了,什么都是空谈。 江氏又重新握住薛柠纤细的小手,认真问,“柠柠,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可以同娘亲说实话,一切有娘亲给你做主,哪怕你想做瞻儿的妻子,娘也会替你去争取。” 名声算什么,侯府的体面又算什么,都不如薛柠的健康和幸福重要。 自从她收养薛柠开始,便早早做了准备,要让这孩子做她的儿媳。 所以,这会儿她满怀希望的瞧着薛柠的脸,期待她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 第68章 我不想嫁给阿兄 “我——”薛柠思忖了一下,郑重道,“我不想嫁给阿兄。” 苏瞻没想到,他刚到栖云阁门外,便听到这么一句。 少女声音轻柔软糯,如同暗夜里夹在风中的细雪。 听起来软绵绵的,落在人心口,却冰冰凉。 门外风雪正盛,寒风不停地在耳边呼啸。 他正要打起帘子推门进去,又听屋中少女温柔的嗓音响起。 “反正阿兄也不喜欢我,我嫁过来也不过是碍着他与郡主的眼罢了。” “娘,你帮帮柠柠。” 卷帘的大手就这么停顿下来。 苏瞻蹙了蹙眉心,拢着玄墨色大氅立在门外,头一回没直接推门进去。 之后,他便听薛柠道,“柠柠喜欢的,只有洛公子。” 那一刻,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种尖锐的酸涩漫过胸口,快到连他这般敏锐的人都没发现。 他眉心紧锁,心底生出几分莫名烦躁。 顿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绕过屏风,便见少女披着一件杏花红的短袄坐在床边。 许是听到门外的声响,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便朝这边看过来。 才躺了不过五日光景,小丫头便又瘦又苍白,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 苏瞻走到内间,对上她懵懂水润的杏眸,一张俊脸沉黑,脸色不太好看。 “醒了?” 一股寒意从门口渗进来,薛柠没料到这么晚了,苏瞻还会过来看她。 她脖颈被冷得瑟缩了一下,抬眸见苏瞻将大氅脱了,在她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来。 他伸出大手,想摸她的额头。 薛柠忙侧了侧脸,避开了他的动作。 苏瞻俊脸一黑,“躲什么?” 薛柠道,“多谢阿兄关心,我已经不烫了。” 苏瞻想起她同母亲说的话,嘴角微抿,气场阴森森的冷,“不过救了我一回,这便傲娇上了?” 薛柠清透的双眸朝他看去,弯起眉眼,“没有,阿兄误会我了。” 苏瞻讥诮一笑,视线落在她胸口上,轻笑一声,道,“既然没事了,就好好躺在床上养病,你救我一回,我记你的恩情,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同我提出来,能做到的,我定然替你做到。” 他清楚薛柠想要什么。 她说什么不想嫁给他什么喜欢洛文钧之类的,不过都是虚伪的假话罢了。 又或者她早就听到了他过来的脚步声,故意说出这种话来刺激他。 从前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小心机,如今,倒对她多了几分耐心。 若她想同他在一起,他也不是不可以将就纳了她,虽说只是个妾侍,却也会给她平妻的待遇,事事宠着她向着她,给她最好的荣华富贵,免她去了别家遭受苦难。 毕竟那洛家再如何,也比不得宣义侯府的尊贵。 洛文钧再有才华,又岂能与他相比。 薛柠并未想过要以这份救命之恩索取什么。 但苏瞻这么一说,她又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 她看看江氏,又看看苏瞻。 此刻屋子里没有别人,她抿抿唇,弯起嘴角,希冀道,“阿兄,我能嫁给洛文钧吗?” 此话一落,苏瞻笑容登时滞了一分,眉心紧紧皱成一座小山,脸色也黑了下来。 不大不小的屋子,气氛突然尴尬。 男人气势强大,周身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她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明明他不喜欢她,马车里,还问她对洛文钧印象如何,为何这会儿又不高兴起来,难道是她说错了话? 她总不会认为,苏瞻是真心实意想娶她。 薛柠舔了舔干燥的唇舌,真心实意道,“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阿兄若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妨撮合撮合我们……等我嫁人时,再给我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苏瞻几乎快被薛柠的话气笑了,气得五脏六腑都烦躁。 他冷冷地眯起眼,恨不得敲碎她的脑子,“薛柠,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薛柠紧握着小手,掌心里都是汗,“没有啊,我很清醒……不是阿兄说要报答我么。” 江氏叹口气,挡住苏瞻敲薛柠的大手,“行了,别跟你妹妹胡闹了,她身子不好,还要多休息,今儿夜深了,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吧。” 说着将他拉起来,推他出去。 苏瞻居高临下看薛柠一眼,面无表情道,“再给你几日考虑的时间。” 薛柠:“……” …… 谢凝棠亲眼看着苏瞻从薛柠的院子里出来,才从树后转出来。 “没想到,薛柠还有这样的手段。”苏溪轻呵一声,看向谢凝棠,“郡主,世子哥哥可是你的未婚夫,你岂能容忍?” 夜色里,谢凝棠的表情有些模糊,但苏溪还是能感觉出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 没有一个女子,会放任另一个女子豁出命去救自己的未婚夫。 更何况,苏瞻连她的体面都不顾了,提出要纳薛柠为妾。 她还没入门呢,岂能受此大辱。 “我与世子的婚事,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郡主说的是,只是她到底是救了世子哥哥一命,若她求着要世子哥哥报恩,世子哥哥又该如何自处?” 谢凝棠嘴角微抿。 她不是傻子,尽管苏瞻对薛柠足够冷漠。 但她还是能感觉出苏瞻对薛柠的不一样。 就算不是男女之爱,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 若纳她做了妾,她这个正妻拿什么与薛柠这青梅竹马争? “郡主,薛柠不能再继续留下了,她一副狐媚子长相,迟早会迷惑了世子哥哥。” 谢凝棠冷着小脸儿,心头怒火蠢蠢欲动。 “是啊,留下她,始终是个祸害,不过她想给苏世子做妾,也要问本郡主答不答应。”谢凝棠眯起眼,“走了。” 苏溪嘴角微翘,眼底却一片精光。 …… 又休养了小十日,薛柠总算是能下床了。 正如李长澈所言,不会再来打搅,他的确没再来过栖云阁,只是上好的药膏也会往她这边送,每次都以陆嗣龄的名义,她便是想拒绝,也没有理由。 听说,李长澈每日卯时去太学读书,傍晚才归来。 前几日,是一辆豪华马车将他送回来的。 ------------ 第69章 他的亡妻 宝蝉绘声绘色道,“奴婢也不是没见过奢侈的马车,只那辆马车别有不同,上头装饰着琳琅满目的珍珠玛瑙,又精致又贵气又漂亮,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是长公主府上的,李公子下车时,长公主的独女那会儿正坐在车里呢。” 薛柠怔怔地听着。 是了,长公主的女儿嫣然郡主,今年同样及笄,生得玉雪可爱,还未婚嫁。 上辈子她对李长澈了解不多,在永洲老宅那会儿,关于李督察的传言却有很多。 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有个深爱多年的亡妻。 虽不知名姓,却极得李长澈宠爱。 在她死后,他也未曾续弦另娶。 薛柠叹了口气,亡妻亡妻,他的心上人,到底是因何而亡了? 他帮过她,救过她,哪怕上辈子在她想杀了他时,也在碎叶河救过她的小命。 此生也不知能为他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做些什么,若能帮他救下亡妻,也是大功德一件了。 宝蝉见她没说话,“姑娘,你又在想什么呢?” 最近这几月,姑娘发呆的日子是越来越多了。 薛柠回过神,“没想什么,只是听说嫣然郡主自小身弱,不能外出太久,可是真的?” 宝蝉思忖了一下,道,“听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又早产了一月,所以身子骨柔弱,常年需要吃药养身,不少人都在背后里说她是个药罐子,长公主将这独女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每次出门,身边都得带上御医跟随,所以许多贵女虽表面敬重她,背地里却不大愿意同她玩耍。” “原来是这样。”薛柠与嫣然郡主的交集实在太少了,上辈子也没怎么见过,只听说,后来被送出东京养病去了,之后再没有消息,“要是有机会能见上嫣然郡主一面便好了。” 宝蝉好奇,“姑娘想见嫣然郡主做什么?” 薛柠讪笑一声,“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想同她交个朋友。” 宝蝉有些疑惑,她家姑娘可不是喜欢交朋友的主儿,往日里躲着那些贵女孩来不及呢,哪有闲心主动攀交,何况那郡主还是长公主的心尖宠,“若姑娘真想见嫣然郡主,也不是没可能。” 薛柠眨眨眼,朝小丫头看去。 宝蝉道,“马上不是年关了么,嫣然郡主年年都去她的别院赏花喂马。” 薛柠默默筹划,得多打听打听嫣然郡主的事儿,“那你帮我留心着,回头咱们去碰碰运气。” 宝蝉道,“奴婢知道了。” 在栖云阁养病这些时日,苏蛮隔三差五便来寻她,与她说说话。 她偶尔还让宝蝉去请秀宁郡主过来坐坐。 话里话外便是她与苏瞻做了妾,日后要与她姐妹相称,和谐共处,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多多包涵。 秀宁郡主表面笑吟吟的,背地里却去谢老夫人面前哭诉,都准备收拾东西回懿王府了。 没过多久,谢老夫人便亲自遣了叶嬷嬷过来敲打她,让她莫要痴心妄想。 做妾不可能做妾的,她这个养妹妹,妄想嫁给哥哥,传出去,宣义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薛柠假意委屈了几日,关起房门来,谁也不见。 养病日子也不算枯燥,更何况,她如今的性子也能安静下来,坐在床上读读书。 只苏瞻没怎么过来了,好似她救了他一命,在他生活里微微掀起了一片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依旧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看她的眼神也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儿情绪。 听说侯府开始准备去懿王府提亲。 江氏最近忙的便是给秀宁郡主下聘的事儿。 郡主身份尊贵,样样聘礼都要最好的。 苏蛮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着,问她,“柠柠,你为何这般没出息,不争取嫁到侯府?不然那些聘礼可都是你的了。” 薛柠笑笑,怎么可能? 即便江氏对她极好,可秀宁郡主的聘礼大部分还是谢老夫人做主。 上辈子她嫁给苏瞻时,哪儿正正经经过过六礼? 宣义侯府,除了江氏与苏蛮,恐怕没有一个人希望她嫁进来。 再加上她嫁进来的手段不光彩,人人都瞧不上她。 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栖云阁和祠堂内。 等成婚那日,也不过一顶红色的盖头盖在她头顶,由宝蝉将她从栖云阁送到明月阁罢了。 再加上江氏身亡,红事变白事。 她与苏瞻连个正经的喜堂都没有。 往后许多年,她这个首辅夫人做得也憋屈可怜。 想到这些,薛柠心头仍旧难受。 她自嘲一笑,“我不是早就说过,我已经不喜欢世子了。” 可谁也不信,苏蛮只当她太伤心了在说胡话,唉声叹气道,“其实做个妾也挺好的,至少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儿,我要是能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便是让我付出性命也值得。” 薛柠摇摇头,“蛮蛮,我不愿。” 她又敲了敲苏蛮的脑袋,“你的脑子莫不是被话本儿上的爱情故事荼毒了?男人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咦,我表姐也这么说,她还说女人的事业更重要,男人跟谁过都一样,但银子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 薛柠很赞同江稚鱼的话,只可惜上次太匆忙,没能与她见上一面。 薛柠不肯给苏瞻做妾,苏蛮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侯府给秀宁郡主的聘礼极为丰厚,苏蛮被江氏揪着去学管家帮忙,没什么时间过来打搅她。 后来卫枕燕与卫枕澜也来过,给她送了上好的补品。 卫枕燕又向她打听,“苏世子是不是真要纳你做妾?” 薛柠笑了笑,道,“没这回事。” 卫枕燕快吓死了,听到这回答才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要给人做妾了。” 薛柠顿了顿,若是上辈子的自己,只怕恋爱脑上头,说不定真能做出给人做妾的荒唐行径来,可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哪还会那么幼稚。 放着寒门能掌权的主母不做,为何要做一个任人拿捏的妾? 哪怕他是苏瞻,也不行。 她此生,定要风风光光嫁一回人才是。 “我便是再不堪,也不会与人做妾,燕燕,你放心。” 说这话时,卫枕澜就坐在南窗底下。 男人温润如玉,鸾章凤姿,一身的书生气。 听到她说不愿做妾时,眼角微抬,原本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似乎多了几分笑意。 ------------ 第70章 太过刺眼 薛柠对上男人温柔的眼神,心下莫名一紧,忙将视线移开。 卫家有意向她示好,林夫人也曾多次来侯府打听。 可薛柠对卫枕澜只有妹妹对哥哥那样的喜欢,便没有其他的情意了。 而且她吃过高嫁的苦,齐大非偶,她再不愿嫁到与自己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哪怕林夫人是她娘亲的手帕交也不行,何况卫枕澜心里还有一个喜欢的人呢。 是以,她最属意的,还是洛文钧。 洛文钧因着苏瞻许久未曾到侯府来。 薛柠与江氏提了几次,江氏便找了个由头,邀请洛家人到侯府做客。 只要薛柠不嫁到苏家,谢老夫人自然乐见其成,便让江氏尽力去操持。 再次见到洛文钧,那一袭青衣的少年郎怯生生站在堂中,温和有礼,文质彬彬。 洛家老夫人与江氏坐在明间说笑。 薛柠眸光偶尔一抬,便能对上洛文钧小心翼翼探过来的视线。 她微微一笑,便见男人耳尖泛了红。 其实,她对洛文钧说不上多喜欢,只觉得他这样的人合适做夫君。 性子温温热热的,笑容腼腆,瞧着便是个有温度的人。 日后成了夫妻,睡在一起,也不会觉得东京的冬日难捱了。 何况她对未来夫君的要求也不高,只求能多些陪伴,多给她这个妻子体面,若能听她的话是最好的,她还从未享受过与夫君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说一会儿话的温馨。 江氏知晓薛柠的意思,与洛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便道,“侯府后院的雪景甚好,别拘着两个孩子陪我们几个长辈在此枯坐,叫他们去园子里逛逛才是。” 洛老夫人满眼笑意,打量薛柠两眼,道,“合该如此,阿钧,你同薛姑娘出去逛逛,别失了规矩,她受了重伤,身子受不得寒气,你替她多准备几个暖手。” 洛文钧都认真应下了。 出门前,手里揣着两个雕花手炉。 薛柠穿得厚实,又戴着兜帽,风雪虽然大,她却没感觉到冷。 洛文钧贴心地走在她前头,用身子替她挡住风雪。 路上雪多,他偶尔脚滑,站不稳,身子便摇摇晃晃的像一只憨鸟,引得身后的侍女们一阵哄笑。 洛文钧俊脸涨得通红,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看薛柠一眼,“薛姑娘,对不起……我让你丢脸了。” 薛柠朝他伸出手,弯起眼睛,“没关系,没丢脸。” 洛文钧对上少女明艳的眸子,心头一阵狂跳,他咬了咬唇,将手递给薛柠。 经历过这么一遭,洛文钧的脸越发的红,“薛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薛柠掩唇笑了笑,“好多了。” 洛文钧又结结巴巴问,“伤……伤口还疼么。” 薛柠道,“没那么疼了,只是不能做些大动作。” 洛文钧也是头一回同女子这样亲近的说话,挠了挠头,道,“那一会儿我们往平地里走走,路上雪多,薛姑娘,你小心些跟在我身后,别……别摔……啊!” 说着自己又摔了,摔得有些狼狈。 但那张脸还是很帅气,甚至因着红了脸,显得更可爱了些。 侍女们捂着嘴笑,纷纷去拉扯他。 他极守男德,小心看了一眼薛柠,恁是自己手忙脚乱爬起来了,没让别的女子碰到自己一根汗毛。 “坐怀不乱洛公子,瞧着真是可爱极了,姑娘,你瞧他,脸又红了。” 在丫头们打趣下,洛文钧脸上红得越发厉害,看薛柠的眼神也透着些莹润的雾气。 薛柠见惯了禁欲的高冷男神,觉得洛文钧很有趣,小心拘谨的性子与她有几分相似。 他们也很能聊得来,说起他读过的那些经史子集,便口若悬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真不愧是未来光风霁月的探花郎啊,薛柠心想。 她若能给他生个孩子,日后由他教导,一定也会是个让人羡慕的小才子罢。 洛文钧安安静静走在她身侧,时不时问她,“薛姑娘,你冷不冷,要不要去看梅花,我看池子里的雪莲也开得极好,你若想看,我便陪你去。” 薛柠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死去的孩子。 她五脏六腑搅成一团,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和感受。 只觉得心底里溢满酸胀的苦水,酸涩涌上喉间,又被她以笑容压下。 “薛姑娘,你怎么了?” 可洛文钧却轻易发现了她的眼泪。 薛柠轻轻一笑,“我就是想起了之前做过的一个噩梦。” 洛文钧担心道,“什么梦?” 薛柠不知该如何向人述说,叹口气,道,“也没什么,只是一个梦罢了。” 园子里开了不少梅花,花树连绵,灿若流霞。 苏瞻早早下了值,与墨白一块儿从抄手游廊上走过,准备去一趟万寿堂。 “苏世子!”洛文钧热情地朝苏瞻打招呼。 薛柠也抬起黑亮的眼睛,缓缓往游廊上看去。 苏瞻侧过身,看向雪地里的年轻男女时,眸子一眯,冰冷的寒意瞬间在眼底倾覆。 薛柠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疏离一笑,“阿兄回来了。” 几日没见,苏瞻沉黑的视线落在薛柠脸上,“嗯,怎么没在屋里休养?” 苏瞻是天下学子的表率,还曾去各大书院为学子们授过课,因而洛文钧对他十分敬仰,“我们在赏雪,苏世子要不要赏脸一起?” 薛柠本不愿邀请苏瞻一起,不过洛文钧话已经到这儿了,若她不愿,倒显得矫揉做作,她嘴角微抿,“是啊,这片雪下的梅花树美极了,阿兄要一起?” 同样张扬明亮的两双眼睛。 风雪里两人身上穿着一黑一白的狐裘。 肩并肩那样亲密地站在一起,朝他这边看。 苏瞻觉得刺眼极了,心头莫名不悦。 可又说不上来,他分明不愿娶薛柠,纳她做妾也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已。 为何看着她与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时,心里又生出那样无法抑制的怒意。 他想起那日薛柠说要嫁给洛文钧为妻,冷笑一声,“这便是你为自己挑选的未来夫婿?” ------------ 第71章 不可强娶 薛柠没想到苏瞻会将这种事儿拿到明面上来说,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我们……我们只是一起游玩罢了,阿兄你胡说什么。” 苏瞻凝她一眼,从廊下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站在薛柠身前。 他微微欠身,薄削的下颌玉白冷酷,凑到薛柠耳侧。 他本就生得高大挺拔,玄墨色的披风垂落下来,几乎将薛柠娇小的身子笼罩在怀里,“你以为,拉着洛文钧在我面前,这样我便能生气了?” 薛柠皱眉,“阿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瞻讥诮地看面红耳赤的洛文钧一眼,“但我什么意思,你之后会明白,现在,滚回你的栖云阁养病,我不想让别人觉得你为我受了伤,我还亏待了你。” 说完,递给墨白一个眼神。 墨白走了上来,像看犯人一样,守在了薛柠身边,顺便还隔开了畏畏缩缩的洛文钧。 常年在刑部浸淫之人,身上满是骇人的煞气。 薛柠身子颤了颤,后退一步,从满是苏瞻的气息之中挣脱出来。 苏瞻含笑看着她和洛文钧,笑意却不达眼底,“宝蝉,还不送你家姑娘回栖云阁?” 洛文钧尴尬一笑,抿了抿唇,“苏世子,我们才刚出来不久——”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苏瞻冷嗤一声,眸中侵染的寒意令人心头一阵发凉。 洛文钧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苏瞻会突然发作。 想来是太关心妹妹的身子,毕竟薛柠为了救他,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也怪我考虑不周,薛姑娘身受重伤,本就不该出来吹风,我这就送她回去。” 苏瞻冷道,“不用你。” 洛文钧疑惑,“啊?” 苏瞻面无表情,“墨白,你去。” 墨白道,“是。” 洛文钧又傻乎乎的愣住了。 薛柠也觉得苏瞻有病,而且病得还很严重。 但她这会儿没心思跟他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此人如此不可理喻。 她真心实意想嫁给洛文钧,他为何总觉得她在开玩笑,在故意以退为进,找个男人来刺激他? 看来,还是从前的她太卑微怯懦,太过喜欢他,才给了他这样的错觉。 她得尽快将自己的婚事定下来,以免横生枝节。 …… 梅花树下,少女身影翩跹。 很快便与洛文钧等人一块儿离开了后花园。 而不远处的长廊底下,李长澈却一袭玄黑锦衣长袍,身影落拓。 他站在此处有了一会儿,也正好瞧见了薛柠与洛文钧在一起说说笑笑。 也看见了苏瞻与洛文钧之间的剑拔弩张。 同样,也注意到了,苏瞻眼底对薛柠那抹隐秘的占有欲。 而那小丫头还浑然不觉,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对她虎视眈眈。 李长澈越想,眸光越往深渊里跌,散出些凛冽的寒意。 浮生皱着眉头不解,“公子,你说,那薛姑娘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偏偏钟情于洛文钧那样的男人?” 李长澈眉眼往下压了压,挺拔的山根在风雪中割开云雾,忽生远观的朦胧感。 他眼神很冷,却一直凝在薛柠远去的背影上。 等人消失在假山后,他才信步从廊下走出去,任由那扑簌簌的雪粒落在他肩头。 “许是她喜欢那样的人。” 浮生不屑道,“可那洛文钧除了会读书,就是个不懂风情的书呆子,出身家世都比不得公子你,为何薛姑娘与公子已有了肌肤之亲,她却不肯多看公子一眼?” 李长澈胸口沉闷了一息,清冷的眉头紧紧皱起,“此事不可与外人提起。” 浮生忙道,“属下明白,定不会坏了薛姑娘的名声。” 李长澈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往问心居走。 浮生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公子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 公子早已及冠,也该娶妻生子。 今岁入京,翻了年去便能参加会试。 此次考中,也该入朝为官了。 到那时,他总不能还孤身一人。 可族中还未为公子定下婚事。 就连温夫人……也未曾将公子的婚事放在心上。 明明公子才是李氏宗族的嫡子,可温夫人却将一个庶长子疼得跟眼珠子一般,事事以大公子为先,乃至后来,对公子的一应生活起居毫不过问,对他的前程将来漠不关心。 明明是母子,却仿佛天生的仇敌一般。 如今,公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心悦的女子,却又不能娶她,真是太命苦了。 浮生心疼地看自家主子一眼,笑了笑,道,“公子,以咱们李家的势力,只要你肯,便是强娶了薛姑娘又如何?” 李长澈蓦的冷下眉眼,睨浮生一眼,戾道,“不可强娶。” 那一眼看得浮生后背生凉,他倔强道,“为何不可?属下看得出来,薛姑娘并不讨厌公子,只要公子拿出李氏宗子的身份,再让家主亲自入京为公子提亲,便是宣义侯府又如何,也只能让薛姑娘嫁过来。” 李长澈沉着脸,眸光一阵冷戾,“是谁教你的仗势欺人?” 浮生不明所以,他家公子也不算什么真正的正人君子,真要做起事儿来也曾不择手段过,说一句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也不为过,只是到了薛姑娘这儿,却变了样。 他瑟缩着脖子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属下僭越了,公子恕罪。” 李长澈定定地看他一眼,沉声道,“日后,不许再提薛姑娘三个字。” 浮生忙道,“是,属下知道了。” 李长澈自嘲一笑,拢紧披风,踏入问心居。 看了一空荡荡的院落,心头没来由一阵刺疼。 他对薛柠,并非临时起意。 他想起年少时,在东京与薛柠的初遇。 那会儿她还小,薛氏全家皆战死,她父母兄长的棺椁被运回东京将军府。 她傻傻的站在那三具棺椁前,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与无措。 他站在陆嗣龄身后,远远看着那胖乎乎的小姑娘扑进表兄怀里哭得震天响。 心里却想着,她虽没了父母,可也看得出来,她的父母将她养育得很好。 ------------ 第72章 放心,我一定带你走 之后几日,将军府乱成了一锅粥。 薛氏旁支忙着吃小姑娘的绝户。 宣义侯府的江氏又想将小姑娘带回侯府抚养,卫家也来抢人,一时间府中乱糟糟一片。 直到边关外传来一道秘密军报,那军报被连夜送进了皇宫。 薛大将军涉嫌通敌一事隐秘传出,薛家旁支那些人的嘴脸瞬间变了。 没人再想接手一个烫手山芋。 混乱中,小丫头抱住他的大腿,扬起满是泪痕的大眼睛问他,“哥哥,可以带我去找爹爹和娘亲吗?” 那柔软的小身子投进怀里,他一时愣住了。 还未有动作,便被小丫头拉住逃出了正厅。 她说她知道爹娘在哪儿,在遥远的边关。 所以她准备了许多银两和吃食,都裹在一个小小的沉重的包袱里。 “哥哥,给你钱。” 她又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块长命锁,明明舍不得,却又无比决绝。 “你带我去找爹娘,找到了,我会再给你很多很多的钱,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你肯帮我找到爹娘和阿兄。” 她一边奶声奶气的说着话,一边稀里哗啦的哭着。 有些滑稽,又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小小的爪子紧紧抓住他的大拇指,生怕他不答应。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家人已经死了,永远回不来了,可她就是不相信。 那会儿,他应该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棵稻草。 所以,他带她走出了将军府,又领着她出了城门。 两个孩子一路行到了官道上,满是大雪的天,她一下便病倒了。 他将发着高热的她背回了将军府,被陆家人发现,他们不敢责罚他,却将小丫头关了起来。 谁知那丫头竟是条滑不溜手的小鱼儿。 半夜溜出来,逃进他屋子里,爬到他床上,钻进他的被子里,悄声问他,“哥哥,你还能不能带我走?” 他没说话,她便可怜的哭了起来。 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儿,坐在他被子里,哭得伤心欲绝。 他没有对付小女孩儿的经验,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将她抱进怀里,轻哄,“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 她欢喜的弯起了眼睛,用胖乎乎的小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一言为定哦!” 只是,他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第二日,他被迫离开了东京。 再后来,等他得知她的消息时,她已经成了宣义侯的姑娘,成了世子苏瞻身后的跟屁虫。 忆起往昔,原来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是谁了。 李长澈自嘲一笑,他不是不想强娶薛柠。 只是他太清楚,强求得来的东西,日后终究会得到反噬。 他父亲如此,他母亲亦然。 而他,也没什么不一样。 既然如此,倒不如尊重薛柠的选择,放任她自由,只在远处,守护她的幸福便好。 …… 回到栖云阁后,洛文钧有些挫败感,整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薛柠安慰了他一句,只道,“洛公子别将阿兄的话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向来如此不在乎别人的心情。” 洛文钧没说什么,只看着薛柠姣好的面容,想起那日他提着厚礼到侯府来探望时,苏瞻与他说的话,“薛柠纵然是个孤女,如今仰仗的却是宣义侯府,你若想上门提亲,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能不能匹配得上她。” “我会努力考上进士——” “就凭你?”苏瞻对他面无表情道,“滚回去再多读两年书罢。” 他自知自己寒门落魄,配不上薛柠,所以灰溜溜的回了家。 今日站在苏瞻面前,更是生出了无限的自卑。 东京早就传言,薛柠喜欢苏瞻。 有苏瞻这样的心上人,薛姑娘如何会看得上他? 不过是苏世子与秀宁郡主定了亲事,薛姑娘伤心难过,移情于他罢了。 洛文钧心头千情万绪,低声道,“薛姑娘,我先回去了。” 薛柠见他脸色不好,“洛公子,你没事罢?” 洛文钧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薛柠总感觉洛文钧有心事,但他不说,她也不好一直追问,便让宝蝉去送他与洛老夫人。 等人走了,江氏过来问她,“柠柠,与洛文钧相处起来如何?” 薛柠有些说不上来,“还好,他性子温润,只是有些内敛敏感。” 江氏沉思一会儿,道,“这样的男人老实敦厚,有好处,却也有坏处。” 薛柠也感觉出来了,他有些拧巴,许是太自卑了,苏瞻三言两语便打击了他的自尊心。 不过再如何,也比嫁给苏瞻好。 她还是想与洛文钧再试试。 再说,等他中了探花。 在苏瞻面前,也便能说得上话了。 江氏笑道,“好,只要是你喜欢的,为娘定会替你安排妥当。” …… 薛柠休养身子期间,没再起早贪黑去万寿堂晨昏定省。 谢老夫人也没怎么来看过她,倒是让人送了上好的补品过来。 年关将近,东京各家府上都在准备着过节的年礼。 懿王府的聘礼准备得差不多了,由苏瞻与苏迈一路送到邕州。 本来苏迈不用前去,听说苏瞻在老夫人面前亲口要他一块儿,二人官道转水路,顺道去常州办理一桩案子,这一去,起码也要翻了年才能回东京。 薛柠记得,上一世,苏瞻在与她成婚前,也去过常州办案。 回来时,带回来一对母女。 那母女身世可怜,住进了侯府。 苏瞻对她们极为照顾。 想起过往那些糟心事,薛柠便觉得烦躁,索性不想了。 毕竟此生不管苏瞻如何,也与她没有了干系。 苏瞻俊美,容易招蜂引蝶,该烦恼的,是秀宁郡主才是。 她只需在他离京这段时日,料理好自己的婚事便好。 临走前,苏迈到栖云阁来与她辞别,他一向嘴笨,不知该如何哄小姑娘,翻来覆去也就一句话,“柠柠,你记得好好养伤。” 薛柠将平安符送给苏迈,道,“三哥哥一路平安。” 苏迈顿了顿,问,“大哥要娶秀宁郡主了,你心里还难过吗?” 薛柠眨眨眼,“我不难过啊。” ------------ 第73章 她的冷淡 苏迈原本紧绷的俊脸,突然浮起一个笑,“那我就放心了。” 又怕被人瞧出什么,胡乱解释道,“我还担心,你太过伤心,伤了身子,这伤若养不好,于女子而言,极伤元气的。” 薛柠笑了笑,“我知道了,三哥哥放心,我现在每日都在好好养伤。” 苏迈听完,伸出手,僵硬地揉了揉薛柠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 但薛柠长大了,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可以婚嫁的女子。 他悄悄红了红耳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又尴尬地将大手收回。 薛柠歪了歪头,也没抵触苏迈的动作,只道,“这平安符是我之前在镇国寺求的,很灵验,三哥哥戴在身上,可保一路顺风。” 苏迈嘴角弯起,将平安符握在掌心里,“我知道了。” 苏瞻一直没来栖云阁,薛柠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直到离开侯府那日,天还未亮,窗棂间寒风呼呼的吹着。 她翻了个身,倏然发现床边坐着个高大的人影。 她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个偷花的贼人。 等她小手挥打过去,被那人用力握在掌心里,她才反应过来,坐在她身边的,是苏瞻。 还未到卯时,薛柠又不用请安,屋子里一片昏暗。 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坐在那里,像一座山一般冷峻。 “这么早,阿兄坐在此处吓唬人做什么?”男人掌心炙热,薛柠忙将小手抽出来,心烦意乱地瞪他一眼,身子缩回床帐之中,“再说,我与阿兄男女授受不亲,又孤男寡女的,阿兄怎的随意进我闺房。” 苏瞻道,“在我眼里,你与蛮蛮一样。” 薛柠抿唇,没说话。 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与他又没有血缘关系,倘若传出去,被人指点的也只会是她。 不过,她懒得与苏瞻争辩,争也争不过,不如好好将人送走。 “宝蝉——” 她扬了扬声,不愿与苏瞻独处一个屋子。 宝蝉很快听到声音,整理衣衫从门外进来。 看见苏瞻这么大个人坐在床前,也跟着吓了一大跳,“世子,您……您怎么……进来的。” 苏瞻乜她一眼,“你先出去。” 薛柠忙道,“宝蝉,你留下。” 苏瞻蹙眉,“出去。” 薛柠道,“留下。” 宝蝉进退两难,手足无措地钉在屏风旁,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苏瞻呵笑一声,大手捏住薛柠的下巴,对上少女湿润的大眼睛,“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 薛柠淡嘲,“我只是觉得……宝蝉在会好一点,免得被人知道了,传出我勾引阿兄的流言来。” “没人看见我进来。” “那也不行。” “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要——” 薛柠挣扎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苏瞻力气大,大手掐住她的后脖子,另一只手便轻易解开了她的衣襟。 少女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起来,那处又白又柔软,魅惑诱人。 他眸光顿了顿,晦暗又深沉。 明知接下来的动作,不符合他的性子,却还是伸出手指去解她的肚兜。 “苏瞻,你疯了吗!”薛柠气急了,急促地抬起小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苏瞻被打得歪了歪俊脸,舌尖抵在唇齿间,危险的眯起眼睛,“你敢打我?不过是看看你的伤有没有落疤而已,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薛柠紧紧揪着衣襟,又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体悉数包裹起来,气红了眼,冷声道,“我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即便你是我嫡亲的兄长,也不该这般不知分寸地对我动手动脚!” 苏瞻眯起眼,没想到薛柠会如此冷静地说出这种话。 明明几个月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只要在他身边,眼里便闪耀着孺慕的光芒,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到底从何时起,她变得这样冷静,这样平淡。 苏瞻深深看她一眼,这几日他手里案子忙碌,没抽出空来看她。 自然,他也担心薛柠恃宠而骄,所以故意没来。 又因着上次洛文钧的事儿,他冷落了她几日,便是想给她一番教训。 没想到,她非但没来寻过他,也从未关心过他将要离京的行程。 反而是私底下,见了苏迈一面。 她连苏迈都见,却不关心他。 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是故意的?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得知此事,鬼使神差地便来了栖云阁。 床上的少女还昏睡着,胸口上包扎着纱布,只有那一起一伏的脉络彰显着她还活着的事实。 他自然想起她替他挡剑那日。 血红的迷雾蒙在他眼前。 他看着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薛柠,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心跳停止了,锥心的痛苦弥漫在心底,叫他呼吸困难。 他承认,因着薛柠为他挡了这一剑,他的确愿意多看她一眼,也对她多了几分兴趣。 这次去懿王府提亲,回来与谢凝棠成了婚,他还是会纳她做妾,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行了,不看便不看罢。”日后有的是时间看,他没责怪薛柠这一巴掌,好脾气的望着她湿漉漉的眼,道,“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薛柠眉心紧拧,只觉得眼前这个眉眼带笑的苏瞻像极了一个怪物。 她喉咙干涩,别开脸,道,“时辰不早了,阿兄该走了。” 苏瞻轻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我带回来给你。” 薛柠抿唇,“不用。” 苏瞻眼底浓黑,“你不要也得要,这是我对你救命之恩的报答。” 薛柠:“……” 她从来没发现,苏瞻厚起脸皮来也如此招人厌烦。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她可算松了一口气。 男人身居高位,威压太强,说话做事,都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她上辈子便不敢随意亲近,这辈子只觉得难受压抑痛苦,只想快些远离。 宝蝉心有余悸地凑到床边,想起刚刚世子解开姑娘衣衫的那一幕,心头还在狂跳,不过又替姑娘高兴,“姑娘,世子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你了?” ------------ 第74章 尽快定亲 薛柠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又不傻,从男人那深邃漆黑的瞳孔里,看出了一些他对她的势在必得。 倒也不是说他喜欢自己,而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他将她当做他的物件儿,当做他欲纳的一个妾侍。 所以,才不肯让她与苏迈洛文钧亲近。 尤其一想到他那句,乖乖在家等他回来,她心里便一阵恶寒。 等他回来纳她做妾? 她才不要! 略作思忖,她也睡不着了,起身靠在枕上,对宝蝉道,“宝蝉,一会儿你便去秋水苑瞧瞧,娘亲今儿在忙些什么。” 宝蝉道,“姑娘可是要去秋水苑看夫人?” 薛柠凝重道,“嗯,我得尽快。” 宝蝉疑惑道,“尽快什么?” 薛柠咬了咬牙,“与洛公子定亲!” 宝蝉,“……” 放着李公子这样好的相貌。 姑娘怎么就跟洛公子过不去呢? …… 廊下细雪纷扬,天边露着鱼肚白。 抄手游廊里悬挂着几盏昏黄的雕花灯笼。 想起薛柠通红的那张小脸,还有小丫头那瘦弱却饱满的身影,苏瞻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浮起一抹难得的欲色。 他性子清冷,对女色一向没那么在意。 只是刚刚指尖触碰到少女身子的一瞬,心头便似点了一簇火苗儿,有些燥,有些热。 不过,现在不是碰她的时候。 至少要等谢凝棠入了门,稳住了懿王府,才能与她行夫妻之实。 罢了,那也是过了年去的事儿了。 他心情极好地从栖云阁出来,又去了一趟万寿堂与谢老夫人辞别。 往日这个时辰,万寿堂也还算热闹。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觉少。 江氏这个宗妇总是最早过来伺候的。 今日苏瞻与苏迈离开东京,秀宁郡主等人也早早起了身,在堂中候着。 苏瞻看她一眼,少女含羞带怯,眼里都是对他的喜欢。 “世子哥哥,此去定要一路顺风啊。”谢凝棠将自己绣了半月的荷包递到苏瞻面前,“这是棠棠亲手绣的,还望世子哥哥莫要嫌弃。” 他接过那绣着鸳鸯并蒂莲的精致荷包。 眼前倏而闪过一道纤细身影。 那身影也这般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将手里的大红的荷包递到他眼前。 而下一刻,那荷包落在雪地里,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再然后,便是一双模糊的泪眼。 他闭了闭眼,抬手捏了捏眉心。 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时不时头疼,脑子里会浮起一些奇怪的片段,都是关于薛柠的。 那些片段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冲击得他脑子疼。 只有将注意力都放在卷宗上才稍有缓解。 “此去路途遥远,你们兄弟二人路上多注意,到了王府,便将我准备好的礼物给王爷送去,莫要失了礼数。” 他按了按太阳穴,听着谢老夫人对他与苏迈的叮嘱。 恍惚间又见苏迈腰间悬挂着一个平安符样式的吊坠儿。 “那是什么?” 堂中安静了一瞬。 众人目光都朝苏瞻看来,似乎没想到在这档口,他居然问了一个与提亲毫无关系的问题。 苏瞻这会儿眉目清醒,视线凝聚在苏迈的腰间,又问了一句,“平安符?” 苏迈紧张了起来,“柠柠上次去镇国寺求来的。” 苏瞻愣了一下,“何时给你的。” 苏迈道,“前两日。” 听完,苏瞻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秀宁郡主意识到什么,直直地看向男人一瞬间阴鸷的俊脸。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男人便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仿佛那一下的阴冷是她的错觉。 “世子哥哥也喜欢平安符?”她嘴角噙着个笑,“我先前在邕州的寺庙里也求了一块儿,一直佩在身上,十分灵验,若世子哥哥不嫌弃,我便将这块儿送给世子哥哥好了。” 说着,小手探至腰间,将那平安符样式的玉佩取下来。 倒是个模样乖巧精致的,与薛柠送的那张完全不同。 苏瞻看了一眼,没接。 谢凝棠有些难堪,咬了咬唇,委屈道,“世子哥哥不喜欢?” 苏瞻道,“没有,只是我从来不信这种东西。” 说完,起了身,与谢老夫人等人告了辞。 到了大门外,与苏迈一块儿上了马车。 他的目光偶尔还落在苏迈腰间的平安符上。 苏迈想了想,索性将那平安符取下来,贴身放进了怀里。 苏瞻:“……” …… 苏瞻离开后,薛柠便似囚鸟没了牢笼,整个人都轻松自在起来。 不但午膳多吃了一碗饭,多喝了一碗汤,饭后还心满意足地喝了一碗加了糖的牛乳。 下午,她便巴巴的去了一趟秋水苑。 江氏手里忙碌着,府上各处的丫鬟婆子们领了对牌在明间进进出出。 一会儿便有人来回话,说侯爷今儿领着聂姨娘与三姑娘出了府,“姨娘问,此次与侯爷出去买布匹,要不要给秋水苑也带几匹回来。” 江氏顿了顿,“侯爷问,还是姨娘问?” 那小厮道,“姨娘。” 江氏一时沉默无话。 她忙得晕头转向,聂姨娘却还拿这种小事来烦她。 又想着,她的夫君,已有几年没给她这个妻子买过东西了,心头又一阵苦涩。 “行了,你去说一声,就说秋水苑这边不用了,让她买自己的就好。” “是。”那小厮很快便离开了,临走前,悄悄打量了一眼江氏的表情。 薛柠坐在一旁,就这么看着江氏眉间的皱痕越来越深。 但她没有丝毫抱怨,仿佛傀儡一般,只轻轻叹了口气,便又叫了个丫头进来回话。 谢老夫人如今年岁越发的大,每日间养身的药都由江氏亲自过目。 多一分差一毫都不可,大多数时候,谢老夫人也只喝江氏亲自熬出来的药。 宣义侯府一大家子人,十几个院子,前宅后院,不知多少琐事都要她这个当家主母过问。 忙完这一切,她还得看账,查看年底给各家各户的礼单。 那礼单原是聂姨娘准备的。 不过苏瞻一走,薛柠身子大好,这活儿又回到了江氏手里。 聂姨娘心思不在管家理事这上面,礼单上好几处礼物错误。 江氏改了改,面无表情将礼单放下。 厚厚的一摞账本垒在案上,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堆在她面前。 “苏清这几日就要出来了,你祖母说,让她一直跪着也不是事儿。”江氏拿起账册,看了看薛柠,唯有与薛柠说话时,心情才稍微畅快些,“不过柠柠别担心,我们既知道了她狠毒的性子,便多加防范,日后少与她接触便是了,她年纪也不小,过了年,也要谈婚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她祸害婆家去罢。” 薛柠倒没将苏清放在心上。 只听说她虽在祠堂内思过,每日却只需跪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祠堂旁的厢房内养伤。 谢老夫人从来如此,偏心姓苏的人。 上辈子江氏在祠堂里可是实打实跪了好久,出来后膝盖都跪坏了。 她似笑非笑道,“反正,我很快便能与洛家定亲,等过了年,便能嫁出侯府,她苏清再想害我,却是不能的。” ------------ 第75章 为何不和离 江氏嘴角微弯,“这倒也是,上回我与洛家老夫人聊得极好,别看洛家没多少人了,她这般年纪撑起一个洛家,又将孙子教养得这般温润,是个能干的,那日我瞧着她也喜欢你,还说找个时间让我带着你去洛家做客。” “好啊。”薛柠正愁没机会与洛文钧再见面,闻听此言,忙道,“娘,不是女儿恨嫁,只是女儿实在不想给人做妾,我的婚事拖不得。” 江氏哪能不知薛柠的委屈,“你阿兄说让你做妾的话,不过开玩笑罢了。” 薛柠瘪了瘪嘴角,“哪怕是玩笑,阿柠也不想让外人听了误会。” “放心,娘将你的事放在心上呢。”女子名节大过天,江氏招了招手,对薛柠道,“柠柠过来学学看账,将来嫁了人,对你也有好处。” 薛柠凑过去,坐到她身边,见她忙忙碌碌下来,俏脸都苍白了不少,忍不住心疼道,“娘,你有没有想过有一日放下这些俗世庶务,快快活活的过上一日?” 江氏顿了顿,没说话。 未出阁前,她也过过那样松快的日子。 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她早已忘却。 薛柠又道,“前些日子,聂姨娘带蛮蛮出门买首饰,蛮蛮高兴了好几天。算算日子,娘多少日未能出去逛过街了?娘每回出去,都是去侯府的铺子查账,匆匆出去,又急急归来,就连蛮蛮也会说一句,姨娘待她好,可娘你呢?” 江氏一愣,目光很快又回到了账本上,笑道,“我哪有那个闲暇?” 薛柠叹息一声,“那娘亲这个当家主母,却还不如聂姨娘一个妾侍来得轻松自在。” 江氏翻页的指尖微微用了用力,勉强一笑,又语重心长道,“做人儿媳的,哪个不是如此辛苦?和有些人家的媳妇一比,你父亲后院之中只有这么一个姨娘,算是少的了,何况她膝下又没有子嗣傍身,想着讨好蛮蛮也是情理之中,但蛮蛮到底是我的女儿,她再讨好也没用。” 薛柠呢喃道,“没有子嗣……” 江氏微微一笑,“你父亲答应过我,若我答应纳聂氏进门,便叫她此生没有自己的子嗣,只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庇护所,柠柠,我信你父亲。” 这世上,男人的话,岂能信得? 想起上辈子江氏去世后,聂姨娘生下的那个儿子,薛柠嘴角微抿,心里替江氏委屈不值。 “娘。” 江氏“嗯”了一声。 秋水苑里伺候的人多,丫头婆子十几号人。 但在内间伺候的,都是江氏自己的心腹。 薛柠上回提醒她后,她又重新将自己得用的人手清洗了一遍。 如今能站在她里屋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娘家人。 苏蛮性爱热闹,不喜在秋水苑静坐。 只有薛柠时常安安静静地陪着江氏,给她揉揉肩,捏捏腿,做做饭。 江氏因此越发喜欢薛柠这样的好性儿。 不然,她枯燥的日子还不知道何时何日是个头。 薛柠迟疑了许久,柔声道,“娘,你瞧瞧聂姨娘,既不用伺候姑舅,又不用打理中馈,却安享富贵,还能将父亲牢牢拿捏在掌心里,可娘辛辛苦苦为侯府操劳了半辈子,又得到了什么好处,不过是一身的病罢了,娘,你有没有想过——” 她停了一下。 屋子里燃着上好的炭火,雕花红木轩窗外清雪淋漓。 江氏抬眼看去,不知为何,心口一阵飞快的跳动。 薛柠对上她那双没什么光亮的眸,将自己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口,“和离?” 乍听和离二字,江氏整个人都懵了,随即又反应过来,一把捂住薛柠的嘴,沉声道,“柠柠,你胡说什么?” 薛柠咬唇,“柠柠没有胡说。” 若是上辈子的她,也没想过女子真能和离。 她身边所有嫁了人的姑娘们,一辈子都陷在一个泥潭里。 哪怕清贵如卫枕燕,哪怕苏清,哪怕苏溪。 都没有一个人肯和离的。 更别提其他勋贵大家族的那些宗妇子媳们。 仿佛成了亲,一个女子便抹去了自己的姓名,前头冠着丈夫的姓,至此相夫教子,伺候夫家,再没了自我。 她上辈子也渴望那样的生活,可后来得来的,却是男人的背叛与伤害。 “娘亲若与父亲过得不开心,便可以向父亲提出和离,大雍的律法里,早有女子和离的先例,为何女子不能和离,凭什么不能和离?难道娘愿意一辈子在苏家这个泥坑里,为一个男人和他的妾侍付出一切,娘,你所做的一切,有谁感恩,有谁记在心上吗?” “薛柠!”江氏举起巴掌,咬紧了唇瓣。 薛柠目不转睛地看向江氏,小脸儿不偏不倚地对着她,“反正我想说的话已经说了,娘想打便打。” 江氏无奈道,“你可知和离是多大的事?” 薛柠扬起下巴,正色道,“再大,也不过是娘与父亲夫妻二人之间的事。” 江氏顿了顿,“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懂?” 薛柠道,“我已经不是三岁稚童了,娘亲担心的那些问题,我早已想过,不过和离而已,天不会塌下来,即便塌下来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江氏气红了眼,心中原是愤怒的。 她没想到和离两个字能从薛柠这样的乖乖女嘴里说出来,她甚至还有一套大道理等着与她争辩。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直直地盯着薛柠那双红了的杏眼。 她说不出话来,望着迫切说服她的薛柠,一双眼渐渐浮起一阵滚热的雾气。 但她不可能在孩子面前哭,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泪水强逼回去。 “算了,我就当你今日什么都没说过。” “娘——” “你先回去罢。” 薛柠嘴角轻抿,心头一阵酸涩。 她起了身,走到江氏身侧。 “聂姨娘当真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吗?”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秋水苑内间。 江氏端坐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冷意迅速传遍了全身上下。 ------------ 第76章 嫁过去碍事 她想起聂氏身上的苏合香,那是她夫君苏翊礼最常用的,已有多年没在她身上沾染过,这些年,苏翊礼隔三差五不是住在书房,便是住在梨园,已有很久很久没有在她的秋水苑住过了。 她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账册,突然间泄了心气儿一般。 “宋嬷嬷……” 宋嬷嬷不是没听见江氏与薛柠的争吵,笑着打起内间的帘幕,走进来,将热茶倒进杯子里,送到江氏面前,原想说和几句,“夫人——” 可看清江氏脸上的泪,宋嬷嬷一时住了声儿,鼻尖一酸。 “姑娘不过孩子气,她说的话,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和离二字,说着轻松。 真要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江家虽是耕读世家,可这些年做官,一直跻身清流。 主家定然无法容忍一个乍然大归的弃妇回到娘家。 更何况,夫人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又有出息,早早封了世子,年纪轻轻便进了内阁,又是大雍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女儿还未婚嫁,可也容貌出众,性情可爱,过两年定能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夫人这样的女子,再熬上几年,便能功成身退。 做起高门老夫人,尊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若和离,便会落得一无所有。 江氏压下心底丝丝缕缕的苦涩,指尖拂去泪水,笑道,“我知道,宋嬷嬷,我今儿累了,将这些账本都搬下去罢。” 宋嬷嬷满腹心疼,“夫人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老奴先将账册搬出去,再让人炖些汤来。” 江氏“嗯”了一声,这一忙碌,时间过得真快啊。 窗外黄昏已至,金乌西斜。 大雪白茫茫的洒在廊檐上。 寒风从窗棂间吹进来,冷极了。 她乍然没了活儿干,茫然四顾。 铜镜中的妇人,明明也才三十七八,眉眼精致如画,看起来却比聂氏多了几分老气。 也难怪苏翊礼这些年总不来,许是瞧见她这模样,便没了兴致。 “娘,瞧瞧这匹料子!”苏蛮浑然不觉江氏的伤痛,蹦蹦跳跳地抱着一匹烟紫色的绸缎 小跑进来,“这是聂姨娘给我买的,这料子用来做条裙子,不知道多好看呢!” 江氏迅速抹去眼泪,朝门口的人影看去。 苏蛮兴高采烈地将那绸缎搁在桌上,“娘,你今儿是没瞧见,聂姨娘做了身袄裙,上头用金丝绣着牡丹花,可漂亮了——” 她高兴地走到内间,却对上江氏没什么表情的面容。 苏蛮愣了愣,“娘?” 江氏道,“出去。” 苏蛮尴尬地站在原地,定睛朝自家娘亲看了好几眼,也不知江氏是怎么了,突然发了脾气,“是女儿哪儿做得不对么?” 江氏回过神来,苦笑道,“没有,是我心情不好,你先回房去,回头再过来用膳。” 苏蛮“哦”了一声,“那我先去梨园坐坐。” 说完,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江氏脸色苍白,心脏揪紧,渐渐走了神。 可那和离二字,却仿佛一颗种子,逐渐在她的脑海里扎了根。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将那两个字甩到脑后。 想什么呢,真是被柠柠搅糊涂了。 她怎么可能与苏翊礼和离…… …… 薛柠满腹心事地从秋水苑出来,恰巧遇到从太学回来的李长澈。 宽阔的游廊上,男人一袭青衣斕衫,墨色大氅将他颀长的身子包裹起来,端的是萧萧肃肃,举世无双的清俊从容。 她下意识想避开。 可又觉此地无银三百两。 有些话已经说开了,她也清楚他除了负责并不喜欢自己,因而并不扭捏。 她索性落落大方地笑着走上去,行了个福礼。 “李公子今儿这么早便回来了?” 李长澈看她一眼,见她一身厚厚的狐裘,白色兔毛围脖簇拥着巴掌大的瓷白小脸儿,面色红润,唇色晶莹,一双湿漉漉的眉眼仿佛温驯的鹿一般,瞧着又可怜又可爱。 他压抑着心头微微浮动的暗涌,淡道,“你的伤,如何了?” 自那日说清楚后,他便没去过栖云阁。 说不打搅,便再不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薛柠很喜欢他这样的分寸感,微微一笑,“伤口结了痂,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多谢公子关心。” 二人客客气气,仿佛寻常旧友。 薛柠瞧见他腰间挂着个长命锁的坠子,总感觉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李长澈见她不说话,主动提出陆家的事儿,“年底你表兄也快回来了。” 薛柠抬起眸子,看向男人清隽的侧脸,“嗯,舅母上回来看我,已经提过了,表兄到了年纪,该说亲事了。” “与宣义侯府大姑娘?” 薛柠抿唇,满脸的不情愿,“还未可知。” 到底还是涉世未深的少女,某些情绪让人一眼便能看穿,小脸皱巴巴的表情可爱又娇憨,叫人见了便心生怜爱。 少年时,李长澈曾狠心地毁了小姑娘的约。 后来的他总是后悔没能坚持留在东京,哪怕带她再次走出将军府的大门也好。 可惜万事没有如果,如今的她,不但不记得幼时的一切,也不再记得他了。 她很快,便会成为洛文钧的妻。 李长澈深深看她一眼,半晌才移开视线,“天色不早,在下先告辞了。” “李公子慢走。”薛柠站在原地看着男人与浮生远去。 “李公子长得真好看啊,比世子还要好看。” 宝蝉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薛柠回过头,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别对人家的相貌评头论足。” 宝蝉吃痛,笑嘻嘻道,“姑娘打奴婢做什么,奴婢说的是实话,只可惜姑娘就是不肯嫁给李公子,姑娘要是同李公子在一起也好啊,将来生的孩子还不知道多漂亮呢。” 薛柠手里抱着小暖炉,继续往前走,只是偶尔想起那日在马车上的情景,仍觉得耳根子发烫,“不是说过,不要再提这事儿,免得被外人听见。” 她也不是没担心过男人会将她中了春药的事儿说出去。 心惊胆战的过了小半个月,日日都让宝蝉出去打听。 见外面全无风声,这才彻底放了心。 从那之后,也打心底里感激李长澈对自己的帮助与维护。 宝蝉努了努唇,“奴婢这不是想想么,再说了,这儿也没别人呢。” 薛柠无奈一笑,又伸出手去,捏了捏宝蝉的鼻尖,“李公子心里有人,你家姑娘嫁过去不是碍事儿么。” ------------ 第77章 他的眼神 宝蝉眨了眨眼,有些不理解,“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姑娘只需要嫁过去给李公子做正妻便好了。” 宝蝉这话,倒是有些讽刺苏瞻让她做贵妾的意思。 薛柠虽对婚姻二字没有期待,可也不愿意跟太多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洛文钧那样的男人比较好拿捏,至少嫁过去前几年,她是后宅唯一的主母。 薛柠道,“行了,说了你这丫头也不懂,日后莫要再提嫁给李公子的事儿,明白了么?” 宝蝉笑道,“好啦,奴婢明白,姑娘放心罢。” 薛柠幽幽叹口气。 李长澈与嫣然郡主也不知现在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还是初相识么? 也不知他们何时会心意相通。 不过,他们皆是慕少艾的年纪,少男少女发生感情往往就在一瞬间。 就像当初在镇国寺……她被李长澈救起时……那一瞬间的心跳。 薛柠忽的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慌忙按住咚咚直跳的胸口,将那份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狠狠压下去。 宝蝉侧过肉乎乎的小脸儿,“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脸红了,是不是又发烧了?” 她说着,便要伸手过来探她的眉心。 薛柠忙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没有的事,就是被冷风一吹……被冻红了。” 她身子弱,又接连落水受伤,发烧之事时有发生。 宝蝉已经习惯了,心底里琢磨着一会儿回到栖云阁便熬上一碗汤药先让自家姑娘喝上。 “对了,姑娘,你说江夫人会与侯爷和离么?” 虽说大雍有律法,女子可以与丈夫和离再嫁。 可至今为止,东京城中和离的例子也不多,更别提这些要体面要脸面的高门大户。 江夫人身为侯门主母,又生下侯爷一儿一女,府中只有一个妾侍。 即便侯爷鲜少在秋水苑过夜,也已经比许多不得宠爱不受尊重的主母好太多了。 薛柠语气坚定,“当然会。” 宝蝉眨眨眼,“为什么?” 薛柠嘴角微扬,“且等着瞧。” 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将江氏从宣义侯府这个泥坑里拉出来。 …… 等薛柠与宝蝉主仆离开后,谢凝棠才从大红的漆柱后走出来。 廊下有风,纯白的雪粒洋洋洒洒自天穹落下。 她尖细的下颌被灰鼠毛的围领簇拥着,露出一双平静却暗生波澜的眼眸。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薛柠替苏瞻挡了一刀之后,她便时常会有意无意的将注意力放在薛柠身上。 许是她长得太过漂亮,太勾人心。 她总会担心苏瞻有一日会对她动心动情。 又或者,苏瞻早已动了情而不自知。 想到这儿,谢凝棠眉间轻轻蹙了起来。 苏溪轻笑一声,“从前她便巴巴地往明月阁跑,如今世子哥哥不在府上,她又苦心积虑去大夫人跟前儿献殷勤,要说她没有心机,谁敢信?我看她啊,不肯做贵妾,只怕是想做世子哥哥的正头妻。” 苏溪这几日几乎都与谢凝棠在一起玩耍。 谢凝棠本不想同苏溪这样不知自爱的人一块儿,只可惜,这偌大一个侯府,苏清没出息,苏蛮与她不甚亲近,苏茵又是个透明人,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她有心与薛柠为敌,便只能暂时找到苏溪这个同盟。 因着上回与马奴一事,苏溪如今恨毒了薛柠。 谢凝棠呵笑道,“她想做正妻便做?哪有这个道理。” 苏溪思忖道,“听说她想嫁给洛家那位洛文钧。” 谢凝棠道,“哦?” 苏溪道,“上回洛公子还带着祖母到侯府做客,那日,他还与薛柠见了面,听祖母的意思,洛家虽然门第不高,洛公子寒门出身,却满腹才华,先拜在大伯门下作门生,翻了年参加春闱,若考得功名一二,便可上门提亲,听闻洛公子名列大雍文士天骄榜前三,考取功名不在话下,不少京中闺秀早已看中了他,只等着榜下捉婿。” 谢凝棠若有所思,“薛柠一日不嫁人,我心难安,只是洛文钧这样的人,她也不配嫁。” 苏溪正有此意,微微一笑,“郡主,此处风大,要不要去阿清院儿里坐坐?” 今儿苏清出祠堂,董氏一大早便将人接回了晚香堂。 谢凝棠转头看苏溪一眼。 苏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半点儿瞧不出她在此间各种挑拨离间。 “行吧,去看看她。” 到了晚香堂,只见苏清靠在枕上,身子虚弱清瘦了不少,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一见秀宁郡主,苏清便红着眼骂,“都怪薛柠那个贱人!她还想给世子哥哥做妾?想得美!” 虽说几人同仇敌忾,可苏清言语太粗鲁了些。 谢凝棠拧眉,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嫌恶,面上却不显,“正好世子不在京中,妹妹替我想个法子。” 苏清顿了顿,道,“我如今钱财都被母亲没收了,又被扣了大半年月钱,便是有法子也施展不出。” 秀宁郡主睨她一眼,“我有银票,不会缺了你银子。” 苏清眸光一亮,与苏溪对视一眼,“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上回给薛柠下药不成,这回我不信她还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谢凝棠打断她,问,“有没有别的法子。” 苏清抬眼看去,“郡主何意?” 谢凝棠道,“薛柠对你早有戒心,只怕下药这个手段已经被她看穿了。” 苏溪这会儿插了一句,“这回她身受重伤,我们也想过办法往她药里下东西坏了她的身子,不过她警惕心极强,所有吃食只经过宝蝉的手,我们根本无法找到机会入手,而且也不知为何,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护着她,上次我们总算找到个破绽,趁着宝蝉不在,往她药里下了蚀骨散,谁知她喝了药,竟什么事儿都没有,事后我们想了想,只怕那被下了毒的药,根本没进她的嘴里。” 苏清有些犯难,“这——” 谢凝棠忽然想起走廊里李长澈看薛柠的那个眼神。 薛柠或许自己看不出来,可她却瞧得清楚。 清隽无双的男人,眼底深邃,犹如深潭。 面对薛柠时,满脸冷漠疏离。 当真心如止水吗? 有些难说。 ------------ 第78章 苏瞻的礼物 谢凝棠又问,“有谁了解这个李长澈?” 苏清没参加认亲宴,不知这号人物,疑惑地看向苏溪。 苏溪平日里最喜欢打探一些小阴私,却也不清楚李长澈的身家背景,只囫囵道,“看他相貌不凡,想来必定出身世家大族,可他平日里穿着低调,又不像是富贵人家,前几日,我刻意让喜鹊接近了他的那位随从,倒是问出一些消息来。” 谢凝棠眸光微动,“如何?” 苏溪见二人都望着自己,嘲讽地勾起嘴角,“那浮生小厮说,他是被李长澈捡来的,为了报答救命的恩情才跟着他入京,又道他跟的这位公子就是个破落户,家里父母双亡,没什么兄弟姐妹,不过与陆嗣龄有几分交情,此次来京读书,也是托了陆嗣龄的福,本来准备暂居陆家的,这不正巧薛柠认亲宴,他便借了陆嗣龄的由头,在咱们侯府住下来。” 苏清不屑道,“原来是厚着脸皮,赖上咱们了。” 苏溪讽刺道,“可不是,如今他的吃穿用度,与二哥哥差不多,大伯父最看重人才,见他颇有几分才学,索性便顺水推舟送了个人情,若他日后能考上功名,也能回报侯府一二。” 这下,谢凝棠算是明白了。 李长澈只是一个没权没势长得不错的平头小民。 但长得不错又如何,在这东京城里,没有权力便只能任人宰割。 她笑眯眯道,“那就他了。” …… 自打苏瞻不在东京,薛柠的小日子过得越发潇洒。 只是她身子日渐好了起来,江氏提点她,也该去谢老夫人跟前晨昏定省,问候老夫人安。 薛柠本来也这么打算着,毕竟算算日子,马上便到了十二月底,表兄也该回京述职了,只怕到时苏溪又要开始作妖,因而每日都勤勤恳恳去老夫人面前点卯。 这段日子,她专心在房中读书绣花,时不时收到洛文钧送来的小礼物。 三两个话本,一些诗集,还有市面上小女孩儿喜欢玩耍的风车画鼓沙画之类的小玩意儿。 都不算金贵,但男人的心意很重要。 每隔一日,他必有一个小礼物从后门递进。 二人自上次见面后,便再没见过。 洛文钧极为守礼,也不敢与她私下通信。 只说,等洛老夫人七十大寿那日,邀请她前去洛家做客。 江氏将帖子送到了谢老夫人跟前,谢老夫人对洛家也很满意。 洛家老夫人又单独进了一次侯府,这次去了万寿堂。 之后出来,笑盈盈地拉着薛柠的手,道,“我的寿宴就在十二月底,时间是仓促了些,到时候,柠柠一定要来看我老婆子啊,不必准备什么大礼,只要你来,我便高兴。” 她自是满心欢喜的答应,随后开始给洛家老夫人准备寿礼。 临近过年,窗外雪越发的大。 宝蝉擎着一盏灯进来,见自家姑娘还坐在南窗底下绣那幅百花献寿图。 “姑娘自己身子还没好完全呢,小心再折腾坏了眼睛。” 她将茜纱罩灯拿过去,放在紫檀木黑漆矮几上,将灯芯挑亮了些,“要不奴婢帮姑娘绣一点儿罢?” 薛柠搓了搓冻僵的小手,目光凝在绣绷上,“不用,我自己来才显得有诚意。” 宝蝉顿了顿,道,“其他姑娘今儿都去了万寿堂,说是世子写了家书回来,姑娘,你怎么不去看看。” 如今再听到家书二字,薛柠心头仍旧如针刺一般,微微发疼。 那种皮肉被烧焦的感觉又爬了上来。 她的手臂又痒又疼,好似被大火在灼烧一般烫得厉害。 她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又抚上白皙手臂,使劲儿将那股灼热的感觉磋磨下去,良久才定了定神,笑容自嘲,“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去做什么,给老夫人添堵?” 宝蝉努了努唇,也不知道世子家书里有没有提到姑娘,不过世子是去懿王府提亲的,只怕家书里写的也只会与秀宁郡主有关,姑娘不去正好,免得伤心。 她叹口气,坐到薛柠身侧,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姑娘的绣工竟这般好了。” 薛柠笑了笑,没说话,一心专注在那一针一线里。 门外,宝玉从院外回来,见屋子里还亮着灯,小心翼翼道,“姑娘还没睡下么?” 宝蝉替薛柠回,“没呢,可是有什么事儿?” 宝玉脆声道,“万寿堂来人,送来了世子给姑娘带的玩意儿。” 宝蝉看向薛柠,“姑娘——” 薛柠这才有空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外,“拿进来罢。” 语罢,一条白皙丰腴的手臂打起帘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妹妹整日间窝在屋子里做什么呢,还让姐姐亲自来跑一趟。” 进来的是苏溪,一身银红大氅,身段儿妖娆。 久日不见,她体态渐丰,脸颊红润有肉,便是胸口也饱满了许多。 她手里端着一个黑漆的锦盒,绕过屏风,进了内间,眼眸随之在内间环视一圈儿,便坐到了南窗旁的锦杌上,“呐,这是世子哥哥从常州让人寄来的,家里几个兄弟姊妹们都有,你打开看看,跟我们的是不是一样。” 薛柠淡淡的看向她,接过那盒子,“大姐姐怎么亲自给我送来了?” 苏溪笑容可亲,“这不是顺路便过来了么,正好瞧瞧你身子大好了没。” 苏溪的夜雨阁与栖云阁可不顺路,薛柠知晓她没安好心,将盒子放在手边,也没有打开的意思,“我正忙着绣东西,恐怕没空陪大姐姐小坐。”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 苏溪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没事儿,妹妹怎么不看看盒子里的东西,这可是世子哥哥从常州寄来的。” 薛柠客气笑笑,“没什么好看的,左不过都是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 往日里,薛柠最喜欢的便是苏瞻给她送的礼物。 只可惜,苏瞻很少将她放在心上。 除了及笄礼那次,即便是送礼,也有其他姐妹一份儿。 没想到今儿她倒是坐得住,竟然迟迟不将盒子打开,害得她接下来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 第79章 礼物 苏溪静静地在原处坐了一会儿,眉梢轻挑,她知道薛柠不敢当着她的面儿打开,怕被嘲讽,便打定了主意要让她不痛快。 想了想,她又挑起话题,“说起来,咱们几个姐妹的礼物都是常州最出名的双面绣芙蓉屏,那绣艺实在是巧夺天工,我瞧了便觉得喜欢。” 薛柠清楚她话里有话,不动如山地端坐在矮榻上,手里刺绣的动作半点儿不停。 苏溪见薛柠不为所动,又意味深长道,“谁知,秀宁郡主的礼物竟是一只纯白和田玉雕琢而成的小玉如意,底下是常州绣娘打的络子,可以佩戴在腰间,最奇特的是,那玉如意自带暖香,听说可以养人,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完,她便打量着薛柠的神色。 宝蝉也担心地朝自家姑娘看去,就怕姑娘听了这话难过。 好在薛柠并未失落,而是翘起嘴角,露出个温和的浅笑,“阿兄对未来嫂嫂这般好,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竟无半点儿难过之色。 苏溪微微愣住,心头烦躁,“好妹妹,你别太难受,说不定世子哥哥给你的礼物会更好也说不定呢。” 薛柠仍旧不打开盒子,“姐姐若是喜欢,尽可以拿回去。” 苏溪嘴角微抽,不死心道,“不必了,好歹也是世子哥哥送你的,你多少看一眼。” 薛柠垂眸,又抬起浓黑的长睫,反观苏溪一眼,突然道,“大姐姐。” 苏溪没料到她忽然叫自己,“怎么?” 昏黄的烛光下,苏溪圆润的小脸儿颇有肉感,满眼带着疑惑与烦躁。 薛柠纤细的指尖,点了点下颌,若有所思道,“大姐姐胖了点儿。” 苏溪又怔住,反应过来,小脸儿一黑,“我哪里胖了?” 薛柠指了指她的脸,又道,“大姐姐,你是不是有病?” 苏溪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得火冒三丈,“你才有病!” 薛柠轻笑,“大姐姐误会,我不是骂你的意思,只是担心大姐姐是不是当真病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苏溪蓦的起身,冷笑一声,讽刺道,“我看妹妹是巴不得我不好吧?我明明身体康健,吃得好睡得好,哪里有病?” 薛柠耸了耸肩,一脸无辜,“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宝蝉,送客。” 宝蝉轻哼一声,径直走到苏溪身侧,“大姑娘请。” 苏溪看一眼薛柠,只见她早已低下头去,又将注意力放在那百花献寿图上,气得心肝脾胃肺都难受。 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怒火,就是看不惯薛柠这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心好意你不接受,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薛柠道,“放心,不是给大姐姐看的。” 苏溪道,“行,那我走了。” 薛柠头也不抬,“大姐姐慢走。” 等人走了,宝蝉才心满意足回转到屋中。 “姑娘,你可算是支棱起来了,你是没瞧见大姑娘刚刚走出去的表情,哈哈哈哈,走到门口的石梯下,许是没看清路,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薛柠抬起眉梢,眼角眉梢带着笑,“大姐姐没事儿吧?” 宝蝉嘻嘻一笑,“大姑娘身子骨结实,当然没事儿,拍拍屁股便带着喜鹊走人了。” 薛柠嘴角噙着个笑,这会儿已经没绣图了,一双眼睛落在那锦盒中的匕首上。 宝蝉凑过去,满眼疑惑,“剑?世子给姑娘送了一把剑?” 薛柠将那精巧的匕首拿起来放在手心里把玩,“倒是一把好剑。” 剑刃泠泠,映出她欺霜赛雪的小脸,刃尖锋利,吹毛即断。 苏瞻给她送的礼物不多,无论是镯子还是簪子,苏蛮都有一份与她差不多的。 唯有及笄那次,他给她送了独一份的玉凤金簪,是苏蛮没有的。 从前她视若珍宝,从不敢轻易戴在头上。 不过前几个月,她将那金簪送给了秀宁郡主。 之后,再不期待他的礼物。 没想到今儿这份礼,却送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她的确需要一把匕首,用来保护自己。 “没想到姑娘的礼物,与众位姑娘的也不一样,是不是世子心里记挂着姑娘?”宝蝉思来想去,也只能这般解释。 薛柠却散漫地笑笑,将那匕首收放起来,“就算我对他来说不一样,也只因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而已,再无其他。” 宝蝉仔细打量着自家姑娘的神情,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薛柠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坦荡道,“既说了要另嫁他人,你家姑娘,便永远不会回头。” 宝蝉到这会儿才有了实感。 她家姑娘怕是当真心死了。 她扬起一个笑脸,道,“说起来,世子也就一副皮囊好看而已,他脾气不好,又冷又硬,性子还阴晴不定,昔年奴婢便觉得世子不是良配,如今姑娘清醒过来,奴婢越发觉得不管是洛公子还是李公子,谁都比世子强。” 薛柠却不再将心思放在苏瞻身上,温声道,“还有几日便是月底,表兄即将回东京述职,宝蝉,明日你亲自去一趟我舅家,跟舅母说一声,陆家与苏溪议亲之事照旧,苏家提什么要求,舅母只管答应下来,只是表兄回来后,必须等到十二月初七再上苏家的门。” 宝蝉好奇,“为何?” 薛柠轻笑,“只管听我的去传话。” 宝蝉忙道,“是。” …… 此时此刻,常州。 夜深人静,四处阒寂无声。 苏迈先行带着聘礼转了水路往邕州而去,而苏瞻则与墨白骑马入了常州城。 算算日子,已在常州待了四五日有余。 常州出了一桩杀夫大案,震惊朝野。 州官无所作为,将那杀夫的女子直接关押在狱,严刑逼供令其招认罪供,那女犯被判了斩首示众,卷宗不到三日便被送到了刑部,就等刑部批文,秋后问斩。 这世上杀妻之案众多,可一个柔弱女子敢杀夫的,却是少数。 苏瞻连夜查看卷宗,发现其中许多细节对不上,这才转道往常州亲自走了一趟。 到了常州才发现,此案另有隐情。 “世子,属下已命人照看好于氏母女,只等世子查清案情,便将人放出大牢。” 进了衙门书房,墨白才开口。 ------------ 第80章 勾引 连日查探案情,苏瞻已有两三个夜都没能睡个整觉,这会儿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些疲累与冷意。 常州州官生怕他查出个一二三来,表面对他尊敬客气,背地里却给他使了不少绊子阻挠办案。 好在他明察秋毫,已有不少线索,又将于氏母女掌控在自己手里,不许外人动她们。 因而今夜,才得了片刻闲暇,可以小憩一会儿。 州官为他安排了上好的院子,不过为了方便,他直接住进了衙门后院。 衙门给人留宿的卧房窄小昏暗,一张不大的矮榻,上头铺着一条厚厚的锦被。 苏瞻浏览完一卷于氏案卷宗,将于氏杀夫案的所有细节悉数梳理了一遍,写成劄子准备递交刑部。 写完后,他看了一眼疲惫的墨白,道,“天色不早了,你也下去歇着。” 上次苏瞻被刺客刺杀,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背后元凶,墨白不敢大意,便道,“属下就在隔壁候着,世子有事,直接唤属下一声。” 苏瞻淡淡的“嗯”了一声。 墨白出了门,将房门关上。 屋内一灯如豆,苏瞻将劄子收好搁在书案上,便准备脱衣睡觉。 谁知刚睡下不久,便听门外响起一道细细的推门声。 黑暗里,一道妖娆的人影探进了屋内,顺着窗外雪色摸到了矮榻边。 苏瞻蓦的睁开修长的凤眸,大手一把将人擒住。 摸到手时,才发现那手臂极软。 “大人……饶命……我不是什么坏人……” 那声音矫揉做作,柔情似水。 “我……我是来同大人欢好的。” 苏瞻冷着脸坐起身,便感觉那柔软的身体投进了自己怀里,一条纤细的手臂搁在自己胸膛上,一股幽暗的冷香在四周徐徐浮动,女子欺身而上,意欲分开双腿坐到他大腿上。 他眼底浮起一抹嫌恶,毫不留情地将人踹开。 噗通一声,那女子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委屈可怜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大人怎的如此不解风情,奴家是奉命来伺候大人的,这腰还没使劲儿呢,便被大人踹疼了……大人可要对奴家负责呀。” 苏瞻起身,将屋中蜡烛重新点燃。 昏黄的烛光里,显出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 她爬起来,便扭着腰肢往苏瞻怀里钻,还未碰到男人的手,便又被踹了一脚。 女子哎哟哎哟的呻吟起来,那语调声音,仿佛春药一般柔婉娇媚。 苏瞻皱起清冷的眉头,对女人的投怀送抱毫无动容,“墨白!” 那女子浑然不觉,借着烛光看清苏瞻清俊的容貌,眼眸下意识一亮,“大人说什么,什么墨白?” 话音刚落,便见房门被推开,一道黑影走进来,将她提起来便扔了出去。 那女子人都懵了,她可是常州花楼里的头牌,出了名的常州第一美人。 这世上就没有哪个男人见了她身子不发软的。 可偏偏房中那清冷高贵的苏大人,连多看她一眼的眸光都没有。 她挫败道,“我可是常州第一美人,苏大人竟对我没有一丝感觉?” 墨白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看她一眼,“我家世子的妹妹,乃东京第一美人,你又算什么东西,滚,别逼我对你动手!” 那女子见墨白气度不凡,杀气凛凛,怕惹事儿,瘪了瘪娇艳的红唇,悻悻而去。 墨白转身回屋,“世子,那女子已经走了。” 苏瞻拧着浓黑的眉头,被那女子一搅和,竟没了睡意,只心底忽然弥漫起一股热意。 他衣襟微敞,露出半截肌理分明的胸膛,坐在矮榻边,朝墨白看一眼。 墨白被那深邃的眼神看得一哆嗦,“世子,那女子身份可有什么不妥?” 苏瞻看了看案头的劄子,心烦意乱地皱了皱眉,“不过是州官用来贿赂我的,不必太放在心上,这劄子得连夜送走,你现在便去寻人来。” 话这么说,可心头那股陌生的燥热却越发躁动起来。 他年已及冠,虽未曾碰过女人。 却也明白,刚刚那女子身上的幽香怕是不简单。 全身的火气皆往下走。 他看了看自己腹下三寸之地。 筋骨昂藏,蠢蠢欲动。 不知怎的,脑子里蓦的想起薛柠那张瓷白精致的巴掌小脸儿来。 可他无法细想,一想,身下便涨得发疼。 墨白似乎反应过来,忙道,“属下这就去请大夫!” 房门被重新关上,薛柠娇嫩泛红的脸颊在他脑中肆虐。 他大手撑着眉心,又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便浮起他将薛柠压在身下疯狂索取的场景。 少女呼吸急促紊乱。 明明纤细至极的身体,胸前却柔软饱满得要命。 她咬紧唇瓣,目色迷离。 一张俏脸儿红彤彤的,双眸湿漉,潋滟着无尽的春色。 最令人忘记的,便是她压抑的哭声。 细弱,可怜,又魅惑勾人。 仿佛就在耳边。 苏瞻心里越发烦躁,径直起身去了门外。 院子里水缸里积满了冷水。 他随手提起一桶冷水兜头淋下。 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幸好是劣质春药,让他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 等墨白请了大夫回来,苏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京中府上可有消息传来?” 墨白道,“老夫人倒是写过一封信来,说家中一切安好,让世子莫要担心。” 苏瞻抬起漆黑的长眸,“薛柠呢?” 墨白道,“信中未提。” 苏瞻沉默了一会儿,祖母从来不喜欢薛柠也不意外,他也不是非要知道她的消息。 她那个人,笨拙无趣,不过每日在院子里侍弄侍弄花花草草,绣绣花,做做饭罢了,能有什么值得写在信里的。 可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中了春药想起她的缘故,还是临走前,她卧在床上的身子叫他心里有了欲念,他突然有些不能自已的想起她说要嫁给洛文钧的话。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他将案头的劄子拿起,递给墨白,“叫人连夜送去东京。” “是。”墨白转身欲走。 “还有。”苏瞻周身气息越发的冷,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叫人看住薛柠,她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同我传信。” ------------ 第81章 提亲 墨白愣了愣,不明白主子口中的风吹草动指的是什么? 苏瞻挑眉,“怎么?” 墨白想了想,许是世子担心薛姑娘再被那贼人刺杀,便道,“属下明白了。” 说罢,拿了劄子出了门。 苏瞻捏了捏眉心,吃过大夫的药丸后,心头那股余热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躺回床上,脑子里却浮现起少女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眸。 可她越干净,他脑中的想法却越下作。 原本偃旗息鼓的腹下,这会儿又涨疼起来。 他还未曾尝过纾解的滋味儿,这会儿难受得要命。 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起了身,去净房洗了个冷水澡。 …… 十二月底,杨氏上门与江氏讨论两家孩子的婚事。 柳氏也在场,她对陆家的门第虽有挑剔,但对陆嗣龄却是极满意的。 听闻过不了几日,陆嗣龄即将回京,心里那叫一个期待。 苏溪坐在柳氏身边,看向坐在江氏身边的薛柠,心里别提多得意。 薛柠安安静静地听着几位长辈说话,时不时动手为几人添上热茶。 杨氏对柳氏的一应要求,皆无不应,笑道,“我们家这个孩子常年在边关,又是个武将,只怕不懂风情,委屈了苏大姑娘,所以啊,柳夫人说的这些要求,我们陆家能做到的定然会做到,二位夫人且放心。” 苏溪发生了那等丑事,能嫁出去已是上天保佑。 柳氏心满意足地看看江氏。 江氏便笑道,“既如此,那便先说定了,陆家聘礼多少,苏家陪嫁也不会少,陆夫人且先回去操持罢。” 杨氏道,“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当务之急,我还是得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十二月初七是个好日子,正好阿嗣也在,那日我们便上门来提亲如何?” 苏溪羞涩地垂着头,这种场合没有她这待嫁姑娘说话的份儿。 柳氏笑吟吟道,“那当然好啊。” 几人说定,杨氏便离开了侯府。 苏溪离开秋水苑前,对薛柠趾高气昂,“好妹妹,过不了多久,我大抵要成你嫂子了,你心里可高兴?” 薛柠不说话,也不知道苏溪哪儿来的厚脸皮。 苏溪嘴角的笑容更大了,“日后,妹妹可要亲眼看着我与你表兄琴瑟和鸣才是呀。” 薛柠喃喃自语,“是吗?” 苏溪没听见她这句,只当她是个鹌鹑,轻蔑一笑,转身离开了秋水苑。 薛柠盯着苏溪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 不过两日,陆嗣龄回了东京。 薛柠用过午膳,便见浮生在栖云阁院门外探头。 “薛姑娘——” 薛柠担心李长澈有事寻她,忙走到门口,“浮生,怎么了?” 浮生长得眉清目秀,人也清瘦,古铜色的肌肤衬得他瞳孔雪亮,他嘿嘿一笑,将手里的食盒递到她眼前,“这是陆公子托我家公子给你带的吃食,里头有千层果子,还有樊楼出的茶味儿的酒酿圆子,叫姑娘尝尝鲜。” 薛柠一听,眉眼便弯了起来,“难为表兄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浮生摸了摸鼻子,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玉瓶来,“还有我家公子送来的玉灵膏。” 薛柠愣了愣,抬眼看向她。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浮生又笑道,“姑娘不是受了伤么,我家公子先前在陆公子营中待过,清楚这剑伤可不简单,稍不注意便要留疤的,这玉灵膏是祛疤的药,拿来给姑娘试试。” 薛柠小脸儿微红,她那伤处尴尬,没想到还被李长澈惦记着。 她心下微暖,“替我多谢你家公子。” 浮生讪笑道,“没事,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说是举手之劳,也不尽然。 毕竟这玉灵膏价值万金,可是他家公子费了不少力才得来的。 全天下,只怕也只有薛姑娘有这样的待遇了。 浮生送来大礼,薛柠也不能让人空手而归,叫宝蝉拿了一盒子她亲手做的茯苓糕来,“送去给你家公子尝尝?” 浮生感激道,“多谢薛姑娘,对了,薛姑娘,属下能否多一句嘴?” 薛柠眨眨眼,“你要问什么?” 浮生本不想逾矩,只是想起自家主子连日来的沉郁,有句话还是想亲口问一问薛柠,“薛姑娘当真没想过嫁给我家公子么?” 薛柠怔住,良久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李长澈? 浮生叹口气,拱了拱手道,“是浮生多心了,还望薛姑娘莫怪。” 从栖云阁出来,转过一个弯儿。 李长澈站在角落里,不知听了多少。 浮生抿了抿唇,瞥见自家主子冷戾的神色,“公子……” 李长澈胸口萦绕着一团冷郁,半晌道,“回吧。” 浮生哪能听不出主子语气里的失望,他心疼地看自家公子一眼,“是。” ……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七。 杨氏带着陆嗣龄上宣义侯府提亲。 李长澈这日没去太学,一早便一道出现在侯府颐和堂。 除了苏瞻与苏迈,苏家上下三房主子几乎都齐聚在堂内。 一家子好不热闹,廊外抱厦里站满了丫头婆子。 陆家请了东京有名的冰人,带着丰厚的聘礼,进了侯府内院儿。 十几个大红木箱子整整齐齐摆成一排,一对聘雁被捆在笼子里,时不时扑棱着翅膀,颇有几分憨态。 薛柠过来时,便见着那对儿可爱的大雁,心下颇有些感慨。 她这辈子成婚时,也会同今日一样,会有这样一双寓意吉祥的聘雁么? 上辈子她不顾廉耻,为了嫁给苏瞻,用了下药这等下作手段,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所以没能有个正式的大婚仪式,更别提提亲这样的场面了。 苏瞻送她的新婚贺礼,便是他的一句冷冰冰的带着嫌弃的“克星”,洞房当日,她便脱下了新娘大红的喜袍,换上了孝衣,从那以后,她再没穿过鲜艳的颜色,乃至后来被送到永洲老宅,每逢冬日,她连一件新的冬衣都没有,身上穿的那件狐裘,还是离开东京时她从侯府带走的,死去那年,那件狐裘已经被缝缝补补,破旧得不成样子,最后随着她一块儿葬身火海了。 薛柠有些出神,远远的见着双十出头的陆嗣龄在廊下与李长澈说话。 ------------ 第82章 见面 时隔两世,陆嗣龄一身大红劲装,外头罩着一件玄墨色广袖长袍。 他还年轻,虽久经沙场,一张俊脸却更显英姿勃勃。 与东京这些富贵窝里养出的儿郎全然不同,他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锋锐的杀气。 他是少年将军,十岁便跟着她父母亲去了拥雪关,之后几年都在沙场历练,每年只有年底才能见到,算算多少年未见了? 薛柠也有些说不清。 大抵也有七八年了罢。 总之,已有两世未曾见过了。 “柠柠。” 陆嗣龄注意到了廊下走来的少女,嘴角扬起一个爽朗的笑,“过来,让阿兄看看。” 他嗓门儿大,语气高亢又利落,许是军中养出的习惯,叫这会儿热热闹闹的庭院因这一声安静了一瞬。 不少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也包括站在陆嗣龄身边的李长澈。 薛柠抬眸,不经意间对上了李长澈深邃的桃花眼。 他今儿穿了件淡紫色灰毛领长袍,薄削身姿,挺拔高大。 一张脸清隽淡漠,眸光里透着一抹说不出的疏离。 薛柠眸光闪了闪,下一刻,陆嗣龄已经朝她主动走了过来。 男人宽厚的手掌,一把按在薛柠瘦弱的肩膀上。 意识到薛柠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而非他军中的下属,他又尴尬的抬了抬手。 “去年过年没回来,才两年未见,柠柠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陆嗣龄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李长澈的视线,薛柠收回目光,扬起小脸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表兄,嘴角弯起一个乖巧的笑容,“阿兄好像黑了点儿。” 陆嗣龄挑起飒爽的剑眉,“哦?” 薛柠眼眸弯弯,“不过黑了也好看。” 陆嗣龄心头熨帖,咧开嘴角,“还会夸人了,了不得,我记得前两年我们家小柠柠还是个闷油瓶,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儿会主动夸哥哥了,大有进步,回头多说几句叫哥哥听听,哥哥在军营里整日跟那群臭男人混在一起,一句好听的话没听过。” “我们家小柠柠”几个字,仿佛一股暖流,流淌在薛柠心尖。 她想起表兄上辈子最后的惨状。 心头忍不住冷了冷。 “今儿虽然没下雪,但天气极冷,大家快进堂内坐罢!” 江氏与谢老夫人不知何时过来的,招呼着杨氏与陆嗣龄一块儿进内堂明间。 一时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丫头们簇拥着主子们,有说有笑的往内堂进。 陆嗣龄伸出大手,摸摸薛柠的头,嘴角勾起,“今儿是哥哥的大喜之日,回头哥哥再与你细说。” 薛柠想了想,突然开口,“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陆嗣龄是个大老粗,对婚嫁之事向来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心上人,又常住在军中,对女子一向不感兴趣,“不管什么样的女子,只要嫁给我,我都会待她好。” “哥——” “行了,一会儿还有的要忙。” 薛柠欲言又止,她这傻哥哥,性情耿直,又重情义,难怪上辈子哪怕对苏溪没什么男女之情也因着夫妻的名分待她那么好。 既如此,她才更不能让苏溪嫁给自家哥哥。 苏溪跟在柳氏身后,与江氏等人一起走在最前头。 她时不时扭头朝这边看来。 那双眼在看清陆嗣龄的长相时,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害羞极了,挽着柳氏的胳膊往内堂走去。 今儿人多,苏溪也便没注意到薛柠冰冷的眼眸。 众人在堂中坐定,便由冰人出面,向两家长辈说明两府儿女的简单情况,随后两家主母便商讨起二人的婚事。 宣义侯府是大家族,陆氏比起侯府来说低了几分门楣。 但杨氏在与江氏的交锋中不落下风,也给陆家长了不少脸面。 陆嗣龄端坐在太师椅上,时不时将目光投向杨氏。 杨氏是他母亲的婢女,在母亲去世后被抬为了正妻,这么些年,她事事周全,样样妥帖,可惜父亲还是不肯多看她一眼,也不给她一个孩子傍身,所以她才一心将心力倾注在他身上。 对于这份恩情,他一向记在心底。 虽未曾开口唤过她娘亲,但心里,早已将她当做母亲看待了。 只等议了亲,娶了新妇,便生个孩子在她膝下承欢。 薛柠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听着长辈们对两个小辈婚事的商论。 “两个孩子倒是极为相配的,瞧瞧小陆将军这张脸,再看咱们苏大姑娘的容貌,二人若是成了婚事,日后定能早日为两府诞下子嗣,绵延后代。” 杨氏笑吟吟道,“我对苏大姑娘是极满意的,阿嗣,你呢。” 陆嗣龄抬起黑漆漆的大眼睛,直直地朝苏溪看去。 他是军中之人,不拘小节,打量苏溪的眼神也格外直白。 不过是看看脸,看看身材,再看看她的表情神态,见她唇角带笑,娇艳如花,心里也没什么可抵触的,便觉人还不错。 倒是苏溪颇为害羞,微微垂下头。 “苏大姑娘蕙质兰心,冰清玉洁,我对她很满意,是以今日特地上门,向宣义侯府求娶。” 苏溪脸颊一红,长睫低垂着。 见陆嗣龄移开了视线,便几不可察的对薛柠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那模样,仿佛诉说着她对陆嗣龄的势在必得。 几个长辈登时打趣的笑了起来,“瞧瞧,阿溪这会儿倒是害羞了,前几日说起小陆将军还说要当面同他斗斗嘴呢,怎的今儿见了人,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哎呀,祖母,您别说了,再说孙女就该先走了。” 陆嗣龄笑笑,虽对苏溪谈不上多喜欢,但少女娇俏的神色总是让人心里悸动。 苏蛮艳羡地瞧着苏溪满面春光,拉了拉薛柠的衣袖,低声道,“柠柠,真羡慕大姐姐能同小陆将军这样的男人成婚呐,没想到你表哥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 苏溪在马棚的丑事,被苏瞻春秋笔法栽赃到了兰香身上,又让谢老夫人死死瞒了下来。 苏蛮年纪小,对那种事儿稀里糊涂的。 如今见苏溪议婚,对方长相俊美,又是将门,满心羡慕。 薛柠轻声道,“羡慕?” 苏蛮道,“是啊,你看我,我娘还没为我打算呢。” 薛柠扑哧一笑,回头见苏蛮当真红着脸团儿,没好气道,“你且放心,今儿事不成。” 苏蛮一愣,“柠柠,你这话什么意思?” 薛柠神色不动,“你等着瞧好戏罢。” 苏蛮眨了眨眼,忙正襟危坐往堂内看去。 ------------ 第83章 身怀有孕 也不知几个长辈说了什么,杨氏便对身后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将那丫头手中捧着的锦盒拿到自己手里,对谢老夫人道,“老夫人,这是阿嗣的母亲生前日日戴在手上的玉镯子,今儿我们两家婚事商议妥当,我便替先主人做主,将这传家的玉镯子赠给苏大姑娘做订婚的信物,如何?” 谢老夫人自是求之不得,“阿溪,还不快过来?” 苏溪受宠若惊,袅袅娜娜走到杨氏面前,“杨夫人,这……” 杨氏托起苏溪白皙的手腕儿,嘴角带笑,“苏大姑娘日后可是要成我们家儿媳妇的,这镯子本就该是你的,来,我给你戴上——” 杨氏话音未落,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雷鸣。 莫说杨氏,便是这颐和堂内的众人皆是一惊。 那雷鸣声,越来越响,很快天空中又闪过几道刺目的闪电。 倏而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就这么落了下来。 门外有人很快传来一道道惊呼。 “天,老夫人,侯爷,外头竟然突然下起了大雨!” “好大的雨,这隆冬十二月的,怎的还打起雷了!” “这……这可是不吉之兆啊!” “来人啊,快,将聘礼都挪到走廊里!” 江氏率先走了出去安排人手,一时间庭院里兵荒马乱。 苏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被这冬日的一阵雷声吓得缩了缩脖子,小手下意识拉住了薛柠的带着凉意的手腕儿。 薛柠却平静的朝窗外看了一眼,眼眶猩红,嘴角微微一笑。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记得很清楚,甚至刻骨铭心。 上辈子这一日十二月初七,她与苏瞻正式定亲。 也是此时此刻,天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一阵阵电闪雷鸣照亮了苏家每一人看向她的鄙夷的嘴脸。 他们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说她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不祥之人。 克死薛氏全家不说,如今又要来祸害宣义侯府。 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降下雷鸣以作警示。 那日,苏溪身为侯府大姑娘,第一个站出来嘲讽她。 骂她不择手段勾引世子,欺她无人撑腰,狠狠一巴掌掌掴于她脸上。 她被苏溪一巴掌打得嘴角渗血,整个人狼狈的跌坐在堂上。 苏瞻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 狭长沉酽的凤眸里,满是对她的轻视与嫌恶。 他不但未曾扶她一把,之后看她时,总是紧紧蹙着眉头。 若非江氏力排众议,跪在谢老夫人与苏侯面前,放下侯府主母的尊严,她与苏瞻只怕也走不到成亲那一步。 而今重来一世,她安稳高坐于明堂之上,亲眼看着苏溪那一刹那的颤抖,心头说不出的舒爽与畅快。 她在混乱的人群里站起身,指着苏溪,突然扬声道,“舅母,大姐姐恐怕不适合嫁给哥哥,你们看,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故而才降下雷鸣以作警示!” 杨氏替苏溪戴镯子的手微微一顿,闻言,飞快将镯子拿了回来,“那我考虑考虑。” 苏溪委屈的咬了咬唇,“杨夫人——” 杨氏似笑非笑,“大姑娘,且等等。”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薛柠嫩白的小脸上。 薛柠一脸担忧,目光清冷,“祖母,大姐姐怕是德行有亏,所以上天才在这订婚的大喜日子以雷鸣暴雨提醒我们,她不能嫁到陆家!” 谢老夫人脸色微变,“薛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薛柠心下冷笑,胡言乱语? 这些话,她可是一字不漏有样学样的学着苏溪说过的话。 上辈子,苏溪便是如此将她狠狠踩进泥淖里的。 如今,她不过是原封不动的将这一切还给她而已。 她故意怯怯开口,满眼慌乱,“大姐姐与顾远山之事,祖母难道还要瞒着我哥哥么?” 杨氏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疑惑道,“柠柠,顾远山是谁,什么是顾远山?” 陆嗣龄眸光微眯,犀利的眼眸朝谢老夫人看去,“顾远山,是个男的?” 难道他被戴绿帽子了? 这还没成婚呢,一顶绿帽子竟凭空飞来? 当着陆家母子的面儿,谢老夫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苏溪一阵心虚,被薛柠揭开丑闻,愤然起身,冲到她面前,高高扬起巴掌,“薛柠,今儿是什么日子,也轮得到你这个外人说话!” 薛柠小手攥紧,蓦的闭上眼,只是没等苏溪的巴掌落下来,便听陆嗣龄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苏大姑娘不是脾气温婉?怎的本将军此刻不见姑娘半点儿温婉之态,反见大姑娘满脸暴戾浑身杀气?” 苏溪僵住,少年将军浑身杀气,气势凌人。 她小脸儿煞白,忙扯了扯嘴角,“小陆将军,不是这样的,只薛柠妹妹先前受了重伤一直发烧,怕是她旧伤发作,脑子烧糊涂了,竟突然说起这些胡话——” 她话还未说完,天边又闪过一道震天响的惊雷,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闪电。 苏溪吓得浑身一哆嗦,手腕儿被男人铁壁钳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妹妹哪里糊涂了,我看她说话条理清晰,没有一点儿糊涂之态,倒是大姑娘你,不如跟我说说,谁是顾远山。” 薛柠接过陆嗣龄的话,一脸无辜道,“是啊,大姐姐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苏溪反应过来,沉下脸道,“我不过是被雷惊着了而已。” 薛柠神色若定的“嗯”了一声,唇边弯起一个轻笑,突然道,“这雷声惊着大姐姐也就罢了,只希望这雷雨别吓着了大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一语落地,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颐和堂安静了一瞬,又飞快沸腾起来。 无数道目光射向苏溪,让她犹如小丑一般站在原地。 “你!你胡说什么啊!我何时怀有身孕了!” 陆嗣龄拧着浓黑的剑眉,嘴角一抽,立刻嫌弃地将苏溪的手腕儿丢开,“闺中贵女,却身怀有孕?” 他虽在沙场摸爬滚打,成日跟臭男人们混在一起,但也有一点儿洁癖,受不了脏东西。 ------------ 第84章 烂摊子 苏溪眉间轻蹙,身子在大堂内摇摇欲坠,“没……没有……我一个未嫁之女,怎么可能怀有身孕,分明是薛柠故意害我!” 陆嗣龄有点儿烦躁,要不是他不打女人,这会儿真想掰开苏溪的脑子看看,“大姑娘身边没别人了?怎么什么都怪我家柠柠?” 薛柠嘴角微抿,几不可察的露出个笑。 这会儿侯府众人也反应过来了。 江氏满脸错愕,“什么?” 谢老夫人与苏侯等人也震惊地站起身来。 柳氏整个人都蒙了,“柠柠,你说什么呢,别当着杨夫人与小陆将军的面儿诋毁你大姐姐的名声!” 薛柠看向众人,又清脆无比的重复了一遍。 “我没说错,就是别吓着了大姐姐肚子里的孩子。” 苏溪勃然大怒,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再次扬起小手,“薛柠,你别太过分!” 这一次,薛柠自己握住了苏溪的手腕儿,她目不转睛的看向苏溪怒极的脸,眼角微微扬起,“大姐姐你听——” 苏溪皱眉,正要讽刺薛柠装神弄鬼,便听门外响起一个男子痛苦的哀嚎。 “大姑娘!你不能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啊!” “我顾远山虽是区区马奴,却是真心爱慕于你!” “床笫间,你我巫山云雨时,你也曾说过非我不嫁,如今为何要带着我的孩子嫁给小陆将军!我不甘心啊!大姑娘!” 苏溪脸色猛然一变,看清那被雷雨浇透爬进大堂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 “咦,那不是咱们府上与兰香苟且的马奴顾远山么?” “他不是被打断了双腿赶出去了,怎么今儿来了?还说什么大姑娘的孩子是他的?” “原来薛姑娘认亲宴那次,真是大姑娘与那马奴被捉奸了呀!” “那兰香岂不是被冤枉死了?” 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那目光仿佛能将苏溪钉在耻辱柱上。 当初谢老夫人处理此事时,将整个万寿堂关起门来,只留下签了死契的忠仆,是以府中不少人不知内情,只当真是兰香耐不住寂寞与那马奴厮混在一块儿,如今苏溪闹出怀孕的丑闻来,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真是大姑娘不知廉耻与马奴苟合在一起! 李长澈看戏已久,看了一眼薛柠唇边隐藏的笑意,突然明白了今日的一切,只怕都是小丫头的手笔,他单手支颐,叹息道,“这份真情,当真是,感人至深。” 陆嗣龄被人当堂戴了一顶绿帽子,双臂抱胸,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 李长澈道,“婚事还未落定,与你又无关,你生什么气?” 陆嗣龄眉梢轻挑,“好歹也是我还未订婚的未婚妻,平白出现闹个孩子,我还不能生个气了?” 李长澈嘴角淡勾,视线落在薛柠瓷白的脸颊上。 小姑娘刚刚义愤填膺,声音软糯却有力,似乎要将苏溪往死里整。 只是到底年轻又单纯,手段还是弱了些。 但安排得却是有条不紊,天衣无缝。 他心下微软,乐得看好戏,也不介意替她烧一把火。 “要本公子看,苏大姑娘有没有怀孕,找大夫一看便知。” 侯府众人早已被这一幕看傻了。 只见那被打断双腿的顾远山生生用双手爬进了内堂。 苏溪被吓到了,尖叫着往后退去。 可她情绪太过激动,反而牵扯起小腹疼痛。 一时间,站立不稳,直接往地上倒去。 “啊,大姑娘昏过去了!” 众人又哄乱起来,柳氏见机不对,想让丫头将苏溪赶紧搀走。 薛柠却不给她机会,扭头便急切道,“宝蝉,大姐姐都昏倒了,还不快请大夫!” 宝蝉嘴角微勾,“奴婢早已命人请好了孙大夫,这会儿就在门外,孙大夫,还请您为大姑娘把把脉呀。” 说着,将那孙大夫从门外拉进来。 苏侯不想侯府之女再出丑,沉着俊脸不许孙大夫靠近。 李长澈却不赞同,“苏侯此举,莫不是内心有愧?” 杨氏紧跟着道,“是啊,侯爷,我们陆家要与苏家定亲,可苏家姑娘却怀有身孕,今儿不给我们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您叫我们如何放心让大姑娘嫁进来?我们陆家这些年的确是落没了不少,可也不会在孩子的婚事上马马虎虎,若大姑娘心中无愧,便是让大夫看一眼又如何?” 苏侯被杨氏一番话说得哑口无声,冷冷瞪苏溪一眼,“好,那本侯便给你们一个交代,孙大夫,你可要好好给苏溪看清楚,她到底有无身孕!” 得了苏侯首肯,那孙大夫才将手搭上苏溪的脉搏,未几,便颤声道,“老夫人……侯爷……大姑娘她……” 谢老夫人怒火中烧,“她身子如何?” 孙大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四周,尤其对上李长澈的冰冷的双眸后,咬了咬牙,一狠心道,“她腹中胎儿已有一月有余!” 苏溪双眸含泪,早已做足了被薛柠诬陷后的委屈之态,闻言却是晴天霹雳,怔愣当场。 苏侯嘴角微抿,“你……你说什么?” 孙大夫道,“大姑娘怀孕已有月余了。” 一屋子人因着这消息而诡异的安静下来。 谁也没想到,苏溪竟然在订婚之前便怀了孩子。 此事若传出去,宣义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苏侯冷笑一声,看向二房柳氏,咬牙切齿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柳氏颤颤巍巍,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苏侯看了一眼薛柠,又转向江氏,怒道,“都是你带出来的家风,你看看宣义侯府后宅都成什么样了!此次事了,你这当家主母自当好好去祠堂反省!” 江氏欲言又止,“侯爷,我——” 苏侯却不让她解释,“你不必辩解!既办事不力,不如将手中权力交出来!” 江氏俏脸发白,在男人的怒叱下,身子摇摇欲坠。 苏侯的责怪犹如一座大山压在江氏头顶,当着陆家母子的面,全然没将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放在心上。 她睫毛微颤,对上杨氏同情的眼神,一时头皮发麻,呼吸艰难。 “江氏,你自己好好反省。” 说罢,苏侯拂袖而去,将整个烂摊子留给江氏。 ------------ 第85章 李公子? 颐和堂气氛尴尬,苏溪抽噎的声音若隐若现。 杨氏与陆嗣龄也不好久留,想了想,上前辞别,“老夫人,侯府既然还有要事处理,那我们便先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谢老夫人黑着老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我那不争气的大孙女儿丢人了,只是此事……还望杨夫人守口如瓶。” 杨氏识趣道,“老夫人放心,我们两家,婚事不成仁义在,我回去便堵住下人们的口,绝不叫今日之事传出半个字。” 杨氏这话,便表示两家婚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她也是个性情中人,答应了替侯府隐瞒,便不会作假,谢老夫人这才亲自将陆家众人送出颐和堂。 之后回转身来,走到苏溪身边,狠狠扇了她几巴掌。 苏溪捂着红肿的脸颊,哭成了个泪人儿,胡乱跪在地上,膝行到谢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薛柠想害我……” “蠢货!她薛柠难道还能让你怀上别人的身孕不成?她是什么神仙?”谢老夫人怒其不争,满眼都是对苏溪的嫌恶,“看来我还是对你太仁慈了些!早在发现你与顾远山的奸情时,我就该将你与他一块儿送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如今叫你当着陆家的面儿惹出这样的祸端!你自己名声不保,却还连累了家中其他姊妹,你作为长姐,到底是如何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儿的!” 若说从前她对苏溪这个大孙女还颇为看重。 哪怕她与顾远山闹出那等丑闻,她也竭尽全力在保全她。 而这一刻,她对苏溪失望透顶。 “罢了,你既与顾远山两情相悦,又怀了他的孩子,今日我便做主让你嫁给他!” 苏溪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双目含泪,“祖母,不要!” 谢老夫人目光冰冷,“还留在这儿丢人现眼做什么!来人,将大姑娘带下去。” 苏溪被拖了下去,留下一路哀嚎。 至于还趴在地上的顾远山这会儿却没了话语,一双眼睛黑漆漆地盯着谢老夫人看。 谢老夫人是个老人精,岂能不能明白他这种人此刻的想法。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狠声道,“别以为娶了苏溪就攀上了宣义侯府的高枝儿,她如今在我手里也不过是颗废棋,回头我只会将你们二人送到永洲,叫你们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说着,又对江氏道,“还不命人将这低贱之人处理了?留着等我亲自来?” 江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忙道,“儿媳这就去办。” 谢老夫人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薛柠一眼。 薛柠乖顺地低着眉眼,“恭送老夫人。” 谢老夫人离去后,整个内堂鸦雀无声。 江氏叹息一声,勉强提起一口气来,先命人将顾远山带去柴房,之后又叫人来收拾筵席。 还有今儿这些在颐和堂伺候的丫头小厮婆子们,都要一个个封口,不然传出苏溪的丑闻,只会害了侯府其他几位未嫁的姑娘,这其中,也包括她的女儿。 …… 苏侯虽已说过不叫江氏打理侯府庶务,但今儿江氏暂且还脱不开手。 江氏事务繁忙,薛柠便与苏蛮一块儿先从颐和堂出来。 “我就说我怎么就这么看不惯大姐姐呢,原来她真不是个好的,未婚先孕的事儿要是传出去,我们几个还嫁不嫁了?”苏蛮努努唇,娇俏的小脸拢在纯白的兔毛围领里,“不过,柠柠,你今儿也太神算了,你是怎么知道大姐姐怀孕的?” 薛柠道,“我猜的。” 苏蛮撅着红唇,“你糊弄我。” 薛柠嘴角抿出个淡笑,也不好说她是重生的,自然知道苏溪这会儿已经怀了顾远山的孩子,只能胡诌道,“好了,不骗你了,只是上回大姐姐与顾远山在马棚发生那事儿之后,我偶然有一次发现她干呕,心里便有了猜测,后来又见她长胖了些,体态丰腴,一副孕态,是以才有这番猜测。” 苏蛮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大姐姐与顾远山在马棚里里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们是怎么怀上孩子的?” 薛柠耳根子一红,“这事儿日后娘亲自会教你,我也没嫁人,如何同你说?” 苏蛮眨眨眼,“听你这语气,你还挺明白的,好妹妹,教教我罢。” 薛柠也没生过孩子,与苏瞻的房事少得可怜,红着脸道,“我也什么都不懂,你别问我,问我我也是一问三不知。” 苏蛮嘴角一垮,“行,那我还是去问我娘罢。” 薛柠忙“嗯”了一声,姐妹二人结伴而行。 回栖云阁的走廊里,却见李长澈与浮生站在入口处。 李长澈长得好,一身紫袍衬得他俊脸犹如精心雕琢的冷玉,只是气质有些冷,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苏蛮立时愣住了,看向男人的双眸有些发直,却又害羞地红着脸,不敢往前继续。 “阿柠妹妹……那什么……我……我先回去了……回头我再去寻你啊。” 苏蛮害羞,不敢与外男独处,这会儿见着李长澈逃也似的带着人慌忙离开。 薛柠想了想,李长澈最懂分寸,不会无缘无故来寻她。 如今在此处等她,定是有话要与她说。 她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同李长澈行了个礼。 李长澈深深看她一眼,“你哥让我与你捎句话,明日让我带你过府叙旧。” 薛柠微微一笑,“知道了,多谢李公子,我们明日何时出发?” 李长澈道,“早些时候我到栖云阁门外等你。” 薛柠想说,其实他在侯府后门等她便好,不用刻意在她院门外。 但男人面色清冷,又言简意赅,她也不好再多提要求,只乖巧道,“那好,明日我早些起来。” 李长澈淡淡地“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了薛柠一会儿。 薛柠见他不说话,抬起杏眸,疑惑道,“李公子?” 李长澈回过神来,薄唇微启,“今日之事,没想着给自己留个后路?” 薛柠蓦的瞪大黑亮的眼睛,“你怎么知道——” 李长澈露出个宠溺的淡笑,“旁观者清罢了。” ------------ 第86章 只有一个女子 薛柠有一种被人窥破心事的尴尬感,但看穿她的是未来身居高位的李长澈,她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因而抿了抿唇,试探的问,“李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无情?” 李长澈嘴角轻笑,“还不够狠,若是我,定叫苏溪在她大婚之日当着无数宾客的面丢尽颜面,如此看来,薛姑娘还是对她手下留情了。” 薛柠微微怔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人生难得找到个懂自己的人,她忍不住心窝里一热,“多谢你。” 李长澈唇角微扬,又道,“你不想让苏溪嫁与你阿兄,是以才故意让人在今日揭穿苏溪怀孕一事,只是没想着,若谢老夫人反应过来,会找你麻烦?” 李长澈与陆嗣龄关系极好,薛柠打心底也将他当做自己的哥哥,如今又与他说开了今日之事,更觉得他是懂自己的人。 她顿了顿,弯起眉眼,“我都快嫁人了,怕谢老夫人做什么?” 如此,轮到李长澈一愣,他想起浮生说过,洛家老夫人已经给侯府下了帖子,她大寿当日便会邀请薛柠去洛家做客,如此也算是告诉众人,他们家已经定了薛柠这个儿媳妇儿。 心情莫名有些不太愉悦,尤其看着少女脸上那抹笑,心底越发烦乱。 他一向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不是没想过,想尽法子霸占了薛柠,叫她只能嫁给他为妻。 只是……他曾亲耳听过小姑娘说,她喜欢洛文钧。 那一句喜欢,仿佛一把利刃,狠狠插入他的心脏,叫他直接败下阵来。 薛柠疑惑道,“李公子?” 李长澈压制住心头翻滚的烦躁,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自嘲一笑,“话已送到,我先走了。” 薛柠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宝蝉歪了歪头,促狭道,“姑娘,李公子都已经走好远了。” 薛柠没好气一笑,“那我们也回。” 说回,她也没直接回栖云阁,而是转而去了关押苏溪的夜雨阁。 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苏溪却已蓬头垢面,浑身被麻绳捆绑着,侧躺在床上,眼泪流个不停,许是她太吵闹了,有人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见到她来,苏溪在床上不停挣扎,嘴里呜咽着,似乎有话要说。 薛柠想,永洲距离东京十万八千里。 苏溪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是以,大发慈悲地替她揭了嘴里的帕子。 谁知她开口便是辱骂,“贱人!是你故意害我对不对!” 薛柠脸色平静地看着她,笑了一下,“我不是早就提醒过大姐姐么?更何况,也不是我让大姐姐怀孕的,说到底,还是大姐姐自己不检点。” 苏溪猛地想起什么,怒火蓦的燃烧起来,可不管她如何辱骂,薛柠都没有恼羞成怒的反应,她的激愤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这让她更加难受。 她双目通红,恨恨地盯着薛柠,哭得撕心裂肺,“薛柠,你不得好死!别以为你让我身败名裂,你自己便能嫁个好人家了!那洛文钧算什么好东西,你等着!我要看着你的下场落得跟我一样!” 薛柠根本不在意她那些威胁的话,她只想报仇雪恨。 而苏溪,只是第一个。 她也不会让她死得痛快。 促成她嫁给顾远山,让他们两个贱人互相折磨一辈子,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她嘴角挽起一个笑,讽刺道,“只怕我嫁得好不好,大姐姐也看不到了,但大姐姐婚期将至,妹妹没什么好送的,便祝大姐姐与大姐夫顾远山生生世世做夫妻罢。” 苏溪忿忿地瞪着眼,若非她被捆绑起来,这会儿只恨不能跳起来狠狠打薛柠一巴掌,“贱人,有本事你放开我!” 薛柠太了解苏溪了,她自诩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大姐姐,你可知永洲的冬日,有多难熬么?” 苏溪皱起眉,只觉薛柠语气幽幽,好似那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后背一冷,一股寒意迅速攀上脖颈,冷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薛柠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嘴角微勾,“等大姐姐去了,便知道了。” 苏溪又抓狂起来,“薛柠!你别走!你放开我!” …… 颐和堂。 等江氏忙完一切时,已差不多到傍晚了。 下了一下午的雨,庭院中积雪融化。 回到秋水苑,满身寒意,裙角也湿了大半。 江氏浑然不觉,失魂落魄的摒退下人,一个人呆坐在罗汉床上。 薛柠从栖云阁过来,卷起帘子,见她魂不守舍,便主动走上前依偎在她腿上,“娘,可是太累了?” 江氏抬手抚了抚薛柠的软发,长叹一声,“是啊,累。” 也说不出哪儿累,就是苏翊礼今儿当着陆家众人责骂她的那一句话,在她心头刺了一下。 他的斥责与不信任,让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在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既然娘亲太累,不如放下肩头重担,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如何。” 江氏胸口发酸,沉闷得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她抬起眼帘,看向薛柠明媚的眉眼,心底一时间千情万绪,搅得她心乱如麻。 “娘没事儿,缓缓便好了。” “父亲今日这般不给娘亲脸面,娘又何苦为难自己?” “我——” “难道娘还要做这宣义侯府的老黄牛?不知疲倦不求回报的为侯府这样付出?”薛柠吸了吸鼻子,道,“可父亲,他从来没将娘的付出看在眼里……再说……倘若父亲院中多几个妾侍姨娘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只有聂姨娘一个,只有一个,那意味便不同了。” 此话一出,直叫江氏心神大震。 她从前庶务忙碌,没去细想。 只觉苏翊礼对女色并不上心,与二房三房那两个沉迷美色的男人不同。 可仔细想想,他年轻时也曾与她柔情蜜意,如胶似漆地缠着她整日不下床。 他在房事上的需求并不少,如今又正值壮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偏他只守着聂姨娘一个? ------------ 第87章 这孩子,必须生 这会儿听着薛柠的话,江氏闭了闭眼,眼角不经意间便落了泪。 她慌乱的抬起手,手忙脚乱将泪水抹去。 “柠柠——” 才一说话,酸涩的喉咙便忍不住哽咽。 薛柠忍不住心疼地抱住她,上辈子此时的江氏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不知谁给她下了慢性毒药,让她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病情恶化,逐渐卧床不起。 翻过年去,她的寿命便所剩无几。 好在这一世,什么都还来得及。 她咧开嘴角,露出个宽慰的笑,“既然父亲亲自发话了,娘不如借此机会,将身上重担交给他心爱的聂姨娘,聂姨娘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宠爱,又得下人们敬重,叫她来管理中馈岂不是更得人心?” 小姑娘声调软糯,配上那双温软的眉眼,只将人的心都熨帖得平平整整的。 江氏被那柔软的身子抱着,压抑的心情逐渐好了不少。 从前为了孩子,为了夫君,她不得不委屈全。 直到刚刚,薛柠一句话点醒了她。 苏翊礼早已不是当年的苏翊礼,她凭什么替他操劳还不讨好? 他既瞧不上她打理的后宅,那她干脆将后宅交给聂氏,让他看看聂氏能管出个什么好家风来。 江氏顿了顿,好半天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好,娘都听柠柠的,既然侯爷不想让我管家,那我便不管了,明儿我便将手里的钥匙对牌都交给聂姨娘。” 薛柠扑哧一笑,“这样才对,娘,你可别放不下。” 江氏无奈道,“你放心,娘年轻时也是个享受人,只是做了母亲才变得如此任劳任怨。” 薛柠殷切地扬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娘亲出身清贵,嫁的又是宣义侯府,安享富贵比什么都重要,便是将来真累了,和离也未尝不可。” 说到和离,江氏却没再搭腔。 薛柠也知道江氏一时半会儿不会听她一个孩子的话。 毕竟要学着割舍夫家的一切,不是件容易事。 只等她亲自发现聂姨娘怀上了苏侯的孩子,她才会学着做决断……到底是继续留在侯府,还是和离重新开启人生,只在她一念之间。 母女二人难得说会儿体己话,屋子里暖意十足。 宋嬷嬷见薛柠将江氏哄得开心,又忙叫人准备了小姑娘爱吃的零嘴儿过来。 江氏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拉着薛柠问,“柠柠,你到底是如何知道苏溪有孕的?刚刚老夫人只是气极了未曾询问你,等她反应过来,少不得要找你去问话。” 薛柠轻笑一声,“老夫人问我也无妨,其实我舅母根本不想让阿兄娶大姐姐,一早便打探了认亲宴当日发生的事儿,私下里雇了人将顾远山从庄子里带到了侯府。” 江氏担心道,“那人可是陆家的?” 薛柠笑笑,“娘放心,那人是外头请的,如今办了事儿,人已经拿着钱远离东京了,老夫人身居后宅,找不到那人的,况且我早已提醒过大姐姐,让她早些找大夫把脉,谁知她偏偏以为我是在害她,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江氏犹豫,“可你一个未嫁的姑娘——” “阿柠虽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那怀孕的妇人体态与常人是不一样的,前儿我还瞧见咱们后罩房里的朱嫂子怀胎六月,时不时干呕呢。” 薛柠说得头头是道,江氏飞快打消了心中疑虑,叹了口气,这会儿才有了些胃口。 正好薛柠在此,她便命人做了薛柠喜欢的饭食过来。 母女二人便对坐在矮几两旁,用了晚膳。 只是刚用完晚膳,便听夜雨阁传来消息,说是苏溪不堪受辱,欲撞墙自尽。 将柳氏吓坏了,这会儿越过江氏直接去了谢老夫人跟前请大夫。 宋嬷嬷打探了消息回来,站在罗汉床边,道,“孙大夫连夜入府给大姑娘瞧病,只说大姑娘脑子被撞伤了,却无大碍。” 江氏问,“孩子呢?” 宋嬷嬷道,“孩子也还在。” 说着,她欲言又止,“大姑娘大概是想将孩子落了胎再去求老夫人开恩,不过老奴瞧万寿堂那边的态度,怕是悬了。” “如今就看柳氏怎么做了。”江氏也有些纠结,若是她女儿遭逢此难,她只怕也会乱了阵脚,但未婚先孕到底不光彩,一碗堕胎药下去,能省去许多麻烦。 薛柠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江氏身旁,单手托腮。 苏溪竟然还在挣扎。 不过,她可不会给苏溪挣扎的机会。 在她布局一切时,便已经提前买通了孙大夫。 苏溪落了这一胎,便再无怀孕的可能。 柳氏是个怕事儿的,又极为关心自己的女儿,自然不会让她喝药落胎。 所以啊,这个孩子,她不想生,也得生。 …… 此刻的夜雨阁。 寒风呼啸,细雪簌簌。 苏溪绝望极了,“孙大夫,你说什么?” 孙大夫道,“大姑娘,您身子骨太弱了,又有寒症,若是落了胎,只怕此后再也怀不上孩子。” 苏溪瘫坐在床上,死死咬着牙关,一张小脸苍白无色。 柳氏比她还着急,揪着帕子道,“孙大夫,你帮我想想办法,阿溪这孩子绝不可生下来。” 孙大夫想了想薛柠给他的银两,又想起薛柠受伤时,李长澈给他的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正色道,“老夫已经给大姑娘开了保胎药,这孩子保管稳稳当当生下来。” 柳氏也怒了,“我不想让她生下来,你没听明白吗?” 孙大夫道,“老夫也说了,这孩子若落了胎,大姑娘日后再无生育的可能,二夫人难道没听清楚?若二夫人不在乎大姑娘的身子,只管一碗落胎药下去,到时候一尸两命,莫不要怪在老夫头上,又或是您另请高明,这病老夫看不了。” 柳氏被他说得脸色发白,一双眼飞快的红了。 孙大夫将保胎药的方子搁在桌上,提起药箱便走。 苏溪今日发生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除了孙大夫,柳氏根本不知还能找谁能帮她一把。 可她也不敢拿苏溪的命冒险,直接将堕胎药灌下去。 “儿啊……”柳氏悲痛欲绝,抱着苏溪,泪如雨下。 ------------ 第88章 和李公子一起出门 苏溪这会儿竟没有哭,只是通红的眼睛里散发着一股子死气。 她抬起手,狠狠往自己小腹上砸了一拳。 可那孩子就跟伥鬼似的,死死缠着她,根本打不掉。 她自嘲一笑,将下巴从柳氏肩头抬起,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人。 “我落得如此下场,心里自然不甘心,你是我亲妹妹,等我走后,记得为我报仇。” 苏茵懒懒地翻了一下眼皮,对自己这个蠢货姐姐道,“行。” 苏溪笑了一下,又委屈难过地哭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没等看着薛柠与李长澈一块儿身败名裂,自己却先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恨!她怨! 只等来日,她恢复元气,定将薛柠扒皮抽骨! …… 翌日,天刚蒙蒙亮,薛柠便起了身。 苏溪昨儿闹出那样大的丑闻,谢老夫人命人将她早日送走。 手底下的人片刻不敢耽搁,叶嬷嬷昨儿亲自在二房督促。 宝蝉站在梳妆镜前,替薛柠绾了清爽简单的发髻,嘴角的笑便没停过,“说是二房那边彻夜亮着灯,天还黑着,柳夫人便已经将大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么多年,大姑娘四姑娘总是变着法的欺负姑娘,现下可算是自食恶果了。” 薛柠给自己戴了一朵烟紫色的小绒花,镜中本就花容月貌的芙蓉小脸儿瞬间有了别的风情,“大姐姐已经走了?” 宝蝉笑道,“姑娘这会儿出门应该还能见大姑娘一面。” 薛柠不是很想见苏溪,梳洗后才慢吞吞出门。 李长澈与浮生早已在门口等着她了。 挺拔的身姿立在雪地里,兰枝玉树一般,五官立体葳蕤,脸庞坚毅,轮廓分明。 她没敢让李公子等太久,举了青竹伞便小跑着朝他走去。 李长澈目色浓黑,定定的凝着少女在雪中朝他跑来的模样。 她雪肌乌发,脸颊瘦削,受伤后消瘦的身子至今没补起来。 不过今儿梳了个简单的双螺髻,两髻上点缀着两团紫色绒花,纤细嫩白的脖子上围着灰鼠毛的领子,大红的璎珞挂在胸口,随着她的动作而憨态可掬。 李长澈几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在她气喘吁吁跑过来时,便熟练地扶了她一把,又接过她手中的青竹伞。 “不用跑,我会等你。” “我这不是,怕公子等久了么。” 薛柠挺翘的鼻尖被北风吹得通红,红唇吐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自从受伤后,她的体质柔弱了不少,这会儿呼吸有些急促,让她本就点了胭脂的小脸儿越发的绯红。 李长澈侧过身,目光凝在少女的红唇上,他语气听起淡淡的,“走吧。” 隔着淋漓的细雪,薛柠有些看不清李长澈的表情,只觉得他那会儿站在雪地里看向自己时,眼神有些深不见底。 她也不知为何,心跳莫名有些快。 “公子用过早膳了么?” “没有。” 薛柠嘴角微抿,小心翼翼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被帕子包好的糕饼,“茯苓糕,你吃么。” 李长澈看她一眼,唇角微扬,修长的手指拿过她手中的糕点,“嗯。” 薛柠见他剥开那帕子,忙道,“现在别吃,风太大,小心冷风灌进嘴里,伤了肠胃,一会儿上了马车再吃。” 李长澈清隽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声音低沉悦耳,“好,听你的。” 薛柠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脸上微微一热。 他长得有些冷峻,薄削的嘴唇,挺拔的山根,眉峰冷锐而带着清冷,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算温和,眼底的光影总是晦暗深沉,再加上那过于棱角分明的侧脸,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笑的人,因而他笑的时候,带着些格外勾人的意味儿。 被他那双看什么都深情的眼睛看着,是个人很难不害羞。 薛柠是个正常的姑娘,也会喜欢美色,但也清楚李长澈这样的男人不是她能肖想的,是以按耐住微微发烫的心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男人渊渟岳峙,比她高出太多,但他撑伞的动作很妥帖,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伞下,即便风雪吹来,大部分也落在他的发顶。 他今儿仍旧一袭淡紫色的袍子与黑色大氅。 周身气质冷肃又清贵。 这会儿她反应过来了,自己头上的紫色绒花,仿佛与他配成了一对儿。 薛柠立时涨红了脸,身子绷紧了些,她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昨儿见着他穿紫色好看,今儿瞧见盒子里的紫色绒花才动了心思,她也没想到李长澈今儿还会穿紫色的衣服……因而这才有了这样的巧合。 李长澈见身边姑娘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薛柠搓了搓发热的脸颊,“没……没事……就是风有点儿冷……” 说着,也不敢看男人看来的目光,快步走到侧门门口。 门口挤着几辆马车,柳氏带着几个下人正往马车里搬东西。 见着薛柠与李长澈出来,风雪中的柳氏冷着脸,也没跟薛柠打招呼,走到马车旁,打起帘子跟坐在马车里的人低声说话。 薛柠抬眸,透过风雪,瞥见马车里的苏溪。 明明也才过了一夜而已,车里的人却仿佛一夜间沧桑了十倍。 她身穿一身素色的袄裙,眼神冷酷至极,看见薛柠时,眼底闪过一道怨毒的精光。 薛柠直接与她对视,毫不避讳她的目光,无动于衷地看了一会儿,对李长澈道,“李公子,我们上车吧。” 见李长澈护着薛柠上了马车,苏溪嘴角缓缓勾起。 “不安分的贱人!”柳氏恶狠狠地啐了薛柠一口,转而又对苏溪放柔了声音,哭道,“孩子,你先去老宅避避风头,等孩子出生了,娘一定想法子将你接回来。” 苏溪自然相信柳氏会为她打算,“娘,我同你说的事,你别忘了。” 柳氏恨道,“你放心,薛柠害你至此,娘不会让她好过。” 苏溪“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用力将眼中泪水逼回去。 …… 马车里。 薛柠浑身不自在。 ------------ 第89章 给我做嫂子 哪怕李长澈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拿了一卷书在手里。 可她还是能想起那日她中了缠情香,在车内与他耳鬓厮磨的模样,还是她主动的,他也没拒绝。 实在是……太丢人……也太令人难为情了。 她抬起浓密的长睫,悄悄打量他一眼。 他每日忙着去太学读书,翻了年便是春闱,考试任务繁重,他应当都已经忘了罢? “可是有话要同我说?”男人声线低沉悦耳。 薛柠偷瞄被抓了个正着,小脸儿一热,“没……没有。” 李长澈唇角微勾,慢条斯理道,“那薛姑娘看我,可是觉得我长得还不错?” 薛柠心下一慌,“不是——” 李长澈目不转睛盯着薛柠慌乱的眼,“原来在薛姑娘眼里,我长得不怎么样。”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意思,李公子长得真的很好看的。”薛柠被那深邃的目光瞧着,红了脸,胡乱找个借口道,“我……我就是想看看公子在读什么书。” 被她一夸,李长澈心里格外满意,将手里的书递到她面前。 薛柠一看,原来是《东京风物志》,她眨眨眼,疑惑的瞧着他,“公子不是春闱在即么,怎的还在看这样的闲书。” 李长澈道,“随便看看。” 说完,又问,“你当真觉得我长得还不错?” 不知话题为何被扯到容貌上,薛柠认真道,“李公子神仙相貌,自然是不错的。” 李长澈唇边笑意深了些,看来她对他的容貌还算满意。 薛柠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孤男寡女,气氛尴尬。 她有些紧张,正要找点儿别的话题松快松快氛围,就听马车外响起一道清脆的嗓音。 “对面可是宣义侯府薛姑娘的马车?” 听到卫枕燕熟悉的声音,薛柠忙侧过身,打起车帘,“燕燕,怎么是你?” “我今儿准备去侯府看看你的伤势,没想到正好在这儿遇见了,这不巧了么?” 卫枕燕忙叫人停车,从马车里下来,钻进侯府的马车里,打眼瞧见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吓了一跳,“这位是——” 薛柠微微一笑,“我哥哥的挚友,李长澈,李公子。” 卫枕燕想起来了,那日薛柠的认亲宴上她见过一次,当时惊鸿一瞥,便觉得这人长得俊美极了,没想到今儿这般近距离一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她努了努唇,瞪大眼睛,立刻警觉起来。 早知他同柠柠在一起,她今儿就应该将哥哥也带过来的。 薛柠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对宝蝉道,“宝蝉,你且去卫姑娘的车上,一会儿咱们陆家见。” 宝蝉应了声“是”,人已经上了对面的马车。 有了卫枕燕,马车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薛柠笑着给李长澈介绍,“李公子,这是卫大学士家的姑娘卫枕燕,是我的手帕交。” 李长澈皱了皱眉,对这不速之客并不喜欢,“幸会。” 卫枕燕干笑一声,“柠柠,要不我们去我马车上吧,李公子要看书,我们两个一会儿说些体己话,别打搅了公子。” 李长澈睨她一眼,“不打搅。” 卫枕燕扯开嘴角,笑了笑道,“但我们两个还有体己话要说呢。” 李长澈抬起眸子,朝卫枕燕淡淡的看去。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无端让人沉重压抑。 卫枕燕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被男人这么一看,浑身都绷紧了。 薛柠怕卫枕燕与外男在一处不自在,“李公子,若不然,我还是同燕燕一起罢?” 李长澈淡道,“你受了重伤,身子还未康复完全,走来走去,又被风雪一吹,对你的身子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若卫姑娘不愿同在下在一个马车里,可自行离去。” 薛柠一愣,她能感觉出李长澈不是个对人有耐心的人,但没想到他对燕燕这般不客气。 可两边都是她珍视的好友,她谁也不想得罪。 “我看前边也快到杨柳巷了。”她笑了笑,道,“燕燕,我们也别换来换去了。” 卫枕燕自然是以薛柠的身体为重,“柠柠,你身子还没好全呢?我看你气色仍然不太好,回头我让阿兄带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我阿兄认识的那位神医医术可好了,先前我的咳疾就是他针灸给我治好的。” 说起卫枕澜,薛柠问,“卫哥哥今儿怎的不在?” 卫枕燕笑,“哥哥衙门最近公务繁忙,不然我定带着他一块儿来看你。” 薛柠叹口气,“可惜了,上次我们还说要去汴河上看人凿冰捞鱼,若不是我受了伤,只怕咱们早看上了。” 其实是卫枕燕自己想看,故意拉着薛柠的,她柔声道,“没事呀,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看不迟,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李长澈眉心皱了皱,听薛柠一口一个卫哥哥,心底不太舒服。 又听卫枕燕悄声对薛柠道,“柠柠,你是不是要去洛家参加洛老夫人的大寿?我哥哥比洛公子文采好多了,瞧着也比洛公子身子骨强健,你要不要尝试着考虑考虑我哥哥?回头我娘就能带着人上侯府去提亲,你说你,怎么那么急呢,你家世子哥哥还没回来呢……” 薛柠:“……” 李长澈:“……” 卫枕燕满怀期待道,“回头你给我做嫂子,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咱们是好友,我娘又那么喜欢你,你嫁过来,我哥哥定会好好疼你的。” 李长澈俊脸越来越黑,心头逐渐烦躁。 看卫枕燕的目光也越发不友好。 想杀人。 马车里空间本就不大,卫枕燕缩了缩脖子,避开男人阴沉沉的视线,小声道,“柠柠,你有没有觉得,这马车里……特别冷?” 薛柠疑惑地眨眨眼,“没有啊。” 卫枕燕都快被男人那黑压压的眼神吓哭了。 她也不敢再提哥哥二字,怕李长澈嫌她吵闹,干脆闭了嘴。 …… ------------ 第90章 认错妹妹 “公子,你瞧,那位是不是卫家二姑娘?”莫离惊喜道。 苏誉今儿打马出城送苏溪,一袭黑色大氅,满头风雪。 回城时正好碰见卫枕燕钻进宣义侯府的马车。 车帘随风而起,露出马车里薛柠那张讨人厌却又漂亮的脸蛋儿。 苏溪出丑,坏了与陆家的婚事,祖母震怒,已经给苏瞻去了书信,苏誉本就心情烦躁,又亲自将妹妹送出东京城,苏溪拉着他的手哭了小半个时辰,眼睛都哭肿了,这会儿他心里正攒着一团怒气,只恨不得杀了薛柠这个妖孽祸患。 他冷笑一声,勒住马儿,堪堪停在不远处。 那马车从他身边驶过,留下香风阵阵与少女们的低语。 帘随风动,坐在车窗旁的卫枕燕,脸颊圆润绯红,半张侧脸却已是娇媚动人。 他身后的长随莫离便道,“老夫人有意与卫家做亲,为公子相看的,便是这位卫姑娘,属下瞧着,卫姑娘容色虽不及薛姑娘,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儿,上次认亲宴,卫姑娘还偷偷看了公子好几眼,想来对公子应该也是有意的。” 苏誉摩挲着手里的鹿皮马鞭,不耐烦地冷笑一声,“提那个晦气的做什么。” 莫离有些看不懂苏誉的神情,不过他打小便跟着苏誉,也清楚苏誉这会儿心情实在不算好,毕竟大姑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昨儿却因薛姑娘几句不吉利的话,与陆家的婚事也没了,又被送回了永洲老宅,若非老夫人与江夫人极力挽回,只怕怀孕的丑闻也会被传出去,到时候,宣义侯府的体面都没了。 因而他没敢再提薛柠二字,安安静静地闭了嘴。 苏誉阴恻恻地盯着那马车离去。 想到卫枕燕与薛柠交好,嘴角勾起一个阴鸷的笑来,“不过一个娇弱的小女子而已。” 莫离听这话,讨好道,“公子觉得卫姑娘如何?” 长街上强风呼啸,刮在面颊上如同刀割一般。 苏誉咬牙切齿地笑,“自然好,好得不能再好。” 既然她是薛柠的手帕交,那便不能怪他了。 等她嫁过来,他有的是法子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 他也要让薛柠尝尝,锥心刺骨的滋味儿。 …… 到了杨柳巷,街道上覆满了昨儿夜里下的厚雪。 这条巷子里住的达官贵人不多,所住的都是平民百姓,因而没有专门的巡管清理积雪。 卫枕燕受够了同李长澈待在一起的冰冷气场,率先下了马车。 不过因为紧张,跳下车时,脚下一滑,“噗”的一声,身子栽进厚厚的积雪里。 “呀——” 卫枕燕趴在雪堆中,扬起染雪的小脸儿。 一仰头,便对上一个人悍利浓黑的眼。 “这么早来给哥拜年,真孝顺。” 那人打趣,本抿紧的唇线轻勾起,露出一个促狭的笑。 让他那张看起来薄削锋利的俊脸瞬间多了几分柔情。 他弯腰下来捞她,结实的手臂穿过她的细腰,将她如同小鸡仔儿一般轻而易举从雪中揪起来。 男人大手极为宽厚,又炙热得如同一把火一般。 卫枕燕愣了愣,脸一下涨得通红。 她挣扎了一下,竟没挣开。 没想到这高大的男人力气那么大。 “阿兄,你做什么呢。”薛柠软糯的嗓音在马车里响起,“当街强抢民女?” 陆嗣龄怔住,转头看自己手里的小姑娘,又看向站在马车上的小丫头,忙一松手。 “啊——” 卫枕燕又重新落进雪中,整个人仿佛一只娇软的兔子一般,整个脸都埋进了雪里。 陆嗣龄担心女子身弱,忙又将人捞出来。 他在军中待习惯了,没什么男女大防。 伸出手,便直接替她抹了抹了脸上的雪。 可没想到触手可及的肌肤,比他军营里的兄弟实在是柔软太多,明明风雪极盛,却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芙蓉香气。 这回卫枕燕抹去脸上的雪粒,也认出眼前年轻的小将军了,“小陆将军看好了,我是卫枕燕,可不是你妹妹柠柠。” 陆嗣龄盯着她绯红的小脸儿一瞧,“得,看清楚了,是只小花猫。” 卫枕燕咬唇,对上男人黑黝黝的眼,羞得不知该怎么回好。 谁叫人家刚刚还替她抚了抚发髻。 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只有她亲哥哥对她这般亲近过。 好在陆嗣龄眼中并无狎昵之意,坦坦荡荡的,倒让她心虚。 她避开男人赤露直白的眼神,转回身去牵薛柠,“柠柠,你快下来呀。” 陆嗣龄挑起眉梢,眼神却仍在卫枕燕身上。 薛柠见这场景,只觉得二人之间火花蔓延,莞尔一笑,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个神色若定的李长澈。 陆嗣龄与李长澈打了个招呼,兄弟二人并肩走在一起说了几句薛柠听不懂的话。 李长澈对谁都一副淡漠的疏冷模样,倒显得陆嗣龄对他格外客气。 他出身河间李氏,想来身份应当不低。 她转身挽住卫枕燕的手,又同陆嗣龄道,“今儿燕燕来看我的伤,我顺便带着她一块儿来陆家了,阿兄一会儿让舅母替燕燕也准备一份午膳可好。” 陆嗣龄疑惑,“卫家,哪个卫家?” 李长澈老神在在道,“卫大学士府。” 陆嗣龄不在京中许久,但也知道卫家林夫人与他姑母陆葇年轻时是手帕交,他又看向卫枕燕,“原来是他家。” 卫枕燕也不知怎么的,脸颊有些热,“咱们两家从前还是世交呢……” 只是薛家与陆家是将门,家中男子大多驻守边关,只有陆葇那样的女子,才愿意随着夫君一道去战场,寻常京中娇弱的贵女们,没人有陆葇那样的魄力,是以卫枕燕幼时与陆嗣龄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多。 薛柠看了看陆嗣龄,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红着脸,眼神飘忽的卫枕燕,缓步走到陆嗣龄身侧,嘴角翘起,“阿兄,你看什么呢?” 陆嗣龄是个直白人,“怎么,美色当前还不许我看?你哥在军营里没见过女的,今天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一时心随意动,所以才失了分寸。” 褪去战甲的少年将军,与那些东京富贵窝里的纨绔子弟也完全不同。 他一袭青色劲装,挺拔肃然,嘴角的笑,也如同漠北的风,肆意又狂野。 薛柠揶揄,“昨儿订婚,阿兄见的女子不是更多?” 陆嗣龄道,“胭脂俗粉,岂能与你们二人相比。” 薛柠嘴角微翘,“算你会说话,不过,燕燕可不是什么随便人家的小姑娘。” 陆嗣龄挑起眉梢,唇边牵起个弧度,“我懂,是看一眼就得为她负责那种。” ------------ 第91章 他深情专一? “我才不要你对我负责……柠柠,若不然,我还是先家去了,再这般留下来,还不知要被小陆将军编排多少闲言碎语出来。”卫枕燕早早竖起了耳朵,听见了陆嗣龄轻挑的话,小脸一红,眼圈儿也红了。 薛柠忙拉住卫枕燕,“这怎么就要走了,阿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嘴上没把门儿,说错了话,燕燕,你原谅他。” 陆嗣龄这才明白,原来,东京城里的小姑娘不能随便调戏。 他忙扣住卫枕燕的肩膀,反应过来人家是个女子,又抬手放开。 卫枕燕气鼓鼓的盯着他,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闭上嘴,眨了眨眼,一言不发地对卫枕燕做了个缝上嘴唇的动作,表示他不再随口胡言乱语说些对她不尊重的话,又双手抱拳,做了个挥刀自戕的动作,表明他再说胡话,就去死。 卫枕燕扑哧一声,又笑了,眼底潋滟着春光。 她转身抱住薛柠的手臂,拉着她往陆家先走。 陆嗣龄心底莫名一动,害,东京城里的小姑娘,真好哄。 李长澈信步走上前来,轻笑了一声。 陆嗣龄看他一眼,“阿澈,这次来京参加春闱,准备得如何了。” 李长澈神色淡淡,“准备什么?” “我忘了,你这样的天才,不需要准备,只需要人到便可以了,小小春闱,不过是你李大公子手拿把掐的游戏而已。”说着,陆嗣龄又啧啧两声,“我跟你们这些天赋异禀的人有仇。” 李长澈,“你在军事上的天赋,又有谁能与你一比?” 陆嗣龄,“你才到军中两月,只一计良策,声望便压我一头,又怎么说?” 李长澈嘴角扬了扬,“我志不在行伍,你只管做你的大将军便是。” 陆嗣龄唉声叹气,“算咯,我跟你们这些天赋异禀的人有仇。” 李长澈没再说话,二人进了陆府内宅,穿过一道抄手游廊,两个少女已经携手进了月洞门,他远远看着薛柠与卫枕燕有说有笑的背影,一时出了神。 “怎么,看上我家柠柠了?”陆嗣龄登时一脸得意,“我家柠柠国色天香,你李大公子为她动心动情,也在情理之中。” 他与李长澈在一起散漫惯了。 说这句也不过是开玩笑的打趣话。 因为他最了解李长澈不过。 他不近女色,禁欲多年,又因着那样一个疯疯癫癫的母亲,对女子可谓是深痛恶绝,他又怎么会轻易对一个女子动心? “若我当真看中了她,又该如何?” 一路过来,耳边竟是风雪的呼啸声。 那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时,陆嗣龄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停住脚步,疑惑地看李长澈一眼。 还是那副清冷如仙的容貌,还是那样不动如山的表情。 可他看过来的眼神,却压抑着太多说不出的情绪。 他可是李长澈,名满天下的河间高门士族李氏的嫡长孙,将来继承李氏门阀,若再建功立业,便是奔着宰执首辅搅动天下风云去的。 他何时有过这样患得患而又失爱而不得的神情? 陆嗣龄怔了怔,反应过来他说的那句,“阿澈,你……当真喜欢柠柠?” 李长澈挪开视线,双手拢氅,素来克制的脸色有了一丝龟裂,“不可以?” 陆嗣龄大为震惊,心头又激动,又觉得不可思议,“可你知不知道她心里喜欢的,是苏家那位世子爷?我以前每年回来,总能看见她跟在苏瞻身后,跟个小跟屁虫似的,甩都甩不掉,莫说你,便是我这个兄长也没能让她多看我几眼,她眼里心里,只有苏瞻,只怕是要嫁给他的。” 听到苏瞻的名字,李长澈眸光瞬间冷了下来,心口积郁。 “又如何?” “你不是说,绝不会走你父亲的老路,娶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么?” “那是之前——”李长澈薄唇微抿,眼底一片深邃,“现在,突然反悔了。” …… 陆家与苏溪的婚事告吹了,薛柠满心痛快,与杨氏陆嗣龄等人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 用过午膳,她精神不济,才打了个哈欠,杨氏便柔声道,“去不羡仙睡会儿吧,那院子,舅母给你留着,你想来住便随时过来,燕燕也同你一起过去,你们两个好说说话儿。” 薛柠多少日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了。 上次受了伤,昏迷中也日日梦魇,总感觉苏瞻就在她床边,闹得她不安宁。 后来得知他日日替她喂药,她心里也没什么波动。 如今苏瞻不在东京城,她睡觉时,做梦也少了许多。 解决了苏溪这个大麻烦,她也轻松下来。 接下来便是敲定自己的婚事。 这不算什么难事,很快便要到十二月底了。 杨氏还说要提前为她准备好添妆,让她风风光光嫁人,她含笑抱了抱舅母,“辛苦舅母。” 从明堂出来,却见李长澈颀长的身子靠在廊下的大红漆柱旁。 纯白的风雪衬得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好看极了,只是那双清绝的桃花眼,仿佛深不见底的渊海,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薛柠不知他站在这儿听到了多少,但见到他还是很开心的,“李公子怎么在这儿,可是有事么?” 李长澈看她一眼,“来寻你阿兄。” 薛柠扬起个笑,“我阿兄在屋里。” 李长澈面色淡淡,“嗯。” 说罢,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一阵寒冷的松香。 薛柠愣了愣,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他清冷的后背。 卫枕燕拢住她的手腕儿,压低了声音,“这李公子也太冷了,瞧着便吓人,日后若是娶了妻,只怕那女子没好日子可过。” 怎么会没好日子可过,他对他那位亡妻可谓情深似海,乃大雍不可多得的爱情佳话。 薛柠嘴角微抿,替李长澈解释,“其实,他还是挺好的,古道热肠,为人和善,深情专一,只是看着冷酷了些。” “古道热肠?” “嗯。” “为人和善?” “嗯。” “深情专一?” “嗯。” “柠柠,你没事儿罢?”卫枕燕抚上薛柠的额头。 ------------ 第92章 抢婚? 薛柠拨开卫枕燕的小手,笑笑,“等你认识他久了便知道了,咱们先去不羡仙罢?” 姐妹二人进了不羡仙,几个热络又伶俐的小丫头忙碌起来,又是端茶送水,又是燃香烧炭,宝蝉都没了活儿干,好在卫枕燕不累,便拉着宝蝉一起,说是要去陆宅的后花园逛逛。 薛柠有些困乏,遣散了屋中伺候的婢女,在架子床上躺下。 很快,她便进入了梦乡。 可惜,不是个好梦。 梦里,满是刺目的大红色,又长又厚的喜绸挂在雕梁画栋之间。 无数人影幢幢,在亭台水榭间奔走。 她梦见自己与洛文钧大婚。 大婚当日,洛家喜气洋洋,宾客盈门。 她手里紧张地握着红色喜带,另一头被洛文钧牵着。 喜婆唱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她与洛文钧并肩站在一起,正要对拜时,却听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 一支冷箭透过厚厚的帘帷,狠狠嵌入喜堂内的正墙上。 下一刻,有人带着大队人马从外头冲进来。 那会儿风雪太大了,鹅毛大雪顺着那群浑身肃杀的人往明堂里钻。 她恍惚间掀起头上的盖头,只见苏瞻风尘仆仆,手持长剑,缓步进了喜堂。 人群一时乱作一团,洛家老夫人被吓得浑身哆嗦。 “苏世子,你要做什——”洛文钧将她护在身后,却被苏瞻当头一剑,砍下头颅。 滚烫的鲜血洒了她一脸,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时,洛文钧已经倒进了血泊里。 喜堂里瞬间响起无数道尖叫声……洛家老夫人已然昏了过去,其他宾客吓得四散逃离。 而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被男人男人阴鸷的凤眸盯着,那带着杀意的冰冷视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胸口紧绷,抬起眼,恐惧地看向男人那猩红的双眼。 那是她第一次见苏瞻发狠,他薄唇噙着个冷笑,眼底却淬满了霜雪,阴沉沉的俊脸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 “薛柠,没有我的准许,你胆敢嫁给洛文钧,是不是找死?” “你是我的贵妾,谁敢娶你,我便杀了他。” “这辈子,你只配做我苏瞻的一个妾。” 她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被他那可怖的神情吓得浑身颤抖。 她不愿意做妾,更不愿做他的妾。 她吓得转身想逃,却又被他用力扣住腰肢。 下一瞬,梦境逆转。 她被苏瞻狠狠压在床上。 男人呼吸灼热,欺身而上吻住她的唇瓣,唇齿间,都是他身上的血腥气。 “不要!” 她只觉得恶心极了,又怕他乱来,仓促慌乱间便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男人被打得歪了歪头,转回来时,一双眼阴沉可怖……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下一秒,她从床上坐起身,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眼前还是苏瞻那难以置信的黑冷目光,周身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她急促的喘息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身在不羡仙的房间里。 什么怪梦,这么可怕。 她咬了咬唇,抬头抹去额上的汗水,胸口现在还飞快的跳动着。 大概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 苏瞻虽然人不在东京,但那会儿他说要纳她做妾,着实给她吓到了,是以才做了这么个可怕的噩梦,想想,以苏瞻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抢她的亲? 他恨不得她早些嫁出去,不要再死皮赖脸纠缠他才是。 薛柠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心口密密麻麻的沉痛。 算算日子,十二月底,几近年关。 也不知苏瞻那桩杀夫案忙得如何了,上辈子他在常州忙了几乎半个多月,因而才耽误了回东京过年的时间,现下,他人应该还在常州。 这便好了,反正等他回来,她与洛文钧的婚事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薛柠暗暗松了口气,纤细的手腕儿欲打起床帷,却在伸手时,微微一顿。 她分明记得,入睡时,床帏是合好的,这会儿却分开了一条五指宽的缝。 她蹙了蹙眉,伸手摸了摸床边那处凹陷,总感觉有人在她床边坐过。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漆案上的兽首鎏金铜炉里熏香袅袅。 她掀开帷帐,见屋中炭火熊熊燃烧着,想是在不羡仙伺候的丫头进来过了。 舅母的院子,谁能旁若无人的进来? 她牵开嘴角,暗道自己心里多虑了,遂起身换了身干净的衣裙。 傍晚,她与卫枕燕一块儿同杨氏告了辞。 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觉得卫枕燕怪怪的。 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垂着眼,红着脸,唇上还破了一块儿皮。 等到了杨柳巷口,卫枕燕急匆匆便下了马车,“柠柠,我下回再来侯府看你,今儿我先回家啦。” 薛柠朝她挥挥手,又重新坐回马车里。 卫枕燕一走,李长澈的存在感便又强了。 好在他一路都没有说话,目光都在手里的书上。 薛柠将自己蜷缩起来,鹌鹑一般,也安安静静的闭目休息。 到了侯府,她人还沉浸在那个噩梦里,下车时双腿一软,被李长澈扶了一把。 “在想什么。” “没。”她抬眸,对他说了声,“谢谢。” “不用。”李长澈眸光晦暗,很快便将她放开。 薛柠正要往侯府走,却听身旁的男人幽幽道,“你与洛文钧大婚,想要什么大婚礼物。” 薛柠侧过小脸儿,看向他立体葳蕤的山根。 天地间纷纷扬扬的雪,安静得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男人说话语气很淡,却又带着些说不出的意味儿。 看似波澜不惊,却又仿佛静水微澜。 李长澈见她不说话,转眸对上她探究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个轻笑,“为何这么看着我?” 薛柠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因着缠情香那回,自己与李长澈该保持些距离,毕竟他曾说过愿意对她负责娶她为妻。 而她自己……也做不到全然内心无愧。 她思绪有些纷乱,飞快垂了眸子,“只要是李公子送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嗯。” 一句“嗯”,却没了下文。 ------------ 第93章 她没有胡闹 气氛有些尴尬,男人身上清冷的香气包裹着她。 薛柠顿了顿,干笑两声,“我……我先回去了,今日多谢李公子同行。” 李长澈道了一声“无事”,再次将青竹伞举过少女头顶。 二人转过影壁,走过几个长廊,再穿过一个垂花门,便到了外院与内宅的分界处。 栖云阁与问心居从来都不在一个方向。 薛柠规规矩矩与李长澈行了个福礼,带着宝蝉往内宅走去。 等走远了,胸口那根绷紧的弦才稍微松了些。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夹道。 除了积雪,已经没人了。 宝蝉举着伞,歪了歪头,看向自家姑娘被冷风吹得泛红的小脸儿,“姑娘?” 薛柠回过神,斟酌着语句,“宝蝉,你有没有觉得——” 宝蝉狐疑道,“觉得什么?” 薛柠有些说不上来,沉吟一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李公子这个人有点儿危险?” 宝蝉疑惑,“危险?” 薛柠心跳有些快,“是啊,总感觉他想吃人。” 宝蝉眨眨眼,“奴婢没感觉出啊。” 薛柠叹口气,“算了,跟你说不清。” 宝蝉扑哧一笑,“奴婢倒是觉得李公子这个人比世子好多了。” 他还替姑娘换药,耐心地陪着姑娘,每次孙大夫过来,他都会主动问起姑娘的伤势。 不像世子,每次给姑娘喂药,动作都很粗鲁,又带着些不耐烦。 总之,若姑娘能在李公子与世子中选,她一定会选李公子做姑爷。 薛柠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无奈一笑,“我也没说他人坏。” 多次救她于水火,又为了她的名声,替她保守秘密。 这样的人能坏到哪儿去? 他可是未来的李督察。 薛柠心情舒畅地回了栖云阁。 却没想,半月后的洛老夫人大寿,真有人送了她一份大礼。 …… 金乌西沉,傍晚,天上的雪小了些。 宣义侯府的马车缓缓停靠在侧门。 老仆将车门打开,躬了躬身,“侯爷,到了。” 苏翊礼大氅拥着官服,从车里下来,透过雪色打量今儿的侯府,总感觉有些不一样,具体哪儿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他工部衙门事儿多,虽不及苏瞻刑部案件累积,事儿如牛毛,可如今正逢大雪,不少宫殿年久失修,皇帝突发奇想准备为二殿下的母妃翻修延禧宫,这活儿却正好落在了他头上。 那二殿下秦祯乃萧淑妃的独子,萧淑妃又是当今最宠爱的妃子。 现今那位有意将东宫之位交给二殿下,是以,东京这些做官的,事事都以二殿下马首是瞻。 苏翊礼接了修缮延禧宫的活儿,被萧淑妃宣入了后宫。 听宫里的嬷嬷提了半个时辰的要求才从宫里出来。 这会儿天色已有些晚了,他在衙上用过了晚膳,便不准备去万寿堂,径直往梨园去。 只是,到了梨园门口,却见往日门可罗雀的庭院门口丫头婆子进进出出,格外热闹。 他拧了拧眉头,走进院中。 聂氏如同往日一般笑吟吟地迎接上来,轻柔的身子依偎进男人宽厚的胸膛里,“侯爷,你回来了。” 进了明间,只见箱笼账册堆满了半个屋子。 往日在江氏身边伺候的宋嬷嬷这会儿正指挥着丫头们将其他箱子都搬进来。 苏翊礼皱眉,声音冷了冷,“怎么回事?” 宋嬷嬷听到了声音,转身对苏翊礼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回侯爷的话,这些都是主母让奴婢们送过来的。” 聂氏眸子转了转,不动声色道,“侯爷,的确是大夫人吩咐的。” 苏翊礼心烦意乱的看着屋子里乱糟糟的东西,不耐烦道,“她又在作什么妖?” 宋嬷嬷真心替自家夫人不值,咬了咬牙,扬声道,“侯爷,夫人没有作妖,只是听从侯爷的吩咐,将府中的钥匙对牌印章,地契房契铺面账册,各个田庄的庄头收成年例悉数都清点好了,马不停蹄送到了聂姨娘这里,日后,这个家的中馈庶务,便由聂姨娘来打理了。” 聂姨娘捏着帕子,没敢主动开口,小心翼翼打量着苏翊礼的表情。 她自然希望早日将侯府的管家权握在自己手里,却又不想太急功近利,惹了苏翊礼嫌弃。 苏翊礼听了宋嬷嬷的话,嗤笑一声,只知这又是江氏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过是昨儿说重了话,她这把年纪,竟拿起乔来了。 苏翊礼呵笑,“多大的人了,还敢胡闹。” 宋嬷嬷道,“侯爷,主母没有胡闹,她是认真的。” 苏翊礼沉下俊脸,“江氏人呢?” 江氏受了委屈,宋嬷嬷语气也不太好,“听侯爷的话,这会儿正在祠堂跪着自省。” 苏翊礼冷笑,“她倒是自觉。” 见主子毫不不关心夫人,宋嬷嬷心头越发苦涩,但又觉得夫人此番将中馈痛痛快快让出来,是一件大好事,是以,她又笑了笑,道,“东西既已送到了,老奴便先回去复命了。” 宋嬷嬷一走,聂姨娘便将众人遣散。 苏翊礼坐在罗汉床上,看了一眼案上那堆积如山的账本。 聂姨娘伺候人有一手,忙将热茶端到男人手里,饱满的胸口似有若无的摩擦着男人的手臂,声音也不似在外时的端庄,而是娇滴滴的,“侯爷,你说姐姐这是何意?她难道当真同侯爷置了气?可她好歹也是侯府主母,如此小题大做……将侯爷置于何地?再说……这些东西都送到我这儿,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呐……” 苏翊礼满脸冷笑,将茶盏搁下,长臂搂住聂氏的肩膀,“她以为,她这么做,我便会去她面前服软,只可惜,宣义侯府也不是靠她江氏撑起来的,难道没了她江氏,这府上上下百多口人便不活了,本侯最厌恶受人威胁,她江氏算什么。” 聂姨娘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面上却仍旧温柔似水,“是啊,侯府都是侯爷撑起来的。” 苏翊礼根本没将江氏的小把戏放在眼里,嘴角微扬,“行了,本侯说一不二,既说了让她将中馈交出来,便要给她个教训,这管家权你且先接着,等她何时知错了,反省了,到我面前来哭了,你再还回去。” 聂姨娘微微一笑,拢住男人的大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媚眼如丝道,“好呀,只是我什么都不会,侯爷,你可要手把手的教我才是。” 苏翊礼登时被她迷惑了心智,他素日忙碌,已经素了半个月,今儿突然起了兴致。 他眯了眯眼,将聂氏打横抱起,直接进了内室。 不消片刻,内室便传出了聂氏妩媚的呻吟。 …… ------------ 第94章 撂挑子 苏家祠堂,阴云堆积,风雪夹着细雨。 薛柠听说江氏今儿一大早去谢老夫人跟前认了错,下午回秋水苑,将账册对牌钥匙等物送到了梨园,之后人又去了祠堂,到现在也没出来。 她担心江氏心中难过,便主动去了一趟。 宋嬷嬷候在祠堂外,眼眶微红,见薛柠过来,哽咽了一声,“姑娘,你来了。” 薛柠道,“蛮蛮呢?” 宋嬷嬷道,“来过一次,被夫人劝回去睡了。” 薛柠安慰了一句,“我进去看看。” 进了祠堂,只见江氏跪坐在蒲团上,呆呆的望着苏家众位先祖的牌位。 薛柠轻声走过去,在江氏身边坐下。 江氏没有哭,只是眼睛有些发红,想是已经哭过了。 她转头看见来人是薛柠,嘴角牵起一个温柔的浅笑。 她一贯是个如此温柔的人,刚嫁进来时,苏翊礼还夸她温柔贤淑,贞静文雅。 缠着她恩爱时,总喜欢逗她红了脸。 无论床上,还是在长辈面前,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侵略性。 后来,她有了瞻儿,男人对她越发疼爱。 生下儿子后,男人半年未曾碰过她,怕她身子有损。 几年后,他们才有了蛮蛮。 她逐渐忙碌于家中庶务,而他进工部做了员外郎,公务也越来越繁忙。 渐渐的,夫妻间的体己话变得越来越少。 等她反应过来时,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聂氏。 他很快便要将聂氏纳进房里,怕她找聂氏麻烦,还特地与她约法三章。 这些年,她兢兢业业为侯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没想过,苏翊礼对她,怕是早已没了夫妻之情。 原来真心瞬息万变,这世间,哪有什么矢志不渝的真情所在。 她笑了一下,开口,“今儿将账册等物送去梨园,看着空荡荡的秋水苑,突然间清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薛柠觉得,江氏若是知道自己上辈子死得凄惨,只怕此刻不会这么想。 可惜的是,她没有重生一次,不知道这种复仇的痛快。 但没关系,她会带着江氏从侯府的泥潭里走出来。 她握住江氏的手,“娘,谢老夫人怎么说?” 江氏自嘲一笑,也觉得自己多年付出不值得,“她是侯爷的母亲,自然事事都听侯爷的,我将管家权交给聂氏,她没说半个不字,还提点了一句,让我从旁帮衬。” 从旁帮衬四个字,叫江氏满腹委屈。 不过,在祠堂里跪了几个时辰后,她突然又想明白了。 她是嫁进来的人,这个家从来只姓苏,不姓江。 她若不自立,没人会替她做主撑腰。 薛柠叹息一声,“到底是侯爷的亲娘,自会站在侯爷那头。” 江氏却是一笑,“不过,我可没准备帮衬。” 薛柠俏皮的眨眨眼,眼底浮起一抹璀璨的光来。 江氏嘴角弯起,“我为侯府操持这么多年,累得腰酸背痛,老眼昏花,账本看不好,家风也不正,能帮衬个什么?管家之事,还是交给聂姨娘,让她事事躬亲的好,以免到时出了错儿,不知找谁负责。” 薛柠有点儿说不出的激动。 江氏眼里的笑不似伪装,她似乎逐渐看开了。 她轻哼一声,倒少了往日主母的威严,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女子的柔媚,“再说了,聂姨娘真以为管家是个什么好差事?管家三年,猫狗都嫌,这侯府腌臜事儿多着呢,那谢老夫人又岂是个好伺候的?我啊,正好撂了挑子,一身轻松。” 见江氏不再难受,薛柠眼眸弯弯,“明儿我给娘带好吃的过来。” 江氏道,“要炙羊腿,上回蛮蛮说府上有从西北运来的新鲜羊肉,我这个当家主母还没尝过呢。” 薛柠笑道,“放心,柠柠亲手给娘亲做。” 江氏爱怜地抚了抚薛柠的软发,“柠柠,你的婚事,娘怕是不能为你做主了。” 薛柠有自己的主意,小手拢着江氏微凉的指尖,轻笑道,“娘放心,柠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 江氏交出掌家权那日,是十二月初八。 自那以后,整个宣义侯府一开始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随后半月差点儿乱成一锅粥。 先是聂姨娘连管事儿的丫头婆子都认不全,将府中事项分配错误。 每日间不是这儿出问题,便是那儿又吵了起来。 她为人做事只求贤名,处理得拖泥带水,到处都不讨好。 没过几日,府里上下的婆子们都说这新管家的没手段,性子软,管不住手底下的人。 有些气焰嚣张的,直接站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差点儿没把她气哭了。 之后,又是谢老夫人每日喝的补身子的药出了岔子。 害得谢老夫人又发了怒,将聂氏叫到跟前,狠狠责骂了一顿。 傍晚,苏翊礼回府便去老夫人面前认错,替聂氏说了情,才将人领回去。 谁知谢老夫人拿从前对付江氏的那套,让聂氏也每日卯时便到她跟前服侍。 不但要伺候她洗漱穿衣,还要伺候她喝药,用膳时在一旁站规矩。 前几日,聂氏在万寿堂一待,便是好几个时辰脱不开手。 伺候完老夫人,还要回梨园面对一堆烂摊子。 年底庄子上的账册,她熬着夜也看不完。 更别提还有东京里的几十家铺子的账等着她核算。 府上几个账房,日日来寻她,闹得她头都大了。 还有年底各家府上的年礼。 先前,她为了糊弄江氏,随便整理了一份。 如今她自己当家做主,一个字一个字的核对,生怕出了错儿。 就这样,她还是没有经验,不知自己做的礼物清单合不合规矩,会不会触了哪家夫人的霉头。 她想找苏翊礼帮帮忙,可他大男人哪里懂内宅那些蝇头小事儿。 不过替她看了两夜账本,男人便借口衙门上事儿多,已有好几晚没在梨园歇息了。 这才不过半月,苏翊礼看她的神情已没有了当初的柔情蜜意,仿佛看蠢货一般,让她更不敢求男人帮忙。 早知道还不如做个只会伺候男人的富贵姨娘,何苦将这些苦差事揽到自己头上。 她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这才去祠堂里,求江氏重新出山。 谁知江氏连面都不肯见她,只叫那冷面的宋嬷嬷在外头拦了她的路,对她面无表情道,“我们家夫人听侯爷的话,安心在祠堂反省,还请聂姨娘莫要前来打搅。” 聂氏一听,心烦意乱道,“哪有当家主母不管家事的,便是说出去,整个东京城的妇人们都要笑话。” 宋嬷嬷冷笑一声,“侯爷宠妾灭妻,便是笑话,也笑话不到咱们夫人头上。” 聂氏难受极了,她只想要权要钱,但从未想过做主母这么难,还要伺候府中长辈。 谢老夫人脾气古怪,又阴晴不定,她早出晚归伺候这大半月,身上哪儿哪儿都疼,都没心思保养肌肤了,再这样下去,她哪儿还能留得住侯爷的心? 聂氏破罐子破摔,“说到底,夫人占着侯府主母的位子,便不能撒手不管,今儿夫人若不肯出来相见,明日薛姑娘去洛家的事儿,我便也不肯管了。” 听到薛姑娘三个字,宋嬷嬷迟疑了一下。 ------------ 第95章 洛家寿宴 刚要转身去祠堂通禀江氏一声,便见薛柠带着食盒走了过来。 “我的事,不用姨娘操心。” 聂氏转过身,对上薛柠笑吟吟的眸子,气不打一处来,“薛姑娘到底是个没出阁的,若没有家中长辈陪同去洛家,只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薛柠嘴角莞尔,“既是家中长辈,便也轮不上聂姨娘。” 聂氏冷下脸来,“如今我掌管着整个侯府,我不陪你去,谁敢陪你去?” 薛柠将食盒递给宋嬷嬷,柔声道,“给娘亲的,今儿做的鱼羹。” 说完,才转过身,看向聂姨娘,清澈的眸子透着无辜与疑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姓薛?” 聂氏一愣,“你什么意思?” 薛柠笑了一声,徐徐道,“姨娘真是蠢笨,我姓薛,认的义母是江氏,与姓聂的没有半点儿干系,便是需要长辈陪我前去洛家议论婚事,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聂姨娘您的。” 廊下几个伺候的丫头纷纷扑哧一笑。 更有几个洒扫的婆子捂着嘴朝聂氏指指点点。 聂氏被薛柠三言两语气得脸色一阵青红,再看那些半点儿也不尊敬她的奴仆,气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说不过薛柠,又不被江氏待见。 红了眼睛,哭着离开了祠堂。 一回梨园,见从衙上回来的侯爷正歪在矮榻上看书。 她咬了咬唇,便打定了主意要让江氏彻底下堂。 她要名正言顺做苏翊礼的正妻。 还有薛柠,她一定要她在侯府的日子不好过! …… 翌日,便是洛老夫人大寿的日子。 今儿极为重要,关乎薛柠的终身大事。 眼看便要过年了,她不想此时再出什么纰漏。 是以,她翻来覆去大半夜没睡着,天还没亮,便睁开了眼。 宝蝉听到屋中响动,便披上外衣推门进来,见姑娘已经醒了,忙叫人打了热水。 “聂姨娘那边说是手里事忙,今儿应当是不会陪姑娘去洛家了,姑娘,咱们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去求她?” 薛柠早有应对,“她本来就是个姨娘,若让她陪我去洛家,反倒失了我的身份。” 宝蝉替自家姑娘挽了个发髻,咧开嘴角,“姑娘今儿真漂亮。” 薛柠弯起眼睛,打量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 芙蓉面,柳叶眉,桃花春水生。 洛家老夫人瞧了,一定会喜欢的罢? “对了,宝玉去明月阁看了么?”薛柠突然想起什么。 “去了,明月阁还是没人。”宝蝉道,“姑娘放心,世子只怕还有些日子才能回来。” “那就好。”薛柠将寿礼装进锦盒里,自己亲手抱着,与宝蝉一道出了侯府侧门。 只是刚走到门口,便见李长澈拢着灰色的大氅与浮生等在门外廊檐下。 很奇怪,她有点儿说不出的紧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敢走上前去。 “咦,那不是李公子么?” 宝蝉扬声便要叫人。 薛柠忙将她的嘴捂住,“别声张。” 宝蝉眼眸转了转,乖巧地安静下来。 薛柠放开她,身子藏在门框后,小心翼翼往外看了一眼。 果然,没过多久,一辆奢华精致的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 马车前,挂着长公主府的牌子。 “阿澈哥哥……咳咳……嫣然是不是来晚了……” 马车里传来一道少女咳嗽的声音,带着些自责。 “没有。” “那就好,阿澈哥哥,外面好冷,你快上来吧。” 片刻后,李长澈上了马车。 浮生骑上马,跟在马车后。 李长澈与嫣然郡主,很快便走远了。 薛柠打量着那辆豪华的马车,心头有些沉闷。 宝蝉好奇,“那马车便是嫣然郡主的罢?听说郡主心仪李公子,时常到侯府接送李公子,不过也正常,李公子这样的容色,是个女子都会心动的。” 薛柠沉默了一会儿,抬手轻拍了拍胸口,想苏展苏展心中郁气。 只不小心碰到了结痂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圈儿都跟着红了。 宝蝉忙担心道,“姑娘,你小心点儿,你的伤口还没好全呢。” 薛柠小手轻轻捂住胸口的伤,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笑了笑,“我没事了,我们走罢。” 上了马车,风雪透过车帘的缝隙钻进来。 天气冷得人直打颤,东京冬日的雪,好似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她紧紧拢着掌心里早已没了温度的手炉,神情恍惚了几分。 不遗憾吗? 也是会遗憾的。 只是比起遗憾,她更怕再次受到伤害。 也怕……毁了本该属于李长澈的幸福。 …… 过了小半个时辰,宣义侯府的马车终于到了洛家。 洛家祖上留下个两进的宅子,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今儿却邀请了不少亲朋好友过来参加老夫人的喜寿,自然,也是听说了洛文钧要议亲,特地前来瞧热闹的。 薛柠到时,陆家的马车正好也到了。 陆嗣龄跳下马车,将杨氏从车里扶下来。 “柠柠——” 薛柠转过身,对上杨氏关切的眼眸,欢喜道,“舅母,阿兄。” 聂氏以为,她耀武扬威掌家几日,她便只能去求她。 只可惜,她早就与杨氏说好了,今儿的寿宴,根本不需她聂氏出场。 杨氏将门女大大咧咧习惯了,又是头一回替家里的姑娘操持婚事,早已找官媒做足了功课,今儿拿捏洛家信心十足,“你放心,有舅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陆嗣龄双手抱胸,冷硬的嘴角噙着个温柔的笑,“行了,此处风雪大,柠柠身子弱,早点儿进去。” 洛老夫人听说侯府的马车到了,亲自带了两个婆子到角门处迎接,“薛姑娘——” 薛柠乖巧地给老夫人请了个安,“给洛老夫人请安。” “好姑娘,不用多礼,快些起身。”老夫人打量着薛柠今儿的装扮,好个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儿,心里越发满意。 将人一路引到后宅,薛柠抬眸一瞧,不大的花厅里,已来了四五位衣着朴素的夫人,想来都是从前同洛家交好的人家。 “这位,便是宣义侯府的义女,薛大将军的嫡女薛姑娘了罢?” ------------ 第96章 别娶她 夫人们打薛柠一进花厅里,便觉眼前一亮。 以前只听说薛大将军的遗孤住在宣义侯府里,以她们的身份自然见不到。 没想到今儿一见,这薛姑娘果然同她娘亲年轻时一样貌美倾城。 杨氏嘴角翘起,“正是我家柠柠。” 众人疑惑,“这位夫人是——” 杨氏不卑不亢,笑呵呵道,“我是柠柠的舅母。” 原来是舅母,替外甥女来未婚夫家议亲,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只是奇怪侯府夫人江氏为何没前来,不过也只是心中疑惑,不敢问出口。 洛老夫人邀请杨氏入座,几人便热络的聊了起来。 薛柠安安静静地随在杨氏身后。 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要等着长辈们说完话,问她她才能答。 但看洛家这花厅里伺候的两个丫头,还有夫人们说笑时的态度,便觉着洛家规矩并不严苛,比宣义侯府散漫自由得多,她心里颇为满意。 长辈们问她什么,她笑着便答什么。 那几位夫人便对薛柠这懂礼识节的模样十分满意,悄摸给洛老夫人递眼神。 洛老夫人自己看中的孙媳妇,心里自然骄傲,嘴角的笑意都深了些。 只不见洛文钧人影,薛柠抬眸找了一会儿,便作罢了。 转眼便到了午间,洛家在庭院里摆宴。 满满当当坐了三桌人,可见洛老夫人也是个会为人处世的。 薛柠当着众人的面儿将寿礼送到洛老夫人手里时,洛文钧才出现。 他先看见了容貌出尘的薛柠,再瞧见了她手里刺绣精美的百花献寿图,神情微微一顿。 薛柠朝他笑了笑,“洛公子。” 洛文钧行了个书生礼,嘴角扯开,“薛姑娘用心了……” 薛柠觉得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她对洛老夫人自然是要用心的,便弯起眉眼,“只要老夫人喜欢就好。” “喜欢,柠柠的刺绣极好,我再喜欢不过了。” 更何况,上头用着金线,瞧着只是绣工好,其实暗地里,这东西也金贵着呢。 洛老夫人笑盈盈地说着,还给薛柠递了个红封。 薛柠也没扭捏,大大方方的接了,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席间人人都夸薛柠长得好,懂礼数,送老夫人的礼物又有心意,将来定是个好媳妇儿。 洛文钧听得越发不自在,大手紧紧攥在一起,如坐针毡。 洛老夫人皱了皱眉,“阿钧,你怎么了?” 洛文钧嘴角微抿,“祖母,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紧张。” 洛老夫人又笑了,“你年纪也大了,总该娶媳妇儿的,柠柠是我看中的人选,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 洛文钧僵了僵,“孙儿都听祖母的。” 薛柠有段时日没见洛文钧了,最后半月,洛文钧也没再往侯府送东西。 她倒也不是个非要未来夫君送礼物的性子,只是人有所变化,怕是他出了什么事儿。 今儿洛老夫人对她满意,但他却没说什么。 她想着吃罢了宴席,便去寻他问问。 寿宴结束后,洛老夫人留薛柠与杨氏在洛家小坐。 薛柠与洛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又不见了洛文钧身影。 今日她来洛家,难道他不高兴么? 她上辈子被苏瞻各种冷落,早已习惯了揣测别人的心思。 洛文钧今日待她的冷遇,她其实……能敏锐地感觉出来。 她心头怀揣着疑问,与杨氏说了声,便带着宝蝉从花厅里出来,找了个洛家的丫头,问,“你们家公子这会儿在何处?” 那丫头道,“好像在书房。” 薛柠道,“劳烦姐姐,书房在哪个方向?” 那丫头指了指,脆生生道,“薛姑娘从这儿出去,走过一个走廊,再穿过一个月洞门就是了。” 洛家院落不大,布局也简单。 薛柠与宝蝉一起撑了把伞,从侧门离开。 一路上宝蝉还在高兴道,“这洛家院子简简单单,却布置得不错,这雪景也与侯府景致不同,瞧着便令人赏心悦目,姑娘,你要是嫁进来也好,奴婢看洛老夫人很喜欢你,洛公子见你时也害羞,再怎么说,总比世子冷冷的要好。” 薛柠笑了笑,对自己的选择自然是满意的,“等嫁进来再说。” 只是还没走到洛文钧的书房,她便在花园里的假山处,听到一道女子压抑的哭泣声。 “你当真要娶她……那还要我做什么……” “我今儿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才来见你的……” “若不能同你做夫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薛柠顿住了脚步,宝蝉也变了脸色。 她提步便要冲上去,看看在此私会的到底是何人。 却被薛柠一把拉住了手腕儿。 宝蝉心疼道,“姑娘——” 薛柠脸色白了几分,但还算镇定。 洛家也不只洛文钧一个男子,万一是府中的小厮与院子里的丫头在私会,被她这外人撞见了也不好,她总归还是要给洛老夫人留点儿颜面。 只是,那女子哭后,男人安慰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你别哭了……我不喜欢那薛柠,与她成婚不过是祖母的意思。” 听到这句,薛柠浑身一僵。 不等她反应,假山那头已经响起男女急促又不堪的喘息声。 “洛文钧……求你……别娶她……” “我愿意把身子给你……” “我给你生个孩子可好?” 薛柠心口微微窒息,有那么一瞬,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么大冷的天儿,那男女不知风寒雪冷,纠缠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可还未成婚,她欲托付终身的男人便已经变得她不认识了。 “姑娘,是洛公子!”宝蝉冷着小脸儿,眼圈微微泛红,又火气冲天。 薛柠终于反应过来,压下心头失望,提起沉重的脚步,绕过假山石,走到那男女面前。 “洛公子若是不想娶我,为何不早说?” 少女清凌凌的嗓音,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乍然在雪地里响起。 洛文钧大手揽着那女子的腰肢,正与自己的心爱之人吻得难分难解,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情欲中清醒过来。 ------------ 第97章 婚事作罢 他蓦的推开怀里的女子,手足无措地看向身穿雪白大裘的薛柠。 少女冰肌玉骨,红唇娇艳,拢着狐裘,一张瓷白精致的小脸儿美得不可方物。 他呼吸凝滞,又红着脸道,“薛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身子一颤,许是太羞涩,没敢转身,就这么揪着衣袖躲在洛文钧身后。 洛文钧下意识挡住那女子的腰身,做出保护的姿态,“你……你过来找我……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薛柠自嘲一笑,她没想到自己重活一回,竟还走了上辈子的老路,做了别人的第三者。 幸好发现得早,此时此刻,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隔着白茫茫的雪雾,看向男人慌乱的脸,淡淡轻嘲,“我来看看你,没想到却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洛文钧俊脸涨得通红,刚要解释什么。 就听花园入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世子,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薛姑娘这会儿正与文钧在一起呢,世子——” 薛柠也愣了愣,转头看去。 却见原本应当远在常州的苏瞻这会儿却风尘仆仆出现在洛家后宅。 在他身后,还紧跟着面色焦急的洛老夫人与杨氏等人。 而他眼神深刻,浑身戾气。 周身上下都是雪,衣摆上沾染着厚厚的雪泥,就连发髻上也覆满了雪。 洛老夫人想拦他,也没拦住,被男人那双漆黑冷酷的凤眼一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莫说洛老夫人,便是薛柠,也被他那黑压压的带着煞气的眼眸看得心窝一跳。 奇怪,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苏瞻周身气势凌厉,薄唇紧抿,大步走过来,一把攥住薛柠的手腕儿。 他也不知自己心底那股怒火从何而来,只是收到东京传来的书信那日,听说她竟胆大妄为地破坏了苏溪的婚事,又要与洛文钧结亲,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便气得胸口隐隐作痛,之后他安置好于氏母女,连夜将聘礼送进懿王府,不等懿王留他多住几日,便直接快马加鞭往东京赶。 一路上,他衣不解带,跑死两匹马,才在这会儿赶到洛家。 没想到,果见她身在洛家,与洛文钧在一起。 苏瞻冷笑一声,眼底瞬间结霜。 好个薛柠,处处触碰他的底线。 迟早,他会叫她生不如死。 “临走前,我同你说话,你是一个字也没记住?” 男人声声质问,漆黑眼底仿若漩涡一般。 薛柠被他大掌攥得手腕儿生疼,蹙起秀丽的眉尖,“阿兄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苏瞻眯起眸子,手指用力得泛白,“我让你乖乖在家等我,你却不听?” 什么等他,她可没答应。 薛柠挣扎起来,只觉苏瞻脑子越发有病,她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你放开我!” 陆嗣龄走过来,将手搭在薛柠的肩头,似笑非笑道,“苏世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呢,麻烦你放开我妹妹。” 苏瞻连看陆嗣龄的眼里都透着不耐烦。 尤其目光落在他搭在薛柠肩头的手上,心底竟生出难以克制的烦躁。 他抬手放开薛柠,又慢条斯理将陆嗣龄的手拂开,“薛柠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本世子此次回来,也是关心她的婚事。” 陆嗣龄还不知薛柠在侯府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如今见苏瞻对她颐指气使,心里也来了气,“世子既关心柠柠的婚事,也不该做出这副要杀人的样子,知道的也就不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柠柠不是你妹妹,而是你的仇人呢。” 苏瞻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唇边噙着个冷笑,“小陆将军说笑了。” 陆嗣龄冷冷扯出个假笑,“本将军可没空同世子说笑。” 苏瞻危险的眯起眸子,直接忽略陆嗣龄,“墨白。” 墨白走上前来,“世子。” 苏瞻对洛老夫人道,“侯府还有事,本世子先带薛柠回府,老夫人应当不会怪罪罢?” 洛老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觉得苏瞻对薛柠的态度很怪。 侯府认亲宴声势浩大,人人都知薛柠如今是苏瞻的义妹。 可他刚刚突然带人闯入洛家时的神情,实在是太可怕了,仿佛来抢人似的。 洛老夫人心头颤了颤,“世子请自便……” 与洛老夫人说好,苏瞻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淡漠高冷的模样,“薛柠,跟我回家。”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薛柠便是他的一条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薛柠揉了揉被他捏出红痕的手腕儿,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他那模样,可不像关心她婚事的样子。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现下便走。 毕竟,她与洛文钧的婚事,不能成。 “等等——” 薛柠轻轻开口。 苏瞻刚要不悦拧眉。 便听薛柠又道,“洛老夫人,我与洛公子的婚约,今日开始便作罢了。” 此话一落,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洛老夫人与杨氏一怔,陆嗣龄也不理解。 谁都知道,与洛文钧的婚事,是薛柠自己主动争取过来的。 唯有在场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洛文钧身体颤了颤,脸色苍白极了。 洛老夫人急道,“薛姑娘,这话怎么说?我与你舅母不是谈好了么,等找个良辰吉日,下了聘过了婚书,便将你迎娶入门。” 杨氏也道,“是啊,柠柠,说好的婚事为何突然变卦?” 薛柠移开身形,将洛文钧的身影显露出来,对洛老夫人微微一笑,“可薛柠,不愿横插一脚,毁了洛公子与心上人的婚事。” “什么心上人?”洛老夫人愣住,猛地看向洛文钧。 众人听了薛柠的话,也朝洛文钧看去。 也是这会儿,大家才发现洛文钧并不是一个人。 在他身后,还有个身穿青绿色袄裙的姑娘。 他们二人站姿暧昧,又躲在假山石后,只怕是在此幽会偷情。 洛老夫人脸色一阵青红交错,“阿钧,到底怎么回事,你给祖母说清楚!” 洛文钧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祖母,孙儿……” 洛老夫人怒道,“你快说啊,你身后那个女子是谁!” ------------ 第98章 “带我离开这儿” “她……”洛文顾忌那女子的名声,死死挡住那女子的身影,他俊脸惨白,舔了舔干燥的唇色,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跪到薛柠面前,“我对不住薛姑娘,还望薛姑娘原谅!” 薛柠遭遇这种背叛,虽然有点儿生气,但并不伤心。 她早冷静下来了,嘴角牵起一个淡笑,“洛公子说错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洛文钧道,“薛姑娘,你放心,等你入了门,她……她只会是我的妾,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薛柠差点儿被这话气笑了。 当初看中他时,便是喜欢他那份真诚专一。 如今才不过一个月,他便狠狠打了她的脸。 未婚便与良家女有了苟且,还要当着她这个未来未婚妻的面儿,说要纳妾? 她薛柠便是再不堪,也不会沦落到此般地步! “洛公子若是个有担当的,便当着家中长辈的面儿承认与那姑娘的关系,如此我薛柠与你的婚事便当从来没提过,你便是娶妻,还是纳妾,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洛文钧脸色越发的白了,哆嗦着嘴唇,“薛姑娘,我……我还是喜欢你的。” 薛柠果断拒绝,“薛柠福薄,当不起洛公子的喜欢。” 洛文钧颓然跪坐在地,一张脸登时垮下来,“祖母,孙儿错了……可我也是亲眼看到薛姑娘同李公子亲昵,所以才……才……” 薛柠怔忪,“什么亲昵?” 洛文钧似突然为自己的背叛找了个理由,猛地站起身来,理直气壮的高声道,“我……我那日亲眼看见你同李长澈一起回侯府……下车时,他还扶了你一把,你……你们二人同乘一车在陆家与侯府之间来回,孤男寡女,少说也有一个时辰,李长澈长得那么好看,我不信你同那李长澈在马车里没有苟且之——” 薛柠气得小脸发红,扬起巴掌,狠狠扇在洛文钧脸上。 洛文钧被打懵了,一双眼通红,狰狞地笑了起来,“被我说中了吧!你这般不检点的女子,不配嫁给我洛文钧做妻!” 薛柠从未想过,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被逼急了会变成一副如此丑陋的模样。 也许之前便是他伪装得好,才叫她被蒙骗了去。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儿看清洛文钧的真面目,讽刺道,“幸好我与你这等虚伪小人还未有婚书,便是连退婚都不用,洛公子喜欢,便娶了这位与你婚前便私下幽会知检点知廉耻的女子罢了,我与洛公子,再无干系!” “舅母,阿兄,我们走!” 此间事了,苏瞻嘴角才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见薛柠气得呼吸急促,小脸儿红扑扑的,格外诱人。 他走上前去,凑到她耳侧,嫌恶道,“还以为你真要嫁给洛文钧,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故意当着我的面做戏罢,薛柠,你做戏也要有个度,莫要以为我肯纳你为妾,便全然不顾惜自己的名声。” 薛柠猛地停住脚步,僵硬的站在风雪里,忍不住晃了晃神。 她缓缓抬起冰冷的眸子,隔着纷扬的大雪,朝男人眼底望去。 那里头,尽数是对她的轻蔑与冷嘲。 他还在笑,笑她不择手段利用洛文钧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他在嘲讽,讽刺她这点儿手段在他眼里不过儿戏。 他将她的真心践踏了一辈子,最后薄情寡义将她烧成一把灰烬,如今却还看不起她,纳她做妾也不过是他的怜悯与施舍。 薛柠紧了紧泛红的眼眶,心底突然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怒火与委屈。 可她已经重生了,再不会想方设法嫁给他为妻,凭什么还要受这种委屈? 她偏要让苏瞻,彻彻底底看清楚看明白,她今时今地,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舅母。” 薛柠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停驻下来,眼尾泛着酸涩的湿意,她唤了杨氏一声。 杨氏刚刚才听了洛文钧那番羞辱人的话,这会儿正心疼得要命,忙轻轻应了一声,“哎,柠柠,你想说什么。” 薛柠没看苏瞻,而是转过身,看向愣在这庭院里的所有人。 包括洛文钧与洛老夫人,还有洛家上下伺候的婆子丫鬟。 她深吸一口气,翩然牵开嘴角,对众人破罐子破摔道,“洛公子说得对,我与李长澈早已有了苟且,所以,不劳各位费心,我自会嫁给他为妻!” 苏瞻只觉得薛柠这会儿的欲盖弥彰十分好笑,他讥诮的眸光落在她雪白的小脸上,漫不经心道,“你倒是想得好,可问过别人愿不愿意娶你,别到时,又闹出个大笑话来。” 薛柠笑脸煞白,冷笑道,“他愿不愿意娶我,也与苏世子没有关系,总之我薛柠此生嫁给谁,也不可能嫁给你苏世子!” 说完,谁也不看,转身就走。 只是转身那一刹,眼泪蓦的顺着眼角滑落。 东京的雪天太冷了,风雪钻进她的眼睛里,让她忍不住一阵又一阵酸涩。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不好,也可能会连累李长澈,可由不得她。 她不愿自己的尊严与骄傲,再被苏瞻轻而易举踩在地上碾碎。 她径直从洛家后宅快步走出,穿过最后一个垂花门,走到外院儿,绕过那道影壁,便出了洛家大门。 只是没想到,她一出洛家大门,便见李长澈龙章凤姿背对着她立在洛家门前。 天地间白毛浩荡,寒风凛冽。 浮生戴着一顶厚厚的风帽,单手牵着马,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长剑,嘴角大大的咧开,憨厚地拉长声音,“薛姑娘!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啊!” 许是听到这一句,那后背矜贵清冷的男人才徐徐转过身来。 薛柠红着眼,对上他深邃多情的桃花眸,呼吸一滞,心跳隆隆。 不知为何,一见着他,心底那股委屈便翻江倒海。 她呆呆站在原地,心绪几番复杂难辨,直到听到门后传来的脚步声,担心苏瞻追上来,才一头扎进风雪里,跑到李长澈面前。 她扬起小脸儿,望向男人立体葳蕤的俊脸,“可不可以先带我离开这儿?” ------------ 第99章 “好配!” 李长澈没有半点儿迟疑,目光扫过门后苏瞻的身影,长臂一勾将她抱上马背,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将她娇弱的身子拢在身前。 等苏瞻走出来时,李长澈嘴角淡勾,斜睨他一眼,已带着薛柠从他面前策马离开了。 “世子——” 苏瞻浓眉一皱,一张玉白的俊脸蓦的沉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杨氏等人。 陆嗣龄见李长澈将薛柠带走,轻笑一声,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我这个做阿兄的,还真以为我家柠柠没人要呢,我看阿澈带柠柠走的姿势挺炫酷的,这个妹婿,我喜欢!” 苏瞻眉心狠狠一跳,身上气息越发冷凝。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让他不得不抬手按住太阳穴。 墨白从未见世子这般动怒,心下忐忑,“世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瞻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洛家大门,“回府。” 他知道,薛柠不过是气极了一时委屈。 她会乖乖回到他身边来的。 而他也不屑同李长澈争抢什么。 因为薛柠最喜欢的只会是他。 …… 马儿离洛家越来越远。 李长澈逐渐放缓了速度,信马由缰在长街上慢行。 十二月的东京,正是风雪肆虐的时候。 天空灰蒙蒙的,鹅毛似的雪花落在二人头顶,白花花一片,两人皆是超凡出尘的美人,此番一块儿共骑,引得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侧目。 北风猎猎,二人衣袂翩飞,裙裾与衣摆在风中纠缠。 李长澈低眸,见身前的小姑娘安静得过分。 她整个身子都窝在他斗篷里,只露出半张雪白泛红的小脸儿,还有一双雾气蒙蒙的大眼睛,她天生眼瞳大而幽幽,鸦黑卷翘的长睫上沾满了雪粒,轻轻一颤,便似那精致的瓷娃娃有了鲜活气儿,只是睫羽上挂着的泪珠子,让她看起来太可怜了,像一只被抢了小鱼干的幼猫儿。 他紧了紧环住她的手臂,感受着少女柔软的身体与他的胸膛紧贴在一起。 他知道,她今儿定然会在洛家受些委屈。 但没想到,苏瞻回来了。 她此刻的难过与伤心,是为了洛文钧,还是苏瞻,李长澈不得而知。 他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洛文钧与那女子的“私情”,有人牵了头,却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 今儿那女子能顺利入洛家,也是他在背后助了一把。 他了解薛柠的性子,她看起来柔弱,眼里却容不得沙子,今儿与洛文钧的婚事绝不会成。 他先前已经放弃了要娶她的想法,但后来,一想到她要嫁给洛文钧,便几日几夜睡不着,翻来覆去后还是觉得夫妻间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也许,她与母亲不同,他也不是不能再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 就这一次。 倘若再不成—— 不成再说。 “想去哪儿?” 少女身子柔弱,又受过那样的重伤,再这么被风吹下去,不是件好事。 李长澈幽幽开了口,大手拉住缰绳,顺势收紧了她的腰肢。 也不是没与她亲密接触过,只是那会儿在马车里,她突然缠上来,他再冷静自持,也有片刻的心慌意乱,当初没注意细节,如今天地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他有的时间感受她身上的一切。 那柔软的腰肢,馥郁的香气,像是引人犯罪的毒药,碰过一次,便叫人难以放手。 薛柠吸了吸被风吹得通红的鼻子,好半天才嗫嚅着开口,“李公子,我们能不能去不羡仙?” 她这会儿被风一吹,早就冷静下来了。 只是身后男人的存在感太强烈。 尤其是他们一块儿坐在马背上。 这么小的空间,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宽厚的胸膛,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抵在身后。 她也不是真正未经人事的少女,即便与苏瞻的房事少得不能再少,对那种东西还是略有一点耳闻。 她哪儿还有心思去想什么洛文钧与苏瞻啊,一心都在如何同李长澈开口上。 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乱乱的…… 李长澈道,“嗯,雪天风大,我走慢点儿。” 薛柠小声提议,“要不要快些?” 李长澈挑眉,“嗯?” 薛柠斟酌道,“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李长澈嘴角露出个几不可察的淡笑,“现在也可以说。” 这大街上,虽然行人不多,可也叫人难为情。 薛柠咬了咬唇,耳根子有些发热。 她只觉自己与他贴得太近了,担心冒犯了他,惹他不快。 便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冒出个小脑袋,不自在的往前动了动。 可李长澈却突然扣住了她的腰肢,声线嘶哑,“柠柠,别乱动。” 男人那声音低哑又性感,薛柠有些紧张,下意识忽略了那个名字,想到什么,尴尬极了,想回头看他,“李公子,怎么了?” 李长澈无奈一笑,盯着少女柔嫩的侧脸脸颊肉,低哑道,“没事。” 只是他素了多年,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些情不自禁罢了。 再这么下去,于他而言,也是种折磨。 他索性一拉缰绳,策马往杨柳巷奔去。 等薛柠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陆家大门口。 男人勒停了马儿,抱着她便下了马背。 薛柠惊叹男人强劲的臂力,担心自己从他怀里掉下去,慌忙伸出双手勾住他修长的脖子,男人侧脸清冷,修长的眼尾被风雪吹得微微泛红,为他那本就丰神俊朗的脸平添了几分魅惑风情,她只看了一眼,便感觉心跳乱了章法,紧绷的红唇小心翼翼的呼出些白气,又怕被人瞧见了,只得将小脸儿藏进他怀里。 李长澈垂眸,瞥见少女红扑扑的脖子,唇角微扬。 “李公子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门的小厮早与李长澈熟稔,袖子里拢着双手上前来牵马,只是好奇的目光在薛柠与李长澈之间转了又转,毕竟二人身份都是贵人,何以会堂而皇之共乘一骑,这叫这左邻右舍瞧见了,薛姑娘还要名声不要? 但显然他们二人都没在乎那些。 李公子抱着薛姑娘,径直往陆家大门进了。 那小厮看得一脸姨母笑:好配! …… ------------ 第100章 “我答应你” 进了不羡仙,几个丫头着急地跟上来。 见薛柠在李长澈怀里,互相对视一眼。 “李公子,薛姑娘今日怎么过来了?我们家夫人与少将军呢?不是说去洛家了么?” 李长澈抱着薛柠进入明间,面无表情吩咐,“去烧热水,煮姜汤,准备炭火。” 丫头们训练有素,也听李长澈的话,各自散去忙碌。 李长澈将她放下来,抚了抚她的发顶雪粒,让她先去换身暖和的衣服。 薛柠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没敢开口,只垂着脑袋进了内室。 内外两室隔着一道屏风,她从箱笼里翻出一件鹅黄的短袄和一条淡绿色的长裙。 刚刚许是被洛文钧与苏瞻气狠了,这会儿心口的伤有点儿撕扯发疼。 她捂着胸口,差点儿没站住,身子靠在衣柜上,脸色发白。 李长澈听到内室动静,“需不需要帮忙?” “不……不用。”薛柠咬了咬唇,勉强站起身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怎能让他一个大男人帮她换衣服,本想叫个丫头进来,想想还是算了,“我自己可以的。” 没一会儿,这不大的闺房里便暖意融融。 薛柠换好衣服从内室出来。 李长澈已脱了斗篷,一袭蓝色长袍端坐在玫瑰椅上,气质矜贵清冷,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他掀眸看来,薛柠登时浑身不自在。 别看他现在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李公子。 但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同苏瞻一样,仕途通达,步步高升。 将来掌管天下刑狱,手握大权,又带兵理政,成为人人敬仰的李督察。 她尴尬地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李长澈接过丫头手里的姜汤,忙道,“李公子,我自己来。” 李长澈淡淡地看她一眼,将姜汤递过去。 薛柠见姜汤已经不烫了,咕噜咕噜一口喝完,把汤碗递给那丫头。 那丫头也懂事儿,接过汤碗,扭身出去,还将房门也带上了。 李长澈眉眼淡淡,看向她,“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薛柠一噎,先前在洛家,她被苏瞻那话逼得确实有点儿冲动。 如今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要怎么开口。 可她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夸下了海口,若最后再食言,只怕苏瞻又要到她面前嘲讽一番,说她又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在做戏。 天可怜见,她为了远离他,已经快将自己的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如今还得厚着脸皮求到李公子面前,让他娶了自己。 “怎么不说话?” 薛柠露出个尴尬的浅笑,抬起头来,看向男人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 男人生得实在俊美,尤其是那双灼灼的桃花眸,看人时,实在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她又小心翼翼移开了视线,紧张地咽了咽喉咙,“之前李公子说要对我负责的话,可还算数?” 李长澈挑起眉梢,“嗯?” 薛柠生怕他嘲讽自己反复无常,羞愧地红着脸,“那次我中了缠情香,与公子在马车上……公子那会儿被我亲了……”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可又实在找不到理由与他谈婚论嫁。 毕竟那次缠情香,是她与他唯一能拿出来说道的亲近了。 而且这还是她头一次没经过长辈,自己与男人议论自己的婚姻大事,到底有些害羞的。 李长澈见她停了声音,鼓励道,“继续说。” 薛柠轻轻“啊”了一声,看向男人深邃的眸子。 他看起来极为清冷,说起被她亲了的事儿,男人脸上也没有半分波动,薛柠总感觉自己自作多情,有点儿气馁,“说什么?” 李长澈道,“你不是想对我负责?” 薛柠一愣,脸颊瞬间浮起两片红晕,“我——” 她从内室出来前其实就想清楚了,今儿无论如何也要将李长澈拿下。 为了让苏瞻彻底死了那条让她做妾的心,她哪怕是先与李公子做一对假夫妻也没什么。 等日后她嫁到李家,苏瞻也与秀宁郡主成了婚。 她也就可以同李公子和离了。 想到这儿,薛柠心里再次燃起希望,“所以,李公子,我还能对你负责么?” 又担心他心里顾忌她是个狗皮膏药,不肯答应,她又乖巧道,“你不用担心我会赖着你不走,我们成了亲后便在人前做一对假夫妻,人后便做兄妹,只等苏瞻与秀宁郡主成了婚,我便与你和离,到时,我定会走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的,将你的正妻之位还给你……” 李长澈长眸深敛,“和离?” 没想到她竟已经想得那般长远…… 薛柠生怕他会像苏瞻一样,厌恶自己的倒贴与主动,“你放心,我一定会和离的。” 李长澈心下一苦,沉默了一下。 薛柠就知道没人会答应她这样的无理请求。 更何况还是河间李家,那样的高门士族,她便是打着灯笼也难嫁进去。 她从未想着高攀任何人,只想早日摆脱苏瞻而已,与李长澈和离后,再不再嫁也不重要,她会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一个小生意,了此残生。 她苦笑一声,呼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李公子不答应便算了……我……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李长澈薄唇微启,“你嫁给我,只是想摆脱苏瞻?” 薛柠咬唇,“嗯。” 不知为何,在李公子面前她总是要比在苏瞻面前轻松自在许多,“我不想给他做妾。” 李长澈又问,“你不喜欢他?” 薛柠怔怔地点点头,“不喜欢。” 李长澈道,“好,我答应你。” 薛柠失望的“哦”了一声,反应过来男人说了什么,眼眸又瞬间亮了起来,“那我们何时能成亲?” 她有点儿急切,急于摆脱侯府,摆脱苏瞻。 当真是片刻也不想再看到苏瞻看轻她的模样。 她要揽着自己的夫君,告诉他,她薛柠说到做到,说不嫁他便不嫁他。 见少女眼里清凌凌的,李长澈微微一笑,纵然心底酸涩,却也想得清楚,她说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怕她心里还有苏瞻也没关系,能娶她,便已是老天对他最大的眷顾,至于她说的和离,日后再说也不迟。 只要他好好待她,夫妻间没什么感情不能培养。 哪怕这桩婚事是他手段卑劣抢来的。 他也会想尽法子,将苏瞻从她心底赶出去。 ------------ 第101章 护着她 “我会先修书一封给家中长辈,然后便去侯府提亲,如今十二月底,我母亲也快到东京了,等她到了,我带你去见见她,再迟,也就是春闱后,我定会娶你回家。” 薛柠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松,听他郑重其事说起他们的婚事,脸颊有些发烫。 “反正也是假成婚,有些能省的环节,尽可以省去,我没关系的。” 李长澈却道,“我的婚事,什么也不能省,该给你的,我都会给。” 说着,起身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卷轴,“这是给你的。” 薛柠怔住,抬起小脸,“这是什么。” 李长澈将东西放进她手心里,声音低沉,性感多情,“我的庚帖,记得收好。” 薛柠慌道,“可我的庚帖没在这儿——” 李长澈唇角轻笑,“等你拿到再给我也不迟。” 男女成婚前需要交换的庚帖,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便给了她……那嫣然郡主怎么办? 薛柠心头一阵慌乱,心跳快得跟什么似的,突然想起李公子还没说他们到底是不是假成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定下来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李公子,我们要不要写个什么字据协议之类的。” 李长澈道,“不用。” 顿了顿,怕她反悔,又道,“日后再说。” “好。”薛柠抿抿唇,红着脸走到门口送他,“一会儿我舅母回来,我先与她通通气……” 李长澈眼底柔软,临走前,深深看她好几眼,“薛柠,既说了要对我负责,便要说到做到,毕竟当初,可是你自己主动亲我的。” 薛柠害羞极了,哪顾得及看男人眼底暗暗涌动的神色。 “舅母他们好像要回来了……李公子,你先走。” 李长澈“嗯”了一声,又对她道,“回去后,不用怕苏瞻,我是你未婚夫,自会护着你。” 薛柠一颗心仿佛被什么拢住似的。 她抬起头,看向风雪里的李长澈,眼眶一阵湿润,“好。” 李长澈走后,她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廊下出神。 想到苏瞻,也想起嫣然郡主。 她逐渐回过神来,小心握紧了手里的庚帖,心里暗暗发誓,她定会想法子替李公子保护好嫣然郡主,让她这辈子免受早夭的痛苦,等她与李公子和离,便将正妻之位,完完整整还给她。 …… 宣义侯府。 聂氏好不容易从万寿堂伺候回来,正舒舒服服靠在贵妃榻上让丫头给她捶腿。 苏溪一走,柳氏伤了心,只待在二房的院子里足不出户。 倒是董氏近来比较活跃,时常来梨园走动。 今儿薛柠去洛家,她等着看薛柠笑话,早早来了梨园她等回来。 聂姨娘时不时抬起眸子,往窗外看。 始终没等到薛柠过来求人。 董氏也觉得奇怪,“奇了怪了,侯府今儿没人出府啊,她薛柠难道真自己去了洛家?” 聂姨娘看了一眼身前的丫头,嗤笑道,“让人去栖云阁瞧瞧,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那丫头很快便出去了,没过多久打听完消息,从外头卷帘进来,“回姨娘,薛姑娘早就出府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聂氏一愣,“什么?她一个姑娘家竟真这么不要脸?” 董氏皱着眉头,“你可打听清楚了?” 那丫头道,“说是今儿一早便坐马车自己去了洛家,奴婢刚刚又去前门打听了一下,世子也回来了,从洛家回来的。” 聂氏脸色一变,这会儿坐不住了,急急从贵妃榻上起身,“世子怎么回来了?” 那丫头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刚刚进门的时候瞧见世子与墨白往万寿堂去了。” 聂氏当下便有些心慌,世子如今位居刑部高位,可是侯府的主心骨,儿子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倚仗,若他得知自己的母亲被罚跪在祠堂,只怕要动怒,虽说是侯爷吩咐的,可她这个姨娘,难免会被殃及池鱼。 “走,去万寿堂看看。” 走到门口,心里又打起退堂鼓。 “算了,还是让他们父子两个自己吵去好了。” 董氏起身挽住聂姨娘的手,笑了笑,道,“姐姐莫担心,侯爷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江夫人就算有个中用的儿子又如何,这侯府的当家人现在还是侯爷呢。” 听了董氏的话,聂姨娘这才定住了心神,吩咐廊下的丫头道,“今儿不见人,你们都去门口守着。” 丫头们应下,将院门紧闭。 外头北风呼呼的吹着,有些冷。 聂氏这才回转过身,与董氏继续坐下喝茶。 “可惜了,没能叫薛柠在我面前低头,我还想看她出丑呢。” 董氏道,“姐姐如今是侯府的当家人,日后有的是机会。” 这话聂氏爱听,弯起眼睛,“也是,连个给她做主的长辈都没有,我看她与洛家的婚事是不能成的,洛文钧也是咱们东京天骄榜前三的天之骄子,这样好的未婚夫婿,江夫人对她这个义女真狠心。” 董氏也不看好薛柠与洛文钧,眼底噙着个意味深长的笑,“要我看,随便找个人打发了她就是了,不过侯府的一个义女而已。” 她的苏清都没能嫁个好人家,她薛柠凭什么嫁得好? 董氏也瞧不惯薛柠,不喜欢她那狐媚的模样,连她儿子也要勾引。 聂氏也想,幽幽笑道,“老夫人那儿只怕不许呢。” 董氏也犯了难,就担心薛柠嫁不出去,回头被老夫人指给她儿子苏迈接盘。 …… 薛柠在陆家待了一夜,总算是与杨氏说好了。 只是她的庚帖在江氏手里,得回侯府才能取,与李长澈的婚事也要与江氏说。 “李长澈是个好孩子,又与你阿兄是过命的好兄弟,你嫁给他,我和你舅舅阿兄都放心,只是这回咱们要学着低调,莫要再张扬自己的婚事,以免有心人再来破坏。” 薛柠想起那条青绿色的裙子,认真道,“嗯。” ------------ 第102章 苏瞻病了 杨氏很是尊重她的想法,昨儿苏瞻在洛家说的那句话,实在有些难听。 她只是个外人,都觉得难受,更别提薛柠自己。 也难怪昨儿薛柠一夜没睡,与她说完体己话,屋子里的灯亮了一晚上,今儿眼下还残留两片青黑。 她心疼得厉害,握着薛柠的小手,“怎么也没想到洛文钧竟是个那样的人,柠柠,你心里莫要太难受了。” 薛柠见杨氏眼圈儿发红,安慰道,“舅母放心,我不难受,我高兴还来不及。” 杨氏无奈道,“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薛柠笑了笑,“有些事成婚前发现比成婚后发现好,老天爷这是在帮我呢。” 杨氏叹口气,抚了抚薛柠冰凉的手背,“行了,你快些回侯府罢,昨儿吹了风,早些回去休息。” “舅母别担心,柠柠真没事儿。” “我知道了,只是你与李公子的事儿,切记莫要张扬。” 薛柠“嗯”了一声,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刚进侯府,便见雪地里一条青绿色的长裙一闪而过。 宝蝉认识那裙子主人的丫头,急道,“姑娘,是金珠。” 薛柠抬眼看去,那长裙的主子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个背影,却是往二房方向去的。 “原来是她。” 宝蝉咬了咬唇,“怎么会是二姑娘。” 薛柠嘴角扯了扯,“大概是想替姐姐报仇罢。” 不过也要感谢苏茵,感谢她替她早早试探了洛文钧的真心。 若非如此,只怕她嫁过去后,也不会有什么舒心的日子好过。 “洛公子竟喜欢二姑娘这样的,可他们两个是何时勾搭在一块儿的?奴婢真是越想越想不明白。” 薛柠心底一片怅然,如今对婚姻二字越发的敬而远之,若不是需要一桩婚事远离苏瞻远离侯府,她都已经不想嫁人了。 好在她与李公子只是协议成婚。 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 她等着嫁给李公子后再和离的那日。 那于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自由天地。 没再管苏茵,薛柠带着宝蝉先去了祠堂看望江氏。 到了祠堂才发现江氏已经回了秋水苑。 许是苏瞻在谢老夫人面前求了情,再加上江氏与侯爷闹了几近一个月的矛盾,如今也该有人回来调和,苏瞻便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江氏既已回了秋水苑,薛柠便去谢老夫人面前点了个卯。 谢老夫人对她态度冷淡凉薄,自然也听说了洛家的事儿,不过该过问的还是要问上一句。 “可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 薛柠摇摇头,低垂着眼,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不知。” 谢老夫人用看废物的眼神看她一眼,“行了,既然你们二人没缘分,那这桩婚事便只当没有过,回头我让你娘再替你挑选一门上好的亲事。”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不管什么样的亲事,总之不能是她的嫡长孙苏瞻。 薛柠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笑了笑,“多谢祖母。” 谢老夫人见她面上没有委屈,小脸儿仍旧一副任人拿捏安排的乖巧样,也放了心,“齐大非偶,也不是祖母不疼你,只是你也该明白你如今的处境,也是靠在宣义侯府的名头上,你才能有如今的尊贵,若离了宣义侯府,你只怕是连洛文钧那样的读书人家也找不到。” 薛柠微微一笑,“是。” 谢老夫人到底有些看不起薛柠,也不留她,“行了,我也乏了,你回去看看你娘。” 薛柠声音软软的,“是。” 从万寿堂出来,薛柠总担心苏瞻会找她。 没想到,一路出来,竟听说苏瞻病了。 苏瞻病了,秀宁郡主也早早病了。 这夫妻两个,倒是病一块儿去了。 宝蝉听了这消息,努了努唇,“世子病了倒是情有可原,那郡主病得却是无缘无故的,姑娘,你可小心着点儿。” 苏溪与陆家订婚宴那日之后,秀宁郡主便卧床不起。 府中姊妹们皆去探过病,薛柠也去过一次,不过被郡主的丫头拦在门外,没能见着人。 之后,她忙着自己的事儿,早将秀宁郡主抛在了脑后。 她此生不再喜欢苏瞻,自觉与秀宁郡主没什么深仇大恨,无非这一次的救命恩情,让苏瞻对她起了纳妾的心思,此事惹恼了郡主,让她对自己不满。 不过,很快秀宁郡主便会知道她对苏瞻实在无意。 她可以彻底放心,她是不会同她抢夫君的。 “这会儿时间还早,我们去秋水苑看看。” 宝蝉试探道,“姑娘不去明月阁看看世子么?” 薛柠淡道,“不去。” 他便是病死了,也与她没有干系。 她转而去了秋水苑给江氏请安,江氏刚从明月阁回来,身上披风沾染着冬日的寒气,肩头还洒满了雪粒。 她走到屋子里将披风脱下,喝了口热茶才对薛柠道,“你阿兄连夜回东京,路上受了风寒,昨儿夜里便起了高热,这会儿还没退烧,昏睡着,下午我再过去看看。” 薛柠只安静的坐在炭盆旁边,只字不提在洛家苏瞻对她说的那些话。 江氏这会儿反应过来了,等身上暖和些了才坐到薛柠身边,心疼的眼神落在薛柠身上,“我听说了,柠柠如今作何打算。” 薛柠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江氏,“娘,我的庚帖可在你这儿?” 江氏疑惑,“柠柠问庚帖做什么。” 薛柠笑了笑,“娘,阿兄如今回了东京,我想来想去,我的庚帖还是自己保管为好。” 江氏明白薛柠在担心什么,瞻儿性格霸道强势,若他当真铁了心要纳她做妾,难免会不择手段。 这庚帖,放在她这儿便不安全了。 她只得将她的庚帖从箱笼里取了出来,递到她面前。 薛柠拿过来,打开小卷轴看了一眼,上头写着她的姓名生辰八字,还有父母三代的名字。 父母去世时她还小,如今重活一世,脑子里都快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只记得年幼时,父亲总喜欢抱着她,让她骑在他脖子上,带她去看灯会。 那会儿母亲便牵着哥哥的手,走在他们身边,时不时对父亲道,“你小心点儿啊,别让柠柠摔下来了。” 父亲总嫌弃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堂堂大将军岂会护不住自己的女儿,你呀,别瞎担心了,我连你都抱得住,何况这小豆丁。” 娘亲红了脸,“你别在孩子们面前胡说!” 父亲见娘亲害羞,靠过去又不知说了什么,娘亲的脸更红了。 ------------ 第103章 苏瞻的噩梦 她的母亲是个再温和柔顺不过的性子,却那么大胆,肯随着父亲去那黄沙满地的边关。 她鼻子一酸,眼圈儿微微发红。 江氏只当薛柠想念父母了,安慰道,“你自己保管也好,你现在也长大了,你父母在天有灵见你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定会感到欣慰的。” 薛柠“嗯”了一声,将自己的生辰贴放进袖子里,“娘,那我便回去了。” 江氏道,“好。” …… 明月阁。 寒风凛冽,敲击着窗棂,仿佛鬼哭狼嚎一般。 苏瞻烧得浑浑噩噩,浑身上下肌肉酸疼,仿佛一把火在烧。 墨白将熬好的退烧药端进屋里,打起床帏,唤了一声,“世子——” 苏瞻做了一夜噩梦,乍然听到这声音,猛地睁开眼。 墨白对上男人那猩红狠戾的眼神,心下狠狠一跳,“世子,你怎么样了?” 苏瞻空茫的眼神逐渐凝聚,看清坐在床边的是墨白,锋锐的眼神缓和下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墨白将他扶起来,靠在引枕上,“辰时了。” 苏瞻脑子有片刻的茫然。 他靠在引枕上,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没做完的噩梦里。 奇怪,他竟然梦到了嫁给他做妻的薛柠。 她笑盈盈的眼巴巴的望着他。 有时坐在他这拔步床上,有时抱着毯子坐在他明间内的罗汉床上,时而又在他南窗底下的矮榻上做针线,没一会儿又坐在廊下的美人靠旁,可怜巴巴的望着明月阁的大门口。 他对她几乎没有好脸色,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 有时与她敦伦,也不顾她的感受,又不许她哭出声,大手狠狠掐住她的喉咙,看着她要憋死过去才肯放过她。 但她还是如同狗皮膏药一般黏着他,时不时便让宝蝉来寻他给他送吃的穿的雨伞等物。 他总是不耐烦,不喜欢她的自甘下贱,将她送的东西悉数扔到她脚下。 可她哭了之后,抬起来眼睛里,仍旧透着对他的喜欢和爱意。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走到他面前,投进他怀里,对他道,“苏瞻,你爱我好不好,哪怕一次,一会儿也行。”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甩手便将她推开。 她柔弱的身子跌坐在地上,额头在青砖上蹭出一道殷红的伤口。 那鲜艳的血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一片血泊,而她倒在血泊里,脸色是那样的白,白得仿佛鬼一样。 梦境忽然又一转,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永洲老宅的一个偏院烧成废墟。 他提脚踩在那些被烧得碳化的木头上,听到一声脆烈的炸响。 有人扑过来,看清那被他踩断的地方,脸色一变,“大人!您脚下踩中的,便是夫人的尸骨啊!” 他心口颤了颤,浑身一僵。 就那会儿,被墨白叫醒了。 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就好似胸口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空得厉害。 “世子?” 苏瞻凝滞的瞳孔动了动,突然头疼欲裂。 他皱起眉头,大手死死按住太阳穴,“人呢?” “世子在说谁?” “薛柠。” “薛姑娘今儿一大早便回来了,先去老夫人院子里请了安,后来又去了秋水苑,这会儿应当回了栖云阁。” 听说薛柠已经回了侯府,还好好的活着,苏瞻捏了捏眉心,总算从那痛苦里缓和了过来。 他喘息了一会儿,接过墨白手里的药汁,喝了几口。 再继续回忆梦里的情景时,竟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儿。 但薛柠在他身下承欢时小脸潮红的模样,却仿佛真实发生过一般,叫他一阵口干舌燥。 他心烦意乱地将药汁喝完,察觉到身体某处的苏醒,脸色黑了黑。 他最近越发无法自控,看来是薛柠的小手段逐渐起了作用。 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被人玩弄,尤其是那些在他身上用尽心机的女子,让人觉得恶心无比,薛柠也不例外,她自以为自己张罗认亲,又故意与洛文钧勾搭,便能挑动他的心弦,让他对她多看几分,她倒是想得美。 苏瞻闭了闭眼,俊脸满是戾气。 他讨厌这种控制不住的感觉,尤其还是因为一个女子。 他黑沉着脸,咬了咬牙,道,“最近,不许薛柠进明月阁。” 墨白一愣,想着薛姑娘已经许久没有主动踏入过明月阁了,何来不许? 不过世子正在病头上,他也不好忤逆,只道,“是,属下知道了。” 苏瞻深吸一口气,既然薛柠肯回侯府,便说明昨儿她在洛家都是在做戏。 呵,可惜了,他偏不能让她如意,让她以为自己对他有了救命之恩便恃宠而骄起来。 看来,这段时日,他得冷着她,先给她一些教训才行。 墨白将药碗拿过来,笑了笑,说,“世子昏睡时,秀宁郡主也来看过,不过郡主自己也病了,所以没敢在明月阁久留。” 苏瞻抬起漆黑的眸子,蹙眉,“她如何病了?” 墨白道,“属下也不知,只是见郡主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的,路都走不稳。” 到底是自己的未婚妻,苏瞻对她还算有几分关心,更何况,他答应了懿王,要护她周全,“等我好些了,再去看她。” 墨白道,“是,属下先让人去知会郡主一声。” 苏瞻闭上眼,“出去。” 墨白将床帏拉下来,退了出去。 人一走,房间里便空落下来。 苏瞻一闭上眼,便能看见薛柠那双笑吟吟的眼睛。 她红着脸唤他,“夫君,你今儿要不要吃红糖酒酿圆子?” 他烦极了,晃了晃脑袋,才将薛柠的脸从脑海里赶出去。 …… 薛柠窝在栖云阁里,心惊胆战的过了几日。 见苏瞻一直没来找她麻烦,她才松了口气。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庚帖交给李公子,只是眼下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浮生来找过她几次,她怕被苏瞻抓住把柄,也没敢偷偷与李长澈私底下见面。 只听浮生说,他家公子已经同老爷写了家书,过不了多久,温夫人便要入京,到时候便可以同他们家主母说说他们的婚事。 薛柠心里虽有顾虑,却还是很开心。 她很努力的将自己蜷缩起来,在侯府的栖云阁里,小心翼翼的活。 只是她的开心没持续多久,便得知秀宁郡主的病越发严重,已经惊动了老夫人。 ------------ 第104章 巫蛊之术 这日,谢老夫人命人请了十几个大夫入府,也没看出郡主到底得了什么病。 郡主的丫头只哭着说,郡主从苏溪被送走那日便开始神志恍惚,许是被薛柠那日说的那些话吓到了。 薛柠是说了些老天警示降下惩罚的话。 再加上冬日雷声阵阵,瓢泼大雨,的确不符合常理。 郡主常年住在邕州那样四季分明的地方,自然不适应东京的天气。 谢老夫人心下越发着急,既然正的不行,那只能走走偏门儿,干脆让人请了一位神通广大的大法师来给秀宁郡主看看。 那大法师入府那日,看了一眼秀宁郡主的闺房,便道,“郡主并非生病,而是被邪祟入侵了身体,如今浑浑噩噩意识不清,乃是被鬼怪所害。” 此话一出,谢老夫人便冷了脸,问,“到底是谁要害秀宁。” 那大法师高深莫测道,“凶手就在侯府里,老夫人若听老道的,定能让郡主恢复如初。” 谢老夫人愣了愣,命人将侯府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薛柠到万寿堂时,侯府各房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聂姨娘如今是当家主母,江氏装病没来,由她主持大局。 董氏与苏清二人倒是没什么表情,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位子上。 苏蛮这会儿却有点儿小紧张,小手揪着袖子,时不时往门外看,直到看到薛柠到来。 “阿柠妹妹——” 刚喊出口,她便后悔了。 万寿堂突然一静,每个人的视线都朝薛柠看去。 薛柠放下兜帽,抚了抚身上的雪粒,走进内堂,打眼便见苏瞻怀抱着秀宁郡主坐在谢老夫人身旁,一个月没见,秀宁郡主却瘦了一大圈儿,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一双眼窝深陷,神志有些恍惚,小脸埋进男人怀里,似乎有些畏光,男人大手揉了揉秀宁郡主的脸颊,这才抬眼看来。 那修长的凤眸满是阴沉的寒意。 薛柠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给谢老夫人请了个安,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苏瞻看薛柠一眼,心底泛起一抹说不出的躁意。 万寿堂大门外摆了个祭坛,那大法师在外头做法,之后才顶着一头风雪拿着一个罗盘走了进来。 “老夫人——” 那法师手中的罗盘突然飞快旋转起来。 “凶手就在堂内。” 谢老夫人急道,“法师,到底是谁要谋害秀宁!” 那大法师犀利的眼眸环顾了一下四周,手中罗盘滴溜溜的旋转着,直到那指针指向了薛柠所在的位子。 他走到薛柠面前,罗盘停止了旋转。 那白色的指针,直直的指向薛柠。 那大法师看向薛柠,沉声道,“凶手,就是你!” 苏瞻瞬间危险地眯起长眸,看薛柠的眼神越发的冷。 万寿堂内一阵哗然,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来之前薛柠便知道今儿会是不寻常的一天,却没想到好戏会在这儿等着她。 她面色平静,问,“什么凶手?” 那法师道,“谋害秀宁郡主的凶手。” 她嘴角微动,“大师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那法师冷笑一声,闭上眼念了几句咒语,突然又癫狂地瞪大双眼,仿佛被什么妖魔附身了一般高声道,“来人!去郡主床底下把小鬼请来!” 谢老夫人对这大师深信不疑,忙叫叶嬷嬷亲自带人过去。 秀宁郡主的闺房就在谢老夫人的卧房隔壁。 没一会儿,叶嬷嬷一脸惊恐地拿着个浑身是血的布偶娃娃走了进来。 只见那布偶娃娃身上插满了银针,身后还用黄纸写着秀宁郡主的生辰八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齐齐一惊,“这……这是巫术啊!” 谁也没想到薛柠为了苏瞻,会这般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竟然敢在侯府玩弄巫蛊之术。 连原本昏聩的秀宁郡主也坐起身来,惊诧的瞪大了双眼,等看清那娃娃背后的名字生辰八字后,她身子一颤,走到薛柠面前,哭道,“薛柠妹妹,我……我何时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我?” 薛柠皱了皱眉,“我没有害你,你的生辰八字我根本不清楚。” 秀宁郡主嗤笑一声,哭得愈发凄惨,红着眼道,“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世子哥哥……可我与世子哥哥是三书六礼订了婚的……你就算想做世子哥哥的正妻,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同我说……不必在背后用这样的手段!” 她一语既出,众人看薛柠的眼神越发复杂。 谁都知道她喜欢苏瞻,可玩弄巫蛊之术乃是大忌讳! 更何况,她还想害死秀宁郡主。 郡主若死,懿王岂会善罢甘休? 她薛柠这是全然没将侯府放在心里。 耳边的谩骂声越来越多,苏清与董氏正好抓住薛柠的错处,毫不留情地指责道,“我早就看出她心术不正了,打小她便一心一意想高攀世子哥哥,见世子哥哥有了未婚妻,便心生嫉妒,意欲害死郡主,好嫁给世子哥哥做正妻!祖母,你可以要为郡主做主啊!” 董氏忙道,“就是,这姑娘打小不学好,就只会在男人身上下功夫,从前勾引世子也就罢了,如今竟在敢郡主身上使用这巫蛊之术,老夫人,这样的姑娘,心思太狠毒太恶毒了!” “别回头得罪了懿王,王爷怪在在咱们侯府头上。” “这姓薛的,果然没有好人,什么救苦救难大将军,当初还有传言说那薛将军早已投敌卖国,那被埋在天坑里的几万人都是被他给害死的,他怕被圣上责难,所以才带着夫人在三军阵前自杀谢罪。” 薛柠小脸儿惨白,浑身冰冷。 柳氏冷笑一声,恨恨道,“是啊,什么战神将军的遗孤,生得这般恶毒心肠,我看就是个祸害,不然也不会害了我的阿溪!” ------------ 第105章 剜她的心头血 秀宁郡主跌跌撞撞站在薛柠面前,握住薛柠的小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好妹妹,姐姐答应你,让你给世子做妾还不好么?你其实没必要这般害我……只要你喜欢世子,愿意待世子好,我也愿意接纳你……” 她说着,拉着薛柠的手,身子突然往后一倒,“薛柠妹妹,你……你为何还要推我……” “薛柠!”苏瞻飞快过来,将秀宁郡主柔弱的身子接住,大手一伸,一把将薛柠推倒在地,随后居高临下地嫌恶道,“你这个毒妇!” 薛柠浑身僵硬地跌坐在地,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瞬间仿佛回到上辈子,秀宁郡主的孩子流产那日。 苏瞻也是如同今日这般冰冷嫌恶地看向她,随后一记窝心脚,狠狠将她踹开。 她扑上去想解释,又被踹了一脚。 之后肚子传来一阵剧痛,她哭得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宝蝉告诉她,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了。 她抬起僵冷的小手,缓缓按住左胸。 胸间一股沉甸甸的浊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胸口的伤本就结痂不久,被男人大力一推,这会儿伤口疼得厉害。 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对她从来如此,没有半点儿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唇色雪白,勉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 苏瞻已经将秀宁郡主抱到了罗汉床上坐下,她半张脸藏在男人怀里,半张脸对她露出一个得逞的浅笑。 薛柠与她面对面那会儿,能清楚看到她眼底的算计。 她知道,这是秀宁郡主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可在座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自己。 薛柠有些无奈,甚至有些想笑。 她身影茕茕,单薄地站在大堂内,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大家知道这不过是秀宁郡主想害她而已。 可叫她就这么平白认下这份罪,她又咽不下这口腌臜气。 “这巫蛊娃娃不是我做的,既然老夫人和世子都怀疑我,那不如报官,将此事彻查!” 苏瞻将秀宁郡主放下,沉着俊脸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身量极高,站在薛柠面前仿佛一座越不过去的大山。 “报官?我便是官,你还要报什么官?” 男人气势强大,多年管理刑狱练就一身不怒而威的煞气,薛柠咬了咬牙,“我说了,我没有害她,难道世子作为刑部侍郎,连这点儿把戏也看不出来?” 苏瞻冷笑,看薛柠的眼神充满了嗜人的冷意,“我亲眼看见你推了她,这总不会是我看错了。” 薛柠嘴角紧抿,“你就是看错了,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倒下去的!” 苏瞻没想到薛柠会这般冥顽不灵。 即便她为了他吃醋,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儿愉悦,但这也不是她能迫害谢凝棠的理由。 她应当乖巧的等着做他的妾,而不是想方设法杀了他的未婚妻,妄想做他的正妻。 她不配,她永远不配。 苏瞻神色冷峻,直勾勾盯着薛柠的眼神带着些薄怒,“大师,既然凶手已经抓住了,下一步,该如何让秀宁身子恢复康健。” 那大师沉吟一声,徐徐道,“凶手以血为郡主下蛊,自然要以血解之。” 苏瞻眸色阴冷,“何意?” 那大师道,“其实也很好理解,只需用凶手的心头血做药引,再将本道手里的这枚丸药以温水化开,伺候郡主服下,不出三日,郡主身体定能大好。” 秀宁郡主哭声孱弱又委屈。 谢老夫人老脸冰冷,“瞻儿,你还等什么,快取薛柠的心头血给秀宁治病。” 薛柠浑身一僵,眼睫颤了颤。 她脸色微变,转头便往外跑。 却见那大门被几个嬷嬷直接关上。 宝蝉被她们拦在门外,呜呜咽咽的哭着,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明堂的大门死死关闭着。 屋子里炭火的气息夹杂着女人们身上的香气,熏得人心头烦躁。 苏瞻一步步朝她逼近,那周身四溢的寒意叫人心头发颤。 薛柠转过身,身子绝望地抵在墙壁上。 屋子里这么多人看着,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她一把。 苏瞻走到她面前,大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儿,眼底漆黑得仿佛卷着漩涡,“薛柠,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薛柠挣扎起来,在他黑沉的眸光落下来时,呼吸紧了紧。 她扬起倔强的小脸,眼眶克制不住的发红,“苏瞻,我恨你!” 少女通红的眼睛逼得苏瞻心尖一刺,可那抹痛意来得太快也消失得太快。 他没时间去琢磨那抹痛从何而来,他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秀宁健健康康的嫁给他,至于薛柠,不过取她一点儿心头血而已,他会把握好力道,不会让她受过多的伤,之后再补偿她一些银钱首饰,又或者他陪陪她,让她高兴高兴。 总之,今日的心头血,她不给也得给。 他缓缓眯起沉黑的眼,接过墨白手中递来的匕首,狠狠往薛柠胸口刺去—— 薛柠怕极了,身子颤了颤,小脸儿血色尽失。 她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刀刃儿刺过来,却无能为力。 她吓得闭上眼,只能听见耳边一阵嗡鸣。 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匕首刺入她心口的疼痛感。 反而听到一阵奇怪的惊呼声。 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却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挡在她面前,狂风呼呼地从洞开的大门口吹进来,男人衣袂翩飞,身影矜贵肃然,而苏瞻已被人一脚踹倒在了地上,墨白与谢老夫人几个将苏瞻团团围住,秀宁郡主也面色焦急地蹲在苏瞻身边。 苏瞻好似受了伤,肩头隐隐渗出一阵鲜血。 谢老夫人尖锐道,“来人,快去请大夫!” 李长澈却道,“浮生,今儿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许走。” 他声量不高,却透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不等谢老夫人反应过来,浮生已经抽出长剑,将明堂大门关闭,随手一剑刺入门框,挡住了那要出门请大夫的小丫头,“没听我家主子说话?现在这会儿,谁也不许走!我们家主子有话要说!” ------------ 第106章 救命之恩,一笔勾销 那小丫头周身抖了抖,撤回了出门的脚步。 薛柠懵了懵,轻轻抬起脑袋。 熟悉的灰蓝色披风。 半披在身后的乌黑长发。 还有那顶覆了雪花的青竹玉冠。 是他,是李长澈! 薛柠愣了一下,双眸一点点泛起泪花。 在男人转身过来向她伸出大手时,反应了许久才敢将自己冰凉的小手,放进他掌心里。 男人掌心的炙热传来,烫得指尖一颤。 她眼眶一热,不敢相信道,“你……怎么来了?” 李长澈将人拉起来,嘴角勾起一个宠溺的笑,“来给你撑腰。” 薛柠眸中眼泪更多,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李长澈低眸,抬手替她抹了抹眼角泪水,表情看起来虽然淡,眼底却是黑压压的。 他将薛柠送到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随后才慢条斯理起身,走到苏瞻面前,“刚刚在下护人心切,没注意手下力道,一点儿小伤而已,想必苏世子应当不会介意。” 苏瞻捂着肩头的伤,站起身来,他拂开谢老夫人等人的搀扶,嘴角噙着个冷笑,对李长澈道,“李公子在我宣义侯府是不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二人身量相差无几,同样的冷峻容颜。 只是李长澈气势更内敛,更令人捉摸不透。 苏瞻被他那淡漠的眼神一看,心底竟也生了几分说不出的怯意。 李长澈轻笑一声,“我只是来笑苏世子愚昧而已。” 苏瞻薄唇紧抿,眼底弥漫着杀意,“愚昧?你知道什么!” 李长澈气度从容,看苏瞻的眼神透着嫌弃,“就凭我知道这位所谓的大法师是个骗子,而你却愚昧的为了他,要剜你义妹一碗心头血。” 义妹…… 苏瞻胸口刺疼,眼眸微眯,“你凭什么这么说?” 李长澈冷眸微转,“浮生。” 浮生扬声应了一句,便手执长剑往那大法师脖子上横剑一扫。 那大法师见浮生来势汹汹,剑刃锋利亮白,吓得脸色都青了,忙捂着脖子哭道,“不要杀我!我也是拿钱办事!” 说完,万寿堂一阵阒寂。 苏瞻愣了愣,转头看向那大法师。 那法师被男人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嗫嚅道,“是郡主让人给了我好几块儿金——” “混账!”秀宁郡主眼圈儿发红,怒叱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攀扯本郡主!” 那大法师被秀宁郡主斥得老脸一阵青红,可瞧着浮生手里的冷剑,又一阵害怕,“世子,这些事都跟本道没有关系……本道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那布偶娃娃呢?” “也是本道命人提前准备好的……郡主承诺本道……若此事一成……事后会给本道二十两金子以作酬谢……本道爱财心切……所以才做了个局……” 秀宁郡主咬了咬唇,小脸苍白如纸,“世子哥哥……” 苏瞻看向谢凝棠那张纯白无辜的脸,只觉得恶心,“滚开,别叫我!” 为了今日,秀宁郡主可是做足了准备的,又是挨饿又是受冻,可这会儿,她也不敢继续装了,挽住谢老夫人的手,“老夫人……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害怕……害怕世子哥哥被薛柠抢走……” 事已至此,谢老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总之今儿这场乌龙由她引起,差点儿剜了薛柠的心头血,她看向薛柠时,心头竟多了一份愧疚。 “薛柠——” 薛柠避开谢老夫人伸过来的手,站起身。 她先前双腿无力,这会儿总算恢复了些。 她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腰间,礼貌却客气地对谢老夫人道,“老夫人,既然不是我做的,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谢老夫人尴尬道,“当然可以。” 薛柠提步便想离开,但想了想,还是回转过身走到苏瞻面前,抬起清凌凌的眸子,“苏世子心里是不是在想,我因吃醋妒忌而欲谋害秀宁郡主,是因我实在是太爱你,爱你爱得不能自拔,我不愿做你的妾,只是为了做你的正妻?” 苏瞻喉咙微紧,剑眉紧拢,对上薛柠淡漠的双眼。 从小到大,她看向他的眼神,从未如此冰冷过。 苏瞻心头莫名一慌,下意识向她走近两步。 薛柠往后一退,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 她缓缓笑了一下,讽刺道,“苏世子,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苏瞻声线微紧,“薛柠,你说什么?” 薛柠轻笑,“莫说你与秀宁郡主成婚,我不会嫉妒,便是你们一年生三胎,我也只会说一句生得好,祝你们多生几个。” 她笑过之后,转向谢老夫人等人,温声道,“我与苏世子的救命之恩,今儿一笔勾销。” 她目色清冷,再无从前的小意温柔。 “还望苏世子日后,莫来沾边儿。” 说完,便命人放开宝蝉,带着宝蝉径直离开了万寿堂。 堂中尴尬弥漫,众人面面相觑,秀宁郡主哪还有什么病容,只剩下满脸心虚。 谢老夫人努力维持着侯府老太君的脸面,而苏瞻呆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李长澈只觉得好笑,他也没了留下来的必要,只是走之前,擦过苏瞻的肩膀,棱角分明的侧脸转过去,面无表情同他道,“大雍最年轻的刑部侍郎,我看,也不过如此。” 男人嘲讽的声音落下,苏瞻心头刺痛,竟比他肩头的伤还要痛上几分。 浮生扬眉一笑,“这点儿小事情都分不清是非敌我,公子,这刑部侍郎还不如让你来当呢!” 李长澈嘴角微勾,“浮生,我们走。” 浮生兴高采烈,“是!看薛姑娘去咯!” 李长澈走后,苏瞻嘴唇紧抿成线,眉宇间风雨欲来。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直接将肩头的匕首抽出来,双目泛红,“将李长澈,赶出侯府!” …… 薛柠心口疼得厉害,从万寿堂出来,一头扎进风雪里。 只等那寒风扑面而来,才叫她心底那沸腾的血液缓缓平息下来。 脚下的雪积得太深太厚,她双眸紧绷,一步步走得艰难。 直到有人远远叫住她,她才麻木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白茫茫的雪雾中,宝蝉还没追上她,李长澈却已经信步走到了她面前。 ------------ 第107章 她的庚帖 李长澈没想到她会如此自暴自弃,解了披风将她细弱的身子笼罩起来,俊脸微沉,“不是你的错,何必如此作贱自己?” 薛柠扬起雪白的小脸儿,眼眶却是红的。 她缓缓看向站在她身前的高大男人,眼底的光才一点点恢复过来。 她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自己此生唯一的救命稻草,却又怕他如同苏瞻一样厌恶自己,只能小心翼翼的眨了眨眼睛,“李公子,你上次答应我的事,还作数么?” 李长澈没有忽略她眼里的伤情与卑微,只觉心疼得厉害。 他认真道,“自然算数。” 薛柠泪珠子挂在睫毛上,眼睛如同水洗一般,“那你还要我的庚帖么?” 李长澈薄唇微抿,“要。” 薛柠从袖子里将自己的庚帖掏出来,“给你,记得保存好。” 李长澈如获至宝,将那庚帖握在掌心,“嗯。” 薛柠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一笑起来,泪水便流得更多。 她深吸一口气,“李公子,我的心口好疼啊。” 李长澈此刻恨不得将苏瞻碎尸万段,一张俊脸脸色难看极了,“为了苏瞻,不值得。” 薛柠却突然弯下腰,小手揪住他的衣角,可怜巴巴道,“不是为了苏瞻,是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李长澈顿了顿,浑身冷意瞬间化作担忧,“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完,忙将她打横抱起,往栖云阁方向走去。 “呜呜呜呜——” 宝蝉站在原地,哭声越来越大。 风雪淋了她一头,让她看起来像个雪娃娃。 浮生眼瞧着自家主子将薛姑娘抱走,心里正满意,一回头,就见宝蝉哭得撕心裂肺正伤心难过。 他掏了掏耳朵,“你哭什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死了人。” 宝蝉哭声一收,瞪浮生一眼,“你懂什么,我是为了我家姑娘哭的,她喜欢世子那么多年,结果却被世子剜了心头血。” 浮生挑起眉梢,“那心头血不是还没来得及剜么?” 宝蝉抹抹眼泪,“你不懂,世子那一刀虽然没剜在姑娘心头,却剜在了姑娘心上。” 浮生一脸疑惑,“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话。” 宝蝉叹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一回,我家姑娘是真心实意难过了。” 浮生没好气道,“你家姑娘马上就要嫁给我家公子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宝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浮生嘴角翘起,“你家主子没跟你这丫头说?我家公子出身河间士族李氏,乃长房嫡子嫡孙,我们家家主乃大雍开国皇帝亲自下旨敕封的镇国侯,世代罔替,如今东京还有着镇国侯的府邸呢,只是我家家主不常在东京居住罢了,你们家姑娘嫁过来,绝不吃亏。” 宝蝉也没在意姑娘有没有告诉她,只听到这消息,喜上眉梢,顿时也不哭了,“镇国侯?” 浮生道,“骗你做什么?” 宝蝉好奇道,“那你们来东京怎么不住自己家?” “额……那个嘛……”浮生摸了摸鼻尖,大概公子为了接近薛姑娘才故意住在侯府,不过他也不能这样说,以免有损公子的威仪,“侯府回头便能住,但李家关系复杂,等你们嫁进来便知道了。” 宝蝉性子单纯,“真要如此,那我回去就给菩萨烧高香去!” 浮生嘴角无奈一笑,“行,我陪你啊。” …… 薛柠实在没想到这伤口裂开比她刚受伤那会儿还要疼。 也可能当时她神志不清,已是濒死边缘,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这会儿那结痂的口子裂开,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看得她眼睛都是晕的。 孙大夫将止血的药送进来,“姑娘,得找个人替你上药才是,老朽不大方便。” 薛柠看了一眼漆盘里的药瓶子和白纱,“宝蝉回来了么?” 孙大夫笑盈盈道,“还没有,不过李公子还守在门外。” 薛柠嘴角微抿,总不能叫李公子替她上药。 孙大夫瞧出薛柠的犹豫,笑道,“上回姑娘刚受伤,就是李公子亲手替你处理的伤口,之后姑娘昏迷的那几日,哪一日不是李公子给你换的药?姑娘不必害羞。” 薛柠一愣,“孙大夫,你说什么?” 孙大夫指了指门外,“李公子他给你处理伤口换药啊,那手法,连老夫都自愧不如。” 薛柠反应过来,一想到自己伤在左胸,那人要替自己处理伤口势必要替她脱光衣服,登时小脸一热,“不……不不是宝蝉给我换的么,怎……怎么是李……公子啊。” 孙大夫笑呵呵的,意味深长道,“那怎么可能,宝蝉那丫头手笨,一看见你的伤口就说手抖,哪还能给你换药?” 薛柠咬了咬唇,尴尬极了,只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算了。 没想到孙大夫竟擅作主张,出了门直接将李公子叫了进来。 薛柠呜咽一声,忍住疼痛,忙蜷缩着身子钻进被子里。 李长澈一袭烟紫色长袍锦衣,就坐在她的帷帐外。 男人声音低沉,对她道,“出来。” 薛柠浑身紧绷,忍住疼痛,勉强道,“要不,我自己来,又或者,我等宝蝉回来再处理伤口不迟。” “你的伤口等不及宝蝉回来。”李长澈淡道,“我处理过,有经验。” 薛柠小脸儿皱起,虽瞧不见自己此刻脸红成何等模样,却是连耳带腮一片滚烫,“不要,男女授受不亲……” 李长澈轻笑一声,“在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伤病轻重。” 薛柠嗫嚅道,“可你又不是大夫啊……” 李长澈哄孩子似的,“我在你阿兄军中学过几个月军医,有段时日,专门负责给军中老少处理伤口。” 薛柠沉默了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她伤口的血已经将她的被子都染红了。 眼前一阵阵发晕,脑子也有些昏沉。 她躺在床上,手也逐渐没了力气,但嘴里还说着,“不行……等宝蝉回来……再说……” ------------ 第108章 替她换药 李长澈见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再顾不得什么,掀起帘子,将人抱进怀里,对外头道,“孙大夫,去煮一碗麻沸散来。” 孙大夫道,“行。” 薛柠脑袋歪进男人怀里,身子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想推开他,却没有力气。 再加上伤口实在太疼,疼得她没空去顾忌男女大防。 “这样不太好……” “反正你也要嫁我做妻,未婚夫给未婚妻处理伤口,不会有人说什么。”李长澈哄着她,看向少女时,眼底浓黑一片,仿佛能滴出墨来,知道她是个脸皮薄的,又承诺道,“莫要太担心,我不会叫人知道。” 薛柠想反驳说他们只是协议成婚而已。 她日后要将他还给嫣然郡主的,可她实在没力气说话。 她素色的短袄上沁出一大片鲜艳的血花。 李长澈担心她疼,等麻沸散起了药效,才替她将衣服脱下。 少女冰肌玉骨,左胸处伤口裂开一条口子,血顺着口子往外流出,有种诡异的美感。 他喉结滚了滚,垂下浓密的长睫。 薛柠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一双朦胧的杏眸直直的瞧着他。 那孩子一样干净的眸光,带着些单纯无辜。 可她的身材却全然不像个孩子,诱惑勾人得要命。 李长澈敛眉,先用温水将血痕擦洗干净,随后才目不别视地替她上了止血的药粉,最后再用白纱缠好,他没敢细看少女的身子,尽量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薛柠吃了药,虽然迷迷糊糊的,却能看见男人在她身上忙碌的身影。 她小脸通红,嘴唇微张,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等他替她将衣服拢好,她紧绷的身子才稍微松懈了一些。 “好……好了么?” “好了,还疼不疼。” “有点儿,但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嗯,是麻沸散起效了。” 薛柠苍白一笑,身子躺在床上。 李长澈熟练地从她的箱笼里拿了一床新的被子出来,又取了一件新衣。 “我替你换身衣服?” “不……不用……” 薛柠仍旧有些害羞,从小到大,她亲近的男人除了苏瞻便没有别人,李长澈是除了苏瞻之外的唯一一个。 即便他们日后要做夫妻。 可她心里也没敢将他当做自己真正的未婚夫。 她是带着目的,才要与他成婚的。 而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嫣然郡主。 李长澈知道她这样睡不好,身上的中衣早已被鲜血濡湿,睡也睡不踏实,床上的人服用了少量麻沸散,这会儿神志不清。 他索性将新的寝衣拿过来,直接替她换上,“听话。” 薛柠俏脸熏红,一双眼睛慌得四处看,就是不敢看他清隽的脸。 鼻尖都是他身上清冷的香气,她脸上越发烫人,仿佛火在烧。 只是偶尔瞥见他的神情,见他面不改色,潋滟的桃花眸里没有半点儿波澜起伏,也就任由他去了。 毕竟,她的身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嫁给苏瞻几近十年,也便被他嫌弃了十年。 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哪个男人会对她感兴趣? 不会有人真正喜欢她的,她就是个无趣又呆板的人。 她自嘲一笑,歪过小脸儿,昏昏沉沉睡过去。 李长澈眼底玄黑,见薛柠沉睡,大手才覆上少女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薛柠“唔”了一声,脸颊上还残留着两团诱人的绯红。 他是个正常男人,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如今脑子里都是薛柠那起伏曼妙的身子。 他实在没想到……她的长相纯得仿佛山涧里枝头绽放的一朵春桃花,身子却性感得好似饱满的春桃。 少女呼吸逐渐平缓,胸口微微起伏。 他不动声色挪开视线,走到门外,让自己清醒一下。 宝蝉与浮生这会儿才回来。 “李公子,我家姑娘好些了吗?” 李长澈淡淡的“嗯”了一声,手里摩挲着少女的庚帖,“你进去看看。” 宝蝉眼巴巴地打量李长澈一眼。 李长澈见她还不走,“有话要问?” 宝蝉迟疑道,“李公子,你当真会娶我家姑娘吗?” 李长澈郑重道,“嗯。” 宝蝉眸子里期待起来,有点儿高兴,又不敢高兴得太早了。 她太知道姑娘在侯府的日子有多难过了,小时候常常被大姑娘四姑娘欺负,只有世子偶尔会替姑娘撑腰,世子那会儿年纪也不大,也曾说过长大了要娶姑娘的话,可最后,长大了的世子早已忘了自己的诺言,只有姑娘还活在原地,将自己活成了个笑话。 前儿姑娘又被洛文钧背叛。 原本看似一桩好姻缘又烟消云散了。 一个男人对女子的喜欢总是经不起考验。 她心疼姑娘这么多年的真心,也害怕姑娘再被人欺骗背叛。 她知道李公子人好,出身也高贵。 便是这样的人家,她才更担心。 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李公子能对她们家姑娘好一点儿。 男人心易变,也许今儿李公子对姑娘还感兴趣,娶进门后,又会弃如敝履。 想到这些,宝蝉又闭上了嘴,她总不能叫李公子发毒誓,便是发了毒誓又有什么用? 江夫人嫁给侯爷时,也曾浓情蜜意过,如今侯爷身边不也有个得宠的聂姨娘。 宝蝉于是咧嘴一笑,没再多说,“那奴婢进去伺候姑娘了。” “公子——”浮生凑上前来,“属下刚刚过来,见苏世子的人将咱们的行李都收拾好了,许是一会儿就得扔到门外,公子,咱还继续留在宣义侯府?” 苏瞻恼羞成怒,李长澈并不意外,“不必了。” 浮生早就不想待在宣义侯府看苏瞻的脸色了,兴冲冲道,“那属下这就去将行李抢回来。” 李长澈叫住他,目色沉沉,“离开前,先做件事。” 浮生挑起眉梢,“什么事,公子请吩咐。” …… 深更半夜,风大雪冷。 谢凝棠连件狐裘都没穿,跪在明月阁的书房门口认错。 廊下簌簌的下着雪,几盏宫灯随风飘荡着。 几个丫头婆子心急如焚的站在她身后,一个个苦口婆心的劝着,让她先回去,吃口热粥,喝碗姜汤,所有人都说世子是她的未婚夫,他如今只是在气头上,不会真心怪罪她的。 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苏瞻那会儿看她的眼神,冰冷无情,凉薄疏离,没有半点儿感情。 如果她不来及时认错,这件事在他心里绝不会过去。 她从万寿堂出来,便在男人书房门前跪着了。 可她跪得膝盖发冷发麻,也没见书房里的人走出半步。 ------------ 第109章 成全他们 谢凝棠心里难受极了,哀哀地哭道,“世子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你原谅我一次可好……再说我也是为了世子哥哥才这样的做的……我这不是害怕薛柠将世子哥哥抢走么……倘若世子哥哥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我也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儿。” 苏瞻猛地推开房门,一张俊脸仿佛结了霜。 谢凝棠面露欢喜,“世子哥哥,你终于肯见我了!” 苏瞻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谢凝棠一眼,“我到底哪里让你没有安全感了?” 谢凝棠赌气道,“你说了,你要纳薛柠做妾。” 苏瞻皱眉,“不过让她做妾而已,你始终是我的正妻,还有何不满足?” 谢凝棠眼圈儿一红,“可我真心喜欢世子哥哥,不愿意同别的女子分享,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让他纳别的女子的。” 少女情真意切,说的也在理。 苏瞻心烦意乱的抿了抿唇,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她的话。 他那时的的确确起了想要薛柠的心思。 甚至在之后的好几个夜里,都做了与薛柠翻云覆雨的梦。 梦里的他非但不厌恶薛柠,还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恨不得将她禁锢在身下,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囚在身边,哪怕她多看别人一眼,他都会忍不住动怒。 苏瞻被自己这莫名的想法吓到了,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他冷淡道,“我答应过你,不会让别人威胁你的地位。” 谢凝棠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世子哥哥,你若真心想娶我,便亲手将薛柠嫁出去。” 苏瞻眉间一沉,“秀宁,莫要太过分。” 谢凝棠酸涩一笑,嘲弄道,“世子哥哥心里是有她的罢?” 苏瞻满脸不耐烦,“没有。” 谢凝棠咬唇,“既如此,那世子哥哥便成全薛柠与李长澈。” 苏瞻拧眉,“你什么意思?” 谢凝棠与薛柠不同,她身后还有懿王府为她撑腰,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早就听说了,她受剑伤那次,是李长澈替她解开衣裳处理的伤口,今儿薛柠伤口裂开,也只有李长澈一个人在栖云阁帮忙,她与李长澈早已有了肌肤之亲,本就该结成夫妻,世子哥哥若还肯要我这桩婚约,那便让薛柠嫁给李长澈,如此,我才能安心待嫁,不然,我明儿便收拾行李回邕州去!” 她说着,流着泪水从地上站起身来。 即便膝盖疼得发麻,也没说过一句疼的话,就是为了让苏瞻看到她的决心。 她宁可不嫁,也不会让薛柠来抢她的夫君。 苏瞻捏了捏眉心,心底烦躁得厉害,但为了稳住谢凝棠与懿王府,却不得不先妥协,“行了,我答应你便是。” 谢凝棠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世子哥哥,真的吗?” 苏瞻面色清冷,压下心头那点儿不悦,“嗯。” 谢凝棠飞快抹去眼角的泪水,凑到苏瞻身侧,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在苏瞻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忙害羞地提着裙摆跑开了。 苏瞻用指腹抚了抚被谢凝棠亲过的地方,眼底泛着料峭的寒意。 从明月阁回万寿堂,谢凝棠小脸儿还是红的。 她命人打了热水进来,沐浴更衣后才躺到床上。 一想到苏瞻被她亲得一愣,心里便美滋滋的。 屋子里的丫头们都下去了,屋中一片昏暗。 她双手捂着熏红的脸,正羞涩地想着苏瞻今儿会不会同她一样睡不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床顶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发出微小的声音。 她缓缓移开手指,昏暗的帐子里瞧不清,只觉得床顶一片可怕的暗色阴影。 有什么东西从上头缓缓延伸下来,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突然用力钳住了她的下巴。 她只觉下巴脱臼,疼得要命,只能惊恐地瞪大双眼,正要开口叫人,便感觉那鬼魅一般的阴影将一碗腥臭的血灌进她的嘴里,那味道恶心极了,她奋力挣扎起来,却还是喝了大半碗。 她怒极又恶心想吐,慌乱中想坐起身子看看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才坐稳,就被人一拳打晕了过去。 翌日一早,负责伺候的丫头见郡主迟迟未醒,推门进内寝,打起床帐,看见床上满脸是血的女子,吓得发出一连串尖叫,整个宣义侯府都被惊动了。 “啊啊啊啊——” …… “真事儿,说是昨儿秀宁郡主遇鬼了,那鬼爬上她的床,给她喝了一大碗猪血。” 薛柠安静地听着,睫羽轻轻颤了颤,“猪血?” “是啊。”宝蝉将药碗端进来,坐在床边,心里别提多痛快,“姑娘是没听见她婢女那声尖叫,奴婢这么远都听见了,还听说郡主满脸都是血,那味道,臭得十里八乡都闻得见。” 薛柠心里其实有个答案,嘴角淡淡莞尔。 她失血过多,唇色发白,一口一口喝着苦涩的药汁,虚弱道,“可查出是谁恶作剧了吗?” 宝蝉笑嘻嘻道,“没呢,说是那黑衣人神出鬼没的,根本抓不到,就连世子也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秀宁郡主哭了好久,听说老夫人亲自哄了一早上,这会儿让人给她收拾新的院落去了,就在世子的明月阁旁边。” 薛柠脸色淡淡,碗里最后一勺子苦药也喝完了,“挺好的。” 宝蝉见自家姑娘没伤心,笑道,“对了,姑娘,还有个好消息呢。” 薛柠今儿精神不济,眼神总是有些恍惚,她看向宝蝉,笑了笑,“什么?” 宝蝉嘴角翘起,正要开口,便听宝玉在外道,“姑娘,世子过来了。” 薛柠秀眉轻蹙,将药碗递给宝蝉,“你去拦他,别让他进来。” 宝蝉忙道,“是。” 可她那点儿力气,哪里拦得住苏瞻一个大男人。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武艺高强的墨白。 宝蝉一脸焦急的追进来,“姑娘,奴婢没拦住……” 薛柠闭了闭眼,叹口气,“没事。” 苏瞻走到床边,倒也没坐下。 隔着厚厚的床帷,顿了顿,对帐中女子道,“听说你的伤口昨儿裂开了。” ------------ 第110章 一个好消息 薛柠语气很淡,“不用世子关心。” 她的冷淡让苏瞻不太舒服,他皱起眉心,提醒道,“薛柠,我是你阿兄。” 薛柠苍白一笑,清丽的瞳孔一片平静淡然,“我们并无血缘关系,不过义兄义妹而已,我想怎么喊便怎么喊,世子总不会因为这也不高兴要推我一把。” 苏瞻唇角微紧,知道她这是在讽刺他昨儿的不理智。 她这伤本就因他而起,昨日又因他裂开。 他心里自然有那么一丝愧疚,所以今日专门带了好药过来,看看她陪陪她。 “昨日是我对不住你,你也不用说这些话来气我,这些药都是给你的,有些是宫里御赐的珍品,外头买不到。” 他以为她会欣喜,会感恩,会开心,会像从前那样亮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瞧着他。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我要睡了,若世子还有点儿良心,便不要再来打搅我养伤。” 毕竟这伤,都与他有关。 苏瞻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沉闷与烦躁。 他磨了磨牙,沉声道,“薛柠,你不要不知好歹。” 薛柠眉心紧紧皱成一团,心脏有些麻痹。 但她没说话,不想跟苏瞻开口,也不想看见他,只紧紧闭上眼,希望他快些走。 苏瞻死死盯着床帐中的女子,见她背对着自己,心头强压着怒火,“薛柠,药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不要总觉得救过我一命,便能站在我头上耀武扬威的耍脾气,宣义侯府不是你能耍性子的地方,至于我上回说的,纳你做妾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喉咙莫名有些干哑,“不作数了。” 薛柠缓缓睁开眼,小脸儿轻轻枕着枕头。 苏瞻继续道,“你不是想嫁人?好,我成全你。” 薛柠终于有了动作,她打起帘子,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无双的小脸儿,“什么意思?” 苏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冷睨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我已同祖母说了你与李长澈的婚事。” 薛柠有些懵,大大的眸子里透着些疑惑,“我与李长澈?” 苏瞻也不知为何,不喜看到她这副期待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个淡嘲,“你不是在洛家明目张胆说自己与李长澈有了肌肤之亲?” 薛柠想起来了,那日她气极了,才在众人面前说出那些连累李公子的话。 她只是没想到,苏瞻会主动撮合她与李公子。 “如你所愿,你可以嫁给李长澈了,如果他愿意娶你的话。” 苏瞻语气里的嘲讽,薛柠听出来了。 她没反驳什么,只是弯起眼睛,眼底盛满了热烈的欢喜,“苏瞻,你终于做了一件令我开心的事。” 苏瞻心头一哽,听到这话,脸上阴云密布。 薛柠不再在乎他心里想什么,嘴角噙着个笑,“还有事么?” 苏瞻眼底晦暗,“好好养伤,侯府不会亏待你。” 薛柠笑意潋滟,“我知道了,你走吧,之后别来打搅我养伤,我想我的伤口会好得更快。” 从前的薛柠,温柔小意,如今的薛柠,说话都带刺。 若非苏瞻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愧疚,他定不会让她好过。 但念在她的伤是为他而受,他对她,又多了一丝宽容。 他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不禁想,她这副欢喜的模样,一定是装出来的。 等她真嫁给别人那日,她一定会后悔没能给他做妾。 她最会撒谎了,她就是个撒谎精。 苏瞻离开后,屋里那股凝滞的氛围才消散了些。 薛柠听到这个喜讯,精神大好,只觉肚子也饿了,“宝蝉,帮我煮一碗阳春面来。” 宝蝉笑道,“奴婢刚刚要说的就是这个喜讯,老夫人答应了世子,让江夫人帮忙操持姑娘与李公子的婚事。” 薛柠疑惑道,“江夫人?” 宝蝉瘪了瘪唇道,“不知道为什么,谢老夫人嫌弃李公子寒门出身,担心他拿不出聘礼,便叫如今清闲的江夫人来处理此事,不让聂姨娘插手,还说若李家拿不出像样的聘礼,侯府的陪嫁也不会给太多,他们好似个个都嫌弃李公子家里穷,却还想着让姑娘嫁给李公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之绝不是为了姑娘好。” 薛柠算是听明白了,李公子先前从阿兄的军中来东京,身上穿得落拓,虽长相矜贵,瞧着却没钱,再加上他自己入京后有意伪装,又未曾吐露真实身份,所以谢老夫人等人都以为他家世清贫,只是个没什么背景靠山与陆嗣龄交好的穷书生。 而她这个不受重视的义女,与洛家议婚之事出了岔子,终究名声有损。 只要不嫁给苏瞻,把她嫁给谁都一样。 更何况,李长澈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他胸藏沟壑,内有锦绣。 明年春闱若考得进士做了官,也会念着侯府这桩婚事的情义,多加帮衬。 谢老夫人是个老人精,不会做没回报的事。 所以,苏瞻提出让她嫁给李长澈后,老夫人只怕想也没想的便答应了。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按照薛柠的想法进行着,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也不在乎苏家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可是姑娘,李公子昨儿虽答应了你,会不会有人再来破坏?” 这一次不同,薛柠很肯定,“无妨,此事我已与李公子说好了,我们两个定能成婚。” 宝蝉还是担忧,“李公子真的答应了么?” 薛柠点头,“嗯。” 宝蝉高兴极了,满脸都是期待,“那就好,姑娘,我给你做面去。” “去罢。” 薛柠眸子转了转,这会儿许是太高兴了,也没感觉伤口疼。 她坐起身来,捂着胸口走到书案旁,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将此事告知给李长澈。 不然,又怕苏茵等人想法子从中作梗破坏她的婚事。 可当信纸铺开,她又不知写些什么。 倘若又有别的女子勾引李长澈,她该如何? 她嘴角微抿,心口突然烧得厉害。 洛文钧的背叛只是令她生气愤怒,之后便觉得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他合适而已。 可若是李公子呢。 她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压抑得慌。 但转念一想,她与他本就是协议成婚,她想那么多做什么。 遂提笔简单写下几句,命人将信送到了陆家。 …… ------------ 第111章 她护夫 薛柠与洛文钧议婚不成之事,不知被谁传扬了出去。 她虽生就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但得知此事的那些人家,都听说了她那日在洛家的狂悖之言,还未成婚,便与外男有了肌肤之亲,是以愿意娶她入门的高门大户却不多。 苏清没少拿此事来嘲讽她,说她就是个没人要的货色。 还说她之所以能嫁给李长澈,都是因为秀宁郡主在苏瞻面前说了一句。 “瞧见了没有,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了,世子哥哥喜欢的,只有郡主一个人。” 那会儿薛柠从秋水苑出来,正好在走廊上碰见去寻秀宁郡主的苏清。 听说秀宁郡主受了惊吓,如今住在明月阁旁的院子里还不见好,每日都不敢出门见人,睡觉时也必须有人彻夜点灯陪着,不然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苏清与董氏最擅钻营巴结,日日都去郡主的院子陪郡主排解恐惧。 这会儿苏清这个狗腿子,正要去给秀宁郡主当牛做马,却还洋洋自得。 苏清嘴角得意,“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 薛柠没什么表情的笑笑,淡淡的看苏清一眼,“姐姐记得来喝我与李公子的喜酒。” 苏清被气得黑了脸,“别以为你嫁了个什么好东西,薛柠,我告诉你,离开了宣义侯府,你什么都不是,你那个李公子更什么都不是!” 薛柠露出个无辜的笑,“那就轮不到四姐姐操心了。” 苏清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没刺激到薛柠,但她还在等着看薛柠笑话。 毕竟苏溪先前便打听好了,李长澈不但是个穷书生,还被嫣然郡主瞧上了。 一个穷得只会读书的臭举子,在权势与薛柠之中,谁都知道会选什么。 她就喜欢看薛柠被人抛弃的样子,最好是等她嫁过去之后被抛弃,那才叫大快人心。 “行了,我可要去陪郡主消乏解闷儿了,你就回你的栖云阁慢慢养伤吧。” 薛柠转过身,笑容清浅,“四姐姐给郡主当丫鬟,有比我高贵到哪儿去么?” 苏清破防,“薛柠,你瞎说什么呢!” 薛柠摸了摸下巴,思忖道,“如果我没猜错,四姐姐头上的首饰,都是郡主赏的吧?这只蝴蝶玉钗怎的这般眼熟?前些日子好似在郡主头上见过,四姐姐好歹也是侯府尊贵的嫡女,为何所用之物都是别人不要的二手货?难不成四姐姐只能配得上这些?” 苏清脸色难看,扬起巴掌,“你这个贱人——” “你敢打我试试?”薛柠抬起下巴,眼底没有半分柔弱,一双瞳孔清澈如潭,“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身上还有为了救你世子哥哥而受的伤,我若被打,定去老夫人面前哭一遭,闹得侯府不宁!” 苏清磨了磨牙,气红了脸,“好你个薛柠,越发牙尖嘴利了!” 薛柠眸光淡淡,笑意加深,“谁让四姐姐总说我未来夫君的不是,我这个人没别的,只是护短。” 从前护着苏瞻,如今护的,便是李长澈了。 李公子待她好,又对她有两辈子救命的恩情,她不管怎么样,都要对他好。 苏清气急败坏,却又不敢真打。 薛柠轻笑一声,带着宝蝉扬长而去。 苏清这样的人,便如同一只蟑螂,恶心人,却不致命。 只要她不主动找事儿,她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只是,那会儿她走得太干脆,没注意不远处的廊檐下。 风雪葳蕤,苏瞻那张黑沉沉的俊脸,三分讥笑,七分薄情。 …… 这日之后的薛柠,以养伤为由,待在自己的栖云阁内,除了江氏,不再见外人。 至于她与李长澈的婚事,顺利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一月底便是今年的新年,谢老夫人觉得时间紧迫。 一月中旬,谢老夫人与苏侯专门见了李长澈,亲自与他谈了这桩婚事,不过此次两家低调了许多,没大张旗鼓请人,只私下里几个长辈与李长澈说好了,就等李家请媒人上门下聘。 谢老夫人知道李长澈拿不出什么,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期待。 只要求他春闱后,尽快将薛柠娶回家,再者也要周全侯府脸面,礼书不能太少,便是做样子,也要多多的写上聘礼,至于给不给便是后话,侯府不在乎那些。 苏瞻全程没替她说过一句,听说最近日日在刑部忙碌,偶尔回府去看看秀宁郡主。 即便知道府中在替她操持婚事,也只是态度冷淡,对外面的人随口道,“不知检点,随意婚嫁,她总会有后悔的一天,不过也没什么,我是她阿兄,等她回头,自会接纳她,宣义侯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薛柠。” 那怜悯的语气,施舍的态度,谁不称赞一句世子仁义? 而他与秀宁郡主的大婚也逐渐开始进入章程。 秀宁郡主的婚事,自然与她这个义女不同,侯府为她大操大办,热热闹闹。 懿王也在赶来东京的路上,带来的陪嫁足足有三大船。 苏家人将秀宁郡主奉为上宾,将她如同扔累赘一般推给李公子。 若用买卖来形容,便是贱卖。 薛柠听说了这些消息,笑笑没说话。 她会后悔吗? 不会。 哪怕日后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后悔半分。 一月下旬,宣义侯府每日都很忙碌。 聂姨娘掌管着侯府的中馈,忙着看账,算各房的月钱。 江氏负责筹备苏瞻与她的婚事。 她是外嫁,不过准备些嫁妆,倒是容易。 苏瞻是娶妻,需要忙碌的地方有很多。 秀宁郡主的畅音阁每日宾客不绝,还有苏清苏茵几个姐妹阿谀巴结。 其他府上听说这桩婚事,也赶着上门与秀宁郡主交好。 唯有薛柠的栖云阁,门可罗雀,安静寂寥。 仿佛大家都忘记了,她也是个快要成婚的人。 不过大家都知道她名声不好,是以除了苏蛮与卫枕燕,谁都不愿意与她做朋友,生怕被连累了清誉与名节,嫁不到好人家。 薛柠知道那日自己祸从口出,却也没想到洛文钧是个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任谁问起他与薛柠的婚事为何不成,他只说是薛柠背着他与一个穷书生睡了,丝毫不提自己的错处。 ------------ 第112章 定婚期 苏蛮为此生了一场大气,恨不得替她出头。 只是她们两个弱女子,走出府门便已经不容易,更别提找洛文钧报复。 “我去找阿兄!” 薛柠拉住了她,“蛮蛮,我宁愿背负污名,也不愿找你阿兄替我报仇。” 苏蛮抱住她,哭得满是伤心,“可是柠柠……你如此嫁到李家,哪怕李公子是个穷举子,万一他因此厌恶你怎么办啊……万一他的家人不肯接纳你怎么办啊。” 薛柠笑道,“没事的。” 他就算因此厌恶她,她也不会难过。 反正他们只是假成亲而已啊,李公子肯用婚事助她逃离苏瞻,她已经很感激了。 好在没过几日,洛文钧被人打断了腿,又被人敲碎了满口的牙,扔在巷子里,有人发现他时,他胸口上用白布写了几个大字,“恶意造谣,拔牙惩戒”,一个读书人,原本有着锦绣前程,而今被打断了腿,也不知春闱还能不能参加。 东京里关于她的流言渐渐的也就少了,只贵女们还是不愿同她来往,都往秀宁郡主的院子里去。 薛柠不爱那些热闹,于她而言,这桩婚事越低调越好,免得有心人来坏了她的好事。 李公子让浮生翻墙给她送书信,说他家里已有了回信。 他父亲已经应下了这门婚事,只因人不在东京,三书六礼由他自己操办。 过两日,他便会带人上门下聘。 至于纳吉请期都已找镇国寺的大师问好了。 夜深人静,浮生攀在墙头,簌簌的白雪落了他一头,他俊脸上挂着爽朗的笑,“薛姑娘与我家公子的八字极为般配,那大师还说,你们是上辈子便注定的缘分,只可惜没能在一块儿,所以这辈子才轮回转世再续前缘。” “是吗?” 薛柠有些意外,出神片刻,眸子里浮光点点。 浮生没抓住墙头,差点儿滑下去。 她心神一紧,忙让浮生从墙头下来,外面雪大,进屋可以喝杯热茶。 浮生摆摆手,憨笑道,“公子说了,姑娘的闺房不可随意进,属下在这儿挺好。” 宝蝉也歪着头,好笑的打量着浮生趴在墙头的造型,“幸好咱们院子偏远,万一被人瞧见了,你这贼人定要被打出去。” 浮生知道宝蝉在与他开玩笑,又笑道,“薛姑娘,公子说,明年三月初十、三月十五,还有六月十九都是良辰吉日,日子由姑娘来定。” 薛柠仔细翻看着李长澈写给她的信。 男人笔力遒劲,颇有大将之风。 寥寥数语,却将他们的婚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就连他请的媒婆,也是东京有名的五福俱全之人,由她牵线搭桥的婚事没有一个不成的。 她眼眶一阵温热,只柔柔地道了一声,“好,那便三月十五罢。” 浮生挠了挠头,“姑娘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属下带给公子的。” 薛柠拢着掌心里的汤婆子,想了想,柔声道,“浮生,我不在乎那些虚礼,你让李公子莫要太劳累。” 浮生嘿嘿一笑,“我家公子不累。” 他高兴还来不及。 此次大婚,万事都由他亲自操办,就连他想插手也得看主子脸色行事。 浮生还是头一次在自家主子脸上见到这般认真光景。 上回见,是十岁的公子给温夫人准备寿辰。 不过温夫人在寿宴上大发雷霆,之后,公子再没亲自做过这些事。 一想到温夫人昨儿入京,浮生脸色便有些不大好。 薛柠瞧出端倪,小心问,“可是李公子那边有什么难处?” 浮生想提一提温夫人的事儿,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总不能告诉薛柠,公子的亲生母亲,视他为仇敌,恐怕不会让公子顺顺利利成婚。 但公子如今早已长大成人,再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孩儿了,他总会想办法的。 于是,他扬起个笑,挥了挥手里的信封,“没事没事,姑娘早些歇着,属下回去同公子说一声,等过了文定,明年薛姑娘便能嫁到李家了,属下这便回了。” 说完,翻身跳下墙头,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隆冬天气,宝蝉搓着冰冷的小手眼巴巴地看着浮生走远才回到院子里,“姑娘,浮生胆子真大,幸好没人发现,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来咱们栖云阁。” “如今这般安安静静的,我倒喜欢。”薛柠笑了笑,已将李长澈的书信叠得整齐。 她是个爱写信的人,不然上辈子住在永洲老宅,也不会时常给苏瞻写家书。 她做首辅夫人那会儿,日子枯燥无聊,也喜欢写一些小话,藏在自己一个鹿皮本子里。 不过都不是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她自己的日常点滴又或是心情好坏。 以前大多数都是关于苏瞻的,最近这两日,多了些对李公子的期待。 她很想同他见面,但浮生说,镇国寺的大师说过,他们之间的婚事并不是一帆风顺,成婚前,不能多见,见一次,则缘分少一分。 李公子不知怎的,竟信了这等荒谬之语。 已有小半个月没与她见过,每次都是派浮生过来传话。 宝蝉有点儿想哭,最近秀宁郡主与世子的婚事在侯府十分热闹,她每次去大厨房都能听到下人们在议论郡主今儿如何如何,世子又如何如何。 总之,除了江夫人与三姑娘,没人在意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世子嘴上说着侯府不会亏待姑娘,可姑娘的嫁妆……全部由江夫人准备,谢老夫人只添了一个玉如意,三房董氏只给了一幅不值钱的山水画,二房柳氏因着苏溪一事与姑娘交恶,什么也没准备,世子作为姑娘的阿兄,更是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只当这府上没有姑娘这个人。 她瓮声瓮气的说,“姑娘,你别说,李公子和浮生都挺好的,给奴婢一种家人的感觉。” 薛柠嘴角莞尔,进了房间,将李长澈写给她的书信小心翼翼放进锦盒里,连同的他的庚帖一起。 宝蝉好奇,“姑娘,这是李公子的庚帖?” “嗯。” 薛柠将那卷轴打开,目光流连在李长澈三个字上。 他于大雍永宁十五年十一月在河间出生,比她大五岁。 他在信里说过,成婚后,会像哥哥一样待她。 的确,他如同她哥哥一样。 …… ------------ 第113章 温夫人 回到镇国侯府。 浮生一路穿行,阔步走进濯缨阁。 昨儿温夫人进了东京,人已经住进了侯府主院。 只是温夫人来时,将大公子也带过来了。 母子二人所住的明华堂乃整个侯府最大最奢侈豪华的院落。 至于公子的濯缨阁却在距离夫人最远的地方。 院子是温夫人亲自为公子选的,家主曾反对过,全然没用。 从前他不理解,一个母亲为何会如此狠心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却是已经习惯了。 温夫人厌恶公子,厌恶到连看公子一眼都觉得恶心的地步。 他在濯缨阁没看见人,料想公子应去了明华堂。 心里没来由一阵担忧,他转身便往明华堂走去。 果然,刚进明华堂,便在白雪纷扬的庭院里,见公子挺身而立,却被冷着脸的温夫人狠狠抽了两鞭子。 “你要成婚,我不拦着你,只是你不该万事都走在你阿兄前头!” 李长澈嘴角微抿,身子晃了晃,又很快立住,只是身前衣衫被那带着倒刺的长鞭,狠狠抽出几条泛红的痕迹来。 镇国侯府的鞭子,上头带着钢刺,又狠又毒。 除了温夫人,没人敢这么对他。 浮生见状,直接冲过去,挡在自家公子面前。 李长澈看他一眼,面色清冷地将大手搁在他肩头,命令他让开。 浮生心头难受极了,知道那鞭上定然早已染了盐水,“公子——” 李长澈道,“我让你让开。” 浮生无奈,只得站到一旁,看向站在廊檐下那位尊贵无比又容貌无双的妇人。 温夫人犹不解气,咬着牙,再次扬鞭。 站在她身边的瘦弱男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忙拦住她,“母亲……咳咳……二弟难得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您便成全他,可好?” “凛儿,你何必为他说话,是他夺走了你的一切!” 李长凛捂住苍白的唇,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咳得脸色发红,身子也站不住。 他一向身子骨差,打娘胎里便如此,后来不足月出生,月子里连口奶都没吃上,身子骨便越发羸弱,明明比李长澈还要大两岁,看起来却比他瘦弱许多。 尤其到了冬日,终日咳嗽不停,吃药也吃不好。 因而这些年,他常伴随温弦住在气候温暖的河间,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李长澈早些年也与温弦住在一起,只是她性子阴晴不定,最不喜欢的便是他这个儿子,好几次,他差点死在她手里,父亲才将他带到身边亲自教养。 温弦担心李长凛的身子,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忙亲手将他搀扶到温暖的屋子里,眼里飞快落了泪,满脸都是心疼,“凛儿,别动气……母亲听你的便是……你好好养着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多谢母亲……咳咳……” “母子之间,说什么谢?” 他们母子二人亲亲热热,徒留李长澈一人,还站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 雪雾濛濛,府上亭台楼阁都有些模糊。 李长澈只看了一眼屋子里关系和洽的母子,便垂下眼帘。 他胸前横贯了四五条鞭伤,却不及心底半分隐痛。 从前年幼时,他还会抱着母亲的腿哭,祈求她对自己好一点儿。 可后来,温弦的所作所为,让他一次次失望。 如今他对她也说不上来是何种感情。 只是他要成婚之事,总归要过她这一关。 所以,他没走,而是闭了闭眼,走进明华堂正屋里。 温弦见他踏足自己的地方,下意识要发火。 李长澈赶在她发火前,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面无表情递到李长凛面前,“给他吃下。” 温弦眼神犀利,为她原本柔美的容颜增添了几分戾气,“我怎么知道这会不会是毒药。” 李长澈淡道,“不信就算了,那就让他在东京咳死。” 温弦怒意腾腾,“李长澈——” “我吃——”李长凛苍白的俊脸笑了笑,一双柔软的眼睛看向李长澈,将他掌心里的药丸塞进嘴里,“阿澈给的药肯定是灵丹妙药,阿兄愿意吃。” 温弦担心极了,却又来不及阻止,难受道,“凛儿,你怎么能相信他?” 李长凛咽下药丸,平息了片刻,喉咙里果然没那么痒了,他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温声说,“母亲,他是我亲弟弟,我为何不信他?” 温弦冷笑,“他算你什么弟弟。” 李长凛无奈,“母亲——” 温弦脸色难看,黑沉沉的,看起来便有些丑陋。 她其实长得很漂亮,便是在东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貌。 可自她嫁进李家,便没有一日真正快活过。 如今只是镇国侯不在东京,若他在,她总是终日沉着脸,不会给父子俩一点儿好脸色看。 李长澈喉咙微紧,知道温弦不待见自己,便只想快刀斩乱麻。 他漆黑的瞳孔望向温弦,“我会给他找最好的药为他治病,也会如你所愿,等日后踏入仕途,为他入仕铺路,只是,你需答应我,让柠柠顺顺利利嫁进李家。” 温弦神色难看,皱了皱眉,“你这是在威胁我?” 从前的李长澈总是在妥协,但如今,他不愿让薛柠同他一样,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受委屈。 他没什么情绪道,“不管你答不答应,我总会娶她。” 温弦气急,“李长澈,你胆子大了,竟敢忤逆我,若我不肯让那薛柠嫁进来又如何?” 李长澈眯了眯冰冷的桃花眸,定定的凝着温弦的眼。 温弦被他那凉薄的眸子看得心头一跳,她这个儿子,从来没在她面前这般冷淡过。 如同他那个不近人情的父亲一样,让人心生害怕。 可她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人,他再怎样,也不敢对她如何。 想到这儿,她抬了抬下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李长澈道,“你可以试试。” 听到这话,站在门框外的浮生都惊呆了。 这是他家公子第一次对温夫人显露不悦。 他唰的一下亮起眼睛。 ------------ 第114章 “盼君安” 又听自家公子道,“你若不答应,我照样会娶薛柠,至于你儿子,还有你,你们想要的一切我都不会给,趁我现在还有耐心与你们谈条件,你们大可以退一步,如此,我们便能各取所需。” “李长澈!” 温弦怒火中烧,蓦的扬起巴掌。 李长澈抬手便攥住她的手腕儿,眼底没有半点儿波澜起伏,冷沉得令人恐惧。 温弦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可她也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有多少本事。 即便心里无比恨他比自己的凛儿优秀百倍,可她又无可奈何! “你——” 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后文来。 李长澈忍住胸口的疼痛,将她的手甩开,“如此便说定了。” “等等——”温弦叫住他,咬了咬牙道,“你若想娶那个叫薛柠的,便还需做件事。” 李长澈回过头,“嗯?” 温弦道,“明日你亲口同嫣然说清楚,你与她绝无可能,她将来是要嫁给我凛儿的。” 李长凛难堪起来,“母亲……别说了,嫣然郡主并不喜欢儿子。” 温弦恨道,“若不是他从中勾引,嫣然郡主又岂会看上他?我早与长公主说好,让你与嫣然郡主结亲,没想到他不过去公主府送几次东西,便让郡主对他念念不忘,凛儿,是他在抢你的东西。” 李长凛又咳嗽了几声,俊脸一片潮红。 他羞愧地看了看李长澈,那种无能为力的耻辱感仿佛北地的寒风一般将他包裹。 他恨透了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可他没本事,摆脱不了。 李长澈皱眉,他与嫣然郡主本来也没有可能,不过她尚未来东京时,写信让他去长公主府为嫣然郡主送过几次河间的特产,每次,都是以李长凛的名义。 至于她想同长公主做亲的事儿,他也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毕竟长公主是她的手帕交,长公主的嫡亲女儿定会嫁给她疼爱的儿子李长凛。 她从始至终,只会一心一意为李长凛打算,而他这个儿子……不过是她一生的耻辱而已。 “怎么,你不答应?” “没有。”李长澈回过神来,语气冷淡,“我答应你。” 妇人目光嫌恶,嘴里吐出两个字,“滚吧。” 李长澈身形僵滞,心脏好似被人拉开一道口子。 温弦看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半点儿也不关心李长澈的伤势如何。 小时候,她也常这么打他。 一开始他还会放声大哭,希望娘亲能心疼他。 后来便只会哽咽,眼泪含在眼眶里,委屈又可怜。 到最后,眼里只剩下倔强的泪水。 后来他长大了些,便再没有哭过了。 被打之后,默默处理好自己的伤口,脸上神情是一潭死水般的冷静。 李长凛欲言又止,却只剩叹气。 李长澈淡淡的“嗯”了一声,从明华堂正屋离开。 浮生忙跟上前去,从明华堂出来,李长澈才忍不住撑在大红漆柱旁呕了一口血。 浮生担心,“公子,你怎么样。” 李长澈抬起袖子,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我没事,只是那鞭上的毒有点儿烈。” 浮生这会儿才发现自家公子俊脸白了几分,心里将温夫人诅咒了百十遍才忙扶着李长澈回濯缨阁。 镇国侯府的院落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濯缨阁一向比较简单清冷。 最近因着翻了年要办喜事,李长澈才命人重新将这宅院修整了一番,瞧着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窗外细雪淋漓,凛冽的北风透过窗棂钻进来,那股子寒意,叫人身心都泛冷。 公子身边没有女仆,负责洒扫的婆子们也都下去休息了,浮生自己个儿去厨房找了炭火来燃上,噼里啪啦的火花燃得正旺。 宽阔的明间内,新安置了一张紫檀木的雕葡萄枝罗汉床。 李长澈处理了伤口,换了身衣服,又重新找出解药吃了一颗。 直到坐在罗汉床,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 这会儿屋子里泛起一阵暖意。 他抬眸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外,许久才问,“柠柠有没有说什么?” 浮生将薛柠写的回信递给自家公子,“薛姑娘说她要求不多,望公子莫要太劳累了。” 李长澈面色还是淡淡的,只是在接到薛柠的书信时,鸦黑的瞳孔里多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温软情意。 他修长的手指打开薛柠的书信,只见上头几行簪花小楷。 她没写多少字,都是些让他放心的话。 还说嫁衣要自己亲自绣,只是怕时间来不及,不过她找了苏蛮与卫枕燕来帮忙,相信定能在三月十五那日穿上新嫁衣嫁到李家。 落款是薛柠的名字,还有一句简单的“盼君安”。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叫人心里发烫。 温弦的那几鞭子,打得他心力交瘁,浑身像是被抽走力气一般,无力抵抗。 可这会儿看到薛柠的信,他那颗早已凉得没有温度的心脏,又缓缓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越发有些迫不及待,想娶她进门。 “为何是三月十五。” “属下瞧着薛姑娘挺着急嫁人的,也不知她为何不选三月初十。” 李长澈心下微涩,听说苏瞻的大婚定在初十,许是她不愿与苏瞻同日成婚。 她心里……应该还有苏瞻这个人…… 罢了,忘记一个人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有的是耐心,等她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他垂下长睫,将书信收起,放进盒中,“下去睡吧。” 浮生抿唇,“公子的伤——” 李长澈漫不经心道,“习惯了。” 浮生满眼心痛,“……” …… 翌日晨起,天亮了有一会儿。 今儿除夕,宣义侯府一大早便沉浸在欢喜热闹的氛围里。 苏侯与苏瞻晚上要去参加宫宴,说是秀林郡主也要跟着一同前去。 府中不少人都在传,“秀宁郡主真是天大的福气,咱们世子对她也太好了些,你们是没看到,那给郡主绣嫁衣的绣女都有二十位,皆是东京城里手艺最好的绣娘。” “还未成婚呢,世子便带着郡主去参加宫宴,想必是世子迫不及待要让大家都认识认识郡主了。” “郡主再怎么样,肯定也要比咱们府上那位要好,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那位妄想攀高枝儿,没想到钻营来去,最后竟嫁了个穷举子。” “你们是不知道,李家送来的礼书竟然只有薄薄一页,老夫人气得都不想提这桩婚事,哈哈哈哈,便是我一个侯府的丫头要嫁人,我夫家也不可能只拿这点儿三瓜两枣儿来娶我呀。” “就像咱们世子说的,有的是薛姑娘后悔的时候呢。” “做世子的贵妾有什么不好,偏要争那口气。” “骨气是有了,将来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她都被洛家公子抛弃过一回了,还能挑什么,一个弃妇,随便找个人嫁了也算是烧高香了。” ------------ 第115章 除夕夜 丫头们聚在一块儿挂灯笼,便一起说三道四。 这样刻薄的话,薛柠最近听了不少,之前还能斥责几句,如今只当没听见。 偶尔在秋水苑不小心碰见苏瞻,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等苏瞻离开。 就连江氏都看出她对苏瞻没那个心思了,那些下人们却还在背后指指点点。 薛柠无奈,却也没心思去阻止。 幸好明儿便过年了。 过了年,便是春闱。 今年早春,礼部将春闱的日子定在三月初,距离她与李公子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宝蝉端着热水进了栖云阁内寝,嘴角笑吟吟的,“姑娘上回不是说想结识嫣然郡主么?奴婢让人打听了些消息,说是嫣然郡主今儿会去别院赏花骑马,姑娘要不要去试试?” 薛柠已忙着为自己绣了大半月的嫁衣,片刻也不敢耽搁。 听到这话,才抬起头,“哪家别院。” 宝蝉道,“镇国寺旁的天水源,听说是长公主特意命人给嫣然郡主修建的马场和花园,很是繁华。” 薛柠疑惑,“这都快除夕了,郡主不去参加宫宴,却自己一个人去别院看花骑马?” 宝蝉也不清楚,“说是嫣然郡主性情孤僻,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往年也都在自己的别院里度过。” 薛柠放下针线,揉了揉酸疼的后脖颈,又将宝蝉手里端来的苦药喝了,才道,“梳洗罢,我们去看看。” 她最近忙着准备自己的婚事,倒是差点儿忘了这位娇嫩多病的小郡主。 去年这时候好像就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宫宴进行到一半便停止了。 不到半个时辰,朝臣们便从宫中散了出来。 长公主带着金吾卫连夜出宫往城外去了。 苏瞻那会儿半夜才回府,周身都被雪淋湿了,说是去城郊的天元山找了大半夜的人。 上辈子她想多问几句,却心疼男人辛苦了大半夜,又被他森冷的眸光盯了一会儿,便不敢继续往下追问,只叫人给他准备了热水,让他沐浴更衣。 当时还没嫁给他,江氏的身子骨越发不好,她平日里也就帮衬一些府里的庶务。 再加上她与苏瞻早有了夫妻之实,她便时常在明月阁伺候着。 除夕那天晚上,苏瞻脸色难看极了,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从前她不在乎,也没心思去打听,如今想来,定是有关嫣然郡主的。 “姑娘,咱们今儿戴哪件首饰?” 宝蝉的声音让薛柠收回了神思,不知怎么的,她心跳忽然有些发慌。 视线扫过首饰里为数不多的几套头面,她知道李长澈喜欢紫色,刻意避开那套紫色的,“就戴这套豆粉色的罢。” 宝蝉没心没肺的,将那铃兰簪子插进薛柠的发髻里,“姑娘年纪正好,戴这套真好看。” 薛柠顿了顿,笑笑,“我们快些走,只怕今儿除夕人多,出城来不及。” 她总感觉今儿不太平,却又说不上来。 但无论如何,嫣然郡主是李公子的心上人,她绝不能让嫣然郡主出事儿。 梳妆完,薛柠准备去秋水苑同江氏打声招呼。 没想到苏瞻这会儿正在江氏屋子里说事。 她走到廊下,刚解开斗篷,便听到了苏瞻与江氏说话的声音。 “既要成家了,便早日定下心来,对郡主好些。” “嗯。” “柠柠那边,你便不要花心思了,我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自会替她考虑周全。” “母亲放心,只要她不死皮赖脸凑上前来,儿子自不会搭理她。” 薛柠停住了脚步,听到死皮赖脸这话,又重新戴上兜帽,拉着宝蝉离开。 叫马房的人套了一辆马车,薛柠便出发了。 今儿是除夕,东京没有宵禁。 街道两旁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到处人山人海,一派盛世繁荣的景象。 宣义侯府的马车穿过拥挤的人群,花费了不少时辰,等真正出城时,已快到下午了。 东京的除夕夜每年都在下雪,天又黑得早。 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人们的发顶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明媚的笑。 汴河池畔的烟花从早上一直燃到晚上,到了入夜,东京的新年夜才真正开始。 薛柠一路上都很激动,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时不时往外探去。 上辈子她被拘束在侯府多年,后来又被幽禁在永洲苏家老宅,极少参加这样热闹的活动。 她的人生好似除了苏瞻,便没有别的事能勾起她的兴趣。 如今,只是这长街上的万家灯火便看得她眼眶发热。 “等明年——”她呢喃道。 外面人声鼎沸,宝蝉没听清,“姑娘你说什么呢?” 薛柠眼圈儿微红,嘴角微翘,大声道,“我说,等明年过年,我带你一块儿去汴河池畔看烟火。” 宝蝉兴奋极了,“当真吗?” 薛柠笑道,“当然是真的。” 宝蝉眼睛弯起,“那可太好了,姑娘你都不知道,东京的烟火可热闹了!” 可姑娘不喜欢这些,她总是一个人在栖云阁里,亮着一双期盼的眼睛,等世子回府。 可世子不爱来栖云阁,姑娘等来等去,只等来满脸的泪。 薛柠不再沉寂得仿佛一潭死水,她脸上的笑意也变得鲜活。 主仆二人在路上还买了不少东京有名的小吃,一路吃一路往天水源别院赶去。 到了天水源大门口,天色欲晚。 雄伟巍峨的牌匾上刻着天水源三个御赐大字,虽是别院,却高楼轩峻,庭院深深,光是大门便是昂贵的千年沉香木打造,更遑论别院里面,不知该是何等金碧辉煌。 薛柠装作从镇国寺出来的香客,让宝蝉前去敲门。 那别院的老仆打量她们两眼,眼里满是戒备。 薛柠放下兜帽,露出白色绒毛围脖里半张花容月貌的小脸儿,“老管家,我们是宣义侯府上的女眷,今儿出城去镇国寺烧香,没想到路遇大雪,无法下山,不知能不能在贵地借宿一宿?” 那老仆看了一眼薛柠身后的马车。 上头印着宣义侯府的徽记。 再者今儿傍晚雪势的确突变,不少豪门贵户的马车堵在镇国寺回城的路上。 他收起戒备,恭敬道,“姑娘稍等,老奴去回主人一声。” ------------ 第116章 嫣然郡主 薛柠点点头,一炷香后,两个衣着亮丽,神色冷肃的婆子从内门出来,对薛柠与宝蝉道,“我家郡主有请。” 薛柠随着两个婆子的脚步,规规矩矩跟在她们身后。 等进了二门,才发觉这别院内有洞天。 不但有各式各样的江南园林,还有户外温泉。 那温泉就在露天雪地里,旁边修着四条宽阔的雕花走廊,头顶盖着华丽的苏绣帷帐。 在此间享受的人既能看雪,又能泡温泉,还能吃上几碟子糕点,再美好不过。 那两个婆子将薛柠带到温泉旁的廊上,对那池中埋头的女子放柔了声音,“郡主,人已经进来了,是宣义侯府上的。” 温泉池中的少女这才揭开面上的帕子,亮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儿。 她的脸只有巴掌大,浓密卷翘的睫毛,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黑曜石一般。 只是有些清瘦,泡在满是花瓣的温泉池里,也能看到那凹陷的锁骨。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嫣红的嘴唇仿佛两片娇嫩的桃花,“是宣义侯府的女眷吗?” 看清嫣然郡主容貌时,薛柠有一瞬的怔愣。 显然嫣然郡主在看到她之后也怔了一会儿。 薛柠飞快收起小表情,对嫣然郡主行了个礼,“宣义侯府薛柠,见过嫣然郡主,夤夜前来打搅,实在不好意思。” “咦?” 竟也姓薛。 薛嫣然霍然在池中起了身,便立刻有丫鬟婆子快步走上前去有条不紊的用厚厚的毯子裹住她瘦削的身子,“啊呀,郡主小心着凉,来人,去将姜汤和药碗端来。” 薛柠没见过外人的身子,俏脸一红,避讳地转过身。 薛嫣然好奇地盯着薛柠看,让那些下人们都走远些。 自己拢着毯子,赤脚走在廊上。 她身体柔弱,那双玉足瘦得只剩下骨头。 她歪着脑袋走到薛柠面前,仔细打量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呀,姐姐长得与我好像。” 薛柠也没想到,嫣然郡主的眉眼与自己竟是那么相似,她也是头一回见郡主,这会儿被郡主那样目不转睛地瞧着,有些拘束,“郡主,今儿雪大,我去镇国寺烧香祈福,却被大雪拦住了回城的路,不知我能不能在你的别院借住一宿?” 薛嫣然弯起嘴角,“当然能了,我与姐姐好有缘分,今儿大雪拦住的香客那样多,偏偏只有姐姐走进了我这儿。” 薛柠只觉嫣然郡主跟个孩子似的天真浪漫,笑了笑,“多谢郡主。” 薛嫣然摸了摸下巴,“那我叫人去给姐姐安排房间,可是住哪儿好呢,住在我隔壁可好?” 薛柠本就是为了同嫣然郡主套近乎才来的,自然离她越近越好,“那当然好,能与郡主比邻而居,阿柠求之不得。” 薛嫣然立刻欢喜起来,“许多人都不肯同我玩儿,只有姐姐,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实意想同我做朋友的。” 知道嫣然郡主体弱多病,又人人避讳,薛柠眼底泛起一抹心疼,笑容也更加温和真挚,“我若是愿意与郡主做朋友,可以时时来找郡主玩儿么?” 薛嫣然眨眨眼,“为什么不可以?我……还是很喜欢跟人说话的,只是她们那些人见着我不是害怕就是虚伪,没人肯同我说真话,但姐姐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她对薛柠很亲近,又见她长得漂亮精致跟个瓷娃娃似的,实在没办法不喜欢。 今儿是除夕,她一个人在这别院守岁过新年,说不孤单是假的。 她很想同薛柠秉烛夜谈,可一想到自己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做,便又忍住了。 她小心翼翼道,“姐姐要不要在这儿泡泡温泉?一会儿嬷嬷们便收拾好屋子,姐姐便可以直接过去住,现下本就无事,不如同我一起享受享受着雪地里的温泉如何?” 泡温泉要脱去衣衫,薛柠还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沐浴过,一时有些犹豫,“郡主……” 薛嫣然神情低落,“姐姐不愿意吗?” 薛柠下意识道,“没……” “来人呀。”薛嫣然兴奋道,“给我薛柠姐姐拿件袍子来,再带姐姐的丫头去别处玩耍。” 宝蝉被人簇拥着走了,薛柠无奈,只能走到屏风后换了件厚厚的素色长袍,她没敢脱肚兜,拢着一件薄衫下了水。 雪地里天气极冷,冰冷的身子刚入泉水便激得一阵鸡皮疙瘩。 薛嫣然调皮的游到薛柠身边,将她拉下来。 薛柠一时没适应,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她白嫩的脸颊瞬间被热气蒸得熏红。 薛嫣然身子凑到薛柠身前,微微瞪大眼睛,白得发青的手指轻轻伸到她胸前的柔软上,似是第一次看见身子这么美的女人。 薛柠吓了一跳,忙擦了擦脸上被薛嫣然扑洒过来的水珠,捂住自己的胸口。 薛嫣然愣住了,眼神又极为明亮。 薛柠被她看得很不自在,脸上一阵阵发热,“郡主做什么?” 薛嫣然兴奋的说,“薛柠姐姐,你的身子真好看,这儿真能长这么大么?又白又软,还……还有你为何绑着白纱?” 薛柠道,“我受了伤,还未好全。” 薛嫣然忙道,“啊?那姐姐快站起来些。” 薛柠哪敢站起来,四周那么多陌生嬷嬷看着呢,她脸皮薄,又要脸面,“没……没事,伤口已经结痂了。” 薛嫣然突然抿抿唇,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副要哭的模样,“怎么办,我好丑啊……” 她太瘦了,胸前一片平坦,骨骼突出……摸起来硬邦邦的,全然没有薛柠那样的美感。 薛柠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安慰道,“郡主只是年纪太小了,等再过几年,你也会同我一样的。” 薛嫣然复又抬起头,天真浪漫道,“真的么,那我的心上人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薛柠想起了李长澈,心下一顿,又牵开嘴角,“只要他真心喜欢郡主,无论郡主怎么样,他都会喜欢的。” 薛嫣然小脸微微泛红,突然拉过薛柠,低声问,“那姐姐知道何为男女之事么?疼不疼,听说第一次很疼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其实很怕疼的,只是若是同我喜欢的人一起,我也可以忍耐。” 薛柠愣住,没想到嫣然郡主天真成这样,竟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 第117章 李公子也在 好在此处没有外人,那些宫女嬷嬷也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她脸颊一热,撒谎道,“阿柠还未嫁人,也不是很懂……” 薛嫣然嗫嚅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又红着脸蛋儿什么也没说。 有人将煮好的姜汤端过来,薛嫣然努了努唇却不肯吃,“这都是加了药的,太苦了!” 那嬷嬷便语重心长道,“郡主,你的阿澈哥哥还在轩中等你,你若不肯吃药,他会生气的。” 听到李长澈的名字,薛柠怔忪了片刻。 没想到今儿除夕,他竟会在嫣然郡主的别院里。 但又想起嫣然郡主便是他上辈子深爱了一辈子的亡妻,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薛嫣然像是很担心李长澈生气,“我喝便是了,阿澈哥哥还在君子轩么?” 那嬷嬷哄孩子似的道,“在呢,李公子一直在等郡主。” 薛嫣然害羞一笑,欢喜道,“那我现在便过去找他。” 那嬷嬷哎哟一声,“我的小祖宗,先喝药,别着凉了,这咳嗽好不容易才好的。” 薛嫣然从温泉池子里爬了上去,宫女们飞快用厚毯子将她裹住。 廊外风雪葳蕤,洋洋洒洒的大雪,将她衬得雪肌乌发,很是漂亮精致。 只是太瘦了,看起来像是活不长久。 她小跑了两步,转过身红着脸对池中的薛柠绽开笑颜,“薛柠姐姐,你一会儿就住在我旁边的厢房里,唔……让她们伺候你吧,我要去见我喜欢的人啦。” 薛柠心跳仿佛被冻结住,她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只觉应当祝福的。 所以,在怔愣过后,便牵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好啊,郡主快去吧。” 薛嫣然走后,此处的宫女们也走得差不多了。 薛柠将身子埋在温热的泉水里,眼前却有些恍惚。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像是心脏被人用手揉捏了一下,有些酸酸胀胀的疼,但还算能忍。 她自小便是如此,不被人在乎,后来嫁给苏瞻,又被冷待多年,早已习惯了。 与李长澈的婚事,本也是他答应帮自己一把而已。 她没资格表露什么情绪,应该替嫣然郡主高兴才对。 “姑娘,你愣着做什么,小心伤口又出血。” 宝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见自家姑娘在温泉池里发呆,心疼坏了,“快起来吧,这外头的风可冷了,小心别冻着……你的伤本就还没好全呢。” 薛柠回过神,压下心头那点儿沉闷的情绪,扬起小脸儿,“我这就起来了,你别担心。” 宝蝉跺了跺脚,“奴婢能不担心么,对了,郡主呢?” 薛柠上了岸,薄纱紧贴着纤细婀娜的腰肢,身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去寻人了。” 宝蝉没敢打听嫣然郡主的事儿,学着那些宫女的模样,从椸枷上取下一件袍子给薛柠穿上,“奴婢觉得郡主的性子还挺好的,就是有些不谙世事的孩子气。” “嗯。” 薛柠小脸儿冻得通红,迎风打了个喷嚏,忙跟宝蝉一块儿进了不远处的屋舍。 两个小宫女在一边伺候,又是递新衣裙又是递炭盆,伺候得还算周到。 换好衣服,薛柠问了问自己的住处。 那宫女便热络道,“奴婢带姑娘过去可好?” 薛柠微微一笑,“多谢姑姑。” 那宫女领着薛柠绕过好几个长廊,才到了郡主所住的君子轩。 “这便是郡主常住的地方了,姑娘进去后往右手边走,那儿便是给姑娘准备的厢房,对了,薛姑娘是难得与咱们郡主合得来的,一定要切记,今夜莫要打扰郡主,以免惹郡主动怒。” 薛柠道,“可是郡主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那宫女掩唇一笑,“咱们郡主今儿要夜会她的心上人,不许任何人打搅呢。” 难怪这里伺候的人也少了许多,薛柠点点头,再次谢过,轻手轻脚进了君子轩,又想着李长澈在,她不能不懂事的打搅了他与郡主的雅兴,便叫宝蝉也小心谨慎些。 “为何?姑娘不去同郡主说说话么?” “别问,听你家姑娘的便是。” 主仆二人悄然进了厢房,屋子里早已安顿好了一切。 宝蝉一进门便感叹,“天,这屋子真大真漂亮啊……这里的家具都是宫里的东西么?瞧着与侯府的都不一样,十分精巧,姑娘,你快看这熏香的炉子,都是纯金的。” 她四处看看摸摸,仿佛没见过世面似的。 不过嫣然郡主用的东西都是长公主亲自为她准备的。 打小被长公主疼爱长大的姑娘,自是与众不同。 薛柠泡了温泉,又吹了冷风。 刚刚在外面不觉得,如今进了这温暖的屋子,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沉。 她坐到那紫檀木的矮榻上,“宝蝉,今儿累了一天了,你早些去睡罢。” 宝蝉忙将支摘窗关上,上前打理好榻上香软的锦被,“姑娘是不是不太舒服?” 薛柠抚着眉心笑笑,“没有,只是脑子有点儿热,想是被风吹的,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喝点儿热水便能好。” 宝蝉絮絮道,“从世子刚回府那会儿,姑娘不是落水,便是受伤,如今这身子也太弱了。” 薛柠无奈道,“没什么事的,等我成了婚,便能安心养身了。” 宝蝉弯起眼睛,“真期待啊,奴婢还从来没像如今这般期待过过年,姑娘,今儿可是除夕,不知道李公子和浮生在哪儿过年呢。” 薛柠神色僵了僵,缓缓牵起笑容,“想是同自己的亲人在一块儿罢。” 宝蝉揶揄道,“要是能跟他们一起过就好了,奴婢看得出来,浮生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凶神恶煞的,其实待人极好,李公子虽冷,心却是体贴的。” 薛柠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儿和感受,她不太想听这些。 只感觉自己是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本该属于嫣然郡主的东西。 可她又急着脱离苏瞻……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当真要同李公子成婚吗? 她开始默默打起了退堂鼓。 “姑娘?你在想什么?” ------------ 第118章 被掳 “没什么——”薛柠勉强一笑,褪了外衣,躺进温软的被子里,她本担心今儿夜里郡主会出事儿,但得知有李长澈在,便放了心,“你早些休息,我也睡会儿。” 宝蝉见姑娘不肯说,也没多问,小心替她将被子掖好。 除夕热闹,是一年的终端,也是一年之始。 家家户户都是亲人们团聚在一起。 可惜姑娘的亲人早就没了。 哪怕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在一起过,她也觉得很开心。 只是姑娘的身子太弱了,她不能盼着姑娘同自己一块儿守岁,想了想,还是饱睡一顿,明儿早些回城才是正经。 …… 不知过了多久,薛柠是被隔壁细弱的哭声吵醒的。 她的矮榻靠着隔壁内勤的方向,屋子里熄了灯,昏暗的光景里,人的听力变得格外敏锐。 隔着厚厚的墙壁,她好似听见隔壁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有些模糊,只大概知道是女子细碎的哭声,还有男人偶尔一句清冷话语,实在听不太清。 少女的哭声压抑又带着些急促的喘息,时而夹杂着一阵木架的摇晃声。 她听得一阵耳热,很久才反应过来隔壁正在发生什么。 李公子他……这便忍不住么,郡主身子骨那么瘦弱……而且二人还未成亲…… 薛柠如今年纪也不大,纵然上辈子也活了二十多年,却是被幽禁在老宅多年不见外人的,是以在某些方面,也很单纯。 也是,少男少女,发乎情……又孤男寡女的待在别院里。 除夕这样美好的日子,发生些什么也正常。 难怪嫣然郡主不让她夜里前去打搅,原来她有这样的大事儿要做。 只是嫣然郡主还待字闺中,不该婚前失了清白之身…… 可一想到与嫣然郡主在一处翻云覆雨的是她即将大婚的未婚夫,她又尴尬的坐起了身。 都多少年没有过云雨之事了,隔壁的声音叫她回忆起一些模糊的少儿不宜画面,她心口紧了紧,耳朵却越发敏感。 她隐约听见嫣然郡主迷迷糊糊说了一句,“唔,阿澈哥哥,我不要了……” 之后,那哭声渐渐止息。 没过一会儿,有人推门离开。 薛柠安静的坐在屋子里发了会儿呆,深吸一口气。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像暴雨前的燥热,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索性披上外衣,刚准备找到水壶喝一口冷茶冷静冷静,便感觉身后一道黑影压了下来,她警惕道,“谁!” 下一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长宁宫宫宴,华灯初上。 一个小黄门骑马入城,之后手持急报入宫。 那小太监疾行穿过风雪肆虐的宫城夹道,快步走进长宁宫大殿,身子重重跪在众贵人面前,“陛下!公主!不好了!嫣然郡主被一伙悍匪抓走了!” 原本热闹的宫宴瞬间凝固。 长公主秦颂音神情一变,猛地站起身,“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小太监急得脸色发白,“有歹人潜入天水源别院,将郡主带走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让我们用五百万两银子去换人,不然便要杀了郡主!对了,别院里还有一位宣义侯府的姑娘,也一同被掳走了,公主殿下,您快快拿主意啊!” 秦颂音夺过太监手里的书信,颤抖着翻看后,勃然大怒,“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宴会之上,端着青瓷酒杯的苏瞻神色蓦的一凛,沉酽的眸光飞快看向那小太监,“宣义侯府的姑娘?” 谢凝棠也朝那小太监看去,一双眼闪过一抹淡淡的精光。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满头大汗,“说是一个叫薛柠的,那会儿正在别院借住。” 忽的想起什么,那小太监又道,“对了对了,那贼子还指明了要苏大人前去!” 苏瞻眯起眸子,面上泛着冷峭的寒意,端着酒杯的指骨却微微泛白。 秦颂音身体晃了晃,又快速稳住心神,走到大殿之上,对那御座上的天子道,“皇兄,我儿体弱多病,还请皇兄即刻派人寻找她的下落!” 天子待长公主极为宠爱,又怜惜嫣然郡主身子骨柔弱,忙命金吾卫统领带九城兵马司下属所有兵将出宫寻人,至于苏瞻,不过一个文臣,想必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苏瞻站起身,淡道,“陛下,郡主在别院被掳,不比在东京城中,只需封城便可寻人。” 天子道,“苏爱卿,你有何高见。” 苏瞻道,“臣愿效犬马之劳,前往别院,为找寻郡主,查出蛛丝马迹。” 秦颂音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苏瞻乃刑部侍郎,这一年来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前几个月一桩人口失踪案便是由他亲自破获的,不过十日,他便找回了丢失的数十位少女。 她眼眸一亮,忙对苏瞻道,“有劳苏大人了,公主府护卫今夜皆由苏大人调动,还望苏大人尽快找回我儿!” 苏瞻谦道,“公主殿下客气了,臣即刻出发。” 长公主秀眉紧皱,“对了,苏大人,那名唤薛柠的姑娘——” 苏瞻眉心轻拧,沉声道,“臣会竭尽全力,将她一并带回。” 说罢,男人接过墨白手里的玄黑大氅披在身上,同天子行了个礼,便同金吾卫统领周大人以及御前侍卫统领黄大人一道出了大殿。 临走前,苏瞻半个眼神都没给谢凝棠这个未婚妻。 谢凝棠欲言又止,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儿到底没叫住苏瞻。 只是嘴角微微紧抿,面色发白。 小铃铛趁着天子与大臣们说话的间隙,小心凑到自家主子身边,将声音放到最低,“郡主放心,奴婢已经命人安排好了,今夜保管那薛柠欲仙欲死,明日一早便能在东京彻彻底底身败名裂。” 谢凝棠听到这话,一颗烦躁的心方才松快了些。 今日除夕,她一早便派人跟住了薛柠。 父王虽然人还在来东京的路上,却给了她不少人手。 她知道,自己那夜撞鬼,被人强按着喝了一大碗猪血一定是薛柠在背后捣鬼。 是以,她一直在寻找报仇雪恨的时机。 没想到,还真让她抓住了今儿这个机会。 薛柠一离开宣义侯府,她便命人买通了几个地痞流氓,在薛柠出城的路上等着。 只等她回府路上,便想法子将她掳走,再毁了她的清白。 只是没想到她命那么好,居然进了嫣然郡主的别院,还连累了嫣然郡主被掳。 看着长公主风风火火准备离宫亲自去寻人的模样,谢凝棠眸光微冷,让小铃铛赶紧出宫去送信,让那些人务必不要动郡主,只需毁掉薛柠即可。 她要让薛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铃铛垂下眸子,悄无声息退出了宫宴。 之后出了宫城,扬鞭打马往城郊疾驰而去。 …… ------------ 第119章 土匪 薛柠头疼欲裂,醒来时,眼前一片模糊。 她摸了摸肿痛的后脑勺,缓缓睁开眼,只见自己身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屋里。 里间与外间隔着一道木门,破烂的木门外,几个粗衣大汉手里扛着硕大的长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围坐在木桌旁。 桌上摆着几盘子酒肉瓜果。 那几个大汉边吃边说话。 “大哥怎的还没回来。” “这一来一去需不少时辰呢。” “就看那长公主到底疼不疼她这个女儿了,若是真心疼爱,区区几百万两白银不在话下!” “哈哈哈哈,有了这笔钱,咱们哥几个也能在江湖里肆意逍遥了。” “就是那里头两个娇女,长得有几分相似,到底谁才是郡主?” “听说郡主身子骨柔弱体弱多病——” “她们看起来身体都不好,只一个稍微有肉,另一个瘦得只剩下骨头。” “不过,她们二人皆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眼下无聊,让老子进去爽快爽快——” 听到这话,薛柠身子一颤,蓦的清醒过来。 却又听外间大汉道,“老四别胡闹,大哥说了,没要到钱和他要的东西之前,谁也不能碰她们!你若动了她们,回头大哥回来定削了你的皮!” “行了别啰嗦了,老子再等等便是,等拿到钱,老子非得好好发泄一番!” 几人窸窸窣窣的坐下了,外间嬉笑玩乐的声音越来越小。 里屋没有窗户,只点了一只小小的油灯,屋中光线昏暗,也分不清外头是明是暗。 薛柠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住了,那绳子勒得她手腕儿生疼。 她挣扎了几下,绳扣越来越紧,痛得直蹙眉。 她四处张望几眼,才看见倒在另一个角落里的薛嫣然。 薛嫣然一袭青绿色绣牡丹长裙,脸色苍白,额头上青红一片,情况没比她好多少。 听刚刚外面几人的对话,只怕她们是夜里被一伙儿土匪掳过来的。 他们只求财,又忌惮长公主,暂时应当不会对她们做什么。 她稍微放下心来,努力将身子挪到薛嫣然身边。 “郡主……郡主……你醒醒。” 薛嫣然睫毛颤了颤,嘟哝一声,“好疼……这是哪儿?” 她打小娇生惯养,还没睡过这么坚硬的床,刚要发火,却对上薛柠散乱的发髻,还有那张蹭了黑灰的狼狈小脸儿,她心下一慌,“薛柠姐姐——” 薛柠冷静道,“别说话。” 薛嫣然也听到了屋外男人们的说话声,整个人都懵住了。 想来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很快,薛嫣然眼睛便红了,豆大的泪珠挂在脸上,又害怕,又忐忑。 “薛柠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幸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有多害怕。” 薛嫣然努力地靠过来,像个孩子似的蜷缩在薛柠身边。 薛柠其实也害怕,但好歹也比薛嫣然多活十几年,这会儿还算冷静。 “他们抓了我们应该只是为了钱,已经有人去同长公主送信了,相信很快便会有人来救我——”想到什么,她又顿了顿,道,“救郡主的。” 薛嫣然得知土匪们只要钱,稍微松了口气,“姐姐放心,我母亲很有钱,她也会救你的。” 薛柠笑笑,想问一句李长澈这会儿在哪儿。 可看着嫣然郡主单纯无辜的小脸儿,又实在问不出来。 安静了一会儿,薛嫣然自己红着眼开了口,“要是阿澈哥哥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 薛柠怔住,“他不是一直跟郡主在一起么?” 薛嫣然吸了吸鼻子,“姐姐也认识阿澈哥哥?” “算认识。”薛柠尴尬的停了一下,道,“他是我阿兄陆嗣龄的好兄弟……” “原来是这样。”薛嫣然没怀疑,如今她们一起落难,她依赖薛柠还来不及,“他生我的气,离开了,都怪我,我不该给他喝那种东西!” “嘘——”薛柠担心她太激动,“什么东西?” 薛嫣然这会儿后悔极了,瘪瘪嘴道,“就是能让男女一起睡觉生孩子的东西……” 薛柠愣了愣,反应过来,她就说李公子那样克己复礼的人怎么会在婚前碰郡主的身子,原来是这样……可看郡主的模样,是全然不知李公子快要成亲了么?还是说李公子为了郡主的身子,并没告诉她? 罢了,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她还是少插手为妙。 总之,她成婚后会尽快与李公子和离的。 她嘴角浮起个浅笑,安慰郡主道,“郡主别自责了,我们不会有事的,你的阿澈哥哥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你不见了,到时便会来救你。” 薛嫣然泪如雨下,被捆住的小手死死攥住薛柠的衣袖,“我不见了,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薛柠附和道,“会的,一定会的。” 只是那会儿的薛柠不知道。 得知她被一起掳走后,一向冷静自持的李长澈,几乎快发疯。 ……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外面有人打起了呼噜。 薛柠想尝试着解开绳子,却被人发现。 那人几巴掌下来,打得她头晕目眩,嘴角渗血。 薛嫣然吓得大哭出声,那土匪也没放过她。 薛柠怕他将脆弱的薛嫣然打死了,奋不顾身挡在她身前,又被人狠狠踹了几脚。 “不要命了!再跑试试!下一次,小爷草死你!” 她胸口疼极了,弯腰吐了几口血,嘴角也红肿了起来。 好在那些土匪没拿到想要的东西,暂时不敢动她,只恶心地在她腿上摸了几把。 薛柠紧咬着牙关,一张芙蓉面越是狼狈,越是风情万种。 狂风灌进来,冷得人瑟瑟发抖。 男人那粗粝的大手指骨狠狠掐了薛柠的腿肉一把。 “妈的,你这个美人儿真让人火大,这火烧得老子想发疯。” 薛柠浑身瑟瑟发抖,嘴唇紧抿,“走开!” 好在他到底什么都没敢做,摔门出去了。 薛嫣然身子本就柔弱,这会儿低低的啜泣着,“薛柠姐姐,我好害怕啊……阿澈哥哥为什么还没有找到我……我害怕极了……” ------------ 第120章 苏瞻来了 “没事,我会保护你的……你的阿澈哥哥也会很快就来的,还有苏大人,你知道苏大人么,他办过很多案子,还找到了许多失踪的少女,他也会找到你的,郡主别怕。”薛柠嘴唇也有些发白,哆嗦着,浑身上下疼得骨头仿佛都要碎了。 但她不能慌,还要安抚好薛嫣然,如果她死了,她才是真的没救了。 她闭上眼,听到屋外似乎有水浪拍打峭壁的声音,而且此处的风声也比别处要大。 她想来想去,只能猜到她们此刻应该被困在山上的小屋。 距离天水源别院最近的山便是天元山。 上辈子苏瞻也曾说他带人在天元山找了大半夜的人。 所以,这辈子,不出意外,他也会来的。 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呆呆的靠坐在墙角,脑子昏沉沉的,心底不知为何有些没有着落。 就算活过一回,她也只是个弱不禁风的闺中女子。 她没经历过这些,说不害怕是假的。 那些土匪生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一看便是亡命之徒。 他们为了钱都敢不要命的掳走当朝郡主。 郡主有位高权重的长公主救她,可她呢。 会有人来赎她救她吗? 苏瞻他有本事有能耐,定能救出郡主……可他会救自己吗? 上辈子十年夫妻之情,他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过。 永洲老宅那五年,他对她几乎不闻不问。 哪怕她病体沉疴,命不久矣,给他的家书,他一封也没回过……最后实在等不及了,才让几个婆子从东京过来,放火将她烧死。 薛柠心脏抽疼得厉害,泪眼一片模糊。 她吸了吸鼻子,暗自在心底祈祷,期盼他顾念他们多年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分,能顺手将她从这群土匪手里救出去,不然,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这副模样,落在这群土匪手里,会是什么可怕下场。 她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即便浑身无力,双眼疲惫,也不敢闭上眼。 等了一会儿,只听外面忽然有人兴奋道,“大哥!来了!长公主的人带钱来了!还有刑部那个苏瞻,现在也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一道阴沉冰冷的嗓音响起,“不知我要的东西他带来了没有。” “他要救人,定然会带东西来的,更何况,这屋里还有个女的是他的老相好呢!” “老相好?” “就是那个叫薛柠的,老六已经去别院找下人问清楚了,那丫头是宣义侯府的薛柠,从前就喜欢跟在他身后跟个跟屁虫似的,要说苏瞻一点儿也不喜欢她,我都不信。” 那声音瞬间激动起来,“宣义侯府那个义女?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听到苏瞻的名字,薛柠飞快碰了一下萎靡的薛嫣然。 薛嫣然听说有人来救她了,也忙清醒过来,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伸长脖子往屋外看。 可惜夜色太深,外面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什么。 没多久,就有人进来用黑布笼罩着她们的脑袋,骂骂咧咧将她们带了出去。 外头的风更大更冷,薛柠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她与苏瞻这辈子纵然不再有夫妻情分了,可他说过,他是她的阿兄,她是侯府义女,养在江氏膝下,占着侯府嫡女的位子,她落在土匪手里,侯府的脸面也不好看,他是侯府世子……一定会救她一次的。 “薛柠姐姐……我好害怕……” 山崖上的道路难走,脚下的小道又积满了厚厚的大雪。 薛嫣然走得跌跌撞撞,压低了声音哭泣着。 薛柠自己也难受,却安慰道,“别怕,刑部的苏大人已经来了,他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薛嫣然声音细弱,“真的吗?” “嗯。”薛柠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那几个土匪并未将她们带到很远的地方。 站定之后,薛柠能感觉到背后狂风凌厉击打着她瘦弱的脊背。 而她与薛嫣然身边各有几个悍匪手里拿着长刀。 她动了动耳朵,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来人还不少,看来她与郡主有救了。 “便是你们,掳走了嫣然郡主?” 是苏瞻低沉醇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心下稍定,便听身侧有人高声道,“是我们又如何,我们要的东西,苏大人可带来了?” 苏瞻看了一眼站在悬崖边上的几人,视线扫过被黑布蒙住的两个少女,慢条斯理道,“白银数量太多,只能先给银票。” 蒙面男子道,“银票也成啊,拿过来。” 苏瞻从周勋手里接过一个雕花锦盒,打开盖子,里头厚厚一匝银票,随后合上盒子,凉凉地看那蒙面男子一眼,眼神锋锐冰冷,“本官怎么知道你们手里的人是不是郡主?” 蒙面男道,“给苏大人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揭开了薛嫣然面上的黑布。 看到薛嫣然满是泪痕的小脸儿,苏瞻长眸微敛。 而后视线落在另一个被蒙住脑袋的纤细身影上。 他清楚,另一个女子就是薛柠。 蒙面男道,“如何,她是不是郡主?” 薛嫣然惶恐不安道,“苏大人快救我!” 有郡主在手,蒙面男越发嚣张。 “苏大人若想救人,便叫身后的金吾卫全都撤出去,不然——” 他大手扣住薛嫣然纤细的脖颈,“反正都是死,那我便带着长公主最疼爱的女儿一块儿死,到时候苏大人交不了差,那我可就没办法了,哈哈哈哈哈。” 苏瞻眯了眯眸子,“行,本大人答应你。” 他抬起大手,“所有人退后。” 周勋迟疑道,“苏大人,如此会不会不妥。” 苏瞻挑起眉梢,“若郡主有所损伤,你我谁来担责?” 周勋一噎,天元山三面环水,底下是一条宽阔的洛水河,这几个悍匪一看便是此处的熟客,熟悉天元山的地形,只怕早已想好了脱身之法,若叫他们逃了,恐怕再要抓人便难了。 可……他又看向悬崖边上那身子脆弱的小郡主,这会儿她脸色雪白,脏兮兮的脸蛋上还有伤,这位从小被长公主与陛下捧在手心里长大,若真在这儿没了命,只怕他们这些人也无法交代,更何况,被土匪们抓住的另一个姑娘,还是宣义侯府的义女薛柠,那位与苏世子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 他想了想,还是听从苏瞻的命令,命身后的金吾卫全部退出天元山。 ------------ 第121章 先交换郡主 悬崖上人越发的少,只剩下苏瞻与周黄二人。 土匪们很满意,提出交换人质与银票。 蒙面男死死扣住薛嫣然的咽喉,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对了,还有常州于氏案的证据,也一并交给我,否则我不会将人完好无损的给你。” 说着,男人粗粝的大手在薛嫣然胸前狠狠揉捏了一把。 这群人穷凶极恶,什么都做得出来。 薛嫣然吓坏了,尖叫一声,整个人开始发抖,“不要不要不要……苏大人快救救我……” 薛柠仔细听着,没想到这伙儿人竟还是冲着于氏杀夫案来的。 于氏杀夫案并不复杂,上辈子苏瞻很快便解决了。 还亲自将于氏母女带回侯府,最后为于氏翻了案。 只是土匪口中的所谓证据……到底是什么,很重要么? 薛嫣然的尖叫与恐惧,并未让苏瞻方寸大乱。 他伸出大手,抚了抚手中的锦盒,面无表情道,“先将郡主送过来,之后的事,我们再谈。” 蒙面男冷声道,“不给证据,你别想救郡主!” 苏瞻呵笑一声,态度冷冷淡淡,“那我们便如此耗下去,郡主身子本就体弱,若被你们拖死,本大人自也有向长公主交代的法子,实在不行,不过也是脱了这身官服向长公主请罪罢了,但若郡主死在尔等手里,后果便大不相同,长公主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乃大雍最尊贵的长公主,势必将尔等追杀至死,甚至还有尔等的家眷亲人,也会被长公主赶尽杀绝。” 一句赶尽杀绝,让在场所有土匪沉默下来。 谁也没想到,到了此时此刻他还如此冷静泰然。 而他身边的黄大人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这可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他居然如此不在乎。 几个土匪已下意识乱了阵脚。 “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有人凑上前来,不确定的问。 那蒙面人冷静道,“苏瞻,你信不信我真杀了她!” “那这五百万两银票也省了。” “你——” “我说过,我们还可以再谈。”苏瞻撩起眼皮,声音沉了几分,“嫣然郡主身娇体弱,再这样被你们恐吓下去,只怕命不久矣,只要她的命还在,我们什么都可以谈,更何况,薛柠不是还在你们手里?” 蒙面男也不笨,“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要于氏案证据,手里总要留一个底牌。” 苏瞻语气淡淡,“你随意。” 那蒙面男道,“郡主和薛柠,你先换谁。” 苏瞻毫无迟疑,“郡主。” 听到这声干脆利落的“郡主”,薛柠身子一僵。 两方气氛焦灼,呼啸的狂风在悬崖上嚎叫。 苏瞻继续道,“郡主身体弱,坚持不了多久,尔等自己考量,不过时间已经不多了。” 蒙面人沉思了一会儿,扬声道,“那好,银子先换郡主,至于证据——” 薛柠猛地被人扯了过去,身子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里。 那人蓦的揭开她头上的黑布。 虽夜色浓稠,可明亮的雪色还是刺疼了她的眼睛。 她眯了眯眸子,混乱中看清了远处苏瞻冷肃的俊脸。 他与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并肩站在数丈远的地方。 一袭玄黑大氅,玉冠束发,神情冷漠,眸色淡然。 她张了张唇,求救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只一双水濛濛的眼恍恍惚惚朝他看去。 他说得对,嫣然郡主身子骨弱,再这么下去会死的。 先交换郡主,是上策。 之后再救她也来得及,她还能再扛一扛。 那蒙面男身上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嗤笑一声,“听说这是你的老相好,那好,我们先交换郡主,再谈证据,老四,你去拿银票,老五,你把人带过去。” “好叻,大哥。” 二人一左一右挟持着嫣然郡主往苏瞻面前走。 隔着数丈远的距离,苏瞻如玉的面庞在墨色的黑暗中越发冷厉。 他大手看似闲散地搁在锦盒之上,实则目光如炬,紧紧凝着嫣然郡主跌跌撞撞的身影。 “薛柠姐姐——”薛嫣然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含着眼泪灿然一笑,“我去那边等你,你别怕,有苏大人在,他一定会将你救回来的。” “好……”薛柠喉咙微微发紧,她看着薛嫣然一步步走向苏瞻,心里慌得厉害。 很快,那个名叫老四的土匪从苏瞻手里拿过了装满银票的锦盒,随后清点了一番,之后走到老五身边,将薛嫣然一把推进苏瞻怀里。 薛嫣然终于得救了。 周黄二人忙将小郡主扶过去,一个个皆松了一口气。 可站在悬崖边的薛柠,却还被蒙面男扣在怀里。 他的指甲锋利得仿佛一把尖刀,指尖嵌入她柔嫩的脖颈,便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薛柠惶恐不安地屏住呼吸,生怕他一个不满意直接将她掐死,而在她身后,便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底下波涛拍岸,风雪凌厉,将她散乱的发髻吹得一阵狼狈。 她平生最恐高处,三层高的小楼都能令她软了双腿。 如今站在这悬崖边上,她更是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那蒙面男自以为拿捏住了苏瞻的软肋,等人将银票取回来,看了一眼才心满意足道,“苏大人,你可满意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于氏案的证据了?” 苏瞻转过身,看向薛柠苍白的小脸儿,凌乱的发丝,还有那双早已通红的泪眼。 半晌,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什么证据?” 简简单单几个字,仿佛一盆冷水猛地兜头淋下来…… 薛柠微微愣住,只觉浑身冰凉,一阵无力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上辈子在老宅被大火吞噬的时候。 她想活命,可却无能为力,拼了命挣扎,最后还是被烧成了一具枯骨。 她整个心脏都揪成了一团,钻心的痛苦中,一股没来由的恶心从肺腑涌出,原本还亮着几分泪光的眸子,也一点点垂下。 她不再看向苏瞻,从那一刻,她收回了目光,空洞的眼神落在不远处厚厚的积雪上。 ------------ 第122章 “若有来生,别再见了。” 那蒙面男没想到薛柠对苏瞻居然无用,怒道,“于氏案证据!你从常州带回来的!” 苏瞻冷笑一声,眼神平静得过分,“不在我手里。” 蒙面男羞恼道,“不可能!” 苏瞻定定的看向他,“不信便罢了,没有就是没有。” 蒙面男浑身气血翻涌,举起手里的匕首便横在薛柠的脖子上,“你要是不拿出来,我便将你这青梅竹马的义妹杀了!” 苏瞻抬起黑眸,冷漠的声音里,半点儿起伏都没有。 “她不过是我义妹,你们想用她来威胁本大人,那她……还不够格。” 薛柠的头发突然被人狠狠揪起,她小脸惨白,锋利的刀刃割破她白嫩的肌肤,洋洋洒洒的大雪落下,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仿佛一具失去生气的人偶,安安静静的僵在原地。 就连薛嫣然都看不下去了,哀求道,“苏大人,你快救救薛柠姐姐吧好吗,他们真的会杀了她的……在那个屋子里,他们都快将薛柠姐姐打死了,薛柠姐姐受了伤,吐了好多好多血……” 苏瞻眸光闪了闪,却还是无动于衷,“若你们识相,将她放了,本大人可以高抬贵手,放你们平安离开东京。” “苏瞻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们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你!” 苏瞻定定的凝着薛柠孱弱的身子,“又或者,薛柠,你开口求求我,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薛柠没说话,嘴角微微一抿,看向他时,眼底浮起一抹淡嘲。 蒙面男催促道,“快说话!” 薛柠摇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 蒙面男怒道,“你不想活命了?” 薛柠自嘲,“说了,便能活吗?” 那群土匪气极了,好在还不敢轻举妄动,也深知苏瞻的手段。 当下交换证据已是不可能,但还需想法子全身而退离开东京。 几个土匪围在一块儿商议对策,领头的蒙面男眉头紧锁。 “你这个废物,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刚刚就该睡了你再将你杀了!” 薛柠失笑,转过头,对上老四那双愤怒的眸子,“是啊,你们不如早些杀了我,我是换不来他手里的证据的。” 她的一条命,哪有他手里的证据重要。 他对于氏母女的在乎一向也比她多。 “大哥,如何,要杀了她吗?” “杀什么杀?杀了她你还想平安离开东京?自然是一块儿带走!” “好啊,带上她,苏瞻好歹还有所忌惮,等离开东京,找个窑子将她卖个好价钱。” 悬崖上狂风猎猎,冷得好似刀子一般,薛柠后颈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不想被卖进青楼,也不想被这群土匪带走,虽然她名声早已不好,可一旦她被带走,迎接她的将是可怕的地狱,苏瞻不肯给他们证据,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她能预料到自己将会被如何折辱…… 她脸色发白,往后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崖底,身子轻轻瑟缩了一下。 纯白的雪粒落在她脸颊上,很快便化开了。 她已经确认苏瞻不会救她,有那么一刻已经认了命。 但她还是想求一个的活命机会,哪怕她能活命的机会已经极为渺茫了。 临走前,她想对苏瞻说点儿什么,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苏瞻。” 隔着茫茫大雪。 薛柠终于轻轻开了口。 她声音婉转,极为悦耳,又透着几分轻灵。 几个土匪安静下来,以为她终于要向苏瞻求救。 苏瞻藏在大袖地下的大手微微攥紧,也以为她肯示弱了,嘴角淡淡勾起,“说。” 薛柠伶仃的身子站在原地,犹如风中落叶,摇摇欲坠。 她笑了笑,十年夫妻,到如今,终是恩尽情绝。 “若有来生,别再见了。” 说罢,退后两步,身子直直的往后一倒,彻底消失在崖上。 谁也没想到薛柠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倔强,倔强到没有半点儿犹豫便跳了崖。 那一刻,夜色浓稠,雪落无声。 苏瞻脸色大变,心脏猛地一缩,呼吸瞬间凝滞。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她竟敢从悬崖上跳下去! 她怎么敢! “薛柠!” 他嘴唇哆嗦,飞快朝山崖上跑过去,却见一道黑影比他更快更急。 那人身影落在山崖边,没有片刻迟疑便直接跳了下去。 苏瞻人都怔住了,手指悬在山崖的半空里,只有刺骨的寒风穿过五指,什么都没剩下。 那深渊般的悬崖,底下是黑漆漆的洛水河。 一个活生生的人掉下去,连点儿声响都没有。 他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并非要她当真去死。 她怎么就……那么跳下去了? 苏瞻眉头紧皱,又感觉到那种锥心的疼,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脑仁儿仿佛要裂开一般,痛得他双眼发黑。 “来人,现在便下去找人!” 他眼眶猩红,仿佛失了理智,俊脸一阵惨白,喉咙也嘶哑。 “快!” …… 薛柠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还以为自己这样没人喜欢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结果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湿冷的山洞里。 身下是柔软的枯草堆,身上盖着一件墨色的披风,上面的刺绣有些眼熟。 洞里还燃烧着一堆火,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噼啵的声音。 她动了动身子,随即便是一身冷汗。 没想到会这么疼,她几乎无法坐起身,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都摔烂了。 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身在阎罗殿里,可这会儿这阵疼痛,叫她蹙了蹙眉头,脸色雪白,不过她一贯是个能忍耐的性子,咬了咬牙,将那一阵疼痛压下去。 “别动。” 有人从洞口钻进来,“躺下。” 薛柠抬起那张没有半点儿血色的小脸,惊疑地看向来人。 男人高眉深目,挺鼻薄唇,眸色深沉得仿佛没有边际的夜色。 被他那样深深的瞧着,薛柠心窝一跳,“李公子,怎么是你?” 李长澈只穿了件素色单衣,衣襟散开,肌理分明的胸膛明晃晃的袒露着,他将柴火抱进来,扔进火堆里,火光跳得更高了些,“为何不是我?” 薛柠愣了愣,总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然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老天爷就算要给她开后门,也不会连开两次啊。 可李公子又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难道他也同她一块儿死了么? 那是谁把他推下来的? ------------ 第123章 命大 李长澈将她转动的漆黑眸子一览无余,把火烧得更旺了些,“在看什么?” 薛柠苍白一笑,“我以为自己死了。” 李长澈看她一眼,“你还活着。” 薛柠安静道,“哦。” 李长澈又道,“但也快死了。” “挺好的。”薛柠有些自暴自弃。 没有人被抛弃不会难过,她也是个人,死过一次了,所以现在心如死灰,只觉再死一次也没什么。 洞口狂风呼啸,大雪簌簌而落,而山洞里却安静又温馨。 李长澈见她视死如归,叹口气,走到她“床”边坐下,大手探上她白皙的额头。 没发烧,倒也是命大。 薛柠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李长澈掌心里扫了扫。 李长澈眸光微动,收回大手,神情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薛柠能感觉出他心情不太好,清冷如玉的英俊面庞上隐约有几分压抑的怒火。 她轻轻开口,“李公子,你怎么了?” 李长澈侧过身子,“没事。” 薛柠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看清了他胸口的肌肉。 大块大块儿的,壁垒分明,性感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脸颊一热,飞快闭上眼,不敢多看,“你怎么穿这么少呢……” 李长澈被她鲜活的的小表情可爱到了,心情稍微好了些。 没人知道他亲眼看见薛柠跳崖时心情有多糟糕,那会儿他得知薛柠与薛嫣然一块儿被土匪掳走,与浮生一起策马重新上山时,心里又有多急切。 所以他想都没想,便一同跳了下来。 好在她被挂在了一棵树上,他从山崖的峭壁上滑下来时,正好将她救下。 他红着眼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与她一块儿跳进了洛水河,之后游到了这处山洞。 暂时有个歇脚的地方,他也好替她处理身上被石头划出来的伤口。 他实在没想到薛柠那样柔软娇嫩的身子,竟遍体鳞伤……他忙活了小半夜才替她将身上清理干净。 天亮了又黑,她身上几处骨折,虽不致命,却也足够折磨人。 他没敢轻易移动她的身体,便用木棍子做了个简易的夹板,索性将她放在这儿了。 少女露出的纤细手腕儿上,几道深深的青紫痕迹。 他有些心疼的看她一眼,将衣襟拢好,“睁眼。” 薛柠死死闭上,“非礼勿视!” 李长澈轻笑,“起来穿衣服。” 薛柠愣住,小心翼翼将眼眸睁开。 李长澈熟练地坐到她身后,隔着厚厚的披风将她抱起来,让她可以靠在他胸口。 薛柠虽然不怕死,可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嫣然郡主呢,实在不敢跟他这样亲近,忙动了动身子,这一动,披风滑落,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没穿。 她瞳孔微缩,原本苍白的小脸儿瞬间变得通红。 “李公子……你……你先放开我!” 她急忙用披风重新拢住自己的身子,水润的杏眸可怜巴巴的看向李长澈。 “我……我怎么没穿衣服啊……” 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在这山洞里,她哪还有空伤春悲秋,原先脸上那点儿颓靡的死气也消散了,通红的脸蛋儿满是羞涩与困惑。 她大惊失色,“不会是李公子你给我脱的吧?” “眼下还有旁人?”李长澈知道她脸皮薄,视线落在她弧度惊人的胸口上,喉结滚了滚,又冷静自持地转过身,“你跳崖落了水,浑身湿透了,我替你将衣服都脱下来烤了烤,如今都放在你身下,你若自己能穿,我便不帮忙了。” 说着,又解释了一句,“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薛柠欲哭无泪,又羞又燥,“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来就好……” 李长澈淡淡的“嗯”了一声。 薛柠心里着急,也就没注意他嗓音里的低沉与沙哑。 她忍住周身的疼痛,小手在身下一阵扒拉,可算是将自己的肚兜小衣都扒出来了。 一想到这些衣服都是他从她身上扒下来的,她脸上便飞快浮起两片红晕,心跳也有些快。 她没敢细想,慌慌忙忙穿上,衣带也系得乱七八糟的。 好在李长澈性子端方,一直保持着君子风度,他坐到了火堆旁,留给她整理衣服的时间。 她将衣服全部穿好,才发现他的长袍也被垫在她身下。 难怪那么厚的枯草堆,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硌得慌。 她拢着自己厚厚的短袄,嫣红的小脸藏在围领里,轻轻朝李长澈宽阔的背影看去。 男人宽肩细腰大长腿,光是坐在那儿便是一幅天然的风景画。 他侧脸坚毅,山根挺拔,一张俊脸美得不似凡人。 薛柠心跳有些乱,垂眸将他的袍子抱在怀里,“李公子——你的衣服。” 她本来想问要不要洗一下再穿…… 却没想,李长澈接过去,也不嫌弃,直接穿在身上,随后瞥她一眼,“要不要坐过来?” 薛柠愣了一小会儿,没想到会有人不嫌弃被她睡过的衣服。 上辈子刚跟苏瞻定亲那会儿,她满心欢喜的为苏瞻做了件袍子。 他嫌她碰过的东西脏,扔地上了。 第二天她去明月阁,发现地上那件衣服,一颗心碎得稀巴烂。 后来无论是她做的衣服鞋子还是汗巾手帕,但凡经过她手的东西,他总会眯起眼睛,说一句,“你脏不脏啊?我的东西,不用你做。” 那些回忆太疼了,跟钝刀子割肉似的。 她垂着泛红的眼睛,点了点头,小手撑在地上准备起身。 李长澈一弯腰,便将她打横抱到了火堆旁。 她轻得像一团棉花,乌黑蓬松的鬓发蹭在他胸口,酥酥麻麻的发痒。 他有些舍不得放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身上有伤,暂时不要乱动,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伤养得如何。”李长澈的话意味深长,又带着些恨其不争的凝重语气,“薛柠,我能救你一回两回,但最终还是需要你自救。” 薛柠小脸儿绯红,耳根子也热得厉害。 身上的伤好像没那么疼了,她垂眸坐在火堆旁,感受着那一阵阵暖意。 与在山崖上的刺骨寒风形成鲜明对比,这会儿的她,身心都是暖融融的。 山洞里阒寂无声,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声音。 她本来有些怕火,但有李长澈在身边,她的心境竟是诡异的平静。 ------------ 第124章 早些成亲罢 她抬眸看了一眼李长澈清隽的脸,又想起苏瞻在她与于氏案的证据中选择了放弃她,嘴角便忍不住一阵苦笑。 知道她在他心里不重要,没想到是这般不重要。 难怪上辈子他虽然娶她做了首辅夫人,却从来没对她柔情蜜意过。 她也不是没受过伤,上一世,不管是内宅还是府外,不少人都针对过她。 但他很少为她出头,总之一句话,都是她不配。 她用了下作手段才成为他夫人,人人都能拿这件事来嘲讽讥笑她的痴心妄想。 苏瞻的不维护不出头,他的冷漠与他的忽视,让她成为东京贵妇人圈子里的笑柄与靶子,每回大宴,总有人上来踩她一脚,后来她变得越来越不爱出门,孤苦伶仃的守着明月阁,经年累月地等着一个不会回家的夫君。 薛柠鼻尖微微泛红,泪珠子含在眼眶里,笑了笑,“我知道了。” 李长澈视线凝在她脸上,漫不经心的说,“不必哭,那些伤害你的人,我都会替你一一讨回来。” 薛柠抬起湿润的长睫,没想到有人会心疼她,说不感动是假的。 “李公子,你是怎么下来的?” 李长澈漫不经心道,“得知你被人掳走,我与浮生到了天元山准备救人,那时我正好在崖上,不小心踩空掉下来的。” 薛柠扑哧一笑,“难道是老天专门将李公子送来救我的?” 李长澈深深看她一眼,眉梢微挑,“算是罢,上去后,我便去你家下聘。” 薛柠怔了怔,不知话题怎么就转移到这儿了。 李长澈目色浓稠,对上薛柠湿漉漉却又空洞的眼眸,“薛柠,春闱后,我们早些成亲罢。” 他不会再将她放在苏瞻身边,让她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 将她娶进家门后,他要亲手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山洞狭小,火光葳蕤,外头是簌簌的落雪声,山洞里却是春日暖阳。 李长澈嗓音低沉悦耳,那双看过来的桃花眼深邃多情,又格外认真。 薛柠鼻尖一酸,飞快落下泪来,“好。” …… 几十个人日日夜夜在山下搜寻,找了两天两夜还是没找到人。 崖下巨浪滔天,水波拍打着石岸,峭壁上山石嶙峋,怪木丛生。 莫说薛柠那样娇嫩的一个小姑娘,便是五大三粗的大汉掉下来也只会摔成一滩肉泥。 时间紧迫,宣义侯府的人日夜在崖底寻找着。 苏瞻拢着一身玄墨大氅心烦意乱地立在岸边。 薄雾茫茫的清晨,天上下着小雪,漫无边际的洛水河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欲将那所有靠近水边的一切狠狠吞噬。 墨白急匆匆从树林里走过来,看了一眼自家世子俊脸上的疲惫,“卫家派来的人已将东岸搜寻完了,这会儿卫枕澜亲自带着人往西岸过去了,世子,我们的人要不要跟卫家长公子一起?” 苏瞻眉心紧皱,“我们自己找。” 墨白迟疑道,“可这么久了,我们还是没找到姑娘。” 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这话,他不敢明说。 苏瞻漆黑的瞳孔一阵阴恻,“那就继续找!” 墨白忙道,“属下想着,姑娘是不是掉进河里了……这洛水河水流湍急,若姑娘落入水中,也可能被冲到了下游,若不然属下带人去下游岸边再找一找。” 苏瞻俊脸微微发白,心脏一紧。 他知道薛柠不会游水,若当真掉进水里,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多天,卫枕澜都让人下了水,唯有他,只字不提去水里捞人。 他心里隐约不安,那种恍惚刺疼的感觉折磨得他连觉也睡不好。 不对,他是根本没办法入睡。 只要一闭眼,眼前便是薛柠跳下山崖时那决绝的表情。 还有小姑娘那双猩红绝望的泪眼,梦魇一般折磨着他。 可现在没法子了,岸边都已搜索得差不多,再不下水,最后找到的,只会是薛柠的尸体。 他闭了闭眼,声音越发嘶哑,“去找吧。” 墨白领命而去,苏瞻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头疼得厉害。 他抬手捏了捏酸胀的眉心,缓缓看向山崖的顶端。 如今天还没亮,那山崖藏在迷雾里,仿佛怪兽一般。 他实在不知,薛柠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从山崖上跳下来的…… 这么高的悬崖,这般陡峭的石岸,还这有深不可测的洛水河…… 她明知跳崖是一条黄泉路,也不肯求他一句,还故意说出那样冷酷的话。 她将自己当成什么了!她以为她死了,他就会在乎吗! 苏瞻薄唇紧抿,分明是强压着怒火,胸口一阵阵发疼。 他并非有意害死她,于氏案证据涉及二皇子一脉,十分重要。 他怎么能为了她……轻易交出去? 她为什么不乖乖的再等一等,他已经安排了后手,装作不在乎她的命也只是为了迷惑那些土匪而已,他不会当真让她去死的…… 可她还是跳了……毅然决然的跳了。 他承认,她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心脏几乎停跳。 有那么一瞬,他感受到灵魂深处有什么重要东西被生生剥离的痛楚。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冲过去,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他入刑部办案多年,见过无数诡案奇案和各种受害人的死法。 按理说他早已看淡了生死,可此刻,他的手有些发抖,心里也空荡荡的。 …… 薛柠做了个梦,梦见她穿着一件大红喜袍躺在厚厚的锦被里。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人靠过来,修长玉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挑开她的衣带。 她身子动不了,感受到男人的大手缓缓将她的喜袍一件件脱下,小脸微微发红。 男人动作还在继续,一张脸始终看不清。 很快,她身上的衣物便所剩无几。 一件薄薄的大红肚兜拢住她纤细诱人的身体。 她慌乱极了,又羞又怕,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感觉到那人轻轻压下来。 他灼热的身体覆在她身上,身子密不可分的贴着她的,大手不断往上游走。 炙热的体温透过喜袍传递过来,灼得她浑身上下都在发烫。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夫妻之事了,男人轻而易举便挑起了她的欲、望。 她心跳快得厉害,努力睁大眸子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她身上点火,却又被男人堵住了嘴唇。 他大手禁锢着她的腰肢,周身气息清冽诱人,薄唇含住她的舌尖,一点点侵入。 ------------ 第125章 找到薛姑娘了! 她所有的呼吸都被他堵在嘴里,气息也逐渐紊乱起来。 苏瞻从未与她亲吻过,她其实不太会与人亲吻,好在他很耐心,一点一点教导她,一点一点让她沉沦。 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刻,突然一阵剧痛袭来。 薛柠猛地睁开了眼,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做梦了?” 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她眨了眨眼,良久才回过神来,“李公子?” 李长澈看了看她颊边的绯色,视线又落在她水润朦胧的杏眼上,“做什么梦了,我听你在喊疼。” 薛柠瞬间涨红了脸,眸子里眼波流转,雾气腾腾。 “没……” 她总不能说自己做了个春梦。 明明在这种环境下,她居然还能梦见那种事儿。 说出来,羞也羞死了。 薛柠面红耳赤的抿了抿唇,镇定道,“就是梦见有人用什么东西刺了我一下……所以我才喊了疼。” 李长澈神色微顿。 山洞清冷,半夜火堆熄灭。 他担心薛柠受冻,所以将她揽进怀里取暖。 为了让她更暖和,他解开了衣衫,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冰冷的身体紧贴着他的。 可他忽略了自己的自控能力。 那样一副娇娇软软的身子被他抱着,又是自己喜欢的人。 很快,他便起了反应。 如此睡了大半夜,他越发难受,怀里的人自带体香,那股子馥郁的香气直往鼻尖里钻。 他忍了小半个时辰,准备起身去找一些柴火。 想来就是那会儿,他不小心“碰”到了她。 没想到她那般敏锐…… “李公子,你怎么了?” 少女递过来的眼神干净,单纯,又动人。 李长澈耳尖泛起一抹红,别开目光,“没事,今日我们该回去了。” 薛柠愣了一下,她有些想逃避。 住在山洞里的这几日,虽然什么都没有,吃的也是李公子从外猎来的小兽。 可她却是第一次感觉到挣脱束缚的自由,就连夜里睡觉也安稳了许多。 她实在不知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一个放弃她的苏瞻。 比起与苏瞻相处,她更愿意和李公子在一起。 许是看出薛柠的担忧,李长澈又道,“你必须回东京看大夫,这里没有伤药,你的伤不能再拖。” 薛柠垂下眸子,“嗯。” 说走,却没那么快。 李长澈去水里捞了几条鱼放在火堆里烤。 薛柠本来没什么胃口,还是凑合着吃了几口。 吃完后,也差不多下午了。 她一直磨磨蹭蹭的拖延时间,一会儿说身上疼,一会儿又说腿疼走不动路,一会儿又说外面的风雪太大,不好赶路,“更何况,这还是悬崖底下。” 小姑娘认认真真的说着,娇艳的红唇多了几分血色。 李长澈静静的听她说话,替她揉了揉手,揉了揉后腰,又将自己的大氅穿在她身上。 薛柠没办法再装下去了,在天快黑的时候,终于道,“李公子,我们走吧。” 李长澈淡淡的“嗯”了一声,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不是说腿疼走不动?” 薛柠微微怔住,“李公子,我可以自己走的。” “薛柠,就算你没受伤,我也不会让你自己走。”李长澈道,“上来。” 薛柠定定的看着李长澈宽厚的后背。 上一次被人背在背上,已是她年幼时的事儿了。 爹爹的后背宽阔结实,她最喜欢的便是趴在爹爹身上去逛灯会。 娘亲和哥哥都没有她这样的待遇,但哥哥从来不生气,每次都点着她眉心笑说,“等阿兄长大了,也能背柠柠,柠柠可是咱们家里的小明珠,可以不用自己走路。” 阿兄那会儿便已经能背她了,只是他年纪小,身体不如爹爹强壮,她更喜欢缠着爹爹而已,可惜后来,阿兄长大了,便去了边关,再没回来。 听闻死的时候,他双膝跪在城墙下,前胸后背的长箭将他射成了刺猬。 阿兄是最爱干净的人……死时却那样狼狈。 薛柠眼眶微酸,双眸一点一点泛起了泪花。 李长澈等了一会儿,感觉到少女小心翼翼攀上他后背的动作。 他嘴角微勾,长臂一揽,穿过她的膝盖窝,将她稳稳的背在背上。 薛柠的身子紧贴着他的后背,无言的暧昧在二人之间缓缓流淌。 她想起今儿早上那个春梦,脸便烫了起来,想说什么也便不敢再开口了。 出了山洞,便再不似那样暖和。 洛水河边的风更冷,脚下积雪又厚又滑,但李长澈却走得很稳。 他背着她从山洞里走出来,走过很长一条水岸线,然后钻进一片茂密的山林。 一路上他顾忌着她的伤,几乎没让一片树枝碰到她。 她双手小心翼翼搂着男人修长的脖子,心里感激极了,“李公子,谢谢你。” 感受着少女柔软的身子,李长澈嘴角勾起,“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薛柠觉得,谢谢还是要说的,又小声说了一句。 两人继续往前走,隔着不远的路程,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 薛柠身子本就虚弱,趴在李长澈后背昏昏欲睡。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勉强睁开眼朝前面看去。 十几个人正在林间搜索。 还有人在急切的说着什么。 “咦,怎么有人过来了!” “那……趴在那人背上的,不就是薛姑娘么!” 有人欢呼起来,“世子!世子!找到薛姑娘了!” 苏瞻心口蓦的一紧,谈不上是欢喜还是什么。 风卷起他的衣摆,他飞快转过身,阔步往李长澈走来的方向走去。 雪雾中,看不大清人的样貌,更何况,天马上就要黑了。 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席卷着纯白的雪粒,扑在人脸上,刀割一般生疼。 他终于看见薛柠狼狈却泛着绯红的小脸儿,身子却被李长澈背在后背上。 “薛柠,你怎么如此任性!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你!” ------------ 第126章 越来越远的她 苏瞻眸似寒星,面容冷峻,锋锐的下颌凌厉微绷,乌沉的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薄怒。 责备的话语隔着茫茫大雪传来,薛柠只觉厌烦。 烦透了,那些斥责的话,冰冷的语气。 从上辈子一直听到这辈子。 她冷恹恹的抬起眸子。 看见苏瞻那张充满疲倦却不减清冷的俊脸。 又面无表情的闭上眼。 没过一会儿,便趴在李长澈肩头,睡着了。 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仿佛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苏瞻噎住,没想到才过了几日,薛柠对他竟然这般冷淡,连看他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沉寂。 “薛柠——” 他伸手便要来抢人。 李长澈沉下脸,薄唇微启,“滚开。” 简简单单两个字,语调也不高,却令人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迫。 他身形灵动,连薛柠的一片衣角都没让苏瞻碰到。 苏瞻怒极,危险的眯起眼睛,狭长的凤眸里有冰冷的暗芒在闪烁。 “李长澈,你莫要忘了,她是宣义侯府的人!” “这几日,你们一直待在一起?” “你们藏在哪儿?” “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一个外男却与她孤男寡女在一起四五日,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也许是气李长澈那副理所当然背着她的模样。 也许是气薛柠趴在别的男人身上,竟然也能睡得下去。 李长澈讥诮的轻笑一声,微微侧过脸,冷郁的桃花眸透着几分彻寒的冷意。 他淡淡的提醒他,“苏世子也莫要忘了,她如今,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未婚夫妻待在一处,于她的名声有何损失?” 未婚妻三个字,仿佛三把利刃,直直地刺进苏瞻的心里。 他喉咙紧了紧,头又开始尖锐的疼了起来。 李长澈侧头看了一眼薛柠垂落下来的发丝,清冷的面容没有半点儿情绪起伏,“天元山上,是苏世子亲手将她送往的黄泉路,日后,你这样的克星,还是离她远些为好。” 苏瞻张口反驳,“李长澈——” 李长澈侧眸睨着他,冷冷打断他的话,“还有,苏世子既不喜欢她,那便放过她。” 苏瞻张了张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喜不喜欢她,关你何事——” 李长澈懒得听他那些无所谓的解释,“她需要大夫,如果苏世子还想让薛柠活着回侯府,那就让开,你已经杀了她一次,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 苏瞻乌沉的视线,久久凝在李长澈棱角分明的俊脸上。 薛柠依旧闭着眼,嘴唇泛着淡淡的白色。 脸上虽洗得干干净净,却还残留着不少鲜艳的伤痕。 还有她那双环在李长澈脖间的手,手腕儿上的痕迹又黑又紫。 可见当日那些土匪们将她捆绑得有多紧…… 苏瞻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在男人冷戾的逼视下,终是挪开了沉甸甸的双腿。 薛柠似乎当真睡着了,柔软的脸颊贴着男人的后背。 李长澈心底一软,背着她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又遇到卫家的人。 卫枕澜满身风雪,急匆匆走上前来,倒是极为客气。 只是眉眼里的担心焦急掩藏不住,“柠柠如何了?” 李长澈沉声道,“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大夫。” 卫枕澜脸色苍白,表情看起来也不太好,欲言又止道,“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李长澈“嗯”了一声,在卫枕澜要帮忙的时候侧开了身子,“她是我的未婚妻,由我来背再合适不过。” 卫枕澜大手微顿,掩下心口那抹苦涩,“好……” 一行人飞快离去。 卫枕澜早让人在山道上准备好了马车。 就等找到薛柠将她带下山,如今有李长澈在,他倒是放心了不少。 他卷帘钻进马车里,一双眼朝李长澈怀里的薛柠看去,见她睡得跟个孩子似的,唇角微勾,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 天元山底,只剩下苏瞻还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墨白走上前去,试探着问,“世子,李公子已经带着薛姑娘走远了,我们现在可是回府?” 苏瞻也有好几日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如今眼前总是一阵阵发黑,在找到薛柠的那一刻,浑身透着说不出的疲倦。 他冷眼看着李长澈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感觉薛柠离他越来越远。 可……怎么会? 打小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年幼时,一口一个世子哥哥的唤他。 后来长大了,眼里总是含着对他的喜欢,亮晶晶的,仿佛两弯白水银里盛着两丸黑水银。 她喜欢他,又依赖他。 怎么会舍得跟别的男人走。 不过是这一回,他伤了她的心,叫她生气了。 “墨白,你说,她生气了吗?” 墨白沉默了一下,他瞧着薛姑娘那模样,倒不像是生气,像是心死。 可他不敢直说,只委婉道,“世子,没人会不生气的罢?薛姑娘从崖上跳下来,若不是李长澈,只怕人已经死了……” 听到那个“死”字,苏瞻脑仁一阵刺痛,心口沉甸甸的,仿佛坠着一块巨石。 他喉咙哽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墨白的声音将他唤醒。 “世子……世子?” 凄冷的风雪里,苏瞻薄唇泛白,“你说什么?” 墨白抿抿唇,道,“薛姑娘已经走了……我们也该回去向夫人复命了,夫人因着担心薛姑娘,都已经病倒了。” 苏瞻回过神来,冷冰冰的“哦”了一声。 墨白看去,只觉自家主子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他忙让人将披风拿过来,“这天儿太冷了,世子,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苏瞻点点头,大手拢着自己的披风。 冷风灌进后颈里,冷得他齿关颤了颤。 薛柠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便能向母亲交差了。 至于她有没有耍脾气,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他从来都嫌她啰嗦,小小年纪,跟个老嬷嬷似。 她生气也好,耍小性子也好。 他不会再去哄她。 若她识相,主动来认错。 他也许会多照顾她几分。 不然,等她嫁人那日,他绝不会在她出嫁前背她出门。 她总会来向他服软,她一定会的。 …… 马车晃晃悠悠的,薛柠迷迷糊糊睡着了。 只是一路上做了梦,梦见苏瞻将她推进火堆里。 大火燎绕,顺着她的裙摆烧起来。 她惊慌失色地跳进洛水河才将那火熄灭。 好不容易从水里爬起来,站在岸边的苏瞻却居高临下地冷着脸,骂她任性。 ------------ 第127章 都死了 她嫌烦,对着他的胯下狠狠踹了一脚。 男人吃痛得黑着脸,冲上前来揪她的衣襟。 她吓坏了,埋头往前跑,直到跑进一个温暖的带着松香的怀抱里才停下来。 她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儿,气喘吁吁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李长澈,是你吗?” 男人还没点头,她便感觉有人用力拉了她一把。 她猝然惊醒,杏眸蓦的睁开。 厚厚的床帏上绣着喜鹊登枝。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宣义侯府。 床边坐着个清瘦的美人儿。 她一动,那美人儿便欢喜的弯起眼睛,“薛柠姐姐,你可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担心你!” 薛柠眨了眨眼,又茫然的看了一下四周。 原来她已经回了栖云阁自己的闺房。 “郡主怎么在这儿……” “我担心姐姐,所以每日都过来看看。”薛嫣然眼圈儿红彤彤的,薛柠被救回来那日她便从长公主府来侯府探望,看见薛柠满身是伤的模样,她心疼坏了,守在薛柠床边恁是哭了大半夜,如今好了,薛柠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她小心翼翼将薛柠扶起来,“宫里的太医来过啦,姐姐身上的伤已经重新处理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事儿,只需要安安心心在府上养伤便是。” 薛柠道,“太医是郡主叫来的么?” 薛嫣然笑起来,“嗯,我请示过母亲了,母亲还答应了我要赏赐姐姐,姐姐,你看那些都是我母亲给姐姐的谢礼,谢谢你那会儿帮了我。” 薛柠牵开嘴角,真心实意道,“谢谢郡主。” 薛嫣然露出个愧疚的笑,睫毛上挂着泪珠,“不用谢的,这次是姐姐帮了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薛柠笑笑,安慰道,“没事的,郡主别哭了,我这不是已经好好的回来了么?” 宝蝉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绕过屏风走进来,一双眼睛几乎肿成了核桃。 她默默流着眼泪,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薛柠知道小丫头心里愧疚,对她招了招手,虚弱道,“宝蝉,过来。” 宝蝉这才红着眼走到床边,哭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错。” 薛柠无奈一笑,捏捏小丫头的肉脸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好在你家姑娘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家姑娘天大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宝蝉也是之后才知道,那日在天元山悬崖上,世子放弃了救姑娘,所以姑娘才跳了崖。 从那一刻开始,她嘴里再没提过世子二字。 她虽是低贱的奴婢,却也恨高高在上的苏瞻,恨他将那证据看得比她家姑娘的命还重要。 从前她念着姑娘与他的情分,所以才对他多有期待。 如今,她只希望姑娘早些离开侯府,与苏瞻老死不相往来! 薛柠刚醒,消息便传遍了宣义侯府。 江氏还在病中,也强撑着到栖云阁来看人。 才走到床边,看见薛柠那才几日便瘦得快脱相的小脸儿,江氏的眼泪便啪嗒一声落了下来,她心思百转千回,复杂难辨,颤抖着指尖去触碰薛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儿。 薛柠握住她冰冷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娘亲别怕,我还活着。” 只这一句,叫江氏肝肠寸断,“是苏瞻对不住你,柠柠,你想要什么,只管同娘亲说。” 薛柠语气轻轻的,仿佛冬日里一抹轻飘飘的雪雾,“娘,我想早些离开了。” 江氏泪如雨下,“好,娘答应你。” 薛柠含泪笑了笑,“谢谢娘亲。” 江氏迭声道,“柠柠,你还活着就好,不然我便是死,也无颜去见你的母亲。” 看着江氏的眼泪,薛柠心里也难受。 她那会儿跳下悬崖,只是为了自己给自己求一条生路,不是为了折磨谁。 江氏一生为她好,她不会因为苏瞻弃了她,便憎恨疏远她。 所以,她让她放心,嫁出去的薛柠,永远都是她的女儿。 江氏心酸得越发厉害,哭了许久,郑重道,“春闱过后,娘亲送你出嫁。” 薛嫣然无辜的眸子里天质自然,“薛柠姐姐要出嫁了么?” 薛柠含笑点了一下头,肚子却饿了。 江氏破涕为笑,忙抹去泪水,叫人快快地去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从除夕那夜起,到今儿已是开年的第十日了。 万象更新,新岁伊始。 可宣义侯这个年,过得不太平。 薛柠与嫣然郡主一块儿被掳走的消息也甚嚣尘上。 薛柠为此差点儿付出惨痛代价,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光景才逐渐恢复过来。 好在长公主势大,郡主及时被苏瞻救回,薛柠跳了崖,没人敢在背后指点什么。 薛柠因着保护郡主有功,还得了当今圣上的嘉奖。 杨氏领着陆嗣龄已经来看过了,卫家也来过。 牵挂薛柠的人很多,唯有苏瞻,从未踏足过栖云阁半步。 至于那几个土匪,江氏抿了抿唇,语重心长道,“已经被抓住了,只是被找到时都已经断了气,那头领被人砍了头,其余几人皆是断手断脚,想问出什么也没机会了,不过此案已由长公主的人接了手,想必之后会给出个结论,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柠柠,你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薛柠愣了愣,“都死了么。” 江氏点点头,“没有一个活口,死得也很惨,像是被人泄愤而杀,你昏迷着,不知道,外头如今人心惶惶的,家里有姑娘的,都小心谨慎了许多。” 薛嫣然一脸懵懂单纯,“他们罪大恶极,本也该杀,既然有人已经杀了他们,那我们也就不用报仇啦。” 薛柠心神微紧,呼吸也紧张了几分。 她隐约猜出是谁做的,毕竟那些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嫣然郡主。 可她竟不知,他竟是个那样心狠手辣的角色。 但转念一想,将来能成为天下第一督察御史的人,又岂会是什么好脾气的小角色? 她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后颈一阵凉飕飕的。 ------------ 第128章 春闱在即 薛嫣然还是头一次来好朋友家里做客,先前只是来看薛柠醒了没,今儿心里松了一口气,便开始好奇起宣义侯府来。 薛柠打心底里喜欢薛嫣然这个单纯的小妹妹,耐心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薛嫣然对她的大婚好奇起来,“姐姐的未来夫君是哪家?” 薛柠知道瞒不住,“他姓李。” 薛嫣然道,“是阿澈哥哥家么?” 薛柠打量薛嫣然一眼,嘴角微抿,半晌才点点头,“嗯。” 薛嫣然顿了顿,她小小年纪藏不住情绪,眼底飞快浮起一抹失落来,眼尾也是红扑扑的,看起来像一只被抢了吃食的小狗。 她耷拉着脑袋,怕薛柠误会,又抬起脸来,扯出个笑说,“阿澈哥哥长得好看,薛柠姐姐长得也好,你们看起来真的很相配。” 薛柠心疼的拉过她的小手,清楚是自己抢了她的人,她内心愧疚,只得先安抚住小丫头,意味深长道,“是么,不过究竟合不合适也要成了婚才知道,若是不合适,总也要和离的。” 薛嫣然眨眨眼,“和离?” 薛柠微微一笑,提醒道,“嗯,所以郡主明白就好,可以再等一等,不出一年,也许半年,我与你阿澈哥哥便会和离了。” 薛嫣然只觉奇怪极了。 阿澈哥哥与她说的是,他若成婚,此生绝不和离。 而且,除夕夜,她同他表明心意。 他说的也是,早有心上人,准备大婚中。 他的心上人便是薛柠姐姐罢? 为何薛柠姐姐要说和离二字呢? 难道薛柠姐姐不喜欢阿澈哥哥? 她挠了挠脑袋,实在不太懂。 但她也不是喜欢夺人所好的人,若阿澈哥哥当真喜欢薛柠姐姐,她是不会同薛柠姐姐抢人的,“姐姐大婚,我也来观礼好不好?” 没想到薛嫣然的失魂落魄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薛柠愣了愣,嫣然一笑,“当然好了,郡主想来便来,我为郡主安排。” 薛嫣然立刻乐滋滋地拿了块糕饼塞进嘴里,“我可是第一次参加婚宴呢,好期待。” “姑娘,你该喝药了。” 药是一直在炉子上煎着的,宝蝉“啊呀”一声,匆匆忙忙跑出去。 廊下的灯笼一亮,整个栖云阁便似一潭死水突然鲜活起来了。 …… 明月阁里的苏瞻也得知了薛柠醒过来的事儿。 拿在手里的卷宗看了许久,还停留在原来那一页。 书房里燃着一盏铜鸟灯,他实在看不进去,将卷宗“啪”的一声扔在书案上。 最近几日,明月阁里气氛紧张。 墨白每日间都是提心吊胆的干活儿。 如今见主子动了怒,他只想赶紧远离。 刚挪动脚尖,便听屋里的主子声线低哑,“你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墨白嘴角微抽,“世子不自己去看看么?” 苏瞻重新捡起案卷,垂下眼眸,“我不关心。” “哦。”墨白忙道,“那属下去看看。” 苏瞻没说话,默认了,只是注意力早已不在案卷上。 墨白刚出去,迎面便碰上端着鸡汤的秀宁郡主,他行了个礼,便往栖云阁去了。 谢凝棠冷冷睨他一眼,嘴角挂起个笑,往书房走去。 苏瞻头也没抬,视线依旧在案卷上。 见苏瞻对薛柠的苏醒无动于衷,谢凝棠将鸡汤搁在书案上,露出个温柔的笑,“世子哥哥,父王明日便会到东京,到时我们一块儿去接他老人家可好?” 苏瞻冷眸微动,看她一眼,“嗯。” 谢凝棠对苏瞻的冷淡习惯了,只觉得是他们还没成婚的缘故。 苏瞻如今的年纪,正是该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时候。 等他们成了婚,他便能知晓她的妙处了。 所以,她不急,有的是耐心。 就是可惜了,这次没能让薛柠身败名裂。 不过那帮土匪也帮了她大忙,竟阴差阳错的让薛柠与苏瞻彻底决裂。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微笑,心里别提多痛快。 谢凝棠安静坐在椅子上,心里盘算着,父王入京,她与苏瞻的婚期也越发近了。 如此想着,看男人的目光越发温柔缱绻。 苏瞻不耐烦道,“还有事?” “啊?没——”谢凝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尴尬道,“我就是想陪陪世子哥哥。” 苏瞻拧眉,心烦意乱,窗外黑洞洞的,明月阁一片冷清。 也不知道薛柠到底怎么样了。 …… 薛柠吃了药便犯困。 胃口也不好,喝了一小碗粥,便精神不济,倒在了床上。 薛嫣然大惊失色,以为薛柠死了,“这粥里是不是有毒?!” 还是宝蝉探了薛柠的鼻息,“郡主别担心,我家姑娘只是体弱,这会儿应当是睡着了。” 薛嫣然无奈一笑,薛柠睡下了,她只得先回公主府。 江氏在栖云阁照顾了大半宿,天蒙蒙亮才离开。 薛柠睡得昏天暗地的,也就不知道有人曾在她床边驻足许久,只为多看她几眼。 等她稍微有精神头些,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将养自己的身体。 也是宣义侯府雕梁画栋间热热闹闹挂起大红的喜绸,逐渐忙碌起来,她才惊觉时间过得真快呀。 这一眨眼的功夫,马上便要到春闱之日了。 她的身子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只是旧病新伤,让她格外畏寒。 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看看书,做做针线。 嫁衣却是没精力自己绣了,卫枕燕日日前来帮忙,昨儿太晚,在她屋里歇下了。 后来,李长澈带人上门下聘那日,她偷偷去前院儿看了一眼。 笼子里关着一对儿活泼可爱的聘雁,前院儿大厅里摆着几个大红的木头箱子。 她瞥见男人清冷矜贵的俊脸,心跳有些快。 没等他看过来,她便急匆匆缩回身子躲到门外。 不知为何,明明在山洞里,他还亲手替她换过衣服,他们也曾为了互相取暖,依偎在一块儿睡觉。 可一回东京,她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尴尬害羞得不行。 是以,养病这段时日,她其实很少见他。 就算有什么事儿,也是浮生过来传信。 她写过几次回信,也就没写了,担心他觉得自己啰嗦。 反正婚期越来越近,他们总要见面的。 只是春闱在即,她还是想着给他写封信。 三月倒春寒,东京的天气仍旧冷得人打哆嗦。 偶尔还会下起小雪,贡院那地儿特别冷,一进去便要连考三日,是个人也会受不住。 苏瞻考试那年,她亲手给他做了一件厚厚的新袍子,还做了狐狸毛的手套。 不过苏瞻什么都没带,穿了件他素日喜欢的玄墨大氅,最后考了个一甲进士回来。 殿试之后,便成了当年赫赫有名的状元郎。 她那会儿没反应过来,只知他嫌弃自己的东西,默默伤心难过了许久。 如今想来,总算明白了,苏瞻嫌她是个克星,怕用她的东西不吉利。 她在病中也给李长澈做了一套护手护膝,别的不敢做多了。 被人说来说去,偶尔她自己也会当真,会不会她当真是个克星。 若是她送的东西,影响李公子考试便不好了。 所以,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护手护膝该不该送。 ------------ 第129章 她恨他 “为何不送?”苏蛮一进屋便瞧见薛柠坐在罗汉床上揪着两条纤细的柳眉,皱巴巴的模样跟只猫儿似的,还挺可爱,“想什么呢,给未来夫君的东西,不送去,留下来做什么,放着发霉呀?” 苏蛮夺过薛柠手里的护手,嘻嘻一笑,“柠柠,你的绣工到底是什么时候这般精湛的?这护手做得真好看,何时你也给我做一套?” 薛柠脸颊一热,将护手抢回来,“你不是忙得抽不开身?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苏蛮叹口气,“那谢凝棠嫁给我阿兄,我这个小姑子有什么好忙的,只是母亲想着让我多学些掌家的技巧,才将我带在身边帮忙的,我啊,越来越不想做当家主母了,你没看我母亲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父亲都懒得看母亲一眼,聂姨娘只需要在父亲怀里哭一哭,日子便过得很舒服么。” 薛柠还以为苏蛮没心没肺,不知江氏的难处,“算你有良心。” “我娘的痛苦,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罢了,夫妻夫妻,向来如此,忍一忍一辈子也就过去了。”苏蛮眸色幽幽,一脸老成道,“反正,我可不能走母亲的老路,做主母还不如做个姨娘呢。” 薛柠嘴角弯起,“胡说什么呢,你是宣义侯府长房嫡女,怎么可能给人做姨娘。” 苏蛮努唇,“也就在你这儿说说而已,我娘都已经准备给我相看了。” 薛柠抬眸,“娘亲这两日怎么样了?心情可好些了?” 苏蛮咂咂嘴,“应该好多了罢,估计也没心情难受,毕竟阿兄马上要大婚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是最忙的。” 薛柠叹息一声,谁能想到聂姨娘能在给懿王殿下的年礼上犯错。 犯了错后,当场便将锅甩给江氏这个名义上的主母。 偏苏侯又护着聂氏,也默认此错乃江氏所犯。 江氏百口莫辩,当场便红了眼。 也是念在两家是亲家的关系,懿王才高抬贵手。 不然,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 那日薛柠也去看过江氏,她眼圈儿泛红,一个人愁眉苦脸坐在秋水苑里,刚刚才好起来的风寒又严重起来,激烈的咳嗽咳得她脸都红了。 之后吃了好几日的药,才恢复精神。 苏家的男人,没一个是好的。 薛柠再次提了和离二字,也不知江氏有没有放在心上。 “不说那些了。”苏蛮露出个笑,“明儿便是春闱,我带你出门去送东西?” 薛柠下意识道,“还是不要了……我这个人不太吉利……万一……” 苏蛮不满意,“谁说你不吉利了,你大难不死,分明是大吉大利,宝蝉,快给你家姑娘梳洗,都多久没出门了,她也不嫌闷得慌!” 薛柠被她们强按在梳妆台前,很快宝蝉便替她梳了个双螺髻。 发髻上点缀着白绒绒的兔儿毛,一双发髻看起来就跟一对兔耳朵似的。 苏蛮揪着薛柠的脸颊,“呜呜呜,好可爱,想揉。” 薛柠最近还是很瘦,不过胃口已经好了许多,“蛮蛮,放开,疼。” 苏蛮打趣道,“等你嫁人了,我哪还有这种机会啊,所以要多捏捏。” 薛柠无奈,只能由她去了。 姐妹二人穿上大裘,戴上风帽,携手从栖云阁出来。 只是没想到路过一道抄手游廊,会遇到满头风雪从外头回来的苏瞻。 这还是薛柠回府后,苏瞻第一次与她碰上。 他心里莫名堵得慌,敛起眸子,晦暗眸光落在薛柠瓷白的小脸儿上,语气冷幽,“去哪儿?” 薛柠如今最不想看见的便是他。 她不打算回应,侧过身子,垂下头,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 她也清楚,他这句,问的也应该不是她。 苏蛮将薛柠挡在身后,讪笑一声,“不去哪儿,就是出去逛逛,阿兄今儿无事?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苏瞻看薛柠一眼,“回来陪秀宁买大婚用的首饰。” 苏蛮笑,“原来是这样,那阿兄去忙罢。” 苏瞻攥了攥手心,见薛柠神情淡冷,无动于衷,对他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心头无端燃起一股火。 他眉心紧皱,沉声开口,“你身体好了?” 薛柠只当他是个陌生人,与他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她拉了拉苏蛮的衣袖,“蛮蛮,我们快走,一会儿天色晚了。” 苏蛮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刚要拉着薛柠一块儿往外走,就被苏瞻拦住了去路。 不大的抄手游廊里,苏瞻高大的身形挡在薛柠面前,目光阴沉,“我在问你话。” 薛柠秀眉轻蹙,缓缓抬起浓密长睫,对上男人凌厉的黑眸,“我耳朵不聋,自然听得见。” 苏瞻薄唇紧抿,一身杀伐之气,“为何不说话。” 站在一旁的苏蛮都快被男人周身散发的冷意吓到了。 鹌鹑一般缩着脖子,大气儿也不敢出。 而薛柠却是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淡嘲的冷笑,“因为不想说,不愿说。” 苏瞻心里烦躁极了,他想知道薛柠的情况,自然有法子。 只是,他想听她亲口说。 想看她如从前那般,纠缠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如雀鸟一般,述说她的委屈与难过。 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双眸清冷,面色沉黑,眼里再也没了那抹熠熠的光,她看他的眼神,无波无澜,甚至还有一丝仇恨。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心里总是没来由的发慌。 他唇角紧抿成线,不肯示弱半分,“薛柠,侯府不是你能耍性子的地方。” “我没有耍性子。”薛柠轻笑,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讽刺,“我的身子如何,能对李公子说,对我阿兄陆嗣龄说,唯独你,最没有知晓的资格。” 苏瞻薄唇紧抿,心头大震,又想起那日她跳崖时的绝望。 是了,是他亲手将她推向死路。 所以,她恨他。 “你——” “苏世子!” 薛柠冷着脸,扬声打断他。 她皱起眉心,眼底充满了不耐烦的厌恶。 “我现在与你说话,都觉得恶心,你能不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 第130章 “我喜欢” 苏瞻俊脸一沉,“你说什么。” 薛柠面无表情,“让开!我要出门了!” 说罢,绕开他,直接向后门走去。 这还是一向乖乖女的薛柠,头一回同苏瞻发脾气。 她冷酷,严肃,像一只抓狂的猫儿,奋不顾身地用锋利的爪子撕裂了他。 苏瞻满脸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袖中的大拳一点点紧握,用力得指骨泛白。 墨白站在他身后,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 出了宣义侯府,薛柠胸口那抹郁气总算消散而去。 她冷着小脸儿钻进马车里,嘴唇还有些发白。 苏蛮打起帘子上了车,干笑两声,“柠柠,你别生气。” 薛柠眸色淡淡的看了一眼车窗外,恍惚一笑,“我没生气,只是厌烦了。” 厌烦苏瞻的一切,厌烦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厌烦他自以为是的样子。 好在苏瞻并未跟上来,她松了口气,脸色终于有了一点儿血色。 苏蛮也觉得阿兄实在过分,天元山那晚的事儿,后来谁也没再提起。 可所有人都知道,苏瞻为了于氏案的证据将薛柠抛弃了。 与秀宁郡主交好的那些贵女们总是对此津津乐道。 “她啊……真是贱得慌呢。” “最后世子还不是没救她,银子赎了郡主,薛柠为了活命,自己跳崖了。” 她们夸张地捏着帕子捂着唇,“谁能想到,她竟然还能活着回来呀。” 薛柠曾经对苏瞻的那些爱慕与喜欢,全都成了一个笑话。 秀宁郡主还亲自到栖云阁嘲讽过柠柠的自作多情,不过被她打出去了。 苏蛮心里不是滋味儿,只想替阿兄多多补偿薛柠,“柠柠想买什么,姐姐送你?” 薛柠摇摇头,“不用了,蛮蛮,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去太学罢。” 比起买东西,她其实更想早点儿见到李长澈。 都快大半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他明日上考场紧不紧张。 反正她是有些紧张的,下意识里,她早已将李长澈当做自己人看待。 苏蛮吩咐了一声,马车便往太学驶去。 一路上都在下雪,东京城里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覆盖着一层层耀眼的白色。 薛柠拢着厚厚的狐裘,手里抱着那套护手,想着一会儿见了面该怎么跟人开口。 到了太学门口,苏蛮便让车夫去叫人。 这会儿正是学子们散学的时候。 明日便是书生们的战场,几位大儒坐镇太学,学子们散得很慢。 宣义侯府的马车停在太学大门不远处。 不少人朝这边看来,时不时低声议论几句。 薛柠偶尔探出眸子,没一会儿,便见李长澈同几个身着斕衫的学子走了出来。 男人意气风发,身量颀长,一袭玄墨交领长袍,兰枝玉树一般,五官立体葳蕤,脸庞坚毅,轮廓分明,一双沉酽淡漠的桃花眼,仿佛深渊一般,叫人望不到底。 在一众学子里,唯有他,仿佛高山上的一捧雪。 凌厉,肃穆,带着一股子不可侵犯的矜贵之气。 此处是天下读书人汇聚之所,若是苏瞻,只怕绝不肯让她到这种地方来丢人现眼。 她也担心李公子会嫌弃她的自作多情,想着若不然,等学子们散了再说。 她忙将车帘放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只是,她没等多久,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便打起了帘子。 簌簌的风雪钻进车厢里,男人眸光深邃,薄唇微勾,“你怎么过来了?” 看见苏蛮,眼神又冷了几分,“她怎么也在这儿?” 苏蛮满脸尴尬,笑笑不说话。 薛柠抬眸,对上男人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紧张得呼吸一滞,“明日便是春闱了,我……” 李长澈道,“下来说。” 薛柠忙道,“好。” 她飞快下了马车,娇小的身子站在李长澈高大的身影前,小脸儿浮起一抹尴尬之色。 四周不少太学的年轻学子。 能进太学的,都是文武双全的才子,也有不少东京侯门勋贵家的嫡子王孙。 她有些自卑,“要不,我们——” 李长澈却心情极好,当着众人的面儿柔声道,“你过来是给我送东西的?” 薛柠小脸儿几乎红透了,“嗯。” 李长澈看了一眼她怀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北风呜咽,雪落泠泠,薛柠紧张的抿了抿唇,将东西从狐裘里拿出来,“这是我亲手做的护手和护膝,明日你便要上考场了,我想着……或许你能用到。” 不少人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她有些不安,生怕李长澈会嫌弃,“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我便拿——” “我很喜欢。”李长澈漫不经心将东西接过来,深邃的眼眸里荡漾着几分宠溺,他伸出手,抚了抚薛柠乌发上的雪粒,“你亲手做的东西,我都喜欢。” 薛柠脸颊一热。 没想到李长澈竟不嫌弃。 只要他不嫌弃就好。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 隔着纯白的雪粒,薛柠定定的望进男人幽深的瞳孔里。 她开心的笑了一下,又被寒风刺得嗓子发痒,“咳咳咳——” 李长澈忙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替她披上,又耐心拍了拍她的后背,“身子还没好?” 薛柠咳得脸色发红,“好多了。” 李长澈道,“一会儿我带你去樊楼。” 薛柠眸光水润,“我出来得晚,等会儿便与蛮蛮一块儿回去了,明日便是考试,李公子,你今晚多温书才是。” 李长澈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薛柠有些害羞,“这么多人看着呢——” 李长澈笑意低沉,“让他们看。” 男人替她系上大氅的衣带,修长的指节拂过她娇嫩的脸颊。 薛柠小脸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有人见薛柠不施粉黛却雪肌乌发,扬声打趣,“阿澈,这位便是你日日挂在嘴边的未婚妻罢?长得的确是玉软花柔,芙蓉初发,果真是个玲珑玉姿的大美人儿!” “不过我们李兄也生得龙章凤姿,与这位姑娘金童玉女很是登对。” “李兄,何日大婚,可要请我等前去喝酒?” 薛柠哪见过这等场面? ------------ 第131章 叫他阿澈 她从来都是被藏起来的那个,又被人指指点点习惯了。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肯真心实意夸她,不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 她眼神明亮,脸颊莹润泛红,长睫低垂。 嫣红的嘴唇好似覆了一层淡淡的水光,让人忍不住想亲上一口。 在场都是男子,虽也见过不少美人儿,却还是第一次见薛柠这样娇娇柔柔,仿佛水做的姑娘家,尤其她生得一双纯洁无辜的杏眼,黑瞳大而幽幽,由下往上看人时,仿佛小狐狸似的,勾得心里发痒。 “李兄,怎的不介绍一下——” 四周的声音逐渐消散下去。 李长澈喉结滚了滚,眸色晦暗了些。 他伸手将人拉过来。 薛柠不明所以,扬起尖细的下巴,“李公子,怎么了?” 李长澈抬手,将她的兜帽拉起来,替她将如画的面容遮住。 薛柠巴掌大的小脸儿藏在厚厚的帽子里,只露出一双温驯的眼睛。 被那样一双眼睛瞧着,李长澈眸色愈发深邃了几分。 他幽幽叹口气,“怎么还叫我李公子?” 薛柠疑惑,“那叫什么?” 李长澈道,“我是你未婚夫,叫我阿澈。” 薛柠一时半会儿叫不出口,扭捏道,“还没成婚呢。” 李长澈笑了一声,提醒她,“三月十五。” 薛柠耳根子发热,“……” 李长澈凑到薛柠耳侧,声线越发低沉,“还有十五天。” 男人身上独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尤其他说话时,炙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后。 薛柠简直无地自容,从来没觉得应付一个男人竟然这么难。 他声线低哑,又性感悦耳,“柠柠,叫一声听听?” 薛柠心窝里好似跳进一把火,脸上热烘烘的,被男人引诱着,良久才轻轻叫了他一声,“阿澈……” 李长澈唇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好听。” 薛柠尴尬极了,别开视线,“东西已经送了,我……我该回去了。” “柠柠。” 第一次,有外男这样情深义重地唤薛柠的乳名。 她心里一暖,面红耳赤的垂着眼,顿了顿,声音也轻柔下来,“又怎么了?” 虽是疑问,却没有不耐烦,反而有一丝娇嗔的意味在里头。 李长澈嘴角牵开一个弧度,“你送的东西我很喜欢,明日春闱,不用担心我,你的夫君,必蟾宫折桂前来娶你。” “好……” 薛柠不敢再看男人炙热的眼神。 她心如擂鼓,转身飞快上了马车。 “那什么……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平复下心底潮涌的纷乱,又轻轻打起车帘,看向男人英气逼人的俊脸,“阿澈,等你好消息。” 听到这声阿澈,李长澈唇角微勾,大手拢在矜贵的广袖之中,清隽的脸上满是春风得意。 薛柠放下车帘,红唇抿出个笑,“蛮蛮,我们回家。” 车马粼粼,离开太学,又缓缓路过珍宝轩。 薛柠心情极好,听见街头百姓们热闹的话语声便忍不住撩起车帘往外看。 只是不大巧,正好看见苏瞻与谢凝棠一块儿走进了珍宝轩大门。 少男少女容貌登对,女子小手轻轻挽在男人的手臂上,亲昵又暧昧。 不过,她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而站在门口的苏瞻似有所感,侧过俊脸,抬眸往门外看去。 漫天大雪里,一辆宣义侯府的马车越走越远。 …… 春闱那日,薛柠醒得极早。 天还没亮,她便套车出了侯府,去贡院送人。 贡院门口车马云集,各家府上都来送家中参考的举子。 薛柠的马车才到街口,便挤不进去了。 她只得与宝蝉一块儿下了马车,穿过人群,走到贡院门口。 只是还没走近,便碰上了前来参考的洛文钧。 洛家的马车正好堵在她们进贡院的路口。 洛老夫人亲自送人过来,洛文钧一瘸一拐下了马车,一抬头,便与薛柠撞上了。 薛柠微怔,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听过洛文钧的消息。 这也是他被打后,她第一次见他。 男人清秀的眉间落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嘴角不似从前端正,微微倾斜。 最明显的便是那双腿,虽穿着厚厚的大氅,但走路之时还是有几分跛态。 幸好大雍对学子们体态身形要求不高,如他这样差点儿残废的学生也是能参加春闱的。 只是没想到,他与苏茵都走到了那种地步,二人竟没谈婚论嫁。 大概是谢老夫人看不上洛文钧,而苏茵本也是为了报复她才同洛文钧搅合在一处,谁也没有什么真心真意,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看见薛柠那张清水出芙蓉的脸,洛文钧浑身血液凝固,目光闪了闪,羞愧至极地别开脸。 倒是洛老夫人见着薛柠,满心愧疚,又惊喜道,“柠柠……今儿……你怎么来了?” 薛柠眉眼弯弯,“老夫人,我是来送未婚夫参考的。” 洛文钧背着身子站在洛老夫人身后,低垂着眉眼,听到这话,神情一愣。 洛老夫人也惊诧道,“柠柠订婚了?何时的事,怎的没有消息传出。” 她以为,薛柠是放不下洛文钧,专门来贡院门口等人的。 可没想到……薛柠这么快便与旁人订了婚事。 看清洛老夫人眼里的震惊,还有洛文钧眼中的不甘。 薛柠嘴角微扬,笑得温婉动人,“还是要多谢洛公子成全,我与李长澈李公子的婚事才能定得这么快,过几日便是婚期,我们喜欢低调,到时一顶轿子,我嫁到李家,这婚事也便成了。” 洛老夫人心里难受,“柠柠,是洛文钧对不住你。” 薛柠笑意不减,“老夫人莫要这样说,是阿柠没有那个嫁进洛家的福气。” 洛老夫人叹口气,失望极了。 她喜欢薛柠,可惜孙子不争气。 洛文钧心里却是跟针扎似的难受,只觉得神魂都有些恍惚。 若他没跟苏茵纠缠在一起……只怕这会儿薛柠早已是他的妻子了。 薛柠生得仙姿佚貌,性子又比苏茵乖巧,又是个心灵手巧懂事儿的。 可他……偏偏不知怎的就被苏茵鬼迷心窍,在看见她与李长澈从马车里下来后,便生了气动了怒,稀里糊涂便与苏茵鬼混在一起。 ------------ 第132章 要亲她吗?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苏茵事后抛弃了他,他又不知被谁打断了腿毁了容貌,没人肯嫁给他。 如今,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 “薛姑娘……” 薛柠正要越过洛家,便听洛文钧文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薛柠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笑意,眼神淡漠的扫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 洛文钧心脏揪成一团……念念不舍的看着薛柠远去的背影,眼眶一阵阵发红。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宝蝉啐了一口,又笑,“姑娘你真厉害!你对他不言不语便是最大的羞辱,谁让他当日在老夫人的大寿上让姑娘那么难堪。” 薛柠莞尔一笑,“行了,不要为不相干的劳心费神,还是找找李公子在何处罢。” 不少书生已经排好了长队,李长澈也在人群里。 他今儿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灰鼠毛长袍,虽简单玉冠束发,却总是能让人一眼瞧见。 贡院的护卫们开始检查学子们的行囊。 薛柠踮起脚尖,看见了他箱子里的护手和护膝。 她眸子微亮,他果然说到做到,说带上便带上了。 “姑娘,李公子在那儿呢!浮生!浮生!我们在这里!” 宝蝉激动起来,她也是第一次来贡院。 先前世子参加秋闱,家里谁都来送了,唯有她与姑娘被关在府中不让来。 就因为谢老夫人嫌姑娘不吉利,怕她影响世子的运道。 如今来这儿一瞧,贡院门口到处都是人,那些贫困举子家里的年迈父母,又是什么好命的人?怎么没影响谁谁谁的运道?说到底,就是侯府一家没将姑娘当自己人罢了。 薛柠原本只想偷偷前来看看,没准备与李长澈见面。 没想到浮生是个伶俐的,听见宝蝉的声音,登时回头,一张清秀的脸上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公子,是薛姑娘来了!” 李长澈侧过眸子,先看见薛柠,再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洛文钧。 原本温和的眸光,瞬间便冷凝下来。 薛柠不明所以,怕李长澈嫌她麻烦,以为他不高兴,想着还是不要打搅他为好。 刚要转身,便被李长澈拉到了人群边缘。 洋洋洒洒的大雪里。 他宽大的手掌温热又有力。 薛柠被他牵着,眼前雪粒飞扬,心神微微恍惚。 等在僻静处站定,男人才放开她的手腕儿,瞥了一眼洛文钧看过来的方向,大手拂去她发顶的雪,乌湛的桃花眸氤氲着几分柔情,“这么早,可用过饭了?” 没料到男人关心的,只是她吃没吃早膳。 薛柠咬唇,脸色微微发红,乖巧道,“吃过了的。” 她总是害怕,总是战战兢兢,怕别人觉得自己麻烦,只能又小心翼翼道,“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没别的事儿,李公子,你快进去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走了。” 李长澈听她急切的解释着,心里只有心疼,温声道,“还没到时间。” “那……”她有些无措,扬起清澈的眼眸,“我们现在能干什么?” 李长澈凝着她清丽脱俗的小脸,轻笑,“我马上便要进考场,柠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薛柠局促不安,纤细白嫩的手指揪在一起,“我第一次送人上考场,没什么经验。” 李长澈挑眉,“第一次?” 薛柠认真点点头,“嗯。” 李长澈心底愉悦,沉酽的眸光落在小姑娘发顶,“若你不懂,我可以教你。” 薛柠自然想让他考得好,忙一脸严肃,“那你说,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男人眼角余光看见洛文钧痴痴看来的眼神,声音清越,“过来些。” 薛柠果然乖乖凑过去。 李长澈见她站定,微微曲腰,将自己丰神如玉的俊脸送到薛柠面前。 他垂眸,侧了侧高挺的鼻梁,凑到她唇边。 男人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薛柠吓了一大跳,红着脸往后退。 李长澈长臂揽住她的腰肢,让她站稳,“怎么退了?” 薛柠慌不迭摆摆手,瓷白的脸蛋上已泛起了淡淡的潮红,“不可以……” 李长澈正色,清冷禁欲的俊脸上一本正经,没有半点儿狎昵,“吸取一点儿柠柠身上的灵气,为何不可以?” 薛柠呆住,狂乱的心跳好不容易才停歇下来,原来是她想多了。 她还以为他刚刚靠那么近,是要亲她…… 她尴尬一笑,急忙重新站好,“那……可以再来一次吗?” 李长澈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浅笑,“嗯。” 说完,薄唇凑过去,在薛柠以为他要亲她的时候,曲起修长的指骨,在她挺翘的鼻尖上轻轻一刮。 四周风声凌厉,清雪翩然。 薛柠心跳蓦的乱了一拍,浓密的睫羽微微一颤。 她抬起干净的眸子,看向男人深邃的眼眸。 “这样就可以了吗?” 李长澈站直身躯,他生得高大挺拔,身姿颀长,一袭紫色长袍,威仪赫赫。 而薛柠站在他跟前,堪堪到他肩头位子。 面前的小姑娘,娇软可爱,软糯糯的雪白肌肤,乖巧得令人想吃了她。 他压下心底翻涌的燥热,薄唇微勾,清冷的嗓音克制道,“好了。” 薛柠呼吸有些不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柔声说,“那便好,这些事我都不太懂,但只要能让李公子考得好,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长澈心头熨帖,“柠柠什么都不用做,专心等我好消息。” 时间快到了,贡院门口的护卫们已经开始催促学子们进考场。 “李公子,你快进去吧,他们已经在催了。” 门口的学子们陆陆续续往贡院里走去。 李长澈深深看薛柠一眼,奇怪,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心底竟生出些不舍来。 薛柠见他没有动作,急得用手牵住他的衣袖,“李公子?” 李长澈回过神,笑了笑,“这就进去了。” 只是进考场时,正好与洛文钧擦身而过。 洛文钧腿脚不好,被男人抢了先,身子差点儿站不稳。 身后护卫见他啰里吧嗦不往前走,又冷声呵斥了几句。 洛文钧回头,瞧见薛柠的身影,脸色都涨红了。 只可惜,薛柠的眼神,半分也没落在他身上。 ------------ 第133章 春林宴 薛柠亲眼看李长澈进了考场才松口气。 等李长澈一走,她才发现原来前来送学子的不只有父母,还有许多年轻妇人。 她们与自己的夫君依依不舍,临走前,还在殷殷叮嘱男人们要好好考试。 薛柠嘴角微翘,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温暖。 她搓了搓冰冷的小手,塞进袖子里。 宝蝉凑上前来,“姑娘,我们一会儿去哪儿?” 她反正也没事儿,只是心里跟着这场考试有些紧张。 上辈子她实在没关注这届春闱,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但李公子乃人中龙凤,相信他一定会考个好成绩。 她心情好,不想回侯府面对苏瞻,索性去卫家邀请卫枕燕出来逛逛。 浮生抱剑跟上来,“反正公子已经进了考场,那属下便跟着薛姑娘,随身保护。” 薛柠也没拒绝,自从上次被土匪掳走后,她小心谨慎了许多,有浮生在,自然最好不过。 到了卫家,她先是与林夫人寒暄了一阵,才见卫枕燕匆匆忙忙整理披风出来。 “柠柠,你怎么不早些跟我打招呼,今儿有场春林宴,我还想去看看呢。” 薛柠抬眸,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春林宴?” 卫枕燕眼睛微亮,“东平伯府素来喜欢在三月举办春林宴,为的就是将东平伯搜罗起来的一些稀世珍宝展示给京中各家的夫人贵女们看,若有看中的,还可以高价购买,京中许多大妇都喜欢去,昨儿母亲收到帖子,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她最近一直想着给薛柠送一份新婚贺礼,选来选去也没选到合适的,所以才想去春林宴上瞧瞧,看有没有稀奇玩意儿。 她眸光微动,“若不然,柠柠你与我同去?” 薛柠自从跳崖后便喜欢安静,“人多么?” 卫枕燕歪了歪头,“东平伯夫人最喜交际,应该多罢?我也是头一回去呢。” 薛柠迟疑道,“那不去了,我下次再来寻你。” 春林宴三个字,总感觉有些熟悉。 薛柠将上辈子的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是记忆实在太久远了。 那会儿她应该是满心欢喜地等着与苏瞻成婚。 再加上她名声不好,哪有闲心雅致去参加什么春林宴? 可这三个字一进耳朵,她心脏便不太舒服,闷闷沉沉,压抑得慌。 她隐约想起什么,却又模模糊糊的,大概因她没有去过,所以才想不真切罢。 薛柠难得出来散心,卫枕燕哪儿舍得放她离开,笑吟吟道,“你别怕,我让阿兄带我们一块儿去,阿兄现下已经在外面的马车里等着了,他一直担心的你身子,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叫他看看你也说不过去。” 薛柠被小丫头拉着手,实在挣脱不开,只能随她一块儿出了卫家。 走到卫家的马车前,卫家哥哥卫枕澜便掀开了车帘,朝她看来。 她忙低下身子,乖巧地行了个福礼,“卫哥哥。” 卫枕澜目光幽深,仔细打量她几眼。 本想伸出手拉她上来,又觉得不妥,便叫卫枕燕将她扶上来。 薛柠无奈一笑,“我自己也可以。” 卫枕燕目光流转,轻笑一声,“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有什么好客气的,柠柠,我扶你。” 薛柠被拉上了卫家的马车,与卫枕燕一块儿坐在卫枕澜的右手边。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长街上,周遭逐渐响起商贩们热闹的叫卖声。 卫枕澜视线在她身上停驻了一会儿,见她小脸儿瘦了一圈,仍旧白得发光,但鼻尖却被寒风冻成粉色,小小一团,真是可爱得紧,她刚从外面上来,发髻上点缀着一层雪粒,他抬手,便替她轻轻拂去。 薛柠轻抬下颌,清丽的眸光看他一眼。 卫枕澜克制着心底压抑的情绪,神色淡淡道,“你的伤,休养得如何了?” 栖云阁里还有卫枕澜派人送来的补药,薛柠这段时间吃药都快吃吐了,好在现在身上已经没什么大碍,她微微一笑,道,“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能吃能喝能睡,还能跑能跳。” 卫枕燕扑哧一声,“既能吃能睡怎么也没见你长肉?” 卫枕澜嘴角也露出个温柔的笑,“那就好,回头我让人再给你送些补药过去,一定要记得吃,有些病须治本才行,你还年轻,不能落下病根儿。” 卫枕澜一向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仿佛大哥哥似的。 薛柠心里感激,“卫哥哥放心,阿柠都晓得。” 车厢里,三人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公子,东平伯府到了。”车夫在外头喊了一句。 薛柠眼眸清澈,从马车里下来,抬头看向东平伯府的门匾。 皇城根底下,最不缺的便是有权有势的豪门大族。 而东平伯府却是这些勋贵中的一股清流。 伯府子弟既不参加争斗,也不在皇权斗争中站位,族中几个子孙得了荫官,也就没了往上爬的野心,安守本分不说,平日里多以吃喝玩乐为主,至于那些个争权夺利,恃强凌弱的纨绔事儿是一件不干。 而且英俊潇洒的东平伯至今尚未娶妻生子,沉迷于做生意,这些年逐渐将家业越做越大。 只是在士族眼里,豪族经商到底落了下乘,往日与侯府来往的少。 但东平伯府搜罗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是备受欢迎。 每年春林宴,是东平伯府最热闹的时候。 伯府门外停靠着不少马车,见他们到来,有仆人立刻热情的迎接上来。 她们先是跟着小厮进了侧门,路过前院儿后,便又换了几个婆子过来引路。 一路穿花过柳,走过几道长廊,最后钻进一道垂花门,便到了今儿热闹的宽敞院落。 满院子的花团锦簇,尽管天上还下着淋漓的小雪,但夫人们热情不减,一个个端坐在庭院里说说笑笑,等着东平伯府上的周老夫人出来主持春林宴。 薛柠一走进去,便感觉整个庭院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打量的目光齐刷刷朝她看来。 这里不少人都去参加过宣义侯府的认亲宴,自然认得她如今是宣义侯府义女。 又得知她最近不是被洛家退婚,便是被土匪掳走。 众人看她的眼神也就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她怎么来了?” ------------ 第134章 她是失败者 “怎么又跟卫家一块儿来?卫家长公子多年不近女色,对她倒是不同一般。” “瞧她生得那副模样,别真是狐狸精转世,专门来勾引男人的,一个苏世子洛公子还不够,如今又勾引上了卫长公子了。” “没听说她好像又订婚了么?” “竟还有人肯娶她?是哪家门户胆子这么大,这种姑娘都敢要进门?” “倒是没漏出风声来,只听说三月初十,是苏世子与秀宁郡主的大婚,她要嫁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怎么感觉她是故意气苏世子的?” 议论声随之而起,几乎都是看不起她的眼神。 “看看,她这是狗皮膏药不知好歹,又跟着苏世子来凑热闹了。” “人家苏世子身边还坐着秀宁郡主呢。” “我真是没见过这么下贱的姑娘家……” 有人不动声色地看向庭院左侧首位。 薛柠蹙眉一瞧,原来苏瞻与秀宁郡主,还有苏誉苏茵兄妹也在此间。 难怪大家看她的目光这么怪异。 在众人眼里,她就是个对苏瞻爱而不得的小丑。 再加上除夕夜被苏瞻抛弃的好戏,没人不说她是东京城最大的笑话。 卫枕澜心疼起来,嘴角微抿,走到薛柠身前,替她挡住那些带着恶意的目光。 他脸色有些难看,“我们现在就回去。” 薛柠拉了拉他的衣袖,轻笑,“卫哥哥,没事。” 若是从前的薛柠,定然会心生卑怯。 但如今她都是死过两回的人了,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些人即便身份再尊贵,也不过都是普通人而已。 有些事能躲一时,不能躲一世。 她不在意的笑了笑,跟在卫枕燕身边,落落大方地走进庭院里。 只是刚走到中央,便对上一道冰冷的视线。 她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坐在主位旁的貌美妇人。 她身穿金丝暗纹绣牡丹的长袄,一条墨蓝色八幅祥云纹马面裙,一张精致无双的鹅蛋脸保养得宜,娟细的长眉,湿润的桃花眼,眼角眉梢,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她满头青丝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几根珠钗随意点缀,便已是风华绝代的倾城美色。 那夫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 生生将在场所有贵夫人都比下去了。 往日宴会雅集上,薛柠没见过她。 如今却端坐主位左侧,可见是东平伯府老夫人看重之人。 那样云端上尊贵的女子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薛柠只看了一眼,便与卫枕燕一道,坐到了卫家的席位里。 卫枕澜坐在最前,她与卫枕燕一左一右坐在他身后。 刚坐下,陆嗣龄一身天蓝色劲装大大咧咧走进院落之中。 少年将军,容色逼人,又气势凌厉。 一双桀骜不驯的眸子,亮如寒星。 在场贵妇人们的眼神,瞬间便落在了他身上。 听说他先前与宣义侯府大姑娘苏溪在议亲,不知怎的,两家婚事突然作了罢。 苏家大姑娘突染恶疾,被送到了老宅休养。 这陆小将军的婚事便空了下来。 院内谁不是人精? 陆家门第虽然不高,又因为薛家当年之事,被连累了不少,如今就剩个将军府的空壳子,府上还只有个出身贱奴的续弦夫人。 可陆小将军实在长得精神凛凛,将来若能立下战功,便前途无量。 夫人们在看陆嗣龄,而陆嗣龄一眼看见的,却只有卫枕燕与薛柠姐妹二人。 “你们要来,怎的不同我早说?”陆嗣龄今儿打扮得疏朗,浓黑的剑眉一挑,抬步走到卫枕燕身旁,侧头看她,话却对卫枕澜说,“卫大公子,我今儿一个人前来,能不能在你们家这儿坐坐?” 卫枕燕忙道,“不行,你不能坐这儿。” 陆嗣龄眉飞入鬓,“为何?难道卫姑娘不喜欢我?” 卫枕燕咬了咬唇,“不是——” 陆嗣龄心情愉悦,逗猫儿似的,“既然卫姑娘喜欢我,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让我坐这儿?” 他故意在喜欢我三个字上加重语气。 卫枕燕小脸气得通红,偏又对他的厚脸皮无可奈何。 “你——你怎么这般油嘴滑舌?阿兄,你看他呀!” 卫枕澜无奈摇头,“好了燕燕,让小陆将军在此间坐罢。” 薛柠弯起眼眸,打趣地看卫枕燕一眼。 卫枕燕整个脸都红透了,还刻意将身子往她这边挪了挪。 …… 宣义侯府的坐席间。 苏家几人,神色各异。 苏誉不是第一次来春林宴,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卫枕燕,他将来的未婚妻。 翻了年,他与卫家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了,过年那段时日,他还亲自去过卫家登门送礼。 为了稳住卫枕燕的心,他还将自己惯常贴身佩戴的玉佩送到了她手里。 而现在,他将来的未婚妻。 非但没有主动前来与他见礼,竟还与陆嗣龄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 看着少女脸颊上两团灵动娇软的绯红,他沉黑的眸子微微眯起,心底一阵莫名火气。 “二哥哥,真是没想到,她还有脸来这种场合。” 苏誉挪开视线,又看向垂眸喝茶薛柠,“你说薛柠?” 苏清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轻蔑之意几乎掩饰不住。 不过薛柠如今在东京勋贵圈里也没什么名声,她也不需要给她留什么脸面。 更何况,今儿镇国侯府的侯夫人温氏也在场。 薛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出现在温夫人面前。 “不是她还有谁?” 苏誉眸色微冷,总感觉薛柠越发不一样了,又有些说不上来。 连带着与她亲近的卫枕燕,如今对自己也越来越疏离。 看来,这薛柠的确是个灾星,跟她走太近都没好事儿。 回头,他定要找卫枕燕说一说,让她与薛柠断了关系。 苏茵依旧没什么存在感,安安静静坐在苏清身侧,目光淡淡的落在薛柠脸上,不过片刻,便不屑一顾的收回。 在她眼里,薛柠不过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连洛文钧那样的男人都笼络不住。 她啊,也就只配嫁给李长澈那样无权无势的穷书生罢了。 大姐姐的仇,她已经报了一半。 剩下的,等大婚那日。 她要将她彻底拉进深渊,让她在东京城,再也没有脸面待下去。 ------------ 第135章 一根簪子而已 “薛柠妹妹怎么来春林宴也不跟世子哥哥打声招呼?”谢凝棠眸光微动,一脸单纯,“世子哥哥,要不要将她叫过来?毕竟她如今还是宣义侯府的人,与卫家人待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苏瞻从薛柠进来开始,俊脸便阴沉着。 尤其见她乖乖站在卫枕澜身边。 还有卫枕澜看她的眼神,都让他心里不大舒服。 谢凝棠狐疑,“世子哥哥,她不是要与李公子成婚了么,为何又与卫公子走得那么近?” 苏瞻蹙了蹙眉,面上微冷,仿佛覆了一层寒霜。 “随她去。” 谢凝棠咬唇,委屈巴巴道,“可她……是不是故意的啊,一会儿一个李公子,一会儿一个洛公子,现在又与卫公子一起……还故意来春林宴……不就是想来见世子哥哥你么。” 苏瞻嘴唇微抿,正如谢凝棠所言,薛柠今儿专门专门出府,想必就是为他而来。 她心里仍然有他,这自然让他心情愉悦。 只是,他将薛柠当做妹妹一般疼爱。 但绝不希望她又同从前一般,像条狗似的跟在他身后。 好在她没主动凑上前来,不然……在场这么多人看着,他不会给她好脸色。 苏瞻眼角微挑,眸色复杂,“不用管她,买到你要的东西,我们便回。” 谢凝棠微微一笑,“好。” …… 没过一会儿,周老夫人在几个丫头的搀扶下走进了庭院。 周老夫人如今年过六十,却极会保养。 一身蓝色锦衣长裙,抹额上缀着一颗大大的绿宝石。 她满头珠翠,富贵无极。 瞧着精神矍铄,眼神明亮,比谢老夫人看起来要硬朗得多。 薛柠侧过小脸儿,朝老夫人望去。 老夫人身边还站着个英伟不凡的中年男子。 不少人客气的朝那男子打招呼。 原来,他便是那个不爱权势只爱生意的东平伯。 大抵是没成婚生子的缘故,东平伯谢晋显得格外年轻。 与各府权贵周旋时,他不卑不亢,颇有几分气势。 周老夫人笑声爽朗,走到主位,与那貌美妇人说了几句,才笑吟吟的坐下,与今儿在座的各家贵人打招呼。 寒暄之后,春林宴正式开始。 薛柠头回来,与卫枕燕一样,对春林宴格外好奇。 俄顷,有那身姿曼妙的佳人手里挑着一个大大透明琉璃盒子缓缓走上来,按照顺序将珍宝展示在各位贵人面前。 那点缀着流苏的琉璃盒子里,放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寻常夜明珠鸽子蛋大小已是珍宝,这夜明珠竟有少女拳头那般大。 感兴趣的夫人们已经举了牌子,最后以五百两黄金的高价被翰林学士家的夫人买下。 接下来更是层出不穷的宝物,没一会儿,便都被人买光了。 卫枕燕没买到自己喜欢的那幅古画,倒是陆嗣龄买了一块雕着奇怪图腾的玉珏。 转头,又说那玉珏不好看,被他直接丢进了卫枕燕怀里。 “柠柠,瞧瞧你阿兄,什么不要的东西都往我这儿扔。” 卫枕燕小脸泛红,小手拿着那玉珏,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军营中人,自是不拘小节。 可她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就这般收下他一个外男送的玉珏算什么意思。 薛柠也得了陆嗣龄买的小礼物,掩唇一笑,“好歹也是一百两买的,燕燕还是收下的好。” 卫枕燕耳根泛红,葱白的小手飞快将那玉珏塞进袖子里,好不容易让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却看见下一件珍宝被送了上来。 那琉璃盒子里,竟是一只通体莹润的云纹玉簪。 若仔细看,还能看见那玉簪云纹缝隙之中,隐约散发着红色光泽。 陆嗣龄眸子微眯,“那不是姑姑的簪子么?” 薛柠愣愣看去,心脏骤然一缩,突然想起来了。 难怪她总觉得春林宴三个字耳熟。 原来上辈子这一日,苏瞻在宴上买了一支玉簪送给秀宁郡主做礼物。 而她不小心看见了那簪子的样式,发现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 父母死战沙场后,那支伴随着母亲大半生的簪子,不知流落去了何处。 父母阿兄的遗物本就不多,难得还能找到母亲的玉簪,她自然想要拿回来。 所以,她没脸没皮的去求苏瞻,问他能不能将簪子要回来……她可以补偿秀宁郡主别的礼物。 可那会儿苏瞻是怎么说的? 他面无表情,眼底满是嘲讽,“不过一支簪子而已,宣义侯府缺你首饰了?” 她红着眼解释,可男人根本没有耐心听她的话,沉声驱赶,“滚出去。” 他的声音太冷了,比寒冬腊月的风雪还要冰冷无情。 又因她下的那杯春酒,对她心生厌恶。 婚期将近,她不敢惹怒他。 只能自己想法子,去找秀宁郡主将簪子要回。 而那会儿秀宁郡主嫉妒她与苏瞻有了婚约,又岂是个善茬儿。 她漫不经心把玩着她母亲的簪子,让她在雪地里足足跪了三个时辰。 她跪得膝盖发麻,脑子也昏沉沉的。 三个时辰后,苏瞻从府外回来。 听说她为了一支玉簪与秀宁郡主起了争执,黑着俊脸,过来便踹了她一脚。 “一支玉簪而已,也值得你为此大动干戈?” “侯府养你长大,不是让你这般上不得台面地去同人争抢。” “跟秀宁道歉!” 那会儿,她脸色发白。 被风雪吹了头,浑身没力,本就麻木的膝盖被他一踹,疼得要命。 她冷得瑟瑟发抖,生生忍耐下来,告诉苏瞻,“我没有与她争执,是她让我跪在这儿的。” 苏瞻冷笑,“若非你惹怒了秀宁,她岂会罚你跪在这儿?” 她浑身僵硬,不知道该怎么跟苏瞻解释,满心酸楚的摇摇头。 还没说话,眼里便浮起一阵雾气。 她看着秀宁郡主一脸无辜的将母亲的玉簪拿出来,当着苏瞻的面儿,“世子哥哥,我是真不知道薛柠妹妹这么喜欢这玉簪,不如,我让给她罢——” 说着,将那玉簪递过来。 她满心欢喜的去接。 却眼睁睁看着那玉簪从秀宁郡主的指尖掉落。 “啪嗒”一声,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生生碎成了两节。 ------------ 第136章 抢簪子 她整个人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可心里实在生气,冲上去便想打秀宁郡主一巴掌。 但苏瞻拦住了她,她的未婚夫护着秀宁郡主,又将她重新推倒在地。 秀宁郡主委屈的扑进苏瞻怀里,“啊呀……世子哥哥……对不起……薛柠妹妹……这簪子不小心摔碎了,我赔你几支别的簪子罢?” 苏瞻的声音冷沉又充满了厌恶,“薛柠,侯府不会缺你一根簪子,你若实在想要,可以去找我母亲,还是说,你是故意与秀宁作对?我已经答应娶你,你到底还要如何?” 是啊,她还要如何? 她只是想要回娘亲的簪子而已,如此简单的事,她的夫君,却总是向着别人。 她那会儿痛苦极了,瘫坐在雪地里,望着那碎成两节的玉簪,哭得不能自已。 心里好似被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割出血痕。 苏瞻却没再看她一眼,带着秀宁郡主离开了。 事后,她病倒在床,苏瞻命墨白送来五支各式各样的玉簪让她挑选。 那些玉簪制作精巧,价值不菲,可没有一支,是她母亲戴过的。 后来的后来,直到她被烧死,苏瞻也不知她为何会为了一支玉簪与秀宁郡主为敌。 那段时日,她跪得太多太久,腿脚越发不好。 三月初十,她与苏瞻大婚。 江氏病亡去世。 回忆里,满是痛苦的伤痕,难怪她不愿记起。 “柠柠,你母亲的簪子,一定要买回来才是。” 卫枕燕清脆的嗓音将她从痛苦的回忆里拉回来。 薛柠长睫微颤,一颗泪珠挂在睫羽之上。 卫枕燕知道陆葇死得很惨,忙紧紧握住她的手,心疼道,“柠柠别哭,我一定给你买回来,当做新婚贺礼。” 薛柠笑容苦涩,呼吸困难。 她轻捂胸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那股压在胸口间的沉闷之气吐出来。 她发誓,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亲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 “世子哥哥,这簪子好特别,我喜欢!” 谢凝棠看到那玉簪的时候便眼前一亮,又见薛柠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簪子上,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伯爷!这簪子要价多少?” 东平伯呵呵一笑,“郡主识货,这簪子乃是我游历边关时,在一个老翁手里买来的,据说这玉簪是被人在战场的血泊中发现的,发现时插在血水里,饱饮鲜血十数日,之后便有了这血色的光泽,尤其在夜里,光芒莹润,能照入人心底。” 薛柠想起母亲凄惨的死状,手指蜷缩,小脸绷紧。 众人难得听到这些边关外的稀奇事儿,一双双眸子紧紧凝着东平伯。 东平伯继续道,“有人说这玉簪不吉利,沾染了血光,容易引来血光之灾,但我自从高价买来这玉簪后,回京路上竟是一路顺利,还大赚了一笔横财,只是近日总是做梦,梦见一面容模糊的女子叮嘱我择日将这玉簪脱手,不然,我是说什么也不肯将此玉簪卖出去的,若诸位对这玉簪感兴趣,我便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将其卖出。” 十两银子,是今日所有珍宝里最低的价格了。 有人迟疑怕那簪子不吉利,有人蠢蠢欲动,可又不敢与秀宁郡主相争。 谢凝棠兴致盎然的拉了拉苏瞻的衣袖,“世子哥哥,十两银子不贵,我喜欢这簪子,你送我可好?” 苏瞻是秀宁郡主的未婚夫,二人马上便要大婚了,送根簪子,实不为过。 况且,也才十两银子而已。 苏瞻并非一个守财抠门的人,相反,他对自己人一向很大方,“墨白,拿银子。” 东平伯含笑将簪子取出,“既然如此——” “等等——”薛柠直接站起身来,挺直脊背走到庭院正中,抿了抿唇,扬声道,“伯爷,恳请您将这簪子卖给我!” 东平伯眉梢微动,“这位姑娘,这簪子——” 薛柠微微一笑,眸色认真,“我愿意出双倍三倍亦或是十倍的价格,将此玉簪买下!” 她话音一落,在场诸人脸色微变。 谁不知道她爱慕苏世子多年? 如今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儿,竟做出这等当众争风吃醋的下等行径来。 这难道便是宣义侯府的教养? 但仔细一想,也不奇怪,毕竟薛家当年满门战死,她只是个没人要的孤女而已。 若非宣义侯府收留,还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呢。 听到这话,谢凝棠嘴角勾起一个淡笑。 今日人多,正是让薛柠丢脸的好机会,她怎会放过? 她亦跟着站起身,接过东平伯手里的玉簪,眼圈儿里泛起几抹泪光。 “薛柠妹妹,你不会连一根十两银子的玉簪都要同我争罢?” 苏瞻循着谢凝棠的视线,沉酽深沉的眸光落在薛柠争强好胜的小脸儿上。 他低沉的嗓音,如同三月冷雪,几分讥诮,几分凉薄,“这是东平伯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阿柠,莫要任性。” 一句简简单单的莫要任性,让在场所有人都瞧不上薛柠的言行举止。 可薛柠早已不是从前的薛柠。 “苏世子这话真是好笑,我不过想拿回自己的簪子,如何称得上任性?” 苏瞻危险的眯起凤眸,“胡闹,这怎么会是你的簪子?” 瞧,他总是不信她说的话。 所以,才会让所有人都误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与秀宁郡主争风吃醋而已。 正好今儿东平伯府热闹,她倒是要让此间所有人好好看看,她薛柠早已不将他苏瞻放在眼里! 谢凝棠知道薛柠想要她手里的东西,志得意满的将那玉簪放在手心里随意把玩。 薛柠瞳孔微缩,想起上辈子她故意摔碎母亲遗物时的恶毒神情,几步上前,直接夺走她手里的玉簪,顺便一巴掌狠狠甩在她那嚣张跋扈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 所有人惊呼一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谁也没有想到,向来跟个兔子似的薛柠,会突然发疯咬人。 而谢凝棠被直接打懵了,小手捂住被打的半边脸,“薛柠,你敢打我!” ------------ 第137章 反击 她抬手便要反击,但卫枕澜与陆嗣龄的速度比她更快。 他们一个将薛柠护住,一个握住谢凝棠的手。 就连一直躲藏在背后的浮生,也奋不顾身挡在了薛柠面前。 “今日,谁敢碰柠柠一下,我陆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卫枕澜嘴角微抿,从来温润儒雅的气质在这一刻凌厉微绷,“还有卫家,亦如此。” 浮生扬了扬下巴,想甩一句狠话,对上温弦淡淡的目光,只能咽了回去。 这架势,看得在场夫人们大为震惊。 母亲的遗物失而复得,薛柠心潮涌动。 她紧紧攥着母亲的簪子,又抬起水润的杏眸,看了一眼呆愣中的谢凝棠。 这一眼,穿透时间长河。 仿佛回到上一世,她仰头祈求看着谢凝棠的那一刻。 而如今的薛柠,眼神清冷,平静又漠然,再也没有上辈子的委屈与可怜。 “打的就是你。”薛柠道,“这仇,我终于报了。” “薛柠!”苏瞻神色冷峻,一把抓住薛柠的左手,声音冷戾了几分,“你吃醋也要有个限度。” 薛柠再也不想看他的脸色,甩开苏瞻的大手,“吃醋?你根本不配我吃醋。” 苏瞻恼羞成怒,沉着脸质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同秀宁抢,不过一根簪子而已。” “什么叫不过一根簪子而已!”薛柠气得眼眶通红,她死死盯着苏瞻那毫不在意的冰冷眼眸,怒道,“好,我今日便告诉你,这玉簪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这是我母亲的簪子,是我的簪子!苏瞻,你没有任何权利处置我的东西!” 上辈子没有说出口的话,这辈子终于说出来了。 薛柠不顾众人怪异的目光,苍白的唇角露出一个无比讽刺的笑容,“我不会再让你将我的东西,白白送给谢凝棠糟蹋了,永远不会。”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从苏瞻身前离开。 苏瞻愣了许久,从少女那愤怒压抑的委屈中反应过来。 他强压着心头怒火,胸口微微起伏。 见少女走得毅然决然,忍不住厉声叫住她,“薛柠,你不必骗人,你父母的东西早已进了衣冠冢,又岂会在东平伯府。” 薛柠只觉得好笑极了,心脏一片麻木。 当她述尽委屈,换来的却只是一场辩论时,她早就该明白,她与他过去的误会不需要解开,而永远的离开他,才是最好的结果。 她摆摆手,轻笑一哂,“不信就算了。” 她走到庭院的走廊里,突然想到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今日的东平伯府极为热闹,又因薛柠那一巴掌,这会儿各家夫人贵女,公子少爷们悉数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惊诧的看着薛柠,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 不是喜欢苏世子么,怎的与苏世子当场吵起来了? 薛家人都死光了,她一个弱女子,将来还要仰仗侯府过活。 她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敢当众与苏世子作对的。 可薛柠不愿再低调,也不想再受欺负,更不愿再为了苏家委曲求全。 她眉目如画,对众人嫣然一笑。 “苏茵,你就没有什么话,当着众人的面儿说的吗?” 隐藏在人后的苏茵心下登时一紧,“你什么意思?” 薛柠微微一笑,“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想说,谢谢你,在我与洛文钧议亲那会儿不遗余力的勾引他,如此,我才与他在洛老夫人大寿当日退了婚。” 说完,她又故作疑惑,“说来奇怪,我与洛文钧退了婚,何以你这个洛文钧的心头好,却未能与洛家公子定亲?是他瞧不上你这尊贵的侯府嫡女,还是二姑娘玩弄了他,便将他抛弃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一阵沸腾。 谁也没想到,洛文钧退婚背后还有这么多内情! 苏家那个不起眼的二姑娘竟然还有那玩弄男人的本事,可她还没订婚出阁啊。 这宣义侯府的丑闻,怎的越来越多? 苏茵小脸涨得通红,身子颤了颤,“薛柠,你胡言乱语什么!” 苏清亦站出来替苏茵仗义执言,“薛柠,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二姐姐根本没做过那种事!” 薛柠当着大家的面儿,也不再给苏茵留情面,嗤笑道,“当真没有?” 苏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瞠目结舌地盯着她,“你……你莫要在这种场合编排我,辱没我的名声,不然……不然我……” “怎么,撞柱而死?你若真有骨气,那就撞一个看看。” 苏茵气得面红耳赤,可这么多人,她又没办法发作,“你……” “不敢撞?”薛柠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当初为了宣义侯府的名声,我不得不咬牙将委屈吞下,可如今苏世子连我一根簪子都要抢走,我为何还要委屈自己?我偏要告诉大家,我与洛文钧婚事之所以出了周折,便是因为你,苏家二姑娘苏茵,在我与洛文钧订婚当日与他在后院儿苟且!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勾引洛文钧的事儿,不是没人瞧见,宝蝉看见,洛老夫人看见了,还有洛家那满庭院的丫头婆子都瞧见了,就连你家世子哥哥,只怕是也看见了。” 她说这话时,平漠的眸光落在苏瞻黑沉的俊脸上。 “不如,苏世子来说说,那日在洛家后院,与洛文钧抱在一起的究竟是谁。” 苏瞻从来没见过薛柠带刺的一面。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柔顺乖巧的,连落泪都没有声音。 可现在的薛柠,让他感觉到陌生。 “薛柠,你适可而止罢。” 薛柠含在眼里的泪水,终于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她抬手轻轻抹去,自嘲一笑,“苏瞻,你从来没有一次,真心维护过我。” 但这都不是他的错,因为他并不爱她,她也不姓苏,并非苏家血脉。 所以,她对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恨。 她只是学乖了,不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苏瞻一分一厘的目光。 她要彻彻底底与苏瞻决裂,再无往来。 ------------ 第138章 依托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将胸间那抹郁气吐出来,“燕燕,我们走吧。” 卫枕燕一脸担忧,忙小跑上来,挽住薛柠的手,与她一道往外走。 也是在薛柠走后,卫枕澜与陆嗣龄才放开谢凝棠。 陆嗣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一脸嫌弃。 他看向苏瞻,面带冷笑,嘴角慢条斯理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苏瞻,你做了柠柠多年阿兄,竟不知那是她母亲的玉簪?” 苏瞻心神微震,“什么?” “也是。”陆嗣龄嗤笑,“你从来没有真正将她当成苏家人,又怎么会为她撑腰出头?” 苏瞻表情难看极了,一双深邃凤眸,带着一丝浅浅的阴鸷。 陆嗣龄也没什么好怕的,混迹沙场的人,最不惧的便是生死。 “既然你不肯说,那便我来说。” 陆嗣龄眉梢轻挑,扬高声量。 “那日在洛家,与洛文钧抱在一起啃嘴的,就是苏家二姑娘苏茵。” 他当着众人的面,看着苏瞻,神情彻底冷下来。 “这就是真相,有什么不好开口?” “难道堂堂刑部苏大人,天下何等冤案都断得,唯有薛家一个小姑娘的冤屈却断不得?” “真是——” “太可笑了!” 说完,陆嗣龄也不再看在场诸人的脸色,提步便走。 谢凝棠的手腕儿都被捏红了,她委屈可怜的看向苏瞻,却见苏瞻僵立在原地出神。 她可怜兮兮地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可连句安慰都没有,便黑着脸走了出去。 …… 薛柠上了马车,将母亲的玉簪放在手里细细摩挲。 上辈子求而不得东西,如今终于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她手里。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等三月十五,她便要嫁出侯府了,到时,她便能与苏瞻再无瓜葛。 “柠柠,你别难过。”卫枕燕心疼的将薛柠揽在怀里,“你那日受了委屈,怎么不同我说?” 薛柠其实并不难过,甚至觉得是老天爷在帮她,“没什么好说的,我本来也不喜欢洛文钧,不过觉得他适合做个夫君而已,后来苏茵背后勾引,正好替我验出洛文钧的人品是个靠不住的,我这也算是及时止损了。” 从前是她放不开,心里总是向着宣义侯府,如今不念着了,心情反而松快起来。 卫枕燕义愤填膺,“你都不知道先前洛文钧在外面是如何编排你的。” 薛柠轻笑,“没事,清者自清,再者我今儿闹这么一通,谁不知道是苏茵从中作梗?” 刚刚离开前,她没来得及看苏茵的表情,但想来一定不算好。 二房已经失去了一个“秀外慧中”的苏溪,如今再搭上一个“静若处子”的苏茵,只怕柳氏会发疯。 想到上辈子柳氏对她的各种阴阳怪气,薛柠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还是你今儿霸气。”卫枕燕嘴角一翘,“尤其是你打秀宁郡主那一巴掌,真是解气。” 薛柠笑笑,将母亲的玉簪放进袖子里,目光落在虚空,“那是她应得的一巴掌。” 上辈子她便想打的,只可惜,被苏瞻拦住了。 这辈子这一巴掌,她非打不可。 哪怕被懿王责怪,她也要先打了再说。 与卫家兄妹还有陆嗣龄告别后,薛柠与宝蝉一块儿转道去了贡院门口。 三月倒春寒,今年是个冷春,东京好大的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儿来,只是感觉如今只有此处是她的依托。 贡院门外几十个官兵把守,士子们一旦进去后,要三日后才出来。 薛柠拢着狐裘坐在贡院大门对面的飞廊里,搓了搓冰冷的小手,失神的望着廊檐下簌簌而落的雪花,又将娘亲的玉簪取出来,放在手心里摩挲。 宝蝉同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原本还算圆润的胖丫头最近因着她体弱多病,也跟着瘦了好大一圈儿。 薛柠给她几钱银子,让她去买了几块环饼来。 主仆二人就跟没人要的流浪猫狗似的依偎在廊下。 “姑娘,也不知道李公子考得怎么样了。” “以他的才学,应该不会很差的。” 宝蝉的眸子亮晶晶的,“奴婢还是第一次期待李公子能考个状元郎回来呢,到时候姑娘便能做状元夫人了,等日后李公子平步青云,说不定姑娘还能弄个诰命夫人当一当。” 薛柠笑笑,心里也期待着李长澈能金榜题名,但状元夫人与诰命夫人的事儿她没想。 “天气这么冷,姑娘,我们一会儿要回宣义侯府么?” 薛柠顿了顿,这么多年,宣义侯府早已是她的第二个家。 当年薛家深陷通敌卖国的舆论风波,父兄的军功又被天子收回,族中旁支恨不得与她划清界限,只有江氏将她抱了回去,此后多年,她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抚养长大,江氏与苏家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她是她的第二个母亲。 薛柠没在杨氏身边长大,对她再亲昵,也不如江氏。 如今她长大成人,快要嫁人了,自然也要从江氏身边嫁出。 在贡院门口坐至天蒙蒙黑,薛柠才眨了眨眼起身,“行了,环饼也吃够了,咱们回吧。” …… 薛柠在宣义侯府的处境越来越尴尬。 谢老夫人听说了苏茵的事儿,将薛柠叫过去,狠狠斥责了一番。 薛柠与江氏二人在老夫人面前做低伏小,将此事敷衍过去。 毕竟她也是受害者啊,当初如若不是苏茵插手,她与洛文钧的婚事早就成了。 谢老夫人理亏,老脸满是冷肃,骂了一会儿骂不动了。 薛柠还主动奉上一杯热茶,劝她以身体为重,莫要动气。 谢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实在无话可说,只道,“过几日便是你的婚期,早些嫁出去,莫要在瞻儿面前晃悠。” 薛柠低眉垂目称是,再没有从前那股子可怜劲儿。 从万寿堂出来时,薛柠掩唇一笑,想起谢老夫人怒气冲冲命人去洛家提亲的模样,心里便觉畅快。 江氏也跟着她扑哧一笑,“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说是调皮,可瞧着更有灵动了些。 江氏也知道薛柠这些年在侯府过得苦。 眼看要嫁出去了,所以小姑娘将心里那些委屈都发泄了出来。 她没办法去责怪她,只有心疼,“娘的嫁妆不多,分作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蛮蛮,再加上你母亲当年剩下的几个铺子还有几个庄子,也算不少了,十五那日,柠柠一定要风风光光出嫁才是。” ------------ 第139章 苏瞻大婚 薛柠牵着江氏发冷的手,将脑袋靠在她的狐裘上。 母女二人从万寿堂出来,一起走在走廊里。 廊外淅淅沥沥的风雪美得惊人。 薛柠内心无比平静,“娘,只要你身子健健康康的,柠柠可以什么都不要。” 江氏无奈一笑,“姑娘家嫁人,怎能什么都不要,嫁妆是你日后在婆家的底气,娘亲也是你的底气。” 薛柠没期待能在李家待多久,她想着最多一年,便会与李长澈和离。 江氏什么都不知道,真心高兴薛柠能找到个自己喜欢的人。 想着等苏瞻大婚后,便去镇国寺为薛柠求一个姻缘符。 如今她在府中本就没什么事要忙,是该为自己找点儿事儿来做才是。 薛柠还是不放心,忍不住直言叮嘱,“对了,娘,我离开后,你一定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身子,但凡入口的东西一定要仔细检查,须是自己人做的东西才能入口,尤其要提防二房三房的两位夫人,还有那位聂氏,侯爷对娘越发没有耐心,娘若觉得府中无趣,也可以来李家找我。” 江氏嘴角抿了个笑,“柠柠放心,娘亲心里都明白。” 薛柠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叹口气,“娘亲要长命百岁啊……” 江氏摸摸薛柠眉心的碎发,“我还要看着你成婚生子呢,自然要多活几年。” 薛柠微微一笑,这几日是上辈子江氏临近死亡的关键时期。 她恨不得片刻不离的跟在江氏身边。 在江氏的秋水苑用了晚膳。 夜里反正也无事,便在她屋中的碧纱橱里歇下了。 秀宁郡主被当众打了一巴掌,还是惹怒了懿王。 不过懿王的怒火并未传到秋水苑来。 宋嬷嬷站在屏风外笑吟吟的说,是苏瞻替她求了情。 懿王看在谢凝棠即将与苏瞻大婚的面儿上,放过了薛柠。 薛柠趴在江氏准备的柔软枕头上,也没说什么,缓缓进了梦乡。 …… 两日后,春闱结束。 薛柠心里紧张,没敢直接去贡院接人。 倒是夜里浮生又来替他家主子爬了墙。 不但送来了樊楼现做的小吃,还送来了三张黄色的符纸。 浮生照例挂在墙头,嘴角咧着个笑,“我家公子说了,婚前见面不吉利,是以专门去镇国寺寻那给姑娘批命的大师要的几道符纸,只要姑娘烧了,先前见过的三次都不作数了。” 薛柠接过那符纸,心头一暖,“他还说什么了么?” 浮生笑吟吟地说,“公子让姑娘吃好喝好,安心待嫁,其他的都交给他,至于春林宴那日的事,公子也知晓了,让姑娘放心,在这东京城里头,他既娶了你,便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他也有吗?” “公子已经烧干净了。” 薛柠心中淌过一阵热流,眼眶也有些酸涩。 浮生走后,她小手紧紧攥着那三枚符纸。 心里一面笑李长澈小题大做,一面又叫宝蝉将火盆拿来认认真真将那符纸烧了。 她抱膝蹲在小小的火盆前,看着那符纸在火盆中被烧成灰烬,唇边浮起一个甜滋滋的浅笑。 原来跟人一起做一些幼稚的事儿,并非像苏瞻口中的不务正业,而会给人带来快乐。 只是笑着笑着,她又红了眼睛。 原来这样一点儿小小的快乐,便能让她满足。 之后,她安心待在侯府,不再踏出栖云阁的院门。 三月初十,苏瞻与谢凝棠大婚。 宣义侯府上上下下披红挂彩,一片喜气洋洋。 秀宁郡主早两日已经搬出了侯府,住进了懿王在东京的别院,懿王带来的嫁妆足足有两大船,就连皇家公主下降也没有这么大的场面,秀宁郡主与苏瞻的大婚一时间成了东京最大的新闻。 “这么热闹的大婚,这还是咱们侯府头一遭呢。” “再过五日,便是那位薛姑娘的大婚了,这两相比较,谁赢谁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薛姑娘当初不就是想攀上世子这根高枝儿么,现下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哭罢?” “听闻李家那位姑爷上门提亲时给的聘礼寒酸得很,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如今这府上,除了江夫人,谁看好薛家那位的婚事呐。” 薛柠听着府里丫头们兴高采烈的议论声,心里只有无尽平和。 上辈子她成功嫁给了苏瞻,却没什么好下场。 可见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这辈子她不求男欢女爱,只求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 苏瞻大婚这日,天还没亮,宣义侯便热闹了起来。 薛柠的栖云阁地处偏僻,众人都知道她身份尴尬,又怕她在世子的大婚这日发疯,因而根本没人往她的院子里挂红绸,甚至还有几个婆子专门守在她院门外,生怕她踏出这院落一步。 满府上下都是喜色,唯有栖云阁依旧跟以前一样安静。 宝蝉气得心肝脾胃肺都疼,怒气冲冲的从外头进来,“怎的,世子大婚,咱们的人连大厨房也不让进了么。” 薛柠安安静静坐在南窗底下,抬头看见小丫头脸上燃烧的怒火,笑了笑,“别生气了,将小厨房的火升起来,咱们随便吃两口垫吧垫吧便是了,今儿前院有大喜事,莫要去外头晃悠让人抓住把柄。” 宝蝉没法子,小脸一垮,坐到薛柠身边。 她的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便被薛柠手下绣的凤尾吸引到了,“姑娘这嫁衣还没绣好么?” 薛柠嘴角莞尔,手下动作却没停,“快了。” 宝蝉伸手摸了摸,眼睛里发光,“这料子真好,还有这刺绣,都是姑娘与卫姑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真好看,比秀宁郡主的嫁衣漂亮精致多了。” “绣娘做的嫁衣,哪有自己一针一线有意义?”薛柠笑容越发温柔,“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流云锦,小时候她总说要替我准备嫁衣,那会儿我年纪太小了,听不懂娘亲话里对一个孩子长大成人的期盼,如今再懂时,只可惜她人已经不在了。” 宝蝉怅惘的叹息了一声,“要是将军与夫人还在就好了。” ------------ 第140章 “苏瞻,我不欠你了。” 薛柠没好气地揉揉她的脸,“行了,别伤春悲秋了,赶紧去厨房里忙活罢。” 宝蝉咧开嘴角,“那奴婢去给姑娘做饭去。” 薛柠点点头,丝毫不在意窗外那喧天的锣鼓声,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天边很快便大亮,外间喧腾的贺喜声时不时传来。 今儿宣义侯府谁都在忙碌,只有薛柠这儿最冷清安静。 到了晌午,便听人说苏瞻按照吉时骑着马出门迎接新娘子去了。 上辈子这一日下了不小的雪,人人都说是因为她强嫁世子所以天气才不好。 如今换了秀宁郡主嫁进来,倒是没人说半句不吉利的话了。 可见这万事都是由人而定的。 今儿当真是可劲儿的热闹。 薛柠抬了一下眼眸,又将目光落在嫁衣上。 凤尾还差几针,绣完,她的嫁衣也便完成了。 等她再抬起头时,窗棂外隐约传来喜婆高唱新婚夫妻拜天地的声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原以为听到苏瞻与谢凝棠夫妻对拜的声音,心里多少会有一点儿难过。 可最后除了感慨命运的无常,竟没有一丝丝的伤心失落。 薛柠甚至还心情极好地吃了一大碗饭,饭后还吃了两个果子,喝了两碗文火慢炖的鸡汤。 天色越发的暗了,今儿虽然是良辰吉日,却没有个好天气。 上辈子的薛柠也冷得瑟瑟发抖,换上嫁衣被人送到明月阁时,周身都是冷冰冰的。 不过秀宁郡主不一样,苏瞻一定早就让人烧起了地龙,定不会让他心爱之人受冷受冻。 将嫁衣挂在椸架上,薛柠披着一件锦绣的石榴花短袄,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的矮几旁看书。 灯下光晕昏黄,带着一丝暖意。 早就沐浴过了,但她横竖睡不着。 在榻上翻来覆去半晌,还是叫来宝蝉,让她找个嬷嬷去前院儿问问江氏的情况。 得知江氏好好的在会客,薛柠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她身心俱疲,身子一歪靠在枕上,竟一点一点睡着了。 宝蝉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薛柠安安静静歪在矮榻上的模样。 少女白里透红的肌肤莹润透亮,好似剥了壳鸡蛋一般,浓密纤长的睫羽仿佛蝴蝶的翅膀,在眼底投下两片漂亮的阴影,她睡得安稳极了,好似自从江夫人大寿后,姑娘便没睡过这么好的觉。 她笑着走前去,小心翼翼将被子盖在自家姑娘身上。 却听早已熟睡的少女软软糯糯的发出一声低低的呓语。 “苏瞻,我不欠你了。” …… 长夜无边,雪色无垠。 今儿世子大婚,宣义侯府灯火通明,尤其是明月阁,亮如白昼。 明月阁外的廊子上站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婆子。 婆子们一个个规矩森严,面容冷肃,腰间悉数挂着红绸。 苏瞻在前院儿陪宾客们喝醉了酒,这会儿被人搀扶着回了洞房。 王府的丫头婆子们惯会看人脸色,最是懂事。 见男主子回来了,一个个笑容满面的退了下去。 有那经事儿的老嬷嬷已经吩咐小厨房的人早些将热水备好。 几个懂事儿的丫头面红耳赤的去了。 宽阔的洞房内灯火摇曳,苏瞻站在门口,深邃如渊的眼眸怔怔的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大红双喜。 随后,脚步踉跄了几分,推门进去。 小铃铛见他进来,忙退出了门外。 房间里处处挂着大红的帐子,红纱飘摇间,人影缥缈。 他没再让人搀扶,今儿是他的洞房花烛夜,谁也不敢进来打搅。 他提着步子,缓缓走到换了大红帷帐的拔步床前。 床上坐着个身穿嫁衣的姑娘,头上顶着绣龙凤呈祥的盖头。 苏瞻被同僚簇拥着喝了几杯酒,在人头攒动的宾客间看了半天也没看到薛柠。 就连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宝蝉宝玉都没在前院儿。 找人去问,才知道她今儿没出来,与宝蝉主仆几人窝在栖云阁里。 他早就知道她不会来,内心冷笑了一声。 一个沉溺男女情爱的小姑娘而已,吃醋的小心思摆在明面上。 今儿是他大婚,她不出来,不更落人话病? 可他心底竟诡异的泛起一丝愉悦。 薛柠日复一日的冷淡让他莫名烦躁,但她偶尔耍耍脾气,却说明她心里还是在乎他的。 就比如今日,她没来宴席,却也让宝玉来母亲这儿打听了一下。 想必,这会儿自己一个人窝在栖云阁里哭罢。 苏瞻唇角勾起,脑子有些昏沉发疼。 但也没到不能忍耐的地步。 他坐到谢凝棠身侧,侧过脸看她一眼。 大红的喜袍颜色亮得刺眼,不知怎么,他眼前总是闪过一阵奇怪的画面。 明明坐在他身边的是谢凝棠,却不知为何,总会变成另一张娇柔可怜的小脸。 他捏了捏眉心,抬手掀开谢凝棠的盖头。 盖头底下的谢凝棠娇艳如花,咬着红唇,害羞地低下头,“世子哥哥……你怎么才来。” 苏瞻蹙着眉,两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仔细审视她的脸。 谢凝棠越发羞涩,脸颊一阵发烫,她定定地对上苏瞻那张清隽冷冽的俊脸,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世子哥哥,我们是不是该安置了……” 她说着,按照王府嬷嬷教的,主动凑到男人身边。 少女吐气如兰,周身香气浓郁。 薛柠身上也有淡淡的香。 苏瞻晃了晃神,眼前明明是谢凝棠,却不知为何突然变成薛柠那张苍白无色的脸。 他摇了摇头,脑仁儿突然一阵刺疼。 原本大红的洞房蓦的一片霜白,铺天盖地的白绸将他缠绕起来。 他呼吸困难,脑子里也嗡的一声。 而薛柠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又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她无声的落着泪,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可他不耐烦极了,挥手将她一把推开。 夜里风雪太大了,整个侯府一片兵荒马乱,有人哀嚎着,有人高喊着。 “死人了!夫人没了!” “世子!不好了!夫人咽气了!” “都是薛柠这个丧门星害死了大夫人!” “世子,她就是个克星啊!” 凄怆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宣义侯。 ------------ 第141章 夫妻恩爱 苏瞻心如刀绞,缓缓转过身,少女满脸是泪的跌坐在地上,单薄的身子仿佛迎风摇摆的柳絮,尤其那双盈满了泪光的杏眼,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闭了闭眼,耳边的哭声逐渐停歇。 这一些古怪的记忆如同噩梦一般,他忍不住按住涨疼的太阳穴,“什么时辰了。” 谢凝棠奇怪的看向苏瞻,见他额间满是热汗,小手捏着袖子替他擦了擦,“戌时。” 苏瞻喉咙干涩无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凝棠,透过她的脸,看见另一个人孱弱的身影。 谢凝棠被他那压迫感极强的目光看得小脸发红,“世子哥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苏瞻目光混沌了几分,不知是不是醉意上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闭了闭眼,对谢凝棠道,“你去哪儿了。” “我……我一直在洞房里等着你呢。” 男人黑眸睁开,眼底一片迷离,“为何不来观礼?” “观礼?” 谢凝棠面露疑惑。 “我自己是新娘子,为何要观礼?” 很快她便知道了,苏瞻醉得厉害。 他嘴角泛起个冷笑,“你怎么可能会是新娘子?” 谢凝棠娇嗔一声,羞涩的眨眨眼,“世子哥哥,你怎么说起了胡话?我今儿是你的新娘呀。” 苏瞻顿了顿,目色愈发浓郁。 他捏住她的下颌,一双深邃的眼直勾勾的凝着她,“就那么想嫁给我?” 谢凝棠害羞地垂下头,“嗯……我一直都……” 男人目光如炬,不等她说话,大手掐住她的腰肢,顺势将她压下。 谢凝棠一张脸飞快燃烧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世子哥哥……今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你对我可要温柔点儿啊……” “我看过嬷嬷给的书,可还是不明白,你教教我可好……” 回答她的,是男人粗暴的强、吻。 他辗转吮吸,又抵住她的柔软,一口一个小克星。 明明是骂人的话,可语调却缱绻嘶哑。 他身上都是酒味儿,很快便让她也跟着迷醉起来。 厚厚的帷帐里,炙热的暧昧一点一点蔓延。 苏瞻眼前仿佛一片迷雾,而薛柠脸颊潮红的躺在大红的衾被里。 她衣衫半解,白皙泛红的身子凹凸有致,一张嫩白玉脸生得太好看。 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纤细性感的锁骨莹白勾人。 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荡漾着勾魂摄魄的情意。 他晃了晃脑袋,浑身如同火在烧一般,再也控制不住。 他低眸,急切了几分。 谢凝棠呼吸凌乱,总感觉男人的表现有些奇怪。 就算她在房中点了助兴的药香,男人也不会这么……可怕啊…… 她红唇微张,刚要说什么,又被男人霸道地堵住了唇瓣。 他气息很急,目光如鹰隼一般攫住她。 她被看得心里发慌,咽了口唾沫,小手慌乱的环住男人的腰身。 在他那一刻,轻咬红唇,痛得哭出声来。 可男人依旧没有怜惜,精瘦的腰紧绷弓起。 谢凝棠一瞬间小脸发白,身子一阵紧绷。 …… 明月阁闹了一夜,小厨房的热水烧了好几回。 只有薛柠睡得香甜至极,一夜无梦至第二日天亮才醒来。 宝蝉与宝玉两个端着热水进来,见薛柠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惺忪睡眼坐在床上,一副孩子气的懵懂之态,忍不住心下一叹。 姑娘别的不说,这模样儿当真是生得一绝。 任由谁见了,心里不生出怜惜喜欢之意? 偏世子习惯了姑娘的追捧,不将她放在眼里。 宝蝉还好,见惯了自家姑娘这副娇嫩的媚态,习以为常的将帕子浸了水递过去。 “姑娘睡好了么?” “昨晚夜里没醒,也没做梦。”薛柠嘴角翘起,“原来睡个好觉是这样的感觉,身子也轻盈起来。” 宝玉还没看够姑娘的美色,一颗心颤巍巍的,手里端着水盆子,一双眼忍不住的往薛柠白里透红的脸上细瞧。 这样的美人儿,当真是惹人喜欢。 苏家人很多人瞧不上薛姑娘,无非因她是个孤女。 又见她貌美倾国,比起喜欢,内心里先起了嫉妒嫉恨之意。 别的不说,只说二房的大姑娘二姑娘,三房的四姑娘,哪个不是对姑娘的容貌羡慕嫉妒恨? 只可惜这样的好的姑娘,世子竟瞧不上眼。 昨儿明月阁阵仗那样大,今儿一大早便有嬷嬷故意在栖云阁外说起世子世子夫人的恩爱。 谁不知道是故意说给栖云阁听的? 也不知道姑娘听了,心里难不难过。 宝蝉替薛柠净了脸,回头见宝玉手里的盆子都歪了,“宝玉,你愣着做什么?今儿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宝玉忙收回神思,“哎呀,奴婢刚刚一时出神……宝蝉姐姐,你别生气。” “你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宝蝉知道她在想什么,院墙外的那些说话声,栖云阁里谁都听见了,她没好气道,“先将盆子端出去吧。” 宝玉脸一红,慌道,“那奴婢现在便去准备吃的来。” 薛柠抬抬手,按住宝蝉的腕子,柔声笑道,“你个小丫头生什么气。” “奴婢才没有。”宝蝉眼圈儿微微发红,“就是那些红口白牙的老婆子说话太难听。” 薛柠迷迷糊糊睡了一夜,晨光微熹时,是听见有人在她院外叽叽喳喳说话。 不过她睡得沉,也就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如今见宝蝉委屈的哭了,可见是那些婆子给了她气受。 她看了看时辰,起身下了床,打趣道,“要不要你家姑娘给你撑腰?” 宝蝉将椸架的上的烟紫色袄裙取下来,替她穿上,“奴婢真没生气,就是委屈,世子都已经大婚了,外头那些人——” 她努了努唇,用下巴指了一下门口的几道人影,“却还是一味羞辱姑娘,说什么姑娘非要嫁给世子不可,如今郡主嫁了世子,不知道姑娘哭得如何凄惨,可世子虽好,又不是什么金饽饽,咱们非要在世子这棵树上吊死不成?再说姑娘已经定了亲事,十五日便是姑娘的大婚,她们怎的就想不起来了?昨儿夜里世子与夫人恩爱非常,又与姑娘有什么干系?说说说,长一张嘴就只会说三道四,平白惹人嫌。” ------------ 第142章 敬茶 薛柠嘴角浅笑,“行了,今儿是秀宁郡主敬茶的日子,你莫要生那些闲气。” 宝蝉委屈,“姑娘,老夫人专门让你过去,你当真不难受么?” “有什么好难受的。”薛柠坐到铜镜前,望着镜中逐渐恢复了血色的自己,唇边氤氲着一个淡淡的笑容,“苏瞻与秀宁郡主恩恩爱爱才是我心之所愿。” 毕竟苏瞻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秀宁郡主。 上辈子是她强人所难,给他下了春药,才叫他不得不娶了自己。 婚后十年,他对她没有半分温情。 如今才与秀宁郡主新婚一夜,便传出恩爱的名声。 可见秀宁郡主才是苏瞻的真命天女。 至于他昨夜如何宠爱秀宁郡主,她一点儿也不关心。 那种事儿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又疼又难受,有时候还要压抑自己。 她与苏瞻的每一次,都很痛苦,痛苦到她都不愿再去回忆。 她啊,早就受够了那种痛苦了。 薛柠拉回思绪,将母亲的玉簪插进发髻里。 还未用早膳,万寿堂的叶嬷嬷便亲自来请她过去。 宝蝉气得咬牙切齿,“秀宁郡主给公婆敬茶,与姑娘有什么关系,干脆寻个由头不去最好。” 薛柠笑笑,“我若不去,别人还以为我昨儿哭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是以今儿才不能见人。” 宝蝉噎住,“那姑娘不能称病吗?” 薛柠摇摇头,站起身来,将披风系上,脸色平静又带着温柔的浅笑,“你呀,不用担心她们会欺负我,谢老夫人的用意无非是提醒我让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是苏瞻的义妹,是秀宁郡主的姑妹,我若不去见证,只怕他们还不放心,怕我对苏瞻有非分之想。” 宝蝉嘴角紧紧抿住,心里痛恨苏家人的自以为是,却又无可奈何。 薛柠让叶嬷嬷稍候,她随后就来。 宝蝉担心她出门冷,给她怀里塞了个镂花的鎏金小手炉。 上一年,又是落水又是中剑又是跳崖的,薛柠的身子骨比旁人要差一些。 如今初春时节,昨夜大雪初霁。 但廊外的风还带着冷意。 薛柠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缩了缩脖子,安安静静走在叶嬷嬷身后。 叶嬷嬷脾气古怪,常年在谢老夫人身边伺候,一贯不苟言笑。 见薛柠垂着眉眼,表情宁静,心里稍微满意了些。 几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穿过一个夹道,越过长廊,才走到万寿堂门口。 叶嬷嬷还是第一次亲自去栖云阁,从来不知道从栖云馆到万寿堂的路竟然那么远。 而栖云阁与明月阁的距离,自然也不用说。 难为从前的薛柠,竟日日有闲心去明月阁给世子送吃送喝。 这份深情厚谊,饶是冷漠如叶嬷嬷也忍不住一阵唏嘘。 “今儿是世子与秀宁郡主的大喜日子,姑娘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必心里应该清楚。” 薛柠微微一笑,“嬷嬷放心,阿柠都清楚。” 她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好叫侯府里的长辈们彻底放心。 有了薛柠这句,叶嬷嬷才将她带进院中。 明堂内,已坐了不少苏家族人。 二房三房的人也都到齐了。 苏茵不在,想是在春林宴上丢了人,如今不好意思出现在人前。 柳氏脸色发白,董氏一脸看好戏,苏清依偎在董氏身边,眼神带着几分戏谑。 聂姨娘站在谢老夫人身边伺候,那是从前江氏的位子。 不过,现在的江氏坐在大房的椅子上,身边坐着一脸单纯的苏蛮。 苏誉神色冷峻,而坐在他身侧的苏迈却一直在出神。 苏迈前几日才跟随懿王回东京,一回京便听说薛柠要与李长澈成婚的消息,之后连苏瞻的大婚宴都没参加,独自窝在自己的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薛柠垂着眼睛进入明间,精神抖擞地与谢老夫人见了礼。 众人观她神色,见她娉婷婉约,一袭烟紫色绣花长裙,周身气质温柔动人,巴掌大的芙蓉脸上,秀眉舒展,红唇温润,没有半点儿伤心难过之色,便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丁点儿泪痕。 谢老夫人冷眼打量她几下,让她起身,又吩咐人在苏蛮身边给她安排了椅子。 薛柠便心安理得坐下了,与苏蛮小声说了会儿话,外间丫头便道,“世子和夫人过来了。” 众人立时欢喜起来,眼角眉梢都抬起笑意。 秀宁郡主在侯府借住了一段时日,早与众人相熟。 但大婚第二日的敬茶认亲还是要走个过场。 薛柠事不关己,乖巧含笑的坐在原地,没有半分不体面。 在苏瞻与秀宁郡主携手进来时,她微微抬起眼睛,与众人一起,打量着今日的新娘子。 秀宁郡主做妇人打扮,往日里披散在身后的乌发挽成一个高髻,玉色长袄的边襟上缀着白色的狐狸毛,一袭翠绿色的裙子,淡色上襦,整个人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韵味儿,她跟在高大的男人身边,轻移莲步,身姿摇曳,一颦一笑都含着属于新妇的羞涩。 进来时,她不知与男人说了句什么。 高大的男人正偏头过去看她。 不过一夜过去而已,却令一个少女如同被浇灌的春花一般,流露出女子被滋润过的妩媚。 看来嬷嬷们说的是真的。 昨日,苏瞻整整宠爱了谢凝棠一整夜。 原来他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这样一副模样,全然没有了对她的冷漠,深邃的瞳孔里满是对那女子的柔情蜜意。 若是以前,看到这场景,薛柠心里指不定要多难受。 而如今,她心里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在苏瞻清冷的目光看来时,淡淡的露出个笑。 她与苏瞻,两辈子的恩怨终于了解了。 她是真心实意期盼苏瞻与秀宁郡主白头偕老夫妻恩爱。 她眼里的祝福与高兴做不得假。 可苏瞻递来的眼神,凌厉,矜冷,没有一丝愉悦。 薛柠不明所以,却也不在意,轻轻挪开目光。 新婚夫妻走上前来,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 已有丫头准备好了热茶,站在谢凝棠身后。 ------------ 第143章 嫂嫂安好 苏瞻挨个给她介绍府中的长辈。 她便与长辈们恭恭敬敬的行礼敬茶。 江氏受了谢凝棠的礼,爱怜地将她扶起来,亲手将厚厚的红封递到她手中。 “好孩子,嫁了瞻儿,便安心留在侯府,为娘定待你如亲女。” 谢凝棠红着脸喊了一声,“娘,儿媳知道了。” 之后便轮到大房的苏蛮与薛柠。 与小辈之间只需介绍姓名简单行个礼便是。 谢凝棠唤了苏蛮一声,“三妹妹好。” 又对上薛柠平和的眸光,嘴角得意的勾起,“薛柠妹妹安好。” 薛柠起身回礼,看了一眼站在谢凝棠身边的苏瞻,嫣然一笑,“嫂嫂安好。” 男人周身凝着寒气,轮廓分明的俊脸肉眼可见的一沉。 小姑娘的一句嫂嫂,让他头疼得皱了皱眉。 他眉间拢着一层阴郁,定定的盯着薛柠瓷白的小脸,薄唇微抿。 昨夜那荒唐的一夜又莫名浮现在脑海里,让人浑身上下燥得慌。 他分明记得被他压在身下狠狠索取的是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 没想到一睁眼,看见的却是谢凝棠。 那一刻,他满心凝聚着怒火,想发怒,想将某个不知趣的人捉到面前狠狠责罚。 可理智让他飞快冷静下来。 昨夜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他与谢凝棠洞房也是应该的。 只是心里怎么也不爽快…… 尤其看到薛柠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后,他越发怒火中烧,神情更是难看。 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 人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大高兴,但谁也没敢细说。 薛柠认下姑妹这个角色后,便没了兴致。 午间的家宴也不太想参加,等谢凝棠认完亲眷后,便与谢老夫人等人告了辞。 谢老夫人巴不得她不留下,嘱咐了几句几日后的大婚,便让她离开。 薛柠从谢老夫人面前起身,走到门口,回望站在堂内的苏瞻。 满堂长辈宾朋,一张张璀璨笑脸。 上一世真心爱慕过的人,如今终于褪去满身的光环,变得如同这世间所有的普通男人一样,再也不会让她的心湖泛起半点儿涟漪。 薛柠嘴角莞尔,杏眸弯成两道月牙儿,在男人看来时,转身离开了万寿堂。 苏瞻心烦意乱的抬起剑眉,皱着眉头朝少女单薄的背影看去。 纷扬的雪色里,少女越走越远,而他的眸色,也越来越沉。 谁也没看见,他眼中酝酿的风暴有多深。 “夫君?” 谢凝棠被苏家女眷们簇拥着,又是早生贵子,又是为苏家绵延子嗣,热热闹闹的说了好半天的吉祥话。 俏红着脸转过身,却见自己的夫君俊脸微沉,似是在出神。 她顺着男人的眸光往外看了看,只看见雪地里零星的几排脚印。 薛柠已经离开了万寿堂,今儿她是新娘,她以为这里会变成她的主场。 可看着男人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总感觉苏瞻在想薛柠。 “夫君在看什么?” 她嘴角微翘,抬起手腕儿,想挽住男人的臂膀。 却被男人轻轻躲过。 苏瞻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没什么。” 说完,又淡淡的掀起眼帘,对她道,“刑部还有几个案子,我先回书房处理,你同祖母再坐坐。” 声音落下,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墨白替他打起帘子,男人微微屈身没有半分犹豫地走了出去。 这才是新婚第二日,作为新郎却将她这个新娘子撇下自己去书房处理公务? 圣上专门给他放了数日的婚假,便是为了让他能在家里多陪陪自己。 可他……不但对自己没了耐心,说话的语气也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厌恶。 “瞻儿的性子一向如此。”江氏出来笑着打圆场,“他自入了刑部后,便一直专注在那些悬案上,恰逢这几日他恩师严大人病重,他心情也不大好,棠棠,你多担待些,莫要放在心上。” 谢凝棠小脸微白,突然想起今日晨起时,男人看见她那一刻蓦然沉下的眼眸。 明明夜里与她纠缠时,男人眸色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但清醒后,那双修长的凤眸便只剩下清冷与凉薄。 “棠棠?”江氏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你怎么了?” 谢凝棠回过神,扯开嘴角,“母亲说的是,我会懂事的,不会去打搅他。” 谢老夫人没看出小儿女之间的周折,苏瞻的大婚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今儿叶嬷嬷将元帕取来时,看见那帕子上的血,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回肚子里了。 她拉着谢凝棠的手,笑道,“昨儿棠棠辛苦了,吩咐厨房,今儿中午给棠棠多做些滋补的膳食。” 谢凝棠脸上越发羞涩,“哎呀,祖母……” 谢老夫人就爱看小丫头红脸,抱着她道,“等你怀上瞻儿的孩子,祖母还要奖赏你呢,你可要努力才是。” 谢凝棠想起昨儿与苏瞻欢爱的场景,心里哪还顾得上失落,一张脸已是红透了,“祖母别说了,再说棠棠今儿可就没脸见人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午宴后,大家一块儿听了一下午的戏,才各自回房。 外头热闹极了,栖云阁内却安静得针落可闻。 宝玉托着双腮坐在廊下,远远的听着颐和堂内唱戏的鼓乐声。 姑娘在屋子里睡着,许是之前忙着绣嫁衣太累了,这一睡,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醒。 再过四天,便是姑娘嫁人的日子。 可这侯府,为着世子大婚锣鼓喧天,为着郡主嫁进来欢天喜地。 除了江夫人,没人将姑娘的大婚放在心上。 谁家快要成婚的新娘子,这会儿还无所事事的被“软禁”在院子里啊。 女子大婚用的首饰,头面,嫁妆,现在都不知道哪儿。 还有那个穷书生李公子…… 一想到李公子,宝玉便哀哀地叹了口气。 宝蝉拿着掸子从屋里走出,看见的便是宝玉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 “不去忙活,叹什么气呢。” 宝蝉刻意放低了声音,生怕吵到屋子里的人。 宝玉眼圈儿有些发红,想来应是哭过了,“没……没什么,也没什么可忙活的。” ------------ 第144章 大婚前夕 全府的人都去前院儿帮忙了,只有栖云阁的丫头无事可做。 宝蝉在她身边坐下来。 听见栖云阁外热闹的唱戏声,总算明白了她心里的难过从何而来了。 热闹是他们的,而姑娘什么都没有。 她笑笑,摸了摸这个比自己年龄更小的丫头,“没事,咱们姑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宝玉心里清楚,薛柠离开侯府后,不会过得更好。 而她只能跟着姑娘一块儿嫁到李家。 说起李家,她连李家在侯府的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想一想,心里更难过了。 …… 这几日,薛柠过得格外煎熬。 一面是即将离开侯府的欢喜,一面是将要嫁给李长澈的忐忑。 闹得她心里惶惶然,连觉也睡不好。 好在宣义侯府并未准备大张旗鼓操办她的婚事。 谢老夫人只将她叫过去,耳提面令几句,又道,“先前,你与洛家闹得难看,名声在东京也不太好听,你又是个未出阁的,传出去,多少也让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上回在春林宴上,你又让阿茵出了丑,如今咱们侯府的姑娘已经没几个清清白白说自己名声好的了,薛柠,我不怪你,只希望你这回能安安静静将婚事办了,之后去了夫家,循规蹈矩,温良恭俭,好好为人妻,替你夫君相夫教子。” 那会儿,公务繁忙的苏瞻也在谢老夫人的万寿堂内。 谢老夫人的一句安安静静,薛柠与江氏都明白。 这便是不愿给她大操大办的意思。 薛柠杏眼桃腮,朱唇轻点,俏生生的坐在江氏身边。 面对谢老夫人的阴阳怪气,她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神色平静的看谢老夫人一眼,“老夫人放心,薛柠这一嫁,无事,不回苏家。” 坐在椅子上一直面无表情的苏瞻,听到这话,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男人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暗芒。 他攥住五指,抬起眼帘,看向薛柠。 薛柠的目光却始终不在他这边。 男人心下微恼,脑仁越发的刺疼。 谢老夫人眼里都是满意,“你懂事就好。” 说好的不大操大办,大婚前夕,江氏还是命人在栖云阁内挂上了红绸,贴上了双喜。 宋嬷嬷领着几个丫鬟在栖云阁内忙忙碌碌。 栖云阁内一片喜气洋洋。 薛柠绞着手指与江氏坐在罗汉床上。 房门紧闭,窗外的风雪声都小了下来。 入了春,薛柠的屋子里炭火仍旧没有断过。 她身子骨薄弱,阳春三月也害冷。 江氏心疼的打量着她的小身板儿,感慨道,“总感觉你这丫头还是个孩子呢,如今都要成婚嫁人了……只是那李家不知根底,那李公子又藏得深,上回来府上提亲,他带的东西也不多,给你的聘礼便是这块上乘的玉佩,这应该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你父亲瞧不上,让我找个机会给你。” 江氏将一块刻着澈字的玉佩递到薛柠手中,眼眶有些发红,“柠柠,我是真心舍不得你。” 薛柠亦心酸,眼眸一阵湿润,便含了几抹泪光。 她接过李长澈送来的聘礼。 不大的圆形玉佩,中间镂着他的名字。 她将玉佩轻轻握在掌心里,柔柔地笑,“娘亲放心,柠柠已经长大了,就算嫁了人——” 她想起自己在谢老夫人面前说的话,又改了口,“也会想法子同娘亲见面的。” 江氏心里酸涩得厉害,柠柠天真单纯,还不知一个姑娘家一旦嫁了人便会同娘家越来越远,更何况,谢老夫人还不待见她,只怕她日后回门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当初她便是担心柠柠外嫁,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过上好日子,才想着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 可如今苏瞻已经娶了妻,柠柠却只能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 一想到她将来要过的苦日子,她便恨不得将自己的体己都给她。 “你那未婚夫倒是安排好了一切,只派那个叫浮生的长随前来说明日良辰吉日便上门娶亲,让我们都在家等着,却未说他家宅邸在何处,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不大靠谱,柠柠——” “娘,我相信他,我嫁的是他这个人,无论他是贫穷还是富贵,此生我只认定他。” “哎……”见劝说不动,江氏只能尽可能为薛柠安排好,“你的嫁妆加上你舅母给的添妆,虽只有四十八抬,但我已经安排妥当,就放在秋水苑内,明日随你一块儿去李家。” 薛家早已没落,薛柠已经很满足了,含笑点点头,“好。” 江氏又细细道,“还有陪嫁的人。” 薛柠道,“娘,我只要宝蝉。” 江氏愣住,“宝玉呢?” 薛柠不想连累别人,“让她留在侯府吧,她在侯府更习惯些,日后将她放在娘亲院子里,也是个靠谱的心腹。” 江氏叹口气,“那好,听你的。” 薛柠真心一笑,“谢谢娘。” “对了,最重要的事儿,我差点儿给忘了。”江氏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册子,神秘兮兮地递到薛柠面前,“每个出阁的姑娘家箱子里都有这样一本压箱底的画册,你亲娘不在,便由我来教你。” 薛柠一看那大红的封皮,心里便猜到了是什么东西,登时脸颊一热。 她虽已嫁过一次,可十年过去了,又重活一回,那事儿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更何况,跟苏瞻的体验并不好,每每有一回,都要疼上数日才能恢复自如。 她其实有些抵触与男子亲近,可瞧江氏兴致勃勃的殷切模样,她又不好意思拒绝,只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之态,眨巴着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她。 “你也别害羞,我们做女人的,都有这一遭。”江氏温柔的笑了笑。 这种事儿对姑娘家来说是很害臊,不过若是没人教,只怕她到时洞房花烛不知如何应对,若李长澈是个会疼人的还好,就怕他是个不知轻重的,不小心在床事上弄伤了人,女人的身子都是水做的,柠柠身子本就不好,若伤了根本,将来只怕不好怀生。 方方面面江氏都考虑到了,将那小册子翻开,递到薛柠面前。 ------------ 第145章 被烧死的是谁 薛柠连上头的小人儿都没看清,原本嫩白的脸已经红得能滴出水来。 江氏让她仔细些看,于她洞房有益。 薛柠看见那画中别开生面的男女姿势,飞快别开脸。 “娘……若不然……我……我一会儿自己看罢。” 要她当着长辈的面看这种东西,她是真的做不到啊。 江氏掩唇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 薛柠攥着手里的玉佩,手指越来越紧,一颗心也跳得飞快。 江氏见灯下少女脸色通红,心满意足道,“总之,你听娘的话,在那事儿上多顺从他,不舒服了也要说出来,莫要逞强,一味的自己忍耐,你若顺着他来,这种事儿于女子来说也是很愉悦的。” 江氏是过来人,也曾与苏翊礼恩爱过,自然知道其中的妙处。 她真心希望薛柠能过上幸福的小日子。 薛柠咬咬唇,红着脸,“我……我知晓了。” 江氏见薛柠小手攥着那画册,怎么也不肯看,无奈一笑。 还想再劝两句,转念一想,也就算了。 男女洞房,其实新郎新娘只要有一个人懂就行。 再加上李长澈已是弱冠之年,不知老家有没有过相好。 如他这样的年纪,只怕早就尝过鱼水之欢的滋味儿。 总之,男人于这种事儿上总是能无师自通。 柠柠嫁过去……便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你不想看也没事,总之,明天晚上,你夫君说什么你怎么做便是了。”她幽幽叹口,又抱住薛柠单薄的身子,鼻尖一酸,“柠柠,日后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找娘……” 薛柠将下巴搁在江氏肩头,心里也舍不得,“娘亲放心,柠柠知道。” 江氏在房中陪了薛柠几近两个时辰,眼看夜色越来越浓,才擦擦眼泪回了自己的秋水苑。 薛柠将江氏送走,抬眸看了看院中的喜庆。 宝蝉笑嘻嘻道,“还是江夫人有心,姑娘,这大红的喜字,瞧着多好看啊。” 薛柠点点头,“也不知道李公子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宝蝉嘴角笑意加深,揶揄道,“肯定也在想姑娘。” 薛柠脸上一热,没好气的捏了捏小丫头的肉脸蛋儿,“行了,快去歇会儿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宝蝉立马紧张起来,“还有两个时辰姑娘就该梳妆了,那奴婢睡会儿去。” 小丫头没个正形,跑起来的样子憨态可掬,薛柠无奈笑笑,“你慢点儿,没人追你。” 冷风席卷,吹得廊下的灯笼咯吱作响。 栖云阁院内一时安静下来。 薛柠如水的目光一点一点凝在那些大红的窗花上,一颗心,感慨万千。 欢喜的是,她即将获得自由。 忧愁的是,她拖累了李公子。 今时今夜,也不知李公子心里作何感想。 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薛柠叹口气,推门进屋,和衣上了架子床。 将床帐都拉下来,才敢在昏暗的烛光下打开江氏给的册子。 其实那会儿她根本没看清,只知道上头画着两个人。 如今看仔细了,才发现那画儿当真是……详尽无比……而且配的工笔人物,美轮美奂不说,场景设计得也非常非常丰富,甚至连发生的地点也各有不同。 她瞧见两个男女在书房的案上衣衫不整,身体紧贴,登时又不敢细看了。 他们究竟是怎么敢的…… 书房门外竟然还画着伺候主子们的丫头婆子还有守卫。 而书房里的人浑然不觉,被男人抱在案上的女子纤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还捂住了红唇,这是为了寻求刺激么? 薛柠看得心里小鹿乱撞,脸颊发热。 她揉了揉滚烫的双腮,啪的一声将画册合上塞进枕头里。 她与李公子是协议成婚,明儿夜里的洞房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她看这些东西无异于请太监逛青楼啊…… 按下心底的燥热,薛柠下床喝了一杯冷茶,又重新回到床上。 时辰不早了,再过两个时辰,她便要换上嫁衣嫁出侯府。 自此以后,她与苏瞻也就真正没有了交集。 想想,心里便无比轻松自在,甚至还有些期待。 她抱着锦衾,翻身仰躺,想着去往李家之后自己的打算。 李长澈什么都没说,只说让她安心。 她在脑子里搜寻了许久有关李长澈的记忆,只可惜上辈子他们的交集太少,除了他的那位亡妻,实在想不出什么来。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 她叹息一声,没一会儿便闭上了眼。 …… 红烛摇曳,漫天阴云。 雕花窗棂内,栖云阁一片阒寂无声。 苏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为何会一路走到这儿,又为何会驻足在她窗前,心底生起莫名烦乱。 他只是想着薛柠明日便要成婚,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此刻为止,他仍旧固执的觉得,她在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做戏。 不然一个姑娘家的大婚,为何会如此寒酸? 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也许久未曾上门来看她。 对方借住在陆家,连个宅邸都没有,她要嫁到哪儿,以后住在什么地方? 她口口声声说嫁出去后,无事不回苏家,只怕也是假话。 她最喜欢他不过,怎么会舍得离开。 苏瞻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抬手便想推开薛柠主屋的房门。 没想到一推,才发现房门从里面锁住了。 苏瞻:“……” 没来由的烦躁,让他的头又开始发疼。 最近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时疼起来,让他难以忍受。 他想将薛柠叫起来,还没出声,眼前便黑了一瞬,随即一把熊熊大火在他眼里疯狂燃烧。 他看着那火光之下的被烧成黑炭的尸骨,心如刀绞,目眦欲裂,几乎站立不稳。 “世子哥哥——” 谢凝棠心急如焚地走上前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忙将身子不稳的男人扶住,“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苏瞻目光恍惚了一会儿,抬起大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湿意。 他刚刚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那火光是怎么回事,被烧死的人又是谁? ------------ 第146章 梳妆 谢凝棠小脸发白,红了眼睛,“世子哥哥,明日阿柠妹妹大婚,你是来看她的么?” 听着谢凝棠委屈的声音,苏瞻顿了顿,很快恢复了冷静,“没有。” 他转身走出栖云阁,“只是天黑看不清,走错了路。” 谢凝棠这才一喜,“我就知道世子哥哥心里没有她,对了,阿柠妹妹大婚后,我让父王去同世子哥哥一块儿去看看严首辅罢?” 苏瞻没说话,烦躁地捏着眉心。 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总觉得薛柠不会真正嫁出去。 她不会真正舍得离开侯府,离开他。 …… 天刚露出鱼肚白。 整个宣义侯府还在沉睡之中。 只有几个零星的仆从已经起了床,正在门前洒扫。 没一会儿,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切如鼓点的敲门声。 “这么早!”守门的管事打着哈欠,不耐烦地上前将侧门打开,“谁啊!” 映入眼前的,是个穿着喜庆的婆子,银盘般的圆脸,肤色白,鼻尖一颗黑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头上戴着一套贵重的头面,丰腴身材,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漆盘的年轻丫鬟,丫鬟身后还有十几个身穿红衣的护卫,这场面,管事的也是头回见。 管事的大惊失色,擦擦眼,“你们是?” 那婆子声音洪亮,“今儿贵府有喜,还不快让开,我们是来给府上的薛姑娘梳妆的!” 说完,屁股一扭,挤开那管事,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闯进了府里。 这阵仗吓得洒扫的丫头们纷纷睁大了眼。 那管事疾步上前想拦住那婆子,却被几个护卫直接挡在后头,“你们到底是谁!这里是宣义侯府,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还不快出去!不然我们可要赶人了!” 那婆子笑吟吟地拉住个丫头,问了一下薛柠的院子,腰肢一摆,“姑娘们,跟我走!主家花了大价钱,咱们今儿务必要将薛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说着,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往栖云阁方向去了。 那守门的管事吓得满脑门儿冒汗,见阻拦不得,急忙撒腿便往万寿堂赶。 “什么?” 谢老夫人刚起身,聂氏正苦着脸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穿衣洗漱。 一听这事儿,屋子里几人都愣住了。 谢老夫人抬眉,“来给薛柠梳妆的?” 聂氏道,“莫不是陆家故意请来唱戏的?” 管事道,“那婆子现在领着人已经往栖云阁去了,小的拦也拦不住!” 聂氏眼珠子转了转。 侯府前几日才轰轰烈烈办了大喜事。 老夫人如今只想安安静静把薛柠嫁了,今儿更是什么都没安排,只让江氏叫几个贴身的婆子去送薛柠出嫁,不可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什么梳妆婆子这么大的排场? 只怕就是陆家怕薛柠没面子,在外头找了人。 她看了一眼管事,又看向谢老夫人,“母亲,莫不是前来找事儿的?是陆家的人?来给薛柠撑场面的?” 谢老夫人到底是久经风雨的人物,这会儿还算淡定,“你让人去打探打探,尽快来回话,如果是陆家的人,就让他们自己闹腾罢,毕竟那杨氏膝下无女,想为薛柠出些力,也在情理之中。” “是。”聂氏不敢反驳,到廊下叫了个稳妥的婆子去了。 很快,明月阁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苏瞻昨儿一夜没睡,在书房里看卷宗。 听说有人领着个梳妆婆子进了栖云阁,他飞快皱了皱眉头。 墨白站在书案前,“属下去看了一眼,的确是进来了不少人,齐齐整整的去了栖云阁。” 苏瞻眯了眯凤眸,周身瞬时聚起寒气,压抑着让人背脊生凉的阴沉,“薛柠呢?” 墨白想了想,道,“薛姑娘这会儿应该还睡着。” 天际灰白,淅淅沥沥的小雪飘落在窗外。 宣义侯府亭台楼阁间,霜色轻染。 唯有栖云阁里,红艳艳的一点,显得有些格外刺目。 苏瞻很佩服自己居然还能坐得住。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薛柠嫁人嫁得儿戏。 路是她自己选的,日后少了侯府的庇护,日子过得再苦再难,也是她自作自受。 而至今,她也没来他面前服软。 她以为让陆嗣龄在外面花钱找些人来充场面,便能拿捏他,那她便大错特错。 今儿她要出嫁,若不主动来找他,他是绝对不会背着她踏出侯府大门的。 明月阁主屋里,谢凝棠还在沉睡,墨白试探道,“世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瞻心底沉闷,撩起眼皮看一眼墨白,“愣着做什么,没事可做了?” 墨白疑惑极了,“今儿薛姑娘大婚,属下能做什么?” 主子没说,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苏瞻烦躁地沉了脸,“滚出去。” …… 薛柠感觉自己才睡了一会儿,一个梦还没做完,便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好不容易等到大婚,她本就战战兢兢没睡好。 这会儿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越发没了睡意,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帷帐外,光线有些昏暗。 “宝蝉?” “姑娘,大事不好了!” 宝蝉急匆匆跑进来,带来一股子寒风。 薛柠冷得瑟缩了一下,心里微微发慌,“怎么了?” 宝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三两步上前将薛柠拉起来,“姑娘你自己来看吧!” 薛柠担心婚事出了纰漏,小脸微白,快步走到门口,却看到浩浩荡荡十几号人恭恭敬敬立在她的庭院里,人人腰间挂着红色的腰带,头上簪着大红的绒花,见她出来,一个个喜笑颜开,整整齐齐行了个礼,“薛姑娘安好。”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怎……怎么了?” 领头的花婆子笑眯眯上前来,打量薛柠两眼,见这小姑娘十五六岁生得跟天仙似的,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那一把不盈一握的小腰若隐若现,看得她这个老婆子都心猿意马的,难怪主家肯花那么多钱,专门请她过来给新娘子梳妆打扮。 这般模样的女子,一旦嫁进豪族,只怕日后前途无量。 别说今儿的赏钱,以后她也不愁吃饭了。 她心里瞬间有了主意,便道,“民女花婆子,就住在东京城西边儿的万福巷口,姑娘莫怕,我们是李家派来给姑娘梳妆的,姑娘这会子可是清醒了?” ------------ 第147章 生三个! 薛柠一愣,由不得她不醒啊。 她这冷清的栖云阁还是头一回来这么多人。 “花婆婆,你是李公子派来的吗?” “当然是了!姑娘的夫家正是姓李!”花婆子是个干脆人,挽着薛柠的手,将她带到屋内,一眼就锁定了梳妆台,将人往铜镜前一按,嘴角翘起,“姑娘们,都认真操办起来!” 这一声令下,院子里十几个丫头便开始簇拥进来。 薛柠被按在锦杌上,没多久,身上的嫁衣也换好了。 花婆子心灵手巧,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给薛柠梳头上妆。 宝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奴婢还担心今儿梳不好姑娘的发髻呢,没想到花婆婆就来了,瞧瞧婆婆的这手艺,姑娘,你真的好美啊!奴婢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就是很美很美!李公子见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一屋子的丫头满眼惊艳,都震惊地看着梳妆后的薛柠。 身穿嫁衣的女子,端丽冠绝,明眸皓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五官精致如画,一双灵气逼人的杏眼,妩媚动人,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花婆子甚是满意,“看看,咱们薛姑娘这通身的气派,便是皇家的公主也比不上!好了,大家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很快便到吉时,李公子便要带着人上门迎亲了。” 薛柠红唇微抿,被丫头们带到床上坐下。 见花婆子要走,忙柔声叫住她,“婆婆,李公子可有说何时过来?” 花婆子见新娘子紧张,笑道,“姑娘莫急,今儿是你与公子的大喜之日,还有的是热闹。” 薛柠眨眨眼,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不真实。 她以为他们的大婚只是简简单单拜个堂,便能做夫妻。 没想到这天还没亮,便这么大阵仗。 “侯府那边——” 花婆子露出个爽朗的笑,“侯府的事儿姑娘莫管,都交给李公子处理!对了,大婚的仪式与流程我让人给姑娘慢慢说,姑娘这会儿先坐,若是饿了,可以先吃点儿东西,不然怕是要饿到晚上洞房花烛去了!” 说完,花婆子便出去了。 没一会儿几个年轻姑娘搬着架子进来,坐下便开始将此情此景绘成画卷。 宝蝉高高兴兴的跟在花婆子身后看热闹。 薛柠安安静静在自己的床上坐了。 丫头们觉得这床帐不喜庆,纷纷替她换上大红的新帐子。 她本想说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让她们莫要辛苦,没想到丫头们都说,“这都是李公子安排好的,公子说了,姑娘嫁他,万事万物都要朝着喜庆吉利的方向去,半点儿也不能马虎。” 薛柠抬眸看着丫头们在她屋子里忙来忙去。 原本灰扑扑的闺房,瞬间焕然一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姑娘吃点儿糕饼。” “这是李公子专门吩咐人去一早去宝德轩买的,味道香着呢。” 薛柠垂眸小小吃了一口,眼睛便眯了起来,这……也太好吃了。 才刚吃完一块饼子,苏蛮便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柠柠,听说好多人来给你梳妆,是不是不需要我了!哇!你怎么美成这样!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你看我昨晚眼睛都哭肿了!娘亲还不让我来陪你睡呢!” 接着,卫枕燕也到了,瞧见薛柠大红嫁衣,容貌明艳,感叹道,“咱们柠柠,真是浓妆淡抹也相宜,这世间哪个男儿不喜欢这样的大美人儿?” 偏苏瞻,将眼前珠玉当做鱼目珠子一般折磨。 舅母杨氏来得慢些,等卫枕燕在薛柠屋中坐下才走进栖云阁的院门口。 她身后也跟着十几个丫头婆子,又是提篮,又是抬箱子,本来都是过来帮忙的。 没想到一来,便发现栖云阁换了一番模样,她的人根本无从下手。 “这是怎么个意思?还有人抢活儿干?” 苏蛮痴痴的笑,“都是李家来的人,陆舅母,您还是别忙活了,过来陪柠柠坐。” 至于陆嗣龄,则是慢悠悠的,到了薛柠热闹的闺房门口,倚在门框上看见薛柠脸上的新妆,只觉得这丫头果然美得惊人,继承了他们老陆家的绝顶美貌,满屋子漂亮姑娘,就她美得独一无二。 当然,坐在柠柠身边香腮泛红的卫枕燕也不错,大眼睛黑漆漆的,一脸羞涩无辜,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他的目光在卫枕燕脸上转了一圈,又回到薛柠脸上。 这么漂亮的妹妹,真是便宜李长澈了。 一会儿李长澈前来迎亲,他得好好想法子刁难刁难他! 说话间,几张英俊的面孔齐刷刷从门外探进来。 “这就是小陆将军的妹妹?” “这么好看的妹妹,为何小陆将军不早说?” “我们将小陆将军当兄弟,小陆将军怎的把我们当外人?” 陆嗣龄皱眉,“去去去去!” 薛柠含笑看着那几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阿兄,他们是?” “你们几个,都去外头候着。” 陆嗣龄不悦的瞪那几人一眼,转头换上一张笑脸,“苏家儿郎都是薄情寡义的,这些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都是你阿兄,是我专门带来替你拦门的。” 薛柠听着陆嗣龄的话,眼眶蓦的一热。 薛家满门战死,她活在世上的亲人已经不多了。 本来以为,今日大婚,她也不过同上一世一样,换上嫁衣,蒙上盖头,便往李家去,从此便是李家人了。 没想到,阿兄与舅母替她想了这么多。 “柠柠别哭。”卫枕燕温柔笑道,“一会儿妆花了。” 陆嗣龄嘴角微勾,故意虎着脸,“有他们在,李长澈想娶你,可没那么容易。” “你们别——”薛柠脸上微热,“别太为难他。” “这人还没嫁出去呢,这就开始替夫君着想了。”杨氏揶揄道,“柠柠胳膊肘可别往外拐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咯。” “新娘子开始维护新郎啦。” “这要是嫁过去还了得啊,柠柠起码要给李公子生三个!”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薛柠脸颊愈红。 ------------ 第148章 他给的嫁妆! 她并非那个意思,只是李长澈也不是她的正经夫婿,她不好意思让阿兄为难他啊。 正在这时,宝蝉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姑娘,李家又来人了!” 众人站起身,薛柠也抬起眸子,心跳极快,“是李公子来了么?” “不是!”宝蝉双手叉腰,吸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摇摇头,道,“是来送嫁妆的!” …… “什么?” “送嫁妆?” 万寿堂内,众人大惊失色。 苏家三房的人齐聚一堂。 只差江氏没在,一大早她便往栖云阁去了。 听闻一队人马吹吹打打到了侯府门口,还以为是李长澈来接新娘子了。 结果管事的出门去一看。 一整条街上,满满当当的红木箱子,密密麻麻的人,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赶忙到万寿堂回话,“老夫人!那带头的管事说,李家来给薛姑娘送添妆了!” 董氏皱皱眉,“这是什么规矩?从来没听说过大婚当天,夫家给新娘子送嫁妆的!” 管事急切道,“小的也没听过啊,如今侯府外面人满为患,都是前来看热闹的!” 一时间,万寿堂内议论纷纷。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薛柠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苏清恨道,“她嫁了一个穷书生,不会是他们找人演的吧?” 柳氏黑着脸看向谢老夫人,“她这是要做什么?请人在侯府门口唱戏,让侯府难堪?” 苏茵轻咬嘴唇,眼底闪过一道怨毒的光。 若不是那日春林宴,薛柠叫她下不来台,她怎会落得与洛家做亲的下场! 她还想着今儿薛柠大婚,好好奚落她一番,再让人去栖云阁,将她亲手绣的嫁衣给烧了。 谁知昨儿夜里,她派去的丫头到现在还晕倒在床上。 今儿那姓李的,居然又给她如此大的排场与体面! 苏茵越想越气不过,往日里那点儿人淡如菊的分寸也没了。 “这薛柠就是个灾星!祖母,您赶紧将她赶出去罢!再这么让她闹下去,我们侯府在东京哪儿还有颜面!” 苏誉倒是慢条斯理的,嘴角噙着个讽刺的笑,“看来这薛柠对我们侯府,怨念很深,大夫人总说她是纯善之人,我倒不觉得,我看,她就是个心计深沉的坏种。” “她……不是那样的。”全场只有一脸颓废的苏迈为薛柠说了句话。 还没说完,就被董氏拍了一巴掌,“你这蠢货,怎么替外人说话。” 苏迈俊脸涨得通红,抿了抿唇道,“她是侯府义女,认了亲,上了族谱的,不算外人。” “你你这个逆子——”董氏气得打跌,“你还是不是我儿子了,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苏迈抿唇,“儿子只是就事论事……柠柠绝不会对不起侯府,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姓李的。” 董氏怒了脸,“你们看看,那狐狸精……竟把我儿子勾引成这样!” 苏迈越发难堪,心里又难受,“娘,你别胡说……” 苏翊礼蔑声道,“行了,不过一个孤女,能闹出什么风波来,也值得你们如此胆战心惊?” 屋子里吵吵闹闹,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老夫人再也坐不住了,老脸一沉,拄着拐杖道,“走,出去看看。” 众人忙跟在老夫人身后,从万寿堂一路出来,走到侯府大门口。 果见红木箱子摆满了整条大街,后头还有数不清的家具坐具等陪嫁之物。 那制作的材料都是上等的紫檀木,甚至还有金丝楠木家具! 这条街上大多数是豪门巨贾,都是识货之人。 那些家具是不是真材实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左邻右舍的贵人们齐齐出来看好戏。 见谢老夫人被人搀扶出来,有人不禁羡慕道,“谢老夫人!你这侯府嫁女儿,排场怎么这么大啊!前几日世子娶亲,那秀宁郡主的嫁妆都没有这么多,这瞧着,都快十里红妆了!” 谢老夫人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眼前一黑。 李家的排场越大,越显得他们宣义侯府小气。 宣义侯府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如今嫁个女儿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这不是让人白白笑话么! “你们没听说吗!这些嫁妆都是那薛姑娘的夫家送来撑场面的,侯府根本就没为薛姑娘准备多少嫁妆呢!” “不是说侯府将薛家那位姑娘当做亲女儿吗?难不成这堂堂侯府,背地里欺负一个孤女?” “连嫁妆都不准备,不是欺负是什么?就是欺负薛将军家没活人了呗!” “要么就是侯府穷得拿不出来,要么就是侯府根本没把人家当女儿,只当个联姻工具!”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谢老夫人与苏翊礼脸上越发难堪。 苏翊礼在外一向注重脸面,冷下脸来,怒道,“谁说侯府没给她准备嫁妆的?” 有人扬声,“那您说说,薛姑娘嫁妆几何?” 苏翊礼听江氏说过一嘴,说是薛柠的嫁妆有四十八抬。 如今瞧这场面,这四十八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嘴角微抿,心下一狠,道,“侯府早已准备五十抬嫁妆,只等今日给她!” 众人嗤笑,“什么啊,人家这十里红妆,你们养了她十年,就五十抬将人送走?莫不是开玩笑的罢?还是说你们这是在卖女儿?她再如何,也是薛将军的遗孤!薛将军当年破城数百,挽救万民于水火,薛夫人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就算最后他们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们的女儿也不该被如此轻待!” “就是!薛将军在天有灵看着呢!” “你们欺负他的女儿,一定会遭报应的!” “让夫家给新娘子准备嫁妆,便是平民之家也做不出来这等丢脸的事!” 眼看群情激奋,苏翊礼忙道,“本侯刚刚说错了,分明是一……一百二十抬!” 有人轻笑,接着吹捧,“这还差不多!还算侯府重情重义!” 苏翊礼的面子是保住了,可谢老夫人与聂氏却听得脑子发晕。 别说一百二十抬,便是五十抬,他们这会儿也拿不出来。 ------------ 第149章 为她撑腰 谢老夫人根本没将薛柠的婚事放在心上,就只给了她一个陪嫁的铺子,还是最不赚钱的,如今被苏翊礼架在这儿,她便是想不出血也不可能了。 她这个傻儿子!这是被人三言两语给利用了! “你这个蠢货!” 谢老夫人剜苏翊礼一眼,转身进府。 苏翊礼也很无奈,疾步跟在老妇人身后,“母亲,侯府的名声不保,你让儿子日后出去如何为人?那些同僚们只怕听了这消息都会笑话儿子,还有工部的要差,怎么落在儿子头上?” 谢老夫人也清楚苏翊礼在官场上需要周旋。 再加上苏瞻的恩师严大人如今病重,正是他升迁的关键时刻,万事都不能马虎。 今儿这个闷亏,看来只能暂时咽下去了。 门外闹哄哄的,听得谢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 她看聂氏一眼,对她道,“你去明月阁,与瞻儿商量,先借秀宁郡主抬进来的嫁妆一用。” 借嫁妆……这可是破天荒的大奇事啊。 聂氏张了张唇,犹豫道,“母亲,这要是借了,之后怎么办?” 谢老夫人皱眉,“等薛柠嫁了,再让她将嫁妆还回来,她一向乖巧,会听话的。” 聂氏道,“也只能这样了,那儿媳这就去办。” 聂氏走后,谢老夫人站在前院与后院相接的月洞门口,心头越想越气。 她转眸看向苏翊礼,沉声问,“那个李长澈,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李长澈的来历。 周遭气氛凝固,苏翊礼嗫嚅道,“不就是个穷书生吗,说是陆嗣龄在边关认识的好兄弟,家中清贫,在东京暂无居所,儿子也是秉承着爱才之心的原则,这才收留了他几晚。” 谢老夫人黑着脸斥道,“外头那么多紫檀木家具,送礼的箱子都是红木的,他若真是个穷书生,能拿得出这些东西来?” 苏誉拧眉,“万一是假货呢?说不定是薛柠与李长澈联手拿钱找人做戏,为的就是诓骗祖母给她的嫁妆。”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 不,不是这样的。 一定是她哪儿弄错了。 这个李长澈来历不明,聘礼只给了一块上乘的玉佩,不过是为了蒙蔽他们的视线! 只等薛柠大婚之日,他才故意做出这些场面,给他们致命一击。 这多出来的几十抬嫁妆,侯府并非拿不出来,只是需要时间,不管是拿不出还是借嫁妆,如今都丢脸极了。 他能替薛柠添妆数百抬,也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嫁妆。 他如今故意做这些,不过是在为薛柠出头,在为薛柠撑腰。 他这是……在逼侯府给薛柠体面! “薛柠那丫头,果然是个灾星!”谢老夫人蓦的睁开犀利的老眼,老脸一阵铁青,恨恨的跺了跺拐杖,“走,去栖云阁!” 到了栖云阁,却见原先破旧的院子早已焕然一新。 栖云阁院门外一群丫头婆子窃窃私语地围观着。 谁也没想到,这一向人烟稀少的栖云阁今儿这样热闹。 那没什么存在感的薛姑娘,大婚之日竟然如此与众不同。 先前那些瞧不上薛柠的丫头们,这会儿看着院子里琳琅满目的昂贵箱子,这会儿也闭上了嘴。 谢老夫人顿了顿,领着一群人穿过那些在庭院里忙碌的丫鬟们,走到薛柠的主屋门口。 苏家这么多人来栖云阁。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薛柠峨眉轻蹙,不慢不紧地在卫枕燕与苏蛮的搀扶下走到门口迎接。 众人头一回见薛柠盛装打扮的模样,看清那张清绝艳绝的小脸儿,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谢老夫人也愣了一会儿,才目光沉沉地看她一眼,“薛柠,你干得好事!” 薛柠不明所以,不过是李公子给她送一点儿嫁妆而已,谢老夫人怎的气成这样? “祖母的话,阿柠怎么听不懂?” 杨氏也上前劝,“老夫人莫要动气,可是柠柠不小心做错什么了,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老夫人多担待些。” 谢老夫人走到薛柠屋中,环顾四周的装扮,在那罗汉床上坐下来,冷笑一声,质问道,“你这是要逼死侯府?侯府外面如今闹得人仰马翻的,难道不是你与你那未婚夫的杰作?我看你是胆子大了,心野了,以为要嫁人了,便不将侯府放在眼里了。” “母亲……”江氏忙道,“柠柠一直在栖云阁,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谢老夫人讽刺道,“她不知道那些嫁妆是怎么来的?” 今儿大婚,薛柠早已做好离开便不再回来的准备。 自然也就不再畏惧谢老夫人的威仪。 她不卑不亢道,“阿柠没那个意思,侯府给的嫁妆,阿柠本就不在乎。” 她越是云淡风轻,谢老夫人心里越是气血翻涌,“你想让侯府给你加嫁妆是吧,要我看,今儿这个婚,不成也罢!” 薛柠拧眉,“谢老夫人,我的婚事,如今已经由不得你做主了罢。” 谢老夫人现下也是被气得失了理智,目光如炬道,“来人,将栖云阁内所有外人都赶出去,至于薛柠,扒下她的嫁衣!” 一群府卫将杨氏等人团团围住,又将她们拉扯出去。 几个面目狰狞的婆子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将薛柠捉住。 江氏与苏迈上前求情,谢老夫人也不为所动。 苏清与苏茵对视一眼,眼底都是痛快。 柳氏与董氏二人恨不得薛柠出丑,一个个凑到谢老夫人面前献策,“老夫人,要我们看,不如直接将她扔到柴房里去吧,一会儿李家上门接亲,咱们便说薛柠自己悔了婚,今儿的婚事也就不用操办了,那嫁妆也就不用借了,到时候门外丢人的,就是李家。” “原来是因为这个。”薛柠嗤笑一声,看谢老夫人的眼神里第一次透着轻蔑,“宣义侯府也落得要借嫁妆的地步了吗?” 谢老夫人怒火中烧,“还不是因为你——” 薛柠只觉得好笑,“老夫人,我说了,我不会要你给的嫁妆,你不用为了侯府在我身上做面子功夫。” ------------ 第150章 镇国侯世子,前来接亲! 谢老夫人咬牙,心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侯府大门外她管不着,侯府内宅她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小小一个李长澈想拿捏她,也不看她是什么角色! 她今日不让薛柠嫁出去,他李长澈也奈何不了! 谢老夫人这会儿冷静了下来,唇边泛起一个冷笑,“还愣着做什么?扒了她的嫁衣!” 薛柠红着脸,奋力挣扎起来,可那钳住她的几个婆子粗壮有力,两个人按住她,两个人上来撕扯她的衣服。 她羞恼极了,红着眼眶,一口咬在那婆子的虎口上。 “啊!”那婆子吃痛,忍不住将薛柠甩开。 薛柠身子跌在地上,刚要爬起来往外跑。 便听外面陡然传来一声厉喝,“镇国侯府世子李长澈前来接亲!” 时间恍若瞬间被凝固,栖云阁内众人一怔。 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大红身影便打起帘子,阔步走了进来。 那人气势凛凛,走到薛柠身侧,伸出大手,飞快握住她的手臂,一个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薛柠身子站立不稳,跌跌撞撞栽进男人宽阔的胸膛里。 久违的松香萦绕在鼻尖,她看向男人立体葳蕤的俊脸,眼圈蓦的一红。 李长澈今儿一袭大红织金喜袍,乌黑的发被玉冠高高束起,发髻之后垂落着两条红色的飘带。 男人高眉深目,神色冷峻,高挺的鼻梁如同巍峨的山脉一般,美得仿佛谪仙人。 只是那双精致修长的桃花眸,幽暗深沉,蕴了丝冷,细细看去,里头尽冒着寒气,仿佛谁惹了他不快,这阎罗眨眼,便要见着血才肯罢休。 他对上薛柠泛红的眼睛,大手扣紧她柔软颤抖的腰肢,目光便晦暗了几分。 长臂将少女揽入怀里,抬眼看向还端坐在那罗汉床上的谢老夫人。 只是此刻的他,眼底再无半点儿尊敬,只有凌厉无比的怒火。 “哦?”他薄唇轻启,淡淡开口,“谢老夫人要扒了谁的嫁衣?” 谢老夫人还在刚刚门外那句镇国侯世子里恍惚,看见那华美的少年郎走进来时,瞳孔骤然一缩,许是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吓得浑身发抖。 “你……你……” 而苏家其他人更是震惊不已。 纷纷不可置信的看着被簇拥进来的李长澈。 这个从前还穿过布衣的公子,今儿却是一身华服美冠,英气逼人。 原本还在看好戏的苏清与苏茵姐妹二人也生生僵住了。 镇国侯府?怎么会是镇国侯府? 那个神话一样的大家族,盘踞河间数百年的李氏? 李氏不是已经急流勇退,早已退到河间多年了吗? 东京的镇国侯府一直空着,根本没人住,当年镇国侯回到河间后,东京的人们都快将镇国侯忘记了,怎还会记得镇国侯有个世子! 苏清心底一阵纷乱,“你……怎么会是镇国侯世子?” “我是谁不重要。”李长澈目光微冷,一股强大的气压笼罩着整个栖云阁,“重要的是今日是我与柠柠的大喜之日,不想有人惹我不痛快,让柠柠不舒服。” 苏家众人纷纷白了脸色,“世子……刚刚都是误会!” 李长澈嘴角掀起一个嘲弄的弧度,“老夫人要扒柠柠嫁衣,也是误会?” 苏翊礼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定是世子听错了,我家母亲说的是,为柠柠穿好嫁衣。” 李长澈漫不经心打量苏翊礼一眼,对身后的浮生道,“既然如此,那就礼尚往来。” “世子放心,属下一定会让人尽心尽力给谢老夫人穿好衣服的。”说着,浮生大摇大摆走到谢老夫人面前,大手一扯,便将她的外袄脱去,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啊——” 薛柠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可谢老夫人却是宣义侯府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出身谢氏高门大族,年轻时也是谢家顶尊贵的嫡女! 苏家众人只觉得羞辱极了,一个个变了脸色。 可谁也不敢违背李长澈的意思。 男人周身气势强大,一言一行都带着迫人的冷酷。 尤其那古井无波的桃花眼里酝酿的杀意,与年轻时杀人无数的镇国侯如出一辙。 谢老夫人嘴角紧抿,双手抱胸,一张老脸青一阵白一阵。 李长澈并未让她太难堪,而是当着苏家众人的面,转头低眸看向怀中的小姑娘,放柔了语气,“没被吓到罢?” 薛柠难得见李长澈真正动怒的模样。 也是头回见他打扮得这么……好看。 她有些紧张,抬起下巴,看向男人清隽的桃花眼,定了定神,“还好……” 李长澈还是第一次见薛柠身穿嫁衣的样子。 小姑娘明眸皓齿,明艳大方,大红嫁衣衬得她冰肌玉骨,美得不可方物。 虽然不是在洞房花烛夜,但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也足够令他心潮涌动的了。 他忍不住抬手,用指腹揉了揉她娇嫩的红唇,嘶哑道,“发髻散了,我让花婆子给你重梳。” 这温柔的语气,与刚刚那一声声冰冷的质问大相径庭。 苏家人都看呆了,没想到这个煞神对薛柠竟这样温和。 薛柠脸颊一红,点点头,“嗯。” 李长澈说完,将她轻轻放开。 又命人进来将苏家一大群人驱赶出去。 说是驱赶也不全对,只不过让他们都去了落雪的院子里。 院门外有镇国侯府的侍卫把守。 世子不允走,他们只能僵硬地站在雪地里枯等。 谢老夫人被脱去外袄,也没人敢为她重新穿上。 几十岁的老人家站在雪中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着,一个字也不敢说。 苏翊礼心惊胆颤地走上前,本欲为自己的母亲说说好话,却在李长澈冰冷的目光下生生闭上了嘴。 他分明记得当初这年轻人对自己还算敬重。 可如今,他高高在上的眉眼却透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清冷。 苏翊礼抿了抿唇,没再上前自讨苦吃。 主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杨氏等人重新回来了。 卫枕燕吓得心脏直跳,看见薛柠完好无损坐在屏风后才放了心。 花婆子很快便进了屋里,看见屋中坐着个郎绝独艳的年轻贵公子,又身穿喜袍,登时明白这位才是自己真正的大金主,她忙挺胸抬头走进屏风里,专心给薛柠梳头化妆。 这期间,李长澈一直耐心坐在屏风外的圆桌旁,骨节分明的指间捏着一只瓷白的玉杯。 因着李长澈在此坐镇,屋子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婚当日,新郎坐在新娘房里等。 怎么想也不合规矩。 但李长澈有他自己的规矩。 ------------ 第151章 大婚 薛柠自己也跟着一并紧张起来,时不时朝屏风外看去。 可惜,只能隐约看见个高大的身影,看不见他人。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薛柠心跳有些快,又有些说不出的害怕。 她只知李长澈上辈子最后做了天下第一督察御史,根本不知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镇国侯……是当年那个在战场诛杀十万敌军,还屠戮敌方三城的大杀神李凌风么? 镇国侯治军严谨,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与她爹爹时常政见不合,还是死对头……早年间,她每次夜啼不肯睡觉,爹爹总是用镇国侯的名头来吓唬她……她那会儿最害怕的便是镇国侯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要嫁的李公子……会是李凌风的儿子。 “姑娘,吉时快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花婆子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薛柠心神微微恍惚,忙不迭点点头。 “这凤冠——”花婆子将放在漆盘上的冠端起,满眼的羡慕,“是李公子命人送来的。” 薛柠看了一眼,瞬间被那金灿灿的凤冠闪了闪眼睛。 花婆子不等她说话,将凤冠送到她面前。 戴上沉重的凤冠后,薛柠被人搀扶起来。 隔着厚厚的屏风,她抬起眸子与外间的男人对视。 看不见男人的玉白的俊脸,可男人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透过屏风落在她身上,烫得她脸颊发热。 她慌乱垂眸,不敢再看。 花婆子喜气洋洋的笑了一声,将大红的盖头拿起来,盖在她头上。 眼前瞬间暗下来,她也便没看见李长澈那晦暗如渊的眼神。 院门外,很快便响起热闹的鞭炮声。 李长澈本欲牵住薛柠的手,却被陆嗣龄挑眉打断,“不知道新妇出门,需要做哥哥的背出去?坏了规矩,对姻缘不好,你若真心想娶柠柠,便依照礼制,去大门外等。” 一众兄弟齐声笑,“就是!就是!李世子快些出去罢!娶媳妇儿再急也就这片刻功夫了!” 李长澈目光深深的看薛柠一眼,“好。” 新郎出了门,陆嗣龄在薛柠面前半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笑,“柠柠,上来。” 薛柠想起自己上辈子冷冷清清的大婚,鼻尖微酸,“阿兄?” 小姑娘没动,陆嗣龄有些奇怪,“嗯?” 薛柠轻声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陆嗣龄没好气道,“你这丫头,高兴坏了?” 卫枕燕笑眯眯道,“当然不是梦了,柠柠,快让小陆将军背你出去罢,世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是活生生的陆嗣龄,还有活生生的卫枕燕。 薛柠无声落了泪,伸出双手勾住陆嗣龄的脖子。 陆嗣龄轻轻松松便将她背了起来,当着苏家所有人面,将她背到了宣义侯府的大门外。 漫天细雪,北风浩荡,侯府门外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 一顶华丽的花轿落在门口,八抬的大轿,神武不凡的八个轿夫站在四周,喜轿之后,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的嫁妆,陆嗣龄在鞭炮声中将人送进花轿里。 薛柠稳稳坐在花轿中,抬起盖头,看了一眼满目的大红色,心潮一阵澎湃。 “阿兄——” 陆嗣龄笑道,“坐稳。” 薛柠眼含热泪,“好。” 李长澈与陆嗣龄说了几句话,视线漫不经心地递过来。 薛柠被抓包,急忙放下盖头,双手搁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在没人看到的花轿里,脸也红了,心跳也快了。 轿帘垂落,陆嗣龄这才没好气的捶了捶李长澈的胸口,“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阿澈,撇开你我兄弟之情不谈,你若敢负她——” 李长澈主动接过话茬,竖起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让我天打雷劈。” 陆嗣龄嘴角微抽,“你——” 李长澈继续道,“断子绝孙。” 陆嗣龄乜他一眼,“你断子绝孙,我家柠柠怎么办。” 李长澈嘴角微勾,“行了,没时间同你废话。” 陆嗣龄眉梢挑起,“你小子,莫不是一直等着骗我们柠柠回你家?” 李长澈翻身上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回答。 今日大喜,连那关外来的千里良驹头顶也戴了一朵大红花。 人群中这才有人感慨,“大家看到了没有,原来是镇国侯府娶亲!难怪这么大排场!想当年镇国侯娶温夫人的排场也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热闹啊!” “那……坐在马背上的人,是镇国侯的什么人?” “这还看不出来?他应该就是镇国侯的儿子了!” “难怪这新郎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眉宇间还有几分当年温夫人的影子!” 花轿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花婆子在外洪亮的喊了一声,“吉时已到,花轿起!” 花轿一动,薛柠手指微微揪紧。 一想到终于离开了宣义侯府,远离了苏瞻,她便忍不住热泪盈眶。 从此,她不再在上辈子的错误中无数次惩罚自己,她要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 得知栖云阁的闹剧那会儿,苏瞻才与谢凝棠吵了一架。 吵完后,给薛柠的嫁妆才从明月阁抬了出去。 刚出院门,听说谢老夫人被李长澈逼着脱了衣服,男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墨白头皮发麻,“那李世子不让人动,谁也不敢动。” 又道,“后来薛姑娘要出阁,李世子还是按照礼制,让薛姑娘在老夫人与大夫人跟前被陆嗣龄背了出去,至于侯府答应给的一百二十抬嫁妆,也都被李家的护卫抬走了。” 苏瞻怒火中烧,“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 墨白后怕道,“可他是李凌风的儿子——” 苏瞻顿了顿,李凌风……当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没想到李长澈竟然是他的儿子。 赶到栖云阁时,整个栖云阁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失魂落魄的苏家人,还有廊柱上的红绸,窗棂上的双喜窗花。 苏瞻心下一紧。 “祖母?” 谢老夫人冷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瞻儿?” “祖母快起来。” 谢老夫人被苏瞻搀扶起来,一把抓住苏瞻的手,颤颤巍巍道,“他…他是镇国侯的儿子。” 苏瞻凝眉,“镇国侯?” ------------ 第152章 安心了 董氏咬了咬唇,“薛柠的未婚夫,就是镇国侯的儿子,李长澈,难怪他姓李,这下好了,薛柠竟攀上镇国侯府的高枝儿了!” 苏清与苏茵姐妹二人表情也有些难看,心里更是不甘心。 东京城里谁家的高枝都可以攀,唯有镇国侯府是最难的。 可薛柠那个贱人……凭什么能高攀上李家啊! “什么?”匆忙赶来的谢凝棠也听到这句,脸色蓦的一变,“他不是个穷书生么?” 谢老夫人捶胸顿足,此刻后悔不迭,“假的,都是假的……他非但不穷,还坐拥整个李氏的财富,今日侯府门外的十里红妆都是他亲手送给薛柠的……还有他当初送上门的那块玉佩,那是李氏下一代掌权人的印信!现在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宣义侯府攀上了镇国侯府!却连嫁妆给不出像样的!” 苏翊礼人都傻了,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仔细一想,都怪江氏没提醒他,气得五脏六腑都疼,“江氏!你为何不认真为薛柠准备嫁妆!害侯府丢了颜面,你该当何罪!” 江氏一愣,当初是老夫人与他不肯给柠柠大办,怎的又是她的错儿了? “侯爷——” 苏翊礼沉声,“去祠堂向祖宗认错!” “我——” 苏翊礼怒不可遏道,“还不快去!” 江氏想开口解释,却被他一次次打断。 看着男人黑沉的俊脸,只觉得讽刺,胸口那股心气儿也逐渐消失了。 她抿了抿唇,没再反驳,也不再解释,干脆带着宋嬷嬷直接去了祠堂。 谢凝棠如遭雷劈,浑身僵在原处。 她想让薛柠嫁给李长澈,是让她去受苦的,不是让她去享福的! 而苏瞻则是黑着脸,抬步便往侯府大门走。 走到大门,一条红色的人流如同游龙一般。 侯府门外人潮汹涌,镇国侯府请来的花娘们沿街大把大把地挥洒着赏钱,百姓们哪儿见过这般阵仗,兴奋极了,一个个摩肩接踵地跟随着迎亲队伍往镇国侯府方向去。 他眯了眯眼,眼睁睁看着那顶奢华的花轿在喧天的锣鼓声中一点点远去。 而李长澈坐在马背上,回首看来的视线,幽冷深邃,又带着一丝讥诮的挑衅。 三月天的东京城,天气还是有些冷。 苏瞻心口猛地一刺,好似心脏陡然间裂开一条微小的细缝。 纷扬的雪花落下来,仿佛在他缝隙中撒了一把盐,疼得人脸色发白。 怎么可能……薛柠竟然真的嫁出去了。 她甚至都没来找他说一句话,就这么被李长澈接走了。 他长眉深敛,不敢相信,双腿却仿佛被注了铅一般,又挪动不了分毫。 谢凝棠追上前来,小手握住苏瞻的手臂,“世子哥哥,嫁妆我已经答应借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是有意不让你去见薛柠的……她只是你的义妹而已……” 苏瞻闭了闭眼,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是啊,她只是他的义妹而已。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浑浑噩噩回到明月阁,苏瞻将自己关进书房里。 原本想将最后一份案卷看完,耳边却总是响起刺耳的唢呐声。 眼前又莫名浮现起薛柠在明月阁里忙碌的模样。 她做的饭食,亲手炖的汤,还有她绣的荷包,给他补的大氅。 以前明月阁里总是有她的影子,走廊下,她总是时不时便坐在上面与墨白说话。 墨白不回答她,她便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发呆。 他那会儿很不喜欢她这样纠缠自己,对她冷过脸,说过重话,但她还是会紧贴上来,讨好地对他道,“世子哥哥,你能不能对我好点儿?” 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她的世界里也只有他。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嫁给别的男人的模样。 就算嫁过去,以她那样好欺负的性子,又能在镇国侯府那样的高门待多久? 谁不知道镇国侯的脾气是最难伺候的,再加上当年那个被强取豪夺的温夫人。 薛柠嫁过去,难道当真便是好事? 一想到薛柠那张脸,苏瞻心底便烦闷,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眼看天色暗沉下来,今日黄昏,正是大婚的良辰吉日。 这会儿,他们已经拜堂了? 他没办法去细想太多,只能再次打开案卷。 看不下去便将墨白叫来。 “世子,您说什么?” 苏瞻面无表情道,“出府。” 墨白道,“可是这会儿天已经暗了,世子还要去刑部大牢?” 苏瞻“嗯”了一声,“上次那个凶犯还没画押,我去看看。” “世子……”墨白总觉得世子在逃避什么,“明日再去也来得及。” 苏瞻默不作声将披风取下来,走到廊下,天上的雪越来越大。 阴云席卷着浩荡的风雪,三月天的寒气扑面而来。 时辰越来越晚,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 儿女之情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只想将精力放在案子上。 区区一个薛柠而已,不足以牵动他的心神。 “世子——”墨白追上来。 苏瞻捏了捏眉心,一头扎进风雪里。 男人高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庭院中。 谢凝棠在屋中等了半晌,叫人去书房看看。 听说苏瞻去了刑部,气得她直接摔碎了手中上好的汝窑茶盏。 “郡主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好歹世子只是去了刑部。”小铃铛唤人进来收拾碎瓷,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谢凝棠的表情,笑道,“许是世子手里的公务实在太忙,连薛姑娘的大婚,他都没去参加。” 听到这话,谢凝棠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算算时辰,薛柠已经拜完堂了罢?” 小铃铛见自家主子重展笑颜,忙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里,“是的,再过一会儿,便该入洞房了。” “她入了洞房,我便安心了。” 谢凝棠目光悠远地说了一声。 随后从贵妃榻上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色。 她对薛柠的厌恶,只因一种莫名的感觉。 人人都说苏瞻不喜欢薛柠,但她能感觉得出来,苏瞻只是别扭。 他不近女色多年,又清心寡欲,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以前薛柠住在侯府,她日日担惊受怕,生怕哪一日苏瞻便明白了自己的心不要她了。 好在……薛柠终于是嫁出去了。 ------------ 第153章 洞房 只是,她居然能嫁进李家。 这点儿是她属实没想到的。 谢凝棠转过头来,看向小铃铛,“今儿借去的嫁妆,你可清点过?” 小铃铛意味深长道,“郡主放心,该动的手脚奴婢都动了。” 谢凝棠勾起唇角,笑容幽深,“能攀上李家固然是她运气好,能不能留在李家才是她的本事,我为她准备的绝嗣粉,能让她几年不怀孕,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世子夫人,能在李家待几年?不出一年,她就要被赶出来。” 小铃铛道,“还是郡主聪慧。” 谢凝棠轻呵一声,笑意愈深。 …… 镇国侯府,濯缨阁。 良辰吉日,吉时已到。 宽阔精致的庭院里,人影憧憧,热闹非凡,一片大红的喜色。 廊下悬挂的宫灯华美贵气,上头画着各式各样寓意好兆头的画面,明亮的光影从里头透出来,投在走廊上,映出一道道鸳鸯相偕莲花并蒂的吉祥画卷。 丫头们的笑容也保持着大家族该有的分寸。 婆子们手脚也干脆利索,一个个簇拥着新娘子,将人送进洞房里。 “坐福坐福,新娘子要坐得住才有福。” 喜婆唱和一声,薛柠人便被按在了喜床上。 身下铺满了桂圆莲子花生,有些硌得慌。 她看不见屋子里众人的脸,但能感觉出所有人都带着友善又羡慕的笑。 她挪了挪屁股,又被喜婆按住肩头,“少夫人,且忍一忍,一会儿世子便回来了。” 不愧是大家族,规矩是要比寻常人家的多。 丫头们见她的小动作,纷纷捂着唇笑,好在都是善意的。 薛柠也是头一回如此郑重的成婚,索性红着脸,安安静静坐定了,一面又好奇的打量着那一双双从她盖头底下走过的精致绣鞋。 花婆子同她说了大婚出门前的许多细节,从入门到拜堂都有李长澈耐心牵着她的手引导。 唯独到了洞房这段儿,便没人提醒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只让她等着便好。 上辈子她嫁得稀里糊涂,根本没经历过这一遭,如今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行差踏错出了丑,叫人取笑,连累李公子也同她一样丢了脸。 一屋子的丫头们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很快,一个声音清脆的小丫头走了过来,言语之中满是恭敬。 “少夫人,世子正在前头宴客,世子吩咐了,姑娘若是觉得饿,可以先吃点儿东西,膳食都在桌上,都是少夫人喜欢的,奴婢们先出去了,少夫人请自便。” 说完,薛柠便听到窸窸窣窣走动的声音。 没一会儿,房门便被关上了,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宝蝉?” 薛柠紧绷着身子小心谨慎地走了一路,如今总算吁了一口气,轻松下来。 她扶着头上沉重的凤冠,轻轻唤了一声。 四周没人回应,看来宝蝉也不在洞房里。 这会儿洞房里没人,她反倒自在,小手缓缓掀开盖头一角,打量着这陌生的屋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整整三个明间直接打通了,她坐在最里头,身下是一架千工拔步床,宽得能睡四五个人。 一道八扇山水大屏风将卧房分割出里外两间,屋中色调雅致又清幽。 梁上床上悬挂的帷帐都是大红色双面绣金丝银线的。 外头安置着金丝楠木的罗汉床与会客的紫檀木罗汉椅。 最外头那间放着一条乌木长案,瞧着是给男主人处理公务用的。 而不远处,便是她的梳妆台,全是用上好的木料雕刻而成。 脚下的踏板雕着凤凰展翅,地上铺设的竟然是千金难买的暖玉。 难怪她一走进来,便感觉脚下暖玉生香。 如此一比较,她的栖云阁实在是太小太破了……太穷了。 薛柠一面羡慕,一面又紧张。 人怎么有钱成这样? 她这样的人,配住这么好的屋子么? 还有她身下的被衾……不知是什么特殊材质,摸起来又软又滑又香。 呜呜呜……这张床,简直是她的梦中情床。 从前做梦都想睡上这样的大床,只可惜,这都是李公子的。 她亮着眸子,感慨了一会儿,肚子又饿得不行。 雕花的支摘窗外,寒雪簌簌,房中到处都点着大红的蜡烛。 尤其是喜房内香案上那对儿儿臂粗的龙凤喜烛这会儿正熊熊燃烧着。 薛柠小手摸了摸饿得平坦的小腹,刚要起身去外间的圆桌上吃几块儿糕点,便听门口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丫头们整整齐齐的问安。 “世子。” 男人声线悦耳,低低的“嗯”了一声。 薛柠急忙坐回床上,将盖头拉下来挡住小脸。 她揪着手指,端坐在床上,很快便听到男人信步走进来的声音。 没一会儿,那双绣着金丝祥云纹的锦靴便停在了她面前。 男人不说话,让她越发紧张。 她手指紧紧攥在一起,骨节用力得泛白。 原不知成个亲,会如此折磨人。 她嘴唇嗫嚅了几下,刚要开口,便感觉男人向她伸出了两根玉白的手指。 薛柠眸子一紧,便见他轻轻掀开了她的盖头。 眼前从昏暗变得清晰,她红着脸抬起头,对上男人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 从没哪个男子穿大红色这样好看,他俊脸轮廓分明,鼻梁挺拔,高眉深目,在昏暗的烛光下,衬得那张脸愈发深邃俊美。 薛柠只看了一下便垂下眼来,整个脸都羞红了。 李长澈深深看着薛柠绯红的脸颊,少女容貌昳丽,那双亮晶晶的杏眼,跟温驯的鹿似的,抬眼看来的那一刹,轻轻击中了他的心防。 他喉结滚了滚,曲起长腿,坐到她身侧。 丫鬟们再次鱼贯而入,规规矩矩分列两旁。 宝蝉出息了,竟换了身更喜庆的红绫袄,站在最前头,嘴角还揶揄的翘起。 薛柠身子再次绷紧,挺直脊背坐在喜床上,僵得手足无措。 笑容喜庆的婆子将两只被红绳缠绕在一块儿的金杯递上来,“合饮卺酒,共度春秋,琴瑟和鸣,岁岁无忧,请新郎新娘满饮此杯!” 婚服柠柠 ------------ 第154章 “夫君。” 李长澈含笑将酒杯递过来。 薛柠眸光清澈,轻轻接过。 她不大懂镇国侯府合卺酒的规矩,呆呆的看他一眼。 李长澈嘴角微弯,大手牵过她的小手,做出交杯的姿态,“很简单,跟着我做。” 男人俊脸凑过来时,薛柠呼吸一滞,怔怔的抿了一口杯中的……水? 她眨眨眼,蓦的看向男人,仿佛在问,怎么会是水?还是甜滋滋的茉莉花蜜泡出来的水。 李长澈没说话,镇定自若地将金杯放回漆盘。 喜婆上前来,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拿起剪子剪下她的一缕头发与李长澈的几缕青丝,随后用红绳子绑在一起,塞到了枕头底下。 之后两个丫头将他们的衣摆也系在了一起。 这些规矩都是薛柠不知道的,如今看来既觉得新奇,又觉得羞涩。 忙活了一阵,屋中才再次安静下来。 丫头们一走,薛柠越发尴尬。 她努力摆出个自然的微笑,“哈哈,真没想到成婚竟然这么累……” 李长澈扬唇,“可是饿了?” 薛柠一脸尴尬,“还……还好。” 李长澈凝着薛柠嫣红的脸蛋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薛柠有些害羞,扬起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望进男人深邃的黑眸里,“不……不用了……只是我现在头有些疼,李公子,我能不能将这凤冠取了?” “嗯。”李长澈抬手便将她的凤冠取下来,搁在一旁。 时辰也不早了,忙碌了一整天的工夫,从现在开始都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光。 薛柠如释重负,抬手摸了摸泛疼的额头。 李长澈有些心疼,光顾着让她风风光光嫁给自己,却忘了她戴着这么重的凤冠有多累。 如此想着,大手便落在了少女白里透红的眉心上,替她揉了揉那条红痕。 “怎么不先取下来休息休息?” 薛柠解释道,“这不是规矩么,喜婆说了,新娘子坐福坐福,要坐得住才有福,所以我一进来便没怎么动过。” 李长澈姿态闲散,趁此机会靠近了些,低声说,“笨,我专门替你遣散丫头,就是为了你让你自在一些,如何,你现在可还紧张?” 一双看什么都深情款款的桃花眼凑过来,似乎在看她发髻上的那只玉簪,又好似在看她的鼻子和嘴唇。 薛柠身子僵住,一颗心咚咚直跳,“还……好……还好……” 两人坐得太近了,明明这么大的床。 她更紧张了……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李长澈喜欢逗弄她的感觉,“柠柠怎么不看我?” 薛柠感受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清香,抿了抿干燥的唇舌,别开眼,“那什么……李公子……” 李长澈单手支颐,双腿大马金刀的分开,一张如玉生辉的俊脸灿若神明,“如今我们已经成了婚,柠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薛柠险些被他的美色迷了眼,紧张地凝着他性感的薄唇,“那……” 李长澈声线低沉,“夫君也好,阿澈也好,随你自由。” 薛柠心里一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李长澈见她脸色发红,迟疑着不肯唤他的模样,无奈一笑,“我知道,你是为了逃出苏瞻的掌控才同我成的婚。” 听到这话,薛柠小脸立刻发白,“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李长澈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说,“日后,你可以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将我当做兄长,还是那句话,有我在的地方,定会护着你不受半分委屈。” 他没多说什么逼迫她的话,怕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反而对他生出抵触之情。 如今人已经娶到手,培养感情的事儿慢慢来便成。 反正他对她,有的是耐心。 薛柠心里涌起几分说不出的感动,“李公子——” 李长澈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当着我府中人的面,柠柠还是唤我夫君比较好。” “好,夫君!”这次,薛柠再无愧疚,一句夫君唤得响亮又自然。 她本就生得一张如玉光华的脸,如今一笑便生出几分小女儿的娇姿。 李长澈听得心情愉悦,“天色不早了,你一日没吃东西,这会儿定是饿了,桌上有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我去沐浴,你随意吃点儿。” “那床上这些东西呢?” “我让人进来整理。” 薛柠真心有点儿饿,刚刚逞强说不饿,是不想当着他面儿没礼数。 见男人起身进了净房,她才稍微松懈了几分,小心翼翼走到桌边吃了几口酒酿。 宝蝉也是这会儿才被放进来伺候她卸妆,另外两个丫头蹑手蹑脚进房,很快便将房中的花生桂圆红枣都扫罗出去了。 宝蝉小声道,“姑娘,你怎么还有心思吃东西呢?” 薛柠又吃了一口茯苓糕,总算填饱了肚子,“夫君沐浴去了,我正好吃点儿。” 见自家姑娘一口一个夫君的,宝蝉心里也满意,“今儿可是姑娘洞房的大日子,姑娘的心思怎么就在吃上呢,一会儿记得同世子爷多亲近亲近才是。” 薛柠小口小口的吃了一只鸡腿,心里却想着。 若李世子不介意,她其实也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 总归和离之后,她也不会再嫁人。 只是听李世子那意思,想是直接将她当做了妹妹,今晚应该是不会碰她的。 再说了,他们之中还隔着个嫣然郡主呢。 今儿她与李世子拜堂成婚时,说好前来观礼的嫣然郡主也没来。 想来她应该是太伤心太难过了…… 一想到这儿,薛柠鸡腿也吃不下去了,将剩下的鸡肉搁进盘子里,“宝蝉,替我卸妆罢。” 宝蝉低下身子,“姑娘。” 薛柠扬起秀眉,“嗯?” 宝蝉幽幽道,“你的脸好红。” 薛柠咬唇,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怎的取笑到你家姑娘头上!” 宝蝉掩唇偷笑,一面在薛柠头上忙活,一面道,“奴婢刚听外面几个在侯府伺候的老人说,世子爷打小不近女色,河间老宅那边后院里也没有通房相好什么的,身边再干净不过。” 薛柠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疑惑地说,“这么快,你便与她们熟稔起来了?” 婚服阿澈 ------------ 第155章 同睡 “哪能呢。”宝蝉得意道,“都是她们主动找奴婢攀谈的,可见如今姑娘做了世子夫人,她们一个个都开始巴结起奴婢来了,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薛柠扑哧一笑,“没见过夸人还骂自己的。” 宝蝉反应过来,努了努唇,“奴婢打听这些都是为了姑娘你好呀。” 薛柠无奈,“怎么为我好了。” 宝蝉道,“今儿不是姑娘与姑爷的大喜之日么,奴婢这不是担心姑爷是个生手,到时什么都不会么,外头几个嬷嬷都说,这大婚之日,很是考验一个男人,不过那老嬷嬷说,他们家世子打小天赋异禀,定能让姑娘三年怀两!” “哎呀。”薛柠被小丫头越说,心里越紧张,越害怕,脸也更红更热,“你别说那些了,没有的事,好了,宝蝉,你快出去吧,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 宝蝉急道,“姑娘,你还有个发髻没松呢。” 薛柠将人推出房间,“我自己来,你先出去,早些睡,也别在门外伺候。” 关上房门,薛柠呼吸急促地背靠在门上。 听到净房传来声响,她又忍不住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李长澈换了身暗红色的长袍出来,许是快要安置了,那袍子松松垮垮的穿在他身上,腰间的衣带只系了三分,露出半个肌理分明的白皙胸膛,乌黑的发丝上几滴水珠滚落下来,落在他修长的锁骨之中,让他那本就颀长挺拔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性感。 原来他看着健壮,脱了外袍其实很是清瘦。 说他瘦吧,他那宽阔的肩背上又都是肌肉,撑起单薄的袍子一块块壁垒。 再往下,便是男人精瘦的腰和倒三角的下腹。 他轻袍缓带,走路的姿势闲散疏懒,却衬得那双笔直的双腿又长又有劲儿,薄薄的布料之中……强有力的资本,看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慌。 薛柠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猛地红着脸捂住双眼,“我……我也该去沐浴了!” 李长澈嘴角几不可察地露出个笑,“嗯”了一声,“我已经让人给你重新准备好了热水。” 话还没说完,某人已经蹿进了净房。 仿佛许久没见小姑娘这样鲜活可爱的一面了。 初回东京城,第一面是在镇国寺。 那会儿她狼狈至极,差点儿被吉庆伯家的世子侮辱,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却被姓曹的推进莲池里,若不是他回来祭拜薛松年夫妇,只怕来不及救她。 再见是在侯府的认亲宴,明明是属于她的大喜事,可她眼里却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点儿光泽。 她仿佛死过的人,看人的神情透着一股哀莫大心死的悲伤。 尤其面对苏瞻时……那种忧伤更甚。 之后的每一次遇见,她总是强颜欢笑。 唯有在山洞里那几日,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才有了几分真心的笑颜。 薛柠笑起来极好看,尤其是手足无措时,脸红扑扑的模样,仿佛枝头上颤巍巍的三月春桃,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李长澈唇边笑意加深,回头看了一眼某人的背影,又低眸看了看自己躁动的某处。 漆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小姑娘的寝衣。 一会儿,她还需要他。 李长澈索性卷了本书,靠在罗汉床上看了一会儿。 等了小半个时辰,里头的人终于可怜兮兮地开了口,“夫君,你能帮我拿一下衣服么?” 薛柠欲哭无泪,先前进来得太急,寝衣都给忘了,直到她磨磨蹭蹭洗完澡才发现。 在栖云阁,平日里都是宝蝉贴身伺候,如今她房里,不对,是她住进李长澈的房里,身边没个丫头,只能麻烦他,他是男人,多少有些不方便,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求助谁了,总不能在净房里睡上一夜,再说了,今儿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哪有新娘子躲在净房里度过的。 李长澈拿着寝衣走进去,雾气朦胧的净房内隐约有个玲珑的身影,“给你。” 薛柠往屏风后躲了躲,伸出一截藕臂将衣服拿过来,“多谢夫君。” 李长澈目光落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才出去。 薛柠飞快将寝衣穿好,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稳住心态推开净房的门。 原本以为李长澈应该已经睡下了,没想到人还坐在灯下看书。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惊。 尤其他那张脸,仿佛造化精心雕刻的雕塑,美得让人不敢靠近。 薛柠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怎么应对。 虽然,他对自己没那个意思,但她看着那么个神仙般矜贵的人物,实在没办法不心动。 更何况,这还是她这一世第一回与一个外男同住。 李长澈掀起眸子,见小姑娘揪着衣摆出来,目光在她傲然的胸口上落了一瞬,又淡定移开,“洗完了?” 薛柠脸色绯红,点点头,“嗯……” 李长澈温和道,“累不累。” 说实话,成婚累得不行,她还故意在净房内拖延时间,这会儿脑子晕晕乎乎的,给她个枕头她就能睡着。 但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以前伺候苏瞻,总是要等他睡下,她才敢沐浴梳洗。 即便她觉得夫妻间不该如此,但过往讨好人的习惯早已造就了她骨子里的卑微。 更何况,这般豪华的寝屋,她连想都没敢想自己能睡在这种地方。 她扬起个明媚的笑脸,强忍着困意,“夫君准备何时安置?” 李长澈看出她眼底浓浓的困意,放下手里的书卷,心疼的走过去,“现在。” 薛柠眨眨眼,水汪汪的眸子满是疲惫,“那我睡矮榻。” 她说着,便去床上抱被子,那被子太厚重,小姑娘身躯前倾,露出婀娜的身形。 李长澈黑眸沉了一瞬,“你睡床。” 薛柠忙道,“那怎么行。” 李长澈将人按在床上,“我也睡床。” 薛柠愣了愣,想起昨晚看的小册子,面皮发烫。 李长澈没有与她分床而睡的打算,将她怀里的被子扔回床上,“放心,我不会碰你,只是侯府人多眼杂,我们分床而睡会被有心人传出去,侯府如今人口虽不如宣义侯府复杂,但我母亲不是个好应对的人,你只管小心一些。” 薛柠怔愣着点点头,心里那份紧张不安总算是安定下来。 ------------ 第156章 备受折磨的新郎 等男人上了床,她才慌慌张张脱了绣鞋,绕过他的大长腿,爬到床里头。 大户人家的夫妻睡觉,都是安排的两床被子。 即便要办那事儿,也是办完了,各自睡自己的。 薛柠上辈子与苏瞻房事虽少,却也懂规矩。 将属于他的被子递到他面前,乖巧道,“夫君,这床被子厚些,给你。” 小姑娘乖巧得有些可怜,李长澈喉头微紧,“你身子弱,我盖这床。” 薛柠心下涌起几分感动,怀里抱着被子,在烛光下打量李长澈的俊脸。 这张脸,瞧着便是个没有世俗欲望的,他冷起来,比苏瞻还要禁欲清冷。 正因如此,他对自己极为尊重。 薛柠目光炙热,由衷道,“阿澈,谢谢你。” 李长澈靠在枕上,薄唇微启,“其实,娶你进来,也有我的私心。” 薛柠疑惑的抬起眸子,“什么?” 李长澈仔细看她一眼,“我与母亲关系不和,你若能帮我从中周旋,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原来如此,薛柠顿时亮了亮眸子,“你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李长澈嘴角微勾,“她不大理事,日后东京镇国侯府还要仰仗你多费心处理后宅庶务。” 薛柠怔住,“可我……不大懂如何掌家。” 上辈子她嫁给苏瞻时,江氏病故,之后侯府的掌家权一直在谢老夫人与聂氏手中。 她除了被拿捏,便是被站规矩,什么脏活儿苦活儿累活儿都是她来做。 一个不被夫君疼爱的女子,在那庭院深深的后宅里,便没有半点儿倚仗。 更何况,就连聂姨娘都生下了儿子,而她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谢老夫人早便看她不顺眼了,有那么几年,她每日要在谢老夫人面前伺候到半夜才能身心俱疲的回到明月阁,而她盼了许久的夫君,也不会给她半点儿好脸色。 她苦了五年,才被送到永洲老宅。 在老宅里的日子,如同被圈禁的囚犯,更别提学习掌家之术。 “不用担心。”李长澈抬眸,看向小姑娘惶恐紧张的眸子,“我会教你。” 薛柠一瞬间被委以重任,嘴角紧抿,眼神坚定,好歹她也做过几年世子夫人,有那么一点经验,她会努力替李长澈周旋他与母亲的关系,更会想尽办法替他掌好后方,让他出入仕途,没有后顾之忧。 “夫君放心,我若不懂,便来问你,只是我管得不好,你莫要怪我。”她眨巴着雾蒙蒙的杏眸,眼底几分楚楚可怜,“但我很好学,知错便会改,夫君骂我也好,罚我也好,我会努力的。” “嗯。”李长澈三言两语激起少女的斗志,眼尾轻扬,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睡吧。” 李长澈事事安排妥当,又说得很清楚,他只将她当做妹妹,不会对她动男女间的心思。 薛柠虽说有几分失落,心里却没了负担,钻进自己的那床被子里,便闭上了眼。 这床与被子果然如她料想般的那样,睡起来格外舒服。 她才闭上眼,便心无旁骛地入了梦乡。 洞房内红烛高照,李长澈却久久睡不着。 少年时,年幼的薛柠也曾钻进过他的被窝。 可这会儿,他的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少女翻了个身,厚厚的锦被仍旧被撑出山峦起伏的曲线。 她的身姿……确实要比一般的姑娘要婀娜。 鼻尖萦绕着属于她身上独有的馥郁暖香,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不久前瞥见的一幕,小姑娘弯起身子,中衣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那又大又圆的白皙,仿佛满月一般…勾人摄魄。 他喉结微动,身下越发燥、热。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看了一眼睡得极香的女子,只能起身去了净房。 洗了个冷水澡,回到床上,才躺下,那睡着的人又不知何时换了个睡姿,小脑袋朝他身边凑了过来,嫣红的脸蛋儿抵在他臂弯处,一条白皙的小腿也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落在红艳艳的锦被里,白得晃眼。 备受折磨的李长澈:“……” …… 一夜无梦,薛柠睡得极好。 好似重生后,她总是忧心忡忡,唯有几次睡得安稳,都是在李长澈身边。 她浑身上下暖烘烘的,脑袋枕的地方也特别舒服。 大红的帷帐里,天光昏暗,她舒舒服服动了动脸颊,缓缓睁开眼,直到对上男人漆黑深沉的眼眸,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竟然枕在男人的手臂上。 薛柠眸子直接僵住,视线下滑。 男人暗红色的中衣被她揪得凌乱。 衣襟敞开的地方,露出一大块饱满结实的肌肉。 她那不安分的小手还落在人家劲瘦的腰上…… 李长澈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小姑娘,声音有几分晨起时的嘶哑,“醒了?” 薛柠猛地一个激灵,“霍”的一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张本就潮红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阿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爬到李长澈被子里的…… 而她自己的被子,早已被她抛弃在一旁。 薛柠咬唇,尴尬地掀开他的被子,身子一点一点往后挪动,终于挪到自己被子里,才红着脸道,“我大概是睡姿不好……今天晚上我还是睡矮榻的好。” 李长澈见她小题大做,轻笑一声,“无妨,许是天气冷,所以你才爬了过来,不过也没什么,只是睡了一张被子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做。” 薛柠挠了挠头,眼底几分懊恼,几分羞涩,“我……没打搅到你罢。” 李长澈想起昨夜她突然凑过来时,他没忍住,亲了一下她樱色的唇瓣。 那柔软的触感,叫他回味了大半夜。 后来他吻上她的鼻尖,嗅着她脸颊边软糯的香气,她也没有反应。 李长澈心窝里登时燃了一把火,眸色浓郁,只是对上小姑娘看来的眼神时,面色清冷,神色一本正经,“没有。” ------------ 第157章 新婚后 薛柠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眉眼清正,不像是被她轻薄过的模样,心下一松,笑道,“那就好。” “再睡会儿?” 天色不早了,今儿是她入门的第一日。 一会儿还要去公婆面前敬茶。 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仔细询问过李长澈后,她忙拉了拉床边的铃铛。 没一会儿,宝蝉领着几个丫头端着热水进来,恭恭敬敬立在屏风外。 没有李长澈的吩咐,谁也不敢进来。 薛柠大概明白,李长澈不太喜欢女子近身伺候,是以自己转过屏风,先换了一身银红的袄裙,她绾发的功夫,男人已经起了身,站在床榻前不知做了什么,随后慵懒的靠在矮榻上,一双潋滟如水的桃花眼偶尔朝她这边看。 薛柠被他浓烈的眸光看得不大自在,好不容易梳妆完,等丫头们退了出去,才道,“夫君,可是要我唤浮生进来服侍?” “不必,内宅不是他一个男人该来的地方。”李长澈站起身,“你来就好。” 薛柠一愣,“我么。” 李长澈好整以暇地指了指挂在椸架上的那套银红锦袍,“嗯。” 薛柠怔了一会儿,苏瞻不喜她近身,除了办事儿时,她从来没服侍过人穿衣。 她有点儿担心自己手脚笨,但李长澈已经展开了双臂,等她将衣服拿过去。 她紧张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将袍子取下来,走到他面前。 男人身量高大挺拔,她微微扬起小脸,替他穿上外袍。 李长澈低眸凝着小姑娘绯红的耳尖,轻笑,“腰带。” 薛柠乖巧听话的将腰带拿来,双手绕过他精瘦的腰。 她第一次替人扣腰带,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两人靠得极近,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松香,极清冽的味道,却叫人心乱如麻。 她心神紊乱,心脏跳得也快,也不知道自己手指摸到了什么地方,总感觉男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沉。 “好了。”李长澈无奈,按住她纤细的手指,看了一眼自己下腹三寸的地方,“我自己来。” 薛柠干笑一声,手指尖都泛着娇嫩的粉色,“是不是我太笨了?” 李长澈道,“不是。” 是他太容易冲动了。 明明从前极克制的人,这才一日一夜,便已躁动无数次。 将心爱之人放在眼前,看来也不是一件好事。 薛柠尴尬地坐在矮榻上,看着男人自己穿衣调整革带,最后在腰间挂上那枚长命锁。 除此之外,便没别的了。 她觉得男人腰间有些空荡。 想着给他做个荷包,又怕他觉得自己多事。 暗自纠结间,男人又出了声,“过来用早膳。” 薛柠瞧瞧窗外的时辰,内心焦灼,“夫君,会不会来不及?” 李长澈面色淡淡,对她笑了笑,“就算晚了,你也不用害怕,在这镇国侯府,你是世子夫人,不用看别人脸色,至于明华堂那位,虽是我母亲,不过她喜欢的并不是我这个儿子,若她叫你难堪,你只管不听便是。” 说着,叫人送上热乎的饭食。 薛柠这还是第一次听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从前苏家教她的,是女子三从四德,事事要听从夫婿的话。 是以她从小便会看人脸色。 苏瞻一不高兴,她心里便慌得厉害,总要想尽办法去哄他开心。 可李长澈却告诉她,在他家里,她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李长澈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薛柠又懵了,“我也能坐么?” 李长澈声音醇厚,“你是我娶进来的妻子,不是奴仆,自然能坐,日后我们在一个桌上吃饭,若没别的要紧事,我都会回来同你一起,若我不回来,会遣人告知你一声。” 薛柠先是愣住了,傻乎乎的站在原地。 李长澈勾唇,“怎么呆住了?” 薛柠心里有些难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她嫁过人,嫁人之后,很少能同长辈们一起坐下来吃饭。 哪怕是与自己的夫君单独用膳,也要为他布菜,为他盛汤,等他吃好了,才能坐下来吃他剩下的饭食,后来苏瞻不爱回明月阁,她便伺候谢老夫人与聂氏,若柳氏与董氏在,她会更加忙碌,但苏家那么大的侯府,没有她能坐下吃饭的位子。 就连宝蝉都心疼她,说她活得像苏家的一个最下贱的奴。 “怎么眼睛还红了?”李长澈起身,大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蛋,像个好哥哥似的,“吃个饭便感动成这样?宣义侯府不给你饭吃?” “没有,只是我这个人喜欢哭。” “我不太喜欢你哭的模样,日后在我的地方,要多笑。” “好。” 薛柠牵开嘴角,心窝里一热,眼眶便酸涩了几分。 到底没哭出来,泪珠子挂在睫毛上,一抬手,便被她抹去了。 她莞尔一笑,安安心心在男人身侧坐下。 桌上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她意外地看向男人。 “阿澈,你喜欢吃什么,要不要我替你布菜?” 她性子一向如此,别人待她三分好,她便忍不住要还别人十分。 她没有娘家,宣义侯府也不再是她的倚靠,陆家更是在豪门大户里说不上话。 她原本以为嫁到李家,等待她的说不定是另一个火坑。 可没想到,原来人真的有另一种活法。 “不用,你爱吃的,我都喜欢,我不挑食。”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还用筷子给她夹了一块冬笋,“你太瘦,多吃些。” 薛柠心中滚烫,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认认真真将他夹来的菜吃了。 她没敢抬头,等吃完笋子,碗里又多了几块清淡的肉。 她一贯少食,但不愿拂了李长澈的好意,才吃了一口。 明华堂派来的几个嬷嬷便进来行了礼,得了李长澈的允许,进了内室。 没一会儿,便端着一方白色的帕子走了出来。 薛柠看了一眼那染血的帕子,一脸疑惑地转头,看向李长澈。 “阿澈,你受伤了吗?” 小姑娘懵懂纯真的话语叫李长澈心底一阵发燥,他意味深长看小姑娘一眼,“没有。” 薛柠蹙眉,“那帕子上的血是……” “先吃饭。”李长澈声线低哑了几分,“回头我再解释给你听。” ------------ 第158章 人怎么亲密成这样 薛柠笑着“嗯”了一声,舀了一碗枸杞炖的骨头汤,小小喝了一口,便饱了。 李长澈抬起眸子,“这汤如何?” 薛柠心满意足,跟只慵懒的猫儿似的,“好吃!” 李长澈眉梢轻挑,“我尝尝。” 薛柠刚要替他重新舀一碗,便见男人直接端起她喝过的送进了嘴里。 薛柠微微瞪大眼,一阵石化,人……怎么能亲密成这样? 换做是苏瞻,嫌弃还来不及,怎么会入口她吃过的东西。 可李长澈却半点儿没嫌弃,还将她剩下的骨头汤都喝光了,“你若喜欢,回头让小厨房多做。” 薛柠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心里荡漾着某种说不出的悸动。 她耳根子一阵滚烫,眼神在他性感的薄唇间转了转,低下头来,“好。” 用完早膳,李长澈才慢悠悠地带着她去了明华堂。 一到堂内,她才发现镇国侯府的长辈比起苏家来说少得可怜。 明间内坐着一个儒雅清俊的中年男子,而他身边端坐着一位貌美却清冷的夫人。 对上那夫人冷淡的眸光,薛柠愣了愣。 这位夫人不就是东平伯府春林宴上坐在周老夫人身边的那位么? 难怪那会儿周老夫人对她格外尊敬,原来她是镇国侯的妻啊。 再看向那儒雅的中年男人,明明嘴角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一张俊脸生得棱角分明,周身却充满了肃杀之气。 这是个矛盾至极的人,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薛柠想起有关镇国侯的那些传说,不由紧张了几分,直到李长澈牵住她的手,她苍白的小脸儿才恢复了几分血色。 到了堂中,气氛尴尬冷凝。 坐在温夫人下首的年轻男子轻轻的咳了几声,打破了明华堂内诡异的沉寂。 “这姑娘长得不错,很配我们家阿澈。”李凌风开口,全然没了刚才的肃杀,倒像个温和的老父亲,对薛柠感慨道,“听说你是薛松年的女儿,果然生得与他有几分相似,不过要我说,你长得更像你母亲,那会儿你母亲可是东京双姝之一,自是风华绝对,倾国倾城,你这丫头也不赖,花容月貌,好得很。” 薛柠笑笑,觉得李凌风还挺平易近人的。 只是温夫人听到他这话,脸色不太好,目光也更冷了几分。 “这是父亲。”李长澈大手覆在少女腰后,将她往前推了推,“随意拜见便好。” 李长澈说随意,薛柠可不敢掉以轻心,规规矩矩行了万福礼,唤了一声,“父亲安好。” 李凌风侧眸看温弦一眼,满意地笑了两声,“难得阿澈肯娶亲,你这丫头,有几分手段,来人,将我给儿媳的礼物抬进来。” 几个粗鲁大汉抬了一个装满黄金的箱子进来。 薛柠看得瞠目结舌,哪有人家敬茶礼回赠一大箱黄金的,便是秀宁郡主那日敬茶,得到的也只是几份红封而已,这位老公公对儿媳这么大方的么。 “前些日子发现一座金矿,回头你就是那金矿的主人,不要跟爹客气,早点儿给阿澈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经,等你生了儿子,爹再给你送一座矿,对了,要是女儿,那爹得好好想想给你备什么大礼。” 薛柠再次大为震惊,眨眨眼,转头看李长澈。 李长澈嘴角微勾,“父亲送你的东西,你只管收下。” 薛柠咬牙,同他打眉眼官司。 他们只是协议成婚啊,镇国侯送的礼物也太贵重了些。 李长澈恍若未闻,“柠柠,再拜见母亲。” 薛柠只得先走到温夫人面前,行了个礼。 温弦打量薛柠的容貌,冷笑一声,“他们父子惯会做贼,你莫不也是被骗进来的。” 这话有些难听,李凌风怒道,“你又说什么胡话。” 温弦讽刺道,“你敢做,还怕人说?” 李凌风无奈道,“好了,今日我不跟你吵,当着儿媳妇的面,你能不能自重一点儿?” “我自重?”温弦眼眶一红,“李凌风,有本事你放我和凛儿走!你害了我一辈子,还要折磨我们母子到什么时候!” 李长澈早已看惯了这出戏码,脸色平静,嘴角却带着几分讥诮。 薛柠一头雾水,打断温弦的哭声,声音柔弱却坚定,“母亲,我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 温弦愣了一会儿,她本就恨李凌风,如今听了薛柠这句话,心情更是烦躁,她看李长澈不顺眼,自然连带着看薛柠也不顺眼,“行了,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红封你拿去吧。” 温弦年纪虽已至中年,说话也难听,语气讽刺冰冷,但人却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比起苏家虚伪的柳氏,惯会装腔作势墙头草的董氏,要讨喜得多。 薛柠笑吟吟地将红封接过,递给宝蝉。 之后,眸光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 “阿澈,他是——” “他是我大哥,李长凛。” 李长凛面色苍白,看起来像个久病之人。 薛柠认真打量他。 他也温和地看薛柠几眼,“弟妹,这是大哥的一份薄礼,希望你莫要见怪。” 一个人对自己是不是友好,薛柠能感觉出来,她接过李长凛递来的红封,笑了笑,“多谢大哥。” “好了。”李长澈不动声色将人揽回怀里,“东京侯府人不多,其他几房的人都在河间老宅,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回去见见。” 李长凛扬起唇角,亦温声道,“不过二房不日也要到东京,到时,弟妹还能瞧见我与阿澈的弟弟妹妹,长珩性子跳脱,长乐乖巧懂事,一定会喜欢弟妹的。” 李长凛三言两语,便叫人亲近。 薛柠含笑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大哥提点。” 李长澈眸色沉了几分,说话语气很淡,透着几分凉薄,“柠柠昨夜劳累半夜,我先带她回去了,还是同从前的规矩一样,无要紧事,柠柠与我,都不会出现在明华堂,所以晨昏定省的规矩也免了。” 说罢,也不等温弦反应,拉着薛柠行了个礼,直接从堂内离开。 温弦怒极反笑,转过脸对着李凌风,言语间,极尽羞辱,“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李凌风面无表情,“别忘了,他也是你亲生的。” ------------ 第159章 强夺 温弦一时脸色铁青,她此生最厌恶最后悔的,便是生下李长澈,每每听到李凌风这般言语,便恨不得杀了他,可惜她手无寸铁,还有个儿子作为把柄,不然,她早将李凌风与李长澈父子两碎尸万段剁成渣滓! 李长凛看形势不对,忙笑了笑,起身辞出,“父亲,母亲,儿子先退下了。” 温弦漂亮的脸上凝聚着沉黑的怒火,她对李凌风一向没有好脸色,这会儿见人都走光了,对他更是没了耐心,“你什么时候走?” 李凌风徐徐道,“我是此间的主人,我去哪儿?” 温弦眼里满是厌恶,“这是我的院子!” “温弦。”李凌风眸光一改刚刚的温和,目光凌厉起来,他起身走到女子身前,铁钳一般的大手捏住她的下颌,微微一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来,“我宠你,不是为了让你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后在儿媳妇面前说话,掂量掂量李长凛在你心里的分量,不然,我不介意送他去跟他老子见见。” “你!” “你知道。”李凌风手上用了几分力,“我这个人,从来说到做到。” 温弦对他这副表情不陌生,想起自己死去的先夫,还有病弱的儿子,眼底生出几分恐惧。 “不要……” “不要什么?”李凌风习惯性将她打横抱起,扔到床上,一张儒雅清俊的面孔满是久违的欲,他盯着温弦瑟瑟发抖的身子,大手随意一扯,便发出一阵裂帛之声。 温弦纵然厌恶,却也害怕极了。 对上男人漆黑晦暗的眼底,身体不断发抖。 她逃也似的往被子里钻,堪堪用被子将身子挡住,却又被男人大手扯下来。 他这个人,总是这么恶劣,这么坏! 从来不顾及她的想法,对她没有一点儿温柔! 被子被拉扯下去,她又羞又觉得耻辱。 李凌风已经有几个月没碰她了,这会儿瞧见她眼里的泪水,心里那股子破坏欲怎么也克制不住。 他凑过去,发狠地咬住她的唇,几欲将咬出血腥。 浓烈的血腥味儿在二人之间弥漫。 “啊……你不要碰我!李凌风!我恨你!恨死你了!” 温弦吃痛,哭着大骂出声,哭着哭着便成了抽噎。 这样的话,李凌风已经在温弦嘴里听过无数遍。 比起恨他,他更喜欢看她手足无措被他强制的模样。 看着她呼吸不过来,看着她眼底含着泪水,他会更兴奋。 “哭什么,叫你爽的事情,哭成这样,没出息。” 粗粝的指腹抚上来,温弦唇瓣咬得紧紧的。 她眼底泛起一抹屈辱,抬眸看向男人眼中凛冽的欲色,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往往这会儿,是她最乖的时候。 李凌风低眸去亲她。 他最了解温弦,几分撩拨,便叫她盈满泪水的小脸染上了红色。 他轻笑一声,将她按在床上,不由分说……将她钳制住。 温弦瞬间软了身躯,一双眼却是通红的。 “李凌风……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阿弦,你已经离不开我。” 随后便是男人粗重的喘息。 李凌风是武将,又多年在军中操练,比一般男子要强壮许多。 即便已经年过四十,在房事上的需求比那些年轻男子还要大。 温弦自被强掳嫁到李家,便日日遭受李凌风的折磨。 偏偏他又从不纳妾,更不会流连花楼。 每每有了,便只能在她身上发泄。 温弦忍不住哭出声来,却对李凌风无可奈何,也反抗不得。 她认命一般趴在枕上,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屋中急促的喘息声经久不息,没一会儿,她便浑身大汗淋漓,昏睡过去。 …… 母亲绝望的哭声,让站在窗外的李长凛身形摇晃,脸色发白。 零星几点雪粒飘落在他肩头,他死死忍住喉咙里的痒痛,一双眼忍得通红。 及至实在忍不住了,才疾步离开明华堂,站在雪地里狠狠的咳了一阵。 “大公子……”身穿绿色绫袄的小婢女忧心忡忡地跑上前来,“你还好吗?” 李长凛咳了许久,终于缓过气来,胸口剧痛无比,好似要将肺都咳了出来,他想起李凌风威胁母亲的那些话,怔怔地坐在一块大石上,心里一阵复杂难受,他抬起虚弱的眸子,看了一眼夷光,“你怎么在这儿。” 夷光见李长凛脸色红润起来,心里高兴,将怀里揣着的药丸倒出一颗,递到他苍白的大手里,“奴婢在这儿等大公子,呐,公子吃药。” “呵。”李长凛自嘲一笑,“等我这个废人做什么。” 夷光是温弦买来专门伺候李长凛的。 那会儿小丫头在街边葬身卖父,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李长凛同情她的遭遇,让温弦将人买了下来。 后来,便安排在他院子里。 这几年,一直都是夷光陪他度过。 “大公子不是废人,只是生了病。”夷光含笑将他扶起来,心疼的说,“公子吃了药,身子便能好了。” 李长凛虽久病,对身边人却很好,也不像李凌风那样脾气阴晴不定。 他与李长澈都是温弦的亲子,只是他们的父亲不同。 他是温弦与先夫林岳生的,出生不久后,温弦便被李凌风看中。 李凌风背负着杀神的名声,年轻时可谓位高权重,只手遮天。 他那样的贵人,不过随随便便看中一个弱女子。 却没想过,这个弱女子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为了攀附权贵,将温弦献给李凌风,导致林岳死了,温家家破人亡,还在襁褓中的他也差点儿被人毒死。 若非母亲拼死相护,他又岂能苟活到今天,还改姓李,做起李家尊贵的大公子? 可这些年,母亲无数次在李凌风面前伏低做小,已经几近崩溃。 而他的二弟,又被母亲那样怨恨着。 这样剪不断还理不乱的家族……实在让他连恨都不知该恨谁。 ------------ 第160章 报答? 李长凛心中沉痛无比,扯了扯嘴角,拿过夷光手里的丸药,半举在空中,在天光中徐徐打量,轻声说,“夷光,有没有能让人一睡不醒的药?” 夷光立刻蹙眉,“公子,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就说说而已。”李长凛闭了闭眼,叹息一声,终是将手中药丸吞下,“我还不能死。” 他若死了,母亲的心气儿便没了。 她本就没有求生之意,若没了他,等着她的,只有死亡。 想到这些,李长凛心下一阵怅惘。 …… 天色灰蒙,雪花纷扬。 从明华堂出来,要走许久的路才能到濯缨阁。 薛柠打小过惯了不被人在乎的日子,住得也偏僻,自然明白这其中深意。 再加上温夫人盛怒之下说的那句,放她和凛儿走。 一个母亲,口中只有一个孩子,而绝口不提另一个,可见李长澈与温夫人之间,绝不是关系不和这么简单。 薛柠紧了紧大红的披风,快步走到男人身侧。 抬眸见男人神色平静,只是眼底氤氲着几分淡漠,心下一疼,“阿澈。”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毕竟是他的家事。 再看温夫人对她和李长澈的态度。 便能猜出,这些年,只怕他的母亲从来没爱过他在乎过他。 难怪他待人时,总是冷冷淡淡的,偶尔笑着,你也绝不会感觉此人好接触。 她抿了抿唇,弯起眼睛,往他身边靠了靠,“今儿是我们大婚第一日,除了见你的亲人,还要做什么?” 李长澈能感觉出少女依偎过来的体温。 哪怕她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但她似乎已经竭尽全力在哄他开心。 “回濯缨阁。”他摒弃脑中那些纷杂的思绪,心情愉悦了些,“我带你认认人。” 薛柠乖巧地“嗯”了一声,亦趋亦步跟在男人身后。 他腿长走得快,见她跟得慢了,便会停下来耐心等候。 薛柠不是没想过伸出手拉住他的大手,但想想嫣然郡主,又放弃了。 回到濯缨阁,她便飞快跑到廊下,抖了抖身上的白雪。 很奇怪,这才过了一日,她在李长澈面前已经自若了许多。 李长澈含笑看她一眼,拢着袖子走到她身边,也拍了拍身上的雪,与她一块儿进了寝屋。 “浮生。” “属下在。” “让人将濯缨阁内的管事都叫来,让少夫人认认。” 浮生笑嘻嘻道,“是。” 薛柠在明间内的罗汉床坐下,李长澈便慵懒地坐在她身侧,手里拿了本书在看。 没一会儿,十几个丫头婆子鱼贯而入,规规矩矩站在她面前,“给少夫人请安!” 薛柠定了定神,侧头看向男人,实在有些无措。 李长澈疏朗道,“这位是濯缨阁的女主人,见她如见我,日后尔等需仔细照顾,如有差池,提头来见。” 一行人恭敬称“是”,挨个上前介绍自己。 濯缨阁总体来说还算简单,一个管事嬷嬷姓张,四个一等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十六个负责洒扫做杂活儿的,另外几个往院外跑腿的小厮四五个,还有四个武艺高强的护卫。 “平日里,你用到最多的便是这几人。”李长澈指了指张嬷嬷并四个一等丫头,“春祺会记账,夏阑会写字,秋菊会功夫,冬雪会弹琴。” 四个丫头在张嬷嬷的带领下盈盈下拜,“奴婢但凭少夫人吩咐。” 这四个丫头生得各有千秋,但都长得很好看,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专门培养出来的。 比某些小门户里的小姐看着还要像贵女。 薛柠仔细听着,在心里默默记下。 忙活大半日,又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吃饱喝足,下午,李长澈亲自带着她清点了嫁妆。 为了存放,他还专门辟出了一个院子做她的专属库房。 “这些嫁妆都归我?”薛柠难以置信。 “我送的,都归你。”李长澈抬步走到宣义侯府送来的那几十抬,神情淡冷,“至于这些,找个时间送回去。” 薛柠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些属于自己的嫁妆。 那长长的嫁妆单子,她看都看不过来。 她忍不住凑到男人身侧,“阿澈,你对我也太大方了罢!你们家都这样么,花钱没个数?” 李长澈瞧着小姑娘眼里的煜煜光辉,忍不住抬手摸摸小丫头的头,“还好。” 他们李家,对自己人从来大方。 薛柠激动了一下午,又想着自己无功不受禄,她总该为李长澈做点儿什么才好。 思来想去,也只能先替他打理好濯缨阁,继而再管好整个侯府。 再者,她始终是要和离的,日后也要为自己与宝蝉早做打算。 她打定主意,在她嫁给李长澈的期间,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对他好。 可要如何……才能算好呢? 她将一颗心都剖给了苏瞻,可苏瞻一点儿也不喜欢。 她为苏瞻做吃的炖喝的,还给他绣荷包做衣服做靴子,他也不在乎,反而得来他的厌烦。 李长澈的家族比苏家更富有,更尊贵。 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薛柠纠结了半日,天色越发黑沉。 又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她想,她唯一能拿出来的,只有自己的身子了。 如果他不嫌弃的话……她可以试试。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廊下的丫头们懂事地退了下去。 自她嫁了人,宝蝉也不怎么在她房里伺候。 男人端坐在长案前看书,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她悄摸往对面看了一眼,便说自己要先去沐浴。 李长澈抬眸,瞥见少女嫣红的脸蛋儿,声线低了低,“嗯。” 薛柠这回检查了衣服才走去进,将自己洗漱干净,又擦了香膏,才挪着步子出来。 昏黄的烛光下,男人五官立体葳蕤,美得不似真人。 就算与他有了什么,她也不吃亏。 只是嫣然郡主那边…… 薛柠小脸皱了皱,纠结起来。 当初在天水源别院,郡主便说给李长澈吃了那种药,她还亲耳听到过他们半夜在隔壁弄出的声响,按理说,男人三妻四妾乃常事,可李长澈看起来便不像个会见异思迁三心二意的男人。 刚刚还踌躇满志的献身之意,这会儿便偃旗息鼓了。 ------------ 第161章 一定生女儿 她拖着身子爬到床上,透过飘扬的薄纱看了一会儿坐在案前看书的男人。 心里想着,若他一会儿过来,她稍微主动一下试试…… 毕竟李长澈瞧着高冷极了,不像是那种会同女子狎昵的纨绔子弟。 再者,他心里有个喜欢的人,也未必肯碰她。 她努努力“勾引”一下下,也算是报答他的恩情了,至于碰不碰她,是他的事。 如此一想,她又轻松下来。 身子歪在被子里,小手轻轻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微微露出藕荷色肚兜的一小截。 她人虽然清瘦,可胸前发育得实在太过饱满,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清减。 腰细得仿佛一只手能握住,那平坦的小腹,肌肤凝脂一般。 别说他人,就连她自己看着肚兜里包裹的那玲珑起伏的嫩白曲线,脸上便一阵阵发烫。 她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不敢多看,慵懒的支着下巴。 只是等啊等啊,等到她都睡着了,也没等到她想“勾引”的人。 睡着后,倒是做了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 李长澈等人睡下后,才放下手里的书卷。 走到床边,小姑娘已经睡得差不多了。 脸颊酡红,鼻尖也泛着一抹委屈的绯色。 再往下,便是那两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樱唇。 想起昨夜亲吻的那一刻,男人心里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一阵燥热。 “柠柠?” “唔……金子……” 看来做的梦还挺美。 小姑娘嘴角挂着个娇憨的笑。 李长澈宠溺一笑,手背碰了碰她脸上白皙的软肉,“盖上被子。” “嗷……金……金子……多谢爹爹……”薛柠舔了舔唇,许是刚刚的姿势不太舒服,翻了个身,平摊在床上,“生女儿……一定生女儿……” 身子一动,小姑娘敞开的衣襟里,两只跳脱的兔儿颤颤巍巍,引得人一阵口干舌燥。 李长澈眸子眯了眯,别开眼,抬手替她将衣服整理好,才在床边坐下来,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嫩白的脸颊,心里泛起一阵暖流。 薛柠睡得沉,自然不懂他此刻的心境。 他自打生下来,便被生母憎恨嫌弃。 父亲是个粗人,不会养孩子,只能将他丢给奶娘。 年幼时,一个半大的孩子总是希望能得到母亲的关怀与注意。 为此他做了许多卑微又可怜的讨好。 可得来的,却是母亲对他变本加厉的厌恶与仇恨。 他是李氏士族尊贵无双的嫡子,可实际上却是个没人喜欢的可怜虫。 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将在母亲的厌恶中度过。 直到他有了娶薛柠的念头。 直到他昨日十里红妆将人娶回家。 看着她娇娇软软的身子睡在自己身边,在他冷清的濯缨阁里忙忙碌碌,哪怕她不说话,只坐在椅子上,躺在床上,站在廊下,他心里也会生出一种能倚靠的感觉。 他有了家,有了自己想保护疼爱的家人。 为此,他竟然生出了几分与母亲对抗的勇气。 薛柠不知道,他有多感激她的出现。 她也不知道,早在许多年前,他便已经渴望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听说她喜欢苏瞻的那一刻,他的心几乎快被人捏碎了。 他低沉了很长一段时日,也在河间逃避了许久。 还好,老天给了他娶她的机会。 “柠柠。”李长澈压抑着心头欢喜,叹息一声,大手紧紧攥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不要离开我。” …… 镇国侯府世子声势浩大的娶亲之事,很快便甚嚣尘上。 世子李长澈十里红妆迎新娘的美谈,一时间也传遍了东京城的大街小巷。 谁也没想到镇国侯府在东京沉寂多年,一回来,便弄出这么大个新闻。 不过想想,那可是李凌风的儿子,他做什么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杀神李凌风带着他儿子重回东京,让东京城里这些权贵们,忍不住胆战心惊。 毕竟李家士族曾经的家主李墨凇位极人臣,手握通天权柄,历经朝代变迁,世道风云变幻,而李氏岿然不倒,而他的孙子李凌风当年在东京城乃至大雍朝都是搅弄风云的存在,这些年他退居河间,京中倒是少了他许多传闻,可但凡还有记忆的人,都清楚当年镇国侯府的繁华鼎盛,富贵无极。 自然,如今的镇国侯府也没差到哪儿去。 皇帝得知李凌风携子回京,连下三道诏书宣他入宫面圣。 他到现在也没给老皇帝面子进宫一趟。 老皇帝拿他没办法,干脆等李家主动。 毕竟大雍四大士族中,手里还有兵权的,只有镇国侯这一位。 而他的独子李长澈,在这次大婚中崭露头角。 人人都怕李凌风,却对李长澈一无所知。 这位年轻的贵族公子,出身李氏大族,又是李凌风唯一的嫡子,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不知他手段如何,性情如何。 只听那些见过李长澈的人说,他有乃父之风,甚至还隐姓埋名参加了春闱考试。 京中众人听闻此言,很快便生出了攀附之心。 只可惜这根又粗又壮的高枝儿,已经被宣义侯府那个小小孤女给早早独占了。 人人感叹,人人惧怕,人人担忧,人人又开始想尽办法笼络这位新贵。 只是李世子刚刚大婚,正是与新娘子蜜里调油不分你我之际。 送到镇国侯府的帖子,竟没有一张有回应。 有那心里活络的,早早开始往薛柠的娘家使劲儿。 不是都说她自小在宣义侯府长大么,又是苏世子去岁才认的义妹,有这份情义,定能走上攀附的捷径。 因而,往宣义侯府走动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一大早,门房便又递来一张帖子。 聂氏昨儿在万寿堂伺候了大半夜,这会儿哈欠连天,拢着衫子坐在罗汉床上看了一眼那帖子上的内容。 不过又是请她过府参加宴会的。 “姨娘可还要再睡会儿?从昨儿开始这帖子越来越多,姨娘等睡好后起来挑一挑,瞧瞧去哪家儿。”赵嬷嬷打起帘子进来,倒上热茶,又将热水帕子都放到架子上。 ------------ 第162章 巴结 自打薛柠出了嫁,江氏又被罚跪祠堂,苏翊礼在外头面前受了侮辱,昨儿没在梨园歇下,聂氏一想起李长澈迎亲那日冷森森的模样,也没睡好,“这当家主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以前总觉得江氏威风,真到了自己手头,才知道里头的艰辛。” 到了春日,京中的宴会越来越多。 尤其过两日春闱放榜,一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聂氏最厌烦这些庶务。 从前她只做个闲散姨娘,每日只需要伺候苏翊礼,日子别提过得有多舒坦。 如今不但要伺候谢老夫人,还要看账理事。 那些乱七八糟的账本儿,她到现在还没完全搞明白。 每回瞧着账房们送来的厚厚几叠账册,她心里便七上八下的,总担心出岔子。 她按了按发慌的胸口,“昨日归账,那些账册你看完了没有。” 赵嬷嬷目光微闪,笑道,“老奴都替姨娘看过了,没什么错儿,姨娘且放心。” 赵嬷嬷是聂氏带进侯府来的,是她的心腹之人,有人帮衬着,总归要轻松些,她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热茶,纤细的指尖挑起那些帖子,“这些人,只怕都是冲着薛柠来的,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将这些帖子送到万寿堂去让老夫人看看。” 赵嬷嬷道,“是。” 说罢,便命人进来为聂姨娘梳洗。 到了万寿堂,柳氏与董氏都已坐在了堂内。 今日开始,雪已经停了,但外头还弥漫着冷雾。 明间内光线暗沉,丫头们点了几盏灯,却还是昏暗。 聂氏笑了一下,将帖子归拢起来送到谢老夫人面前。 谢老夫人面色灰白地看了一眼,很快便明白了这些帖子的含义,只怕一个个都是见薛柠攀了高枝儿来同宣义侯府巴结的。 可事实是,如果她当初对薛柠好点儿,如今自然能心无愧疚地接下这些帖子,但……万事没有如果,全府上下,她最看不起薛柠。 在她年纪还小时,府上无论是苏茵苏溪还是苏清,谁欺负她,她都会踩薛柠一脚。 还在某一年她过生辰时,见她在府中给薛氏夫妇烧纸钱,气得打了她一巴掌。 那么小的人儿,哭得撕心裂肺,若非江氏拦住她,她恨不得将她丢出侯府。 如今回想起这些,谢老夫人心里悔不当初,也不知该如何挽回。 好就好在,她还算了解薛柠。 她是个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姑娘,只要她肯放下身段说几句软话,她定能原谅她从前对她的冷漠。 “这两日都不要动,明日薛柠与新姑爷三朝回门,你好好准备准备。” 聂氏颔首,“是。” 说起新姑爷,一家子人都紧张了起来。 柳氏与董氏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 柳氏欲言又止,“老夫人,可要准备什么厚礼?” 董氏嘴角微扯,“咱们那些东西在李氏面前算得了什么?” 柳氏抿抿唇,“要我说,还是多准备些薛柠爱吃的东西比较好。” “可薛柠——”聂氏迟疑了一下,“喜欢吃什么?” 这话一落,众人纷纷愣住。 从前都是薛柠上赶着讨好她们。 她一个孤女,谁也没将她放在心上……谁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呢? 聂氏道,“一会儿遣人去问问世子?” “只怕世子也不清楚。”董氏迟疑了一下,说,“或者问问大嫂和蛮蛮。” 柳氏道,“大嫂在祠堂,一直闭门不出,我去请过,宋嬷嬷说大嫂又病了,不能见人,蛮蛮不是去江家了么,还没回来呢。” 董氏奇怪道,“她怎么又去了江家?” 柳氏道,“说是李家上门迎亲那日,大嫂让人将她送回去的。” “那薛柠明日回门,见不到江氏,我们怎么说?”聂氏声音讥诮了几分,只觉得如今的江氏越发奇怪,竟真仗着自己侯夫人的身份拿起乔来了,也不怕侯爷对她越发厌恶,哪有三番五次将自己女儿送回娘家的,说出去不是笑死人么? 董氏又笑道,“你们也太将她当回事儿了,虽然她是李家十里红妆抬进门的,可那李世子也只是因着与陆家小将军过命的交情,才会看中她,你们不知道当年李凌风是如何娶那温夫人的?李家的男人可不会对女人好啊,薛柠嫁进去,还不知道过什么日子呢,再说了,那些嫁妆表面是是李世子送给她的,背地里还是李家的,与她薛柠没有半点儿关系。” “要我说。”柳氏见众人都愿意捧着薛柠,心里来了气,冷冷道,“她算什么东西,寻常待她最好,不必将她捧着。” 一群人议论纷纷,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越发痛心疾首,“行了!都闭嘴!” 侯府这么多庶出嫡出的姑娘,她专门让人精心培养,没想到最后竟是她最瞧不上的薛柠,攀上了李家这根高枝儿! 再看坐在堂下的苏茵苏清姐妹,一个个都是没出息的。 尤其是苏茵,春林宴上,名声尽毁。 京中哪个不是人精?都知道宣义侯府的姑娘下贱,一个个都上赶着来落井下石。 前些日子,上门要她做妾的媒人都来了,这让她宣义侯府还有何脸面在东京立足? 谢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苏茵与洛家的婚事谈得如何了?” 聂氏为人处世不如江氏圆滑,上洛家便被洛老夫人下了脸面,她脸上浮起一抹尴尬之色,嗫嚅道,“洛老夫人那边还没给个准话,只说等放了榜再说。” 柳氏没好气道,“她以为她那儿子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苏茵咬紧唇角,“祖母,孙女也不是故意的,都是那洛文钧主动勾的孙女……他看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呢……” 谢老夫人烦躁道,“闭嘴吧你!你以为除了他,你还能嫁得出去?” 一个烂摊子,叫人心烦意乱。 宣义侯府就算鲜花着锦,可到底也没有实权兵权。 好在苏瞻有出息,进了内阁,做了严首辅的关门弟子,如今严首辅病重,这两日他已经去严家探望了,人人都看着宣义侯府呢,这会儿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 第163章 准备回门 谢老夫人定了定心神,“明日所有人都拿出笑脸来,好好待薛柠,谁若拖了后腿,我拿谁开刀!” 等众人都散了,谢老夫人胸口那股郁气还起伏不定。 “老夫人莫气坏了身子。”叶嬷嬷笑了一声,走上前来,将汤婆子递到谢老夫人手中,“那薛姑娘打小便不聪明,是个蠢笨的,琴棋书画样样一般,只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常言道,以色侍人,终不长久,老夫人也莫要担心太多。” 谢老夫人嘴角微抿,叹口气,“早知道当年该对她好点儿。” 叶嬷嬷道,“老夫人放心,咱们府上还有个江夫人在,薛姑娘自小是江夫人养大的,她会念着侯府恩情的。” “你说的倒也是。”谢老夫人宽了心,“江氏还在祠堂同阿礼赌气?” 叶嬷嬷道,“夫妻间哪有不闹矛盾的,过几日侯爷哄哄便是了。” “哎……”谢老夫人心里盼着薛柠好,又怕她过得太好,“当初她心里喜欢瞻儿,也不知如今对瞻儿还有没有情分,只希望她不要闹得两家太难看便是,明日她回门,将瞻儿也叫回来。” 叶嬷嬷顿了顿,安慰道,“薛姑娘懂事得很,老夫人放心。” 谢老夫人点点头,“嗯”了一声。 又怕聂氏安排得不妥当,让叶嬷嬷前去帮忙布置。 总之,薛柠带着李长澈回门,宣义侯府怎么也要让他们夫妻看到侯府的诚意。 …… 三朝回门这日,薛柠起得越来越晚。 为人新妇,本不该如此懈怠。 可自她嫁进来,不需侍奉公婆,也不必每日晨昏定省,只需初一十五去明华堂请个安。 而她的夫君,不但不让她早起,他自己也时常贪眠,与她一块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这才成婚三日,她的性子便被娇宠了出来。 睡在床上时,也没了前两夜的拘谨。 偶尔还能稍微离他近一些,还敢趁他闭着眼时,大起胆子欣赏这张秀色可餐的俊脸。 “看什么?”男人声音低磁,带着一股子刚醒来的嘶哑。 知道李长澈对自己不感兴趣,薛柠越发放得开,只当他是个能同床共枕的大哥哥,“夫君怎知我在看你?” 李长澈嘴角勾起,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小姑娘白皙的胸前,又闭了闭眼,“身边这么大个活色生香的美人,为夫岂能感觉不到。” 活色生香是真,可惜男人对她没那个意思。 想起苏瞻上辈子不止一次嫌弃自己的无趣古板,薛柠终归有些失落。 只是她的失落并未维持多久,不过片刻功夫,便又开心起来。 她反正也不喜欢男女之事,夫君尊重她,待她如亲妹妹,后宅清净,公婆好应付,院子里丫头婆子都听她的话,这不正是她当初想嫁人的初衷么? “我们再这么睡下去,一会儿宝蝉得敲门了。” 李长澈没睡好,嗅了嗅少女身上淡淡的牛乳香,闭上眼,“让她敲,我们自睡自己的。” 薛柠睡了两日懒觉,精神头养得十足,这会儿趴在枕上,觉得有些奇怪,“夫君不用读书?不用处理公务?日日这样闲散着陪我,若被父亲母亲知道了,他们会不会说什么?” 苏瞻当初可谓是日理万机,公务繁忙。 每日卯时人已经到了官衙,后来做了首辅,三两日不回府也是常有的事。 她做了他的妻,总是时刻绷着心神,生怕自己哪儿做得不好,连累他一块儿丢脸。 若他宿在她屋里,不等他睁眼,她都要先醒来。 虽然他不喜欢她的服侍,但他也同样不喜欢她的懒惰。 他不但要她卯时起床去给婆母祖母请安,还要她伺候苏侯用膳,替老夫人抄经书,总之她虽不掌家,却不能清闲。 嫁给他那些年,她没睡过一个整觉。 每日也就两个时辰的睡眠。 到了永洲老宅,又被那些刁奴各种欺辱折磨。 她与宝蝉两个弱女子住在那破旧的宅院里,时常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到死的那一日,都没能睡上一个好觉。 “不用担心。”李长澈淡笑道,“他们说你,你只管左耳进,右耳出,有事找夫君,在这家里,你夫君自会为你撑腰。” 薛柠孤单怕了,下意识道,“那夫君会日日这样伴着我吗?” 李长澈睁了眼,侧眸对上小姑娘干净的眼眸,“你希望我陪你?” 不应当的……怎会生出这样的妄念,薛柠飞快反应过来,避开男人灼热的视线,脸颊一红,讪讪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起床了,不然要耽误回门的时辰了。” 她着急忙慌从床里出来,却忘了自己昨儿穿了件厚重的长裙。 她一手扶着床板,一边伸出右脚,想先踩到地面。 可没想到裙摆太长,她右脚还没站稳,左脚便被裙摆扯住,连带着她右脚一滑……她登时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到床上。 而床边正好躺着个大男人。 她小小的惊呼一声,那浑圆的胸脯稳稳当当的……压在了男人结实的大腿上。 李长澈第一次同一个女子这样亲近,也是头一回被女人砸到腿。 小姑娘身段儿柔软,胸口饱满的雪山仿佛沉甸甸的满月落在他腿上,尤其在她手忙脚乱爬起来时,坠在她胸口前,将那大红的寝衣撑得满满当当,那画面……实在诱人。 男人目色一黑,喉结快速滚了滚,见她跌下来,大手顺手扣住她的腰肢,“怎么这么不小心。” 薛柠无措的从男人身上起身,小手又不知道摸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只听男人闷哼一声,她飞快涨红了脸,“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身子急忙往后退。 又一脚踩空踏板,往后一仰。 “啊——” 一只大手飞快从床上伸出来,快准狠地握住薛柠的右手。 李长澈将人一拉,凝眉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这么急做什么。” 薛柠惊魂甫定地趴在男人胸口,一颗心跳得飞快。 她已经很少同一个男子这样亲近了,有些惶恐不安,也有些羞涩不已,她胡乱解释着,“都怪这裙子太长……之前我不会这样的……今晚还是穿昨儿那条亵裤就好……” 可与一个男人说起女子亵裤这种东西,又格外暧昧。 薛柠越说越难为情,干脆红着脸闭上嘴,“总之我以后会注意……” ------------ 第164章 出发回门 李长澈目色微沉,没在乎她那张红唇说了什么,将那软绵绵的身子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低哑道,“吓到了没有?” 感受到男人身上紧绷的肌肉,薛柠这才发现自己离他好近……近到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 还能感觉到……他不太对劲儿地抵、着自己。 她想到什么,瞬间绷紧身子,面红耳赤,心跳凝滞。 可他不是对她的身子没兴趣么,为何……为何会…… 她脑子里空白了一阵,脸颊愈发灼热,紧张道,“没……没有。” 李长澈舍不得将人放开,抬手理了理她额上的碎发,轻笑,“柠柠怎么在发抖?” 薛柠耳根子滚烫,抬起水润的眸子疑惑的看向他。 男人目光深邃,好似要将她吸进去。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息在两人之间来回蔓延。 男人身上的体温透过衣料传递过来,烫得她心神一颤。 她心跳再次极速,没来由生出一阵害怕,“我就是后怕,担心跌到地上……还有……” 为了转移话题,她忙指了指床角雕出的那根为了美观而纤细的柱子,“若撞到那上面,我这脑袋估计也得出点儿血,所以才有些害怕。” 李长澈目光顺着小丫头白嫩的手指看过去,眸子眯了眯。 薛柠咽了咽口水,脸上热得好似火在烧,“夫君,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李长澈目光灼灼看她几眼,才缓缓将人放开,“下次小心。” 薛柠脸色熏红,“嗯!” 说完,一溜烟儿转出了屏风,只留给李长澈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李长澈眉梢微挑,摊开大掌,只感觉掌心里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滑腻的触感,跟暖玉似的。 “宝蝉——该梳洗了!”小丫头声音清脆,赤脚跑出去的模样生动活泼,裙裾飞扬。 内室一空,心里便有些空落。 李长澈捏了捏眉心,再看向自己下腹,无奈一笑。 没想到,他也有如此难以克制的时候。 这几日,小小澈实在是……太不争气。 某人一走,他也没了睡意,拿了外衫走进净房。 屋子里多了男主子,宝蝉等丫头伺候愈发小心。 等男人走后,宝蝉才敢抬起眼睛,走到薛柠身后。 薛柠惹了祸,却不自知。 等宝蝉几人端着热水进来时,她绯红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心跳还有些快。 “姑娘今儿穿哪件?” 柜子里都是李长澈为她准备的四季常服,大部分男女衣服的颜色都是匹配好的。 她移目看去,发现李长澈很喜欢紫色,便也挑了件烟紫色的,“穿这件。” 宝蝉替薛柠梳了个高髻,又将那玉簪插进发髻之中。 望着铜镜里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自家姑娘,宝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姑娘这才是嫁了个好人家呢,回头让苏家瞧瞧,咱们也有今日!” 当着身后春夏秋冬四个丫头的面,薛柠没多说什么,等将人遣散了才拉过宝蝉道,“你这丫头,莫要得意忘形。” 宝蝉露出个傻笑,“奴婢没得意呀,只是姑娘嫁得确实好,李世子待姑娘也不错,奴婢跟着高兴,这才多说了几句诳语。” 这两日宝蝉在濯缨阁的地位格外高。 哪怕是李长澈给她安排的四个丫头也得为宝蝉马首是瞻。 原本也是李长澈对她好,看重她,才会如此。 只是薛柠心中有愧,不敢坦然受之,又担心宝蝉养出些傲气来,惹出祸事。 薛柠压低声音,对她道,“我与夫君的婚事,原是我们之前私底下说好的。” 宝蝉一脸震惊,“什么意思?” 薛柠叹口气,“意思便是,一年后,我们说不定会和离,也许还用不着一年,咱们便要离开侯府。” 宝蝉愣住,小脸瞬间一垮,“哎呀,姑娘你怎么不早说。” 她还在浮生面前各种炫耀吹嘘姑娘有多好多好,日后能将侯府打理得有条不紊云云,那浮生也是的,总是笑眯眯的听着,还说日后等姑娘生下小世子,他要教小世子学武功,带着小世子出去游山玩水,怎么他也不提醒提醒她,姑娘与李世子的婚事不是真的? 薛柠轻笑一声,又语重心长提醒,“所以,我们就算嫁到李家,也要时刻谨慎,莫要得意而惹出祸端。” 宝蝉小嘴微抿,“奴婢知道了,日后一定小心说话,不会给姑娘惹麻烦。” 见小丫头不高兴,薛柠又笑着摸摸她的头,“不过你别担心,你家姑娘一定会想法子让你过上好日子。” “奴婢倒是没什么。”宝蝉眼圈儿一红,“只是见姑娘从前在侯府过得可怜,所以才一直希望姑娘能过得好,好不容易等姑娘嫁了人,奴婢见姑娘与姑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心中欣喜……可姑娘你……” “女子不是非要依靠男人才可以。”薛柠微微一笑,“我要学着自己养活自己。” 不然,等日后和离,也只会被苏家看笑话。 但真有那一日,只怕她也已经离开了东京。 苏家看不看她笑话,她也不关心了。 好不容易嫁了人,薛柠脑中思绪纷飞。 望着铜镜中云髻高耸的自己,只觉得恍如隔世。 分明才过了两三日,她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在,她终于还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离开了宣义侯府,离开了苏瞻。 从前的薛柠总是害怕,不知道离开苏瞻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不同,甚至她还能过得更好。 想到日后的无穷无尽轻松自在的好日子,薛柠忍不住嘴角抿出个浅笑。 “宝蝉,准备准备出发!” …… 一大早,宣义侯府便忙碌起来。 为了今儿薛柠三朝回门,谢凝棠也早早起了身。 丫头小铃铛从门外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子晨间的寒意。 谢凝棠坐在梳妆镜前簪花,听到声音,眸子睨她一眼,“世子人呢?” 小铃铛走到自家主子身后,笑道,“这会儿已经到大门口了,一会儿便过来,只是老夫人这是何用意?在薛柠回门之日,将世子叫回来,可是为了让世子与薛柠再续前缘?郡主,那薛柠一副狐媚子长相,虽然咱们世子对她没有心思,但您好歹也是世子夫人,可要放在心上才是。” ------------ 第165章 及笄礼 “呵。”谢凝棠一笑,“我倒觉得是好事,薛柠回来,未必会引起夫君心中波动,但她要是看见我与夫君站在一处,只怕心里还不知道如何嫉妒羡慕恨呢。” 小铃铛又担心道,“听说严大人的孙女正值豆蔻年华,世子这几日都没回府,郡主便不担心么。” “自然担心。”谢凝棠手指拈起一只金簪,插进发髻里,“不过我的夫君可不是个会为女色所迷的男人,他连薛柠那样的容色都看不上,又怎会看上严家那位?” 话虽这么说,谢凝棠仍旧不太高兴。 苏瞻这两日一直宿在严家。 算起来,他们夫妻也就薛柠大婚那日见过一次,之后便再没见过。 谢凝棠才嫁进侯府,只有洞房那晚得了男人施舍的恩露,正体会过女子云雨之事的妙处,心里一直期待着能与苏瞻早日怀上孩子,可如今这才新婚多久,她的夫君却几日没碰她,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聂氏是个没用的废物,管不好家,只会嘴上说些漂亮话。 自打江氏进了祠堂后,这侯府的掌家权大部分又落回了老夫人手里。 谢老夫人有意让她接管宣义侯府的掌家权,她记挂着苏瞻,也没那个心思,只称病在明月阁内休息。 但今儿不一样,今儿薛柠要回来。 她无论如何也要在薛柠面前显摆显摆。 更要让薛柠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赢家,是苏瞻的妻,是苏瞻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 想到这儿,谢凝棠嘴角翘得越发的高,“命人准备好茶水,早膳,一会儿世子过来要用。” 小铃铛道,“是。” 没一会儿,苏瞻一身玄墨黑衣进了明月阁。 男人丰神俊朗,只是面容之间有些说不出的疲惫。 刑部公务繁忙,严首辅病重之后,许多公务都落到了苏瞻肩头。 京中人人都在传,苏瞻乃严首辅的关门弟子,若严首辅一去,将来接他衣钵的必定是苏瞻,毕竟当今圣上对苏瞻也格外赏识,大婚那日,还专门让宫中抬了不少赏赐来。 谢凝棠忙迎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夫君,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想你。” 他们是新婚夫妻,本就该如此亲昵。 更何况,现在时辰还早。 窗棂外雾气弥漫,他们若是上床温存一会儿也来得及。 谢凝棠实在喜欢大婚那晚的苏瞻,也顾不得矜持,身子主动靠过去,将一张透红的小脸儿靠在他肩头,柔声道,“夫君,时辰还早,我们要不要一会儿再去万寿堂?” 苏瞻却不解风情,眉心紧蹙,将手从她怀里抽出来,“祖母那边如何了。” 谢凝棠一愣,温香软玉在怀,这男人竟然只关心谢老夫人? “祖母那边一切都好,只是这几日因着李家一事忧思太重。” 苏瞻对谢凝棠没什么兴趣,对那事儿也提不起兴致,仿佛成婚只是单纯的为侯府娶一位女主子进来而已,于他而言,生活没有任何变化,非要说的话,少了薛柠这个小尾巴。 明月阁里住进一个女人,那人再没来过。 不对,应该是从母亲生辰宴之后,她便再也没来过。 苏瞻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心里有种莫名说不出的烦躁。 他脱下披风走到罗汉床边坐下。 墨白忙将热水端上来,“世子,净手。” 苏瞻面无表情洗了手。 谢凝棠这才看见男人指尖蜿蜒的血色。 她脸色微微发白,刚刚一门心思想着那点儿男女之事,竟没闻到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儿。 “呕——”她干呕了一声,脸色苍白的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夫君不是从严家回来么?” “嗯。”苏瞻冷笑着看她一眼,也没放在心上,“昨晚审了一夜的犯人,又去看了恩师才回来。” 谢凝棠对那些不感兴趣,只是看着男人清冷阴鸷的面庞,心里没来由一阵惶恐,她不敢表露,扬起个讨好的笑,“夫君,今儿是薛柠妹妹回门之日,你可有给薛柠妹妹准备礼物?” 听到薛柠的名字,苏瞻冷峻的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 “你准备了什么?” 谢凝棠道,“她之前送过我一根簪子,我便还她一只玉镯子可好?” 苏瞻淡道,“随你。” 见他表情淡淡,谢凝棠心里欢喜,“这镯子可是上好的材质做的,薛柠妹妹只怕都没戴这样的好东西。” 苏瞻周身气息一冷,眸光也阴鸷起来,“你说什么?” 谢凝棠对上男人冷沉的眼神,心跳蓦的漏了一拍,“夫君……我……” 苏瞻冷笑一声,“你想说,侯府待她不好?” 谢凝棠没料到男人脾气如此阴晴不定,也不知自己这句话哪儿惹他不痛快,委屈巴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见她素日素净,身上穿的也是简单颜色的衣裙,头上戴的都是绒花,还以为她不喜这些奢华之物……” 苏瞻默了一下,回想起记忆里的薛柠,总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平日里也格外低调,家中姊妹们穿金戴银,她却总是一袭素衣,偶尔穿点儿颜色鲜亮的衣裙,也都是出现在他生辰宴之类的重要节日上。 他目光微移,落在谢凝棠的梳妆台上。 一支玉凤金簪安静的躺在锦盒里。 “那是——” 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脑仁儿微微发疼,越想越难受。 看来得找个大夫来看看。 谢凝棠抬起眸子,“那是薛柠妹妹送我的礼物,夫君忘了么?” 苏瞻黑眸微眯,走过去将那玉凤金簪握在手里,越看越觉得眼熟。 “墨白——” 墨白从屏风外走进来,“世子。” 苏瞻心跳有些快,“你可记得此物?” 墨白看了一眼那簪子,想起来了,“是世子送给薛姑娘的及笄礼。” 苏瞻心中大震,蓦的一愣,谢凝棠也愣住了。 墨白咽了口唾沫,“属下应该是没记错,当初薛姑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日里都不会戴出来,只有世子生辰春节中秋等时节才会戴。” 苏瞻脸色微变,大手缓缓收紧,想起薛柠将此物弃如敝履,冰冷霜色瞬间倾覆眼底。 ------------ 第166章 归还嫁妆 他有些不相信薛柠会将他亲送的东西送给别人,可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目光流连在那玉簪上,心尖一阵刺疼。 薛柠到底在发什么疯?为什么她变得越来越奇怪? 难道她以为他会在乎一支金簪?还是一支被她遗弃的金簪? 他突然又想起来了,那日薛柠前来给祖母请安,故意当着他的面儿将这金簪送给谢凝棠做接风洗尘的礼物,那会儿她应该是故意为之,以为他会在乎罢? 没想到她的心思,还是那样深沉,以为他会在乎,会生气。 呵。 苏瞻眸光晦暗地冷笑一声。 那她便小看他了。 “夫君?” 苏瞻从隐痛中回过神来,嘴角讥诮的掀起,心底压抑着没来由的怒意,却又克制着,露出个淡漠的神情,“没事,只是一支金簪而已。” 他随手将那金簪扔在梳妆台上,“她给的东西,配不上你。” 谢凝棠疑惑,“那——” “此物无用,墨白,拿出去扔了。” 墨白迟疑,却又在男人冰冷晦暗的目光下认命地走上前去将那金簪拿起来,随后走出去。 苏瞻心里那股怒气终于平息了一些,脸色却仍旧不太好看,“去万寿堂。” 到了万寿堂,谢老夫人等人皆已经锦衣华服,满头珠翠。 就连三房的董氏与苏清都换上了华丽的头面,苏茵虽憎恨薛柠在春林宴上让她名声尽毁,却还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出现在堂内,苏蛮也从娘家回来了,只有江氏仍旧在祠堂内没出来,只说是诚心悔过,等过段时日期满再出来。 苏翊礼看了一眼角落里空荡荡的椅子,那处是江氏常坐的。 今儿江氏没来,便空了下来。 聂氏在谢老夫人身边站着伺候,一张脸上写满了笑容。 其实江氏当初也是如此,时常站在老夫人身边,只等有了空闲,才能小坐一会儿,所以她的椅子被放在角落,因为大多时候根本用不上。 苏翊礼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江氏固然是个极称职的当家主母,只是老夫老妻多年,他对她早已没了兴趣,一进她那屋子,看见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便心里烦躁,每次与她同床共枕,摸着她的身子,就仿佛摸着自己一样,早就没了年轻时的悸动。 但聂氏不同,她出身不好,若非因为他,差点儿流落风尘。 又最是温柔小意,在床上的花样也多,每每勾得他销魂蚀骨,欲仙欲死。 日复一日的,他去秋水苑的日子越来越少,对聂氏也越来越宠爱,甚至到了,他想给聂氏一个孩子傍身的地步。 “侯爷,你想什么呢。”聂氏得了闲,坐到苏翊礼身边,眨了眨妩媚的眼眸,“一会儿李家人便要到了,那李世子再厉害,也要尊称侯爷一声岳父大人,侯爷莫要担心,薛姑娘是您的女儿,她岂有不给自家人面子的道理。” 苏翊礼唇边露出个笑,大手握住聂氏的手,“还是你会哄人。” 聂氏含羞低眉,笑容温婉动人,一句话便让苏翊礼心情好了不少。 一家人整整齐齐,准备妥当,只等着镇国侯府的马车到来。 只是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上午也没见着人影。 董氏等不下去了,试探着看向谢老夫人,“老夫人,按理说,这新妇回门应该在早上的吉时,可如今都快午时了,李家怎么还没动静?” 苏瞻最近几日都没休息好,闭着眼挺直地坐在椅子上。 听到这话,也没睁开眼,心底琢磨着一会儿见到薛柠,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让她学乖一点。 又想着,要不要问一句她新婚之夜与姓李的是如何度过的。 可又觉得没意思,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也不过那点子事儿。 他唇角讥诮地勾起,她那样无趣的人,只怕李长澈对她也不会有性趣。 堂内众人不免有些着急,怕是李家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但镇国侯府,又能出什么事儿? 李凌风当年能以一己之力杀得北狄十年不敢来犯,后又在万难之中承袭镇国侯府,而一个小小侯爵能用上镇国二字,都足以说明了李凌风这一脉不简单。 谢老夫人嘴角紧抿,迟疑了一会儿,“再叫人去大门外看看。” 聂氏领命出去,叫了个跑腿的小厮出去打探消息。 回身往明间内走时,掀眸看了一眼明亮的天色。 今儿没下雪,三月暖阳安静的挂在天边。 她本就铆足了劲儿,准备在薛柠面前表现一番,却没想这么久了,还没将人给等来。 不过她到底是宣义侯府的义女,总会回来的。 日后攀上李家这根有军权的粗壮高枝儿,宣义侯府又是另一番气象了。 她嘴角微勾,回到堂内,见苏家一家子女眷花团锦簇,尤其是秀宁郡主,今儿穿得跟要入宫似得,只怕不会给薛柠好脸色看。 她只是一个姨娘,不敢对金尊玉贵的郡主不敬,也没敢多提醒,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在堂中坐定,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院儿的管事突然急匆匆前来传信。 “老夫人!门口!门口——” 管事跑得急,老脸一阵通红,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喘不过气来。 谢老夫人立刻喜笑颜开的站起身,“快,出去迎接!” 众人忙理了理云鬓,跟着老夫人一块儿动了身子。 却又听那气喘吁吁的管事道,“老夫人!不是!不是!” 谢老夫人面带焦急,又站住脚步,“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那管事匀口气,又道,“是门口来了好多镇国侯府的人!” 谢老夫人怒道,“今儿是薛柠回门之日,来的自然是李家人!” 那管事跺了跺脚,“老夫人,除了李家人,还有七十二个红木大箱子!” 谢老夫人一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什么?” 聂氏倒是飞快想明白了,“难道是薛柠大婚当日,我们借的那七十二箱嫁妆?” 谢凝棠皱了皱秀眉,对那管事道,“你可看清楚了?” ------------ 第167章 回的是陆家 那管事忙哭丧道,“老奴肯定没看错,是镇国侯府的管事亲自带着人将嫁妆抬到咱们大门口的,现在整整齐齐放在外面,还引了不少人围观!外面的人都说……说宣义侯府上不得台面,连嫁妆都要借懿王府的,既是借的嫁妆,李家也不稀罕,是以,今儿专门敲锣打鼓的替他们家世子夫人还回来,那李家闹得声势浩大,如今外头的人都听到了!” 众人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谢老夫人脸色惨白,瞬间明白了这都是李长澈的奸计! 从一开始上门下聘,到后来大婚迎亲,以至到现在将嫁妆送回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故意恶心宣义侯府。 她定了定神,问,“那……薛柠与李世子可到了?” “老奴询问过了……”那管事咬了咬牙道,“李家的管事说,薛姑娘根本没来!而是带着李世子去杨柳巷陆家了!” 管事话音一落,众人脸色一变,一阵哗然。 谢老夫人气得差点儿厥过去,一群人忙担心的簇拥上去,叫大夫的叫大夫,抬人的抬人。 一时间,原本一片喜气洋洋的万寿堂陷入一片混乱。 而始终安静坐在原地岿然不动的苏瞻,终于在这混乱中睁开了眼。 他昨日一夜没睡,在脑中想过无数次今日与薛柠见面的场景。 却没想到,回门之日,他连薛柠的面,都见不到。 …… 杨柳巷,春日暖阳悬在天边。 难得放晴,路边的雪也化了,只天气还有些冷。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靠在陆家门前。 身量高大挺拔的李长澈率先下了车,随后才将马车里的身披大裘的小姑娘扶下来。 二人一身同色系的烟紫色长袍锦裙,牵手站在一块儿,金童玉女,分外般配。 “柠柠——” 杨氏看得满脸姨母笑,今儿是打心底里高兴,见着新妇打扮的薛柠,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激动,“你说要来,我还不信,想着三朝回门,你怎么也要去苏家走一趟,怎的想起到咱们家来了?” 陆家门第比不上宣义侯府,她出身又低贱。 若是寻常贵女,只怕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好在薛柠对她没有半点儿嫌弃,挽住她的手,随她一块儿往陆家后院走,“舅母才是我真正的亲人呐,我母亲姓陆,舅舅舅母与表哥才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三朝回门回的是娘家,我自然是要回将军府的。” 至于苏家,她早就同谢老夫人说过。 嫁出侯府后,无大事,不回苏家。 “柠柠这话没毛病,你这丫头,可算是长大了,为兄的感动得都快哭了。” 陆嗣龄今儿也换了一身锦衣,听了薛柠这话,心里欣慰至极,想当年小丫头一心只有苏家那位冷面世子,连他这个表哥都不亲近,每每回京过年,他都懒得看她对苏瞻的那副狗腿样,如今这丫头长大了,又嫁了人,终于明白谁才是真正待她好的人了,相信姑母在天有灵也会高兴。 他翘起嘴角,抬手准备摸摸她的小脑袋。 手还没碰到小丫头的头毛,却被一旁的李长澈拦下。 杨氏见几个年轻人打打闹闹,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陆嗣龄生气,“姓李的,你怎么回事?” 李长澈伸手将薛柠揽进怀里,玉白清冷的俊脸神情疏懒,“此处是东京,不是拥雪关,莫要对别人的妻子动手动脚,你在军中的那些陋习,早该改一改了。” 陆嗣龄咬牙,“我可是柠柠的亲表哥,如今你还要唤我一声大舅哥。” 李长澈微微一笑,侧眸温情脉脉地看向身边女子,“表哥也是男人,柠柠来时答应过我,日后不会同别的男子亲近,包括你在内。” 薛柠眨眨眼,她有说吗? 不过对上男人看来的深邃眸光,她想起来时在马车里,男人叮嘱她的话。 哪怕他们是协议成婚,在家人面前,也要做出恩爱的模样,不然陆家会担心她在李家过得不好,再者他们终归是举行了大婚仪式的真夫妻,日后在外人面前也不能同陌生人一般生疏,因而她需配合他演戏,演出一对恩爱夫妻。 薛柠生怕苏瞻会以为她对他还余情未了,也正有此意。 是以,忙当着陆嗣龄的面儿,紧紧抱住李长澈结实的小臂,小脑袋还往男人肩头靠了靠,“阿兄,我今儿刚梳的凌云髻,你莫要粗手粗脚摸坏了。” 李长澈一贯清冷的眉梢,这会儿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宣誓主权一般,大手轻轻拂过小丫头的发髻,末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薛柠果然没说什么,反而跟猫儿似的,享受的眯起眼,只是耳廓早已红了大半。 到底是新婚夫妻,是有些不同一般的亲热。 陆嗣龄嘴角微抽,没好气地瞪他们二人一眼,“看来,某些人不知道给我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将她迷成这样,我算是明白什么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咯,李长澈,你与柠柠日后最好别生个女儿出来,不然,有的是你操心的时候。” 李长澈轻笑,“不过是我的一番真情而已,女儿也好,儿子也好,只有柠柠能让我操心。” 他本就是个不爱笑的,偶尔笑起来,格外动人。 薛柠听着他与陆嗣龄你来我往的说那些话,心脏微微跳动,他的演技真好啊……演得她都快当真了,那些话也好听,好听得她眼眶微微发热。 上辈子她失了唯一的孩子,最后与宝蝉在永洲相依为命。 算起来,她孤单了小半辈子,从未想象过有儿有女是何种景象,也不知道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该是怎样的幸福,总之那样美好的事,离她太遥远了,她不敢肖想。 陆嗣龄在军中孤寡多年,看不得小儿女在他面前恩恩爱爱,“行了,别贫嘴了,一会儿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二位新人做去?” 李长澈道,“拿你将军府最好的东西出来。” 陆嗣龄挑眉,“行,今儿不将我将军府吃垮,你们不许走。” ------------ 第168章 燕燕的婚事 李长澈一直牵着薛柠柔软的小手,“好,回头便在不羡仙住下,吃穷你。” “不愧是姓李的,半点儿亏也不吃。”陆嗣龄眯起眼睛笑,“到了,你们在会客厅先坐会儿,若是无聊,只管去不羡仙休息,回到陆家就跟自己家一般,不用拘束。” 李长澈唇角牵起一个弧度,“不会同你客气。” 陆嗣龄见李长澈笑容多了不少,心里也替他高兴。 同他认识这几年,没怎么见他笑过。 可今日,他在柠柠身边,嘴角几乎没下来。 看来,柠柠才是他的治伤良药。 日后,再不必为了那个所谓的母亲伤心落寞了,真是件大好事。 “好了,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你们且先同母亲说说话儿。” 说着,人转身往外走去。 “阿兄要去做什么?”薛柠疑惑。 杨氏莞尔一笑,“你阿兄知道你今儿要来陆家,便给卫家递了帖子,要将燕燕接到咱们家来陪你玩耍一日。” 薛柠眸光微亮,“那燕燕怎么说。” 杨氏笑道,“你阿兄此刻便去接人。” 薛柠看陆嗣龄背影的眼神便揶揄起来,眸子弯起,月牙儿一般,“到底是为了我去接燕燕,还是为了他自己,这可就说不定了。” 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娇俏可爱,与先前满身的孤寂死气全然不同,多了些耀眼的鲜活。 李长澈长睫微动,视线始终落在她白皙娇嫩的小脸上,总觉得看不够似的,手指微微用力攥住她软软的指尖,只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骨髓。 唯有薛柠浑然不觉男人对她的占有欲,缓步走在他身侧,偶尔转头与杨氏说话。 杨氏没漏过李长澈看薛柠时那种仿佛会吃人的眼神。 当年陆将军看夫人的眼神便是如此。 后来将军与夫人恩爱有加,鹣鲽情深,没过多久,夫人便有了阿嗣。 她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二人身上转了转,镇国侯府李氏那样的大士族,规矩森严,作为李氏的新妇,只怕洞房之夜,柠柠与李世子已经成了好事儿了,若不然,以柠柠娇羞的性子,哪会同一个男子这样亲近。 如此一想,杨氏嘴角深深弯起,忙热络地将二人引到花厅中。 几个丫头上前来献茶,瞥见丰神俊朗的新姑爷,一个个红着脸。 按规矩,新妇三朝回门,便是让自己的夫君与娘家的亲戚们认识认识,不过李长澈与陆嗣龄情同手足,早已熟稔,又在陆家住过多日,与杨氏也不陌生,因而也便免了那些个繁文缛节。 薛柠这会儿才放开李长澈的手。 李长澈命浮生将礼物抬进来。 薛柠则坐到杨氏身边,与她说起卫枕燕与陆嗣龄的事。 上辈子卫枕燕嫁给苏誉,被他折磨了小三年,日子过得并不比她好太多。 她们姐妹二人在宣义侯府做了妯娌,却同时被苏家的两个男人伤害。 苏誉那样的人,不会真心实意爱一人,他虽是二房嫡子,常年跟在苏瞻身后,却不得大用,科举上也没有建树,是以自卑又傲气,多年与那身份卑贱的外室厮混在一处,恨起自己院中这位尊贵的嫡女来。 卫枕燕自嫁入侯府,多次帮衬他的仕途,又拿出卫家的人脉替他铺路,苏誉得了燕燕的好,却又怨她太过强势,插手他的青云之路,可怜的燕燕明明最乖巧不过,哪里在他面前说过一次重话? 她替他孕育子嗣,身子多次受损,后来病得瘦骨嶙峋,好似一副骨架子上披着块人皮似的,连路都走不稳,最后一次怀上苏誉的孩子,躺在床上保胎四五个月才能下床,可惜最后还是难产而死。 分明是苏誉自己将燕燕明媒正娶入府的。 她一没强迫他,二没伤害他的外室。 她有什么错,要死得那样凄惨? 薛柠打心底里替卫枕燕不值,如今她重活回来,绝不会再让自己的好姐妹走上上辈子的老路。 “我瞧你阿兄待燕燕也不太一般。”杨氏叹口气,“只是燕燕与苏家的婚事是几年前两家便说好的,卫家的林夫人与江夫人关系亲厚,二人给两个孩子早早定下了婚约,只是燕燕才及笄,所以侯府才没前去下聘,翻了年,只怕两家便要为两个孩子谈婚论嫁了。” “不好。”薛柠抿唇,定定地看向杨氏,心底怒意翻涌,“舅母,燕燕不能嫁给苏誉。” 杨氏也喜欢卫枕燕,恨不得她能给自己做儿媳,只是她才因为苏溪与宣义侯府闹了龃龉,若又横插一手,搅了卫苏两家的婚事,只怕苏家越发不高兴,“那苏誉也是侯府嫡子,虽至今没什么大前途,但有他的世子哥哥做帮衬,还有侯府的荫蔽,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燕燕嫁了他,也不算吃亏。” 薛柠红唇失了血色,低垂着眉眼,片刻后,抬起来,道,“我看得出来,阿兄比苏誉更喜欢燕燕。” 杨氏怅然道,“其实我也喜欢燕燕。” 脱离了宣义侯府,薛柠行事便少了许多拘束,她打定主意,要撮合陆嗣龄与卫枕燕,嘴角噙着个柔柔的笑,“若舅母想让燕燕给你做儿媳,便一定要想法子,让燕燕嫁到陆家来。” “这——”杨氏有些迟疑。 薛柠微微一笑,“舅母不用担心,还有我在,我来想办法。” 杨氏知道薛柠如今是个有主意的,笑道,“要我看,你阿兄对人家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还不知道人家燕燕喜不喜欢他呢,此事,要问了燕燕才好做打算。” 薛柠眉梢轻挑,一双眸子清凌凌的,“舅母放心,燕燕不喜欢苏誉那样的,她更喜欢粗汉。” 杨氏疑惑,“粗汉?” 李长澈亦抬眸看向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眉心浮起一抹思忖。 薛柠抿唇一笑,“就是我阿兄这样的。” 上辈子的卫枕燕,嫁给苏誉,无非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要说她有多喜欢苏誉,其实并没有。 不过是一个世家贵女,对夫君正常的体贴与亲近而已。 她分明记得有一年除夕,苏誉没回府,苏瞻也不在。 苏家其他人聚在万寿堂热闹饮宴。 她们妯娌二人没人关心,便拥着厚厚的绒毯坐在南窗底下对着雪夜喝酒聊天。 喝了小半杯花酒的卫枕燕目光迷离,看了一眼窗外纷扬的大雪,突然说起战场上的凶险。 她说,“柠柠,世人常说男儿上了战场,最后终究是马革裹尸还,是真的吗?” ------------ 第169章 大英雄 薛柠那会儿自己也满心难过,因着不爱她的苏瞻,也因着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她喝得半醉,将脑袋靠在她肩头,眼睛红红的,眼泪蓄在眼眶里,半晌没落下来,“是啊,所以薛家人都死光了,若是女子,最好还不是不要嫁给将门的好,可我的娘亲,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爹爹,为了我爹,她不顾凶险,跟去了边关,后来爹爹战死,我娘亲也就随之而去了,燕燕,我好想爹娘……” 那会儿卫枕燕抚了抚她的脸颊,突然开口,“陆家也是世代忠良的将门吧。” 薛柠点点头,“我的舅舅与阿兄,也去了边关。” 卫枕燕又笑了一下,说,“你的阿兄,是个大英雄。” 她听见卫枕燕夸赞阿兄英勇,眨了眨眼睛,泪水便落了下来。 做英雄,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舅舅断了一条腿,阿兄的手也受伤了。 军中来的书信被苏瞻扔在她面前,她看见陆嗣龄九死一生的惨状,心里哪能不能难受。 “前些时日,拥雪关大捷,阿兄率小股军队直袭北狄敌军后方,斩杀了北狄大将的头颅,只是听说右手断了,不知军医替他接上没有,若一个将军断了手,日后的前程可就断了……” 卫枕燕轻声道,“柠柠,他真的真的很厉害。” 她那会儿心下一动,侧过头去看卫枕燕的脸。 却见她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脸,一双泛红的眼眸满是说不清的遗憾与沉痛的悲哀。 薛柠当初不解其意,手忙脚乱去抹她脸上的泪水,“燕燕,你怎么哭了。” 却被卫枕燕握住了手腕儿,她平静地流着泪,“要是当初……”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无奈一笑,“要是当初我不嫁人就好了,真想去看看漠北的雪,是不是也同东京的一样大。” 当时的薛柠不懂卫枕燕为何会提起陆嗣龄与漠北的雪,这会儿却反应过来了,燕燕只怕心里也有她阿兄,只是迫于家族联姻,又见阿兄娶了苏溪,便只能嫁了苏誉。 随后,命运弄人,年纪轻轻死在宣义侯府。 “舅母。”薛柠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露出个温婉的笑,眼圈儿却有些发红,“回头我来问燕燕,若燕燕心里也喜欢阿兄,我便想法子让卫家与苏家解除婚约。” 杨氏本就是婢女出身,没那些个大家族的规矩与思量,见薛柠信誓旦旦的,便点点头,“好,听你的。” 陆将军没回东京,陆家只有杨氏这么一个女主子,李长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呷了一口手里的热茶,目光偶尔落在薛柠欢喜的侧脸上。 听着她与杨氏说的那些话,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只是小姑娘眼底的沉静却不是假的,那种仿佛看尽了人世悲欢之后的淡然神态也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他心下生疑,却又不动声色。 只当她对苏瞻爱而不得,从而恨上了苏家。 可不管因为什么,只要她心中愿意让卫枕燕与陆嗣龄在一起,他定然会想办法替她完成心中所愿。 坐了小半个时辰,卫枕燕与陆嗣龄也到了。 卫枕燕俏脸微红地站在陆嗣龄身侧,一袭鹅黄的短袄加石榴裙,梳着简单的花苞髻,乌黑的长发半披在身后,看起来娇俏又可爱。 陆嗣龄嘴角噙着个漫不经心的笑,一双明澈的眼眸泛着深色的涟漪。 薛柠细心地注意到卫枕燕衣襟有些歪斜,而陆嗣龄的袍子也有些皱巴。 二人明明站在一起,却又隔了一小段暧昧的距离,跟故意避嫌似的。 尤其是卫枕燕,刚走到门口,便刻意小跑进来,脸颊红红地握住薛柠的小手,“柠柠,你今儿真好看,做了新娘子果然不一样了。” 薛柠含笑看她一眼,视线落在她通红的耳尖上。 卫枕燕呼吸一紧,小心翼翼地眨巴着眼睛,生怕被薛柠看出什么。 “你看我做什么?”她摸摸自己的脸,心虚道,“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薛柠掩唇一笑,凑到她耳侧,低声问,“燕燕,你的脸好红,是不是我阿兄又欺负你了?” 卫枕燕立刻想起在马车里,她一个不留神没坐稳跌进陆嗣龄怀里的事儿,她本来就不是故意的,心慌得厉害,偏偏陆嗣龄那个臭流氓,不但不顾男女大防扶住她的腰,还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说她太瘦,身上没二两肉,坐不稳是正常的,他还说……还说他这个人大方得很,问她要不要拿他当坐垫! 天,东京哪个世家子弟如他那般吊儿郎当,敢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说出那等不要脸的话来! 就算他们幼时时常在一块儿玩耍,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如今她已及笄,是个未出阁又要脸面的大姑娘,他怎么还能做出那种讨人厌的事儿来! 她都快被他气哭了,被他哄了一路才过来的。 想起他哄自己时,那轻佻中带着些强势的话语。 卫枕燕脸上更烫,“没,就是他嘴太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都要被他气死了,柠柠,呜呜呜,你可要替我做主呀。” 薛柠故意沉下脸,“你都被气红了脸,看来我阿兄当真是罪不可赦,一会儿我告诉舅母去,让舅母狠狠罚他,让他跪祠堂去,跪上个半个月!” “啊?万万不可……”卫枕燕又开始护着某人,扭捏着说,“哎呀,也没有那么严重了,就是……咦,今儿是你大婚回门,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就问起我来了!” 陆嗣龄见两个小丫头凑在一块儿说小话,牵了下唇角,便与李长澈一起去了书房。 薛柠新嫁,他这个做大舅哥的,也有许多话要叮嘱他这个表妹夫,哪怕这个表妹夫地位能力手段都比他强,但他还是要放出几句狠话,“若你日后敢负了柠柠,我定会让她与你和离,再将她带走藏起来,让你永生永世都找不到她。” 走廊里,李长澈长身而立,一袭烟紫色锦袍,清冷矜贵。 他面无表情地看陆嗣龄一眼,眸光透着平静而又浓郁的深邃。 “你敢。” 他语调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与威压。 哪怕陆嗣龄与他关系匪浅,也被他此刻身上的气势压住了。 ------------ 第170章 喂饱她 “开个玩笑而已,这次回京,我总感觉柠柠变了很多。”他轻咳一声,讪笑道,“总之,你一定要待柠柠好,别让她伤心难过。” 李长澈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他本就不是个爱多说话的冷淡性子。 陆嗣龄也习惯了,从前他总开玩笑说他不会疼女人,怕是日后没人肯嫁给他,如今他自己的妹妹做了他的妻子,他只能好好言传身教教他几招对付姑娘家的法子。 “不能对她太凶,姑娘家身子骨柔弱,要仔细对待。” “胭脂水粉该送的送,别的姑娘有的东西,她也要有。”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推开书房大门,却听身后男人突然开口。 “所以,我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将她彻底绑在身边?” 陆嗣龄夸张地指指自己的鼻梁,“你问我?我在军中,身边连个母老鼠都没有,哪能懂这些道理,不过——” 他欲言又止,眼眸微转。 李长澈挑起冷峭的眉梢,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午时的光影中,显出几分漂亮的冷白色泽,像极了一块没有温度的冷玉,可说出这句话,男人神色认真,如同一个初入爱河的毛头小子,身上那股子矜贵的寒意也少了许多。 “怎么?” 陆嗣龄嘴角挑起个笑,又道,“听那些成了婚的兄弟说,要想捆住一个女子,自然先要喂饱她。” “喂饱她?” 李长澈抬眸,眸色格外认真。 陆嗣龄只觉得新奇极了。 这位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武全才,少年时惊才绝艳,名满河间十二州,学什么东西不是手到擒来?刚到他镇北军中才一个月,便以用兵诡谲出名,为懿王手下大将朱振所忌惮,那朱振几次三番给他下套,都被他反杀了,如他这样的运筹帷幄聪明才智。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人眼中看到这么浓烈的求知欲。 “当然就是……”其实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军中糙汉多,兄弟们休沐日会结伴去镇上的楼子里消遣消遣,不过他不爱凑那些热闹,许多男女之事的也都是听人说上几嘴便不感兴趣,一个男子如何对一个女子好,他经验不多,但以他自己来说,喜欢一个人,便一定是想给她花钱,给她送东西,恨不得将自己也送给她,他咂摸出点儿经验来,笑眯眯拍了拍李长澈的肩,道,“就是捆住她的胃。” 李长澈蹙眉,“捆住她的胃?” 他说的喂饱她,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陆嗣龄弯唇,“你没养过猫儿狗儿?” 李长澈摇头,“没有。” 幼时养过,不过很快,温氏便当着他的面杀了那只他从街上捡回来的流浪狗。 从那以后,他再没摸过猫狗,总感觉那样没能力的小东西,太过脆弱。 在他没能力护住它们时,他不会再养。 李长澈眯起眸子,“细说。” 陆嗣龄道,“猫狗不会说话,但只要你每日给他们好吃的,时日一久,他们自会认你做主人,从生到死都跟着你,且他们不会表达自己的喜好,你也要学着摸索他们喜欢什么,真正喜欢一个人,就如同对猫狗一样,没什么爱是学不会的,只要你肯用心,肯对它好,对方自然能感觉到,当然,我这么说,不是让你将柠柠当做猫狗。” “嗯。” “总之,对她好,才是上策,别学苏瞻那样对她爱搭不理。”陆嗣龄叹口气,“那丫头从前也是个性子热烈的,跟在苏瞻身后几年,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这不算一件好事,真正被宠着长大的姑娘,应当是卫枕燕那样无忧无虑,性子带着几分骄纵,可柠柠,活得太懂事了,一个懂事乖巧的人,总是被千锤万打出来的,宣义侯府对她未必真有那么好,日后她到了你们李家,别让她再受委屈。” 李长澈坐在椅子上,侧眸看了一眼窗外花厅的方向,表情颇有几分冰冷。 陆嗣龄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女子嫁人,都是如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这个做兄长的,插手再多也管不到他们夫妻房里的事。 日子过得如何,最后都要看柠柠自己如何经营,也要看李长澈对她如何。 …… 薛柠拉着卫枕燕在陆家后花园走了小半圈儿,可算逮住了机会。 “燕燕,你与苏誉的婚事是小时候你们父母定下的,可你自己呢,对苏誉感觉如何?” 陆家宅院并不大,后花园种了不少桃花树,如今春风骀荡,无数花苞在枝头绽放,迎着寒风绽出几抹清艳颜色。 卫枕燕走累了,在亭中坐下,身子倚在美人靠上,“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是哥哥?” 江氏与林氏交好,又与陆氏是手帕交,当初这三位在东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颜色,三人相差无几的怀孕生子,早说了日后要做儿女亲家,苏誉那会儿年纪与卫枕燕最相当,两家长辈便如此说好了。 几家孩子逢年过节都能见面。 幼时,卫枕燕也常到苏家玩儿,与苏誉如兄妹般青梅竹马长大。 薛柠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那你愿意嫁给苏誉么?” 卫枕燕微微怔住,从前的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薛柠认真问起,她脑中最先想起的竟不是她的未婚夫苏誉,而是今日在马车里对她各种“口无遮拦”的陆嗣龄。 “我……”卫枕燕欲言又止。 薛柠认真道,“此处没外人,我们又是姐妹,你可以对我说实话。” 被薛柠那样直勾勾的瞧着,卫枕燕小脸微红,“我不知道呢,我与苏誉哥哥是父母定下的,今岁过年那会儿,苏誉哥哥亲自上门给父亲送礼,还带了他随身的玉佩给我,叫我安安心心等着他上门下聘……” 薛柠挑眉,“那玉佩呢?” “我……”卫枕燕垂眸,“我放家里了。” 薛柠低眸,见卫枕燕腰间垂挂的那枚玉珏,轻笑一声,“这个可是上回在春林宴,我阿兄买了给你的那枚?” ------------ 第171章 不想嫁 卫枕燕登时脸颊一热,忙将那玉珏往裙子后藏,“才不是……” “行了,别藏了,我都知道了。”薛柠岂能不明白卫枕燕的心思,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呀,心里喜欢的,其实是我阿——” 卫枕燕忙捂住薛柠的唇,“哎呀,柠柠,你千万别乱说!一会被杨夫人和你阿兄听见可就不好了!” 薛柠眨眨眼,卫枕燕见她不说话了才放开,一张芙蓉小脸却是已经红透了。 薛柠嘴角莞尔,往陆嗣龄书房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在她绯红的小脸上,“舅母在厨房忙活,阿兄与阿澈在书房,这么远,他们便是生了顺风耳也听不见。” 卫枕燕见薛柠满脸揶揄的浅笑,小脸儿紧绷,如临大敌,“柠柠,此事,你别告诉任何人,若叫我母亲知道了,定会气得罚我。” 卫大学士是个只会做学问的老古板老学究,林夫人又是出身大族的尊贵嫡女。 卫枕燕从小便被教导循规蹈矩,不可做出不符合身份的逾越之事来。 再说,她不嫌弃陆家门楣低,也不讨厌杨氏,可母亲那儿却不好说。 毕竟杨氏是个丫头出身的续弦,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嫌弃杨夫人……身份低微。 她心下天人交战,越想越觉得自己与陆嗣龄没可能。 没可能的事儿,想它做什么呢,不是自寻烦恼么。 薛柠问,“那你准备如何?” 卫枕燕懵懵道,“什么如何?” 薛柠叹口气,“准备今年与苏家议亲,然后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苏誉?” 卫枕燕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想着两家还没开始说她的婚事,她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等真到了那一日……她…… 她绞着手指,指尖都揪红了。 薛柠清清楚楚明白,卫枕燕嫁给苏誉绝不会有好下场,便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语重心长道,“燕燕,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卫枕燕歪头,不知为何,心头陡然一阵刺疼,“再?” 薛柠担心自己说太多,有违天道,又怕说了实话卫枕燕当她在说胡话,眸子微转,佯装叹息,“既然燕燕不喜欢我阿兄,那我便问问舅母,看看李家二房的那位小姑妹如何,听说她性子也是个活泼可爱的,长得又精致,如今也与你差不多同岁,到时候阿兄与我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啊?李家的小姑妹?姓甚名谁叫什么,从哪儿来?” “你不知道么,长乐妹妹过几日便要到东京了。” “那……那可不行!” 说完,卫枕燕又僵住了,随后便是一阵面红耳赤。 “我……我的意思是……” 薛柠扑哧一笑,轻轻握住卫枕燕的手,一双殷切的杏眸水汪汪的,“燕燕不说,我也知道燕燕是什么意思。” 四周阒寂无声,卫枕燕鬼使神差的咬了咬唇,见薛柠已经完全洞悉自己的小心思,迟疑片刻,委屈地开了口,“柠柠,我的确……喜欢你阿兄,可你阿兄会喜欢我吗?” 薛柠扬眉,“燕燕,要不要你自己去问问?” 卫枕燕害羞极了,“我……才不要。” 薛柠主动请缨,“那我替你问?” 卫枕燕不说话了,长睫低落的垂下。 她从小无忧无虑长大,又被父母亲视若掌上明珠,阿兄对她也算是有求必应。 就算与苏誉的婚事,也不完全是为了家族而不得已的联姻,他们青梅竹马长大,苏誉作为哥哥与未婚夫,对她也十分妥帖温柔,年年生辰过年礼物没有断过。 东京城里的千金贵女们,有哪个如她这般幸福快乐的? 可她自打与陆嗣龄再遇之后,瞧着他邪肆放纵的面容,心里总是跳个不停。 每一次见到他,看他欺负自己,看他嘴角挑着笑,看他眉眼间的英气,总是没来由的想哭,那种心酸与无奈,是她从来没体会过的。 尤其是先前,他与苏溪姐姐议婚。 她向来蓬勃的好胃口竟也没了,好几日她食不下咽,夜里也睡不安稳,半夜起来偷偷抹眼泪,丫头问她发生什么了,她也不敢说是被陆嗣龄与苏溪姐姐议婚给气的。 若非苏溪闹出未婚先孕的丑闻,与陆家的婚事作了罢,她都不知道自己之后该如何度过。 良好的家教没有教会她如何妒忌,她只知道若陆嗣龄当真娶了别人,她会非常非常非常不开心,心脏也格外酸楚。 “柠柠……你先别问……我自己找机会探探他的心意……只是如今最为迫切的是……”卫枕燕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在想什么,她只是轻轻抬起长睫,鼓足了勇气,看向薛柠墨色的黑瞳,“我要怎么样才能与苏誉哥哥退婚?” 薛柠嘴角终于露出个松弛的浅笑,“交给我。” 卫枕燕郑重地点点头。 她还不确定陆嗣龄对自己的心意,但她觉得薛柠说得对,勇敢的人先享受爱。 如果陆嗣龄不喜欢自己,自己日后再寻一个喜欢的人再谈婚事也不迟。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对苏誉,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甚至最近越发抵触与他见面,尤其是这几次,每回瞧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她的肚子便疼得不行,也不知是怎么了…… 总之,她不想嫁他做他的妻。 …… 与卫枕燕逛完回到花厅,杨氏的午膳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一家人围在桌旁,欢欢喜喜用了饭。 下午,众人又在一块儿说了会话。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落日黄昏,天色便暗了下来。 杨氏有心留薛柠在陆家多住几日,又怕她这没规没矩的提议,让镇国侯府多心。 最后只准备了不少薛柠喜欢的糕点,让宝蝉带着。 原本是陆嗣龄将卫枕燕送回卫家。 只是没想到,傍晚,卫枕澜便亲自上门来接人了。 卫家的马车停在李家车旁,卫枕澜从马车里下来,看见卫枕燕要上陆家的马车,便沉声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卫枕燕嘴角微抿,尴尬地从陆家马车上下来,看了一眼陆嗣龄,乖巧地走到卫枕澜身边,“阿兄,你怎么来了?” “下了衙,顺路过来接你,没给人惹麻烦?” ------------ 第172章 薛柠,下来! 卫枕燕很是得意,眼眸亮晶晶的,“没有的,你家妹妹乖得很,杨夫人特别喜欢我。” 卫枕澜没说话,目光落在不远处走出来的薛柠身上。 晚霞绮丽,夕阳薄暮,落日熔金。 淡淡的金光洒在小姑娘沉烟静玉的侧脸上,映照出她瞳孔里煜煜的光辉。 薛柠那会儿正要与李长澈一块儿上侯府的马车,打眼便瞧见卫枕澜苍白的容颜,他站在夕阳的余晖里,一袭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官袍,长身玉立,双手一本正经的揣在袖中,一张俊脸丰神如玉,却有带着些说不出的落寞。 薛柠弯起眼眸,“卫哥哥!” 卫枕澜看见了她身边的李长澈,心脏飞快涌起一阵酸涩。 李家世子娶妻,声势浩大,李长澈之名,这几日瞬间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他那样惊才绝艳之人,与薛柠果然极配。 卫枕澜唇边牵开一个笑,“柠柠今日回门?” 没人察觉出他说这话时,语气里那压抑至极的痛苦。 薛柠也没听出来,只将卫枕澜当做哥哥一般,“嗯,舅母担心我一个人孤单,便将燕燕接过来陪我,卫哥哥回头替我谢谢伯母,有机会柠柠定登门拜访感谢。” 卫枕澜道,“没回苏家,挺好。” 薛柠心情不错,弯起眉眼,“陆家才算我真正的娘家。” 卫枕澜点了点头,“嗯。” 薛柠又问,“卫哥哥来接燕燕么。” “嗯。” 他言简意赅,也不喜欢多说话。 薛柠说了一句,见他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气氛便诡异的尴尬起来。 她转过身,拉了拉李长澈的衣袖,小声说,“阿澈,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家可好?” 回家两个字,说起来如此简单,却又让人心中滚烫。 薛柠以前最害怕回宣义侯府,回明月阁,如今这才两三日,却越发喜欢濯缨阁。 李长澈眉目深邃的凝着小姑娘的脸颊,伸出长臂,揽住她的腰肢,对卫枕澜道,“告辞。” 说罢,揽着薛柠一道上了马车。 卫枕澜出神半晌才收回视线。 卫枕燕奇怪地扯了扯自家阿兄的袖角,“阿兄,我们还走么?” 卫枕澜压下心底落寞,“嗯”了一声,便拎着她上了马车。 车马粼粼,车帘在微风中掀开一角。 陆嗣龄站在路旁,瞥见车厢里少女清丽动人的侧脸,心下软趴趴的。 真想欺负她啊,她在他面前跟个猫儿似的。 只可惜,她与人有婚约了。 如此想着,陆嗣龄眯起了眼睛。 …… 今日归宁,薛柠对宣义侯府发生之事毫不知情。 直到镇国侯府的马车被宣义侯府的马车逼停在长宁大街,她听到外头响动,微微卷起帘子,看见苏瞻那张阴沉冰冷的俊脸,她才知道李长澈为她做了什么。 身边少女坐立不安,准备下车。 李长澈拉住小丫头皓白的手腕儿,“怎么?” 薛柠抿抿唇,小脸冷了几分,“是苏瞻来了。” 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李长澈缓缓睁开眼,黑沉沉的瞳孔里氤氲着几分阴翳。 见薛柠弯起腰肢要下车的模样,心里不大舒服,抬手,便将她拉回了自己身边。 大手扣住她柔软的腰肢,心里那股子躁动才安定下来。 薛柠心里惴惴不安,“阿澈,要不我去同他说几句。” 今日归宁回陆家是她安排的,但她觉得自己没错,只担心李长澈被她连累惹上苏瞻这个麻烦。 李长澈神情淡冷,“我来处理。” 薛柠张了张唇,最后“嗯”了一声,乖巧地坐回车厢里,没再动。 她其实很不愿意见苏瞻,有李长澈出马再好不过。 尤其是如今的李长澈还是她的夫君。 上一世被苏瞻忽略了一辈子,她不但死得凄惨,死后重生还要被他看不起,各种嘲讽她痴心妄想,若说没有怨言是假的。 就算是她自己给他下药的错,可她还债已经还得差不多了。 况且,她也是个小心眼儿,午夜梦回之际,不知梦到过多少次自己成婚后打脸苏瞻的场景。 她早就想告诉苏瞻,她薛柠不是非要他苏瞻不可,也并非只有嫁给他才能过上好日子。 她现在嫁给李长澈,小日子过得好着呢。 她小手紧紧揪着帕子,心里竟隐隐涌出几分激动,咬牙等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掀开车帘一角,悄悄往外瞧去。 苏瞻一袭玄墨锦袍,挺拔的身子站在马车前。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森冷的寒意。 “薛柠,下来。” 果然,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老样子。 薛柠眨眨眼,明明从前很喜欢他的声音,如今却连听他说话的耐心都没有。 但为了让夫君替她打脸,她还是忍耐了下来,等着继续看好戏。 李长澈倒也没下车,只是坐在薛柠身边,高大的身体挡住了苏瞻看过来的视线,“苏世子直呼我妻的名讳,可是有事?” 薛柠没回话,也没下车。 让苏瞻周身气息,瞬间降至冰点。 男人满心不悦,薄唇紧抿,俊脸微黑,“不知李世子是何意?今日归宁,却不让薛柠回宣义侯府?还将薛柠的嫁妆大张旗鼓送回苏家,李世子是故意的?” 薛柠听到这话,忙转头看向李长澈,眼底满是疑惑,“阿澈?” 她还以为苏家送来的嫁妆早就送回侯府去了,难道今儿归宁才送么? 李长澈没多做解释,只单手抬了抬车帘,目光清冷地与苏瞻对视。 他轻笑一声,“所以,苏世子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嫁妆是苏家借的,我李家自然要还回来,这是无可厚非之事,难道苏世子为人处世,有借无还?” 苏瞻一噎,他身居高位数年,还从未被人如此轻待嘲讽过。 他固然气李长澈不将宣义侯府的脸面放在心上,让苏家今儿出了个大丑。 可他本不该前来当着李长澈的面儿自找不快。 但……一想到薛柠嫁人之后,连家都不肯回,他心里便说不出的烦躁。 鬼使神差套了马车前来堵人,究竟是为了兴师问罪,还是想见薛柠一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如今他人在长宁大街,就站在李家的马车前。 可昔年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却连他的面都不见。 这让他如何不动怒? ------------ 第173章 他不高兴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在此刻,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而这侮辱来源于薛柠对他的冷漠。 苏瞻怒极,神色覆上一层冷峻,他阔步踩上李家的马车,想钻进去,将薛柠拉扯出来,“薛柠,我让你下来,听不见?” “听见了。”薛柠对上苏瞻怒气勃勃的凤眸,冷笑一声,“但我不下去,这是我夫的马车,还请苏世子自重!” 李长澈眸子微眯,将薛柠挡在身后,抬脚一踹,直接将苏瞻踹下马车。 他清冷的眸光犹如一柄冷剑,对苏瞻没有半点儿客气,“滚下去。” 苏瞻从马车里被踹出来,身体跌在长宁大街上。 不少百姓围拢上来看热闹,见是刑部的苏大人都露出震惊之色。 再看那将苏大人扔出来的马车,竟挂着镇国侯府的徽记。 墨白忙垂着眼上前将自家世子扶起来。 李长澈打起帘子,缓步走出来,兰枝玉树一般立在车上,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狼狈无比的苏瞻,“柠柠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子,还请苏世子莫要再纠缠她,不然,我李家也不是好惹的。” 说罢,回转进马车里,吩咐了一声。 镇国侯府的马车便直接擦过苏瞻的身子往前驶去。 自始至终,薛柠不但人没出来,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苏瞻单手捂着胸口,脸色难看极了。 “不是说苏世子不喜欢薛家那位孤女么?” “怎的,薛姑娘才嫁人,苏世子便前来堵人了?” “难道传言有误,苏世子心里喜欢的,就是薛姑娘?” “如今薛姑娘嫁了人,苏世子这会儿才后悔,是不是来不及了啊,我听说李家前两日大婚,只怕薛姑娘洞房花烛夜早就过了。” 苏瞻一愣,没来由僵住身形。 四周窃窃私语,在看见男人猩红的眼眶时又立刻作鸟兽散。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苏瞻身影茕茕地立在原地。 只听见洞房花烛四个字,脑仁儿便疼得仿佛要炸裂一般。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一般,浑身僵直,无法走动半步。 眼前总有大红的影子在不停闪烁。 他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终于将那红色的残影从自己脑海里赶了出去。 “世子,你怎么样?” 苏瞻脸色沉沉地抬起俊脸,狭长的凤眸里泛着淡红,顿了许久,才嘶哑开口,“没事,只是薛柠如今仗着自己高攀,胆子是越发大了,她以为做了李长澈的世子夫人便有恃无恐了,还是太天真。” 男人语调轻慢,眸光发寒,若仔细看,还散发着一股杀意。 墨白吓了一跳,他已经很少见世子如今日这般不冷静了,薛姑娘不肯回苏家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当初大婚前,老夫人亲自叫了薛姑娘过去耳提面命,只是谁也没想到薛姑娘所嫁之人,会是镇国侯府的李世子。 按理说,苏家如今在东京的地位,与李家联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世子肩挑侯府未来,更应该同李世子这位妹婿打好关系。 薛姑娘……将嫁妆在归宁之日大张旗鼓送还,是没给侯府脸面,但也是侯府先敷衍她的婚事在先。 可如今听世子的语气,竟像是要与李家为敌。 “世子,那位李世子瞧着不显山露水的,只怕不好惹,要属下说,还是听老夫人的,与李家交好才是上策。” 交好? 薛柠才嫁人,便做出这些事,叫他如何心平气和? 他此时此刻只恨不得将那没良心的白眼狼揪到面前,狠狠折磨她一番,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苏瞻烦躁地闭了闭眼,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不高兴。 明明他也成了婚,妻子温柔小意,出身高贵,对他的仕途有极大的帮助,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唇角缓缓露出个冷笑。 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拍了拍大袖上的灰尘,气定神闲上了马车。 “墨白,去办件事。” “世子,你吩咐。” 苏瞻在东京为官多年,自有自己的门路。 坐进马车里,心底郁气越发浓烈。 只恨不能杀了薛柠才能解恨。 他闭了闭眼,将心中汹涌的怒意压下,对墨白道,“我记得我之前救过一个人。” 墨白仔细听着,想起当初世子在刑部大牢里曾救下过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因家中老父犯了事儿,被牵连入狱。 是世子还了他一家清白,最后还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一家老小好好过日子。 “世子说的,可是那位叫春山的?” 马车微微摇晃,缓缓往宣义侯府走,四周议论声终于淡了。 苏瞻脑子里总是浮现薛柠冰冷的小脸,心情不太愉悦,“我记得他有个姐姐,在李家做丫鬟。” 墨白听到这儿终于反应过来了,“世子,你的意思是……” 苏瞻面无表情道,“你亲去一趟,让春山帮我打听件事。” 墨白嘴角微抿,“是。” …… 回到镇国侯府,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天幕之上,繁星点点。 从后门入府,府中一片花团锦簇。 镇国侯府占地面积极广,雕梁画栋,庭院深深,奴仆无数。 一行人绕过照壁,走过几道长廊,便进了后宅的垂花门。 一路上李长澈闲庭信步,步伐缓慢的走在少女身侧,耐心听她说话,偶尔侧脸去看她的笑容。 薛柠自打亲眼看见李长澈将苏瞻踹下马车,脸上的笑容便没下去过,连带着对自己这个便宜夫君,态度也十分狗腿。 就算是协议成婚,她也没想过利用李长澈攀高踩低。 但他为她做的桩桩件件,都让她在东京城里大出风头。 虽不知算不算好事儿,但能让她在苏瞻面前狠狠出一口气,她心里还是很高兴很激动。 到了家门口,不等男人动身,薛柠便翘起嘴角,忙将他手臂抬起,恭恭敬敬的将他扶下马车,“夫君莫要动,我来扶夫君!” 李长澈宠溺一笑,手臂落在少女柔软的手心里,心中分外熨帖,从门外到濯缨阁门口,手都没有放下来过,“知道谁才是对你最好的人了?” 薛柠眼眸黑亮,“当然是夫君。” ------------ 第174章 她的心事 李长澈心满意足的眯起眸子,“再唤一声。” 薛柠叫得心安理得,打心底里将李长澈当做自己的亲哥哥一般,“夫君!” 李长澈轻“嗯”一声,侧眸看了一眼小姑娘满脸带笑的小脸儿,心情也跟着愉悦,“我是你的夫君,替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更何况,我答应了你阿兄要好好照顾你,柠柠其实不必如此心中有愧,若柠柠当真想报答我,一会儿可愿替我捏捏肩?” 薛柠没放开他的手,秋水般干净的眼眸盯着他好半天才回神。 上辈子她日日担心苏瞻,还曾真心提议苏瞻想法子杀了眼前之人。 她可……真是该死啊。 李长澈对上小姑娘深切的眸光,只觉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手指捏了捏她挺翘小巧的鼻梁,“在看什么?” “没。”男人动作轻柔,捏她鼻尖时桃花眼温柔多情,薛柠先是怔住,随后心底发酸,又努了努鼻尖,笑笑,“夫君今儿这样做,难怪苏瞻会生气,就是不知谢老夫人是什么表情,她可是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爱面子的人。” 李长澈道,“他们再如何,也伤不到你。” 薛柠心中微动,清亮的眸光落在他冷玉一般的俊脸上,“夫君。” 李长澈挑眉,“嗯?” “没什么。”薛柠别开脸,放开了李长澈的大手,“我一会儿亲手替你熬一碗甜汤可好?” 父母去世后,她一生没被人无条件保护过。 今日李长澈助她让宣义侯府丢脸纵然很爽,可她心里却仍旧不安。 总觉得,人站在高处不长久。 若太过洋洋得意,总有一日跌落云端,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李长澈给她的东西,比苏瞻给她的更好,却也更让她没有安全感。 眼看到了濯缨阁,她眉眼绽出个笑,道,“那我和宝蝉先去厨房里忙活,夫君,你先去沐浴,我很快便回来。” 说着,拉着宝蝉往小厨房方向走。 廊上挂着精美的宫灯,院中墙角也放置着石灯,一路上丫头们恭恭敬敬向她行礼。 她一一颔首,紧张地进了厨房里。 一颗心跳得飞快,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宝蝉一脸疑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同姑爷说得挺高兴的么?” 薛柠舔了舔干燥的唇舌,“我——”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对李长澈,是又喜欢又害怕。 喜欢他对自己无条件的宠溺,又各种替她撑腰,害怕的是这份宠爱她承受不住,更害怕的是人心易变,真心难求。 薛柠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没什么,只是想着一会儿要用什么材料来给他做汤,对了宝蝉,你去看看我之前买的红豆可还有?” “姑娘放心,咱们濯缨阁不比从前的栖云阁,什么都有。”宝蝉爽利一笑,“奴婢这就去找张嬷嬷要。” 宝蝉人一走,薛柠紧绷的脊背才稍微松散下来。 她靠在窗边,悄然往廊下看去。 只见李长澈与浮生主仆二人往房中走去。 男人龙章凤姿,清冷如壁月,俊美非凡,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当着他的面儿,她其实很少敢这般打量他。 越看,心跳越快。 她很清楚的发现,自己面对他时的每一次心脏跳动,都是因着对他的喜欢。 可……爱一个人太辛苦太累了……她甚至为此付出过性命。 再加上,这个男人也未必会爱自己。 他如今对她的维护与喜欢都是因着与阿兄的关系。 薛柠遗憾的叹息一声,缓缓收回目光。 罢了,人也不是非要爱情不可。 她对他好,也可以只是报答他的恩情。 所以,她要将自己的这份喜欢悄悄藏进心底,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姑娘,红豆来了。” “好。”薛柠抚了抚脸颊,深吸一口气,“我这就来。” …… “自打薛姑娘来了濯缨阁之后,感觉当真是不一样了。” 浮生将自家主子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往灯火葳蕤的小厨房方向看了一眼。 听说少夫人要亲手熬甜汤,几个丫头都觉得新奇,往厨房看热闹去了。 门口挤着几个年轻的丫头,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里头瞧。 很奇怪,以前的濯缨阁也金碧辉煌,院落精致,却没有半点儿鲜活气。 如今这院子处处都是人,满目葱茏,奇花异草,竟相争奇斗艳,如同突然间万物复苏一般,充满了令人心窝里发热的温暖。 尤其每次薛姑娘与宝蝉出现时,总会让这个清冷无比的园子突然热闹起来。 就算院中没有丫鬟伺候。 哪怕只有宝蝉坐在廊下打盹儿。 少夫人倚在贵妃榻上小憩。 这院子也不同以前那样死气沉沉,反而处处是生机。 就连他家主子,周身气场也柔和了许多。 最近考了科举,娶了新妇,人都不杀了。 李长澈换了件宽大的月白长袍,衣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高大的身子倚在矮榻上,手里卷起一本闲书看,“现在院中人太多了,你明日仔细筛选一遍她们的出身,只留四五个得用的在院子里伺候,至于正屋,除了宝蝉与张嬷嬷,其他人都不许进。” 张嬷嬷是李长澈的乳娘。 温氏自打生下他,便没亲自喂养过。 李凌风又是个粗汉,哪懂得如何养育一个只会哭啼的婴孩,只能将孩子交给乳娘。 这些年,都是张嬷嬷替他在打理濯缨阁。 “世子放心,属下明白。”浮生笑嘻嘻的,“一会儿属下能不能喝一碗少夫人熬的甜汤?” 李长澈撩起眼皮,冷冷看他一眼,一句话不说,却满身威赫。 浮生立刻懂事道,“属下只喝宝蝉煮的,少夫人做的,都是世子您的。” 李长澈这才挪开视线,面色疏懒,淡声吩咐,“你找几个管事预备着。” 浮生奇怪,“世子若想培养少夫人掌家,为何不直接将管事们交给少夫人?” 李长澈眉目清冷,漫不经心道,“她是我娶的妻子,不是镇国侯府的奴仆,若她不喜掌家,便不用操心这些琐事,若她肯留下为我的后宅上上心,我也不能让她太劳累,此事只看她如何做,你也不要多嘴。” ------------ 第175章 不死不休 “是,属下好像是有一点儿听明白了,明日便去办,保管妥当。”浮生摸了摸下巴,知道自家世子是个面冷心热的,尤其对少夫人看着冷冷淡淡,其实不知道爱成什么模样呢,“过两日便是礼部放榜之日,世子,这一回,您定能高中——” 李长澈打断他的废话,“这里没你事了,出去。” 浮生忙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好叻!” 薛柠回房时,正碰上浮生从屋里出来。 “少夫人。” 薛柠柔声叫住他,“这便走了么?” “有了少夫人,世子身边便不用属下伺候了。”浮生嘴角微翘,“还要劳烦少夫人多上上心,替属下照顾好世子。” 薛柠忙认真道,“你放心,我定照顾好他。” 浮生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濯缨阁。 薛柠端着甜汤进屋,男人还姿态悠闲地靠坐在矮榻上,没有要安置的意思。 “夫君?” 她有些小心翼翼,担心男人不喜欢她做的东西,只搁在桌上,问他,“你要不要尝一尝?” 李长澈放下书卷,走到桌边,看了她一眼,然后才低眉喝了几口。 薛柠手艺不错,甜汤炖得软糯细甜。 他直接喝了大半碗,嘴角微扬,“可还有?” 薛柠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还有,我去给夫君盛!” 李长澈,“让宝蝉去,你坐下歇息。” “我不累!” 说着,人已经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李长澈无奈一笑,没想到他一句简单的赞赏,便能叫她这样高兴。 可见,她在宣义侯府过着怎样如履薄冰又讨好人的日子。 他是个很少会将敌人放在心上的性子。 一般能解决的人事,都会在三日之内解决,绝不给自己留下后顾之忧。 唯有苏家,被他记在了心上。 礼部放榜之日,便是他正式踏入东京权贵圈之时。 到时,他与苏瞻,在朝堂之上,便是不死不休。 …… 归宁之后,薛柠便正式成了镇国侯府的人。 作为府上的世子夫人,她不能再理所当然的懒惰下去了。 她答应了李长澈要替他转圜母子关系,还要替他打理好后宅琐事庶务。 因而这日晨间,薛柠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立在床边,目光似乎透过床帏看了进来。 软纱的帘子影影绰绰,衬得男人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越发美得不似凡人。 她懵懵懂懂地望着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好半晌才红着脸打了个哈欠起身,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昨儿喝了一碗甜汤,后来男人提议往里头加点儿桃花酒,她听话的往里面倒了不少。 那甜汤果然味道越发清甜,叫人爱不释手。 她本就喜欢酒酿的东西,睡前连喝了两碗才睡下。 只是她的身子有些特别,自小喝了酒酿便会变得更加柔软,肌肤也会变得非常红润。 从前母亲喂她喝了一小口酒酿圆子,便搂着她的脸蛋儿嗅了嗅说她身上有一股香味儿。 父亲知道了,便叮嘱她,一定要少喝酒。 自打她住进苏家,便很少碰那东西。 昨儿实在是……心情太好了,所以才没节制地喝了两碗加了酒酿的甜汤。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儿是怎么睡下的,醒来人躺在男人的被子里,头有些晕,手脚也发软,脖子还有些发疼。 她抬手抚上酸疼的脖颈,“夫君,这么早便要起身么?” 李长澈掀开床帐坐到床边,眸光深深的看着少女绯红的脸蛋儿,大手探了探少女的额头,“头还晕着?” 薛柠身子骨软得要命,坐也坐不住。 身子一歪,便栽进李长澈带着松香的怀抱里。 “阿澈,你要出门么,你别动,我来服侍你穿衣。” “你酒还没醒,继续睡会儿。” “我没醉,就是起太早了,还有点儿热。”女子说着,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李长澈心口微紧,想起昨儿她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动作,视线又落在她脖间的红痕上。 少女脖子轻软,带着一股浓浓的桃花香。 她软绵绵的靠在他肩头,他无需任何动作,薄唇便能轻而易举吻上她的脖子。 可她并未就此乖巧睡下,而是搂住他的脖颈,一张口咬了他一下。 女子牙齿并非尖锐,咬上他的那一瞬,他几乎理智全无。 他翻身将女子压下……大手覆上她平坦的小腹,薄唇吻过她的眉心、鼻尖,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少女身上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叫他神志混乱。 他差一点儿,便把持不住要了她……好在最后及时停住了。 他又不得不洗了个冷水澡,才重新躺回床上。 一想到女子身上滑腻柔软的触感,李长澈便喉头发紧,心里又有些发燥。 从前也有不少女子各种勾引他,但他对男女之事格外厌恶,对那些女子也不感兴趣。 清心寡欲多年,他几乎成了个没有世俗欲望的苦行僧。 平日里自己一个人睡没觉得有什么,如今成了婚,身边睡着个温香软玉的小娇娘,身体却总是躁动不已,那股子欲望也越来越克制不住,大抵因他对她有那么点儿下作的想法,她甚至都不用勾引,只露出一点点娇嫩的媚态,他全身的火气都因她慵懒的动作往下窜去了。 薛柠衣襟微敞,欲强撑着从床上下来。 李长澈目光里有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情绪,抬手按住少女的肩膀,“我今儿与父亲一块儿入宫面圣,你在家多睡会儿。” 薛柠坐在床边,双腿垂在紫檀木雕花踏板上,跟个孩子似的,“入宫?” 李长澈看得心里发软,温声宠溺一笑,“嗯,不用多久,很快回来。” 薛柠还没醒完,红扑扑的小脸微微扬起,“那我要做些什么……” 在别人家里,她总是很乖的,眼里也有活儿,不会真的当个没用的富贵闲人。 没用的人一定会被抛弃,这是她用命得来的教训。 李长澈指腹揉了揉她的眉心,见她满脸懵懂纯欲之色,轻笑一声,“你在家好好休息,若是得闲,可以看看院中还需添置什么东西,若有需要直接同浮生说。” ------------ 第176章 掌家 男人声音低哑又醇厚,薛柠乖巧地点点头,“好。” 等李长澈一走,薛柠又倒回床上睡了小半个时辰才彻底清醒。 她舒展了手脚,在宽大的拔步床上翻了好几个身才坐起来,李长澈的屋子里总是燃着一股暖香,雕花兽首博山炉里,一缕细烟袅袅,淡淡的香气便萦绕在她身边,让人心神变得格外宁静,她轻轻掀开大红绣金丝暗纹的床帏,见之前那根尖锐的柱子已经不见了,心里没来由一暖。 窗外天光大亮,今儿是个暖洋洋的好天气。 薛柠心情舒畅地往门外唤了一声,“宝蝉。” 宝蝉端了醒酒汤进来,喂她喝完了,才道,“姑娘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喝那加了酒的甜汤,若是世子不喜,可如何是好?” 至少在苏家,苏世子是从不允薛柠喝酒的。 江氏也很少让她喝,只偶尔许她在节日里吃上一碗酒酿圆子。 薛柠净了脸,坐在铜镜前,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脸颊,心里也有点儿忐忑,以前房里只有她自己一人,随意一点儿也没人知晓,如今床上睡的可不止她一个,嫁进来这几日,她实在摸不准李长澈的习惯,只知他身边伺候的人少,不许女子近身,因而濯缨阁内丫鬟的数量比别的院子要少许多,还是因她嫁进来,才多拨了几个进来。 “我昨儿,没说什么不好的话罢?” 宝蝉替薛柠梳头,“奴婢没在房里伺候,怎么知道姑娘说了什么?” 薛柠嘴角微抽,实在想不起自己昨晚干了什么。 不过阿澈今儿一早什么都没说,想必她喝了酒还是很乖的。 薛柠心神定了定,歪了歪头,看向自己脖子上那处红痕。 “咦?”宝蝉也发现了,“姑娘昨儿被什么东西咬了么?” 薛柠按了按,那处有些疼,凑到镜前仔细看了一下,红得有些发紫,“应该是虫子咬的?” 宝蝉是个单纯的丫头,哪懂男女间的那些事儿,“奴婢去拿药膏来替姑娘擦一擦。” 薛柠点点头,没将这红痕放在心上。 濯缨阁内新种植了许多花木,窗边草木郁郁葱葱,有虫子进来也不奇怪。 怪只怪她自己喝了点儿小酒,没防备。 看来得让人再买几盆防虫防蛇的花草进来。 今儿难得一个人用了早膳,薛柠便开始学着江氏的模样坐到花厅理事了。 她做过几近五年的世子夫人,在谢老夫人与聂氏身边耳濡目染,还是知道一些大家族后宅办事儿的章程,只对镇国侯府这样的人家不太熟悉,便叫了张嬷嬷前来仔细询问需要注意的事项。 浮生今儿也得闲,跟在薛柠身边,与宝蝉一左一右当起了薛柠的护法。 张嬷嬷一看世子的长随也在,心里哪有不明白的。 自然拿祖宗一般敬着薛柠这位小主子。 “平日里,侯爷与世子并不会多过问后宅之事,公中由侯爷的大管家管理,而濯缨阁都是由老奴替世子打理,少夫人想问什么尽管问,咱们侯府日后总要交到少夫人手上的。” 说着便将镇国侯府的来历也仔细讲了一遍。 李氏乃大雍四大士族之一,朝代更迭,帝国轮换了几遍,不管那金銮殿里坐的是谁,年号又是几何,但李家在河间的地位从来没有变过,李氏最鼎盛时期,乃元鼎年间,当时的家主已经被封为了信国公,而信国公之世子李墨凇则让李家在这片大地上的地位更高一层。 后来朝局动荡,李家逐渐退居河间,在李凌风的军功之下,才成了如今的镇国侯府。 镇国二字的来由可不简单,那都是李凌风与李家军用累累尸骨堆积出来的。 说起李氏元鼎年间那位位高权重的家主,张嬷嬷便赞不绝口。 还说,如今的世子这一脉便是李墨凇传下来的,是以李长澈出生那会儿便天有异象,说话走路都比一般的孩子要早,三岁识千字,五岁便博古通今,读遍天下古书,更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那些所谓的河间大儒都不如李长澈有才华。 再说李长澈的容貌,更是与李墨凇一脉相承,乃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容色。 “咱们侯爷与世子都生得好看,若少夫人日后有了子嗣,容貌定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肯定也是个小小天才,到时咱们侯府便后继有人咯。” 见张嬷嬷越说越夸张,薛柠忙红了脸,“嬷嬷,还是先说说咱们府中有哪些重要的人事罢,尤其是明华堂,我对母亲的院子还不太熟悉呢……” 说起明华堂,张嬷嬷张了张唇,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温氏厌恶世子,自生下世子便不大与世子亲近。 世子年幼时,尚且还会主动去求温氏的关心,渴望着母亲的关怀与疼爱。 但温氏日复一日的冷脸,对长公子的无底线维护,叫世子渐渐寒了心。 这母子二人从来没好好相处过。 温氏也从不会让濯缨阁的人接近明华堂。 尤其是接近长公子,那位被温氏捧在心尖尖的儿子。 “明华堂的事儿,咱们是管不了的。”张嬷嬷叹口气,劝道,“少夫人只将心思放在濯缨阁和其他地方便好。” 薛柠没正儿八经打理过后宅庶务,只常听江氏说起管家一事,只在如何管理府中各种人。 只要做到人尽其用,用人不疑便成功了一大半。 治大国如烹小鲜,打理后宅也同样如此,做主母的不比一国皇帝轻松。 尤其是镇国侯府这样的大士族,府中关系复杂,人又多,莫说旁支庶族,便是嫡枝这一脉细数下来便有上百人。 她仔细捧着浮生誊抄的李氏族谱,看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人名,便忍不住咂舌。 难怪温氏不愿理事,这么多人,便是她,也害怕自己做不好。 “好在侯爷这一脉,真正算起来,只有四房,河间那边暂时不用管,只有大房二房可能需要少夫人费费心。”浮生笑道,“少夫人,你打算怎么办,属下都听少夫人吩咐。” 薛柠眸子转了转,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张嬷嬷与浮生告诉她的侯府结构。 就在浮生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突然放下手里的族谱,咬咬牙,道,“侯府家大业大,我一个人定然是管不好的,浮生,你替我找几个得力的管事来。” 浮生闻言,眸光清亮,忙将世子早就准备好的管事叫进来。 ------------ 第177章 嫉妒? 薛柠瞧着那些人,一个个眼神通透,气度沉稳,看着便是干净利落会做事儿的。 几人进来,整齐站在一起,恭恭敬敬称她少夫人,又一一说了自己擅长管理何事。 薛柠有些不好意思地受用了。 她上辈子做了苏瞻十年世子夫人,都没有今日这样的待遇。 当下,便赏了几位管事的银钱。 府上各处都有自己的章程,她先让浮生与张嬷嬷带她在各处熟悉了一下,与各处的丫头婆子们混了个脸熟,府上难得有新主子进来,丫头们对她这位少夫人也格外好奇。 “你们瞧,那不是世子夫人么,怎的朝我们这儿来了。” 针线处的丫头们一时人头攒动,见薛柠身后跟着十几个管事。 就连世子身边的浮生都亲自跟在她身后,心底都有些打鼓。 生怕这位少夫人过来找麻烦,人人生出几分惊恐。 “少夫人才进门,我们没惹她罢?” “她不会同温夫人一样,又是个难相与的?” “可她是咱们世子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侯府的夫人,就算再难相处,我们也得受着,只求别告状告到侯爷那儿去……叫我们受军法。” “这镇国侯府的规矩也太重了些,若非月钱给得高,我都不肯进府来伺候……” “前几日温夫人房里打破一盏茶碗,那丫鬟就被打了几十大板,现在还躺在屋子里吊着一口气,也就是侯爷如今忙,不然她半条小命岂能还在?” “你们几个倒好,是买进来的,我们这些家生子可如何是好?连摆脱的机会都没有,只祈求不犯错,别惹到主子们。” 薛柠远远的便听见了丫鬟们的议论,等她走近时,众人便立刻忐忑不安地安静了下来。 她也没怪罪,只当没听见她们的话,同众人招呼了一声,又一个个的认了脸。 绣房的丫头们肉眼可见的舒了一口气,只还是小心谨慎地打量着一身华服的薛柠。 新妇进门乃是大喜事,不过公爹武将出身,治家极为严苛,仆妇们便是再好奇,也不敢当着薛柠的面儿议论主子,只私下里猜测这位少夫人与明华堂那位到底能不能相处好,世子难得娶妻,这位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或者,今儿新夫人是故意来立威的。 但很快,她们便知道这位神仙一般的少夫人实在是太大方,太讨喜了。 薛柠入府管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各处提了月钱,又借着大婚之喜,给各处都发了赏赐。 也不说别的煽情的话,只说是侯爷与世子吩咐下来的。 上到管事,下到洒扫的丫头都有红封。 一时间,镇国侯府内人人激动,纷纷到薛柠面前叩头谢赏。 不过一日的功夫,侯府上下都记住了这位新来的夫人,不少人都说起她的好话。 唯有在茶房伺候的春意将那装着赏银的荷包扔到桌子上,心里不以为意,“你们口口声声说她好,焉知她不是故意做戏给你们这些傻子看的?她花钱,不过是在收买人心而已,你们还真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啊?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而已,娘家人都快死绝了,宣义侯府又不喜她,也不知道她嫁进来,日后有什么倚仗,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温夫人赶出去。” 薛柠早已离去,往花木那边去了。 茶房里,几个年轻貌美的丫头兴奋地聚在一起数荷包里的碎银,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虽说以她们现在的地位,只有二钱银子赏钱,但也足以让她们高兴的了。 毕竟自打温夫人嫁进来后,这侯府便乌烟瘴气的。 温夫人难伺候不说,还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先前在河间老宅,便将她们折磨得喘不过气。 老侯爷又对那位温夫人极为疼爱,动不动便以军法处置下人。 二人若相安无事还好,若是吵了架,最后痛苦的都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现在新夫人入府,便大手笔的给了这么多赏钱,管她是不是收买人心,至少钱是实实在在拿到了手里,她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有人道,“春意,你要是不想要,可以把赏钱给我,我替你享用。” 春意一把将荷包夺过来,塞进怀里,“我没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这位少夫人有点儿虚伪。” 一个身穿红绫袄的丫头凑上前去,见春意一脸不高兴,“虚伪又怎么了,大户人家里虚伪的主母还少么,只要能给我们这些下人一点儿活路,我们便感激不尽了,春意,你别是妒忌少夫人。” 春意冷笑,甩了甩脸色,“我妒忌她?她有什么好值得我妒忌的?” 那穿桃红绫袄的丫头嘻嘻一笑,“你嫉妒少夫人能得到世子的青睐呗?咱们世子丰神俊朗,不近女色这么多年,那么多爬床的丫鬟都被打杀出了侯府,偏偏娶回来一个没有倚仗的孤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春意一时脸色有些难看,啐了那丫头一口,半开玩笑道,“我又有哪里比不上那个孤女?” 那名叫翠娥的丫头上下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开口,“你虽是我们茶房里长得最好看的,但比起少夫人的花容月貌来说,还是差太远了,你没瞧见少夫人的眉眼?别说是世子爷,便是我一个丫头见了都有些动心,你又算什么?” 春意顿时有些难堪,气得脸颊通红。 在这镇国侯府里,最重的便是规矩。 这府上的几个男主子,身边都没有通房丫头。 长公子尚未娶妻,侯爷连个侍妾都没有。 她们这些但凡有心往上爬的丫鬟们,也没那个胆做出出格的事儿来。 不过春意好歹没再跟翠娥争辩。 只沉了小脸儿,往门外去了。 走到石阶上,又恶狠狠地回过头去,往窗户里看了一眼。 “咦,春意,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出神的功夫,一个娇俏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 第178章 平安脉 春意扭过头,对上夷光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想起昨儿归家,弟弟春山同她说的那件事儿,暗自琢磨了一下,嘴角缓缓堆起一个笑,走过去,挽住她的手,“夷光,少夫人给你打赏了没有?” 夷光在长公子院子里伺候。 虽明面上说是单独辟出的院落,其实就是明华堂的小跨院儿,去温夫人房里也不过几息的功夫。 听说当年温夫人与他人成过婚,却又被侯爷看上强娶过来。 原本温夫人死也不肯嫁进侯府,后来却因为要救前夫的命,竟是妥协了。 不过洞房花烛夜那晚,温夫人新婚,前夫却暴毙而死,温夫人便又与侯爷大吵了一架。 自那以后,温夫人将这个与侯爷没有血缘的儿子看得极紧。 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顾。 濯缨阁离明华堂最远。 夷光同她们这些丫鬟也不一样,是长公子捡回来的。 不但能在长公子面前说上话儿,温夫人对她也不同一般,瞧着像是要放进长公子房里。 春意并非奴籍,家中曾世代行医,后来不小心得罪了贵人才家道中落,又因着弟弟犯了错,差点儿连累了家人,她才被卖到镇国侯府来做丫鬟。 她长得小家碧玉,比小门小户里的姑娘还有几分姿色。 因而也就生出那么点儿野心,与夷光走得近。 她早就看中了府中的世子爷,想给世子做个姨娘。 不过这份心思,她谁也没说,夷光也不知道。 二人结伴往外走,夷光说话总是轻柔,“府里上下都有,大公子这边自然不会少了。” 春意道,“明华堂那边呢?” 夷光道,“听说也有。” 春意若有所思,“这位少夫人真是个胆大的。” 夷光也觉得这少夫人不同一般。 濯缨阁与明华堂一向不对付,在濯缨阁伺候的谁不是避着明华堂的人走? 她竟然敢给温夫人的人打赏。 也就是侯爷与世子入宫去了,这要是被侯爷知道,也不知会不会动怒。 再说温氏的脾气也不好,少夫人是世子的妻子。 温氏连世子都不喜,还能喜欢她这个世子夫人? “我正要过去给少夫人磕头,你要不要同去?” 春意正好想找个由头去见薛柠一面,好完成弟弟交代的事儿,便笑道,“那我们一起呀。” …… 下午,薛柠将管事们聚集在一块儿开了个小会,定了些奖赏的规矩。 镇国侯李凌风乃当世杀神,年轻时屠了几城,就连皇帝都惧他三分。 侯府有些规矩实在森严可怖,别说那些丫鬟们害怕,便是她看了都觉得太过冷血无情。 不过公爹与世子都没在,她也没敢大张旗鼓改规矩,只先暂时做了一些奖赏的规则。 总之,只要在她手底下办事儿,办得好就能得到各种奖赏。 只要能见到钱,人人热情高涨。 今儿的濯缨阁热闹得仿佛过年。 之后,管事们便都散了,三三两两有人来她院子里谢恩。 傍晚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宝蝉与张嬷嬷去准备晚膳。 前院门房来传信,说是宣义侯府递了帖子进来。 薛柠将那帖子拿在手里,打发了门房的人,自己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翻看。 帖子是谢老夫人递来的,让她找个时间回苏家看看,说是江氏也想她。 言辞恳切,一口一个阿柠,竟像是将她当做亲孙女儿一般。 昨儿归宁,李家才大张旗鼓还了苏家嫁妆。 今儿谢老夫人便来服了软,看来苏家也不过如此。 真要有诚意,谢老夫人便该自己亲自带着帖子过来,如此就是她也拒绝不得。 说到底,还是没将她放在心上。 不过苏家人总是如此,高高在上地等着她去服软。 就如同苏瞻对她的不在意一样,以为随便扔点儿甜头,就能让她回去继续跪舔。 可惜,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薛柠嘴角扬起个冷笑,淡淡的将那帖子扔到身侧。 算算日子,这辈子也不是什么都没改变。 就比如严首辅到现在还没病死。 苏瞻这个下一任“准首辅”,如今还日日在严首辅床前“尽孝”。 阿澈做事果然比她利落,算准了如今的苏家不敢轻易找她麻烦。 苏家为了这个首辅之位,只怕许多“委屈”,都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薛柠想想便觉得心情舒畅。 这时,门外又进来两个眉清目秀的丫头。 “少夫人——” 两个丫头肩并肩站在一起。 一个是茶房的三等丫头,一个是李长凛院子里的一等丫头。 薛柠见过那个名叫夷光的,阿澈提醒过她,她是李长凛的人。 “给少夫人叩头,多谢少夫人赏赐。” 薛柠笑了笑,叫她们起身。 夷光眸子漆黑,认真打量了几眼这位新来的少夫人,只觉得这女子果真美得不可方物。 那精致的眉眼,比起明华堂里的温氏,也丝毫不逊色。 她看了几眼,没敢继续打量,拉了拉春意的袖子准备离开。 春意却是蹙了蹙眉心,神情露出一抹担忧。 “少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丫头看起来是个乖巧的,只是眼神里透着几分精明与野心。 不过薛柠刚刚掌家,对下人们还算温和,她嘴角微弯,“说说看。” 春意再次跪了下来,诚心诚意道,“奴婢家里曾是行医的,自小便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学了不少岐黄之术,奴婢刚刚观少夫人脸色,担心少夫人身子内有弱症,今儿少夫人打赏奴婢等人,奴婢心中感激,无以为报,不知少夫人愿不愿意让奴婢给少夫人把把脉?” 薛柠有些意外,没想到镇国侯府一个三等丫头竟有这样的本领。 “哦?你想给我把脉?” 春意牵牵嘴角,“其实奴婢也只是略懂皮毛,随便替少夫人看看罢了,少夫人只当是个平安脉便好。” 薛柠身子弱,自己是清楚的。 今儿头一回跟丫鬟们混个脸熟,也不好拒绝这丫头的好意。 便将手腕儿搁在椅子的把手上,“那多谢你,替我看看。” 春意小步上前,将手指落在薛柠的脉上,凝神听了一会儿脉搏,突然意外的抬起头。 ------------ 第179章 还是处子? 薛柠不解其意,只当她把出了些什么,便问,“可是我身子有何不适?” 春意忙收回手指,曲身后退,一颗心紧张得不行,“少夫人只是气血两虚,需要进补,别的没什么大碍。” 薛柠幽幽叹口气,本想着这辈子怎么着也要有个好身体。 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个气血两虚的下场。 不过,再怎么着,也比上辈子在永洲老宅时病体沉疴好太多了。 能跑能跳,能吃能喝,还能穿暖,她已经很满足。 “若是没事的话,你们先下去吧。” 看看时辰,世子也该回来了。 春意心神紧了紧,看薛柠的眼神瞬间多了一丝鄙夷,“是。” 她有些激动又紧张,身子往后退了退才道,“少夫人,奴婢这就走。” 走到门口,她又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薛柠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儿。 心里平白生出几分嫉妒,都是女人,凭什么薛柠这般好命,能嫁给世子那样的男人? 夷光见她踟蹰不肯离开,还小心翼翼拉了她一把,“春意,该走了。” 等从濯缨阁出来,春意彻底绷不住的笑了一声。 夷光满脸疑惑,“你笑什么呢。” “我笑。”春意掩唇笑得开怀,见路上没人,才嗤笑道,“有些人啊,德不配位。” 夷光等春意笑出眼泪才抿了抿唇,“行了,你别笑了,世子夫人可是世子明媒正娶带进府里的,你说话还是小心为好。” 春意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好,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你赶紧回明华堂去罢,你家长公子还等你服侍呢。” 夷光一步三回头,总觉得不对劲儿,“春意,你真没什么事儿罢?” 春意翘起嘴角,“真没事儿,你别担心我,快回去吧。” 等夷光走了,她眼里才闪过一道暗光。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都四五日光景了,世子夫人竟然还是个处子之身。 谁不知道他们家世子爷是个不近女色的? 怪道说突然娶了亲,只怕是为了回京立足,做给东京那些贵人们看的。 更何况,她知道世子的秘密。 他腰间常年挂着的长命锁坠子,那是他心上人的物件儿。 而他生在河间,长在河间,心上人又怎么可能会是薛柠? 春意低眸露出个笑,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激动,快步往外院走去。 无论怎么样,今儿也要想法子出府一趟。 …… 濯缨阁可算是安静了下来。 前门传了信,说世子要回府用膳。 薛柠早早便让宝蝉与张嬷嬷做了准备。 等晚膳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才听张嬷嬷的话,遣人去前院看看世子回来没有。 “少夫人是世子的妻子,有何不好让人去看的?” “如此会不会显得不懂事?” 张嬷嬷一脸意味深长,笑道,“如今新婚,少夫人肯关心世子,世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少夫人不懂事?别看男人在外面顶天立地,其实回了家,也是个需要妻子温柔小意关心的,少夫人让丫头去前门看,世子才明白少夫人在等他关心他爱他。” 其他也就算了,张嬷嬷“爱他”二字出口。 薛柠瓷白的小脸儿当下便热了,哪有人说话这般露骨的啊? 什么爱不爱的,她有那么明显吗? 张嬷嬷嘴角笑得揶揄,见薛柠小脸发红,更是喜欢得不行。 世子在这侯府孤苦伶仃这么多年,可算有人能陪他了。 “少夫人,你就听老奴的。” 薛柠妥协道,“那……那我让宝蝉去看看。” “这才对嘛。”张嬷嬷看薛柠,眼里都是慈爱的笑,“老奴这便下去了。” “嬷嬷慢走。”薛柠红着脸,送走张嬷嬷,才将宝蝉叫来,让她去前门看世子回来没有。 这对她来说,倒是新奇的体验。 毕竟她也曾为人妻,夫君却很少陪她用饭。 也不敢叫人去催苏瞻下衙,更不敢探听他的行踪。 大部分时日,她都是伺候婆母聂氏与老夫人,等她们吃过了,她才能坐下来歇口气。 灶上要么是冷的,要么便是热过了不好吃的。 从嫁人开始,她便自己一个人吃饭,到了永洲老宅后,她与宝蝉相依为命,一起没两年,宝蝉也被打死了,之后数年,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过。 可自从嫁给了李长澈,她也开始体会起寻常夫妻该有的相处了。 “姑娘,姑爷与浮生已经到二门了。” 没过多久,宝蝉风风火火从门外进来。 薛柠忙将手里的账本子放下,起身迎到院门外。 才说人刚过了二门,薛柠搓了搓小手,没等多久,男人那颀长的身形便出现在了濯缨阁门外。 薛柠睁大眼,意外的眨了眨眼,迎上去,“夫君,你这么快便回来了?” 李长澈一袭黑色金丝暗纹大氅,瞧了一眼挑着灯笼亲自站在院门外的人,一时心里温软,一时又担心她站这儿冷,大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替她暖了暖,“怎么出来了?如今倒春寒天气不好,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薛柠小手被男人那炙热的大掌包裹着,脸颊一红,“反正我也无事,正好来接你。” 李长澈深深看她一眼,夫妻二人并肩往院子里走。 薛柠缓缓走在男人身侧,感受着他身上清冽的松香,眼睛莫名发酸,实在有些想哭。 不是伤心难过,是这种有人陪伴的日子太幸福了,让她总感觉自己在做梦。 坐到八仙桌旁,薛柠还没回过神来。 李长澈褪了身上大氅,净了手坐到小姑娘身侧,笑了一下,“在想什么?” 薛柠收回神思,忙弯起眼睛,“没想什么,今日夫君与父亲入宫是为了什么?” 说完,她便后悔了,小心翼翼打量男人神色,生怕他不悦自己多管闲事。 谁知李长澈不但没生气,还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一直视我李家为眼中钉,父亲突然带我回东京,皇帝心中不安,迟早是要见我们父子二人的,不过之前父亲一直没进宫,只等春闱放了榜才肯面见皇帝,他这么做,既威吓了皇帝,又让皇帝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薛柠咂舌,这些东西……是能跟她一个女子说的吗? ------------ 第180章 他的尊重 不过李长澈并不介意与她说一些朝堂之事,反而耐心又温和的打量着她,“柠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薛柠疑惑,“不是还没放榜么?” “就这两日了。”李长澈神色清隽,轻笑一声,“今儿我已经知道了结果。” 薛柠嘴角微抿,眸光漆亮,登时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李长澈被小姑娘这眼巴巴的眼神看得心情愉悦,意味深长道,“高中不难,只等殿试,柠柠希望你夫君是状元还是探花?” “当然是探花郎了,前三名相差无几,但探花郎只有俊美的男子才能担任,夫君长得这么好看,自然是探花郎才好的。”薛柠心情瞬间高兴起来,忙给男人夹了一筷子鸡腿肉,“那夫君是不是很快便要进翰林院了?” 李长澈眸光潋滟,点了点头,“嗯。” 说着,将薛柠夹给他的鸡腿肉放进了嘴里。 男人唇形生得极好看,用饭时动作优雅矜贵。 薛柠刚刚一时激动,没注意,现在才想起,夹菜的筷子是她用过的。 可他还是没有半点儿嫌弃的将鸡腿肉吃完了。 洞房第二日他还喝了她喝过的茶。 归宁那日吃过她剩下的半块儿绿豆糕。 人怎么能亲密成这样? 筷子也能互相用的么? 这要是苏瞻,只怕恨不得杀了她。 她心底惴惴不安,讪笑一下将筷子收回。 这下是真不敢给人夹菜了。 “听说你今儿给府中下人们都给了封赏?” 李长澈将薛柠的谨小慎微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回来的路上,浮生已经将今日府上的事说了一遍。 他就知道,薛柠并非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 院子里新进了几盆驱虫的花草,房中博古架上都放了他喜欢的古董。 墙上挂着暮语斋价值不菲的古画。 他安排的几个管事,在没有他的提点之下,也被她用上了。 可见这丫头心里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宣义侯府埋没了小丫头这个人才。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太小心谨慎了,又喜欢察言观色。 分明成了他的妻,却还跟个伺候他的丫鬟似的。 不过,小丫头有些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 她既嫁进了李家,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修正那份谨慎与讨好。 姑娘家是用来疼爱的,不是来给他做奴仆的,不用事事都看他的脸色。 他要的是一个能对他发脾气对他撒娇的妻子,不是一个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丫头。 薛柠见男人问起,心神又紧了紧。 虽然浮生已经对她说过,让她放手去做,无论她在府上做什么,世子都会支持。 可她还是下意识会担心自己做得哪儿不对,惹了男人不快。 “嗯,要是不好的话……” “没什么不好,你做得很对。”李长澈嘴角微扬,赞赏道,“父亲管家甚严,府中下人们怨声载道,不过碍于父亲威严不敢明说,你的怀柔手段正好能替父亲收买人心。” 薛柠紧张的心脏登时欢快起来,“我也瞧见咱们府上的家规了,是有些过于严苛,阿澈,你看能不能让父亲改一改这些动不动便杀人的规矩?” 李长澈剑眉微挑,“为何不可?” 薛柠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吗?” 李长澈抬手揉了揉小姑娘脸颊上的软肉,宠溺道,“你如今是侯府的当家主母,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后宅之事,便是你的夫君我也不能插手,不然你让府中的下人们听谁的?” 薛柠迟疑道,“可父亲那儿——” “父亲是个武将,后宅之事一知半解,你若能替他做好,他自是求之不得。” 李长澈句句夸赞,夸得薛柠都不好意思了。 “不知明华堂那边现在怎么样,母亲的人我也赏了,我想着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不赏母亲那边的人,怕留下话柄,赏了,又担心母亲多心。” 她想着缓和世子与温氏的关系,若温氏发脾气,正好她还能见上她一面。 只可惜,今儿府上动静闹得这般大,温氏却闭门不出。 李长澈面色冷淡了几分,如今愈发不将温氏放在心里。 他在温氏面前卑微多年,本就得不到这份母爱,还不如不要。 他只想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心爱之人好,经营好这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家。 “明华堂的下人也是侯府的下人,都应当听你的,若温氏找你,你只管将我推出来。” 薛柠心弦一松,李世子说话,无论方式,还是语气,都让她感到轻松。 他不像苏瞻,对她总是尖酸刻薄。 她越小心翼翼,苏瞻便越会对她冷嘲热讽,她也就越容易犯错。 犯的错多了,又被谢老夫人等人骂,骂来骂去,她渐渐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好什么。 出去参加京中夫人们的宴会,也逐渐抬不起头来。 秀宁郡主曾当着许多人的面儿讽刺她上不得台面。 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出口,回到府中,便被苏瞻冷嘲热讽了一番。 如今想来,在宣义侯府寄人篱下多年,她这性子就是被苏瞻给养坏的。 害得她现在都不敢肯定自己。 幸好,她遇到了阿澈。 薛柠在家忙碌了一日,心里早已有了打算,用了膳,便让宝蝉将嫁妆单子取来,讨好道,“我还将嫁妆都归整好了,放进了库房里,今儿命人整理出了单子,阿澈,你瞧瞧。” 李长澈命人撤了晚膳,悠闲往罗汉床上一坐,“这是你的东西,不用我瞧。” 薛柠心下一暖,虽然世子说将嫁妆都给她,但她却做不到心安理得收下,不过这会儿也没强求男人收回,只将嫁妆的单子收好放进一个锦盒里,那里头还有他送给她的玉佩,将来和离,这些都是要还给他的。 “对了,阿澈,父亲给的那些金子,我准备拿出去做些小生意。” 李长澈见薛柠越发自信,薄唇牵起个赞赏的弧度,“这个想法不错,可有想做的铺子?” 薛柠想了想,道,“我自己没什么能力,不过对刺绣与画画还是有颇有几分心得,先盘下两个铺子试试。” 李长澈道,“要不要我帮你?” ------------ 第181章 当她是妹妹 薛柠倒是想,不过马上春闱放榜了,他入了仕途,哪有空闲管她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便道,“不用的,到时候我多问问张嬷嬷与浮生便是,再说,我也想学着自己置办一些小产业,不求能赚多少钱,只求能锻炼锻炼自己。” 小姑娘认认真真说着话,李长澈就这样凝着薛柠泛红的小脸儿。 薛柠说完话,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她脸上一热,“阿澈……怎么了?” 李长澈收回浓稠如墨的视线,轻笑,“没事,你能这样想是好事,时间不早,该沐浴安置了。” “哦……知道了……你的寝衣……我已经放在椸架上了……” 薛柠等人进了净房,心里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先前她便觉得男人看人的眼神总是又深邃又热烈,跟钩子似的,勾得人心里发慌。 如今与他住在一个屋檐下,每日被他这样看着。 她真的很担心自己哪一日会控制不住……将他吃干抹净啊。 不过,想起嫣然郡主,便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淋下,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想什么呢,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 现下他还能将她当做妹妹,若她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怕他也会同苏瞻一样,对她改变态度。 苏瞻那些年对她的嫌恶与侮辱,她早已受够了。 她重生后便发誓,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还不如维持原状,相敬如兄妹的好。 甚至,她还能想法子替世子与嫣然郡主撮合撮合。 反正归宁后也无大事要做,她便让宝蝉给长公主府准备了份帖子,过几日便递过去看看。 宝蝉嘴角抿抿,心里不乐意却没多劝说,只道,“姑娘放心,过几日奴婢便让浮生送去长公主府,只是小郡主身子骨柔弱,长公主未必肯让郡主出来。” 尤其是上次郡主在别院遇险,之后长公主几乎将小郡主禁足在公主府中。 除了姑娘大婚前来过几次宣义侯府,便再没出现过。 更别提姑娘大婚那日,小郡主原说要来,最后也没过来。 只怕不光是长公主看得紧,嫣然郡主见自己的心上人娶了别人,心里难受,也不肯外出。 薛柠也明白宝蝉的意思,顿了顿,道,“是我对不住她,不管怎么说,请她过府来坐坐,也不久留,便让她回公主府去,有阿澈在,郡主定然肯前来赴约的。” 宝蝉心底一阵叹息,“姑娘,你说姑爷喜欢的,当真是嫣然郡主么,会不会是别人?” 薛柠回忆起那夜在郡主别院听到的那阵动静,又想着除夕那样重要的日子,他也肯陪在嫣然郡主身边,想来二人情意定然不浅。 若非她一时嘴快,连累了阿澈的名声,又有阿兄这层关系,只怕他也不会与她达成协议娶自己。 她心中一涩,垂下长睫,嗓音轻得好似一缕柔烟,“不可能是别人。” 毕竟她亲耳听见阿澈与郡主在一个屋子里干柴烈火……温柔缠绵。 宝蝉只觉得遗憾极了,虽然她才在镇国侯府待了几日,却发现姑娘在濯缨阁里才能真正做自己,姑爷对姑娘也很尊重体贴,二人站在一起,般配甜蜜,在外人看来,明明就是一对极恩爱的少年夫妻,可偏偏李世子心里早早有了人…… 虽然他心里有人,可姑娘都已经嫁过来了。 为何不努力争取一把? 若能得到李公子的喜欢,那不是能长长久久留在镇国侯府了么? 再说李世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三妻四妾也不过寻常之事。 哪怕日后李世子再娶心上人,姑娘也可以继续留下来……做…… 宝蝉想到这儿,又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她家姑娘,哪怕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却也是将军府嫡出的姑娘,怎能给人做妾? 她欲言又止的努了努唇,见自家姑娘将帖子写好,塞进信封里,最后提了一次,“姑娘,你当真不努力争取争取么,万一姑爷与姑娘日久生情,喜欢上姑娘了呢?” “没可能。”薛柠将帖子递到宝蝉手里,望着窗外新种下的芭蕉,失笑,“他只当我是妹妹。” 不是她自怨自艾。 而是她有自知之明。 她除了这副美丽皮囊,没有任何优秀之处。 秀宁郡主有强大的母族背景,嫣然郡主有长公主撑腰。 燕燕温婉贤淑,会写诗作画,蛮蛮天真娇憨,得名师教出一手好算数。 别的贵女名师教导,学贯古今,琴棋书画,各有各的好。 唯有她,自卑可怜,软弱可欺。 既无强大的娘家傍身,也没有惊世的才华,更没有远大抱负。 眼界格局只在这后宅的四方小天地,只会做些刺绣吃食等小女人哄男人的活计。 没人会喜欢这样小家子气的女子。 苏瞻如此,李长澈亦然。 连她自己,也厌恶这样无能的自己。 但现下的她,才十七岁,未来前途还大有可期。 她要努力读书,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所以——”薛柠微微一笑,“宝蝉,日后别再提这样的事,你也不想阿澈变成第二个苏瞻,是不是?” 宝蝉立刻眼圈儿一红,再次叹口气,胸口郁结得慌。 “好,奴婢不提。”她没再多提嫣然郡主,打量着咱家姑娘日渐红润的脸色,想起今儿那个名叫春意的丫头说的话,故作轻松地凑到薛柠身边,咧开嘴角一笑,“姑娘,我看那个小丫鬟说得不假,姑娘如今安定下来了,也该休养休养身子,要不要奴婢明儿去外头寻摸个神医替姑娘瞧瞧?” 薛柠没好气道,“你还不懂这侯府的规矩?外面的大夫是万万不能随便进来的。” 听说,当年温氏想尽法子从外人之手买了毒药,差点儿害死侯爷。 从那之后,侯府便多了一条规矩。 府中主子要看病,只能经过侯爷同意。 选什么样的郎中,用什么药,全部都要经过侯爷。 尤其是明华堂那边,更是规矩森严。 温氏嫁进府中到现在,所有吃穿用度都有侯爷的人经手。 外人几乎是不能插手的,就连她这个儿媳也不行。 不过谨慎,也有谨慎的好处,至少不会随意闹出人命。 ------------ 第182章 不同回答 宝蝉反应过来,懊恼道,“是奴婢想多了,那——” 薛柠淡淡地笑了一下,“此事不用你费心,先下去休息吧,找机会我同阿澈说说大夫的事儿。” 宝蝉走后,李长澈沐浴完从净房出来。 男人周身还萦绕着冰冷的水汽。 晶莹的水滴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滴落在那嶙峋性感的锁骨上。 宽袍底下,是一副宽肩长腿的完美躯体,随着他慵懒走动的姿态,那一把结实有力的劲腰,诱人得要命。 屋子里点着缠枝灯,绣着彩蝶的白纱罩笼着几盏幽暗的烛火。 薛柠一身单薄的藕荷色寝衣,手里拿了本史书,靠在床边昏昏欲睡。 幸好屋子里铺满了暖玉,还烧了地龙,不然她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只怕又要生病。 李长澈走过去,坐到少女身边。 见小姑娘红润的脸颊压在引枕上,曼妙的身姿倚在床边婀娜起伏,手里的史书正翻到前朝太祖揭竿而起携妻一同建立新朝的那页。 也不知她这样睡舒不舒服。 他伸手,将小姑娘手里的书本抽出来。 薛柠一下便醒了,惺忪地睁开眼,对上男人深邃的桃花眼。 “夫君,你洗完了?” 小姑娘眼底还有几分刚睡醒的懵懂之态。 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莫名惹人怜惜。 李长澈对着这样的薛柠总是躁动,大手扶住她纤细的小臂,视线落在那皓白的手腕儿上。 “怎么不睡?” 薛柠揉揉眼睛坐起身,衣襟微微敞开却毫无察觉。 她对李长澈的戒心越来越淡,这才不过几日,便真将他当做亲人一般,毫无防备。 抬眼看见男人宽厚的胸肌,登时红了红脸,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我想着反正也无事。” 李长澈眸光深了几分,又问,“怎么不先睡?” 薛柠不好意思道,“我想看会儿书,等你出来一起。” 李长澈视线浓黑,声音低沉,“一起?” 薛柠懵道,“之前……我们不都是一块儿睡的么?” 李长澈目色极深,盯紧小姑娘翕合的红唇。 她知不知道自己这话,很容易勾引一个男人犯罪? 可小姑娘纯洁得好似一张白纸,水汪汪的眸子里,没有半点儿那种意思,倒显得他对她的想法见不得人…… 薛柠越发羞赧,“没想到才看几页,便累得睡着了。” 初学掌家,打理这么大一个侯府,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她一点儿也不敢懈怠,还准备过几日将苏蛮叫到府中来,同她学学算术。 李长澈见她心性单纯,暗骂了一句自己畜生,坐到床边,低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书册。 这些书都是他幼时便读过的,只是没想到薛柠一个闺阁女子也喜欢读史书。 史书这一页记载的是前朝太祖萧洵的故事。 那位开国皇帝经历传奇,出身贫寒低贱,却娶得世家大族姜氏的嫡长女。 在姜氏一族的倾力相助下,萧洵御极宇内,一统江山,成了大邺王朝的开国之君。 只可惜,萧洵立国后,便开始大肆选秀,为了一个宠妃,废除了姜氏的后位。 非但如此,还将姜氏一族屠杀得干干净净。 除了正史,野史也有不少关于这对帝后的传闻。 明明是经历生死的少年夫妻,没想到会闹到那样的下场。 总之,姜后最后死得不太体面。 死后,也并未与萧洵同入帝陵。 而萧洵驾崩前,只在诏书中留下一句,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但帝后二人之间感情到底如何,最后又怎么闹到生死不休的境地,谁也不清。 “怎么看到了这儿?”李长澈见薛柠在这一页折了一个小角,看起来很喜欢这个故事。 薛柠露出个讪笑,“正好翻到这儿了,觉得很有意思,以前我没读过这些书,总觉得枯燥乏味,现在才发现,史书里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本来也没注意这位太祖的故事,只看到那位史称九皇后的姜氏与皇帝成婚十载,最后却被废后流放,死在西河那样偏僻之地,便突然感同身受,心里一阵唏嘘,因而才多看了几遍,还在心中暗暗引以为戒。 就连那样出身高贵又优秀的女子都被男人辜负,又何况是她? 这世道,身为女子本就艰难。 若将一切都赌在一个男子身上,一旦出差错,便是一败涂地。 这也更让她警醒自己,不能全心全意依赖李长澈,要早早为自己与宝蝉做打算。 见薛柠喜欢读书,李长澈心情还算不错。 偌大的寝屋里,只要他与她二人秉烛夜谈,让这平素冷清的屋子,变得格外温馨。 “我那儿还有不少书,你喜欢看,我明日让浮生搬到这屋里来。”李长澈修长的指骨指了指外间的书案,“那书案便是给你用的。” 薛柠这会儿才知道,他竟这般贴心,还专门为她准备了书案,“给我?” “嗯,柠柠喜欢看书,我很高兴。” “那——”薛柠试探道,“若我只喜欢看话本子,你也会高兴吗?” 李长澈微微挑眉,本就丰神如玉的俊脸因着这点儿轻笑显得格外魅惑,“你喜欢什么样话本子,回府时,我替你去买?” 薛柠愣住,原来也可以有不同的回答。 她想起自己向苏瞻讨要话本子时的卑微,又想起苏瞻鄙夷嘲讽的眼神。 所以喜欢看话本子是什么让人看不起的事情? 秀宁郡主同样喜欢看,可他却从未讽刺过秀宁。 “阿澈——”薛柠一颗心仿佛被拢住了似的,眼眶一阵滚烫,“谢谢你,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看话本……不用你费心了……我……就看你给的书就行。” 李长澈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抬手揉揉薛柠的发顶,“嗯,时辰不早了,睡罢。” 一阵困意袭来,薛柠听着男人低沉淳厚的嗓音,心里平静又安然,她嘴角翘了翘,爬到大床里间,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还在新婚期间,大红的被子还没换下来。 就算她只当李长澈是兄长,可孤男寡女这样睡在一起,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暧昧。 ------------ 第183章 春意? 她心潮涌动的揪着被子一角,却见男人并未躺下,而是敛起衣袍,往外走去。 “阿澈,你做什么去?” 男人立在屏风旁,半张侧脸棱角分明,“你先睡。” 薛柠一向不敢多问,想必男人还有事要忙,便乖巧地躺回被子里。 寝屋里熏香袅袅,很安静,连男人出门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没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 …… 李长澈从寝屋出来,抬步进了东厢的书房。 他的书房本来在前院儿。 自薛柠嫁进来后,便搬到了濯缨阁。 浮生早已等在书房里,见主子进来,将手中纸张递到主子手里,才道,“这是今儿少夫人做过的事,吃过的东西,世子请过目。” 温氏性情不定,李长澈不敢将薛柠单独放在府里。 而现在也还不是分家另开府邸的时候。 是以,他安排了个暗卫在院子里,关注薛柠的日常举。 以免温氏趁他不在,对薛柠下手。 李长澈坐下,接过那纸张,纸上记录很是详细。 他一目十行看下来,修长手指点了点那个名叫春意的丫头,“把脉时,你可在场?” 浮生道,“属下那会儿不在,世子,可是这丫头有什么问题?” 字里行间里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李长澈在薛柠的事儿上一向谨慎,见那丫鬟突然提出要给薛柠看病,便觉得奇怪,“她是哪处的人。” 浮生道,“好像是茶房负责看管茶具的,平日还算低调,没惹过事儿。” 李长澈眸子眯了眯,“一个茶房的丫头竟还会些岐黄之术。” 浮生挠了挠头,“世子,可有不妥?” 李长澈面无表情,“明日,你亲自去查查这丫头的底细。” 浮生忙道,“是。” 李长澈手指缓缓落在书案上,发出一阵有节律的敲击声,见那纸上还说薛柠气血虚弱,凝神一想,又道,“柠柠身子不好,找个时间让赖神医进府给她把个平安脉。” 浮生忍不住咂舌,“世子,赖神医肯给少夫人把平安脉?” 那位赖神医可是东京出了名的刺头,虽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高超医术,但脾气古怪,从不随便给人看病,尤其是女子,便是拿出千金来,也不会给女子看诊。 虽说世子于赖神医有救命之恩。 可世子竟让赖神医亲自给少夫人调理身子? 这赖神医……肯答应吗? 想着赖神医那古怪的脾气,李长澈捏了捏眉心。 小姑娘身子柔弱畏寒,这便是虚弱之症,再加上之前为苏瞻挡了一刀,又被苏瞻害得跳了崖,那伤口反反复复没有修养好,新婚夜里,他检查过小姑娘胸前,那处至今还有一条淡淡的伤痕,看得他心底烦躁。 不管怎么样,小姑娘如今嫁了他。 他不能再让她受半点儿病痛之苦。 至于那因苏瞻而得来的伤疤,他也要让它彻底消失。 “罢了,之后我自己去走一趟。” 一听此言,浮生差点儿惊掉下巴。 世子最不喜欢同那赖神医打交道。 之前温夫人为了长公子的身子,多次要求世子将赖神医请来,世子都没答应。 没想到为了少夫人的身子,他竟愿意亲自走一趟,这不是爱是什么啊! 可惜,少夫人心里只有那个苏世子,至今都不肯同世子圆房。 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世子哪还有脸面? “还愣着做什么?” “啊?”浮生回过神来,“世子还有事?” “没。”李长澈唇角勾起,起身,准备回房抱着薛柠入睡,“我也该回去休息了,你下去。” 浮生:“……” 世子自从娶妻之后,性情真是变得温和了许多。 …… 从严家回来,天已经全黑了。 半夜下起毛毛细雨,将宣义侯府的白墙黑瓦拢上一层淡淡的云雾。 三月春雨细如丝,却又透着几分寒意。 苏瞻从侧门入府,身上披风湿了大半。 行至明月阁,见正屋里还亮着灯,便知谢凝棠还没睡。 新婚不过半月,新娘子期待他回来也是正常的。 不过,他对夫妻之事儿实在没有兴趣,心里记挂着让墨白办的事儿,便叫人将墨白叫进来。 进了院门,不等小铃铛说话,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小铃铛脸色微变,打起帘子钻进了主屋。 苏瞻没在意,成婚不成婚,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 不过院子里多了个女主人而已。 他一心在朝堂上,没有那些儿女私情。 刚脱了披风坐下,墨白便急匆匆进来了。 “世子。” “如何了?” “春山的姐姐春意今儿回了趟家,说是事情办成了。” “这么快?”苏瞻垂着眉眼,手里是刑部送来的新公文,看不清眼底情绪,只声线里那抹隐隐的急切,透露了他的在意,“说来听听。” 墨白不知该不该开口,毕竟是薛姑娘与新姑爷的内帷之事。 苏瞻不悦蹙眉,“嗯?” 墨白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春意说薛姑娘与李世子成婚到现在……还没圆房。” 苏瞻大手微顿,半晌,将手里的公文放下。 说不出什么感觉,乍然听到这消息,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抬起淡冷的凤眸,看向墨白,周身气势压人。 墨白喉咙紧了紧,“春意今儿专门想法子给薛姑娘把了脉,她的祖父曾是有名的神医,看这些事儿不在话下,所以薛姑娘……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苏瞻突然轻笑出声,又将公文拿起,“没你事了,出去吧。” 墨白看自家世子一眼,转身从书房出来。 不过片刻功夫,他能感觉出世子身上的阴郁消散了许多。 这几日,他在世子手下做事儿,每天提心吊胆,总觉得世子莫名不高兴。 现下好了,世子终于笑了。 墨白走后,苏瞻有些出神,手里的公文便看不进去了。 朝中无非都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刑部又出了几个案子需要复核。 去年大雪足足下了四五个月。 天象乱了,世道也不好。 杀人越货之事时有发生。 刑部案卷堆积如山,那些废物,都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 ------------ 第184章 幸灾乐祸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儿。 等送走严老,他成为内阁首辅,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李长澈回京,是做了些让宣义侯府抬不起头的事儿。 十里红妆送薛柠,又逼侯府同谢凝棠借嫁妆,归宁之日去陆家,将侯府晾在一边。 不过等他成了首辅,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人们往往只会崇拜至高无上的权力,根本不会将那些腌臜事记在心里。 更何况,还有薛柠。 眼看他成为首辅,她心里岂能不后悔? 嫁到李家的日子,想来也未必比宣义侯府好过。 新婚之夜,李长澈都不肯碰她,更别提日后。 想到这些,苏瞻沉郁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 在他心里,李长澈除了镇国侯府这个靠山,在京中根基不稳,根本不足为惧。 他与自己作对,不过因着与陆嗣龄的关系。 对薛柠,应当也是爱屋及乌而已,哪能谈得上喜欢二字。 也不知何种心理作怪,他总是不能接受薛柠被人喜欢,尤其还是李长澈那样尊贵之人。 想着她没人要,日后到他面前哭着求他庇护,他才更高兴。 如此想着,眼前便浮起她那双红彤彤的泪眼。 像只被人遗弃的猫儿,眼中泪水盈盈,好似秋水横波。 小巧挺翘的鼻尖也泛着诱人的绯色。 就像小时候,她受了欺负,到他面前求抱的样子。 没来由的,身体一阵发燥。 莫名有点儿想要了。 苏瞻搁下公文,起了身。 从书房出来,转过抄手游廊进了正屋。 屋子里,谢凝棠正红着眼坐在灯下委屈的哭,看见苏瞻进来才抹了抹眼泪,嗔怪道,“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心里没我这个妻子……你干脆住到严家去算了。” 苏瞻见她哭红眼的模样,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薛柠的影子。 说来有些奇怪,薛柠从小乖巧懂事,绝不会做出这种撒娇嗔怒的表情来。 可他还是仿佛看见薛柠坐在他房中的样子。 娇颤可怜又低眉顺眼的,在他靠过去时,身子轻轻发抖的模样。 因着那张模糊的小脸。 竟让他对谢凝棠多了几分兴趣。 他不擅长哄人,走过去将她抱进怀里,低头本想亲一下她的唇。 眼前模糊的脸很快便变成了谢凝棠。 瞬间,男人兴致全无。 眼底那点儿柔情也变成了冷漠。 苏瞻心烦意乱将谢凝棠放开,“我累了,早些休息。” “世子哥哥——” “你先安置。” 苏瞻语气没有半分波动。 仿佛刚刚那一抹柔情是谢凝棠的错觉。 苏瞻的拥抱便让谢凝棠动了想要的心思,她轻咬红唇,将脑袋埋进男人怀里,指尖魅惑地在他胸口画了个圈儿,“这么晚了,世子哥哥还要去哪儿?” “去书房。” 谢凝棠愣住,心底没来由一阵慌乱。 苏瞻将她推开,走到门口,回过头,对女人道,“你不用等我回来了。” 见男人毫不留情地离开,谢凝棠气得白了脸。 嫁进来这么久,房事却只有一次。 这让她如何能早日怀上苏家的孩子? …… 三月下旬,春闱放了榜。 这届科举,一共二百五十六人中了进士。 不日,皇帝在宫中举行殿试。 镇国侯府世子李长澈成了今科探花,一时风头无两,名冠东京。 探花郎打马游御街那日,无数百姓挤上街头。 薛柠领着宝蝉也在一旁的酒肆看热闹。 谁知看到一半,被某人发现,竟被他直接捞上了马背,同他一块儿走完了御街。 那会儿街上人头攒动,哪儿哪儿都是人。 见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窝在探花郎怀里,一个个伸长脖子起哄。 薛柠羞得满脸通红,只听男人优雅同人解释,她是他的妻。 从马背上下来,薛柠的心跳仍旧有些快,在众人的围观下,几欲将脑袋埋进男人宽厚的怀里。 “你先回去,等我回来。” 男人轻笑一声,兄长一般,揉揉她的脑袋。 之后被士子们簇拥着进了太学。 今儿殿试出了结果。 皇家要在汴河池畔宴请恩赏新科进士们。 由长公主主持,嫣然郡主也会出现。 李长澈与状元郎榜眼几位都在其中。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 这样的宴会她是没资格参加的。 嫣然郡主出身贵不可言,寻常贵女不能参与的恩荣宴她也能参与。 想着一会儿她的夫君便能同他的心上人见面。 薛柠打心底里为他初入仕途感到高兴。 如今在这东京城里,谁不夸一句她家探花郎俊美无俦文才盖世? 薛柠笑吟吟地站在太学门口,目送李长澈离开,才同宝蝉一块儿准备回府。 上了马车,路过礼部放榜的南墙。 只见洛文钧一个人一袭斕衫,茕茕地站在墙根底下。 宝蝉看见了洛文钧,满脸诧异,“咦,那不是洛公子么?他怎么还在这儿看榜?” 薛柠早已不关心苏家与洛家的事儿,不过这会儿见洛文钧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必是没考中,可惜了他也曾是天骄榜最有实力的状元人选,如今却落得个名落孙山的下场。 不过,大雍朝读书人那么多,每年不中者十有八九,大不了明年再来罢了。 总之,她对他的前途,不再关心。 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往前。 薛柠说要自己做生意,是真心想为自己日后安身立命做打算。 今儿好不容易出了府,便顺路去看铺子。 上辈子,她的嫁妆都在苏瞻手里,而她一心扑在他身上,根本没认真打理过自己的产业。 娘亲留给她的几个铺子经营不善都关了。 江氏给她的铺子被掌柜的中饱私囊,一年没几个进项。 而她连账本都看不明白,自然也不知被糊弄了多少银钱去。 后来她被赶出东京,几乎被囚禁在老宅,身边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老宅那些刁奴,见她没钱,各种克扣不说,还各种羞辱。 最难的那年冬天,宝蝉生了病。 她想求人给宝蝉买一副药,却被几个老奴逼着去卖身。 好在她发了狠,与他们拼死才得来一副药渣子。 落到那种境地,能怎么办呢? 只得连药渣也吃下去。 ------------ 第185章 看铺子 她亲眼盯着那炉子里的药渣,足足煎熬了四五回,才将宝蝉的命救回来,可惜没过多久,就因一碗阳春面,宝蝉被打死在天井。 她死得太惨……身上的衣服都被人扒光了。 尸体上青青紫紫都是被棒打的痕迹。 屁股上血肉模糊,脸也高高肿起。 身上只有一把嶙峋的骨头,瘦得让人看不出这是一个人的尸体。 他们就那样随意的将宝蝉扔在天井里,不过是看她这个所谓的首辅夫人在苏家没脸没地位,所以才这般轻视。 她抱着宝蝉的尸体哭了几天几夜,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她有钱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 至少不会连一副棺材都买不起。 宝蝉下葬那日,是老宅里一个对她还算不错的老婆子帮她找来一张破席子。 她劝她,夫人,人死了,总要入土为安。 有没有棺材也没什么要紧,千年后,谁不是烂成一抔泥土? 她终于肯放开宝蝉,让她帮她把尸体拉出去埋了…… 想到这些,薛柠眼底都是沉痛的泪。 是以,重活一次,无论如何,她也要有自己的产业。 “姑娘——” 宝蝉突然被身边之人抱紧,心里一软,“你这是怎么了?” 薛柠将脸埋在宝蝉肩头,瓮声瓮气道,“没事,就是想多赚点儿钱,以后好养活你。” 宝蝉嘿嘿一笑,“奴婢很好养活的!山珍海味吃得,大馒头也吃得,糠咽菜也能吃。” 薛柠眼圈儿发红,听到这话也不免发笑,“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你家姑娘就只能给你那些东西吗?” 自打嫁人后,薛柠手里便宽裕了许多。 李长澈给她的嫁妆她没动,但他的夫人每个月可以领一百两的月钱,不仅如此,她用的首饰,穿的四季衣裳,除了府中绣娘做的,还有从外面买来的成衣。 那些首饰没有侯府的徽记,她可以随意使用典当赏赐。 因而她给宝蝉送了小半箱的金银珠宝。 可惜宝蝉这丫头跟她一样,没见过好玩意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存放,便说放到她这里,等日后嫁人再拿走不迟。 宝蝉嘴角微弯,声音越发温柔,“奴婢不想让姑娘过得太苦,所以什么苦都能吃,再说了,姑娘才不会让奴婢吃苦,奴婢也要让姑娘越过越好。” 薛柠无奈一笑,抬起猩红的眸子,摸摸宝蝉的头。 重新回来,她只顾着自己,却忘了还有宝蝉的仇没有报。 若有机会,那些欺辱宝蝉的人,也要不得好死。 宝蝉眸子转了转,见姑娘这般殷殷地看着自己,心里有点儿紧张。 “姑娘不是约了表公子?我们现在还去陆家吗?” “去。”薛柠微微一笑,“当然要去。” 今儿她本来要自己去看铺子,没想到陆嗣龄说要替她掌掌眼。 他一个只会征战沙场的武将懂什么生意? 不过是有话想对她说罢了。 果然,二人在烟霞街见了面,才看了两个铺子,陆嗣龄便没了耐心,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过,他再对生意没兴趣,好歹还是同她一块儿待到了傍晚。 东京城实在热闹繁华,抛开别的不谈,全然一副盛世景象。 尤其是最近东京新出了几家奇怪的铺子,十分惹人眼球,好几处都需要排队才能入店,甚至有一个神秘的店铺,需要VIP和SVIP才能有资格进店购买东西,还有最近一家名叫肯德基的酒楼名声鹊起,里头出了一个会唱歌会跳舞的头牌,人人都称那位柳姑娘为大明星,不少达官贵人都会去捧场。 “姑娘,什么是VIP?” “明星又是什么?” “还有那价值几十两银子的周边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卖这么贵?” “难道大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宝蝉满心疑问,也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样。 薛柠从前很少出府,对东京很多东西都不了解。 今儿时间又紧,实在没精力将东京城的铺子都看一遍。 看了十几个铺子,天色便晚了,陆嗣龄便说要请她去樊楼吃饭。 东京没有宵禁,夜里街上仍旧繁华。 路过肯德基时,薛柠便觉得那酒楼非同一般。 先不说装饰奇怪,就连酒楼的招牌也与四周不同。 陆嗣龄抬眸打量那酒楼一眼,“听说这酒楼背后之人是个女老板。” 薛柠怔愣了一瞬,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觉得那女子好生厉害,“竟然是个姑娘家么?” “是啊。”陆嗣龄勾唇一笑,“这年头,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能做出这些惊世骇俗的生意,的确是十分难得,连你阿兄我对她都有几分兴趣,只可惜,这背后之人身份并未透露,是听说出身不错,不是寻常草根百姓。” “寻常人也想不出这些新奇点子。”薛柠对那姑娘很是敬佩。 “柠柠也想做生意,若不然阿兄替你打听打听那女老板的身份,好让你去取取经?” 薛柠眸光微亮,“可以么?” “有何不可?”陆嗣龄得意一笑,“只要肯用心,定然让那姑娘露出马脚,更何况,阿兄还可以找你夫君帮忙,记住,你那位夫君,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用一句手眼通天来说也不为过。” 薛柠眨了眨眸子,自然知道李长澈的厉害,“那好,阿兄替我上上心。” 陆嗣龄摸摸鼻尖,“阿兄替你上心了,你是不是也替阿兄的事儿上上心?” 薛柠只装作不知陆嗣龄的心思,眼里的疑惑恰到好处,“阿兄有什么忙,需要我来帮?” “这事儿,还真非你不可。” 陆嗣龄纵横沙场多年,北狄多少敌人视他如仇雠,他都没害怕过。 唯独对一个卫枕燕,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丫头出身清流世家,娇气得很,跟他见过的那些边境凶悍的妇人都不一样。 听说家里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孩儿,林氏疼得如珠似宝,哪肯将她放到他这样的将门? 他自己也懊恼,若将人娶进门来,过两年他去了边关,她一个人在家守活寡,那他岂不是对她不起? 再说,沙场凶险万分,连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多久。 若耽误了她一辈子,可如何是好? ------------ 第186章 樊楼相遇 这两日,种种想法在他脑中碰撞。 让他急得翻来覆去,越发睡不着。 毕竟苏家还有个苏誉对他的燕燕虎视眈眈。 听说昨儿那姓苏的又找了个理由去了林家。 卫枕燕今年十七,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苏家又与林家早有婚约,看苏誉这般急切的模样,说不定到了下半年,两家便要议婚。 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卫枕燕嫁给苏誉,他心里又横生烦躁,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马车到了樊楼,兄妹二人在二楼坐下。 薛柠才故作惊讶道,“所以,阿兄喜欢燕燕,想娶她为妻?” “如何?”陆嗣龄是个武将,没那些弯弯肠子,喜欢一个人没什么不好说出口,“不可以?” 薛柠见阿兄承认得爽快,真心替卫枕燕高兴。 又感慨,喜欢一个人本就该大大方方说出口,可惜她是个胆小懦弱没本事的人。 “只是这份喜欢,阿兄可曾对燕燕说过?” “还没有。” 在没有确定能否娶她之前,陆嗣龄并不打算告知卫枕燕他的心意。 “那阿兄可知燕燕与苏誉早已定了亲?” 陆嗣龄眸光淡了几分,刚说起苏誉,便见楼下进来一行人。 “还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陆嗣龄冷冷勾了勾嘴角,靠在二楼的栏杆处,目光变得冷沉阴鸷,“说曹操曹操到。” 薛柠侧过眸子,往楼下看去。 前来的,除了苏誉,还有几日不见的苏清与秀宁郡主。 苏清照旧同个狗腿子似的跟在秀宁郡主身侧。 而秀宁郡主一点朱唇,青丝挽髻,发间珠翠闪耀,身姿绰约,面庞犹如烟润娇杏一样细嫩滋润,她嫣然一笑,流露出几分娇媚与艳丽。 在东京将养大半年,连肤色也变得白嫩了许多。 一身桃红色金丝银纹锦绣长裙,衬得她身姿婀娜。 而一袭葱绿色袄裙的苏清,在她身边则逊色了许多,明明也是贵女,却同小铃铛差不多。 几人目光很快便对上了。 苏誉神色讥诮,带着两个女子一块儿昂首阔步上了二楼。 酒楼伙计显然对苏誉极为熟悉,又知他的身份,原想恭恭敬敬将人往雅间领,却被苏誉抬手拦住了。 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蔑笑,“今儿我们坐那儿,小陆将军隔壁。” 陆嗣龄神情冷漠,双手抱胸端坐在椅子上,一身只属于武将独有的凛冽气势。 而薛柠则端起茶盏,淡淡的喝了一口,眸光沉静,气质温和。 苏誉拉开旁边桌子的椅子,先让自己的嫂子秀宁郡主坐下。 随后,苏清在秀宁郡主身边落座。 自打苏溪与陆嗣龄的婚事被退后,苏誉看陆嗣龄便不大顺眼。 今儿又是他们几个头一次见到婚后的薛柠。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剑拔弩张,空气里的火星子一触即发。 但陆嗣龄没说话,薛柠也很安静,守在一旁的宝蝉倒是咬牙切齿跟条狗似的。 苏誉冷笑却没开口,苏清倒是想讽刺薛柠几句,但还需看看秀宁郡主的态度。 小二上了几个菜,看看左右两桌的俊男美女,只感觉后背直发凉,匆忙下去了。 氛围诡异尴尬,有种说不出的紧绷感。 见薛柠依旧不开口,只当他们是陌生人,谢凝棠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几日,宣义侯府在权贵圈子里丢了不少脸,连带着她这个新媳妇儿也没了脸面。 借嫁妆这样的事儿,便是寻常普通人家也做不出来,可偏偏谢老夫人到老竟失了分寸,叫薛柠狠狠打脸了侯府。 这几日,每每参加其他府上的宴会。 总有人背着她冷嘲热讽。 她们以为她听不出来。 不过都是在讽刺她堂堂郡主,却被一个孤女压了一头。 可偏偏薛柠如今嫁到镇国侯府,人人都想着巴结。 甚至还有人想通过她结交薛柠,这让她心里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不过没有关系,都在这东京城里,她与薛柠,来日方长。 她嘴角噙着个笑,看向坐在对面的薛柠,眼底透着几分轻蔑。 “薛柠妹妹,几日不见,你气色好了许多,我们都是一家人,为何不过来一起坐坐?” “我的郡主嫂嫂,你别抬举她了。”苏清掩唇一笑,“她算什么一家人?” 谢凝棠喜欢同苏清一起,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她那张嘴。 这句话一出口,她心气儿顿时顺了许多。 苏清唱白脸,总有人来唱红脸不是? “四妹妹,别这么说。” 谢凝棠起身,走到薛柠身旁,打量着她瓷白精致的小脸儿,心里妒忌极了,可惜她没生得这样一张脸,但长得美又如何,苏瞻不也没看上她? “薛柠妹妹始终是宣义侯府的义女,是世子哥哥的义妹,母亲亲手将她拉扯大,她怎么不算侯府和我们的亲人?” 薛柠葱白的指尖轻轻握着瓷杯,表情有些淡漠,“我不觉得,我与郡主算是亲人。” “那妹妹,连世子哥哥也不认了?”谢凝棠说着,又故作讶异,“哎呀,我忘了,薛柠妹妹虽是侯府养女,可打小心里便喜欢世子哥哥,想嫁给世子哥哥为妻,现在世子哥哥娶了我,妹妹便连我们全家都恨上了,连归宁日都不肯回宣义侯府?” 樊楼繁华,大堂里食客又多。 听见谢凝棠的声音,众人纷纷抬头往二楼看来。 最近几日,宣义侯府与镇国侯府的恩怨情仇传得大街小巷,甚嚣尘上。 这还是头一次,两家新妇正面交锋。 一时间就连门外的路人都围了进来,不少人竖起了耳朵,准备看热闹。 陆嗣龄皱眉,讽刺道,“姓谢的,你嘴里少喷点儿粪,对你我都好。” 谢凝棠露出一抹委屈之色,“小陆将军虽是粗人,可说话也太粗鄙了些,难道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儿,你还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陆嗣龄不是个能忍的脾气,“秀宁郡主,别逼我在最高兴的时候扇你——” “小陆将军不会还要打人吧!”谢凝棠眸光骤然变冷,声音也大了几分,一双眼睛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带着哭音道,“大家快来看啊,小陆将军为了她妹妹,竟然打我!” ------------ 第187章 霸道反击 苏誉忙将抽噎的谢凝棠护在身后,神情傲慢,“陆嗣龄,你这个疯狗,你若敢动我嫂嫂一根手指头,我便打断你的腿,叫你一辈子也上不了战场。” 苏誉暗地里给陆嗣龄使绊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就凭你?”新仇旧恨,陆嗣龄人已经站了起来,凌厉的黑眸里,满是寒意,“今儿,本将军还非打你二人不可!” “阿兄。”薛柠突然开口,轻灵地唤了他一声,按住陆嗣龄的大手。 她微微抬眸,清冷的眸子看向不断挑衅的谢凝棠,“别冲动。” 苏清还从来没在薛柠脸上看过这般疏离高冷的神色。 仿佛一夜之间,这个高攀嫁进镇国侯府的孤女,变得不可一世起来。 她心底不忿,凭什么薛柠能有这样的好命? 又羡慕嫉妒恨薛柠攀上李世子那样的男子。 而她不但要被秀宁郡主当奴婢使唤,还要被薛柠压住。 甚至苏茵的婚事也因薛柠出现了波折。 洛文钧落了榜,洛家还是不肯与苏茵议婚,苏茵眼看就嫁不出去了。 她清楚,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好好巴结巴结昔日这个她看不起的孤女。 可真要让她对她服软说好听的话,她却做不出来。 她恨不得一把将她拉下神坛,狠狠踩入泥里,再将她碎尸万段。 “有些人,攀了高枝儿,嫁了人,却忘了本,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就算她成了高高在上的镇国侯府世子夫人又如何,也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下贱货色。”苏清挑起眉梢冷笑,站到秀宁郡主审身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嫂嫂是身份尊贵的郡主,“归宁之日,不回养你十几年的侯府,却去从未亲近你的舅舅家,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阿柠妹妹,你这般狠心无情,任性妄为,你泉下父母可知?” “哦,还有——”她话锋一转,又道,“你这种出身的姑娘嫁到李家,侯爷侯夫人待你如何?我听说侯爷出身河间李氏,温夫人也是曾经温家尊贵的嫡女,你毫无根基,又无才情,还是个对我阿兄矢志不渝的痴情种,他们两位长辈可知你那些年对我阿兄的深情不移?” 这话一出,底下众人一阵哗然。 苏世子的风月之事,众人早有耳闻,却未曾听过这般劲爆的。 镇国侯世子夫人竟当真喜欢自己的义兄? 这么一说,去岁那场认亲宴便是故意的了? 为的就是不让薛柠这个孤女,名正言顺嫁给苏世子? 这位将门遗孤,真被养成这般没出息的模样啊。 人人伸长脖子,好奇地往楼上瞧。 只见几个容色出众的姑娘站在一起。 而那位很少露面的镇国侯世子夫人却是风流秀丽,容华端妙。 众人一面感叹薛家姑娘的天姿国色,一面又不喜她自作多情,对苏世子纠缠不休。 渐渐的便议论起来,说了不少难听的议论。 有些肮脏的话,就连陆嗣龄都听不下去了。 但薛柠却恍若未闻,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徐徐站起身。 陆嗣龄心疼道,“柠柠,你不用怕,阿兄今日便是豁出这条命,也定然给你做主。” 薛柠柔柔一笑,摇摇头,“阿兄,你是小陆将军,打人这种事不是你该做的,更何况,苏夫人还是郡主,身份尊贵,不容亵渎——” 说完,不等面前之人反应,扬手便是利落的一巴掌。 她脸上笑容温柔,一如既往的乖巧,可动作之快,却令人猝不及防。 “又是个女子,哪能让你这个男人出手,我自己来就好。” 苏誉都没反应过来,更别提一脸懵逼的秀宁郡主,被打得人都怔住了。 “薛柠,你这个贱人——” 苏清怒不可遏,忙着为谢凝棠出头。 薛柠嘴角勾起,反手一巴掌又落在苏清的左脸上。 她人柔弱,劲儿却不小。 打得苏清脸颊泛红,微微发肿。 “还有你这条狗腿子,也该打,你事事为你的郡主嫂嫂出头,人家可有拿你当人看?” 说着,再次扬手。 苏誉发狠,一把握住薛柠的手腕儿,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光,沉声道,“薛柠,你疯了不成?” 薛柠眸光淡淡,抬眸睨他一眼,说话声音仍旧同从前一样温柔软糯。 “苏誉,你可知,你现在碰的是谁的手?” 苏誉冷笑,眼底翻涌着无名之火,“不过是你这个小贱人的,怎么,你以前那么低贱,现在便碰不得了?” “我是镇国侯府世子李长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苏誉,你一个正经官身都没有的富贵纨绔,有什么资格碰我?”薛柠也不生气,轻笑一声,“我夫君今日刚被今上封为探花郎,又是镇国侯唯一的嫡子,是河间李氏长房身份最尊贵的嫡长孙,若被他知晓,你胆大妄为碰了他的妻子,你说,他会如何?” 苏誉身形微微僵住,尽管薛柠语气不重,但他还是松开了两根手指。 薛柠趁机将手腕从他大掌里抽出来,对准他的脸同样来了一巴掌。 苏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似乎没想到从来乖巧听话,任人拿捏的小白兔竟然伸出了獠牙。 陆嗣龄摸了摸鼻子,大笑了两声,“哈哈,精彩,柠柠打得真是精彩,作为阿澈的妻子,就该有这样的魄力!” 谢凝棠金尊玉贵,从小被自己的王爷爹爹捧在手心里长大,哪儿被人如此欺辱过? 大堂里那么多人看着,她被打的这一巴掌,不仅仅是让她脸上发疼,更让她尊严扫地。 “薛柠,真以为你嫁进了李家,便可以为所欲为了,本郡主今儿便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她胸口起伏了几下,气急败坏走到薛柠面前,想还手。 薛柠眼尖,宝蝉动作也比她快,将她挡在身后。 谢凝棠一个巴掌还没落下来时,又被陆嗣龄挡住了。 “本将军是不打女人,但没说不打坏人啊。”陆嗣龄横剑挑开谢凝棠的手,露出个嫌弃万分的笑,“堂堂郡主,懿王之女,就这么喜欢扇人巴掌?” ------------ 第188章 薛柠,道歉 薛柠微微一笑,也对着楼下故意扬声,“这可能,就是懿王府的家教罢?” 这话一落,谢凝棠脸色微变,一向骄纵的女子也露出几分惶恐不安。 薛柠没错过她眼里闪烁的忐忑眸光。 上辈子,她害怕谢凝棠,总觉得自己身份低人一等,见她是郡主又被父亲疼爱,还能被苏瞻捧在手心里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心底羡慕,又敬重。 直到后来,她同苏瞻搅合在一起。 她渐渐地,才发现秀宁郡主也并非是个真正的体面人。 苏瞻心里有她,对她分外疼宠。 她也是有个王爷爹爹不假。 但懿王妻妾成群,膝下子女多不胜数。 而秀宁郡主的母亲早已病死,如今接管王府后宅的是她的继母。 她继母自己有儿有女,心思怎么可能放在她这个郡主身上。 懿王自己虽然是个混不吝,却最重家风,最看重体面,家中儿女又多,反而不珍惜,曾经就有一个儿子在外强娶民女,被懿王亲手砍下头颅以儆效尤。 秀宁郡主一直温婉贞雅,秀外慧中,名声在外。 在王府那么多儿女中脱颖而出,嫁给苏瞻,自有她的本事。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纯洁小白兔,又什么忌惮都没有? 不过再深的心机与城府,都被她埋藏在楚楚可怜的外表之下了而已。 若她今儿在樊楼对薛柠大打出手的事儿传到懿王耳朵里,也不知她那位以铁血手腕儿著称的父亲会不会也砍杀了她的头? 总之,秀宁郡主并非如同表面上这般尊贵。 她也有忌惮害怕的人,不敢在东京肆意妄为。 是以,这会儿的秀宁郡主右手捂着被打得右脸,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却又迫于“家教”,对薛柠无可奈何。 苏清咬咬唇,恨道,“薛柠,你虽是李世子的夫人,可郡主嫂嫂也是我阿兄的夫人,你别以为自己——” 薛柠乜她一眼,“你还想挨打?” 苏清瞳孔微缩,捧着脸,往后退了退。 原来“仗势凌人”,自信强大,有背景撑腰的感觉,是这样的体验。 难怪人人都渴望权势与背景呢。 薛柠嘴角翘起,正欲转身。 却听楼下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既然她们压不住你,不知本世子,能不能压得住你?” 那人声调不算高,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严。 薛柠愣了愣,转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樊楼大堂内的男人。 他玉冠束发,一袭绯红官服,革带束腰,大手施施然拢在宽大的袖子里。 一双修长至极的凤眸,深邃得仿佛不可见底的深渊。 成婚后,除了归宁那日在马车上匆匆一瞥,薛柠已经很久没正眼看过他的脸了。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高傲矜贵,不苟言笑的俊脸,神色冷峻。 迫于他周身强大的气场,食客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苏大人来了……” “苏大人怎么来了?” “苏大人为何不能来?现下站在上头的是他的妻子,他这会儿来自然是来维护夫人的。” “那他义妹呢?” “你也说是义妹了,这个义妹哪有夫人重要?” “这薛姑娘也太小气善妒了,这都成婚了,怎么还与自家嫂嫂作对?” “不过是嫉妒嫂嫂能嫁给苏大人呗,这种女人的心思最好猜了。” “你们说,她是真心实意嫁给李世子的吗?不会是为了气苏大人吧?” 底下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小。 苏瞻面无表情,神色冰冷,抬步缓缓走上二楼。 谢凝棠飞快红着眼朝他跑去,捂着小脸儿哭得可怜,“夫君——我也没说什么不对的话啊,不过想让薛柠妹妹念着侯府对她的恩情,多回府上看看老夫人和母亲,可薛柠妹妹却似发了疯似的,将我和四妹妹都打了,还有二弟,二弟骄傲,又是个男人,何曾被人打过?这才嫁人几日,薛柠妹妹却如此无法无天,若传出去,外头不也是说咱们侯府没有规矩,连一个姑娘家都教不好吗?” 苏瞻将谢凝棠圈在怀里,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没事,有我在。” 说着,抬起漆黑的眸子,对站在不远处的薛柠道,“薛柠,道歉。” 看着男人那熟悉的居高临下的表情,薛柠几乎快气笑了,“我给谁道歉?” 苏瞻皱眉,目光落在薛柠瓷白的小脸上。 几日不见,少女肤色红润,小脸儿白里透红,云髻雾鬟,玉簪莹润。 黛眉纤细,红唇轻点,原本瘦削见骨的脸颊也丰腴了几分。 因着那点儿娇嫩的软肉,让她看起来,稚气未脱,美得不可方物。 而与最从前不同的,是她清澈明亮的眼神。 那种明媚的自信,让他有些不喜。 更何况,她仰仗着李长澈欺负他的女人,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他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在他眼里,她只是薛柠,是从小追在他身后说要嫁给他的薛柠。 他知道,薛柠心里还有他,嫁给李长澈也不过是想看他吃醋,做出那些让宣义侯府抬不起头的事儿,也只是为了让他不高兴,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已。 薛柠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她的那些小把戏,怎能瞒得过他去? 可怜的小姑娘,嫁了人,却还是处子之身,焉知不是在为他守身如玉? 苏瞻说不出自己对薛柠到底是什么心意,拿出长兄的姿态,放柔了声音,“给你嫂嫂道歉,给苏清和苏誉道歉。” 有了苏瞻撑腰,谢凝棠几人瞬间挺直了腰肢,就等薛柠主动服软。 宝蝉看不下去了,“我家姑娘又没错——” “宝蝉——”薛柠笑不出来,面色有些冷,一双眼睛直直地朝苏瞻看去。 若是昔年,见他如此维护一个女子,她心里只怕早已难受得如刀绞一般。 可如今,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男人不值得喜欢。 他自大狂妄,以为全世界都在围着他转。 可她凭什么,要听他的话,给谢凝棠他们道歉? 现在的她,早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薛柠了,也对他没了一丝情意。 她甚至都懒得多做解释,“宝蝉说得没错,我没错,不可能给他们道歉。” ------------ 第189章 为何还是处子 见薛柠冥顽不灵,苏瞻放开谢凝棠,走到薛柠面前,大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儿,“你打人还有理了?是谁教你的这些坏习惯?” 薛柠挣扎了几下,男人越攥越紧。 她抬眸,皱起眉头,淡淡地看着他,“苏瞻,是你夫人先挑衅的我,是她找打,我不过成全她而已,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我早已同你说过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你们一家人不要再自以为是,以为我薛柠非你们苏家不可。” 从前那双总是带着爱意的杏眸,如今却一片清冷。 苏瞻凝着薛柠瞳孔里的黑色,鼻尖却是她身上传来的幽香。 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时,下腹一瞬间紧绷。 那是在谢凝棠身上没有过的感受。 好似只因她一个眼神,一把火蓦的在他身体里燃烧起来。 身体的异样,让他微微出神。 薛柠见他发呆,没好气地将手腕儿抽出,对准他的俊脸,便一巴掌打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莫说苏瞻,便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薛柠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大庭广众打苏瞻。 那可是刑部出了名的大魔头啊,落到他手里,哪个犯人不脱层皮? 苏瞻被打得偏过头,漆黑的眼眸瞬间盈满了冷意。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转过头,冷眼看着薛柠,那一眼,仿佛要杀了她。 “你打我?” 声音也冷得吓人。 “薛柠,你过来。” “我怎么不能打你了?”薛柠后退两步,好女不跟男斗,他上辈子脾气不好,生气时最喜欢掐她的脖子,她揉揉手腕儿,冷哼,“你同你夫人一起污蔑我,说我喜欢你,我就非打你不可!” 说着,她亦学着谢凝棠的模样,眼眶一红,故意拔高声量,对底下众人道,“大家还不知道罢,若非为了摆脱苏世子对我的纠缠,我也不会这么快便嫁人!” 众人听得稀里糊涂,“薛姑娘,你什么意思啊?” “还能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在宣义侯府,这么多年,外头都说我喜欢苏世子,对他穷追不舍,可我只是个弱女子,又不能随意出府,不过任由大家胡说罢了,可我都嫁了人,苏世子却还……不肯放过我……我……我都离开侯府了……还不能让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 说着,眼圈儿发红,泫然欲涕。 她本就生得一副绝世姿容。 如今那晶莹的泪珠子欲落不落的挂在乌黑的长睫上,那委屈可怜的姿态,好不让人怜惜。 “这这这——也是,她只是个弱女子啊。”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长成她这样的模样,喜欢谁得不到?” “难道真是大家搞错了,人家可不喜欢苏世子,反而是苏世子爱而不得,才故意在外面抹黑人家的名声呢,毕竟这世道,女子最是艰难呐,更何况,苏世子还是权贵子弟……薛姑娘一个孤女又怎能抵抗得过他的强权?” “薛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苏清听得脸色微变。 陆嗣龄挑起眉梢,面无表情用长剑挡住苏清前倾的身体。 将谢凝棠苏清苏誉等人悉数阻隔在薛柠面前。 “行了,你们一家人烂一堆去了,没听柠柠说,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哪有那个胆子去纠缠你们世子哥哥?你阿兄,你夫君,跟东京这些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分别,看人家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便想强取豪夺,只可惜,我们家柠柠聪明,早早将自己嫁了出去,苏世子,今日我奉劝你一句。” 陆嗣龄目光凌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还是,早些放下我家柠柠才是。” 说完,也不管苏瞻脸色如何,对薛柠道,“柠柠,我们走。”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上辈子那几个婆子替苏瞻送给自己的话,如今同样被陆嗣龄送还给苏瞻。 真是天道好轮回。 幸好老天怜悯,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苦海,她早已回头。 至于苏瞻,她将不再关心。 薛柠这四巴掌打得痛快至极。 但却没了在樊楼用饭的心思。 “好,阿兄,我们换个地方吃。” 陆嗣龄嘴角勾起个混不吝的笑,“嗯,这儿有几条狗不停吠叫,实在倒人胃口,我们快些走,一会儿再去接你夫君。” 苏誉被骂,脸色很是难看。 苏瞻眸深似海,眯起眼睛,眼底最后一丝耐心告罄。 难得看苏家人被欺辱,薛柠心情还算不错。 她拉了拉宝蝉,主仆二人与陆嗣龄一道往楼下走。 一路上不少食客看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现在的同情。 薛柠眨了眨眼,红着眼睛让那含在眼里的泪水落下来。 既然做戏,那便做得再真一些。 苏家不是总拿她喜欢苏瞻来羞辱她吗? 那从现在开始,她也要学着苏家不要脸的模样,在外面大肆宣扬是苏瞻对她爱而不得纠缠不休。 反正都是假话,谁说都一样。 是他们先不讲武德。 也不要怪她无情无义。 樊楼门外,风雨如晦。 三月春雨如织,化作雨丝连绵,垂落在飞檐黑瓦之下。 明明来时还风朗气晴,没想到这会儿便下起了清冷寒雨。 冷风吹起少女温软的烟紫色裙摆。 但薛柠仍旧没有止步的意思。 她仿佛一只久困笼中的雀鸟儿。 迫不及待展翅高飞,想离苏瞻远一点,再远一点。 “薛柠——” 刚走到门口,却听二楼的苏瞻乍然开口。 薛柠本来不想再听他说话,正要提起脚步踏出樊楼门槛儿。 却又听男人慢条斯理道,“你成婚数日,却还是处子之身,究竟是你夫君不喜你,不肯碰你,还是你为了我,故意守身如玉?” 简简单单一句,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 薛柠整个人僵住,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下既疑惑,又羞耻。 从来没有人,会将一个女子的床帏之事拿到外人面前来说。 可苏瞻…… 堂堂宣义侯府世子,竟然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儿,说出这句惊天地动鬼神的话。 樊楼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仿佛密密麻麻的松针,落在薛柠煞白的小脸上。 ------------ 第190章 我与柠柠的家事 “你——” “怎么,本世子说得不对?”苏瞻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慢。 薛柠嫣红的小脸,一瞬间血色尽褪,慌乱抬眸,对上楼上男人幽冷薄怒的目光。 苏瞻还不解气,他笑容讽刺,心底生出意欲几分惩罚薛柠的狠意。 他承认,自己心里对薛柠如今的冷漠疏离是有那么几分在意。 但他很不喜欢薛柠如此不乖的模样。 他要让薛柠知道,在这东京,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成为她的庇护伞。 一个新婚之夜,都没人肯碰她的女子。 她还有什么底气,与他昂起头说话? 他就是要让她身败名裂,让全东京的人都瞧不起她,让她在所有男人面前抬不起头,让她除了他,再无人可以依靠。 他缓步下楼,那踏在楼梯上的声音,几乎将薛柠的尊严一点一点粉碎。 四周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淬了毒的冷刃,狠狠插进薛柠胸口。 她蹙起眉心,眼眶发红,冷冷看着苏瞻向她走来。 墨白沉着脸将陆嗣龄挡在身后。 陆嗣龄脸色铁青,眯起眼睛,“柠柠!” 薛柠心窝里狠狠一跳,看着众人打量她的轻蔑目光,心里没来由一阵酸楚。 苏瞻轻笑,“薛夫人,怎么不说话?” 薛柠面色发冷,“你要我说什么?” 苏瞻一字一句,生怕她听不清楚,“洞房花烛,人间乐事,为何李世子不肯碰你。” 薛柠咬牙,硬着头皮道,“谁说他没碰我,我们夫妻间的事,你一个外人又怎么知道——” 外人? 外人二字,狠狠刺痛了苏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这二字动怒。 只听薛柠将他摒除在她与李长澈之外,心里便越发不大舒服。 苏瞻嘴角微勾,伸出长臂,一把攥住薛柠的小手抬高,宽大的袍袖落下,那白皙的臂弯间,露出一颗血红色的守宫砂。 守宫砂既在,薛柠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在场诸人又是一阵惊叹,谁也没想到,薛柠嫁到李家这么久,居然还是完璧。 她长得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身材亦是是婀娜有致,为何李世子不碰她呢? 一时间,堂内众人猜测纷纷。 不过,男人能有什么错。 最后不都归咎在女人身上,有说薛柠的是石女的,还有说薛柠不能怀生,更有人说薛柠是克星,李世子担心她八字太硬,所以才不碰她接近她。 谢凝棠与苏清对视一眼,眼角眉梢纷纷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怎会如此啊!”谢凝棠夸张的捂住唇,生怕别人听不见,“薛柠妹妹,新婚之夜,你与李世子,竟然还没圆房么?!” “她这种无趣之人,谁会喜欢?” 苏清火上浇油,“只怕李世子也嫌弃她嫌弃得紧,不肯碰她罢了。” 薛柠嘴角死死抿住,白着小脸儿奋力挣扎,“苏瞻,你放开我!” 苏瞻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她如困兽一般被他掌控在股掌之间,心里终于愉悦起来。 薛柠见挣脱不了,狠狠一口咬在男人大手上。 苏瞻皱眉,吃痛地将她甩开。 薛柠舔了舔唇边的血迹,眼眸透出几分恨意,“我与我夫君的闺房之事,不需你来插手。” 苏瞻面无表情地好心提醒,“今日之事,很快便会被传到镇国侯府,你那公婆听到这消息,还会留你在侯府?” 薛柠愣了愣,胸口发涩,反应了一会儿才抿唇道,“不关你的事。” 苏瞻语气淡淡又带着几分怜悯,“薛柠,只要你肯听话,宣义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看着苏瞻那假模假样的嘴脸,薛柠只觉得恶心。 四周不少人已经开始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个贱货。 还有人说她自不量力,妄图高攀镇国侯府的高枝儿,却连自己的夫君都笼络不住。 甚至有人说她连青楼里的妓女都不如。 反正今儿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有什么脸面豁不出去? 不过是被万万人嘲笑而已,她一个早就死过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从今日起,她与苏家这些人,开始真正势不两立。 “苏瞻——”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猩红,正要开口狠狠臭骂苏瞻一顿撕破脸皮。 却听身后有人轻飘飘接过了她的话。 “我与柠柠的家事,也难为苏世子拿到樊楼来说。” 那人声音清冽,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清寒,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明明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轻笑,却叫这满堂的喧闹,一瞬间诡异的阒寂下来。 薛柠怔怔回头,猩红的眸子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他乌发高束在玉冠里,黑衣黑氅,淡漠又威仪,光风霁月自成一体,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莫名生出畏惧。 “你怎么……怎么来了?” “我是你的夫君,下了恩荣宴,难道不该来接你?” “我……” 薛柠小脸儿惨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她觉得自己没本事,就是个废物。 今日在樊楼丢了这么大个脸,只怕眼前之人定会对她生出几分嫌弃。 还有苏瞻说的,她还是完璧之身的消息一旦传出去。 先不说她自己脸上难不难看。 她那位杀神公爹,还有她那个阴晴不定的婆母,还不知会怎么对她。 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想到了。 甚至想着,回去之后,李长澈定会先数落她一通,再甩给她一份休书。 而她在东京城,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带着宝蝉先南下,去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从头开始,还有那一箱金子,那些嫁妆,她都要尽快还给他。 她眼神闪躲,小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避开男人看来的视线。 倔强的泪水含在眼眶里,怎么也不肯落下来。 “我……我这就准备回府了。” 因李长澈的到来,四周变得格外安静。 薛柠心里乱糟糟一片,也没了解释的心气儿。 事实本就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解释。 “怎么被欺负成这样?” 李长澈身上大氅几乎湿透了,他走到薛柠面前,抬起大手,用温热的指腹抹了抹她唇角的红色,“我不过才一日不在你身边,怎么就让自己被人欺负?” ------------ 第191章 杀鸡儆猴 薛柠困惑地抬起弥漫着水雾的眼眸,“你不生气?” 李长澈温声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自然生气。” 嘴上说着生了气,大手却揉了揉薛柠的发顶,对她道,“先不急着回家,等我办完事再说。” 薛柠懵懵地看他一眼,身子被他揽到身后。 他站在她面前,挺拔悍利的身影犹如一座高山。 玄墨色大氅衬出他凌厉坚毅的下颌线。 让他看起来,冷肃,矜贵,不可侵犯。 “苏世子看来是闲得没事做了,所以才在此处为难一个小姑娘?” “李世子说笑,我没有为难她,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苏瞻同样高眉深目,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透着几分喜怒不辨的寒意,“而且大家也都看到了,她臂上的守宫砂的确还在。” 李长澈淡淡的“嗯”了一声,竟也承认了这个事实。 其实,没人愿意将床帏之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尤其是他们这些出身世家大族的贵族公子。 纵然如李长澈这样矜贵之人,也不免对苏瞻这种不入流的行径皱了皱眉头。 当然,很多人会觉得,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哪个大家族没有点儿不可言说丑闻,丢脸的是薛柠,又不是镇国侯府。 若李长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因为薛柠小题大做,与苏瞻失了和气,难免失了风度。 但此刻,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却因为这点儿小事,被这么多人指着脊梁骨辱骂,还被苏家这几个东西用床事来羞辱。 她没有哭,温驯的眼眸里氤氲着水光。 但那低眉顺眼,却说不出反驳之语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 他冷眸深敛,眉宇沉进深海。 他笑了一笑,问,“所以呢?” 苏瞻被这句话问住了。 李长澈又道,“所以洞房花烛夜,我没有与柠柠圆房,身为她的夫君,我都没说什么,碍着苏世子什么事了?” 苏瞻再次愣住。 李长澈从来不是个在乎别人目光的人。 看不惯的人,让他厌恶的人,他只会直接杀了了事。 但事关薛柠的名声,他不得不拿出一丝耐心。 “我与柠柠两情相悦而成婚,新婚之夜,我陪她数了大半夜的嫁妆铺子田产地契,到后半夜,才一同歇下,以至耽搁了团房的时间。” 他说着,性感的薄唇微微扬起。 “对了,我们那晚整理的嫁妆,可不包括宣义侯府借来的那几十台。” 一个借字,让苏瞻瞬间黑了脸。 这是宣义侯府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柄。 李长澈将它再次提起,不过就是故意让苏瞻脸上难堪。 苏瞻果然动了怒,咬牙道,“李世子,我们现在说的,不是嫁妆的事儿。” “怎么,苏家借了嫁妆,还不让人说了?”李长澈眉梢微挑,语调慢悠悠,又带着几分沉静的味道,“再回到守宫砂的事,柠柠第二日便来了月事,此次便耽搁下来,不日寻个良辰吉日,我们便会同房,难不成,苏世子还要前来观看?哪有做大舅哥的,如此关心妹妹的房事?这不得不让本世子怀疑,你对我家柠柠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 “行了,柠柠花容月貌,你对她有非分之想也在所难免。” 李长澈打断他,双手揣进袖子里。 他今儿穿的是御赐的探花锦袍,看起来温文儒雅。 但儒雅的服饰并未让他看起来好欺负。 那双渊海般的冷眸淡淡看过来时,凛冽的肃杀之气在樊楼里缓缓蔓延。 “等我与柠柠有了孩子,自会请你们来喝满月酒,本世子都不急,你们也不必急于一时。” 这话就差直接辱骂苏家人,皇帝不急太监急。 苏瞻嘴角紧抿,眸子里暗色翻涌。 虽然知道薛柠不可能有李长澈的孩子,却还是没来由生气。 李长澈见他脸色铁青,走到他面前,目光淡淡的看他一眼,轻笑一声,“苏大人,明日,本世子便会进入翰林,日后,朝堂之上,还望苏世子多多指教。” 苏瞻脸色蓦的一变。 李长澈抬手,气定神闲地拍拍他的肩膀。 “还有,本世子很不喜欢有人随意议论我的后宅之事。” 他目光扫过樊楼堂内众人,徐徐道,“若再有人在背后议论柠柠,不要怪本世子不客气。” 说罢,递给浮生一个眼神。 浮生跟在自家世子身边多年,自然明白世子的意思。 当即抽刀,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一个男人的五指。 来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此人说话最难听。 一双王八绿豆大的眼珠子还一直黏在少夫人身上,一看就不怀好意。 浮生将长刀擦了擦,收回刀鞘里。 那人捂着大手发出一阵尖锐的哀嚎。 血花四溅,原本四周看热闹的人都被李长澈那云淡风轻的杀气震住了。 真不愧是杀神李凌风的儿子,比他爹还要狠。 当下,谁也不敢再说薛柠半个字,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敢提。 苏清嘴唇哆嗦了一阵,紧紧抿住。 谢凝棠满脸不忿,却也一言不发。 唯有苏瞻开了口,“李世子草菅人命,难道东京就没有王法能压制住你了吗?” 李长澈眉眼淡淡,“浮生,明日你亲去一趟东京府衙。” 浮生面不改色,“是,世子。” 苏瞻顿时一阵哑口无言,他纵横官场多年,实在没见过李长澈这样的人,同他那个罔顾礼法强取豪夺的父亲一样,不将世俗规矩放在眼里。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对薛柠百般维护? 难道他当真喜欢薛柠? 但怎么可能? 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世人皆知,李家这位世子从来不近女色。 因自小与母亲关系不好,反而对女子多有憎恶。 他看看一旁的陆嗣龄,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哦,原来都是为了陆嗣龄,所以他才对薛柠多加照拂。 苏瞻心底多了几分不屑与轻蔑,看薛柠的眼神变得晦暗深沉。 今日暂且让李长澈占了上风,没事,他等着日后的好戏。 李长澈总算处理完这些麻烦事儿,转身走向还处在呆愣中的薛柠。 ------------ 第192章 他的垂爱 发呆的小姑娘尤为可爱,像只蹲在主人面前求抚摸求安慰的猫儿。 他曲起食指,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宠溺一笑,“怎么还在发呆?” 薛柠怔愣一会儿,抬起湿润的长睫,直勾勾地望进男人深邃无边的桃花眼里。 李长澈的垂爱,好似从天而降的星火,烧得她心里一阵滚烫。 她克制不住的眨了眨眼,硕大的泪珠子从眼角落下。 明明刚刚被苏家人欺辱的时候,她还不想哭,心里只有痛恨,恨不得让他们都去死。 可现在,李长澈只是一个简单的动物,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她满腹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擦去眼角的泪,指了指那被砍了手指的男人,“阿澈,他怎么办。” “轮不到你来操心。”李长澈将人揽进怀里,“我们该回家了。” 薛柠几乎是被他拥在怀里出了樊楼。 今儿这场雨下得急,男人身上也湿透了,那股松香越发清冽。 二人走到廊下,那春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 浮生便拉了拉宝蝉,笑道,“世子,我们去借伞,你们同小陆将军在此等一会儿。” 宝蝉眼圈一直红着,本来不想去。 却见浮生同她使了个眼色,这才同他一块儿小跑进雨里。 漫天雨幕里,薛柠安安静静站在樊楼门口。 她低垂着眉眼,手指蜷缩在袖子里。 手臂上的守宫砂仿佛火在烧一般发着烫。 她伸出左手,按住那处,面上一阵愧疚。 没想到这种事儿也能成为她的笑柄。 但让她更意外的是,阿澈并未斥责她的蠢笨,反而为她出了头。 那个男人被砍了手指,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她也明白,阿澈这是在替她立威。 “是我来晚了,怎么,现在还有些委屈?” 薛柠鼻尖红彤彤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没有——” 李长澈耐心道,“柠柠,我是你夫君,你有委屈,可以同我说。” “我——” 薛柠还没开口,陆嗣龄不悦地接过了话题。 “我还没问你呢,你倒是问起柠柠来了,说,为何洞房花烛夜没有与柠柠圆房?” “阿兄。”薛柠着急解释,“不关阿澈的事。” “你不用维护他,这种事儿都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错?” “我——” “是我的原因。”李长澈认真开口。 陆嗣龄乜他一眼,“我说过,你得待柠柠好。” 李长澈并未将陆嗣龄的怒意放在心里,“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做到,只是这是我与柠柠的闺房之事,难道你也要来插手?” “我——”陆嗣龄瞠目结舌,“我只想不想让别人对柠柠指手画脚,你没看苏家那几个人看柠柠的眼神——” 李长澈声音微沉,“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嗣龄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让我发现你亏待柠柠。” 李长澈漫不经心,“亏待你也不会亏待她。” 陆嗣龄气得打跌,“好好好,你最好说到做到。” 李长澈目色淡淡,“我们夫妻准备回府,你自己找辆马车去。” “李长澈,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陆嗣龄与李长澈吵了几句,薛柠夹在二人中间,无奈一笑。 虽然知道阿澈与阿兄亲如兄弟,也是因为阿兄才对她好,但阿兄这般质问阿澈,也实在是太不将镇国侯放在眼里。 她忙将陆嗣龄拉到一旁,对他道,“阿兄,你不要怪阿澈,都是因为我自己。” 陆嗣龄作为一个男子,也不好对她一个姑娘家的房事指手画脚,恨只恨薛家人都死完了,苏家对她又不上心,家里没个女人帮帮她,只怕她自己这个年纪,对男女之事都是一知半解,再加上个不懂风情的李长澈,小夫妻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他生个侄儿侄女出来。 他皱紧眉头,浓黑的剑眉仿佛能夹死蚊子,“找个时日,你回陆家坐坐。” 薛柠焉能不懂陆嗣龄的意思,只是她与阿澈是不可能圆房的。 此事,她不再多做赘述,沉思了一番,道,“阿兄,你是不是想娶燕燕?” 先前未尽的话题重新被提起,陆嗣龄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过去,“我先前正是要问你,此事,你怎么看?” 薛柠郑重道,“燕燕嫁给苏誉不会幸福,阿兄若真心喜欢燕燕,便将她抢过来。” 陆嗣龄道,“你赞同我娶她?” 薛柠微微一笑,“为何不赞同?” 陆嗣龄一脸懊恼,“可我是个武将——” “武将又如何,武将便不能娶妻生子?那这天下的大将军岂不都要断子绝孙了?” 若非确定了卫枕燕的心意,薛柠也不敢如此肯定的劝说陆嗣龄。 再说,上辈子的陆嗣龄是被苏溪与奸夫谋害下毒重病而死,并未死在战场上。 以舅舅与阿兄的能力,在镇北军中早晚能杀出一番天地来。 燕燕嫁给阿兄,比嫁给苏誉要强一万倍。 “阿兄若娶了燕燕,在战场上便更该注意凶险,日后心里有了牵挂,也就能百战百胜,百战不殆,再说燕燕一看便是那种命里带福的姑娘,她嫁到陆家,一定能让阿兄仕途更加顺遂。” 陆嗣龄被这么一说,脑中登时云雾尽散,甚至一阵热血沸腾。 他嘴角微勾,“柠柠说得对,既然如此,这小燕子本将军非捉到手不可,这么好的姑娘,绝不能便宜了苏誉那一家子烂人。” 薛柠想起什么,笑了笑,指点道,“下月十五,阿兄到侯府来寻我,我自有法子替燕燕退了这门亲事,还有,卫家是名门,切记不要用你那些流氓手段。” 陆嗣龄闻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原是想自己动手,将这门亲事直接抢过来。 被薛柠这般一说,露出个讨好的笑容,“阿兄哪里流氓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兄的脾性。”薛柠叹口气,为了陆嗣龄与卫枕燕这辈子能和和美美成为一对恩爱夫妻,她可是操碎了心,本来她重回十六岁,对上辈子许多事都忘却了,好不容易才想起一些细枝末节,总算让她找到今年苏誉的一个漏洞,未免出意外,她不准备提前告诉陆嗣龄,“阿兄若对燕燕是真心真意,便等上一等。” ------------ 第193章 做错事的孩子 陆嗣龄道,“还要等?再等下去,你嫂子就成别人嫂子了。” 薛柠轻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兄再急,也越不过卫大学士那一关去。” 陆嗣龄一噎,想起清流卫家,顿时头又大了起来,“好,那阿兄便听你的。” 薛柠沉吟一声,“就算苏家急着向卫家下聘,阿兄也不能着急。” 陆嗣龄见苏誉一行人踏上马车,眯起眸子,“好好好,都听你的。” 与陆嗣龄交代完,薛柠才重新回到李长澈身边。 浮生与宝蝉抱着几把伞回来了。 李长澈递给陆嗣龄一把伞,当真没有载他一程的意思。 问就是不顺路。 “兄弟做到你这份儿上,你居然还有兄弟?” 陆嗣龄骂骂咧咧走进雨里,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李长澈撑开大伞,侧眸看了一眼薛柠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抬手扣住她的腰肢,小姑娘身子一僵。 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同他一块儿上了马车。 …… 长街另一头。 宣义侯府的车马也才刚起步。 苏瞻面无表情地打起车帘,一双黑眸下意识朝樊楼门口望去。 如丝的春雨中,男人宽大的怀抱拥着少女单薄的身子,没一会儿二人便走到了马车旁。 薛柠裙摆湿透,脚下不稳,身子栽进男人怀里。 她似是不好意思的红着小脸儿,转头向李长澈露出一个笑。 那种轻松又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容,他已经很久在薛柠脸上见过了。 似乎从母亲生辰宴那一日开始,那个从来只会对他露出这种笑容的姑娘,变得越发冷漠疏离,而今,又在别的男人面前这样笑。 她知不知道,她的这种笑,很容易让男人生出占有欲? “阿兄在看什么?” 模糊的雨雾里,他看不见李长澈的表情。 很快,李长澈便将薛柠抱上了马车。 苏瞻心里不大舒服,回过头,对上苏誉的脸,“没看什么。” 苏清在苏瞻面前一向胆子小,这会儿缩在马车里动也不敢动。 只有谢凝棠脸色有些难看,却又勉强牵起个笑,“世子哥哥,你是怎么知道薛柠还是完璧之身的?” 此事容不得她不多想。 这些日子,她与苏瞻聚少离多,已经很久没有过夫妻房事了。 可他却关注着薛柠,这让她很难不难受。 被谢凝棠如此一问,苏瞻脑仁儿又疼了起来。 不能继续再想薛柠,只要一想,脑子便疼得厉害。 宫里的太医也替他看过,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吃了几服药,也不管用。 他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冰冷的凤眸睨谢凝棠与苏清一眼,“我还没问你们,今日为何要当众与薛柠失和?” 谢凝棠委屈道,“我们不过是想问问她为何不回苏家而已,谁知她一时瞧不起我们,竟打了我与四妹妹。” 薛柠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 苏瞻闭了闭眼,靠在车厢里,沉思片刻,道,“日后,你们要想法子与她交好。” 谢凝棠不服气,“为何啊,难道就因为她嫁给了李世子?” 苏瞻冷道,“是,就因为李长澈。” 但也不仅仅如此,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受不了薛柠脱离他掌控的感觉。 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指间流沙,一点一滴流失得飞快。 所以,他要让薛柠与宣义侯府保持亲近。 谢凝棠闭了闭嘴,也知道李长澈如今在东京的地位尊贵无比。 再加上他自己考中了探花,深得圣上器重。 先入翰林,再进六部,最后进内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薛柠做了他的妻,若是不得宠还好,若是得宠,只怕京中的贵夫人们都得想尽办法去够她的裙摆,宣义侯府虽然富贵无极,可这富贵也需要用心经营才能长长久久,不然,与李氏为敌,一个大家族的覆灭,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谢凝棠再不愿与薛柠交好,也由不得她。 “夫君莫生气,棠棠知晓夫君的用意,日后定多多去镇国侯府走动,就算她现在不肯见我们,也要见母亲不是?还有淑妃娘娘的生辰也快到了,到时薛柠妹妹肯定也要入宫参加宫宴,我们有的是机会与她交好。” 苏瞻满意地闭上眼,“嗯。” …… 另一侧,镇国侯府的马车里。 雨滴洒在车棚顶上,发出一阵急促连绵的声音。 薛柠揪着手指,忐忑不安地坐进李长澈的马车里。 她来时原有一辆自己的马车,这会儿也让宝蝉与浮生坐去了。 她是李长澈的妻,自然要同自己的夫君一起。 这辆马车空间不算大,里头安置着半张乌木的矮几。 几上熏香袅袅,车内还燃着一盆炭火。 她身子有些发冷,浑身僵直地坐在男人身边,只觉一颗心好似一团乱麻。 男人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 二人这般安安静静,车厢里空气都有些凝滞。 薛柠自小习惯察言观色,见男人不说话,便笃定他生了气。 李长澈摩挲着两根手指,侧头看向薛柠凝脂般的小脸儿。 见她鹌鹑一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里不免有几分好笑。 从小被人欺负惯了的人就会像她这样。 即便自己没有错,也会以为都是自己的错。 但又从来不会主动为自己辩解。 他若不开口,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开口。 “柠柠,怎么不说话?” 薛柠刚刚有些出神,想着若是和离,她该带宝蝉去哪座城池。 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看向男人潋滟的桃花眼,“我……我那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倒是实话,她顾忌很多,又怕说错话,丢了镇国侯府的脸。 李长澈轻笑,“当时没想着反驳苏瞻?” 男人的笑,让薛柠心中的紧张缓和了几分。 她抿抿唇,道,“我只想骂他一顿,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名义上的义兄,却不顾我的脸面,将这种事儿闹到外人面前,今儿樊楼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也看见了我手臂上的守宫砂。” 薛柠越说,越觉得气愤,又觉得难受。 她又没做错什么,就算还是完璧之身又怎么了? 又有谁规定,女子必须同一个男人做那种事儿么? ------------ 第194章 要不要圆房? “再说我又没有与夫君圆房,也不干他苏瞻什么事儿,他娶妻生子,我也不关心他有没有与秀宁郡主圆房生子啊,今儿这事发生得突然,我是没什么准备,所以才着了道,不是有意让镇国侯府同我一块儿丢脸的,阿澈,你放心,日后我一定离苏瞻远一点,若他再找我麻烦,我一定反击过去!” 李长澈安静地听着,等她将心中怒火发泄完,才道,“柠柠——” 薛柠吸了吸鼻子,委屈之间,泪落如雨,“嗯。” 李长澈一双黑眸柔柔地看向她,“新婚之夜,我们没有圆房之事,你怎么看?” 薛柠想着李长澈干脆骂她一顿也好,怎么也罢。 可没想到他会温声细语询问自己,一点儿怒意都看不到。 她听着马车外的雨声,斟酌半晌,“阿澈,你会给我一封和离书吗?” 若新婚不到一个月便被人休弃。 那她真要成东京城里最大的笑柄了。 但也没有办法……如果真是这样……她只能离开东京,再不回来。 李长澈眸光微冷,“不会。” 薛柠心下稍定,“那爹爹和母亲那边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李长澈沉吟,故意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薛柠欲哭无泪,“那……夫君还是给我和离书罢。” 见小姑娘紧张得厉害,李长澈眸色深邃,循循善诱,“柠柠就没想过别的法子?” 薛柠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是,经此一役,这笑柄只怕明儿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李长澈唇角带笑,“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办法。” 薛柠绞尽脑汁,“什么?” “比如——”李长澈倾身靠近,薄唇几欲碰到她嫩白的耳尖,他靠在薛柠的耳边,低低呵气,“怀上我的孩子,打他们的脸。” 男人声线低哑,落在她耳里,又沉又欲。 薛柠一怔,飞快抬起眸子。 一双大而幽幽的杏眸,朝他挺拔的山根看去。 只是还没看到男人的眼睛,就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松香气息。 他侧过身子,宽厚的胸膛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 她瞬间僵住身子,耳尖一阵滚烫,差点儿喘不上气来。 他说什么……怀上他的孩子? 那他的意思……是不是可以跟她圆房? 圆房,的确是解决现下问题最简单的法子,她怎么没想到呢! 李长澈抬起骨节分明的长指,视线流连在少女绯红的脸颊鼻尖上,撩起她鬓边散乱的一丝乌发,“柠柠觉得如何?” 车厢里太过狭小了,他们身子贴得那么近,独属于男人身上特有的强大气场扑面而来,薛柠身子微颤,心跳隆隆,脸颊飞快红了起来,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其实——” 也不是不行。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便感觉马车忽然在雨中停下。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突然在车外响起。 “阿澈哥哥!哎呀,总算是赶上了!” 听到嫣然郡主的声音,薛柠瞬间如梦初醒,一切旖旎的遐思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轻轻推开男人的胸膛,卷起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公主府的马车不知何时行驶过来。 嫣然郡主正探出个小脑袋,看见薛柠,便露出个温柔甜美的笑,“薛柠姐姐!你也在呀!阿澈哥哥可在马车里?我有重要的事要寻他,你能帮我叫一下吗?” 薛柠喉咙紧了紧,想必李长澈已经什么都听见了,根本不必她来传话。 果然,她转头看向男人时,他已经起身曲腰,走出了车厢。 她愣了一小会儿,原本高高提起的小心脏,咚的一声落回心窝里。 那股松香渐渐消失,她脸上滚烫的热意,也瞬间冷静下去。 她张了张唇,独自一个人坐在车厢中,半晌才扯开嘴角,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她抬手按住酸涩的胸口,眨了眨酸胀的眼睛。 差一点儿,幸好只是差一点儿,她便把持不住自己。 还好,嫣然郡主来得及时。 她独自一人在车厢里呆坐许久,久到困意袭来,也没等到男人回来。 她又是个不会主动去问的性子,眼里弥漫着疲乏的水雾发了会儿呆。 对面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们孤男寡女,又彼此喜欢,想必有说不完的话。 她瘪了瘪红唇,苦笑了一下,身子一阵阵发寒。 被雨水浸湿的衣裙贴在她身上,那种料峭的春寒,也足以令人冷得发抖。 她抱着胸口,干脆靠在车厢内,直接睡去。 等再次清醒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睁开眼,便觉得身子不大爽利。 嗓子又干又痒,鼻子已经堵上了,呼吸不太顺畅,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重重的鼻音。 身边空荡荡的,男人早已没了身影。 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一阵空落,也不记得昨夜最后发生了什么。 明明一开始,她还在马车里等她的夫君回来。 下一瞬,她人已经睡在了濯缨阁的床上。 “宝蝉——” 她坐起身,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 宝蝉笑吟吟地推门进来,见薛柠已经醒了,忙走到床边,将引枕拿过来让她靠在上头,“姑娘这一觉睡得可好?” 薛柠点点头,“世子呢?” 宝蝉拉过金钩,将床帏挂起来,“姑爷一大早便同侯爷一块儿出门了,让奴婢们不要叫醒姑娘,姑娘昨儿淋了雨受了风寒,姑爷说,姑娘便是在院子里好好睡上一日也没关系。” 如今的李长澈已经有了官身,又刚中了探花,与京中权贵们的应酬不会少。 他是男子,不会一直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薛柠早就有了准备,只是有一点点不太适应。 宝蝉倒豆子似的说完,又让人将早就熬好的风寒药端进来。 “都是姑爷吩咐好的,一早便熬上了,说等姑娘醒来了便喝。” 薛柠懵懵地端过药碗,早就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药味儿。 宝蝉见她露出疑惑之色,又笑道,“昨晚姑娘被姑爷抱回来时便发了热,姑爷那会儿便让人熬了药,先喂姑娘喝了一碗,这一碗是今早的。” 薛柠咽了咽喉咙,实在记不得昨晚的事儿了,只隐约感觉有一堵厚厚的墙压在她身上。 ------------ 第195章 上门赔罪 她怎么推也推不开,最后只能放弃。 但后来,又有一股苦涩的味道钻进她嘴里。 她下意识想吐出去,又好似被一团冰凉柔软的棉花堵住了。 只能将那些苦涩的药汁都吞咽进去。 可棉花又怎么会是冰凉的? 但没过多久,她便再没感受到那种苦味儿,反而舔到一个又软又 甜的东西。 那温热的东西柔软至极,又带着一股清香,在她唇齿间乱 窜。 别的都好,就是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再后来,她就不知自己怎么睡着了,起来时脖子也有点儿酸疼。 抬手将药汁都喝完,薛柠苦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将药碗搁下,她咂了咂舌,吃了一颗果脯。 昨日在樊楼发生的事儿再次浮上心头。 今儿镇国侯府还没动静,但不代表此事已经被揭过。 她略作沉思,趁着温氏还没主动出击,对宝蝉道,“宝蝉,你亲自去一趟,将那个叫春意的丫头叫来。” 宝蝉听了这话话,却没动。 薛柠抬眸,“怎么了?” “不是奴婢不肯去。”宝蝉一脸后怕,脸色都白了,“姑娘一直睡着,只怕不知道,昨儿夜里回来,姑爷与浮生便提了春意那丫头到濯缨阁……当着濯缨阁所有下人的面儿……” 薛柠嘴角微抿,怔怔地看向宝蝉。 宝蝉咽了口唾沫,小脸一阵恐惧,“那春意已经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活活打死了,奴婢也不知道那尸体怎么处置的……反正还挺惨的……奴婢看了一半,便被浮生蒙着眼拉回了房,姑娘现在要找她,只能去地底下找了。” 薛柠小心脏一紧,又想起昨儿樊楼里被斩断手指的那个男人。 知道李长澈是个不好惹的,可也没想到他当真这样狠辣。 她嘴角动了动,心里莫名涌出几分害怕,但知道他都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心下稍定,“那……那世子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宝蝉吞了吞口水,苍白一笑,“姑爷说春意僭越,不懂规矩,又将咱们府上的事儿传到了外人耳朵里,犯了大错,这才以儆效尤,施了惩罚。” 薛柠轻轻“啊”了一声,惊诧道,“这事儿说来我也有错,若非我让她把脉,也不会闹成这样。” 见自家姑娘小脸同她一样发白,宝蝉又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浮生说,姑爷只是对不懂规矩的下人才会如此心狠手辣,对咱们不会的。” 薛柠嘴角微抿,“宝蝉,你有没有跟浮生打听过,阿澈他……以前也这样吗?” 宝蝉道,“浮生说,姑爷一向杀人不眨眼。” 薛柠一噎,“我瞧他气质虽冷,可没想到,真有这么凶狠?” 宝蝉道,“但浮生又说,他家世子还是很有原则的,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哦。”薛柠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那我知道了。” “再说了,姑娘是他的妻子,他杀谁也轮不到姑娘不是?” 这点儿信心,宝蝉还是有的。 薛柠叹口气,“宝蝉,那个……你若闲得无事,悄悄同浮生打听打听阿澈以前的事,我们既嫁进来了,最好还是多多了解阿澈比较好。” 万一哪日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 只怕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前几日她真是昏了头了,竟真以为阿澈对她的宠爱是无底线的。 “姑娘放心,浮生今儿在家休息,奴婢回头就去找他打探。” 薛柠认真叮嘱,“你注意分寸,别叫浮生看出什么来。” “姑娘放心,奴婢聪明着呢,回头准备一壶酒再去。”宝蝉大大咧咧,浮生同她关系好,几杯酒下肚,她就不信他什么都不说。 薛柠心神定了定,她本来想罚一罚这个春意。 既然阿澈替她出了头,那此事便这样过去好了。 之后,她会警惕进入濯缨阁的每个人,不能再如此天真单纯了。 苏瞻再想将手伸到她院子里来,是不可能的。 喝了药,发了汗,身子总算轻了许多,只是没什么胃口。 恰逢前院儿又来传,说宣义侯府的世子夫人带着府中的四姑娘亲自过来给她赔罪。 “奇怪。”宝蝉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一脸得意地嗤笑,“那秀宁郡主昨儿不是骄纵跋扈得很么?怎么今儿人还亲自过来了。” 毕竟像她那样的人,从来不会轻易跟人低头。 上辈子的每一次,薛柠都狠狠败在她手里。 而最后,还是因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她才被送出东京。 薛柠黛眉微挑,问那管事,“可看清楚了?” 那管事笑眯眯道,“的确是秀宁郡主与宣义侯府四姑娘,主子可要见上一见?” 薛柠安静地坐在罗汉床上,春寒料峭,她身上裹着一件雀金裘,手里端着一盏热汤,沉思了一会儿,头也没抬道,“我昨夜受了风,身子不爽利,既然她们诚心悔过,那就让她和四姐姐在外面等一等。” “少夫人不请她们到花厅坐坐?” “不用,就让她们在大门外。” 那管事的抬眸看自家少夫人一眼,也没多嘴,应了声“是”,随后阔步出了房门。 嗯,比宣义侯府那群瞻前顾后的管事们强多了。 薛柠在镇国侯府待得越久,越喜欢这个不虚伪不做作的地方。 宝蝉还在为了昨儿的事生气,不忿道,“姑娘何不将她们叫进来,也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薛柠浅浅一笑,“那多没意思。” 宝蝉懵了懵,“所以姑娘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是谁让秀宁郡主过来赔罪的。”薛柠眸色清亮,“但我很了解秀宁。” 她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心思又狠毒,极有心机。 今儿也许是懿王不想伤了与她侯爷公爹的和气,勒令她来的。 也许是她自导自演,扮柔弱装可怜,故意到她面前来装惨。 回头别又让苏瞻对她起了怜爱之心,找麻烦找到她头上来。 她昨儿在马车里便发了誓,日后绝不让苏瞻夫妇踏入她的院门半步。 既然她想装,那她便成全她,让她在东京权贵面前装个够。 ------------ 第196章 做个坏人 “与其让她到我面前来虚伪做作的赔礼道歉,不如让她在外面做足样子,她不是贤名远播,想彰显自己是全天下最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的主母么,那就让她做去好了。” “那姑娘就不怕左右四邻瞧见了,在背后说姑娘量小不能容人?” 薛柠捧着热汤,缓缓喝了一口,嘴角抿出个笑,“做好人,真不如做坏人有意思,管他们怎么说,我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重要。” 宝蝉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良久,感慨道,“姑娘,你真是变了,变得奴婢越来越喜欢了。” 薛柠唇角微扬,“行了,也不用奉承你家主子,去给我准备洗澡水吧,我浑身都是汗水,再不洗,我都嫌弃自己臭,回头让阿澈闻到了。” 宝蝉忙笑道,“姑娘才不臭,姑娘身上有异香,出再多汗也是香的。” 薛柠心情舒畅,“你这丫头,少贫嘴,快去。” 薛柠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赤脚走到书案后。 见她那书架上不知何时摆了好几排的话本子。 中间几排是大雍士子们最喜欢读的经史子集。 还有一些名家大师的诗集,也被放在了她的话本子旁边。 这个男人对她这样好,只不知昨儿雨夜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薛柠唇色惨淡,拿出一本随意翻了一页,都是时下流行的书生小姐们的爱情故事。 她今儿精神不济,看了几页便没了兴趣。 刚准备坐下用个午膳,就听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个身穿绫罗褙子的体面婆子,身姿端庄地走了进来。 那婆子面色冷淡,颇有几分严肃。 见了薛柠也只是虚虚一礼。 “关于昨日樊楼一事,夫人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该来的,还是来了。 宝蝉面色焦灼,立刻担忧起来,“姑娘,听说那温夫人极为不好惹,要不要奴婢去将浮生叫来。” 李嬷嬷是侯爷的人,宝蝉说什么,她都面不改色。 薛柠要不要找浮生过来帮忙,她也不会多插一句嘴。 能在温氏身边伺候的,都是嘴上上了锁的人。 薛柠很快便意识到,如果她此次找了浮生,之后与温氏接触,便再无与她亲近的机会。 “姑娘,奴婢这就去——” “宝蝉,回来。”薛柠放下筷子,“我现在就过去。” 李嬷嬷是李凌风专门安排在温氏身边的。 因而比府上其他奴婢身份要贵重得多,瞧那矍铄的模样,应该也是个会武的。 薛柠紧跟在她身后,很快,便到了明华堂。 温氏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身上穿了件褐色锦绣单衣。 虽穿着打扮老气,却越发衬得她的肤色雪白,气质冷艳,眉宇之间那抹惊天动地的容色,与李长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薛柠进入内堂,发现李长凛也在。 “弟妹可还好?” 李长凛是久病之人,却待人温和。 虽相貌不如李长澈,却也生得风度翩翩,只是过于清瘦。 薛柠对他还算喜欢,福了福身,微微一笑,“母亲安好,大哥安好。” 薛柠嫁进来有一段时日,但李长澈将人藏在濯缨阁里,不让人探望。 又逼得母亲免了晨昏定省,母子两暗地里较着劲儿。 李长凛也不好主动亲近这位弟妹。 今日李长澈不在,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东京城春日小雨连绵不绝,弟妹身子单薄,要注意添衣,在侯府这些日子,可还如意?” 薛柠不卑不亢回答,“大哥身子不好,也要多注意才是,府上一切都好,吃食都是阿澈亲自安排的,小厨房里的厨师手艺都还不错。” “难为你还关心我,我这身子早已是这副模样,就让它这样去罢。” “大哥常年住在宅院里,心情不好,身子自然不会得到苏展,莫不如趁着春日好时光,多出去走——” 温氏不耐烦听到李长澈的名字,烦躁地蹙着眉头,冷声打断薛柠,“阿凛的事,不用你关心,你最好是关心一下你自己的事。” 果然,樊楼的事儿已经传到了温氏的耳朵里。 李长凛微微一笑,递给薛柠一个淡定的眼神。 薛柠心有所感,眼里闪过一道清浅的笑意。 早在看见温氏与李长澈相似的面容时,她心里那抹害怕便减弱了几分。 而且,她一进来,便没有感觉到肃杀之气。 比起每次去万寿堂见谢老夫人,温氏给人的感觉好多了。 她只是一只喜欢炸毛的矜贵的猫儿,看起来脾气不好而已,其实她本就出身温氏,能坏到哪儿去? 更何况,她现在是阿澈的妻子,是镇国侯府的世子夫人。 温氏若真要拿她开刀,她便将阿澈搬出来做靠山。 “母亲说的,可是昨儿樊楼发生的事儿?” 温氏沉着脸,“你把手伸出来。” 薛柠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乖巧伸出手臂,堂堂正正将那守宫砂露出来。 李长凛适时别开眼。 温氏眯了眯眼睛,“既如此,新婚第二日,濯缨阁送来的元帕是什么意思。” 薛柠疑惑,“什么元帕?” 温氏没想到薛柠竟不按常理出牌,一口气直接堵在胸口,“你连元帕是什么都不知道?” 薛柠默了一下,“阿柠父母早亡,从苏家嫁过来时,江夫人只教了我一些简单的房中术——” “母亲。”既谈论起闺房之事,李长凛轻咳一声,俊脸微红,“我还有事,先出去。” 温氏摆摆手,温声叮嘱道,“我儿记得吃药。” 李长凛拱拱手,“弟妹年纪还小,母亲好好提点她,莫要伤了和气。” 温氏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儿,“她是李长澈的人,我能对她如何?行了,你出去吧,叫夷光带你回院子,最近外面都在下雨,晚上不必过来我这儿请安,多睡一会儿,睡前也要记得喝药。” 李长凛无奈一笑,“是,母亲。” 李长凛走后,薛柠还乖巧地站在原地,一脸懵懂的委屈。 温氏从来没见过她这这样逆来顺受的姑娘,光是站在那儿不说话,便乖巧得惹人疼惜。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等等,她叫她来,可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要问责,顺便,作为这个侯府的主人,也要在她这个儿媳面前立一立婆婆的威严。 李长澈将她护得跟珠子似的,她偏不让她在侯府里过得舒服如意。 ------------ 第197章 第一次,没流血 她脸色登时一冷,“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别以为装可怜就能蒙混过关!还不从实招来,你嫁到侯府,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薛柠道,“母亲,你这话有些奇怪。” 温氏道,“哪里奇怪。” 薛柠轻声道,“我若当真有目的,不是应该想尽办法同夫君圆房吗?为何还让自己是处子之身的消息传出去,成为别人的笑柄?” 温氏一噎,“你你你——” 她竟然觉得薛柠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怎么会连元帕都不知道?” 薛柠一脸认真,“母亲,我是真不知道。” 温氏嘴角抽了抽,“你难道不知女子初承欢,身子会破瓜流血?” 说完,她又烦躁的嗤了一声。 对上薛柠懵懂明亮的黑眸,心底竟觉得这小姑娘有些可怜。 这不是废话么,她还是处子之身,当然不知道破瓜会流血了。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没,洞房夜那晚放在你们喜床上的白色方帕,便是方面侯府主母验贞的元帕。” 薛柠恍然大悟,微微出神。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破土而出。 她突然想起自己上辈子与苏瞻的第一次。 那会儿被人发现,场面实在混乱,她根本没瞧见自己身下流血。 之后被江氏带回栖云阁,也只是觉得下头隐隐发疼,却没发现破裂血迹。 苏瞻对她态度冷淡,之后与他的几次同房,她也很少流血。 所以……她的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没流血? 苏瞻后来待她疏离冰冷,难道也因她不是“完璧”之身? 可她根本没有同别的男子有过,她可以确定自己那次绝对是第一回。 见薛柠沉默着不说话,温氏心底叹息一声,这会儿算是明白了。 感情这丫头是个单纯的,许是真被李长澈骗了,骗回来故意成婚气她的,所以根本没想着碰她,昨儿樊楼发生的事儿,今儿传得到处都是,但最终被笑话的也不过是她这个小丫头,镇国侯府损失却不大。 她这人,最看不得镇国侯府好,当下便有些同情薛柠。 想着若是能将此女拉到自己这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此,她日后对付李长澈父子二人也有了得力臂膀。 想到这儿,温氏放柔了语气,“你最近,身上可干净?” 薛柠从回忆中拉回神思,眸光轻动,“干净。” 温氏玩味道,“所以李长澈还是没碰你?” 薛柠似乎找出几分同温氏的相处之道了,只要与阿澈关系不好,她便高兴,于是她干脆顺势委屈巴巴道,“回母亲,没有,阿澈他不喜欢我,所以也不会碰我。” 温氏顿了顿,“那你还答应与他成亲?” 薛柠红着眼,“他答应带我从宣义侯府出来,而且,他与我阿兄交好,对我才多了几分照拂,但要他在床上碰我,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夜里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却一直是各睡各的……白日里,也只是装作与夫君感情恩爱的模样,私底下,他一句话都不肯同我说的。” 温氏还算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河间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女,没一个能入他的眼。 那些敢勾引他的,也都去见了阎王。 至于这个薛柠嘛,的确生得一副好容貌。 但性子却是个扶不上墙的,她那冷心冷情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不过见她好拿捏,又是陆嗣龄的妹妹,故意娶进来刺激她的。 “他当真从未碰过你的身子?” “没有。”薛柠坚定道,“现如今,我已经出了大丑,母亲,你说,我一个姑娘家,日后可怎么活?” 见薛柠与李长澈果然是假夫妻,温氏心下高兴,将薛柠叫过来。 其实,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可惜,她夫君死得早,还是被李凌风害死的。 生出一个李长澈已是她毕生之耻,她绝不可能再给李凌风生第二个孩子。 早几年,她便将自己的身子作坏了,再不会怀孕。 世人都说儿媳等于半个女儿,若薛柠肯听话,她不介意将她当做女儿看待。 “好孩子,你也莫难过。”她拍拍薛柠的后背,“都是李长澈的错,才害你至此,你若日后听母亲的,母亲自会保你平安无事,此事也能替你解决。” 薛柠低着眉眼,嗓音里故意带着哭腔,“母亲,你说的是真的吗?” “母亲怎么会骗你?”温氏道,“日后你多与母亲亲近亲近可好?” 薛柠登时感激涕零,扬起一双泛红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真心诚意地望着温氏,“好啊,阿柠打小便没了娘亲,正巧想有个娘呢,母亲,阿柠能唤你娘亲吗?” 温氏没想到薛柠这般真切,那双殷切的眼眸看得她心底一软。 镇国侯府敢亲近她的人少之又少。 这偌大的明华堂里,都是李凌风的耳目。 这还是头一回有这么个丫头,蜿蜒在她膝上,一脸孺慕地唤她娘亲。 她神色别扭,“你想这么叫也行,只是日后,我说一,你不得说二。” 薛柠眨眨眼,“只要娘亲不赶我走,当然说什么是什么。” 温氏试探道,“那,我若让你给李长澈的吃食下药呢?” 薛柠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啊,下什么药,去哪儿买,什么时候下?” 温氏一双美目犯了冷,恨道,“让他死的药。” 薛柠也没迟疑,只道,“被发现怎么办?” 温氏安慰道,“娘亲自会保你。” 薛柠笑得眉眼弯弯,“那行,我都听娘亲的,一定将这药下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下,轮到温氏露出龟裂的表情。 …… 从明华堂出来,薛柠脚步轻快。 有温氏给她做靠山,她在这镇国侯里的腰杆儿只会越挺越直。 至于日后有人再拿她处子之身嘲笑,她便搬出温氏来。 连她婆母都不嫌弃,外人凭什么插嘴? 再说,她只是月事来了不方便。 等过段时间,找个宴会,她会做出已经圆房的假象,谁也不会敢再怀疑她与夫君的感情。 宝蝉脚步匆匆跟在自家姑娘身后,一张小圆脸儿皱成一团。 “姑娘,你当真就这么答应温夫人了?” ------------ 第198章 有问题,早些治 薛柠嘴角微勾,“为何不答应?” 宝蝉嘴唇颤了颤,一时间不知这镇国侯府谁更狠毒一些。 一个是屠城几万人的杀神侯爷,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世子,一个是整天只想着毒死自己丈夫儿子的主母…… 这……侯府还真是精彩纷呈啊。 可她家姑娘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可怕了? 温夫人给的毒药怎么说接就接? 还仔细揣进怀里,问清楚药效,又问了下毒的时间。 确定就是今晚之后,还一脸坚定的说,“娘亲放心,我今日必将此药下到夫君的饭食里!” 宝蝉越想越害怕,人都快哭了,“可温夫人要让姑爷去死啊。” 薛柠嘴角笑意加深,“我若不答应,如何能与温氏关系亲近?” 宝蝉愣了愣,“啊?姑娘这是何意?” “罢了。”薛柠嘴角翘起,“这大家族里,为人处世的学问多着呢,你这丫头年纪小,日后跟着你家姑娘多学学。” 宝蝉瘪瘪嘴,“可再学,也不该是学着给姑爷下药啊。” 薛柠眉间已经许久没这么疏朗过了,“得赶紧回去给夫君做饭,不然赶不上了。” 宝蝉欲哭无泪,“那奴婢还打探姑爷过去的消息么?” 薛柠心情越发的好,“当然要,你现在就去。” …… 廊下雨声淅淅沥沥。 李长澈与李凌风父子二人从侧门入府。 镇国侯府大门口,秀宁郡主领着苏清和几个婢女侍卫,还跪在原地。 李凌风往那处看了看,回头瞥了瞥李长澈冷漠的俊脸。 “你干的?” “嗯。” “不怕得罪了懿王?” “父亲怕了?” “怕?”李凌风冷哼一声,“你爹眼里,就没有个怕字,他懿王算什么东西,当年也不过在我屁股后面捡人头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李长澈声线淡淡,“道歉赔罪而已,要不了命。” 李凌风也就不再说话了。 他们父子的处世手段,一向如此,绝不可能受委屈。 儿媳妇也不行。 几个侍卫跟在身后,簇拥着两位气质肃杀的主子往府里走。 穿过一道垂花门,便到了后宅所在。 李凌风双手负在身后,矍铄冷戾的眸子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儿子。 李长澈自小在李凌风身边长大,是他一把手教出来的,因而对这位威名在外的父亲并未有半点儿惧怕。 “父亲还有话要说?” “你那个媳妇儿,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入宫授官,不少人眼神怪异地往他们父子身上看。 李凌风又不是个蠢人,找人一打听,便得知了昨夜樊楼之事。 见李长澈不说话。 男人脸色不免有些难看,提起长腿便要踹过去。 李长澈并未闪躲。 李凌风那一脚踹到一半,也就没了下文。 这可是他与温弦唯一的儿子,怎么舍得真下手打? 他悻悻地皱着眉头,“你让人家一个小姑娘,生生遭受那些白眼儿,你心里就不愧疚?” 早知道父亲会是这个态度,李长澈面色淡淡,“儿子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几个意思?”李凌风很是不解,“她当真还是个雏……啊呸……完璧之身?” 李长澈回答得倒是理直气壮,“嗯。” “好不容易娶个女人回来,却不享用?”李凌风气得脸色都黑了,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家儿子身下,“你有问题啊?” 此事私密,又关乎儿子的名声,他不免放轻了声音,“你还年轻,若有问题,早些解决,爹爹私下里找个御医给你看看,包你药到病除,一柱擎天。” 李长澈面不改色地挑起眉梢,“您说呢?” 李凌风暗暗打量自家儿子。 宽肩窄腰大长腿,挺鼻薄唇指头长,与自己长得五六分像。 他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我李家儿郎,没有废物,战场上没有,床上更没有。” 更何况,他在床上雄风大展,他儿子岂能是个银样镴枪头? “是不是那小丫头不让你碰?” “她年纪还小,我没有让她这两年生孩子的打算。” 李长澈表现得很成熟,至少比李凌风对女子要细心很多。 李凌风讪讪道,“生不生孩子跟那不那什么没有关系,你若不想生,有的是法子,但不与她圆房,你让她以后在东京怎么过日子?回头谁家宴会她敢去?不得被人指着后背骂她是个小废物啊?东京多少长舌妇你不知道?” 李长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却无法对自己的父亲明说,小姑娘这会儿还没喜欢上他。 她只将他当做哥哥,并非夫君,又岂会真心实意会同他圆房? 想起昨夜马车上小姑娘对他的抵触。 男人眸色瞬间晦暗下来。 李凌风想着无论如何,李家也要有后,咧开嘴角,凑到自家儿子耳边,“男女之事,鱼水之欢,你还未体验过,不知其中妙处,趁年轻,多多享受,必定让你食髓知味,爱不释手,只是生孩子的事,是可以等她年纪再大点儿,不过,我们这一房子嗣本就单薄,你若不努力,你祖父也必定会催你。” 对于父亲的浑话,李长澈神色平静,“父亲若真关心儿子的房事,是该替儿子想想法子。” 李凌风眉头紧蹙,“什么意思?” 李长澈漫不经心递给他一个玩味儿的眼神,“父亲应该明白。” 说完,丢给李凌风一个背影。 李凌风摸了摸下巴,想起当年他是如何得到温弦的,顿时黑眸一亮。 …… 李长澈拢着披风回到濯缨阁,打眼便瞧见院中的烟火气。 他心下没来由一软,提着手里的盒子,快步走到正屋廊下。 春寒料峭,门口的软帘还未卸下,只余几缕昏黄的烛光从屋子里泄了出来。 春意被打杀后,避免苏瞻再将手伸进濯缨阁,濯缨阁内伺候的人越来越少。 这会儿宝蝉也不在门外,院子里一阵奇怪的安静。 但这廊下的灯光与屋中那人的忙碌的身影,还是叫人心里一阵安然。 浮生率先从侧边走廊里走了过来。 “世子,今日温夫人将少夫人叫到了明华堂。” 李长澈登时拧眉,周身气场冷戾,“说说。” ------------ 第199章 给他下药 浮生将薛柠今儿安然从明华堂回来的事儿说了一遍,“属下知道的时候,少夫人人已经在明华堂内了,所以没能及时将少夫人救出来,但少夫人回来时表情温柔,身上也没受到伤害,想来温夫人应当没敢对少夫人怎么样,不过是叫过去说了几句话。” 说完,浮生见世子黑沉的脸色稍微缓和,又笑眯眯的低声道,“倒是宝蝉,下午拉着属下说了不少话,现下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属下已经将人送回房去了。” 李长澈撩起眼皮,“宝蝉都问了些什么。” “问了不少世子幼时的事。”说着,浮生露出个意味深长地笑,“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是少夫人吩咐宝蝉专门来向属下打听的,看来,少夫人是想好好了解了解世子的过去,世子,你说,少夫人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李长澈神情微怔,似乎没想到薛柠会对他的过去感兴趣。 又担心她知道自己的心狠手辣后惧怕自己,蹙了蹙眉,“你怎么说的?” “属下当然是捡好听的话说,世子放心,到时候少夫人一定会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世子。” 李长澈微哂,倒也不会如此狂妄自大。 只看了一眼那屋中走动的人影,心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愉悦。 “下去吧。” 浮生刚要走,又想起少夫人昨儿出去看铺子,其中几个掌柜奸诈狡猾,花言巧语令少夫人动了心,恐背后有诈,“世子,那几个手脚不干净的掌柜,属下何时处理?” 李长澈表情淡淡,“早些处理,别让柠柠的生意受到阻碍。” 浮生道,“是,属下现在便去。” 等浮生走了,李长澈顿了顿,才打起帘子走进屋子里。 一抬眸,便见薛柠将一包白色粉末鬼鬼祟祟倒进汤盅里。 “……” “夫君,你回来啦?” 薛柠扬起绯红的小脸,高兴地看向男人。 她小心翼翼将那油纸捏进掌心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昏黄的烛光落少女明媚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煽煽的星光。 可他藏在心底里多年的人,此时此刻,却在他的吃食里倒了毒药。 李长澈脸上的笑意缓缓僵在唇角,他自小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所有让他不舒服的人,除了温弦,都已经死了,有的是父亲杀的,有的是他自己动的手。 但他完全没想好,自己此时应该是什么表情,又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对薛柠起不了任何的杀心。 “夫君,你怎么还不过来用晚膳?今晚的饭菜都是我亲手做的,你来尝尝。” 李长澈自嘲一笑,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缓步走到桌边坐下,视线凝在那盅鸡汤上。 罢了,只要她乐意,怎样都好。 薛柠笑吟吟地替他盛了碗汤,“饭前喝口汤,先暖暖胃。” 李长澈接过那汤碗,对上小姑娘明亮的眼睛。 薛柠殷切地看向他,“夫君怎么不喝?” 李长澈面色平静,“柠柠希望我喝?” 薛柠认真点点头,“嗯。” 她可是用了不少大补之物,精心慢炖了两三个时辰才熬出来的,特别好喝。 李长澈淡淡的“嗯”了一声,抬起下巴,将那碗鸡汤喝得一干二净。 见他喝完,薛柠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她忙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李长澈沉下脸,蓦的按住她的手腕儿,目光一阵紧缩,“薛柠,你喝做什么?” 薛柠手腕儿被他握得生疼,无辜地看他一眼,“我熬了两三个时辰,不能喝么?” 李长澈剑眉紧蹙,“可你在里面下了药。” 见男人误会,薛柠突然扑哧一笑。 李长澈眉心皱得越来越紧,“你笑什么。” 薛柠这才将自己今儿在明华堂内与温氏的对话一一说了出来。 李长澈挑眉,“所以你故意答应了她?” 薛柠早就知道,温氏这会儿身边根本没有毒药,毕竟阿澈曾说过,温氏对李凌风起过杀心,经过那次之后,侯府规矩越发森严,她连大夫都接触不到,哪儿来的毒药? “是啊,母亲给我的药根本没毒,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出门让外面的大夫替我看了看,那包药粉,的的确确就是一包普通的补药……”说着,她俏脸微红,“固精壮阳的补药,我已经问过大夫了,本来是专门给男人吃的,但女子吃了也没什么……还可以强健身子。” 李长澈视线灼灼,这才放开小姑娘的手,恢复了一派矜贵淡然。 他动作优雅地吃了几口饭菜,眸光掠过小姑娘红艳艳的清丽脸庞,心头暗潮涌动。 “阿澈,我已经想到了周全你与母亲关系的法子,不过你可能要暂时受点儿委屈。” “哦?” 李长澈对温弦早已寒心,并不期待温弦能爱自己,只希望薛柠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薛柠摸了摸下巴,“不过你得支持我才行。” “你想做什么,我自然都支持你。”李长澈目光平静,“只是,若她下次让你趁我睡觉,捅我一刀,柠柠又当如何。” 这些年,他身边都是自己人,温弦想害他,也无处下手。 如今的薛柠,便是他身边唯一的破绽。 她能想到拉拢柠柠,只能说明,她想杀他的心思从来没有断过。 想到这儿,李长澈微微自嘲,眼神也渐渐失了温度。 薛柠愣了一下,“怎么可能,她是你亲娘,怎会如此对你?她今儿给我假毒药,不过是为了考验我而已……” “我一岁时,她亲手掐住我的脖子,若非父亲早早发现,我现在已经死了,三岁时,是她亲手将我推进寒池,之后我连发三天高烧,她非但没有照顾我,而是在我的药里又下了药,还有五岁时,我生辰那日,她终于肯亲手为我做一碗长寿面,但那碗面,不小心被我打翻在地,那些面,被一条狗吃光了,为此我还哭了一会儿,但当天夜里,那条狗浑身青紫,彻底没了气息。” 李长澈轻嚼慢咽,看似漫不经心几句,但眼神一直在薛柠脸上。 ------------ 第200章 阿澈,我一定很喜欢你 薛柠脸色一阵煞白,似乎没想到一个母亲,当真会如此憎恨自己的孩子。 她一直以为,温氏只是不爱阿澈而已,可没想到,她对他竟真的是恨。 看着小姑娘眼底潮涌而出的同情与怜悯。 李长澈继续道,“十岁那年,我与她一同入京,住进了薛大将军府,也是她,差点儿将我害死。” 薛柠听到这儿,抬起眸子,“阿澈竟曾到过将军府?” 他越是风轻云淡,越表现得不在乎,薛柠看他的眼神便越充满同情与怜惜。 虽知道同情不是爱,但李长澈还是想搏一搏。 “嗯。”他转眸看向薛柠,薄唇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去过。” 还见过幼年时肉嘟嘟的她,全天下的小姑娘加起来都没有她可爱。 也没有她的哭声响亮。 她坐在薛氏夫妇的棺材前哇哇大哭,眼眶泛红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瓷娃娃。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孩子,还能这样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她一哭,身边所有的人都争相过去抱她哄她。 李长澈光是想起那个场面,再冷硬的心肠也柔软了下来。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李长澈说话的声音低沉悦耳。 薛柠单手托腮,眨眨眼,“那阿澈见过我吗?” 李长澈那抹眸光,仿佛穿透岁月长河,“嗯。” 薛柠却还一脸茫然,“可为何我不记得你?” 李长澈低眸,给小姑娘夹了一块梅花包子,漫不经心道,“你发过一次高烧,许是忘记了。” 薛柠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下那时的记忆,如今的她已是经历过两世的人,对自己幼年的记忆实在有限,只是她当时伤心过度,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便只剩下在宣义侯府长大的记忆。 她虽记不得,但她可以肯定。 “阿澈,那我一定很喜欢你吧。” 喜欢吗? 李长澈心中一动,鸦黑的长睫微微颤抖。 有那么几息的功夫,他甚至都不敢去看薛柠的表情。 “柠柠——” 他喉咙发紧,抬起眸子,直直地朝她眼里看去。 薛柠被他那灼灼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小手下意识揪着衣摆,紧张地露出个讨好的笑,“我最喜欢长得好看的大哥哥,你现在这么好看,少年时一定也姿容绝世,惊才绝艳。” 李长澈紧绷的心弦乍然一松,眼神落寞。 他还以为……她对他是那种喜欢,原来还是妹妹对哥哥。 他自嘲一笑,“长得再好看也没什么用。” 薛柠笑笑,“长得好看怎么没用了,很讨人喜欢的。” 李长澈一身墨绿锦袍,光风霁月,却目露委屈,“但我喜欢的人,不是很喜欢我。” 从前只是听说他有个喜欢的人,今日是第一次,亲耳听李长澈自己说出口。 薛柠愣了愣,心下莫名一阵酸涩。 她勉强一笑,不知说什么好,转而看到他回来时提在手里的紫檀木雕花木盒。 “咦,阿澈,那是什么?” 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快便转移话题,李长澈无奈一笑,“你去看看。” 薛柠走过去将盒子打开,只见一只小乌龟趴在阔口白瓷盆里,眼眸倏然一亮,“怎么有一只乌龟?” 李长澈薄唇轻启,“你不是在院子里摆了鱼缸?这小东西,送你养。” 薛柠很喜欢小动物,以前想养的东西很多,但寄人篱下不方便,养了半个月的猫儿也被苏溪与苏清两姐妹害死了,江氏原本要替她出头,想着再给她买一只狸花猫来养,可她明白自己在侯府是什么处境,便再也不敢随意养那些活物。 如今住进镇国侯府,她也是兴致一来,才让人在院子里摆了一个方形的石雕鱼缸。 没想到,阿澈如今日渐忙碌,竟还能注意到这些小事。 她瞬间抱着小家伙的瓷盆,水汪汪的望着李长澈,“阿澈,那我能养猫吗?” 李长澈想起今日下属给他出谋划策,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必须让一个女子有归属感。 那下属让他尝试用小宠物留住小姑娘,没想到这招当真有用。 他眸中泛起一阵笑意,“当然,想养什么颜色的?” “黄色的好不好?” “回头我替你捉一只回来。” 薛柠心里软趴趴的,又看向自己手里的小乌龟,心里又激动又感激,“那这只叫什么名字?” 李长澈道,“你是此间的女主人,它是你我之子,自然由你来取。” 明明很正常一句话,薛柠却听得面红耳赤。 她没敢看男人的深邃的目色,想了想,道,“那就叫李安安好了。” 李长澈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姑娘给乌龟取名,用的却是他的姓。 薛柠伸出嫩白小手,轻轻戳了戳小家伙的脑袋,眉眼弯起,“小安安,你要平平安安长大才是啊。” 曾几何时,他的猫儿也才这般大。 却被人一把断了脖子。 那柔软的小身子浑身都是血。 还是孩子的他跪在那只小猫儿的尸体前,怎么也想不通,同样都是母亲,为何他的母亲这样恨他。 幸好,他现在长大了,多年经营,终于有了自己的势力。 他已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喜欢的一切。 李长澈目光恍惚了一会儿,饭桌上的晚膳也凉得差不多了。 他见小姑娘与小乌龟玩得欢快,嘴角不自觉翘了翘,“柠柠,我先去沐浴。” 薛柠扬起明媚小脸儿,“好啊,阿澈你先。” 命人收拾了饭桌,李长澈便起身去了净房。 男人不在,薛柠才将小平安放到浴缸里,叫它自己在里头爬一爬。 小家伙脑袋一伸一缩,很是可爱。 本想叫宝蝉也来一块儿让看看,可惜那丫头喝醉了,躺在屋里人事不省。 薛柠领着人去看了看,见小丫头果然睡得死沉,也便没将她叫醒。 同张嬷嬷一块儿回到主屋,张嬷嬷便道,“少夫人,外头下着雨,宣义侯府那位还在大门外跪着呢。” 薛柠摸了摸小平安的头,“阿澈回来了,我一会儿问问,他想怎么处理。” 张嬷嬷笑吟吟道,“是。” 等李长澈沐浴完,薛柠便将秀宁郡主与苏清还跪在侯府大门的事儿提了提。 李长澈轻袍缓带坐在榻上,玉白的俊脸棱角分明,性感无双,“让人将她们带进来。” ------------ 第201章 委屈? 薛柠眼里露出几分疑惑,“那……我们要原谅她们吗?” 她其实更想看秀宁郡主吃瘪。 毕竟上辈子她总是喜欢捉弄自己。 在每一次宴会上,都让她格外难堪。 如今好不容易轮到她丢人,她不太想让她轻易被原谅。 李长澈没看薛柠,大手卷起一本书,“你先去沐浴,此事,为夫自有法子解决。” 薛柠微愣,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浓密的睫毛,在他清冷的俊脸上落下两团好看的阴影,这男人长得也太过极品了些……他的肤色比女子还白,那长睫桃花眼,比女子还精致,再看那挺拔的山根,感觉她都能跳上去攀爬了。 就算每日啥也不干,光是对着这张脸,谁的心情不愉悦? 薛柠红着脸点了点头,褪了发髻上的钗环,拿了自己的寝衣走进净房。 …… 夜色如墨,春雨细细。 谢凝棠在伞下跪得腿都麻了,却还不见薛柠出来。 她满心怒火,却又无处发泄。 而苏清跪在她身侧,时不时便挪动身子,偶尔发发牢骚,听得人心情越发烦躁。 镇国侯府左邻右舍都是朝中要员,对面还是御史台贾大人的府邸。 她今儿既被父王与李长澈强逼着前来赔罪道歉,便索性好戏做到底,让全东京的权贵们都看看,薛柠如今攀了高枝儿,是怎样一副恃强凌弱的恶毒嘴脸。 可她都在大门口跪了一整天了,那个贱人怎么还不出现! 春雨濡湿了谢凝棠的黑发。 她跪在原地,身子摇摇欲坠。 “郡主——” 她差点儿坚持不住,好不容易才被苏清扶住了。 苏清自己脸色也不太好看,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哭道,“郡主再坚持坚持,不然李世子真会打断你我二人的腿,我也就算了,可郡主金枝玉叶……” 想起李长澈逼她前来给薛柠道歉时说的那句话,谢凝棠又咬了咬牙,稳住了身形。 李长澈说得对,父王儿女众多,她不确定父王会不会牺牲她与镇国侯交好,若不妥协,说不定只有死路一条。 她扯开嘴角,勉强笑了笑,“世子和父王会帮我们的,四妹妹别急。” 苏清眸中含着一抹希望,“郡主,世子哥哥怎么还没来?” 她们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了啊……哪怕东京城很大,镇国侯府距离宣义侯府很远,可世子哥哥也该来了。 谢凝棠紧咬着苍白的嘴唇,脑中想起苏瞻在樊楼里对自己的维护。 她不相信苏瞻会对她置之不理。 见雨中小铃铛匆匆跑来,便冷着脸问,“世子呢?” 小铃铛哭丧着脸道,“郡主,世子今日并未回府,说是严大人病情突然严重,他人还在严家。” 谢凝棠脸色发白,“什么?” 他的妻子在外被人欺辱,可他还在严家? 小铃铛浑身湿透,声音越来越弱,“谢老夫人处奴婢也问过了,老夫人说,郡主自己惹的祸端,自己处理。” 谢凝棠浑身一冷,僵在原地。 正发呆的当口,却见镇国侯府的侧门突然打开,一行人从里面出来。 苏清忙激动道,“郡主,薛柠终于来了!” 谢凝棠眼前一阵模糊,她怨憎的眸光,透过风雨,冷冷朝来人看去。 却没看见薛柠的脸,而是一个养尊处优穿着华贵的老嬷嬷。 她目光一怔,“薛柠人呢?” 张嬷嬷面无表情,“我家少夫人金尊玉贵,岂会亲自前来见你们。” 谢凝棠疑惑,“那——” 张嬷嬷嘴角微翘,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谢夫人,我家世子有请。” 谢凝棠愣了愣,终于得以起身。 她浑身麻木僵硬,在小铃铛的搀扶下才颤巍巍站起来。 苏清不比她好多少,二人缓缓跟在张嬷嬷身后,踏进了镇国侯府侧门。 这一路,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濯缨阁。 谢凝棠睫羽早已被春雨淋湿。 她与苏清被安排站在院子里。 她抬头环顾了一下薛柠如今的居所。 原以为她嫁到李家,日子会过得不好,没想到竟住得这般豪华。 连她在懿王府的院落,也没有这个大。 院中花木葱郁,生机勃勃,廊下宫灯摇曳,灯火辉煌。 已经过去一整日,也没传出镇国侯夫妇对薛柠有何惩罚。 难道他们竟半点儿也不在乎薛柠与李世子有没有圆房? 这么丢人没用的儿媳妇,他们也肯接纳? 她抿了抿嘴角的雨水,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嫉妒的精光。 忽的,主屋大门打开。 一声脆响,一道气场挺拔的身影从门内踱步出来。 谢凝棠目光凝滞,看清男人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心跳几乎停拍。 他英俊,高大,芝兰玉树。 一袭素白锦袍,少了今日晨时的肃杀冷厉之气,多了几分温文儒雅。 如此俊美的男人,又有权有势有地位,真是太便宜薛柠了。 为何薛柠可以,她不可以?! 她也不知自己这会儿是如何鬼迷了心窍,望着李长澈那骨质清冷的脸,竟诡异的生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嫉妒与委屈,她嘴唇颤了颤,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李世子,我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棠棠如何?” 李长澈恍若未察觉她的用意,走到她跟前。 对着这张脸,谢凝棠呼吸一紧,眼中秋波流转,极尽诱惑妩媚。 “世子若想让棠棠给薛柠妹妹道歉,为何不让棠棠见薛柠妹妹一面?” 说着,身子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前倒去。 原以为男人会扶住她,没想到他竟面无表情避开了她的触碰。 谢凝棠狼狈地倒在地上,眼圈儿一红,适时露出一抹女子该有的倔强,“世子,我已经这般委屈求全了,你究竟还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李长澈将女子拙劣地把戏看在眼里。 他半蹲下来,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冷眸眯了眯。 “委屈?我看你兴奋得很。” ------------ 第202章 做戏 谢凝棠装作无辜,“世子什么意思?” 李长澈道,“你以为,自己在侯府大门跪了一整日,明日整个东京的人便会在心里看不起柠柠攀高枝欺负你堂堂郡主是不是?” 谢凝棠嘴角轻扯,讪讪,“我是听世子的话,前来给妹妹赔罪的,没想那么多。” 李长澈轻笑,“你错了。” 谢凝棠僵住,不解的看向男人高挺的鼻梁。 李长澈直起身,居高临下对她道,“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他们只会剩下畏惧,我今日叫你来,并非想让你给柠柠道歉,我只是想让全东京的人都看着,欺负柠柠,会是什么下场,谢凝棠,收起你那些把戏,日后在东京,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欺辱柠柠,看不起她,你可明白?” 收拾一个秀宁郡主,杀鸡儆猴,其他人自然会明白柠柠在他心里的地位。 谢凝棠一瞬间浑身发寒,冷得她后脖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原来她的一切心机手段,在强权面前,什么都不是,就只是个笑话。 李长澈对她们没什么耐心,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苏清,“还有你。” 苏清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认错积极,“世子,阿清知道错了,我保证日后绝不再犯!我以前与阿柠妹妹情同姐妹,关系很好,我只是鬼迷心窍才……日后绝对不会了!” 李长澈淡淡“嗯”了一声,“回去告诉谢老夫人,过几日,我会带柠柠回一趟侯府。” 不让她们亲眼看看他对柠柠的宠爱,她们不会停止猜测。 苏清忙颤颤巍巍应承下来。 李长澈信步走到廊下,抚了抚肩头的雨滴,漫不经心开口。 “张嬷嬷,让人看着她们,站上一个时辰再走。” 等男人进了屋,谢凝棠雪白的小脸儿仍旧没有恢复血色。 只要没死,苏清便松了一口气,她手脚并用爬到谢凝棠身侧,眼里满是惶恐不安,“郡主,你说,李世子为何要让我们继续站在这儿?还要一个时辰?” 谢凝棠亦是满心疑惑,但很快,她便明白了李长澈的用意。 雨声淅淅沥沥,没过多久,轩窗内,便传来一阵暧昧的晃动声。 若仔细听去,隐约还能听见男人的喘息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呜咽声。 苏清尚未嫁人,不解其意,听得云里雾里。 可谢凝棠早已嫁做人妇,岂能不明白此刻房中正在发生的事? 她脸色越发惨白,身子无声跌坐在院中,任由雨水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身体上。 …… 薛柠穿着单薄寝衣,清丽无双的小脸白里透红。 刚沐浴过的身子还透着脂膏馥郁的香气。 她小心翼翼站在一旁。 见李长澈抬脚晃了晃那矮榻。 木质的矮榻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暧昧声响。 而他气定神闲,长腿遒劲有力,透过薄薄的春裤,显出那结实性感的肌肉线条。 薛柠看向某处,忍不住目光发直,一开始还没看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他放下大长腿,身子坐到榻上,对她招了招手,“谢凝棠与苏清此刻就在外面的院子里,柠柠,你过来。” 薛柠往窗外看了一眼,果见两个被雨水淋湿的狼狈身影。 而她也飞快明白了男人的用意。 “阿澈,你是想——” “嘘,过来。” 薛柠想到那场面便耳根子一热,尴尬地挪动身子走到他身前。 李长澈其实也没什么经验,只是抬眸望着她尖细的下颌,想起那春图里的场景,柔声对她诱哄道,“柠柠,就这样,坐下来。” 薛柠是过来人,看到男人大马金刀的坐成那样,岂能不明白? 她整个脸都红了,肌肤滚烫,“阿澈,一定要这样吗?” “这是唯一的法子。”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你说说看,什么办法?” 薛柠很想与他圆房。 若是圆了房,她也不在意,更不会强逼他为自己负责。 但看着男人一心想办法帮她遮掩的认真模样,她又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开口。 李长澈目光深邃的盯着她。 薛柠没再说什么,迎着那两道迫人的目光,小手搭上他的肩膀,乖巧的靠过去。 那一刻,她喉咙发紧,一瞬间,头皮发麻。 男人双腿肌肉遒劲有力,大腿瓷实坚硬。 可却好似一团火球,几乎要将她烫化了。 怎……怎么会有人……这么有本钱? 薛柠经历的人很少…… 但也能感觉出李长澈的天赋,是苏瞻不能比的。 这个姿势太难为情。 她心慌意乱,触到那之处,刚要起身,却又被男人握住细腰,一把按住了。 “……阿……阿澈………” 身侧的烛火,狠狠跳动。 她睫毛颤了颤,感受着男人强大的力量,脸颊热得仿佛燃了一把火。 一颗心咚咚直跳,脑门儿出了一片淋漓热汗。 她飞快抬眸看向男人,眼底湿润又可怜,“你……你先放开我……” 而某人神色却高冷禁欲,眼底仿佛没有半点儿欲色。 只是深沉的目光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又好似一阵漩涡,要将她狠狠地吸进去。 “别紧张。”他语气淡淡的说,“只是做戏而已。” 薛柠呼吸一紧,哪还敢同他对视。 慌忙将身子前倾,扑到他怀中。 “阿澈……这样会不会不好……” 李长澈有些没听清女子软糯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哪怕她此刻就在自己怀中,殷红的嘴唇就在他耳边。 而他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她柔软饱满的身体贴着他的。 她凝脂般的肌肤柔滑得过分,脸颊上的热气熏染着他的。 一把细腰……柔软诱人,双腿攀在他腰上。 他呼吸微沉,心跳快了几分,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崩溃瓦解。 大手用力扣住她的后腰,让她靠近自己。 “现在外面有人,我们只是做戏给她们看,柠柠,放轻松。” “我已经……很放松了。” “那你上来。” “我不是已经上来了么?” “再上来。” “……” 还能怎么上? 薛柠脸上两片红晕,有些无措。 但很快,男人宽阔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 女子白嫩的玉足被拉到了身侧。 这个姿势,让他们紧密贴合在一起。 薛柠紧张得呼吸困难。 突然想起出嫁前,江氏给她的图册里,似乎也有这个画面。 只是画面里站在门外的是丫鬟婆子。 此刻站在门外的,却是秀宁郡主与苏清。 但这也足够让薛柠紧张害羞的了。 ------------ 第203章 继续 她定了定神,喉咙里干得厉害,“阿澈,我还要怎么做?” 李长澈眸色深深,顿了顿,“这种事,不用你来,我来就好。” 说着,身形微动。 薛柠弓腰,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小脸儿涨得通红。 “对不起……” 小姑娘无措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儿。 李长澈轻笑,声音越发低哑,“这样很好,柠柠,你继续。” 薛柠沐浴完,只穿了件简单的寝衣。 男人滚烫的胸膛抵着她的…… 是那样清晰而尖锐。 薛柠轻“唔”一声。 这个姿势太过折磨。 她脸上热得不行。 想起身透口气,却不小心划过他的唇。 “柠柠——” 男人眼神晦暗,气息越来越沉。 薛柠红唇张了张,眸底闪过一丝慌乱,“阿澈,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乱动还好,这一乱动,便扰乱了他的心湖。 李长澈呼吸沉了几分,料峭的剑眉紧紧蹙着,闭了闭眼,才将心底那阵潮涌的躁动压下去。 他伸出长臂,环住少女的腰身,“叫声夫君来听听。” 薛柠有些难为情,身子颤了颤,“现在吗?” 这会儿叫出来,感觉不太一样…… 跟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没敢叫。 李长澈拍拍小姑娘的后背,鼓励道,“给外面的人听。” 薛柠脸色愈发的红,软软靠在男人肩头,囫囵喊了一声,“夫君……” 李长澈已然心满意足…… 只是身体太难受…… 只有靠近她才能有所缓解…… 可与她靠近得太近,身子又更加难受。 他恨不能此时此刻,便与她融为一体。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薛柠脑子发昏。 “柠柠——” 他想问一句她愿不愿意。 若是愿意,他便假戏真做。 将那两个碍眼的女人赶出侯府,抱着她去床上温存。 可他还没开口,薛柠便快哭了。 “阿澈……好……好了吗?” 李长澈见小姑娘难受得快要哭出来,哂笑一声,“差不多了,外面的人应该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说着,不敢再“欺负”她,停下了动作。 薛柠如释重负…… 整个人手忙脚乱从男人身上起来。 看都不敢看人一眼,忙提起裙摆往净房跑去。 这才半个时辰的功夫, 到了净房内,身子还一阵发软。 幸好刚刚的热水还剩下不少。 她忙用帕子将身子擦洗干净,等呼吸平静了,才重新回到房内。 房间的灯盏大数都熄灭了,只有床前的烛火还留着。 虽然他们刚刚只是做戏,但她仍然心神恍惚。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李长澈,缓步挪到屏风后,见男人根本不在床上。 薛柠紧绷的心口,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是他人呢?这么晚去哪儿了? 薛柠这会儿心脏还在怦然乱跳,根本没有睡意。 见男人不在房中,便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正巧,看到谢凝棠与苏清二人从庭院里站起身,浑身狼狈地在张嬷嬷的带领下往外走。 许是察觉到房间里有灯火流出。 谢凝棠突然转过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乌黑的眼眸,静静看向薛柠。 少女浑身肌肤透红,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儿红润可亲。 她惨白地露出个冷笑,压抑着心底不甘的怒火。 她暗暗在心底发誓,总有一日,她一定要薛柠一败涂地,滚出东京。 薛柠也没避开,直直地与她对视了一会儿。 她能看出谢凝棠眼里的不甘与嫉恨。 但又如何? 如今她们身份轮转,她高她一轮儿。 她也不再是上辈子那个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的薛柠了。 先前,她只想着与她井水不犯河水,让她安安心心与苏瞻夫妻成为夫妻。 现下看来,谢凝棠与苏瞻都不是省油的灯。 哪怕嫁给了苏瞻,她也并没有安分守己。 既然如此,那她为何不先下手为强,让谢凝棠也同苏溪一样,在东京待不下去? 没一会儿,谢凝棠等人便离开了濯缨阁。 薛柠找了件披风穿在身上,出了房门,见张嬷嬷已经折身回来。 “张嬷嬷。” 张嬷嬷脸上笑意葳蕤,这会儿看薛柠的眼神透着几分慈祥和蔼,“这么冷的天儿,少夫人穿得这样单薄怎么就出来了?快些进屋子里,老奴让人给少夫人熬补汤去。” 薛柠小脸儿绯红,脸色不太自在,“阿澈人呢?” 张嬷嬷将薛柠拉到温暖的屋中,“世子往书房去了,交代老奴说,让少夫人先睡。” 薛柠拢了拢身上披风,见书房里燃起了灯光,脸颊一阵红润,也没好意思让人回来睡。 今儿这事儿,放谁身上都尴尬。 她脸皮薄,阿澈估计怕她难堪,所以才准备在书房睡下。 “那好,我先安置。” 这一晚,薛柠难得失了眠。 睡前喝了张嬷嬷端来的补汤。 再加上本就吃了温氏给的温肾固阳的东西。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男人抱着她坐在榻上的模样。 身体越来越燥热,心里也越来越发痒。 “哎呀,薛柠,你能不能别想了!” 薛柠心烦意乱地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啊。” 她咬了咬唇,抱膝坐在锦被里。 这还是新婚后头一次自己一个人睡,身边空荡荡的。 她本就是自己一个人睡习惯了的,才跟李长澈睡了不到半月,竟习惯了他的存在。 薛柠叹口气,面红耳赤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淡色襦裙。 脑中一直都是他抱着自己的感觉。 算起来,她已六七年没有过房事了。 本来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对男人那事儿不感兴趣。 没想到今晚,却轻易叫阿澈挑起了兴致。 现在好了,又是一个人独守空闺,她这么难受,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真要她跟阿澈发生点儿什么,她又害怕。 毕竟小澈实在是天赋异禀,太有本钱了些。 她实在不敢想,小阿澈当真……是什么感觉。 一想到那种疼痛,她顿时又白了小脸儿,偃旗息鼓。 闷头躺进锦被里,脸上热气腾腾。 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终于睡了过去。 ------------ 第204章 一个人,怎么生 李长澈等房中灯火彻底熄灭,才推门走进寝屋里。 转过屏风,看见黑漆漆的床上隆起一个小山包。 他走过去,坐到床边,将被子轻轻往下拉了拉,露出薛柠那被热气染红的小脸儿。 她睡得熟,脸一直红着,担心是她风寒还没好,男人伸手探了探她的眉心。 幸好只是在被子里被闷出来的,额头已经不热了。 李长澈无奈一笑,大手握住她搁在床边的柔软小手,摩挲了几下,想起今晚他们夫妻做的那场假戏。 泡了个冷水澡才熄灭的火,这会儿又腾地一声重燃起来。 他蹙了蹙眉心,贪心地望着小姑娘白里透红的脸。 那娇嫩的肌肤,仿佛能透出水来。 好想咬上一口,再将她狠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种变态的想法越发强烈,让他不想再忍。 等回过苏家,他想着找个法子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提上议程。 就像父亲说的,养着个喜欢的姑娘在身边,不能一点儿也不碰。 更何况,他发现自己对她的眷念不是一般的深,是他的身体,也很喜欢她的身体。 他将小姑娘的手抬起来,放在唇边一吻。 “柠柠,你若是不再喜欢苏瞻——” “要不要尝试着喜欢我?” 可惜,薛柠睡得太熟,哪儿听得见这句话? 她只是翻了个身,身子露出大半截,一只细嫩的小腿蹬了蹬李长澈的大腿。 没用什么力,见蹬不动,便又继续睡了。 李长澈爱怜一笑。 罢了,她能在他身边,他已经很满足了。 …… 翌日醒来,薛柠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打起床帏,外头太阳已经挂在了树梢上。 不用看,阿澈这会儿一定是出门去翰林院了。 只怪她昨儿睡得太晚,今日卯时怎么也起不来。 宝蝉揉着后脖子推门进来,将热水帕子都放到架子上,“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今儿可忙呢,一会儿世子请的赖神医还要过来给姑娘请平安脉。” 薛柠疑惑,“赖神医?” “说是一个极厉害的人,一身能起死回生的医术。”宝蝉道,“从不轻易给人看病,浮生说,还是世子用了自己的人情,亲自才将人请了过来。” 一个平安脉,需要这么大阵仗? 薛柠眸光清澈,看了看高几瓷盆里那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安安,眼尾不禁晕染了几分笑。 好歹是阿澈替她请来的,看看也无妨。 薛柠下了床,笑眯眯看宝蝉一眼,打趣道,“昨儿喝酒,怎么还将自己喝进去了?” 宝蝉努了努唇,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奴婢也没料到浮生的酒量那么好,谁知道就这么醉了,不过奴婢还是打探了不少消息,姑娘要不要听?” 薛柠当然对李长澈的过去感兴趣,发髻也懒怠梳,只用一条紫色发带将黑发绑在身后,便拉着宝蝉在窗前坐下。 主仆二人叽叽喳喳说了小半个时辰。 “所以当年是侯爷看中了温夫人,想强娶她为妻,却在温夫人带着先夫逃走时,将那男子抓住打断了两条腿?” 宝蝉道,“浮生说,这事儿也是他向老宅的人打听出来的,温夫人的前夫被断了双腿后,温夫人为了让他和刚出生的孩子也就是如今的长公子活命,便答应了嫁给咱们侯爷。” “然后呢?” “然后,与侯爷新婚之夜,温夫人的前夫却忽然暴毙而亡。” “……” “温夫人发现侯爷背信弃义,对她夫君起了杀心,便在新婚之夜与侯爷大吵了一架。” 薛柠心里一紧,总有种命运在不停轮回的感觉,“所以二人新婚夜也没同房?” 宝蝉摇摇头,“没有,那之后,温夫人便对侯爷心生怨恨,各种想办法逃离侯府,却在惹怒侯爷之后,被强逼着与侯爷有了第一次,就是这一回,温夫人有了咱们姑爷。” 薛柠一阵咂舌,“……没想到温夫人性子这般倔强。” 在最厌恶那个男人时,有了那男人的孩子,她对那个孩子又岂能喜欢得起来? “可浮生说,侯爷其实并未毒杀温夫人那位前夫。” “那……他是怎么死的?” “浮生也不知道,只有一些流言,说那人是自杀的,但大部分人都说是侯爷为了强取豪夺温夫人,故意将人戕害。” “侯爷便是再蠢,也不会蠢到在新婚夜杀死妻子的前夫啊,此事,侯爷未解释过么?” “奴婢不知。” “……” 薛柠无奈,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家人。 宝蝉听完温氏的遭遇后,很同情温夫人,“侯爷是个武将,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又霸道强悍,所以这些年,他对温夫人好是好,但在房事上却各种强逼,温夫人对侯爷本就心存怨恨,也就越发不喜,但她只是个柔弱妇人,处在后宅深闺,无法与侯爷抗衡,便将主意打在了姑爷身上。” 薛柠嘴角微抿,“阿澈说温夫人在他年幼时,无数次想杀了他,是真话?” 宝蝉叹口气,“姑娘,是真话。” 薛柠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心里对李长澈的疼惜瞬间翻江倒海。 难怪他总是一副不好接近的高冷模样,原来是努力在将自己保护好。 薛柠沉默了一下,“行,我都知道了,此事别让阿澈知道。” 她暗暗发誓,从现在开始,她也要保护好他。 至少在她离开前,要加倍对他好。 “哎,温夫人好可怜,咱们姑爷也好可怜。”宝蝉眸子一转,对咱家姑娘姑娘道,“姑娘,要不然你给姑爷生个孩子,让他也感受感受家人的温暖。” 薛柠扑哧一笑,哭笑不得,“那我想生,也要有人陪我生才行啊,我一个人怎么生?” 她其实也很喜欢孩子,上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膝下没能有个孩子作伴。 但又庆幸,幸好没有孩子,不然让小家伙陪着她这个没用的娘亲在永洲吃苦,她心里只会更痛苦,更难受。 上一世的遗憾,就让它过去罢。 她要好好过好自己这一辈子。 宝蝉嘴角往下拉了拉,“姑爷当真喜欢嫣然郡主?姑娘你别是哄奴婢的。” 薛柠道,“他自己都亲口说了,还有什么好疑惑的?” 宝蝉诧异,“姑爷啥时候说的?” “昨晚——”薛柠红了脸,道,“你没在。” ------------ 第205章 和离书? 宝蝉失落地低下眉眼,不再多言,想到什么,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姑爷说今儿二房几位主子要入府,让姑娘替他接待接待,姑娘,你赶紧洗漱洗漱,奴婢这就给你打扮打扮。” 薛柠扬眉,“二房的人,可是先前大哥说的长珩与长乐?” 宝蝉立刻干净利落地忙碌起来,“应该是,说是还有二房的吴夫人,也一块儿来了,带着儿子女儿到东京来奔前程的。” 说着,手下动作飞快,没一会儿,便给自家姑娘梳了个漂亮的朝天髻。 薛柠换了身烟紫色的金丝云纹锦衣,身下是一条石青色的石榴裙。 发髻上简单点缀着几株绒花,一支云纹玉簪插进发髻中,让她看起来越发清丽无双。 用过早膳,二房的马车还没进东京城。 薛柠也便不用着急,等见了赖神医,再去明华堂温氏面前点了个卯。 温氏常年被困在李家,身边又都是李凌风的人。 对她虽好,却没有半分真心真情。 倒是薛柠的一盅热汤,差点儿让她湿了眼眶。 哭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别别扭扭瞪薛柠一眼。 “我给你的药,可下了?” “娘亲放心,昨儿已经下了,柠柠亲眼看着阿澈喝完了那汤药,只是喝完后,阿澈身上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娘亲,你给我的,当真是毒药吗?” 温氏嗤笑一声,心虚道,“你就不担心李长澈真会因你而死?” 薛柠笑道,“娘亲是阿澈的亲娘,都不担心,我不过是他不爱的枕边人,又有什么担心?” 温氏对薛柠的态度很是欣赏。 “很好,那你记住,日后你是我的人,事事都要听我的命令。” “娘亲可还要给阿澈下毒?” 温氏摆摆手,“这毒毒性太弱,成不了气候,我要你找个时机,替我去外面买一包砒霜。” 薛柠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好。” 温氏又道,“你真不怕?” “自然是怕的。”薛柠适时露出个无奈的笑,“只是,娘亲想让儿死,儿又岂敢不死?” 温氏微微一愣,心口好似被刺了一下。 她目光闪了闪,将那汤盅放下,“你厨艺很好,这汤,比侯府淮扬的大厨做得还要好喝。” “娘亲若是喜欢,柠柠日后天天给娘亲做,柠柠还会做很多糕点,以前没人欣赏,若娘亲爱吃,柠柠求之不得。”薛柠笑吟吟说完,又似突然想起什么,道,“哎呀,娘亲,今儿一早一个姓赖的神医入府给柠柠请了平安脉,柠柠上回便是被一个会看脉的丫头给害了,娘亲,你可知道这个神医?” 温氏蓦的一愣,“姓赖?” 薛柠只装作什么都不懂,无辜地点点头,“正是。” 温氏嘴唇颤了颤,“那人医术高明,却不轻易给人看病,他竟亲自来给你请平安脉?” “竟然真是个神医么,我还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薛柠一脸恍然大悟。 温氏激动得不能自已,“当然,他还能救阿凛的命!” 听到这儿,薛柠找到关节所在了,清澈眸光微微一动。 “阿澈好似能在赖神医面前说上话。”薛柠扬起清白如水的小脸儿,若有所思道,“娘亲,要不要让他给大哥看看?” 温氏登时激动起来,表情一变,“可以?” 这些年,她知道赖神医可以治好她的阿凛。 可李凌风父子,没有一个人如她所愿,肯让赖神医给阿凛看看脉。 以他们的权势,竟连将人请来看个脉都不行。 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折磨她和阿凛! 薛柠一脸懊恼,“只是如此一来,阿澈便不能立刻就死。” 只要能治好李长凛的身子,温氏做什么都可以,更别说让李长澈多活些时日,她眼圈瞬间红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柠柠,你能不能帮帮娘亲?” “娘亲的命令,柠柠自然会听。”薛柠温温软软露出个笑,“那买砒霜之事暂且搁下,等我说服阿澈让赖神医给大哥看病后,再给他下药不迟。” 温氏眼里含泪,一时怔忪,不知说什么好。 她定定地看了薛柠好几眼。 多年夙愿将要成真,竟让她有几分不敢相信。 就这么会儿功夫,薛柠便瞧见了温氏身上斑驳的青紫痕迹。 她那位侯爷公爹如今就住在明华堂,那些痕迹想必都是他造成的。 想起宝蝉说的那些话,薛柠真心实意心疼起温氏的遭遇,“娘亲身上的伤,可要找人看看?” 被李凌风折磨的这些年,温氏早已心如槁木。 她不在意道,“过几日自己便消了,不用上心。” 薛柠眼圈儿却是红了,怒道,“是不是父亲弄的?” 温氏没料到薛柠居然会为她哭一场,又愣了愣,“你哭什么?” “我心疼娘亲啊,虽是侯府主母,却日日在侯府受苦。”薛柠吸了吸鼻子,坐在温氏身侧,小手挽住温氏的手臂,可怜巴巴道,“娘亲是不是讨厌这样的爹爹?” 温氏紧了紧喉咙,下意识看向窗外。 她知道这明华堂内都是李凌风的耳目,生怕她与薛柠的这些对话都被人听了去。 怪哉,明明从前她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李凌风杀了她也无所谓。 可她今儿却隐隐担心起来,担心薛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让李凌风那个疯子知晓了,这丫头活不了多久。 镇国侯府后宅难得有个能与她说上话的人,她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让薛柠去死。 她竖起眉毛,提醒道,“你这孩子,休要胡说。” 薛柠见温氏面露慌张,扬起泛红的眸子,认真道,“娘亲若是讨厌爹爹,柠柠说不定有办法,能帮娘亲。” 温氏再次愣住,“什么?” 薛柠握住温氏柔软的手,“娘亲,你爱不爱爹爹?” 温氏顿了顿,摇头,“不爱。” 薛柠笑道,“既然如此,娘亲不是厌恶爹爹么,只要让爹爹不再碰娘亲不就好了,若是再得一份和离书,岂不是更好?” ------------ 第206章 纳妾 温氏差点儿气笑了,在侯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天方夜谭的话。 让李凌风不碰她? 让李凌风给她一份和离书? 哈哈,这丫头莫不是糊涂了? 李凌风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恨不得日日夜夜与她在床榻上缠绵翻滚,将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他怎会不碰她,给她和离书? 她还没疯,这丫头先疯了? 温氏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 薛柠便知她这些年在侯府过得并不自在。 她那位侯爷公爹位高权重,多年征战沙场,又岂会对一个女子温柔小意? 他对温氏大部分的爱都发泄在床上,殊不知于女子而言,夫妻之事只是锦上添花,真正的爱,是藏在日常点滴里的关心与爱护,而非将她如同囚犯一样掌控起来。 一开始,他们的关系便出了错,前夫的死如同一根刺狠狠插在温氏心头,好不了,也拔不掉,而侯爷又从不肯解释其中的周折,二人误会越来越深,以至之后几十年,夫妻二人关系如同水火。 偏偏侯爷还不肯放过温氏。 他越陷越深,温氏对他的厌恶反而越来越重。 重活一次,薛柠将男女之间的情爱看得愈发清楚。 她已然明白,温氏对阿澈的恨,其实来源于对侯爷的仇。 只要解决好这夫妻二人的问题,阿澈与温氏之间的问题自会游刃而解。 打定主意,薛柠便弯了弯眉眼,对温氏道,“此事由柠柠来牵线搭桥,所以,娘亲想不想不要和离书?” 温氏咬了咬牙,她做梦都想离开李凌风父子! 她眼尾微微泛红,生得一张人到中年却仍旧貌美如花的脸。 安安静静红着眼的模样,倔强又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惜。 薛柠突然又有些理解侯爷公爹这么多年,不肯放她走的原因了。 这样的美人,若是流落在外,没人庇护,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娘亲若是不想——” “我要!做梦都想要!” 温氏咬了咬牙,急切打断她。 薛柠抬眸,心里一软,“那好。” 温氏喉咙紧了紧,落了滴泪,又道,“什么时候?” 薛柠道,“需要一些时日,请娘亲耐心些。” 温氏手指蜷缩,神情小心翼翼又透着几分莫名的乖巧,“好……” …… 从明间出来,薛柠看见窗边闪过一道身影。 那人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但并未闯入内堂。 明华堂守卫森严,能在院中自由走动的人并不多。 除了李长凛,便只剩一个人了。 薛柠踏出门槛,脚步顿了顿,其实有些紧张。 但那人一身深色直缀,玉冠束发,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堂中紧闭的房门,眼底没什么情绪道,“你跟我到书房来。” 薛柠嘴角牵出个笑,“是,爹爹。” 乖乖软软的一句“爹爹”,让李凌风表情古怪。 到了书房,他威风凛凛地往椅子上一坐,也不叫薛柠坐下。 男人经年杀伐,虽长得好看,但满身杀意,气质冰冷。 抬着眼皮不说话时,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薛柠勉强让自己站直了,面上努力维持着一个乖巧的笑容。 与温氏的对话,她不确定李凌风听去了多少。 对这位公爹的了解,也只限于当年爹爹跟她说过的那些什么杀神莫要轻易接近之类的话。 “你这丫头,怎么还没跟阿澈圆房?” 可李凌风一开口,却让薛柠一阵石化,“啊?” 李长凛说完,自己也尴尬。 自古以来,便没有公公关心儿媳与儿子房中之事的。 只是李家特殊,温氏那个当娘的,绝不会管李长澈的事。 而他大房一脉子嗣单薄,李长凛非他正经血脉,又是个病弱多年的废物,嫡子李长澈倒是深得他心,可却是个不中用的,这些年,一个女人都没看上,更别提让他早日抱上孙子,唯独到了东京,终于动了凡心,说是看上一姑个娘,耗尽家产也要娶了人家。 好容易将人娶进来,却只看不碰。 这是什么道理。 李凌风冷笑一声,他一向威重,在军纪严明的军中,对付下属从来都是严格冷肃,没那些弯弯绕绕的心眼儿,“别跟我装傻,本侯告诉你,在这镇国侯府,由不得你装贞洁烈女!给你半个月时间,若再不肯同阿澈圆房,便收拾你的家当,赶紧滚出去!若不然,本侯饶不了你爹娘!” “可是,我爹娘——”薛柠歪歪头,“早就已经不在世上了。” 李凌风嘴角一抽,想起薛松年夫妇死得也算壮烈,又指着薛柠的鼻子道,“那就你阿哥,你阿舅,你舅母,你那个养母,再不济,还有你身后这个小丫头,别逼本侯弄死他们,逼你就范!” 宝蝉一听,噗通往地上一跪,“侯爷不要啊!奴婢日夜都想让姑爷与姑娘圆房的呀!可奴婢人微言轻,哪能管到姑爷与姑娘的床帏之事呀!奴婢是无辜的!侯爷不能滥杀无辜!” 薛柠却毫无惧色,扑哧一笑。 李凌风神色阴沉恐怖,若是寻常人,早就被他这杀气腾腾的气势吓死了。 但薛柠能感觉得出,她这位侯爷公爹,就是个面冷心软的。 这样的人,其实最好拿捏了。 “爹爹,你想让我同阿澈圆房,也不是不可以。” 李凌风眉毛一竖,气势凛然,“你还敢跟本侯谈条件?” 薛柠无辜道,“不可以谈吗?如果不行的话,那我还是回去收拾收拾与阿澈和离吧。” 李凌风眯起眸子,周身冷戾,“等等,你给我滚回来!” 薛柠转回身,笑眯眯道,“爹爹想通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凌风发现,自己竟然拿薛柠这种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行了,只要能给我生个孙子孙女,要多少金子,你可以直说。” 薛柠摇头,“我不要金子。” 李凌风不耐烦道,“那你要什么?” 薛柠郑重道,“我要爹爹纳妾。” “什么?”李凌风觉得这个儿媳妇真是疯了,瞬间拉下脸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 第207章 恨总比不爱好 薛柠认真道,“我说,我想让爹爹纳一房妾侍,两房也行,三房也不错。” 李凌风沉着俊脸,阴恻恻地黑眸审视薛柠半晌,“你知不知道,本侯今年多大了?” 薛柠道,“不正是老当益壮的年纪?” 京中那些勋爵高门的大老爷大家主们,哪个不是一支梨树压海棠?七八十岁还有纳豆蔻少女为妾的。 她这公爹跟她那夫君一样,都是万里挑一的大情种,从始至终身边便只有一个女子,这样的男人好是好,就是有时候太粘人了,温氏本就怨他恨他,若日日瞧见他,便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李凌风嘴角狠狠抽了抽,是真没想到薛柠这丫头说话如此胆大妄为。 难怪敢当着温弦的面儿说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还胆敢给阿澈下毒,撺掇温弦和离。 “爹爹可以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同我说。”薛柠盈盈下拜,行了个礼,微微一笑,“今日二房吴夫人和弟弟妹妹要进府,儿媳先下去准备了。” “等等——” 薛柠停住脚步,“爹爹?” 李凌风道,“可以。” 薛柠一开始没听清,转头安静地望着男人那双沉黑冰冷的眼,那里头,看似古井无波,却带着深深的压抑的爱恨。 “我说,可以纳妾。” 薛柠眼眸微动,目光澄澈。 李凌风却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你下去。” 薛柠走后,李凌风还坐在原地没动。 想起温氏那滴泪,还有那双泛红的眼睛,他忍不住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 他今年四十多岁,虽已是不惑之年,看起来却还很强壮健硕。 强娶温氏那年,温氏才二十出头。 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嫁到镇国侯府,是他力排众议,在父亲面前跪了十天的结果。 她前夫双腿摔断,也是他重金请了名医为他整治。 谁料到那人是个命短的,竟在他新婚之夜一命呜呼病死了。 从那以后,温氏便穿起了白衣为前夫守孝,她恨他,时不时便哭着骂他是杀人凶手,又不肯让他进她的房,连她儿子多哭两声,她都说是他害的。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她整日以泪洗面哭哭啼啼的模样,在林岳去世后的第二个月,撕碎了温氏的白裙。 当着那孩子的面。 狠狠要了她。 他们三天三夜在一起。 饿了便在床上吃,累了便在床上休息。 极尽缠绵之事…… 彼此分明也很契合。 情到浓时,她也曾眼波迷离地捧着他的脸,柔情似水地唤着他夫君。 可自那以后,温氏看他的眼神,从怨变成了彻底的恨。 她无数次想杀了他,在他的饭食里下药,在枕上插刀,将他书房里的重要情报送给他的对头,她还想害死他们唯一的儿子。 他已经用尽全力对她好,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为她请诰命,为她建庄园,给她绫罗绸缎,为她前夫修建陵墓,接济她前夫一大家子,还将世间所有的珍宝都送给她。 可她总是不屑一顾,眼底没有一丝欢喜。 只有在林家李长凛的事儿上才肯耐心同他周旋几句。 他无法不对她用强,她性子顽固,不听话,不乖顺,只有强迫她时,他才能彻彻底底进入她的世界,每每只有那种时候,他才能感受到她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不喜她总是将那前夫挂在嘴边的模样,所以从来不解释林岳到底为何而死。 恨就恨好了,恨总比没有爱强。 无论如何,他们夫妻也一起风风雨雨二十多个年头了。 他自认为,全天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像他这样对她好。 可到最后,他隔着窗户听见的,却是她的一句不爱,和想要一份和离书。 那一瞬,他心如刀绞,原本怒火中烧,只想冲进去,将她按在榻上,好好凌辱一番,让她永远也别想有和离的心思。 可今日,她对薛柠说的那些话,仿佛淬了毒的冷剑,狠狠刺进他的心里。 不惑之年还言爱,说起来真是可笑。 可他这些年,在温氏面前,确乎是卑微到了极致。 哪怕她故意在他身下,喊着林岳的名字,他也只是无能狂怒,无可奈何,他们误会越来越深,但最后,也只会让温氏更恨他罢了。 从前的他,装聋作哑做人,只要温氏还在他身边,无论她心里有谁,他都不在乎。 他甚至花用财力物力,替她将儿子养大,让他姓李,做了李家的长房长公子。 他从不问她爱不爱自己,也不去深究她心里有没有爱过谁,是不是林岳。 可今日,他重新审视他与温氏的关系,原来,她当真从来……从来没有爱过他。 李凌风自嘲一笑,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多了一抹弯曲的弧度。 他捏着眉心,手肘支棱在膝上。 一抹酸涩涌上心口,又被他狠狠压下。 可要让他轻易放温氏走,那又绝无可能。 …… 下午,二房的车马还未进城。 薛柠叫人去打听消息,来人道,“说是路上遇到山崩,恐怕要晚些时间才能到府上。” 院落都已经收拾好了,听说吴氏与温氏关系还不错,难得是个能同温氏说上几句话的人,因而她还专门将吴氏的院子安排在温氏的明华堂附近。 至于李长珩与李长乐的院子就在吴氏左右两边,方便他们母子走动。 既然暂时无事,薛柠便带着宝蝉出府再去看了几家铺子。 上辈子,她虽长年累月被困在宣义侯府,但每每别家府上有宴会,她还是能出门逛咦逛,又听那些贵夫人们说起京中时新的物件儿,便也知道哪家铺子生意好,哪家铺子地段儿佳。 所以,她出门便直接朝自己早就看中的地段去选。 胭脂铺、书铺、成衣铺,都是她想做的。 生意不能一蹴而就,她也没什么天赋,只能一点一点上手。 只是先前她看中的两个铺面,原本价格昂贵,只怕谈下不来,没想到她这回去谈价,掌柜的突然态度大变,对她很是客气,非但以低价将铺子卖给她,还给她介绍了一个新掌柜。 当下,薛柠便爽快地与那掌柜签了契约,将铺子定了下来。 ------------ 第208章 不是那种喜欢 “现今东京里头,有几家异军突起的铺面,生意十分火爆,薛夫人可以多看看,多学学。” 没想到那掌柜竟然还主动提点自己,薛柠感激道,“多谢掌柜,薛柠一定会竭尽所能。” 既然掌柜的都说了,薛柠便去那几家铺面逛了逛。 很奇怪,同样的脂粉铺子,香奈阁的胭脂水粉卖得比别家昂贵,生意反而更好。 只是那些胭脂水粉花样极多,名字也很奇怪,想买,却不是谁都有资格。 且一些胭脂,还要先付定钱,才有货。 每月只卖三盒,多的便不卖了。 “这样做买卖,竟然也有冤大头愿意买账?” 宝蝉满脑子都是问号,她与薛柠都没有所谓的会员卡,因而连排队的资格都没有,很快便被香奈阁的丫头客客气气请了出来,那人好让她们现在铺子里买几盒“基础款”,先充值一百两,便能有成为香奈阁会员的资格。 “宝蝉,你去选几盒。” 宝蝉眸子一亮,笑眼弯起,“姑娘要送奴婢么?” 薛柠笑笑,“快去,多买几盒你喜欢的。” 柜台前不少年轻小姑娘都在挑选,宝蝉忙不迭钻进铺子里,就跟跳进粮仓的猫儿似的。 薛柠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络绎不绝走进店内的姑娘,心里忽然有了个打算。 “薛柠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沉思当口,一道清脆甜嗓将薛柠神思唤回。 她转过身,瞧见长公主府上的马车停在香奈阁门口,薛嫣然提起裙摆从车里下来,走到她面前,嘴角带着灿烂的笑。 “姐姐怎么有空出来闲逛?” “郡主呢?”薛柠很喜欢薛嫣然天质自然的模样,“怎么也出来了?” 自打别院差点儿被掳走后,薛嫣然已经许久未曾出府了。 上回薛柠让人送到长公主府的帖子,也被送了回来。 长公主将这个独女看得紧,不许她随意外出。 “我来给母亲买胭脂,听说这家的好,我让人排了许久的队呢,今儿终于有了货,我这才专门来一趟。” 薛柠嘴角弯起,“我就是过来看看,郡主最近身子可好?” 薛嫣然笑容甜美,“好着呢,咦,阿澈哥哥怎么没在?” 薛柠笑道,“他在翰林院忙。” “哎呀,我都忘了,阿澈哥哥现在已经做了官了。”薛嫣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姐姐,你等等我,我取了东西,再陪你说说话。” 薛柠微微一笑,“好。” 薛嫣然快步进了香奈阁,没一会儿便兴高采烈地抱着个精精美的盒子走了出来。 她是个热烈的性子,拉着薛柠便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郡主,我们这是去什么地方?” “姐姐陪我去公主府玩玩好不好?” 薛柠本想说今儿怕是不得空,可薛嫣然岂会给她下车的机会。 她身体不好,又被养得骄纵矜贵。 莫说她不敢拂了郡主的意,便是当今圣上,也只有被这小郡主“欺负”的份儿。 薛柠无奈,只能暗地里让宝蝉去一趟翰林院,等阿澈下衙,让他过来公主府接她。 到了公主府,薛嫣然直接将薛柠带到了她的院子。 院中种了许多奇花异草,如今三月底,园中枝繁叶茂,百花盛开,香气扑鼻。 薛嫣然叫人在廊下摆了波斯绒毯,又叫人安置了紫檀木长案,准备了糕点吃食,龙井春茶,这才拉着薛柠一同在花圃前坐下投壶玩儿。 “昨儿的事儿我都听说啦。”薛嫣然眨巴着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巴掌大的清瘦小脸儿上肤色发白,没什么血色,却堆着满满的笑意,“秀宁郡主当真在阿澈哥哥家门口跪了一天吗?我听好多人都在议论此事,都说薛柠姐姐有了阿澈哥哥撑腰,现今地位已然与从前不同啦,不过我知道,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人。” 想起昨夜的事,薛柠不太自然,端起茶杯遮掩心虚表情,“嗯。” “谁叫她欺负姐姐,是该跪,跪上三天也不过为。”薛嫣然自打认识薛柠后,性情活泼了许多,“我还听蛮蛮说,昨日回去后,秀宁郡主便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来呢。” “蛮蛮与郡主走得近么。” “上回在侯府遇到蛮蛮,便觉得她很有意思,所以有时我实在无聊了,也会请她过来坐坐,今儿一早还来了,不过回去得早,如不然姐姐也能与蛮蛮相见了。” 薛柠嫁人后,未曾归宁回苏家。 全东京都知道她与苏家关系尴尬。 但薛嫣然知道,薛柠不是故意不回苏家的,她才不是外人口中养不熟的白眼狼。 “蛮蛮很想姐姐,姐姐要不要找时间与她见见?” 薛柠笑容温软,她想蛮蛮,也想江氏。 嫁到李家也大半个月了,还没回过侯府看望她,也不知她心里有没有骂她恨她。 侯府那群吸血鬼,磋磨着她,也不知她与聂氏关系如何了。 宣义侯有没有将掌家权还给她。 她与宣义侯夫妻之间的矛盾,也不知到了哪种地步。 不管怎么样,和离之事始终要提上议程的。 不然她始终不放心,江氏一个人住在宣义侯府那个吃人的地方。 “快了,我和阿澈正准备过几日回苏家去看看。”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薛嫣然开心道,“对了,姐姐,你知道苏茵吗?” “嗯,都是苏家的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 “苏茵与洛家的婚事定了,过不了多久,苏茵就要嫁人了,到时姐姐回苏家便不会看到自己讨厌的人了。” 薛柠意外的抬了抬眉,“之前不是说没定下来?” 薛嫣然抬手将箭矢扔进壶中,可惜没中,小姑娘努了努唇,纤细的长眉轻轻蹙起,又随手拿起一支,“蛮蛮说,是苏二公子去洛家与洛老夫人谈的,回来便说这婚事成了,也不知道二公子用的什么法子。” 薛柠呷了一口热茶,也不关心,淡漠道,“挺好。” 一连几支箭矢都落在外头,一竿未中。 薛嫣然拢着披风,气呼呼的走到壶边,将一把箭矢都扔进壶里,这才舒坦了不少。 “苏茵欺负姐姐,抢走姐姐的未婚夫,姐姐还说挺好么?” 薛柠实话实说,“我对洛文钧不是那种喜欢,所以他娶谁都行,只要不是我便好。” ------------ 第209章 郡主想做妾 “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薛嫣然长睫微动,清瘦的身子凑到薛柠身边,将脑袋搁在薛柠的肩头,她只感觉薛柠身上香香的,让人忍不住亲近,“那姐姐,对阿澈哥哥是哪种喜欢?” 薛柠噎住,嘴角抿了抿,看向薛嫣然落在自己膝上的小手。 那只手白得吓人,露出手背里青黑色的经脉。 单薄得仿佛她一个用力,便能将它捏碎了。 她眸光往上,对上薛嫣然那殷切水润却又单纯楚楚的眼睛。 她们同岁,可看起来她却比她小两岁。 她苍白脆弱的小脸,实在是让人太心疼了。 “我——” 薛柠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对李长澈的感情。 是爱的,但又不太敢爱,毕竟横贯在他们之间有太多阻碍。 薛嫣然含笑抬手,勾了勾薛柠鬓边的一缕黑发,跟调皮的小孩儿似的,直言不讳道,“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吗?” 薛柠心窝里狠狠一跳,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薛嫣然还在追问,身子紧紧靠在她身边蹭了蹭,像条毛茸茸的小狗,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祈求,“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薛柠浑身紧绷,嘴角僵硬牵开,囫囵道,“还……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薛嫣然咕哝两声,对薛柠的回答不太满意。 薛柠只能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内心愧疚,她故意转移话题,“那郡主对阿澈呢?” 薛嫣然的性子实在是太直白了,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听到这个问题,她顿时激动的笑了起来,“我对阿澈哥哥,当然是很喜欢很喜欢,想嫁给他做妻子的那种喜欢。” 薛柠小脸儿白了白,不知该说什么好,嘴角抿出个尴尬的讪笑。 是的,但阿澈已经有妻子了,并且就坐在嫣然郡主面前。 “我知道,郡主很爱阿澈。” 薛嫣然道,“那姐姐怎么不吃醋?” 薛柠愣了愣,吃醋也要有立场不是? 她找了个正经理由,笑吟吟的说,“他那么优秀,长得又好看,喜欢他的应该不止郡主一个,若是我真要吃醋,岂不是日日都要泡在醋缸子里了。” 薛嫣然开心地眨眨眼,觉得很有道理,“也是,我就没有姐姐这样的大度,以前去河间李家老宅,看见别的姑娘喜欢阿澈哥哥,我心里便会很生气,很不舒服,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大婚那日,她站在长街旁的酒楼里,亲眼看见阿澈哥哥娶了薛柠。 有那么一瞬,她心里难受得想死,恨不得直接跳下去算了。 但只要一想到阿澈哥哥娶的是在被她绑架时对她很温柔的薛柠姐姐,心里不知为何便没了醋意,她眼睁睁看着薛柠的喜轿从大街上走过,又看着阿澈哥哥一身大红喜袍意气风发得骑在高头大马上,心里又酸又涩,却又真心祝福。 之后的半个月,她每日自甘堕落地窝在房里,整日间没有精气神儿。 直到恩荣宴上,再次见阿澈哥哥。 她沉寂如水的心湖,再次泛起了涟漪。 她是那么喜欢他,爱他,想嫁给他。 她不愿意就这么远远看着他与别人幸福。 “可——”薛嫣然嘴角微垮,想到什么,又扬起眉,“姐姐,你能帮嫣然一个忙吗?” 薛柠巴不得能为薛嫣然做点儿什么,以减轻自己的罪孽,忙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薛嫣然唇角弯起,“你一定可以的。” 薛柠抬眸,“什么忙。” 薛嫣然有些难以开口,纠结半晌,脸颊红彤彤一片,道,“姐姐如今是阿澈哥哥的正妻,那……是不是可以替阿澈哥哥纳妾?” 薛柠眉梢轻动,诧异地看向眼前的小姑娘,“郡主的意思是——” 薛嫣然知道这样不妥,可还是鼓起勇气道,“对,我想给阿澈哥哥做妾,姐姐,求你成全我。” 薛柠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薛嫣然堂堂郡主之尊,怎可能给人做妾? 她正斟酌着如何同薛嫣然细说她和阿澈的这段婚事不会长久,便听花圃外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 “胡闹!” 长公主秦颂音领着一众仆从从海棠花树后走过来。 她一袭烫金交领宽袖上衣,宝蓝色曳地烟拢梅花百褶裙,满头华翠,气势凌人。 她只站在石阶下,冷脸看薛嫣然一眼,随后,视线落在薛柠瓷白的小脸上。 薛嫣然身子一颤,忙起身跑到秦颂音身前,露出个讨好的笑,“母亲,你……你怎么过来了,怎么也不跟孩儿说一声呢,孩儿好去接母亲啊。” 秦颂音没说话,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淡淡看向薛柠。 薛柠提起裙摆站起身,恭恭敬敬同这位长公主行了个礼。 那道沉沉的目光压在自己头顶,压得她心口发紧。 总感觉,长公主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些奇怪。 说不上来,有点儿冷,又有些说不出的审视。 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人。 “起身罢。” “谢公主殿下。” 薛柠鲜少与皇家的人接触。 上一世被苏瞻困在侯府,宴会之中见过最尊贵的人也就是郡主了。 如今面对这位手腕儿强势的长公主,心里没来由一阵心慌。 她勉强站直身子,轻轻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站在眼前面容冷峻的女人。 她眉目英挺,比一般柔弱的贵女要多几分凌厉之气。 想来上次她与嫣然郡主在别院一块儿被掳,也不知长公主对她,有没有怨言。 秦颂音声音有些沉,侧过脸,摸了摸薛嫣然的手,眼底氤氲着几分不悦,“我儿是郡主,何以给人做妾?” 薛嫣然一脸紧张,脸颊绯红,“我喜欢阿澈哥哥,可阿澈哥哥已经娶了妻,反正男人都是要三妻四妾的,那我为何不能给他做妾呢?” 秦颂音沉眉,“你是郡主,应当做正妻。” 薛嫣然理所当然道,“可薛柠姐姐已经是阿澈哥哥的正妻了呀,我只能做妾了。” 秦颂音:“……” 薛柠抿唇垂眸,连她都听出长公主的意思了,可偏偏薛嫣然稚子之心,完全没明白长公主的用意。 ------------ 第210章 杀了她 “罢了,跟你这傻丫头说不明白。”秦颂音恨其不争地瞪薛嫣然一眼,冰冷的目光再次看向薛柠,轻笑,“你就是薛柠?” 薛柠柔声道,“回公主,正是小女。” 秦颂音漫不经心打量着她,心底生出几分嫌恶,“听说你上回在天元山跳了崖,没想到如今竟还全须全尾的活着,真是福大命大。” 薛柠听出长公主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也明白长公主为何会不喜欢自己,毕竟那日夜里,郡主遇袭,而她却突兀的出现在别院,尽管那回她也受到了伤害,可作为母亲,还是下意识会厌恶她这个连累了她女儿的人。 她也不奢求长公主能喜欢自己,只求不出错便好。 薛柠唇边露出个不卑不亢的笑,“都是托了郡主与公主的福。” 秦颂音冷笑一声,望着薛柠那张脸,袖中尖锐的指尖狠狠刺入掌心,“既然嫣然喜欢你,不如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走?” “长公主,我——” “好啊!”薛嫣然求之不得,忙挽住薛柠的手臂,“薛柠姐姐,你一会儿留下来好不好,我让人去请阿澈哥哥,让他也过来!” 薛柠欲言又止。 薛嫣然却不容她拒绝,拉着她便往公主府会客的花厅里走,“姐姐都不知道,我母亲平素很少留人下来用饭的,你可是第一个,说明她很喜欢你。” 喜欢吗?不见得。 至少她没感觉到长公主对她的好意。 她与谢老夫人她们都不同,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明晃晃的杀气。 薛柠嘴角微抽,被薛嫣然按在花厅坐下,“我去看看今儿厨房里都做些什么菜,姐姐,你想吃什么,我让人专门给做,啊,我听阿澈哥哥说过一次,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让人给你准备酒酿园子!” 薛柠张了张唇,想说不用了,可薛嫣然溜得比兔子还快。 她无奈一笑,等反应过来时,偌大的花厅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而门外廊下站着的那些丫鬟仆妇,一个个目不斜视,不苟言笑,一看便是不好惹的。 好在她早就让宝蝉去请了阿澈,嫣然郡主也说让阿澈过来。 她这才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坐到玫瑰椅上,思考起薛嫣然的提议。 让郡主做妾,显然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这会儿她才刚与男人“新婚燕尔”,总不能现下便让她与阿澈和离,腾出正妻位子。 此事事关重大,她只能等回了府,与李长澈商议商议,看他意欲如何。 若他等不及想让她挪位……她应该也会答应。 只是,宣义侯府却是不能再回了,她临走前,干脆将母亲留给她的铺子都变卖了,带着宝蝉去永洲好了,有些仇,总要替宝蝉报了心里才能舒坦。 之后,自己学着做一些小生意,还可以女扮男装走南闯北,等闯出些名头来,再回东京,将父母阿兄的牌位带走。 就这一会儿功夫,薛柠胡思乱想了很多。 给自己想好退路,便又不知怎的,想到了上辈子,李长澈一生一世都爱着薛嫣然。 薛柠心底一酸,呼吸都轻了许多。 她红着眼笑了笑,想起那年,饥肠辘辘的她与宝蝉实在扛不住了,从老宅的狗洞里溜出去,去碎叶河捞鱼,冰面上捞鱼的人不少,偏只有她运气太差,不小心踩到薄处,一下子便落进了冰窟里。 宝蝉不会游水,那么冷的天气,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围拢过来。 她以为,自己那日一定会死在碎叶河里。 落进水中后,也没怎么挣扎。 可没想到,会有人如同神祇一般从天而降,将她从冰窟里捞起来。 他带她去了客栈,让人给她准备热水吃食。 看着她狼吞虎咽吃完,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当时,她热泪盈眶地望着男人清隽高冷的俊脸,不是没想过,干脆逃走好了,何必再回老宅那个吃人的地方。 可苏家的人抓住了宝蝉。 她不得不擦干眼泪,重新回到狼窝里。 自那以后,便再没见过她的救命恩人了。 也许是他们缘分不够,也许是命运无常,总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做梦都想再遇到他一次,但那个牢笼一样的老宅破院儿,将她禁锢得死死的,莫说再钻狗洞出去,便是打开正门出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病倒躺在床上时,甚至还在想,如果老天能怜悯她一次,她只想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 但天大地大,她一个坐井观天的后宅女子,如何得知? 只听老宅的下人们闲来无事聊起,当今天下能与苏瞻分庭抗礼的李督察李大人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官,他做过哪些事,救过哪些人,走过哪些地方,还带兵去了边关,将北狄那些狗贼,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最值得称道的,便是他与他亡妻的风月佳话。 一个男人一生一世只娶了一个女子。 哪怕那个女子早早亡故。 但他仍旧没有另娶。 甚至,他们连个孩子都没有。 那会儿的她,还不知道,那其实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恩赐。 冥冥之中,她早已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 只是她不知道,那就是救过她的人而已。 如今重活一次,她想报恩,想对他好。 唯一的法子,便是保住嫣然郡主的命,再寻个妥当的时机,将李长澈的正妻之位,还给她。 …… “殿下——” 秦颂音打开放在面前的盒子。 老嬷嬷立在一旁,神色复杂,“这东西已经很多年没拿出来了……” 秦颂音看向盒中一红一白两个瓷瓶,心神微微恍惚,后又自嘲一笑,“是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薛柠都长成大姑娘了。” “殿下当真要杀了她么?” “她差点儿连累嫣然,还霸占了李长澈的正妻之位,她不克我,谁克我?”秦颂音拿起那白色的玉瓶,眼神微冷,“早知如此,在她还小的时候,就该想办法杀了她,以绝后患。” 老嬷嬷想起薛松年正义威严的俊脸,声音颤了颤,“殿下三思啊……” 秦颂音捏紧瓷瓶,打定主意,要让薛柠不动声色“病死”,“你不要再劝我,李长澈将她保护得太好,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 第211章 突然犯病 “殿下,她父母俱已亡故,如今已经是个孤儿……若是让薛将军知道你要杀了他的女儿……他在地底下也不会安宁的……” 秦颂音顿了顿,想起薛松年每一次看她时厌恶的眼神,心里便难过。 她定定地凝着手中的瓷瓶,眼眶逐渐泛红。 “我已经眼睁睁看着她长大成人了!他还要我怎么样!” 面对长公主突如其来的怒火,老嬷嬷仿佛已经习惯了,苦口婆心道,“可是殿下……稚子无辜……薛姑娘如今又是李世子的妻子,你若一时冲动杀了她,咱们与李家的关系……也就不保了啊……那镇国侯是个什么性子……您比老奴清楚……” 秦颂音闭了闭眼,将眼中滚烫的泪水逼落。 外人何曾见过强势的长公主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唯有老嬷嬷知道,她再厉害,再强势,也只是个女人罢了。 秦颂音将瓷瓶放在袖子里,腾地站起身来。 老嬷嬷阻拦不及,颤巍巍地喊,“殿下——” 秦颂音面容冰冷,根本不听她的话,快步往厨房方向走去。 ……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 薛嫣然一开始还好好的,却突然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一时间公主府内伺候的下人们都急坏了。 “郡主!” “郡主又犯病了!” “快去寻公主!” “去找御医!” 有人去寻长公主,有人去寻御医。 几个经常在薛嫣然身边伺候的婆子手忙脚乱将人抱起来,送到里间的矮榻上。 一个丫头赶忙生起了炭火,还有个丫头将厚厚的被褥抱了过来。 薛柠紧跟在几人身后,看着薛嫣然身子惊惧的颤抖着,嘴唇突然间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她虽昏迷着,却又十分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周身上下仿佛中了寒毒一般,抽搐个不停,便是脸色,瞧着也有些青紫了,好似呼吸困难。 那经验丰富的老嬷嬷们忙坐到榻上,将薛嫣然抱到怀里,替她按摩痉挛的手脚。 “嬷嬷,郡主这是——” 那领头的嬷嬷见郡主十分喜欢薛柠,便叹口气道,“薛夫人莫害怕,郡主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从小到大便是如此,以前隔三差五便会晕倒,如今大了,身子骨稍微强健些,十天半个月才犯一次都是有的,今儿许是凑巧了,一会儿等御医过来看看,给郡主服了药丸儿便会缓过来了。” 薛柠担心地立在榻边,见薛嫣然浑身是汗,脸色发紫,心里说不出的疼惜。 “不……不好了。” 薛柠心脏骤缩,“嬷嬷,怎么了?” 那老嬷嬷手指突然顿住,感受到薛嫣然冰凉的掌心,脸颊狠狠一颤,“郡主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话落,几个在屋中伺候的人纷纷脸色大变。 那领头的嬷嬷一看薛嫣然脸色,一脸惊惧地从榻上滚下来,“我……我亲自去寻长公主!” 一时间,所有人都僵住了。 谁都拿昏迷过去的尊贵郡主没有法子。 而御医还没过来,长公主也还在赶来的路上。 大一屋子人,寻常都是专门伺候薛嫣然的,可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而那严嬷嬷最了解郡主的身子,连她都跑了,可见郡主这次是当真危险了。 薛嫣然还在榻上痉挛,手脚发白,眼白也翻了过去,小嘴大大的张开着,已是小气进大气出了。 薛柠上辈子在永洲老宅见过这样的死人,不出一刻钟,她便会窒息而死。 难怪长公主将人看得这样紧,嫣然郡主的病,实在是太险峻。 薛柠紧咬嘴唇,走过去,轻轻将昏迷的薛嫣然抱进怀里。 有丫头急道,“薛夫人,不可轻易挪动郡主,不然郡主会死得更快!” 一个“死”字,又让众人白了脸色。 薛柠脸色也不太好,额上飞快渗出了一层细汗,但她从来没有这般冷静过,“别胡说,郡主不会有事。” 她先快速替薛嫣然舒展手脚,使劲儿按摩着她发白的掌心,又按了按她的人中,对愣在一旁的丫鬟们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替郡主将掌心脚心搓热!还有,将炭盆移到榻上来,放那么远,怎么给郡主暖身子?” 几个丫鬟早已是六神无主,这会儿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便也不管不顾的听从下去。 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薛柠又用丫头递来的热帕子给薛嫣然擦了擦后背。 等她脸色终于缓出一抹红润,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薛嫣然的那口气,总算是缓过来了。 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只是人还没清醒。 薛柠抹了抹头上的热汗,想了想,干脆将赖神医早上给自己的“补药”给她服下。 秦颂音急匆匆赶过来时,正好看见薛嫣然躺在薛柠怀里,而薛柠将一个黑色的药丸儿塞进了薛嫣然唇中。 她勃然大怒,一把将薛柠推开,斥道,“你给她吃了什么东西!嫣然,快吐出来!” 薛柠不明所以,好容易才站稳身形,“殿下莫要担心,这是赖神医给的救命神药,说是只要人还没死,吃上一颗便能起死回生,我想着嫣然郡主只是昏过去而已,这药对她应当极有好处。” 秦颂音大惊失色,“赖神医?” 薛柠道,“正是。” 秦颂音这会儿没空思考为何赖神医那样的奇人会给薛柠神药。 她心中忐忑的拍了拍女儿冰冷的脸颊,见她缓缓醒转过来,才红着眼松了一口气。 想到女儿突然昏迷,秦颂音眉毛微紧,“来人,将御医带过来!” 御医很快挎着药箱子到了花厅,给薛嫣然把了脉后,战战兢兢道,“殿下莫要担心,小郡主脉象此刻已经平稳了,并无大碍。” 薛嫣然靠在秦颂音怀里,露出个苍白的浅笑,虚弱道,“我就说了我没事的,母亲,你别担心,也别责怪薛柠姐姐了好不好,姐姐是为了我好,并不是要害我,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经死了。” “是啊……殿下,刚刚若非薛夫人及时给郡主揉搓掌心……只怕……”有人替薛柠说好话。 ------------ 第212章 小醉猫 秦颂音冷冷瞪那人一眼,那人便飞快垂下眼眸,不敢再多言。 长公主气势太过强盛,薛柠嘴角抿了抿,也没说话。 秦颂音沉声让御医下去,心有余悸地坐在女儿身边,闻言怒道,“你将她当做姐姐,可知她心里有没有你这个妹妹?” 薛嫣然呆了呆,没想到母亲会突然发怒。 以前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她在外脾气火爆,可对自己,总是和颜悦色,从不动怒。 可自从她与薛柠姐姐相熟之后,母亲却总是不喜欢薛柠姐姐。 她无措地揪着衣摆……低下眼睫。 薛柠乖巧站在矮榻旁,闻言笑了笑,“殿下,我是真心实意拿郡主当妹妹的。” 秦颂音后背僵了僵,转眸看了一眼薛柠干净明亮的大眼睛,心中情绪,百转千回。 薛柠总感觉她有话要说,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抿了抿唇,道,“摆膳吧。” 公主府这顿晚膳摆得十分丰富,薛柠还被劝着喝了几杯花酒。 府中的酒酿圆子做得也与外面酒楼里的不同,那酒酿醇香无比,吃进嘴里,清清甜甜,圆子又软又糯,薛柠贪嘴,若非李长澈赶过来按住她的手,她还要兴致勃勃地多吃一碗。 “阿澈?”薛柠脑子有些发昏,整个人飘飘然然的,抬眸看见男人立在她身后,便晃悠着身子靠过去,扬起红艳艳的小脸儿傻笑,“你怎么这么快便来了?” 李长澈低眸对上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喉结滚了滚,“来接你回家。” 薛柠却是有点儿坐不住了,手脚都是轻飘飘的,认真道,“回家……回家……是该回家了……嫣然妹妹……姐姐要回家了……你……你好好儿的……回头……回头我再来看你……你放心,姐姐一定让你长命百岁……” 李长澈剑眉轻拢,“醉了?” 薛柠摆摆手,脆生生的笑,“我没醉!” 秦颂音抬眸,见李长澈看薛柠的眼神,淡声道,“她只是吃了几碗酒酿圆子,又喝了两杯桃花酿,并未多饮,你不用担心。” 李长澈无奈一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拦腰搂进怀里,薛柠醉了酒,不太安分,李长澈却很是耐心地将人拢在怀中,安抚地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软肉,等怀中人安分下来,才对端坐在席间的秦颂音道,“多谢长公主殿下款待柠柠,今日时辰已晚,臣先带她回府了。” 薛嫣然亮着眼睛站起身来,“阿澈哥哥,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用了晚膳再走。” 李长澈面色冷淡,“不必了,柠柠身子不舒服。” 说着,将薛柠打横抱起,转身往外走去。 薛嫣然怔怔地望着李长澈高大挺拔的后背,又见他抱着薛柠,心里没来由一阵难受。 秦颂音面无表情端起酒杯,淡淡地喝了一口,对女儿这伤心欲绝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这就想哭了?” 薛嫣然颓然坐下,哑然道,“阿澈哥哥还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我。” 秦颂音狠心道,“他并不喜欢你,自然不会如此抱你。” 薛嫣然嘴唇颤了颤,“那他喜欢的,是薛柠姐姐吗?” 秦颂音脸上泛起个冷笑,“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如此抱过的女子,有几个?” 薛嫣然脸色泛白,好半晌才僵硬地摇摇头,“没有。” 他不但没抱过别的女子,连她的亲近,他也很抵触。 以前她总觉得是自己年纪太小了,阿澈哥哥在乎她的名声,所以不肯碰她。 可今日她看着阿澈哥哥低眸耐心哄薛柠姐姐安静的模样,一瞬间便明白了。 他不喜欢她,所以才不喜欢她的触碰。 若是他喜欢的姑娘,他只有主动贴上去的份儿。 就像他对薛柠姐姐……他看薛柠姐姐的眼神,温柔得都快溢出水来了,可他从来没有那样看过她。 薛嫣然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 她忍不住趴在桌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好孩子。” 秦颂音终究不忍心,不管怎么样,薛嫣然是她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 她拍了拍薛嫣然的后背,“只要薛柠死了,你的阿澈哥哥就会娶你了,你想不想让她死?” 薛嫣然猛地抬起头,苍白清瘦的小脸儿满是惊恐,“母亲,你说什么?” 秦颂音拿出白色瓷瓶,放到她面前,循循善诱道,“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可以自己做决定,这是能让薛柠神不知鬼不觉死去的药,只要下到她的饭食里,不出一个月,她就会病死,她与你关系好,你只要时常去镇国侯府走动,便能不动声色给她下药,此药无色无味,谁也查不出来,到时她一死,谁也怪不到你头上。” 薛嫣然怔愣地望着那白色瓶子,一颗心跳得飞快。 …… “怎么醉成这样?” 李长澈将人抱出公主府,那人还在怀里同自己顶嘴。 “我没醉。” “你醉了。” “我真的没醉,你看,我还能自己走直线呢。” “……” 小醉鬼从他怀里跳下来,张开双臂,身子摇摇晃晃,仿佛走在云间,要越走越远。 李长澈冷眸微眯,伸手攥住她腰间的豆绿色丝绦,“柠柠别闹了,回来。” “唔——阿澈,这路,怎么歪了?” 说着,身子一软,差点儿跌在地上。 薛柠被人抱上马车的时候,才彻底安静下来。 不再闹着要吃酒酿圆子,也不再手舞足蹈说要去漠北看月亮。 她像个孩子,蜷缩着身子,坐在李长澈的大腿上。 脸颊靠着男人健硕宽厚的胸膛,鼻尖是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松香。 她的脑子仿佛上了云端,手脚也没有力气,只有脸上热乎乎的,发着烫。 李长澈下巴抵着小姑娘的发顶,心满意足地感受着小姑娘此刻对他的无条件依赖。 她周身柔弱无骨,纤细的腰肢贴着他的下腹。 胸前的饱满在他怀中蹭了蹭。 差点儿让他失去自控力。 好在,这是在马车上。 他再禽兽,也不会在此处要了她。 薛柠恍若未觉男人身子的紧绷,小手紧紧搂住男人修长的脖颈。 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 这回却没觉得害怕与羞涩。 她扬起湿润绯红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男人坚毅流畅的下颌。 “李长澈……是李长澈吗?” ------------ 第213章 “你有个喜欢的人” 李长澈腹下一团火烧得正旺,薛柠的身子却仍旧紧贴着他。 芳香馥郁的酒味儿从她身上传来,叫他也被熏染得如痴如醉。 他无奈地扣住小姑娘柔软的腰肢,将人稍微挪开一些。 不过她就坐在他腿上,随便一个小小动作,便能碰到他那、处。 他长眉紧蹙,喉结上下滚了滚,索性将人抱进怀里,薄唇吻上她脖颈上细嫩的软肉。 薛柠身子微颤,浓密的睫羽颤抖着睁开,酥酥麻麻的触感从脖子上传来。 她嘤咛一声,仿佛置身当年永洲那场火海。 周身滚烫极了,肌肤被火舌燎过,很快便起了一片水泡。 她浑身炙疼,四处逃窜,却逃不开,最后被火焰一点一点吞噬。 “好疼啊……好疼……”薛柠眼底溢满了痛苦的泪水,咬着牙关哭出声来。 李长澈身子一僵,薄唇在吻上她唇角的当口生生顿住。 他不得不停下动作,大手拂开她汗湿的额发,“柠柠,你怎么了。” 他还什么都没做,可怀中人却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身子弯成一把弓,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他肩上,仿佛即将要窒息一般,红唇急促的喘息着。 李长澈眸子一沉,将人抱起,拍了拍她的后背,又替她抚摸着胸口。 薛柠弯腰呕了一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但窒息的感觉已经好了许多。 她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迷离婉转的眸光落在眼前男人脸上。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霞光万丈的傍晚。 自打在碎叶河落水后,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煎熬了两日还是发起了高热,老宅没人给她请大夫。 宝蝉便自告奋勇说去求老族长。 她一个人闲来无事,拢着厚厚的大氅抱膝坐在石阶上,听门外的婆子们说闲话。 她们说起最近在永洲巡查的李督察,说起他这些年的政绩,又说到他还未娶妻。 “怎么没娶妻?李督察有个亡妻,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不过到现在他还是一个人。” “就没人给他操持娶个续弦么,李氏乃一方豪族,他又是长房嫡子,怎能没有子嗣继承家业?” “那就不知道了,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男人。” 薛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酸涩得厉害。 明明那么美好的人,却听得她泪流满面。 她想起自己那个无名的救命恩人,还感慨着,以她那样的处境,只怕是一辈子也没办法知道恩人的名字了。 那会儿她身子疲乏地歪着脑袋,靠在门框边,石阶上。 却不知门外那几人谈论的,便是她救命恩人的名姓。 “柠柠?”李长澈眉心紧皱,大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臂。 薛柠目色迷离,浑身上下都冷了起来,她不再痛哭,而是挣扎着从男人身上下来,自己靠坐在角落里。 李长澈眉头皱成一个山字,微微靠过去。 薛柠却别开小脸,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看出她的抵触情绪,李长澈大手蜷了蜷,没再靠近,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温声问,“你,是不是冷?” “不是……是疼……” “为什么疼?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车马粼粼,行驶在青石板的大路上。 薛柠小手环住自己的臂膀,那里明明没有火焰,可她还是觉得很烫,很难受。 “不是的。”她轻轻地说着,声音发涩,“不是你弄的。” 将她弄疼的那个人,不顾她的生死,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送给了她一把大火。 薛柠悲从中来,双眸一点一点泛起了泪花。 平平淡淡几个字,却能让人感觉出那种压抑的痛苦。 李长澈俊脸沉了沉,“让我看看。” 薛柠摇摇头,抬起水雾弥漫的眼睛,这次,又陡然回到了现实。 她身上都是酒气,脑子里迷迷糊糊,但还是很清楚地记得嫣然郡主同她说的话。 郡主要给阿澈做妾,郡主怎么能做妾? 长公主都说了,郡主之尊,只能做正妻。 她抬起潮红的脸蛋儿,眼底流露出几分可怜与不安, “阿澈,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长澈浓眉紧拧,心疼极了,“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同我说。” “没有……没有遇到困难。” 薛柠不知该怎么开口。 再大的困难,也没有她现在难。 她喜欢李长澈,不愿将他拱手送人,可她怎能做那个卑劣的小人,拆散他与嫣然郡主? 他可是为她守了一辈子啊,她真是太可恨了,怎么能厚颜无耻地嫁给他。 她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没什么,就是……我……我想跟你和离了。” “不行!”李长澈想也不想地拒绝,一张俊脸直接黑沉下来。 他大手攥住薛柠的手腕儿,“不许说醉话。” 薛柠吃痛地蹙了蹙眉心,对上男人黑潮涌动的桃花眼,“可是你有喜欢的人,我不能一直霸占着你的正妻之位啊。” 李长澈一愣,“什么喜欢的人?” 薛柠失魂落魄道,“我知道你喜欢嫣然郡主,你为了她,可以做一辈子鳏夫。” 李长澈都快被小姑娘的话气笑了,“柠柠,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什么鳏夫?什么嫣然郡主?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心里只有她一个! 这么多年,若非她一直喜欢苏瞻,他早就将她抢到身边来了。 因着温氏与父亲纠缠了一辈子的缘故,他不敢轻易动手,只担心强取豪夺得来的人,会恨他一辈子,所以才一直隐忍到如今。 可她嘴里都在说什么醉话,他怎么会给嫣然郡主做鳏夫? 薛柠迷茫地抬起脸,又委屈地说,“你腰间一直挂着嫣然郡主送你的定情信物,我早就看到了。” “你说这个?” 李长澈将那颗棕色的珠子放在掌心。 薛柠睁大眼睛瞧了瞧,一时间伤心欲绝,“这个也是她送你的?” “也?” 看来不是这个,而是一直佩在他腰间的长命锁。 李长澈默了一瞬,目不斜视地审视着烂醉中的薛柠。 ------------ 第214章 避孕珠 她今儿喝了酒,又因他有个喜欢的人而哭成这样。 都说酒后吐真言,难道她……喜欢他? 柠柠这是……吃醋了? 为他而吃醋? 李长澈一时怔住,清冽的眸子里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可瞧着小姑娘通红的眼眶,又觉得他的猜测没错。 他喜欢的姑娘,竟肯为了他吃醋? 他心底涟漪微动,顿时眉眼舒展,等薛柠哭声停了,才压下心中激动,对她伸出大手,“柠柠,你过来,我告诉你,这是什么东西。” 薛柠如今只是个炸了毛的小兽,被男人一哄,又乖巧地凑过去。 李长澈将人拉到怀里,薄唇凑到她耳侧。 他呵气如兰,气息灼热。 大手落在少女腰间,语气低哑。 薛柠只觉得脖子有些痒,往后动了动,眼里充满了疑惑。 男人却不肯放开她,哑声道,“这是我专门让嫣然替我找来的定灵珠。” 薛柠脸红如血,眼神疑惑,“什么是定灵珠?” 见小姑娘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 李长澈宠溺一笑,仿佛与她低声私语一般,“一种佩戴在身上,就能让人不孕的珠子。” 薛柠一愣,本就混沌的脑子越发浑浑噩噩,一听说他竟还专门买了个让人不孕的珠子,登时天都塌了,“什么不孕?你不想要孩子么?你是不是——” 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原来这珠子是给她用的么? 他洞穿了她那些拙劣的心思。 担心与她孤男寡女睡在一个床上,若有朝一日不得不与她圆房,所以才专门叫人找了这个能让人不孕的珠子来。 这珠子……就是为了给她用的…… 他不但不想碰她,他还不想让她给他生孩子。 薛柠突然仰起头,眨了眨发红的眼睛,鼻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热气上涌,她用尽全力憋了好半天,温热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她就知道,自己是个没人会喜欢的废物…… 苏瞻不要她的孩子,李长澈也不要。 她此生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好。”薛柠缓缓低下头,小手握住那颗棕色的珠子,想起自己那个还未成型便流作一滩血水的孩子,心里泛起一阵尖锐的疼,“挺好的。” 小姑娘哭起来楚楚可怜的,硕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仿佛砸到人心上一般。 李长澈很少看人这么哭,瞬间没了立场,“柠柠说说,什么挺好?” 薛柠扯开嘴角,露出个酸涩的笑,又哭道,“这个珠子挺好,只是我用不着,但是嫣然郡主身子太弱了,阿澈,你也不要给她用,她会死的,她如果死了,你便只能做鳏夫了……我希望你好好的陪郡主一辈子,这一次,你千万千万不要做鳏夫啊,你们最好是多生几个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孩子长得像你,一定很好看的。” 说着,小手一个用力,将那珠子扯下来,啪的一声,扔到了马车外。 浮生顿时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下来,对车里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少夫人怎么一直在哭?” 李长澈沉默了一下,“不关你的事,将东西捡回来。” 浮生“哦”了一声,跳下马车,隔着车窗,将定灵珠递到自家主子手里。 薛柠看见,又忙将珠子扔出去。 李长澈:“……” 没料到她竟叽里咕噜说了那么多,还将他辛苦找来的避孕珠扔了。 “你扔它做什么?” “它是坏的。” “它是给你准备的,如何坏了?” “它不能生孩子,就是坏的。” 李长澈知道,他此时此刻跟一个小醉鬼是解释不清楚的。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眼巴巴的小表情,知道她竟为自己吃醋后,心情大好,又想着她不肯留下避孕珠,定然是想给他生个孩子,心里便越发愉悦。 他干脆让浮生先将珠子收好,别叫她看见,又将人拢进怀里,温声道,“如果日后我们圆了房,你可以不用吃避子药,有它在,对你的身子才好,你身子太弱,不能这么早要孩子,你若想生,等你再长大几岁,我陪你生,生几个都好,但无论怎么样,都是在保证你身子康健的前提下,你可明白?” 薛柠神色懵懂,大而黝黑的眼睛,还残留着一抹泪意。 看起来,真是让人心痒难耐,让人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李长澈深吸一口气,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克制道,“至于那小金锁,你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薛柠头疼欲裂,实在想不起什么小金锁小银锁。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将那个阻碍阿澈与嫣然郡主生孩子的祸害消灭了,心里正暗暗得意。 “阿澈,你千万不要把那个珠子捡回来啊,不然你真的会做鳏夫,而且还没有孩子。” 李长澈无奈,“柠柠,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一定会保护好她,怎么可能会做鳏夫? 就算老天爷要将她收走,他也只会陪她一块儿去,不会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 薛柠漆亮的眼睛眨了眨,神秘兮兮道,“总之,你一定要听我的,我是神仙转世,知道你前世的结局。” 李长澈:“……” 浮生坐在马车外,闻言笑道,“世子,你就别逼少夫人了,你没发现她已经醉得在说胡话了么,要属下说啊,还是等明日她清醒后再说的好。” 李长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薛柠绯红的小脸,大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好,听你的。” 薛柠这会儿许是累了,听到这话,仿佛松了一口气般,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马车很快便回到了镇国侯府,李长澈刚将人抱下马车。 便见一行车马在侯府门口停了下来。 李长澈停住脚步,转过身,瞥见马车上的李氏族徽,眉头蹙了蹙。 “哇!” 有人率先撩起车帘,从马车上蹦跶下来。 “嫂子!这个就是我嫂子吗!” 那少女一袭红色劲装,风火轮似的跑到李长澈身边。 一双明妙的亮眼直愣愣地往他怀里瞧,“让我看看,哥哥,让我看看。” 李长澈不耐地将薛柠往怀里藏了藏,却还是叫她露出半张风华绝代的小脸儿。 “新嫂子长这么好看,哥哥在家书里怎么不早说,若是早说,我不就早点儿过来了么!” 李长乐只瞥见薛柠一个侧脸,便感觉出自家嫂子美得不可方物,是她喜欢的那种大美人! “嫂子怎么不说话?嫂子这是晕倒了?嫂子是不是怀孕了啊!” ------------ 第215章 表姑娘 李长乐越说越兴奋,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薛柠身上,“这可是咱们家难得的姑娘家,哥哥,你可要将嫂子保护好才行,我听说刚怀孕的人,不能那——” “长乐!” 吴氏端坐在马车里,见李长乐越说越离谱,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下了马车,将李长乐拉到一旁,打断她那些胡言乱语,对李长澈露出个歉意的笑,“长乐莽撞,世子别放在心上。” 李长乐还要开口。 不知何时走上前来的李长珩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闭嘴,阿兄和嫂子才成婚不久,怎么怀孕,笨蛋。” 李长乐瞬间瞪圆了眼珠子,用凶狠的眼神示意李长珩放开自己。 李长珩不为所动,对李长澈露出个恭谨的笑,“长乐一向如此蠢笨,外面风冷,阿兄快带嫂子进府吧。” 李长澈睨李长乐一眼,“让开。” 李长乐扁了扁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但在自家世子哥哥冷冽的目光下,还是乖巧地挪开了身子,只是挪开时,眼睛还忍不住偷看男人怀里的女子。 嫂子肌肤那么白,是怎么保养的? 瞧那浓密黑长的睫羽,跟小刷子似的,怎么能有人美成这样啊。 她跟世子哥哥也太般配了些! 李长澈抱着薛柠走到门口,侧过脸,对浮生道,“柠柠今日身子不爽,你来安排二婶一家。” 这便是不想让薛柠操心的意思了。 浮生拱了拱手,“是。” 等世子进了府,浮生才回转过身来,看了看二房一大家子。 二爷早几年为了救侯爷死在了战场上,只剩下二夫人一个寡妇带着一儿一女在李家老宅孀居。 二夫人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平日里在二房深居简出,是个出了名的透明人。 只长乐小姐与长珩少爷性子比较外向,与世子关系还不错。 而吴氏在温夫人想杀世子的那几年,多次待世子犹如亲子一般亲近。 如此,世子才愿意让二房的人住进镇国侯府,又肯替长珩少爷和长乐小姐打算。 吴氏是个懂事的人,知晓李长澈性子冷,便也不愿意多麻烦浮生,“浮生,我们自己来吧,你只说我们的院子在何处。” 浮生将薛柠的安排都说了,吴氏闻言笑了笑,“少夫人这安排很是妥当,年纪轻轻便如此聪慧,日后定是个掌家的好手。” 吴氏一向喜欢夸人,比温夫人好相处得多,浮生都习惯了。 在吴氏面前,也无须遵守严苛的规矩。 “少夫人还年轻,需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有阿澈在,她应该学得挺快的。” 浮生咧开嘴角,没多说,只道,“还行,世子时不时从旁指点一二,少夫人上手也快。” “行了,浮生,你且去世子跟前忙罢,这里有我来就好。” 吴氏笑着说完,便指挥下人们将行李都搬到府内。 浮生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转身便走。 “对了。”吴氏叫住他,欲言又止道,“我此次进京,还带了娘家的侄女,她闺名静漪,今年十八,还待字闺中,我那娘家哥哥的意思是,先在东京侯府养一段时日,过两个月,他便派人来接回去,此事我已在信中同阿澈说过,不知阿澈可还记得?” 浮生抬眼,只见一个娉娉婷婷的妙龄少女从一群丫鬟婆子身后走过来。 有些面生,但生得与吴氏很像,都是一张讨喜的小圆脸,精致小巧的五官,笑起来的模样清淡温雅,瞧着便不是个多事儿的人。 那少女对着浮生盈盈下拜。 浮生忙摆摆手,“吴姑娘客气。” 吴静漪起身,乖巧地站在吴氏身边。 浮生见吴氏办事妥帖,忍不住提醒道,“二夫人刚来东京,日后若想在侯府过得好,便多亲近亲近少夫人才是。” 吴氏笑了笑,“你放心,我看得出来阿澈很喜欢那个姑娘,日后肯定会同她交好的。” 浮生点点头,“那属下先下去了。” 吴氏笑着送浮生离开,站在院落门口,等人走不见了,才缓缓收敛起唇边的笑意。 李长乐之前还担心在东京水土不服,如今瞧见侯府住着这么美个嫂子,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只想着明日一定要去嫂子面前晃一晃。 “娘,你说嫂子人怎么样,是不是跟我性子一样?” “你是个小皮猴儿,人家宣义侯府出身,娘家又是薛大将军府,你岂能同人家比?” 李长乐不乐意了,努了努唇,“哼,我回自己房里了。” 女儿走后,吴氏回过头,看向跟在身后安安静静的吴静漪,“阿漪,你怎么想?” 吴静漪想起在侯府门口看到的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虽然只是远远一瞧,却依然让她羞得心惊肉跳。 她脸颊红了红,道,“姑母,我听您的安排就好。” 吴氏握住她的小手,“你生得一副好容貌,是吴家这一辈里容色最出挑的,若是能嫁进镇国侯府,想必定会前途无量。” 吴静漪小脸儿微热,“阿漪一定会想法子让世子注意到我的。” 吴氏笑笑,“你明白就好,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姑母这番苦心安排,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了,只是世子刚刚娶妻,你也莫要太过心急。” 吴静漪点点头,“阿漪知道。” 天色不早了,吴氏替吴静漪打点好一切,叫她住在自己院中的厢房里,又拨了个心腹丫鬟贴身伺候。 如此,修整了大半夜,镇国侯府才彻底安静下来。 …… “姑娘,你还没睡醒么?” 模模糊糊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从门外传来。 薛柠睡得昏天暗地,正不知天地为何物。 又做了个让人脸红心跳的美梦。 梦里她正抱着李长澈啃得起劲儿,眼瞧着她马上便撩拨得那佛子一般清冷的男人,倒在她身下,却听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猛地睁开眼,转了转眸子,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看见男人坚毅流畅的下颌,还有那浓密的长睫,她怔怔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视线往下。 ------------ 第216章 “柠柠,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睡姿不好,手脚都缠在男人身上。 尤其是她的膝盖,正搁在某个最尴尬的地方。 而男人这种东西,晨起时,都会……有一些小山包反应。 她耳根子蓦的一烫,赶紧趁着男人还没睁眼,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腿抬起来。 只是她刚将小腿抬到一半,便感觉头顶传来一道浓黑的视线。 那目光犹如实质,压在她发顶。 吓得她小腿又落回到原地。 男人蹙眉闷哼一声。 她尴尬地抬起脸,嘴角扬起一个乖巧的笑,“阿澈,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视线瞟到那鼓起的地方,又飞快挪开。 随后,脸颊便红透了。 既然男人已经被她吵醒了,她也便干脆坐起了身。 可她的衣带又不知何时解开的……她身子一动,整个中衣便垮了下来,露出好大一片胸前风光。 她脸上一热,忙将衣服拢紧,“我……那什么……昨晚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阿澈,我是不是喝醉了?那我没对你做什么吧?” 李长澈将脑袋枕在双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薛柠手忙脚乱,丝毫没有被人看了身子的窘迫,“没有。” 虽然说的没有,可他眼神却并不无辜。 甚至透着一阵浓黑的深沉。 看得薛柠头皮发麻。 薛柠干笑一声,“没有就好。” 李长澈慢条斯理道,“你只是说,我将来会成为一个鳏夫。” 薛柠闻言,大惊失色。 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喝点儿便能醉,醉了便不知天地为何物。 先前在公主府的记忆还是有的,但之后怎么回了侯府,她却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不过她性子一向乖巧,想必喝了酒,也只会乖乖睡觉,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来。 可她怎么说出那种话来? 李长澈智多近妖,她虽是醉话。 可万一叫他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他会不会将她当做妖怪烧死啊? 薛柠脸颊涨红,挠了挠脑袋,只能装傻,“咦,阿澈,你今日怎么没去翰林院?” 李长澈漫不经心道,“今日休沐,在家陪你。” 薛柠小心翼翼觑他一眼,心里只想着,他那儿都那样了,他怎么不去处理一下啊? 李长澈没准备放过那个话题,微微起身,丰神如玉的俊脸靠近薛柠,压低声音道,“柠柠,你怎么不回话。” 薛柠浑身紧绷,眨眨眼,目光都在他那挺拔的山根上,无辜道,“我不记得我说过这种话啊。” 李长澈轻笑,往前凑过去,“当真?” 薛柠凝着他那立体葳蕤又美得仿佛神祇一般的脸,吓得身子往后一仰。 李长澈长臂一伸,将人拦腰抱过来。 他挺拔的鼻尖,轻轻抵住薛柠那挺翘的鼻子。 二人呼吸相间,隔得好近。 李长澈微微垂下眸子,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嗓音低沉又嘶哑,“嗯?” 听着男人性感低哑的声音,薛柠面红耳赤,心跳都加快了。 她慌乱地看向男人沉静的眼眸,“我……我我说的都是醉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时候不早了,哎呀,二房的人是不是快到了,我得起身了,阿澈,你快放开我。” 李长澈目光淡淡,见少女回避的模样,微微将人放开。 薛柠松口气,忙从床里下来,只是刚在脚踏上站稳,便听身后男人慢条斯理道,“柠柠,你是不是喜欢我?” 薛柠身子一僵,心跳几乎凝滞。 万一被他发现她对他有非分之想,他是不是就开始讨厌嫌弃她了? 是不是从此之后,她连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想起苏瞻对自己一辈子的厌恶,薛柠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长澈单腿曲起,大手支棱着太阳穴,一派风流邪魅的模样,“说话。” 薛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转过身,一脸坚定道,“没有啊,我喜欢阿澈,就像喜欢阿兄一样,不可以吗?” 李长澈眸子微眯,“当然可以,只是,柠柠当真对我是妹妹对阿兄的那种喜欢?” 薛柠小手背在身后,紧紧攥在一起,她扬起头,笑得很认真,“是,只是妹妹对阿兄的那种喜欢,如果阿澈不信,那我便发誓,若我真心喜欢你,便叫我死无葬身——” “薛柠!”李长澈沉下脸,飞快打断她那些不吉利的话,“不喜欢,也不必说那种话。” 薛柠抿抿唇,满脑子都是昨晚她是不是做出什么让阿澈误会的事儿了,可她之前每次喝小酒都很乖的,按理说,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啊。 她试探道,“对不起,阿澈,是不是我昨天喝醉酒,做出什么事让你感到困扰了?” 李长澈闭了闭眼,淡道,“没有,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薛柠唇边浮起个浅笑,“我就算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也都是因为喝醉了,阿澈,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李长澈不大信,昨日夜里,她在马车上说起他喜欢薛嫣然便痛哭流涕。 那样的表现,绝不是妹妹对哥哥的态度。 他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 薛柠只穿了身单薄的寝衣,在男人近乎灼热的视线下有些不知所措,“阿澈,我还发了什么酒疯么?” 良久,李长澈目光深深道,“没有,你起身罢。” 见男人没再揪着昨晚的事儿,薛柠神经微微一松,又想起昨儿嫣然郡主说要给她夫君做妾的事,一脸纠结。 只是她不说,迟早嫣然郡主也会自己说。 既如此,还不如由她来做这个好人,免得得罪了长公主府。 李长澈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还有事要说?” 薛柠扯出个笑,“阿澈,嫣然郡主她——” 李长澈现在听到薛嫣然的名字便头疼,“不许提她。” 薛柠咬了咬唇,还是开了口,“虽然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嫣然郡主自己提出来的,她好似真心实意想给你做妾,只不知你是什么态度。” 李长澈眉心紧皱,微微抬眸看向薛柠,难以置信道,“你要给我纳妾?” ------------ 第217章 他生气了 薛柠的喉咙瞬间仿佛被一把铁钳夹住,她也知道让郡主做妾这话不好,揪着手指,干笑道,“我都听你安排,按理说,郡主身份尊贵,原就不该给人做妾的,所以——” 李长澈瞳孔微紧,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嘴角浮起一抹讥诮,“所以什么。” 薛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嘴角莞尔一笑,“所以,若夫君想同我和离,给郡主挪位,我也没有怨言。” 李长澈差点儿被气笑了,盯着薛柠的眸光,森森的冷。 “你倒是大方,自己的夫君,也能让出去,薛柠,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可以随便送出去的物件儿?” 薛柠迎着他泛着寒意的眼神,心脏仿佛被大手用力捏紧。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是的,你不是物件。” 李长澈唇边勾起个自嘲的笑,冷寂的眼神,泛着薄刃的寒光,这还是头一回,对她极为温柔的男人对她有了愠色,“你不必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既不喜欢我,自然不也会珍惜。” “我——” 怎么扯上喜不喜欢的关系了。 她明明在同他商量,是让郡主做妾还是怎么的,看怎么办才好。 李长澈显然没了同她商量的耐心。 “阿澈。” 李长澈沉着脸下了床,将椸架上的外衣扯过来穿上,直接迈步往外走。 仿佛跟她多待一刻,便会感觉到厌恶。 薛柠急急追上去,“你还没说该怎么办。” 李长澈顿住脚步,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心脏仿佛被撕扯一般心烦意乱,“你自己想好,再来同我商量。” 说罢,人已经甩袖而去。 门口很快便不见了男人身影。 薛柠赤脚站在暖玉制成的地板上,脸色微微苍白。 宝蝉等姑爷离开后,才从门边探出个小脑袋,“姑娘,一大早的,你怎么同姑爷吵架了?” 薛柠想起李长澈离开前那个晦暗不明又深不可测的眼神。 总觉得苏瞻上辈子也时常那样看她。 她手脚酸涩,头皮发麻,好半天才收回神思,深吸一口气。 “没什么。”她无奈地笑了笑,将胸间那抹酸涩疏散开,“就是昨儿嫣然郡主说要给他做妾的事儿,我提了一嘴,没想到他生气了。” “生气了好呀。”宝蝉笑嘻嘻道,“说明世子在乎姑娘。” 薛柠摇摇头,“他是气我将他当做物件,又让郡主做妾吧。” 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不过他说她不喜欢他便不珍惜他是什么意思? 宝蝉眉眼耷拉下来,“奴婢怎么听不懂,那姑爷……到底是想让郡主做妾,还是不让郡主做妾?”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就是常事,就连宣义侯到了而立之年,也往自己院中纳了聂姨娘。 宝蝉没觉得自家姑娘给姑爷纳个妾有什么不妥,只是郡主身份有些尴尬,总不能让她屈居在姑娘之下,“难不成,姑爷想让郡主做平妻?” 薛柠怔住,才想起有这么个法子,“我怎么没想到,若是平妻也好,总比做妾强。” 宝蝉笑道,“那姑娘到时候同姑爷说一声便是了,叫姑爷知道姑娘是个懂事的,姑爷便不会动怒了,姑娘回头主动跟姑爷服个软,此事也便过去了。” 薛柠苦笑一声,坐到梳妆镜前,望着镜中年轻的自己,忽然有几分无助的恍惚。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两辈子小心翼翼惯了。 还以为重活一次,便能经营好一桩新的婚事。 万事都与自己的夫君有商有量的过。 但不过也是走了上辈子的老路罢了。 大概是她这样的性子天生不讨人喜欢。 所以,无论是苏瞻,还是李长澈,都对她露出那样厌恶嫌弃的眼神。 她思绪迟滞,掌心浮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宝蝉柔声道,“姑娘,你别伤心了,姑爷这不是没说要纳妾么。” 薛柠蜷缩着手掌,眼眶也有些发热。 “不是纳妾的事,我也不会阻拦他纳妾。” 宝蝉这会儿想起来了,自家姑娘与姑爷是协议成婚,根本不算真夫妻。 姑爷纳妾不纳妾的,姑娘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薛柠笑笑,“你别担心了,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宝蝉一时无言,神色担忧,“姑娘,你给姑爷赔不是时诚心些就好,男人嘛,都是一样的,我听浮生说李家三爷好几个通房呢,姑爷许是觉得你直接让郡主做妾不妥当,若是让郡主做平妻,你稍微退让一些,他也就不会生气了。” 薛柠也这么想,只要是个男人,便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做妾。 她刚刚说话没分寸,不小心将男人得罪了。 她呆怔了一会儿,缓缓道,“好,我一会儿便去。” …… 用过午膳,薛柠主动带了自己炖的汤去李长澈的书房。 谁知他人早不在府上了。 浮生今儿也没在,濯缨阁伺候的人本就少,这倒让她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向谁打听李长澈的去向。 在男人书房门口呆站了半个时辰,薛柠才叹口气从书房出来。 回主屋的路上,正巧遇到了二房的人过来。 原来昨晚他们一行人便到了,已经搬到了明瑞堂。 许是向浮生打听过了,知道她早上起得晚,专门等她用了午膳才过来同她见个面。 薛柠只好打起精神,耐心应付起二房的人。 吴氏性情温柔,安静低调。 李长珩生得容颜俊俏,文质彬彬,也是个安静的,并不多话,只偶尔插插嘴,说自己会努力读书,等来年,便去参加科考,将来和世子哥哥一样,考个进士回来。 至于李长乐,是几人中性子最跳脱活泼的。 一进门薛柠便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格外灼热。 她说话大大咧咧,可爱又自然,一口一个嫂嫂,很讨人喜欢。 薛柠喜欢她明媚的笑脸,便叫宝蝉将自己之前在香奈阁买的镯子送了她。 李长乐受宠若惊,笑容夸张,“这可是嫂嫂给我送的第一个礼物,那我不得回去烧香供起来啊!” 吴氏笑容无奈,“胡闹,你嫂子给你什么你就收下,怎么这么不懂事?” ------------ 第218章 挑拨 李长乐努了努唇,得意道,“嫂子给我的就是我的,我为何不能收,我若不收,才是不给嫂子面子呢,再说了,美人嫂嫂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跟嫂嫂一样好看。” 薛柠扑哧一笑,看得出来李长乐是真心喜欢她。 至于坐在李长乐身边的吴静漪,性子柔顺,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是娇小可人。 虽是一副小家碧玉的长相,却肌肤透白,极懂规矩,行礼时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瞧着竟比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姑娘还要贵气。 薛柠也送了她一个镯子,都是从香奈阁买的。 吴静漪微微一笑,宠辱不惊将镯子接了下来,递到丫鬟手里。 那周身气度从容,倒没有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吴氏不好意思笑道,“少夫人,这是我娘家带来的姑娘,如今到了年纪,顺路到京中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来时我给阿澈的家书里提过此事,他也是答应了,我才敢带她入京,她的婚事,只怕要少夫人多操操心了。” 薛柠表示理解,毕竟吴氏这回领着李长乐过来,也是为了她的婚事。 大雍迁都东京后,河间这些年逐渐式微,很多聚在河间的老士族都已经逐渐搬迁到了东京,李家也不能总是窝在那一亩三分地,李家的小辈们也是要出来闯闯的,至于李氏的姑娘,自然也要婚配东京数一数二的家族。 薛柠如今是镇国侯府的主母,又是李长澈这长房嫡子嫡孙的嫡妻,若无意外,将来整个李家的后宅都将由她来做主。 吴氏明白薛柠的地位,姿态放得很低。 明明她也是二房的一家之主,却仿佛李氏族中的老仆一般,总是少夫人少夫人的叫。 薛柠笑着说,“二婶婶别客气,唤我柠柠便是了,你放心,我心里都记着,定会为长乐妹妹与静漪姐姐好好打算。” 吴氏眉眼很细,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 她笑盈盈道,“那就多谢少夫人上心了。” 薛柠实在无奈,只能任由她这般叫去。 与二房几人说了小半晌的话,薛柠才腾出时间去温氏面前点卯。 下午又看了几页账册,傍晚专门让人准备了家宴,款待二房几人。 她的侯爷公爹与温氏都到场了。 只除了李长澈不在。 薛柠又派人去前院打听了一下,外头只来传消息,说世子今儿不回府用膳,让他们自便。 薛柠想着有温氏在,他未必会出面。 她讪讪的笑了笑,招呼大家都坐。 只是个简单的家宴而已,她做得还算完美。 桌上都是几个主子各自喜欢的口味。 席间众人还算和谐。 就连温氏与李凌风斗嘴都少了。 吴氏望着“相敬如宾”的夫妻二人,感慨道,“几月不见,侯爷与嫂嫂关系越发的好了。” 这话一出,温氏脸色一黑。 吴氏忙道,“嫂嫂,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温氏冷笑着将筷子放下,“你没错,错的是另外的人罢了,这世上谁能同他和睦?不过是弟妹刚来,没看清形势而已。” 薛柠眉梢微动,意味深长地看吴氏一眼。 她本就出身江南水乡,生得一张温润柔和的小脸儿,这一认错,便有几分楚楚可怜。 李凌风听懂了温氏的阴阳怪气,面无表情的冷着脸,一身沉酽强大的气场,瞬间让整个家宴都变得尴尬起来。 吴氏找补道,“嫂嫂,这是你最爱吃的青笋,来,你多吃点儿,莫要跟侯爷置气。” 温氏搁下筷子,“不吃了,没胃口。” 吴氏红着眼道,“嫂嫂,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多嘴。” 温氏知道吴氏是为自己好,见她一副胆小可怜的模样,心里便更加怨恨李凌风凶狠残酷,若非他杀人不眨眼,这府上的人谁会怕他怕成这样?李家二爷还是为他而死的,他对人家留下的寡妻,不多加扶持帮助也就罢了,还屡屡冷脸,从未见过这么令人恶心的男人。 吴氏对她最是体贴不过。 之前不过替她说了几句好话,便被李凌风用了家法,躺在床上好几个月没能下床。 后来她帮自己逃出侯府,又被李凌风抓住,若非她求情,吴氏这会儿只怕早就没命了。 温氏想起这些,对李凌风的厌恶便更深了一层。 “行了,你也别说话了,免得得罪了人,一会儿叫他动了怒,又将你拉下去用家法,这个家,是一日都没有安宁的,我也不知你们是怎么待下的,若是我,我迟早有一日要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吴氏瑟缩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侯爷,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温氏冷笑,“好妹妹,你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他就是个疯子,你别搭理他。” 温氏轻飘飘几句话,便直接点燃了李凌风的怒火。 原本和谐的家宴,只因吴氏一句话,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李凌风“啪”的一声,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他侧过身,大手钳住温氏的下巴,漆黑深沉的眸光落在她不服输的脸上,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薛柠眼见他要发火,忙“哎呀”一声。 登时,众人所有目光纷纷朝她看来。 薛柠抿了抿唇,提醒道,“爹,你别忘了,李家的基业还扛在你肩上,李家后世的千秋万代,也都在你一念之间。” 李凌风大手一僵,怒意腾腾的双目狠狠瞪薛柠一眼。 这丫头竟然敢威胁他。 薛柠对上他凶煞的眼神,毫无惧怕之意,又对温氏道,“娘,你忘了大哥身子不好,你若惹怒爹爹,不是令大哥担忧么。” 李长凛听了这话,适时咳嗽起来,大手捂住胸口,脸色苍白。 温氏皱了皱眉,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 眼看就要吵起来的夫妻二人,突然便偃旗息鼓,各自安静下来。 薛柠干脆坐到李凌风与温氏中间,一手牵住温氏,一手安抚着李凌风,“这才对嘛,我们都是一家人,还是和谐些比较好,爹爹娘亲都别吵了。” 吴氏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场面。 ------------ 第219章 不知道错在哪儿 毕竟在老宅,侯爷与温氏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都是常事。 她有时随便说两句话,侯爷都能迁怒在温氏身上。 只要侯爷越折磨温氏,温氏对他便越厌恶。 夫妻二人从未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如今这是怎么了。 “对了。”薛柠扬起个淡淡的笑脸,“二婶婶若是不会说话,其实可以少说点儿。” 吴氏扯出个尴尬的笑,“少夫人误会了,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说。” 薛柠轻笑,调侃道,“我知道二婶婶都是为了父亲母亲好,不然真要有些别的意思,那还了得。” 吴氏这下是笑都笑不出来了,要哭不哭地垂着眉眼,身子有些僵硬。 薛柠也没多说,在席间左右逢源,一会儿与温氏低语几句,一会儿又对李凌风说了几句悄悄话。 一向水火不容的夫妻,竟诡异地不再针锋相对。 李长乐与李长珩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情况? 这世上,难道当真是一物降一物,这新来的嫂子居然能将这两个活阎王给拿捏住了? “哥,你快看啊。”李长乐悄悄用手肘捅了捅李长珩的腰。 李长珩面不改色,“你哥我还不瞎。” 李长乐压低声音,揪着自家哥哥的衣袖,很是激动,“那你怎么不惊讶!这嫂子难道当真是神仙转世吗?专门来拯救世子哥哥一家的?你看咱娘被嫂嫂一句话说成啥样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咱娘完全没法子的样子呢!” 李长珩面色淡淡,“子不语怪力乱神。” 李长乐撅了噘嘴,觉得自己这哥哥当真没意思。 李家的儿子太多了,姑娘家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就这,还要算上几个早夭的姐妹。 别的大家族都是家中姊妹太多,争衣服争首饰争婚事。 他们家这么大的士族,姊妹却极少。 她活在李家,做梦都想有个姐姐妹妹,虽然薛柠只是她的嫂子,但在她心里,早已将她当做了亲姐姐一般,“哼,都说让你少读书了,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长珩仍旧一副面瘫模样,“嫂子是阿兄主动要娶回来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其中关节?” 李长乐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李长珩老神在在,“嗯。” 李长珩从前发过一次高烧,之后总是无法做出什么大表情。 李长乐也不在意他说什么,只看薛柠的眼神越发崇拜。 李长珩则是满眼钦佩。 唯有吴静漪,借着喝茶动作,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今儿侯府一大家子都在,可惜,世子没来。 家宴结束后,将众人都送走,薛柠才稍微得了空闲。 临走前,李凌风将她叫住,问她什么时候才会同李长澈圆房。 薛柠微微一笑,“等爹爹做到了答应我的事,我自然会做到答应爹爹的事。” 李凌风蹙眉,“你这丫头,不要跟我耍心眼儿,若让我知道你有别的心思,小心我废了你和你的丫头,还有你舅舅那大一家子。” 宝蝉急忙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疯狂摆手,表示万事都跟她没有关系。 薛柠轻笑道,“爹爹放心,柠柠说到做到。” 李凌风却是急不可耐,“那你赶紧给我纳妾。” “莫急。”薛柠嘴角莞尔,“此事不可一蹴而就,需要徐徐图之。” 李凌风没什么心机,行事从来都是大开大合,直来直往,要不是眼前的小姑娘软软糯糯长得又好看,他真恨不得一拳锤死她,“你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清楚明白点?” 薛柠凑过去,柔声道,“爹爹需要逐渐冷落母亲,而非突然,是以从今日开始,爹爹不能继续宿在明华堂。” 李凌风冷下脸,“那我睡在哪儿。” “书房,亦或是别的女人的房里,都可以,对了,若是爹爹肯亲近亲近二婶婶再好不过。” 李凌风咬牙切齿,“薛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薛柠不偏不倚地看向李凌风,“我说的不是让爹爹真与二婶婶有什么苟且,只是二婶婶一个孀妇又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艰难,爹爹可以多多想办法帮衬帮衬二房,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象而已,爹爹若想拿下娘亲的心,只能拿出点儿手段与演技,若爹爹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那爹爹继续同娘亲吵罢,吵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她爱不爱你,对爹爹而言,也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凌风被薛柠说得一阵哑然,嘴角抽了抽。 他怎么没发现,这丫头竟是个伶牙俐齿的? 阿澈专门把她娶回来不会是故意给他添堵的罢? 男人眉头紧皱,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难看。 薛柠作势要走,“爹爹,那我先走了?” 李凌风咬了咬牙,“行,我就按你说的办,若温弦还不肯喜欢我,我便拿你——” 薛柠又道,“那爹爹不如直接放她离开。” “……” 李凌风这回破天荒没生气,只是冷冷看薛柠一眼。 “我走了。” 花厅里很快安静下来。 这家宴有张嬷嬷从旁协助,薛柠并不用操太多的心。 等张嬷嬷带着人收拾好一切,她才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濯缨阁。 廊下亮着十几盏华丽的宫灯,昏黄的烛光洒落在廊下。 正屋却是大门紧闭,一片黑暗。 春祺与夏阑二人守在门外。 见薛柠与宝蝉回来,忙恭谨地迎上来,“少夫人,你回来了。” 薛柠问,“世子呢。” 春祺道,“世子还未回来,只让浮生回来带话说,今日会在书房安置,让少夫人自行休息。” 薛柠立在廊下,默了一会儿,又问,“浮生回来了么?” 春祺道,“回来后又走了。” 薛柠想了想,“浮生有没有说,世子做什么去了。” “这个……”春祺谨慎道,“奴婢们没问。” 她们没资格问,也不敢问主子的事儿。 薛柠愣了一下,抬脚走进屋里。 宝蝉领着春祺二人将屋中的蜡烛都点燃,才让这宽阔华丽的屋子有了温度。 薛柠按了按疲惫的眉心,在罗汉床坐下。 想起自己今儿早上同男人说话时的措辞,真不知自己到底哪儿出了错。 ------------ 第220章 他的往事 她并非将他当做物件,只是想平心静气同他商议。 她不想做个善妒又小气的妻子,也不奢求有人能待她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只求做个贤惠大度的,叫人挑不出错来。 就算郡主不提,她日后也是要替他纳妾的。 宝蝉走上前来,“姑娘,要沐浴么。” 薛柠情绪不高,“嗯。” 宝蝉放轻了声音,“那奴婢去准备热水。” 薛柠点点头,靠在南窗底下的矮榻上,将那日看的史书拿出来,随手翻看了几页,前朝太祖的故事她已熟记于心了,但今夜,她又仔细看了一遍九皇后的遭遇,好容易看完,便累得睡了过去。 等宝蝉与夏阑准备好热水回来时,薛柠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夏阑小心翼翼将毯子盖在薛柠身上,“宝蝉姐姐,现在怎么办?” 宝蝉拉过夏阑的手,低声道,“姑爷当真还没回来么?” 夏阑摇摇头,“真没有,奴婢们没骗少夫人。” 宝蝉能感觉出自家姑娘越来越在意姑爷,可姑爷心里有白月光的事儿,连她一个做奴婢的都不能释怀,更何况是姑娘。 她看了看熟睡中的薛柠,悄悄拉着夏阑出了屋子。 “夏阑,你在镇国侯府伺候多少年了。” “我是家生子,打一出生便是镇国侯府的奴婢,我母亲以前是在侯爷院子里伺候的。” 这也是为何她能在濯缨阁伺候的原因,因为她本就是李家签了死契的人,而且又是侯府的嫡系心腹。 宝蝉忍不住问,“那你知道世子喜欢的人是谁么?” 夏阑愣了愣,欲言又止。 宝蝉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往外说,就只是好奇,咱们家姑爷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未曾娶妻,又听说他不近女色,是因为心里有个喜欢的姑娘,此事到底是谣传还是真的。” “世子平日里不让我们近身伺候,很多事我们也都是一知半解,不过——”夏阑沉吟一声,低低道,“世子的确有一个喜欢的姑娘。” 宝蝉表情惊诧,“啊?” 夏阑越说越起劲儿,“真事儿,这就要从几年前,温夫人给世子娶妻说起了。” 薛柠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窗户底下说话,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后来缓缓睁开眼,夏阑与宝蝉的对话声便清晰的透过窗纱传了进来。 昏暗的光晕里,她侧着身子睡在矮榻上,目光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熏炉,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宝蝉好奇地问,“不是说,温夫人并不关心世子的婚事么。” 夏阑道,“温夫人并非真心要给世子做亲,只是想借此机会给长公子选妻,然后故意膈应世子罢了,她给世子选的那些都是歪瓜裂枣家世不好的,好的都给了长公子,不过长公子也没看上,至今未娶,但那一年,侯爷实在看不下去了,插手了世子的婚事,从河间士族里挑了不少出身高贵的姑娘为世子相看,温夫人得知后,大闹宴会,还当着无数宾客的面,冷言讽刺世子这辈子都没人会喜欢他嫁给他。” 薛柠心尖泛起一抹刺疼,又放轻呼吸,仔细听去。 宝蝉感叹道,“那姑爷也太可怜了。” 夏阑无奈的说,“是啊,谁说不是呢,但世子那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并未伤心难过,而是直言不讳地告诉温夫人,他已有心上人,日后,谁也不许插手他的婚事,他的婚事,将来只会由他自己做主。” “由他自己做主?” “嗯。” 夏阑说起那日的盛景,心里还有些激动。 毕竟世子自小被温夫人冷落,连带着她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下人在温夫人面前也没有过好脸,可那日,是十六岁的世子头一次与温夫人针锋相对,云淡风轻几句话,将温夫人气得脸都绿了,那感觉特别畅快,她那会儿跟在世子身后,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 “所以,自那以后,咱们这些老宅的人,都知道世子是有心上人的,只不知是谁。” “会不会是河间那边谁家的贵女?” “这倒不是。”夏阑摇摇头,“宝蝉姐姐,你见过世子腰间佩戴的那只金镶玉的长命锁没。” 薛柠想起那枚长命锁,做工极为精致小巧,一看便是属于姑娘家的,却被他系了精美的络子,一直佩在腰间,那会儿在镇国寺她便瞧见了,后来无数次见他,他都没有换下来过。 窗边的谈话声还在继续。 她幽幽叹口气,起了身,悄无声息立在窗内。 “见过,姑爷日日都戴在身上。” “那个长命锁,便是世子心上人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世子十岁从东京回河间那年,身上才有了这个,有一次温夫人命人将那长命锁拿走,世子为此发疯,差点儿将温夫人打了。” 夏阑至今说起,心里还有些后怕,“我还是头一回见世子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像一只狼崽子似的,凶狠恶煞地对着温夫人,若非侯爷及时回来,世子与温夫人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宝蝉托起双腮,懊恼地想,怎么没听浮生提起这个呢,果然男人还是不够八卦。 “那姑爷一定很喜欢这长命锁的主人罢。” “那是自然。”夏阑叹口气道,“我们都以为世子会娶这长命锁的主人为妻,谁知过去几近十年,世子的婚事却毫无动静,直到今年,世子才给侯爷写了家书,说是要在东京娶妻,宝蝉姐姐,咱们少夫人会不会就是那长命锁的主人。” 宝蝉忙摆手,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低声道,“不是。” 夏阑吃惊地“啊”了一声,一时无后话。 薛柠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垂落在身侧的小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眼睛酸酸胀胀的不太舒服,心脏也有点儿说不出的难受。 她轻手轻脚,回身进了净室。 沐浴换衣后便安静地躺到了床上。 宝蝉听见屋中女子走动的脚步声,吓得噤了声。 夏阑也忙捂住了红唇,担心地朝里看去。 “我们的话,没被少夫人听去罢?” 宝蝉叹息,胸口揪心地疼,“听见了也没事,我家姑娘心里知道,姑爷有个白月光。” ------------ 第221章 一个人 夏阑愣了愣,没来由对薛柠多了几分同情。 之后几日,李长澈几乎没再回濯缨阁安置,不是宿在书房,便是在外应酬。 薛柠知道他还在生气,主动带着亲手做的吃食去书房找过他几次,都被浮生劝回来了。 “世子说,少夫人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跟他商量。” 薛柠想得很清楚,她可以让郡主做平妻,绝不会委屈郡主分毫。 可听到这话的男人,连书房门都未曾打开,直接让浮生将她打发回濯缨阁。 她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呆呆地站在院门外,眼底满是茫然与酸楚。 虽然她的确不会给人做妻子,却没想到,原来做妻子竟这么难。 到底,她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心些呢? 当初温夫人讽刺他没人嫁他喜欢他要他。 她听到这话,心里都替他难过,只想让他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她到底有什么错? 薛柠怎么也想不明白,喉咙里好似哽着什么东西,堵得她嗓子又酸又疼。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日一夜没出来。 第二日,肿着眼睛继续理事。 她忙着学习看账,照顾李安安,打理府中各处事务,又到了月底,忙着给各处分发月例与赏银。 还有她的几个铺子,也开始陆续经营了起来。 除了去温氏跟前走动,还要与李凌风周旋。 更有二房的吴氏对她态度暧昧。 她原本清闲的小日子,竟变得忙碌起来。 渐渐的,她也忘却了那日与李长澈发生的不痛快,学着做一个贤惠懂事安分的妻子。 她与嫣然郡主多多走动,与李长乐交好,替李长珩安排学业,安抚好温氏,事事都做得人人称好。 只是每日夜里,自己一个人躺在那宽大的大床上,心情总是低落。 她望着那大红的衾被,微微垂下眼,将宝蝉夏阑等人叫过来,“换了吧。” 宝蝉与夏阑对视一眼,听话的将那喜庆的被子换成了一套淡紫色的。 薛柠仍旧没说什么,这几日安静得过分。 偶尔还能与她们说笑几句,但笑容背后,却是无尽的落寞。 宝蝉实在看不下去了,“姑娘,要不要奴婢去问问浮生,姑爷这会儿人在何处。” 薛柠摇摇头,笑了笑,“你去帮我准备些热水,我一会儿洗个澡睡下了,这几日每天都去铺子里,身子有些乏累。” “姑娘——”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习惯了的,如今也不过是回到一个人罢了。”薛柠含笑安慰宝蝉,“你家姑娘没有伤心难过,你忘了,我与阿澈本来便只是兄妹之情?” 宝蝉心疼得要命,“可是——” “没有可是。”薛柠笑了一下,温声道,“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自己一个人便能过得很好,夫君虽不喜欢我,但给了我足够的尊重,让我在府中下人们面前能抬起头做主母,又有足够的金银傍身,公婆虽关系不睦,对我却都不错,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珍珠翡翠,你说,我还奢求什么?” 这日子,比上辈子嫁给苏瞻,不知好了多少倍,是她做梦都能笑醒的程度。 宝蝉一时无话,看了看自家姑娘平静的面容,只能听话的去准备热水。 薛柠便一个人坐在书案前看账,昏暗的烛光下,她的注意力都被账册吸引了,根本没注意到,窗边那不知伫立了多久的颀长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薛柠揉揉酸胀的脖颈。 等她梳洗完躺在床上,宝蝉才将屋中的灯盏都熄灭,之后出门关上房门。 薛柠睡得很沉,没发现床边有人。 她总喜欢踢被子,将脚丫子露出来。 李长澈大手握住她莹润的脚心,低眸看了一眼她瓷白滑腻的侧脸,心底暗潮翻涌。 薛柠又翻了个身,似乎做了什么梦,嘴里发出一阵低低的呓语。 “苏瞻……” “我们的孩子……” “你好狠……” 说着说着,竟痛苦地哭了起来,泛着热意的泪水从眼角落下,砸在他手背上。 李长澈不过是靠近了些,掌心托住她的脸颊,想听她在说什么,却没想到会听到苏瞻的名字。 那一瞬,他眸色仿佛结了霜一般冰冷。 而薛柠沉浸在噩梦之中,小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嘴里呓语着,“不要……不要……” 他自嘲一笑,低下眼眸,“不要什么。” 薛柠说,“不要走。” 李长澈心尖一刺,“你还是放不下苏瞻?” 薛柠只道,“别走。” 李长澈轻易被挑起了怒火,短促的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讥诮的讽刺,似乎又夹杂着苦涩。 从她说出要让薛嫣然给他做妾开始,他心底的怒火便没有熄下来过。 她甚至轻易说出和离二字,比起陪在他身边,她更愿意退位让贤。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哪怕是将他拱手让给别的女子,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那夜在马车上都是她喝醉了酒的胡言乱语,都是她演的,她心里,从来便只将他当做哥哥,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她张口便毫无顾忌的发出那样的毒誓来。 李长澈越想越怒,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落在小姑娘枕边的大手青筋暴起。 她的若即若离,不免让他生出几分患得患失。 他也很想像父亲当年强占母亲一样,直接与她圆房,让她明白,他此生绝不会要别的女子,只想要她一个。 可又害怕,她会变得跟他母亲一样。 在他的强权之下,对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厌恶。 可转念一想,即便如此,母亲也一直被禁锢在父亲身边。 她不喜欢父亲又如何,这一辈子总逃不过父亲的手掌心去,还替父亲生下一个连她自己都厌恶的孩子。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们夫妻不也都这么过来了? 而他,只要狠一狠心,便能让薛柠也如此,在他身边做一只金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犹如冷剑一般的眼神紧紧凝着沉睡中的少女。 ------------ 第222章 拿她怎么办 薛柠浑然不觉男人漩涡般的眸光,胸前衣襟因她豪放的睡姿而微微敞开。 李长澈闭了闭眼,心口发麻,指尖挑开她胸口的衣带。 藕荷色的肚兜儿包裹着少女的浑圆饱满。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她起伏的胸口上。 薛柠却好似天真的孩童一般,咂了咂娇嫩的红唇,突然伸出小手,拢住了他的手指。 “宝蝉,明天想吃桂花糕……” 李长澈压着心底强要她的冲动,半晌,将大手默默收回。 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做不到让薛柠恨他一辈子。 他自嘲一笑,紧紧攥着大手,视线流连在少女白里透红的脸上,仍旧是说不出的无奈,“薛柠,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 吴氏是个众人眼里的“老好人”,因赋闲在家无事可做,便喜欢在侯府各处走动。 每日殷勤地带着吴静漪往薛柠的濯缨阁来小坐。 镇国侯府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薛柠多次旁敲侧击让吴氏不用到她这儿来献殷勤。 但吴氏仿佛听不懂似的,仍旧得空便来,“少夫人,你帮我瞧瞧这花样子,给你做个荷包可好?阿漪的绣工好着呢,尤其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双面绣,在我娘家那边是出了名的。” 吴静漪微微一笑,谦虚道,“姑母快别说了,跟少夫人比起来,我还差得很远。” 薛柠有些出神,她的绣篮里放着个快绣完的荷包,是给阿澈的。 不过他几日没回,她也一直没机会送。 “少夫人?”见薛柠出神,吴氏疑惑开口。 薛柠回过神来,看了看她手中的绣样,拿起一张,“那就这个石榴花的罢,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吉利。” 吴氏装作没听懂薛柠的提点,笑吟吟地说,“这石榴花鲜艳又不掐尖冒头,最适合少夫人不过,回头我让阿漪绣好了给少夫人送来。” 薛柠含笑点点头,“我还有事要忙,二婶婶,恕我不能送你们出去了。” 吴氏客气笑道,“不用少夫人送,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些最好,我和阿漪这便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少夫人。” 薛柠忙道,“明日我不得闲,恐怕要去府外。” 吴氏道,“那后日?” 薛柠微微一笑,“后日我还要去陪母亲,二婶婶不如直接去明华堂?” 吴氏只装作没听出薛柠话语里的嫌弃,脸上仍旧挂着讨喜的笑,“那我过几日再来。” 薛柠淡淡地“嗯”了一声,见她们二人出了房门,唇边笑意才卸下。 宝蝉没好气道,“这个表姑娘当真是来东京嫁人的?要奴婢看啊,是冲着咱们姑爷来的,隔三差五便往濯缨阁跑,不就是想来见姑爷么,幸好姑爷最近不在——” 说到这儿,宝蝉又急忙收声,紧张地看向自家姑娘。 薛柠轻笑一声,将绣篮拿过来,那荷包还剩下最后几个针脚,既然决定了要送,便要绣好,“没想到有人的脸皮比董氏还厚。” 宝蝉一听董氏的名头,扑哧一笑,宣义侯府三房的董氏的确是个厚脸皮的人,以前只要有所求,便巴巴地往江氏的秋水苑里跑,得了便宜,便又与二房的柳氏在背后嘀咕江氏的不是,总之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如今这吴氏身上便有几分董氏的影子。 虽然夏阑总说这二房的吴夫人是个好的,她看却不是那回事。 还有那个表姑娘,瞧着温柔,那眼神却总是意味深长,看她家姑娘时,时而露出几分瞧不上的讽刺与轻蔑。 看来,日后要多多提防这二房才是。 心里如此想着,宝蝉又见薛柠竟有心思绣荷包,“姑娘这是送给姑爷的吗?” 薛柠点点头,“我给阿兄也绣了一个。” 宝蝉凑过去,“姑爷的荷包是一只小胖猫儿?咦?这不是咱们以前养过的那只胖橘么?” 薛柠嘴角微扬,“嗯。” 宝蝉也想起了当年那只被害死的小可怜,叹口气,“这都快回宣义侯府了,姑娘,你什么时候才去跟姑爷道歉呐。” 薛柠顿了顿,她也想过去赔罪道歉,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如此一拖,便拖到了回宣义侯府的前夜。 摆了一桌子的晚膳,薛柠却没吃两口。 宝蝉在一旁看着着急,“姑娘,你好歹再吃两口。” 薛柠摆摆手,“不吃了,宝蝉,你带着春祺一块儿收拾收拾,我看看账去。” 春祺与宝蝉对视一眼,无奈一笑,只得带着几个丫头一块儿,将桌上尚未动过的饭菜都端了下去。 喧闹的屋子很快便阒寂下来。 薛柠一个人坐在书案旁,安安静静地翻看着账册。 她对铺子的经营有许多自己的看法,也托陆嗣龄暗地里帮她打探了那位女老板的消息。 眼看便要到十五了,陆嗣龄与卫枕燕的婚事她还要操心几日。 她在脑海里将上辈子这时候发生的事儿都想了一遍,又怕自己忘了,在纸上写了几个关键字眼。 总之要忙碌的事太多,多到她根本没时间伤心难过。 宝蝉让人去小厨房炖了汤,又将上回赖神医吩咐每日都要喝的补药端上来。 “姑娘,该喝药了。” 薛柠看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药碗,“凉了再喝。” 宝蝉好奇,低头看了看那纸上的几个字,“姑娘在写什么呢?” 薛柠笑道,“我随便练练,不是很重要,对了,明日便要回宣义侯府,你可收拾好了?” 宝蝉道,“除了给各房的礼物,还给江夫人多准备了一箱子绫罗绸缎。” 薛柠满意道,“许久未见娘亲了,也不知道她身子如何,上回赖神医送来的补药也带几包回去。” 宝蝉听了这吩咐,便专心下去准备了。 薛柠定定地看了那药碗几眼,赖神医说,她身子虚弱,寒气太重,恐子嗣艰难。 这药是温养身子的,为了能让她日后更好的受孕。 本来吃这药也没什么用,她的身子自己清楚,又是落水又是跳崖的,早就被折磨坏了。 这辈子,她也没指望自己能有个孩子,但求身子能康健些,不要像上辈子那般,最后下不来床。 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端起药碗抿了两口,那药苦得人心里发麻。 但她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个干净。 ------------ 第223章 回宣义侯府 她的铺子在繁华的长宁大街,虽然才刚开,生意却不错。 招来的几个掌柜经验丰富,很多时候,都不需要她操心,便将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翻了几页账册,便有些看不进去了。 明日回宣义侯府,是她与阿澈之前便定下来的。 只没想到他们中间会闹矛盾。 而今男人一直不回房,她哀哀地坐在椅子上,一时有些出神。 总不能一直与他这样使小性子。 夫妻过日子也好,兄妹也罢。 总有一个人要低头的。 她这几日睡觉时都在想,自己到底哪儿出了错,惹怒了男人。 后来渐渐地也明白了,她不该在新婚期间,替他做出纳妾这种事儿来,还是纳当朝郡主。 他才刚入仕途,即便有李氏做他的后盾,此时纳妾,于他的名声清誉多少有损,并非什么好事,那些同僚们也会悄悄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只可惜,她以前从未替苏瞻操持过这些,不懂如何体面的做一个当家主母。 如今话已出口,伤了她与阿澈的情分,只等明日从侯府回来,再好好向他赔个罪了。 “姑娘,时辰不早了,你该歇下了。” 宝蝉将明日要送去宣义侯府的东西又归置了一遍。 薛柠检查了几遍,还没睡意。 宝蝉忍不住劝,“再这样下去,天都快亮了,姑娘快些去睡罢。” “我睡不着。”薛柠将箱子合上,心里想着还要给江氏与苏蛮准备些什么,“你去睡罢。” 宝蝉没动,“姑娘,你是不是想看看姑爷今儿回不回来?” 薛柠指尖顿了顿,又牵起嘴角,“没有的事。” 宝蝉没说话,安静地陪薛柠忙碌了一会儿,便悄悄出门去了。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着,里头漆黑一片。 就连浮生也不在,可见世子的确没有回来。 翰林院有这么忙么?为何世子这么晚还不在? 宝蝉踮起脚尖,在门口巴巴地望了几眼,只得转身回到濯缨阁。 屋子里灭了几盏灯,春祺从里屋出来,挽住她的手。 “少夫人准备睡下了,这会儿你便不要进去打搅了。” 宝蝉疑惑地看了一眼雕花窗棂,“春祺姐姐,你说,世子明日还陪我家姑娘回宣义侯府么?” 春祺不知该怎么回答,世子的行踪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能置喙的。 只看这几日世子不回濯缨阁的意思,只怕明日是悬了。 宝蝉瞬间明白了什么,眼圈儿一红,“我知道了。” 春祺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宝蝉,你别哭,明日我和夏阑陪你和少夫人回去,绝不叫宣义侯府的人欺负你们。” 宝蝉心脏酸酸涨涨的难受,“谢谢姐姐。” 薛柠躺在床上,隐约听到了宝蝉的哭声。 她轻轻叹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朦胧月色透过纱窗洒进来,她孤身一人靠在枕上,想起男人那日离开时晦暗冰冷的眼神,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轻轻捏住。 无尽的酸涩在心底蔓延开来,让她眼眶一阵阵酸疼。 她倒也不是怪李长澈不陪她回宣义侯府。 只觉得自己太不争气。 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还是会怕。 怕一个人回去,怕遇到苏瞻,怕在他面前,仍然如上辈子一般抬不起头来。 但不管怎么样,她迟早要学会一个人面对。 她没再细想,将身子埋进被子里,眼泪彻底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浑浑噩噩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薛柠便肿着红彤彤的眼睛起了身。 宝蝉与春祺等人捧着帕子热水进来。 她撑着身子坐在床上,看了一眼整齐站在自己面前的丫头,头疼得厉害。 “若不然,姑娘找个生病的由头,不去便是了。”宝蝉努了努唇,“姑娘,你觉得呢?” 薛柠按了按太阳穴,还是勉强起了身,“梳洗罢。” 这便是要去的意思了。 宝蝉没法子,只得用心替她梳洗打扮。 又替她换了一身鹅黄的对襟上衣,下头配着一条同色系绣花百褶裙。 少女面色干净白皙,稍加粉饰便容光焕发,双螺髻精致又不失雅致,发髻周围点缀着几朵璀璨的金色绒花,与身上那套鹅黄的锦衣相得益彰,衬得薛柠原就冰肌玉骨的容貌越发风华绝代。 春祺与夏阑二人都快看呆了。 薛柠还坐在梳妆镜前昏昏欲睡。 宝蝉无奈一笑,小手拍了拍自家姑娘的肩,柔声道,“姑娘,该出发了。” “唔……”薛柠揉了揉惺忪的睡颜,眼下胭脂晕开,显出两片诱人的绯色,“阿澈,等等我……” 话一出口,在场几人皆愣住了。 薛柠瞬间清醒过来,尴尬的牵了牵嘴角,忙转移话题,“马车准备好了吗?” 宝蝉嘴角压了压,“好了。” 薛柠扬眉一笑,“那我们出发罢。” …… 宣义侯府。 今日春光甚好,人间四月天,百花盛开,处处枝繁叶茂。 万寿堂内热闹非凡,无数丫头婆子有条不紊地在廊下穿行。 朝晖阁戏台子也搭得差不多了,今儿的宴席摆在颐和堂。 两处院落毗邻,穿过一道垂花门便是。 苏家旁支不少人都身着锦衣往侯府后院里走。 今儿是苏家的大日子,谢老夫人膝下那位嫁到镇国侯府的姑娘要带着姑爷回娘家探亲。 谢老夫人早早让人给旁支各家的亲戚都递了帖子,让他们务必来参加今儿的家宴。 天还没亮,聂氏便率先到了谢老夫人房中。 伺候老夫人梳洗穿衣完,便立在一旁悄悄揉了揉酸疼的腰肢。 昨儿苏翊礼缠着她在床上闹了许久,可惜这掌家权还是没能还给江氏。 不过,昨夜之后,那碗避子汤她悄悄让人换成了补身的药,若是她怀了身孕,那些杂活儿肯定能重新甩给江氏,而她,只需将后院的财政大权牢牢控制在手里即可。 谢老夫人难得起了个大早,就等薛柠带着李长澈一块儿回娘家,好让她在人前大大的扬眉吐气一回。 瞥见聂氏偷懒也没动怒,只白她一眼,“叫人去大门口候着,有消息便赶紧来回,千万不要出现上次回门宴那样的岔子。” 聂氏忙道,“是。” ------------ 第224章 姑爷人呢? 少倾,苏家三房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苏清与谢凝棠二人病恹恹的靠在椅子上。 董氏暗暗揪着手里的帕子,有些紧张,毕竟薛柠与三房关系并不是很好。 又加之,上回苏清在樊楼帮着秀宁郡主与薛柠起了龃龉。 苏清为了赔罪,在镇国侯府门口跪了整整一日,后来被冷雨淋得浑身湿透。 回到家,便倒头睡了三天三夜,至今身子还有些畏寒。 那李家世子对薛柠实在太过宠溺,若他心里怒气还未散去,今儿是回来给薛柠撑腰的,只怕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阿清。 秀宁郡主头戴绣花抹额,身子歪在椅子上,冷恹恹的,也没什么精气神儿。 倒是柳氏,一身石青色的宽袖长衫,端正身子,颇有几分气定神闲。 谢老夫人满脸堆笑,“时辰不早了,眼看镇国侯府的马车便要到了,你们几个都跟我去府外迎接。” 柳氏不屑的轻哼了声,“老夫人,您莫要太看得起那薛柠了,我听说,最近几日镇国侯的世子都宿在翰林院衙门里,很少回侯府,昨儿也宿在外头,看来传言有误,李世子对薛柠也不过如此,只怕今儿,他根本不会同薛柠一道回来。” 秀宁郡主原本心惊胆战,生怕李长澈今儿会来,一听这话,眸光轻动,“李世子不来?” 谢老夫人微微皱眉,“你从哪儿听说的?” 柳氏笑道,“不过是听我娘家在翰林院的侄儿说的,老夫人也莫要放在心上,万一姑爷来了也未可知。” 谢老夫人心下疑窦丛生,坐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僵了僵。 她并非想见薛柠,无非是想通过薛柠打通与镇国侯府的关系,攀上李家这根粗壮的高枝。 若李世子不来,光薛柠回来有什么用? 不过,先前李长澈亲自到府上来威胁谢凝棠与苏清二人前去给薛柠道歉。 那份怒意与维护不像假的。 只怕柳氏是听岔了。 无论如何,宣义侯府今儿也要好好招待薛柠一番,拉近与她的关系。 “行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惹人不高兴。”谢老夫人睨柳氏一眼,“锦娘,你同我去。” 这会儿,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江氏才微微抬起头,“是,母亲。” 聂氏嘴角抽了抽,原本站在谢老夫人身边的位子,很快便被江氏取代。 而她一个低贱的妾侍,只能远远跟在正经主子们身后。 如此一来,她脸上的冷意便有些藏不住了。 辛辛苦苦在宣义侯府忙活了几个月,给这些主子们鞠躬尽瘁的,最后竟然落得个跟苏清走在一起的下场。 而江氏,才从祠堂出来,什么都不用做,只因与薛柠母女情深,便能站在老夫人身边。 还有侯爷,这几日明显与江氏也亲近了几分。 若不是她使出浑身解数,她男人便要宿在秋水苑里了。 聂氏目光忍不住沉了沉。 这个江氏,一日不除,她便一日没有体面。 迟早她要找个机会,让江氏滚出侯府。 谢老夫人领着江氏等人刚走到前门,便听说镇国侯府的马车过来了。 “快快快,开门迎接姑娘去。”谢老夫人眸光一亮,脚上快了几步,被江氏搀扶着走出大门,果见薛柠领着几个尊贵体面的丫头从马车里下来。 一个多月不见,昔日里那羸弱苍白的少女今儿一袭鹅黄锦衣长裙,颜色亮丽得仿佛漫山遍野盛开的迎春花。 两道墨色细长的罥烟眉,一双泉水般的清澈眼眸。 瓷白的肌肤,凝脂一般。 又像落了雪的羊脂玉,阳光落在她饱满红润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越发容色逼人。 谢老夫人从前便觉得,薛柠这样的样貌,迟早是个祸水般的人物。 如今一瞧,这被人滋养过的女子,雪肌乌发,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令人心下生叹。 她眸光微微一动,牵起嘴角走上前去,亲热地握住薛柠冰凉的小手。 “好孩子,祖母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薛柠抬眸,瞧见眼前一大家子花团锦簇的女子迎上来。 谢老夫人神情激动,满眼慈爱和蔼的柔光。 其他众人眸色复杂,倒也都带着亲昵的笑意。 众人尽管都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更多的是试探。 只有老夫人身侧的江氏与江氏身后的苏蛮是真心实意欢迎她回来的。 “柠柠!”苏蛮伸长脖子,笑容挂在嘴角,恨不得早早与薛柠抱在一起。 但有谢老夫人在,到底没敢失了分寸,只能委屈巴巴的亮着一双眼睛,站在老夫人身后,一个劲儿的给薛柠使眼色。 薛柠不动声色将手指从谢老夫人手中抽出来,福了福身子,“薛柠给老夫人请安。” 谢老夫人笑了笑,“柠柠,唤我祖母便是,你是我的干孙女,是上了咱们苏家族谱的,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从前哪能听到谢老夫人说这种讨好的话? 薛柠似笑非笑的翘起嘴角,也没揭穿谢老夫人的虚伪。 “祖母客气了,柠柠今日回来,只是看看大家而已,下午便要回去的,对了,这位是二叔家的长乐妹妹,今儿在家无事,同我一道来侯府玩耍。” “长乐见过谢老夫人,给谢老夫人请安!” 李长乐弯起眉眼,笑吟吟地给谢老夫人行了个礼。 “哎哟,这可使不得!”谢老夫人忙将李长乐扶起来,打量她几眼,只觉眼前的小女孩儿年轻貌美,笑容甜滋滋的,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光芒四射,一看就是大家族养出来的体面孩子,心思单纯,又懂礼节,“这李家的姑娘就是生得不一般,瞧瞧这模样,同李世子还有几分相似,小小年纪便是个美人儿,日后还了得。” 薛柠微微一笑,李长乐却是小脸儿微红,“长乐和哥哥才不像,哥哥好看多了!” 谢老夫人含笑侧头,急切地往薛柠身后看去,“姑爷怎么没来。” ------------ 第225章 他没陪她 薛柠面不改色道,“阿澈今儿有事,恐怕来不及过来,便由我和长乐妹妹陪着祖母与各位叔叔婶婶说说话便好。” 听说李长澈没来,董氏与柳氏二人装都不肯装了,嘴角扯了扯,翻了个白眼,露出不屑。 谢老夫人脸色不太好,但当着薛柠的面儿也没表现出来,干笑一声,揽着薛柠便要进府。 薛柠只当没看见,回过身,吩咐下人将礼物都搬进宣义侯府里。 江氏瞧着薛柠那有条不紊事事周全的模样,心里很是欣慰。 她养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如今当真像个大人一样开始走亲访友了。 一路走进万寿堂,薛柠都没发现苏瞻的身影。 原本紧绷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些。 至于秀宁郡主表情淡淡,脸色苍白,想是那夜被雨水淋湿后身子还没大好。 想起那夜,薛柠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大自然。 到了万寿堂,薛柠破天荒在谢老夫人身边坐下。 一屋子女眷,纷纷坐在下头,就连秀宁郡主也只能屈居在她之下。 仔细想想,上辈子哪有这样的场面? 她嫁进侯府,成了苏瞻的妻子,却仿佛是宣义侯府的奴仆一般,这样的家宴,她从来只有站在一旁伺候的份儿,而秀宁郡主进侯府,便如同贵宾一般,要她捧着尊着伺候着,稍有懈怠,便得来一顿辱骂。 哪怕郡主与自己的夫君在后宅幽会,她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她想起,很长一段时日,秀宁郡主一直住在明月阁的小跨院儿里。 她曾为了苏瞻差点儿丢了一条命,身子越发的不好,苏瞻便让她在府中休养身子。 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郡主的丫头便会到明月阁来寻人。 她能怎么办,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去别的女人房里嘘寒问暖罢了。 秀宁郡主无数次将她踩在脚底下羞辱,她骂她是自甘堕落的贱妇,是勾引别人心上人的狐狸精,嘲笑她连自己的夫君都看管不住,还讽刺她是个没人喜欢的废物。 她也不是没动过怒,生过气,打过人。 只是每一回,都被苏瞻冷着脸挡了回来。 他一次次护着秀宁郡主,一次次将她的尊严碾碎,一次次将她对他的爱意消磨。 直到他亲手杀死他们的孩子,将她流放到永洲老宅。 薛柠缓缓收回神思,目光微动,压下心底那翻涌的恨意,不动声色喝了一口热茶,便将带来的礼物分到各房去。 今儿旁支的亲戚来了不少,还有一些从前都不大爱搭理薛柠的夫人。 如今见着薛柠,只恨不得拉着她的手,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 谢老夫人拉着她说了不少体己话,又一个劲儿询问李长澈的去处。 薛柠随口找了个借口,堵得老夫人无话可说。 更何况,还有李家这位姑娘在,谢老夫人摸不准她的身份地位,也不敢在薛柠跟前造次。 与谢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薛柠便借口身子不大爽利,想去秋水苑休息休息。 如今的谢老夫人对她,自然是有求必应,更何况,她是江氏一手养大的,想跟自己的养母说说私房话也在情理之中。 谢老夫人暗地里递给江氏一个眼神,便笑着送薛柠出了万寿堂的大门。 薛柠刚一走,柳氏便讥诮出声,“老夫人,我说什么来着,李世子根本不喜她,今儿又怎会同她一起回来探亲?” “看来,外间传言李世子宠妻无度,是假的吧?” “若李世子真心在乎薛柠,今日为何不陪她回来?” 苏瞻刚走到万寿堂门口,听见的便是这样一句。 他眉梢微挑,原本烦闷异常的胸口骤然一松,眼底泛起一抹意味深长。 李长澈没陪她回来? …… 与江氏携手走进秋水苑,薛柠才真正放松下来,仿佛回到了家一般。 回到熟悉的院落,走进熟悉的屋子,她欢欢喜喜投进江氏怀里。 “娘,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这语气一出,仿佛瞬间回到了她做姑娘的时候。 “这才像个孩子。”江氏感慨一声,抚了抚薛柠的后背,“方才的柠柠与大人差不多了,行事周全又妥帖,比我想的还要优秀。” 薛柠很想说,她不但是个大人,还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大人。 很多事她早就学会了,再不会给她丢脸的。 只是这些话,不能跟任何人说。 她将下巴搁在江氏肩头,委屈地蹭了蹭,“在娘亲面前,柠柠永远都是个孩子。” “还有我!还有我!”苏蛮一把将薛柠从江氏怀里捞出来,狠狠一个抱住,“好久没闻柠柠身上的香味儿了,想得我简直是茶饭不思!” 薛柠微微一笑,“上次差点儿在公主府见到你,可惜你走得早。” “我后来听嫣然郡主说过啦,只可惜,我给镇国侯府下帖子,一直没有回应,呜呜呜,柠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想得我都快死掉了。” 薛柠心下一紧,“蛮蛮别胡说。” 苏蛮将脸蛋儿凑过去,嘿嘿一笑,“真没胡说,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 薛柠弯起眼睛,捏捏她的脸蛋儿,“哪有,明明还有这么多肉,一看就被娘亲养得胖嘟嘟的。” 苏蛮立时便慌了,“我很胖吗?那可了得!我还嫁不嫁人了!”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薛柠看起来却比苏蛮要成熟得多。 江氏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姐妹两个说笑,一边招呼李长乐坐。 李长乐眨眨眼,乖巧地坐到椅子上。 漆亮的眼珠子在薛柠与江氏母女身上来回的转。 “去准备热茶,还有点心。”江氏体贴道,“长乐姑娘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同我说。” 李长乐一双眼都在薛柠曼妙的身姿上,“我什么都吃,嫂嫂爱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都听嫂嫂的。” 江氏道跟宋嬷嬷吩咐了几句,宋嬷嬷便带着几个丫头下去忙碌。 “你嫂嫂是个馋猫儿,喜欢吃的东西可多了。” “那嫂嫂觉得好吃的东西,一定特别好吃,馋猫儿最会吃东西。” 闻言,江氏与苏蛮都笑了,都称是是是。 ------------ 第226章 怎么还不圆房? 薛柠暗暗打量李长乐一眼,有几分意外。 今儿她本打算自己一个人来宣义侯府,没想到临出门,便遇到早早等在门外的李长乐,她也没多说什么,只身子往马车里一坐,双手抱在胸口,神情若定的靠在她身边,“嫂嫂,长乐陪你去宣义侯府看看。” 吴氏是个假好人,她这个女儿……倒有些奇怪。 她不清楚她的目的,但她看自己的眼神还是很友好的,至少没有太多心眼儿。 因而,她便将人一道带过来了。 果然,有她这个李家姑娘在,谢老夫人收敛了许多。 坐了一会儿,江氏便开始赶人,“蛮蛮,你带长乐姑娘去园子里转一转,我与柠柠有体己话要说。” 苏蛮不乐意,“呜呜,我与柠柠也许久没见了,有什么话是女儿也听不得的?” 江氏哄道,“快去,听话,回头柠柠还会再来的。” 苏蛮没法子,拉着李长乐一步三回头,“好吧,柠柠,你今儿一定要多在家里坐会儿。” 苏蛮与李长乐一走,江氏才重新将薛柠揽进怀里,“柠柠,你实话告诉我,在李家过得可好?” 薛柠鼻子微酸,“娘,我真的过得很好。” 江氏将她放开,狐疑道,“我听说镇国侯府的那位侯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当年生屠了几城,血腥残暴之名传遍了大江南北,多少年都无人敢将女儿嫁到李家,你那公爹当真没欺负你么?” 薛柠笑着摇摇头,“没有,虽然柠柠不知道屠城是怎么回事,但爹爹对我真的很不错,还有婆母,几乎不大管事,如今镇国侯府后宅的大部分管家权都在我手里。” 江氏深吸一口气,竟没想到柠柠这么快便得到了镇国侯夫妻的喜欢。 毕竟在传言里,温氏是被李侯强娶入府的,脾气也不好。 镇国侯府后宅发卖丫鬟婆子的次数比别的士族要多得多。 薛柠一嫁人,她便日日在祠堂里为她担忧。 怕她在别人家里不懂事被欺辱,又怕她年纪小,一个人孤零零的带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宝蝉在高门深宅被人糊弄,又担心她不知道如何与外男相处,与李世子夫妻不和谐。 好不容易将薛柠盼回来了,她要问的话还有许多。 薛柠抿唇微笑,小手紧紧握住江氏的,“我真的很好,娘亲不用担心,阿澈待我如同亲妹妹一般,对我也不错,吃的穿的喝的,从未有亏待,府中下人们对我都十分尊重,这样的日子是东京多少贵女都羡慕不来的。” 江氏这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将人拉近一些,低声问,“先前坊间传言你与李世子尚未圆房,在樊楼闹得那样大,如今呢,可是已经圆房了?” 说着,她轻轻将薛柠衣袖卷起。 看见那纤细手臂上仍旧鲜红的守宫砂,江氏微微一怔。 薛柠原还想遮掩一番,没料到江氏动作这样快,她掩藏不及,嘴角露出个讪笑,将袖子微微拉下来,“我和他……还……还没……” 江氏蹙眉,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有夫妻成婚月余还不圆房?成婚前,娘给你的小册子,你仔细看过了没?” 薛柠难为情道,“看……看过了……” “那是为何?是李世子不会么?还是他不行?那也不应该啊,这种事儿于男子而言总是顺理成章的。”江氏越想越难受,直直地打量着薛柠雪白的小脸儿,眼眶微红,“还是说,李世子当真不肯碰你?” 薛柠一时噎住,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与李长澈的关系。 江氏越发不解,“你生得这样好,莫说是男人,便是女子见了也会动心,那李世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放着如此花容月貌的妻子在房里,却不肯碰?” 薛柠忙道,“娘,不是阿澈的错,是我自己。” 江氏惊疑道,“你怎么了?” 薛柠随口找了个理由,红着脸解释道,“我……我有点儿接受不了别人靠近……也很害怕那种事儿……所以阿澈一直很尊重我……才一直没跟我圆房。” 江氏脑子里有些乱,又想着当初薛柠一心想嫁给瞻儿,一时心中微紧,只怕她心里还未放下瞻儿因此才不肯同李世子圆房,语重心长道,“一日两日不圆房,他还能尊重你,一年两年呢?柠柠,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薛柠嘟哝道,“娘,我没闹着玩儿……” 江氏迟疑道,“柠柠……你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 “没有!”知道江氏说的是苏瞻,薛柠忙竖起三根手指头,认真反驳,“真没有,我早就放下了,不然我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认娘为母亲,让苏瞻做我的哥哥。” 成了兄妹,便再无成婚的机会。 更何况,苏瞻已经娶了秀宁郡主,而薛柠也已经嫁到了李家。 二人之间,绝无可能。 江氏怔了怔,也明白薛柠这话不是假话,只是反应过来,便只剩下忧心,“你这孩子,那你到底是怎么了?跟娘说说,让娘来想想法子。” 嫁到李家那样的门户,身为世子夫人,怎能不与世子圆房呢? 再过两年,若柠柠还未有个一儿半女,只怕地位便保不住了。 李长澈又是长房嫡子嫡孙,不可能一直不碰女人,更不可能不生个儿子来继承李氏。 男人从来花心易变,只有膝下的孩子才是一个女子在高门大户里最大的依靠。 一个女人,年轻貌美时还好,若不年轻,不貌美了呢? 一个孤女,在那帘幕深深的后宅里,该怎么过日子? 不过是几年后,被人狼狈休弃,驱赶出来罢了。 如此一想,她便急切起来,“若是你胆子小,不如行事前喝点儿酒,又或是——” 江氏想了想,匆忙起身,走到衣柜后,从一个黑漆雕花的盒子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纵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将这东西放进薛柠掌心里时,她还是微微红了红脸,“这药是在男女圆房时助兴用的,柠柠,你将此物收好,回头放上一滴在水里服下,如此……房事时,你便不会感觉到疼痛。” ------------ 第227章 装可怜 江氏没敢说得太明白,这药是她刚成婚不久后,苏翊礼替她寻来的。 说是有助润滑,让女子能尽快适应。 她用过几次,的确是好物,过程中让人情难自已,欲仙欲死。 这些年,她几乎用不上了,一直闲置在箱子里。 没想到她的柠柠竟害怕那种事儿,她这个做娘的,自然要为她做打算。 江氏意味深长道,“你快些收好。” 薛柠一脸羞赧,以前她还是个孩子,哪跟江氏说过这些? 如今成婚了,与长辈说的话连蛮蛮都不能听了。 她脸颊不自觉泛起两片红晕,“哎呀,娘,真不用——” 江氏按住她的小手,“回头一定要记得试试,再不行,娘私底下找个大夫给你看看,总之,你可不能仗着年轻任性,不仔细笼络好夫君,不为他生个一儿半女的,你日后在镇国侯府哪有倚仗?” 薛柠嘴角微抿,脸颊已经红透了,她知道江氏都是为了自己好,也不敢说些有的没的。 没办法,只能做贼似的将那药瓶子塞进袖中。 江氏这才放心了些,含笑拍拍她的小手,让她放轻松。 晌午快到了,侯府摆了家宴。 江氏带着薛柠往颐和堂走去。 今儿是家宴,偌大的几个八仙桌,并未用屏风分隔。 府中男女主子都坐在一起。 薛柠如今是侯府贵客,自然与谢老夫人一桌。 李长乐与江氏陪同,秀宁郡主坐在江氏身侧,苏蛮坐在江氏另外一边。 剩下的都是柳氏董氏苏清几个。 男主子本来坐在另一个桌上。 但苏瞻是秀宁郡主的夫君,又是薛柠的阿兄。 谢老夫人又存了几分别的心思。 想着薛柠当年是喜欢瞻儿的,她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见了瞻儿,定然会念起当年的旧情,便故意将他安排在了秀宁郡主身边,与薛柠相隔不远。 薛柠入座后,低眸与谢老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听丫鬟欢快道,“老夫人,世子来了!” 薛柠顿了顿,便感觉有人步伐沉稳,气势微冷,拂袖走进内堂,在她不远处坐下。 “夫君,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没一会儿,秀宁郡主低低的娇嗔便响起。 男人声线低沉,性感里又夹杂着几分淡漠,目光却在薛柠脸上。 “不过才一会儿,便这么急着见我?” “你是我夫君,我不想你想谁?” “这不是过来了?” “夫君,你给我带的核桃酥呢,我早就想吃了。” “给你。” 男人声音温润,郡主娇声柔情。 简单几句对话,便勾勒出一幅夫妻恩爱的美景。 薛柠知道,这不过是秀宁郡主的把戏,尤其见她一个人孤身回来,便刻意与苏瞻做出亲密的姿态想让她吃醋,可惜了,她头也没抬,依旧侧着脸与谢老夫人说着些什么,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苏瞻与秀宁郡主在说什么,他们夫妻恩爱,似乎与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谢老夫人笑道,“柠柠,你阿兄今日专门从刑部回来的,你与他也许久未见了,见见吧。” 薛柠嘴角笑意收敛,微微抬起头。 对上男人那双宛若寒潭的凤眸,唇边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殆尽。 不是她不想笑,只是经过上次樊楼一事,对着苏瞻,她实在笑不出来。 苏瞻也抬眸看她,深邃的眼睛里,是晦暗不明的光,让人瞧不出他对这个曾经爱他爱得不可自拔的义妹是何种情绪。 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说不出的感觉。 但薛柠从未像此刻这般平静,看着他与秀宁郡主夫妻恩爱,心里竟无一丝波澜。 “倒也未曾许久没见。”她似笑非笑道,“前段时日,才在樊楼见过。” 薛柠话里话外里的意思,侯府众人心知肚明。 苏清神色尴尬,谢凝棠沉默了一下,苦笑一声,主动提起,“我知道,那次是嫂嫂不对,嫂嫂先前在镇国侯府已经给妹妹赔过不是了,今日一家人聚在一起,嫂嫂再真心实意跟妹妹说一句,对不起,好妹妹,你喝了这杯酒,就当原谅嫂嫂了。” 说着,举起手里的酒杯,遥敬薛柠一杯。 薛柠身形未动,要笑不笑地看着谢凝棠。 谢凝棠戏唱到一半,对面人却不接招,面上有些尴尬。 她转眸,泪眼汪汪地看向苏瞻,将姿态放得极低,“夫君,妹妹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 那眼睛通红的模样,要多可怜,便多可怜。 人总是习惯性怜惜弱者,不一会儿的功夫,在场诸人看薛柠的眼神便多了几分不喜。 “薛柠。”苏瞻缓缓开口,目光落在薛柠平静如水的小脸儿上,知道她这是为了他,故意在同秀宁耍脾气,但这样的场合,秀宁总归是他的妻,她不该让秀宁这般难堪,“她是你嫂嫂,你不该让她主动来给你赔礼道歉,上回镇国侯府的事儿,我不同你计较,但今日,这杯酒,你得给她个面子。” 看着男人对秀宁郡主无条件的维护,薛柠还是忍不住露出个讽刺的笑。 上辈子秀宁郡主总喜欢在苏瞻面前装可怜。 而苏瞻每一次,都会站在郡主那边,反过来责怪她不懂事。 她早已看透秀宁这些虚伪做作的把戏,心里根本没将她的眼泪当回事儿。 今日,她是镇国侯府世子夫人,她是苏瞻的夫人。 她的身份,比她更为尊贵。 她受苦受难一辈子,凭什么还要在秀宁郡主面前吃亏? “嫂嫂既知道错便好,日后少在我面前晃悠才是正经。”薛柠抬手,轻轻将面前的酒杯拂倒在桌面上,这动作,便是不给秀宁郡主面子的意思了,“至于这酒,我不会喝,我与嫂嫂本就关系不睦,没必要装作姐妹情深的样子。”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静,一个个诧异的打量着薛柠。 没想到,昔年那个人人欺负的小姑娘,如今也硬气起来了。 竟然敢与郡主这般说话。 秀宁郡主脸色苍白,泪眼婆娑道,“薛柠妹妹——” 这哭声,听得人心烦。 苏瞻眸光微冷,“薛柠,你什么意思,你与秀宁不睦,到底是为何。” 这声音,也叫人生厌。 ------------ 第228章 不配吃! 薛柠蹙起眉心,侧过脸,淡淡地对谢老夫人道,“祖母,若苏世子与郡主一直为难,我想,我没必要再留下来了,长乐,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免得叫宣义侯府的人瞧不上咱们。” 李长乐立刻站起身来,脆生生道,“好的,嫂嫂!” 薛柠作势要走,一群人都慌乱起来,一个劲儿的劝。 苏瞻皱着眉头坐在薛柠对面,两道浓黑的视线一瞬不瞬的凝着她略带愠色的姣好眉眼,心里只觉得这丫头有些好笑。 明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却故意端出那些大人的做派。 她以为她伪装得好,装作不喜欢他,不爱他,可她在乎的神情,根本骗不了他。 她不接受秀宁的道歉,不肯与秀宁交好。 无非只是因为秀宁是他的妻罢了。 从小,她便看似柔软,其实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一直都有占有欲,骨子里也是倔强的。 樊楼一事后,秀宁被逼着去了一趟镇国侯府。 回来便说,她亲耳听见薛柠与李长澈在房中云雨。 那会儿他心底没来由怒火翻涌,几次找李长澈麻烦,没料到最后都被李长澈反将一军,也不知他从哪儿找来一位神医,将首辅严大人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至此,非但严大人高看李长澈一眼,便是翰林院那些新人旧臣,也纷纷见风使舵,为李长澈马首是瞻。 最近几日,也不知李长澈吃了什么药,处处与他作对。 他一个翰林编修,竟将手伸到了刑部,屡次阻挠他办案不说,还抢走了他最大的功劳。 可惜,镇国侯府实力太强,他现下还没有反击的机会。 李长澈三番四次的挑衅,让他心里满是火气。 得知薛柠又与他圆了房,更是不知怒从何起。 还以为薛柠今儿是领着夫君回来耀武扬威的。 可没想到,今日,李长澈竟没陪她回来。 甚至,路过秋水苑时,他亲耳听见她与母亲的对话。 成婚这么久,她居然还是处子之身。 上回在秀宁与苏清面前,明显也是故意与李长澈做戏。 她为何要如此?明明与李长澈假戏真做,便能打消所有人的疑虑,可他们并没有那么做。 李长澈仍旧没有碰她,她也依旧是清白之身。 他们成了婚,做了夫妻,却没有感情。 苏瞻原本闷疼的胸口,乍然间豁然开朗,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他就知道,薛柠岂会委身于别的男人?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怎会轻易放弃? 只要一想到薛柠还是爱自己的,苏瞻眉眼也苏展了,心里也舒坦了,连日里一直发疼的脑仁儿也舒缓了许多。 “柠柠——”他漫不经心开口,抬起修长的眼眸,目光深深地看向薛柠,忍不住放柔了语气,“阿兄替你嫂嫂跟你赔不是,你坐下罢。” “是啊。”谢老夫人拉住薛柠的手腕儿,“哪有才来便走的?你若要走,便是看不起祖母,锦娘,你快劝劝柠柠。” 江氏表情无奈,轻声哄了一句,“柠柠,别同你嫂嫂置气,等用了午膳再走不迟。” 江氏一开口,薛柠这才平心静气地重新坐了下来。 秀林郡主红着眼将酒杯放下,也没多说一句。 很少见秀宁郡主在她面前吃瘪的样子,薛柠心情极好,唇边微微勾起。 一时间,堂内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虚伪和谐。 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色,谢老夫人破天荒地给她夹了一小节肉排骨,聂氏还替她准备了酒酿圆子,她们一个个的都在想方设法讨好她。 只有苏清绷着脸,柳氏笑容轻蔑,秀宁郡主眼神意味深长。 还有苏誉,隔着老远,目光冷冷的,眼里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薛柠昨儿睡得晚,本就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小块肉糜,便感觉胃里不大舒服。 拿茶水漱了口,宝蝉便将帕子递上来。 薛柠捏着帕子在嘴角按了按,刚想说不吃了,却见苏瞻突然夹了一块糕点,放进她碗里。 男人语气柔和,少了平素里惯常的冷峻,“你最爱吃的糕点,尝一口。” 宝蝉看清那糕点,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薛柠却轻轻按住了宝蝉的小手,微微抬起眸子。 她看见男人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神情,仿佛大哥哥一般,对她道,“柠柠,你怎么不吃?” 薛柠心口微微窒息,怔愣良久,缓缓露出一抹自嘲的浅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 她们都在等,等她吃下苏瞻这大发慈悲的一块“赏赐”。 也许,他们也在看戏,看是否会接受苏瞻的这份“好意”。 可没人清楚,她此刻心里有多难受,多恶心。 谢老夫人疑惑道,“柠柠,你阿兄给的糕点,不喜欢?” 苏瞻搁下黑漆的紫檀木长筷,眸子微眯,神色已然有几分不悦,“薛柠,你到底在闹什么?” “没闹。”薛柠语气淡淡,嘲讽道,“我不喜欢吃。” 苏瞻不喜她这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冷着眉眼,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不喜欢吃也得吃。” 薛柠面无表情反问,“凭什么?” 苏瞻沉声,“就凭这是我亲手给你准备的。” 薛柠冷笑一声,坐在椅上,不动如山,只看向苏瞻的眼神越发冷漠。 柳氏见这气氛尴尬,憋了一肚子的气总算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她笑了笑,阴阳怪气道,“人家现在是镇国侯府的世子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咱们家的糕点?要我看啊,她是想吃李世子夹的东西罢?只可惜,李世子今儿‘公务繁忙’,没空陪她回来呢。” 她故意加重“公务繁忙”几个字,生怕别人不知她薛柠为了脸面故意在说谎。 李长乐看出来了,这一家人就是想故意为难她嫂子,腾地站起来,“你这夫人好生嘴贱,我哥哥事忙不陪嫂子回来,我不是陪她回来了?” 柳氏冷哼一声,“李姑娘怎么同李世子比?我今儿看了大半天算是明白了,薛柠不过是高嫁到了李家而已,这才几日,便洋洋得意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没人要的孤女,有什么本事在这儿耀武扬威?薛柠,你当初使手段将我的阿溪弄到永洲,我还没跟你算账,如今倒是好个风水轮回转,我知道,你那夫君根本就不喜欢你!你有什么脸面让咱们府上的老夫人给你布菜,让咱们的世子,给你夹糕点?!要我看,你根本不配吃!” ------------ 第229章 掀桌 薛柠面色发冷,一双清澈的眸子微微看向柳氏。 柳氏被那平静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怵,挺起胸口,恶狠狠地拔高声量,“我今儿就这么说了,你能怎么着!还指望李世子给你撑腰?也要看你这小贱人配不配!” “嫂子,她欺人太甚——” 薛柠挡住李长乐的手,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我还能怎么着?” 这些年,她早就受够了苏家这群人的阴阳怪气。 一个冷漠的老夫人,一个虚伪的董氏,一个恶心的柳氏。 还有她们膝下的儿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在宣义侯府含辛茹苦兢兢业业多年,得来的只有她们的嘲讽与漠视。 如今,她重活一次,终于将自己嫁出去。 她早已不是苏家人,早就不想伺候这群腌臜恶心之人了! 柳氏以为薛柠还是那个好拿捏的小姑娘,嘴角得意的勾了勾,“你当然不能怎么着,宣义侯府养你这么大,你就应该报答!否则,你就是个白眼儿狼!” 薛柠目光如水,嘴角带着笑,根本没听柳氏狗叫,小手将苏瞻夹给她的那块糕点拿在手里。 “这就对了。”苏瞻薄唇微启,笑了笑,“这是我今儿专门让人排队去给你买的——” “啪”的一声。 薛柠直接将那块糕点砸到苏瞻深邃的眉骨上,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 苏瞻只觉眼前一黑,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眼睛,刺疼感袭来,让他闭了闭眼。 “薛柠!”谢凝棠尖叫起来,小手抚着苏瞻宽阔的肩头,怒道,“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世子哥哥也是你能随便打的吗?” 薛柠淡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打?” 苏清嘴角紧抿,也站起来,与秀宁郡主站在一条战线上,“他也是你阿兄,你不要命了……” 所有人都好奇,也震惊。 薛柠从小懦弱,从来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如今是怎么了,因为一块糕点,竟敢打这位刑部出了名的狠辣长官? 更何况,他还是她曾心心念念要嫁的人。 难道她当真是自己孤家寡人,气不过世子与郡主夫妻恩爱吗? 四周混乱嘈杂,苏瞻端坐原地,冷着立体分明的俊脸,拂去落在自己鼻尖上的糕点屑。 他扬起一双漆黑的眉眼,定定的看着满含愠怒的薛柠。 “给我个解释。” “苏瞻,我今日便告诉你,我为何不肯吃。” 薛柠眼眶发酸,冷眼望着他,将自己两世的委屈,悉数宣泄出口。 “因为我不能吃杏仁糕,只要吃上一小口,身上便会长红色的斑点,多吃两口,便会呼吸困难,你与我青梅竹马十年,至今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口口声说将我当做亲妹妹,其实,你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 薛柠红着眼说完,还不解气。 抬起双手便将身前的桌子掀翻。 桌上瓷碗金碟,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整个颐和堂,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众人皆被薛柠的怒火震惊了,一个个都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 “柠柠,你干什么啊!” “好好的家宴,你怎的闹成这样?” “不过一块杏仁糕而已。”苏瞻沉着脸,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薛柠身前,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儿,薄唇紧抿,“你难道要与宣义侯府,要与我,恩断义绝吗?” “便是恩断义绝,又如何?”薛柠磨了磨牙,一双杏眼早已红透,“早在你弃我不顾,让我跳下天元山开始,我便决定,此生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苏瞻心中微震,不知为何,听到她这话,心脏莫名一阵抽疼。 他看着薛柠那决绝的神色,大手用力得指节发白。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害怕她从他身边离开。 仿佛只要他一放手,她便会如一只雀鸟一般,逃离天际,让他再也无法掌控。 他大力将她拉扯进自己怀里,“薛柠,你可以听我解释……我不知道你不能吃杏仁糕,你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薛柠只觉得好笑极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执着了一生的男人,只余一阵寒心,“我没说过?” 苏瞻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你没有,你没说过。” “只是你记不住关于我的一切罢了。”薛柠冷笑一声,拼了命挣扎,心中又愤怒又恶心,“苏瞻,你放开我!” 苏瞻不肯放,鬼使神差拉着薛柠往颐和堂外走。 他力气大得出奇,薛柠怎么也挣脱不开,正绝望时,门外,一道冷厉的薄音落进来,像冰冷的薄刃突然划破绸缎。 “苏世子,麻烦你,放开我妻子。” 李长澈手很快,身影如同鬼魅一般。 苏瞻只感觉手背一疼,不知被什么打到了,只能忍痛将薛柠放开。 薛柠没有半分迟疑,揉着发疼的手腕儿,直接往李长澈身边跑过去。 李长澈顺手将薛柠揽进怀里。 一双没有半点儿温度的桃花眸,静静地扫了一眼混乱的内堂。 谁也没想到李长澈会突然赶过来。 柳氏脸色一白,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一瞬间,满堂皆静。 李长澈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 浮生手里抱着那把杀人不见血的长刀。 主仆二人皆一身墨色黑衣,不知从哪儿风尘仆仆赶过来,浑身都散发着肃杀冷冽之气。 李长澈先是低眸查看薛柠,大手抚上她泛着红色的脸颊,“你怎么样?” 薛柠扬起脑袋,眨了眨微红的眼睛,将那里头快要溢出的水雾,生生逼了回去。 她摇摇头,压抑着喉咙里的哭声,抿唇道,“我没事。” 见小姑娘完好无损,李长澈讽刺一声,“这便是宣义侯府的待客之道?” 苏瞻唇边泛起一个冷笑,沉黑的眸光直直地李长澈看去。 两个年轻的贵族公子,都是一样的风光霁月,只李长澈气质更加矜冷凛冽,仿佛冬日雪上的一股朔风,充满了强大的肃杀之气。 苏瞻沉着脸,便要开口。 谢老夫人忙颤巍巍地走上前去,“李世子,都是误会……刚刚柠柠因为一块糕点不小心同瞻儿闹了起来……她一个人发脾气……我们可什么也没说……就连这桌子……也是柠柠自己掀翻的。” ------------ 第230章 掀得好! “是啊,瞧瞧这一地的汤汤水水,还有这昂贵的贡瓷,哪一个不是价值百金,偏偏叫她砸成这样,我们谁也没欺负她啊。” “她突然便发起脾气来,让人始料未及,就跟疯子似的。” “李世子,您来评断评断呀。” 谢老夫人没说假话,众人也都跟着附和。 只盼着李长澈能看清薛柠嚣张跋扈的真面目,好好罚一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薛柠咬唇站在李长澈身边,手指蜷缩,等着被骂。 李长澈一听,眉梢微微扬起。 “你掀的?” “嗯……” 李长澈鼓掌,“掀得好。” 谢老夫人,“……” 侯府众人,“……” 浮生微笑,与宝蝉一块儿,扬起下巴,与有荣焉。 薛柠惊诧抬眸,“我还砸了苏瞻。” 李长澈眼底满是欣赏,“砸得也好。” 苏瞻:“……” 李长澈耐心道,“用什么砸的?” 薛柠迟疑道,“杏仁糕。” 李长澈眉宇一沉,眼底寒光微闪,“你不是不能吃杏仁?谁那么不长眼,给你吃这种东西?” 薛柠愣住,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话。 只懵懂的神情,瞧着跟个孩子似的,叫人心里生出几分怜惜。 李长澈摸摸她的鼻尖,他指尖微凉,冰得薛柠睫毛一颤。 但好久没与他一起了,她实在想念他的触碰,到底没躲开,只是眼巴巴的抬起幽幽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除了宝蝉,谁也记不得她不能吃杏仁儿,阿澈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了宝蝉么?还是从哪儿得知的? 薛柠满脑子都是疑问,怎么也想不通李长澈为何会关心她能不能吃杏仁这种小事。 但男人的偏爱,像一把温热的火,在她心窝里轻轻燃烧。 原本这几日的冷待,她已经收拾好情绪。 可她总归还年轻,又怎会没有半点儿委屈与怨言? 那些积攒在心底的压抑,在这一刻突然冒出来,她眼眶一阵发热,红着眼道,“我没吃,那些杏仁糕都让我掀翻了。” 李长澈松口气,“没吃就好。” 薛柠闭上嘴,没再说话。 一双双眼睛都往他们夫妻二人身上瞧。 李长澈知道小姑娘心里有怨,轻笑一声,解释道,“前两日出城办事,回来晚了些,本来昨夜就该回来的,路上耽搁了,所以今儿一早才没陪你过来。” 他声音清冽悦耳,轻轻落在颐和堂内。 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苏瞻脸色阴沉,越发难看。 他自然知道李长澈去做了什么。 原本他手里的案子,被他抢了过去,那疑凶仓皇出逃,刑部的人找了几日没寻到踪迹,却叫李长澈找到了。 薛柠没注意众人紧张的表情,听着男人耐心的解释,她心跳有些快,又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一点一点往外溢。 李长澈哪见过她这般哭的模样,一颗心早已柔软得不成样子。 “浮生。” “属下在!” “少夫人不开心,继续砸。” “是!” 说完,乒乒乓乓一顿响,颐和堂内三张大桌子悉数被砸了个粉碎。 聚在堂内锦衣华服的众人,一个个挤在角落里,神色惶恐的看着李长澈。 可那煞神在做什么? 他长身玉立,微微曲腰,弯起食指,刮了刮薛柠泛红的鼻尖。 又凑到她耳边,不知耳语了什么,逗得薛柠扑哧一笑。 到底是谁说他不爱薛柠的。 明明他眼底的爱意都快泄出来了,怎么会不爱! 苏瞻脸色铁青,只觉得薛柠与李长澈站在一起的画面刺眼至极,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将李长澈当做妹婿,更无法接受薛柠嫁给别人的事实,他如画眉眼间,阴鸷涌动,正要上前,却被谢老夫人一把拉住。 谢老夫人老脸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心里只想着如何挽回。 她飞快递给江氏一个眼神,江氏无奈,只得磨蹭上前,对李长澈不好意思道,“李世子莫要动怒,今儿实在是瞻儿的不是,回头我让瞻儿给柠柠赔个不是。” 说着,抬眸看向薛柠,眼底微微泛红,“柠柠不能吃杏仁,是娘亲的疏忽,柠柠,对不住。” 苏瞻眉头紧锁,全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薛柠担心江氏处在中间为难,小手握住她的,“娘,没事,是我自己没跟你提过。” 江氏自责道,“柠柠,你怎么不跟娘说?” 薛柠牵开嘴角,“没什么好说的。” 她同苏瞻说过三回。 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觉得烦,更何况是不喜欢她的苏瞻。 听着小姑娘云淡风轻的语气,苏瞻眉心微动,脑仁儿却突然一阵刺痛。 眼前飞快闪过一道道奇怪的碎片。 那些碎片的记忆里,传来少女可怜又委屈的声音。 “世子哥哥,我可不可以不吃杏仁糕?” “世子哥哥,好痒啊,我好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 “苏瞻,你知不知道,这会要了我的命,算了,你会知道什么。” 从奶声奶气的稚嫩,到成熟的疲惫。 那道熟悉的声音仿佛穿过岁月长河,直达他的耳畔。 他晃了晃脑袋,面前热闹的场景骤然变成东京那高大的城门口。 漫天鹅毛大雪,灰蒙蒙的天气里,一辆乌蓬马车静静地停在城门外。 “娘,我先走了。” 这是清脆甜糯的。 “苏瞻,我走了。” 这是低哑失望的。 两道声音奇怪的交织在一起。 身穿狐裘的纤细女子,骤然与眼前鹅黄身影合为一体。 苏瞻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骤然回神,猛地起身,失声道,“薛柠!” 江氏没好气道,“柠柠已经和李世子出门了,你这时候道歉已经来不及了。” 苏瞻突然呼吸有些困难,他按住酸涩难受的胸口,急切道,“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谢老夫人一把拉住他,“瞻儿,你妻子还在这儿,你出去做什么。” “我——”苏瞻眼底流露出几分迷惘。 他要去做什么? 追薛柠吗? 怎么会? 他分明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的。 可为何,看着她与李长澈在一起,他脑海里会浮现出一些奇怪的记忆? 为什么,他总感觉薛柠才是他的妻? ------------ 第231章 他的小礼物 苏瞻紧攥着拳头,俊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他不管不顾,阔步往外走。 不行,他要去将薛柠追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夫君……你……你别走!” 谢凝棠委屈的咬了咬唇,双手小心翼翼攀上苏瞻的臂膀。 苏瞻皱起眉,嫌恶地将她甩开,“放开!” 谢凝棠微微怔住。 江氏也觉得奇怪,“瞻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苏瞻眉心蹙着,快步走到门口,眼看着薛柠与李长澈携手踏上长廊。 脑中那道单薄的身影又如同鬼魅一般缠着他。 他身形晃了晃,站立不稳。 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 “嫂嫂!哥哥!这也太爽了!” “哥哥你平日便是如此护妻么!” “嫂嫂日后可别再给这一家子脸面了,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该掀桌就掀桌!要的就是一个不憋屈!” 薛柠见李长乐远远落在后头,停住脚步,等了等,“长乐。” 李长乐小跑了几步,“嫂嫂,我走的时候,看见那位苏家世子好像晕倒了,你说他是怎么了?” 薛柠蹙眉,“他怎么突然晕倒了?” 总不会是被她一块糕点砸晕的罢? 别一会儿谢老夫人与秀宁郡主将这锅赖到她头上。 “我也不知道,就见他突然很急切的想出门,结果咚的一声,便栽倒在地。” 薛柠嘴角微抿,“那也跟我没关系,我不关心,不在乎,也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李长乐疑惑的瞧薛柠一眼,见她毅然决然转身跟到了世子哥哥身后,心里直犯嘀咕,嫂嫂对苏世子的态度也太奇怪了,瞧着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李长澈听见苏瞻的名字心底便烦躁,眸色冷冷的看李长乐一眼,大手攥住薛柠的手腕儿,“柠柠,回家了。” “哎,哥哥,你等等我呀!” 李长乐雀鸟一般跟在小夫妻身后。 从宣义侯府出来,薛柠还轻轻咬着下唇,周身上下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而身边的男人仿佛已经忘了他们之前的矛盾,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拉到马车上。 李长乐飞快追上前来,“哥哥,我不能跟嫂子一起吗?” 李长澈看都没看她一眼,“去后面车里。” “哦。”李长乐走到一半,又道,“哥,我真的不能和嫂子一起吗?” 李长澈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李长乐登时识时务一笑,“好叻!我这就去后面!” 薛柠几乎一夜没睡,刚刚又闹了一场,如今身子正是疲乏之际。 上了马车,她便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想着养足了精神,便好好跟男人赔个礼道个歉。 可身边男人气场格外强大,无形的威压笼罩着不大不小的车厢,根本让人无法安然入睡。 她将手缩在袖子里,五指紧紧的蜷缩着。 想开口说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他刚刚在侯府众人面前维护自己的模样,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可一想到他已经几日几夜不肯与她住在一起,心里又觉得难受。让嫣然郡主做平妻的事儿,他心里有想法了吗? 正浑浑噩噩时,却听身边人道,“柠柠,这几日,我睡得不太好。” 薛柠泛红的眸子微微睁开,偏过头打量他。 他消瘦了几分,显得脸颊越发立体分明,本就如玉的肤色,愈发白得发光。 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看起来平静,却又显得那样讳莫如深。 男人一贯高深莫测,让人看不穿他的所有情绪。 她许久没与他这样亲近了,多少有点儿紧张。 “你不是一直睡在书房里么。” “书房一个人,总是很寂寞。” “啊?” 这下,轮到薛柠惊讶了。 她奇怪地瞧着李长澈清冷禁欲的俊脸。 寂寞这样的字眼,当真会从他这样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吗? 她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好,听错了。 李长澈慵懒的靠在车厢上,瞥见薛柠可爱懵懂的表情,知道小姑娘心里气消了一半,像是平白松了口气一般,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轻哄,“这次去城外,给你带了个小礼物。”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橘白小猫。 那小奶猫儿蜷缩在他掌心里,不哭不闹,也不呲牙,小小的身子团成一个球,不知道有多乖巧听话。 薛柠眸子一亮,周身疲惫一扫而空,连带着过去几日与李长澈的不开心都忘记了。 “阿澈,它好可爱啊!” 李长澈眉梢轻挑,一双桃花眼别具风情,“喜欢就拿回家去养着,同安安做个伴。” “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会好好养它的!”薛柠小心翼翼接过小奶猫儿,轻轻抱在怀里,一根手指头顺着它柔软的毛发,小奶猫舒服地扬起小脑袋喵呜了一声,听得她心都快化了,“阿澈,你从哪儿弄来的,它好乖!” 李长澈道,“在一个村子里碰见的,正好它母亲抛弃了它。” 薛柠这才注意到小奶猫的一只腿发育不全,应该是被遗弃了。 她瞬间心疼的摸了摸它的小脚丫,“好可怜,我带回去找大夫看看,要是能治好就行,不行,我便养着它。” 李长澈意味深长道,“既然决定要养,柠柠,你便要对它负责。” 薛柠郑重道,“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它。” “嗯。”李长澈几日几夜没睡好,微微合上眼。 他本想问一句,她今日在宣义侯府大发雷霆是不是因为苏瞻。 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马车里诡异的安静下来。 明明之前二人闹得很不愉快,可在小奶猫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又仿佛回到了一开始最亲昵的时候。 薛柠这会儿倒是完全精神起来了。 隔着不远的距离,嗅到男人身上那淡淡的松香。 他看起来疲累极了,清俊的眉眼上全是疲倦,一身风尘仆仆。 身上还穿着沾染了血腥的夜行衣,想必为了赶到宣义侯府来帮她,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 第232章 同意纳妾 上辈子这会儿,苏瞻一直在忙一桩军饷贪墨案。 那贪官却在自首前夕,一家老小被人灭了口。 凶犯在犯官宅中留下不少痕迹,却连夜奔逃。 苏瞻借着蛛丝马迹很快找到凶犯踪迹,不出五日,便将人抓捕归案。 也因此得了圣上的赏识,彻底坐稳了首辅之位。 也不知阿澈出城做什么去了,一连两日都不在府中,难道跟那桩贪墨案有关? 上辈子,阿澈与苏瞻在朝中分庭抗礼,各种作对,也破了不少大案要案。 若他抢了苏瞻的功劳,那苏瞻岂不是要被气死? 薛柠心下感动,抱着小猫,身子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 连日来阴霾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疏朗起来。 “对了。” 薛柠被男人乍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颗心咚咚的没了章法,“阿澈,怎……怎么了?” 她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想着偷偷在他身边多待会儿,免得他今晚又不在濯缨阁安置。 李长澈抬起浓密的长睫,眸光晦暗地看薛柠一眼。 薛柠脸上尴尬,悄悄挪动屁股,红着脸往旁边坐。 李长澈嘴角微扬,目光凝着薛柠泛红的小脸儿,“上次你同我说,要给我纳妾的事。” 薛柠心神一紧,不知他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事儿。 但想着夫妻哪有隔夜仇,这么久了,她也确实该同他好好认个错了。 “上次的事,是我口不择言,说得不对,阿澈,我跟你赔礼道歉,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现在刚刚入仕,不该这么早纳妾,免得落人口舌,更何况,嫣然郡主的母亲是大长公主,身份高贵,也不可能给你做妾,所以这几日我已经仔细想清楚了,此事,只能暂时搁置,嫣然郡主那里,我会亲自去跟她说清楚的。” 小姑娘态度端正,神色认真。 李长澈委实说不出什么生气的话来。 只挑起眉梢,道,“我想说的是,我可以纳妾。” 薛柠愣了一下,脑子里嗡了一声,呆呆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没听清,“你……你说什么?” 李长澈笑道,“我说,我同意纳妾。” 薛柠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心里莫名一酸,又飞快抬起眸子,露出个茫然的浅笑,“那……” 李长澈依旧望着她干净的眼,“不过,此事需要我喜欢的人同意。” 薛柠视线下滑,下意识落在他腰间的金镶玉长命锁上。 意识到他这是在同自己坦白,她不知所措地笑笑。 她虽是李长澈妻子,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他纳不纳妾,根本由不得她来插手。 毕竟,她只是他的妹妹而已。 先前是她太自作多情,才惹得男人不高兴。 她说不出自己心底是何种滋味儿,只觉苦得像吃了黄莲。 但她不能哭,不能痛,还乖巧地对男人扬起一个笑,“好啊,阿澈,你决定好了,告诉我就行。” 李长澈将她低垂的眸光尽收眼底,淡道,“我喜欢的人,你应当知道是谁罢?” 薛柠乖巧点头,酸涩涌上心头,又被她狠狠压下,“知道的。” 李长澈道,“回头,你去帮我问问。” 薛柠心口堵得难受,“我吗?” 李长澈道,“嗯。” 薛柠无措道,“哦……好。” 李长澈见她眉目呆愣,眸子里水光潋滟好似要哭出来一般,微微一笑,“我休息一会儿,到了侯府,你叫醒我。” “好……” 薛柠彻底没了睡意,也知道自己不该吃醋,不该伤心,应该祝福。 但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揉捏着,难受得呼吸困难。 马车很快回到了镇国侯府。 她浑身提不起力气,下马车时,差点儿摔倒在地。 还是李长澈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才堪堪站稳。 “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薛柠摇摇头,吸了吸鼻子,眼睛隔着一层水雾,看他的脸也模模糊糊的,她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昨夜没睡好,身子有些疲累,回去睡会儿就好了。” 李长澈伸出大手,探了探她的眉心,“没发烫。” 薛柠扯开嘴角,喉咙涩涩,“我真的没事。” 李长澈没说话,打发了李长乐,带着她往濯缨阁走。 回到院中,宝蝉与夏阑几个丫头忙碌起来,又是烧热水,又是准备晚膳。 薛柠还以为他要继续宿在书房,走进内室将外袄脱下,等她出来时,却发现男人还靠在矮榻上休息。 她一时尴尬的站在屏风旁,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如此明言自己喜欢的人,定然是与嫣然郡主说好了什么。 不过他不肯多解释,她也不敢主动去问。 毕竟是人家二人之间的事儿,她再打探,只不过是徒增伤心难过而已。 反正等嫣然郡主入了府,阿澈自会提前告知她。 而她到底是和离还是如何,他总会替她安排好的。 她所求的,不过这一世的逍遥自在不是么。 日后,不管她人在哪里,她都会真心祝福嫣然郡主长命百岁,与李长澈白头偕老的。 薛柠深吸一口气,将那满心的酸涩与苦楚压在心底,笑了笑,走过去,“阿澈,你今晚还要去书房吗?” 男人睁开眼,捏了捏眉心,“不去了,今日宿在这里。” 没有薛柠在身边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孤独寂寥的。 从前也不是没有一个人睡过。 但自打薛柠嫁给他后,他是再也离不开她了。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乖乖的躺在被窝里睡懒觉,他心里也格外安定。 前几日他不愿回濯缨阁,并非不想她。 只是担心从她嘴里再听到什么和离休书纳妾之类的话,为自己平添怒火。 如今,他又给她带了一只“孩子”回来。 只要她用心照顾,日后定不会轻易离开镇国侯府这个家。 “我先去沐浴,柠柠,你看看如何安置阿黄。” 薛柠哪还敢有什么遐思,只当男人是真累了,忙叫人给他准备热水,又替他准备好换洗的衣物。 李长澈揉揉她的发顶,起身走进净房。 薛柠呆呆站在原地,神情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 她只是妹妹而已,替哥哥问问嫂嫂要不要纳妾是应该的,她在这儿低落个什么劲儿。 ------------ 第233章 那是“补药”! 她打起精神来,忙给小阿黄安排好睡处。 小家伙才到一个陌生地方,胆子小得可怜。 先是炸了毛儿到处乱窜,没一会儿,便不知躲进了哪个桌底。 薛柠担心它跑出去,忙叫人将门窗都关上。 带着宝蝉与春祺几人逗了许久,才将小家伙逗出来。 “哎呀,这小猫儿,看着瘦瘦小小的,还挺有劲儿。”宝蝉气喘吁吁将猫儿捉住,递到薛柠手里,“姑娘,你仔细点儿,别叫猫儿挠了。” 话音刚落,小猫儿好似受了惊一般,爪子从薛柠手背上划过,便留下一道纤细的血痕。 “啊呀——”夏阑忙抚住薛柠的手,“少夫人快将猫儿给奴婢。” 春祺皱眉道,“奴婢这就去取药膏来。” 薛柠倒是没在意这点儿小伤。 她累得满头热汗,提溜着小家伙的脖颈,葱白指尖戳了戳它毛茸茸的小耳朵,嘴角微微弯起,“我没事儿,这点儿伤擦一擦就好了,你这小家伙,怎么还抓娘亲?小心娘亲打你小屁屁。” 猫儿这才被她温柔的嗓音安抚下来,蜷缩身子躺在她怀中,小心翼翼对着夏阑几人哈气。 瞧那模样,似乎只肯亲近薛柠。 夏阑心有余悸,“少夫人,还是给奴婢罢。” “小心它一会儿挠你,还是我来。”薛柠笑笑,又道,“宝蝉,你将那垫子拿过来。” 宝蝉抱着柔软的垫子,“姑娘,你准备将阿黄安排在哪儿?” 薛柠四处看了看,小家伙刚回来,没有安全感,又不敢靠近其他人,只肯与她在一块儿,索性将垫子安置在拔步床的脚踏上方便夜里照顾。 春祺是此间丫头里年纪最大的,见状担心道,“一会儿世子出来,瞧见了会不会不允?” 薛柠疑惑道,“阿澈不是挺喜欢猫的么?” “可是——”春祺道,“世子有洁癖,从前养过一只猫,但也只是养在外间,从不肯放在内室。” 薛柠心口微紧,刚要给小家伙挪窝,便见男人闲庭信步从内室走了出来。 见男主子只身着一件玉色单衣长袍,春祺几个丫头忙低眉垂目往外走。 李长澈走到薛柠面前,抬眼便看到她手背上的痕迹。 男人攥住她柔软娇嫩的小手,见那条血线又细又长,寒意瞬间倾覆眼底,“怎么回事?” 薛柠努了努唇,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就是刚刚捉阿黄时不小心被抓了一下,没事的,阿澈,我一点儿也不疼。” 李长澈眯起冷眸,登时有种想将小阿黄扔出去的冲动,不过见薛柠紧紧搂着它,又将那抹怒火压了下来,“过来,我替你处理处理。” “真没事,这小小伤口,明天就能好了。” 李长澈淡淡地睨她一眼,眼底满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薛柠无奈地眨了眨眼,只得先将猫儿放在脚踏上,乖巧跟在男人身侧。 “阿澈,我可以将阿黄放在咱们床下吗?” “不行。”许是察觉自己语气太严肃,又道,“它现在身上脏,还不能洗澡,等它大点儿再说。” “那……放在内室先适应一夜好不好?” “嗯。” 他刚沐浴完,轻袍缓带,气质疏朗,浑身都是那股子清冷的香气。 薛柠松了口气,缀在他身后,被他拉进净房。 房间里热气蒸腾,熏得人面红耳赤。 被男人宽大温热的掌心包裹着,薛柠不太自在,小小挣扎了一下,“阿澈,我……我自己来就行。” 李长澈将她的手按在银盆里,高深的眉目间满是冷意,“别动。” 只是他抬手替她卷起衣袖时,一只玉瓶突然咕噜一下从她袖中滚出来。 薛柠看清那瓶子,蓦的一慌,忙弯腰去捡。 只可惜男人动作比她更快,李长澈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将那小小玉瓶夹在中间,清冷的眉目微微上挑,“这是什么?” “这——”薛柠语结,小脸儿涨得通红,伸长了手去够,“这是娘给我的药!” 李长澈没给,见小姑娘神情格外慌乱,目光有些深,“什么药?” 薛柠自然不能说真话,只道,“补身子用的,阿澈,你快给我,我一会儿还要吃的!” 李长澈将那小玉瓶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江氏给你的?” “嗯……”薛柠忙一把抢过来,贴身塞进怀里,脸上一阵发热,“你放心,虽然宣义侯府那些人对我都不太好,但江夫人是绝对不会害我的,她将我当亲女儿一般养大,只会为我好。” 李长澈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将她的手重新拉过来,洗净擦干后,敷上药膏,“既如此,那一会儿我看着你吃。” 薛柠大为震惊,“啊?” 李长澈给自己也洗了洗手,慢条斯理走出净房。 薛柠一颗心跳得飞快,跟只猫似的,紧跟在他身后,只觉怀里那玉瓶有些发烫,“其实我身子骨也没那么差,今晚不用喝的。” 李长澈道,“既然不喝,那就将药瓶子给我,回头我让大夫验一验再说。” 薛柠哪敢将东西交出去,若叫大夫验出什么来,她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还是别了,这药我自己看着吃就行,反正都是娘给我的。”薛柠嘿嘿笑了笑,讨好道,“夫君,是不是该吃晚膳了,你去看看宝蝉她们将晚膳端来没有?” 说着,她悄悄转身,想将那瓶子扔进箱子里。 但李长澈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儿,揶揄道,“不是你娘给的补药?怎么扔了?” 薛柠越发局促,小脸早已通红一片,“我……我这不是想着睡前再吃么。” 还在狡辩,李长澈索性将那药瓶子夺过来,“我替你保管。” “哎!”薛柠慌得不成样,可男人身形高大,她踮起脚尖,几乎贴在他怀里也抢不过来,“不行,我现在就要喝的!” 小丫头玉山堆雪,身姿婀娜,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颤。 李长澈深邃的眸子里隐隐窜起一簇小火苗儿,喉结上下滚动,任由某人在他身上作乱。 ------------ 第234章 二婶婶又来了 薛柠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他精壮的胸膛上,男人身上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她心口发颤。 她飞快倒退两步,薄纱的曳地长裙勾勒出她纤细的一把软腰。 李长澈还记得她紧贴着自己的滋味儿,眼神越发深不可测。 薛柠心跳很快,趁他不注意的功夫,飞快跳起来将瓶子夺回来,紧张地攥在手心。 “我一会儿就吃,娘说,是专门给女子补身子的,男人不能吃。” 李长澈视线扫过她饱满圆润的胸口,口干舌燥地“嗯”了一声。 薛柠脸如火烧,忙转身走到屏风外的八仙桌旁。 宝蝉与春祺几人将晚膳送了过来,还给小家伙准备了温热的羊奶,见薛柠满脸绯红,打趣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受了风寒?” 李长澈施施然跟出来。 薛柠揉了揉发烫的脸蛋儿,“我刚刚给阿黄布置小窝,累了而已,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宝蝉笑吟吟地不说话,春祺二人也是懂事儿的,安安静静立在桌边伺候。 桌上都是薛柠爱吃的饭菜,除了热菜,还有一碟子板栗糕。 她不能吃杏仁儿糕,却很喜欢甜而不腻的板栗,尤其到了冬日,在街边买上一袋子热腾腾的糖炒栗子,那味道,别提多香了。 薛柠上辈子幽居在宣义侯府内宅,很少有机会外出。 偶尔吃过一次,都是宝蝉偷偷从外面买回来的。 后来到了永洲,吃的机会便更少了。 至今,她还想念着那一口软糯的味道。 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那滋味儿美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李长澈见她吃得高兴,又替她夹了一块儿。 薛柠心里热烘烘的,感动得无法言喻,“阿澈,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长澈薄唇微启,理所当然道,“我让浮生问过宝蝉,你既做了我的妻,我自会细心照顾,要不要尝一尝这春笋?” 薛柠眼巴巴地凝望着男人俊美无俦的脸。 所以她到底在纠结难受什么啊? 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只是苏瞻不在乎她,所以才不关心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若是有心人,只需几句话便能打听出她的喜好。 李长澈这样的男人,做兄长已然这样妥帖,若是真做夫君,还不知该温柔宠溺成什么样。 哎—— 她没来由酸涩了一会儿,心里暗暗叹息,只感叹自己没这样的好福气。 不过能有这一份细心照顾,她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宝蝉,将热汤端来。” 薛柠吃了小半碗米饭,又吃了几块板栗糕。 回头便见男人替她舀了一碗苁蓉乌鸡汤。 她眨眨眼,不明所以。 李长澈亲手替她盛了一碗,又将汤碗放到她面前,“不是要吃药?柠柠将药放进鸡汤里,更补身。” 男人目光逼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又长又白又欲。 薛柠愣了愣,干笑两声,本想拒绝,又怕男人故意纠缠,只能打开那小玉瓶,硬着头皮倒了一滴药汁进汤里,她想着,反正都是补身子的药,只是能让她那什么不疼的,吃一点点也没关系,便大大方方将鸡汤都喝完了。 薛柠满脸堆笑,巴掌大的鹅蛋点儿,在昏黄的烛光下,熠熠生辉,“好喝。” 李长澈剑眉浓黑,淡淡审视她一眼。 小丫头脸色泛红,肌肤娇嫩,脸颊饱满,仿佛剥了壳的鸡蛋,若细看,还能瞧见脸上那细细的绒毛。 一双水汪汪的杏眸,会说话似的,叫人心里柔软。 薛柠牵开嘴角,“阿澈,我吃完了,看会儿账,一会儿便睡。” 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每日都会抽出空来跟春祺学一学如何管理公中账务,等熟练了,还要与侯府的账房先生们继续学,镇国侯府家底厚实,产业多,比宣义侯府实力强悍太多了,靠她这点儿小聪明是打理不过来的,好在浮生给她安排的几个管事都很能干。 李长澈道,“嗯,你不用等我,我一会儿还要入宫面圣,可能要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薛柠抬起疑惑的眸子,天色这么晚了,还要入宫么。 李长澈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耐心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日破了一桩贪墨案,凶犯在押,时间紧迫,我需尽快回宫述职。” 薛柠若有所思地打量男人两眼,原来真是那桩贪墨案。 严大人至今还好好活着,贪墨案也被李长澈破了。 是不是说明,很多事都是可以直接改变的?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多帮帮阿澈? 让他仕途更加顺遂,扶摇直上? 李长澈搁下碗筷,换了身朝服,叮嘱薛柠注意手背上的伤痕。 随后便与浮生一道出了侯府。 男人一走,濯缨阁的氛围轻松了不少,宝蝉等人说说笑笑将晚膳撤走。 又说一会儿大家一起到窗边做女工。 薛柠还在找茶水漱口,刚刚那药她虽然只倒了一滴,可也担心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她一骨碌喝了一壶茶水,看得宝蝉心惊肉跳,“姑娘,你快别喝了。” “宝蝉,给我再来一壶。” 宝蝉将茶水端来,“再这么喝下去,姑娘你还睡不睡了。” 薛柠揉揉小腹,茶水饮得多,感觉那药也被稀释得差不多了。 她稍微放了放心,刚在书案前坐下,二房的吴氏便又领着表姑娘过来小坐。 宝蝉哎了一声,“姑娘,你瞧,那位吴姑娘又来了,还专门找了世子回府的时候过来,谁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 薛柠无奈道,“你也别表现得太明显了,好歹她也是客。” “谁让她这样不知分寸。”宝蝉吐了吐舌头,“奴婢和春祺姐姐去煮茶。” 薛柠点点头,招呼吴氏二人进来坐。 吴氏一进门,便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明堂。 薛柠端坐在罗汉床上,喝了一口热茶,“二婶婶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说得有意思,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但吴氏却只当没听见,笑了笑道,“这不是来瞧瞧少夫人。” 吴静漪跟在吴氏身后,眉眼安静,朱唇一点,一张莹白小脸儿,当真是娇弱可怜。 她乌发盘在头上,发髻上点缀着一根清丽的珠钗,露出一截白嫩的修长脖颈,又身穿芙蓉色如意纹妆花长裙,上身是娇嫩的桃红色对襟上襦,翠绿色的飘带系在胸前那处,微微露出一片大好风光。 ------------ 第235章 送客 如今天气日渐温热,姑娘们早已换下袄裙,穿得越来越少。 吴静漪在温氏面前,每次穿得还算体面。 只到了濯缨阁,便换了一种风情万种又纯欲的风格。 这么晚了,还这般精心装扮,薛柠便是再蠢,也看出她的心思了。 只可惜,她这个主母做不了阿澈的主。 阿澈要不要纳妾,都得嫣然郡主说了算。 见李长澈不在,吴氏笑道,“我们用了晚膳,又去温姐姐房里坐了一会儿,出来时,想起少夫人今儿回娘家,便过来说说话。” 吴氏有心与薛柠亲近。 只是薛柠对她却很客气疏离,即便心里对宣义侯府有怨,也不会当着吴氏的面儿说。 “倒也没什么好说的,饭吃到一半儿,阿澈便来了,我们留在侯府也没什么事儿,便一道回来了。” 李长乐是吴氏的亲女儿,今日回房,定会将宣义侯府发生的事告知。 吴氏知道薛柠在说谎,脸上却仍旧带着完美无缺的笑。 “世子果然最疼少夫人,想起从前的世子,我心里便疼啊,温姐姐自打嫁入侯府便与侯爷关系不好,连带着对世子也不上心,那些年若非我暗中帮衬,还不知世子能不能平安长大呢。” 此人很会伪装,又擅长不动声色居功。 阿澈能活到今日,哪是她一个妇人的功劳? 都是她那侯爷公爹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带过来的。 薛柠只将她的话当做耳边风,偶尔笑笑附和几句。 吴氏也看出薛柠的不耐烦了,担心道,“听说少夫人今日在侯府动怒,到底是怎么了?” 薛柠淡笑一声,“没事,就是苏世子那块杏仁糕惹了我,我这人有时候也不愿吃亏,所以才发了脾气。” “少夫人说得对,人还是该有些脾气,瞧瞧温姐姐,随意发发脾气,便没人敢瞧不上她,就连侯爷也不敢拿她如何,在咱们侯府就跟山大王似的,没人敢惹她,做人就该像温姐姐那样狠一些。” 吴氏语气温柔,乍一听似乎在开玩笑,可仔细一想,却都是在替温氏树敌。 侯府里谁不知道温氏阴晴不定,但凡她不高兴,侯爷总会大动兵戈。 下人们害怕温氏,不敢靠近,外面的贵夫人们暗里都瞧不上她。 若薛柠当真是个年轻不经事的姑娘,只怕也会被吴氏带偏,跟着一块儿厌恶起温氏来。 与婆母不和,侯府后宅便不会安宁,吴氏也好兴风作浪了。 薛柠看吴氏的眼神冷了几分,“二婶婶这话说得不对,母亲有脾气,是因她长得足够漂亮,哪能用山大王来形容,该用女王来形容才对,啊呀,这话有些大不敬了,不过二婶婶明白柠柠的意思就行。” 面对薛柠的伶牙俐齿,吴氏眯起眼睛,尴尬地笑笑。 吴静漪也是这会儿才抬起眸子,意味深长打量薛柠两眼。 原本以为这位少夫人是个好拿捏的,现在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薛柠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唇角牵起个清浅的弧度,“时候不早了,二婶婶和表姑娘还要继续坐吗?再坐下去,只怕阿澈便要回来了,此处到底是我与阿澈的卧房,二婶婶是长辈也就罢了,可阿漪妹妹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若不小心冲撞了阿澈,可如何是好?阿漪妹妹不是来东京相看的么?” 吴氏叹口气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没事的,阿漪入府这么久,还没正儿八经与世子见过呢。” “阿漪妹妹不懂事,难道二婶婶也不懂事?”薛柠语气淡淡,“身为外客,是该拜见世子,只是也该明儿白日再来,这天都黑了,阿漪妹妹穿成这样,到底是来拜见,还是来勾引?” “少夫人,此话言重了。”吴静漪终于柔柔弱弱的开了口,清澈的瞳孔里,飞快溢出一抹水雾,委屈道,“阿漪真没有那个心思……当真只是过来坐坐,想与少夫人说说话。” 嫣然郡主是阿澈的心上人,薛柠不会阻拦什么,但吴静漪却不是个心思简单的。 这样的姑娘若放在后宅,迟早会成祸害。 而且嫣然郡主单纯天真,哪会是吴静漪的对手。 薛柠端起茶盏,拨了拨面上浮沫,神色若定道,“阿漪妹妹没那个心思就好,今儿便请回吧,明儿再来。” 吴静漪抽噎了一声,哭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曾经喜欢在苏瞻面前装可怜的秀宁郡主。 薛柠心底生出几分厌恶,“宝蝉,送客。” …… 吴静漪站在濯缨阁院门外,抬手抹去眼角泪痕的瞬间,眼底那抹柔弱飞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精光与烦躁。 没想到薛柠瞧着单纯,竟不太好对付。 方才三言两语,简单几句,便将她的清誉贬得一文不值。 吴氏回头看她一眼,“人家都嫌弃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走?” 吴静漪转过身,瞥了一眼那窗棂间曼妙的身影,这才提步跟上吴氏,“姑母可是生气了?” 吴氏没好气道,“你姑母也有脾气。” 等走远了,吴静漪才挽上吴氏的胳膊,“姑母莫要放在心上,免得气坏了身子。” 吴氏恨恨道,“真没想到,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却如此伶牙俐齿,她今年才十七罢?正是任人摆布的年纪,一个温氏都被我玩弄在股掌之中,怎的,她始终不肯与我亲近?” 自打二爷去世后,吴氏便一个人带着儿女在偌大的李氏老宅求生活。 新寡那年,老祖宗也曾问过她要不要改嫁。 她贪恋李家的威势,又倾慕李凌风,咬咬牙留了下来。 温氏与侯爷关系不和,中间又夹着一个不受宠的世子,还带着一个前夫的儿子。 夫妻二人常年闹得不可开交,这其中都有她在煽风点火。 原本这些年,侯爷待温氏越来越严苛,温氏对侯爷也更加冷漠。 夫妻二人将要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世子与温氏也越发离心离德。 只要她从中挑拨,他们夫妻母子关系只会越来越远。 可没曾想,竟半路杀出个薛柠来。 ------------ 第236章 怎么没睡? 这次来东京,她便明显感觉出侯爷脾气温和了许多,待温氏竟也多了几分耐心。 所以那日家宴,她才故意说出那种的话来刺激温氏。 本想着让他们夫妻二人闹一闹,可薛柠三言两语便将侯爷的怒火压了下来。 真是奇了怪哉,那丫头做了什么?就连侯爷也喜欢她? 吴静漪牵了牵嘴角,道,“大抵是从宣义侯府出来的,自小便会察言观色,所以才得了侯爷与夫人的喜欢,不过,阿漪也不比她差,若叫我做了世子的夫人,我能做得比她更好,更讨温夫人喜欢。” 吴氏道,“你唯一不足的一点,便是出身太低。” 吴静漪奉承道,“不过阿漪有姑母帮衬,定能谋得一分好前程。” 吴氏笑容深了几分,“前几日,世子一直不在府上,即便回了府,也是宿在书房,我瞧着他们小夫妻二人关系并不和洽,如今正是你能接近世子的好时候,明儿你便将荷包送到世子书房去,对了,去时,带上我亲手给他熬的汤。” “世子……”吴静漪迟疑道,“会见我么。” 吴静漪从未见过像李长澈那样的男人。 面如冠玉,龙章凤姿,周身气势威严,比她这些年见过的所有世家子弟都要俊美。 最重要的还是他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很吸引女人。 能让人产生一种没来由的征服欲。 若能骑在这样的男子身上耀武扬威,东京不知多少贵女都要酸死了。 “世子性冷,先前不近女色,如今开窍娶了妻,自然明白云雨之事的好处。”吴氏拍拍吴静漪的手臂,姑侄二人一路往明瑞堂走,“你虽样貌不如薛柠,但你性子大胆,生得更妩媚,比薛柠那样的乖乖女,更讨男人欢心。” 夜色初临,吴静漪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娇羞。 只要能做世子的女人,她便是摒弃教养,大胆一点儿又如何。 “阿漪——”临进院门,吴氏笑得意味深长,仔细看,还有一丝寒意散落其中,“吴家的未来都靠你了,若明日不成,姑母还有个剑走偏锋的法子,只是要委屈你。” 吴静漪想起在来东京的路上,吴氏曾偷偷托人买来的药,心下一惊,“姑母,你是说。” 吴氏语重心长道,“姑母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世子脾性与他父亲太像,都是忠贞专一的,不会轻易同女人亲近,有了那东西,你上位才会更加容易,你……能明白姑母的苦心么?” 吴静漪一时有些尴尬,她出身虽低,却清高傲气。 总觉得以自己的长相,什么样的男人都嫁得,便是公子王孙也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可直到看见一袭玄墨锦衣高贵矜冷的李长澈,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天上月。 那是她无法触及的美梦,哪怕只是想到他那清隽冷锐的侧脸,她便夜不能寐。 “姑母……” “没事,万事都有姑母来安排,你只管准备好做世子的人便是了。” “是。” 姑侄二人说完,才提步走进院子里,丝毫没发现背后还有个小小的尾巴跟着。 李长乐等人走进之后,才摸了摸下巴,从背后的海棠树下走出来。 “那东西,是什么东西?娘亲怎么与表姐神神秘秘的?表姐要给哥哥做妾,嫂嫂同意了吗?” …… 小奶猫儿一直在不安的叫,薛柠哄了它许久,才躺到床上。 床边立着一盏灯,明堂内的灯烛也还亮着。 但男人还没回来。 薛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身上总有点儿燥热。 倒也不是喝了春药那般让人无法自持,只是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一直在心里翻涌,闹得她躺也躺不舒服,尤其是……与平日的干爽实在不同。 她紧拢双腿,扭了扭腰肢,叹口气。 原来江氏说的舒服是这个啊……的确是滑、润,别有一番滋味儿。 可她又没有房事,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么。 她没奈何地吐出一口热气,重新进浴房用冷水擦洗了一下身子,终于感觉清爽了些。 再次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她忙闭上眼,开始装睡。 屏风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才感觉有人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薛柠没敢动,睡得格外挺直。 但很快,便感觉一只大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带着些凉意的指尖,好似落在她鼻尖上。 她想,阿澈这是干什么呢。 又感觉那手指缓缓抚上了她的唇。 薛柠满头问号,因着他的动作,身子越发难受。 她不得不睁开眼,与身侧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李长澈神色微变,身体一僵,没想到薛柠还未睡着,若是往常这时候,他便是亲她的唇,她都没有反应。 “阿澈,你这是做什么?” 李长澈衣襟微敞,露出大片绵滑的肌理。 “没事,只是见你头发有些乱,想替你整理整理。” 说着,高大的身子躺平,与薛柠躺在一起。 从薛柠的角度,能看见他宽厚的胸膛,那形状线条优美的肌肉轮廓,看得人脸红心跳。 她起得晚,但男人一向起得早,先前新婚那段时日与她一块儿躲懒时,男人下午也会在院子里操练小半个时辰,也难怪他身材保持得这么好。 薛柠几乎没眼看,耳根子一热,手忙脚乱抚了抚自己的长发,“现在好了么?” “嗯。”李长澈看着她粉嫩的娇颊,喉结滚了滚,沙哑道,“好多了。” 薛柠束手束脚地在自己的被子里躺下来。 李长澈起身,灭了床边的灯笼。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黑暗。 无边暗色会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 薛柠闻着男人身上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双腿不自在地扭在一起。 她索性侧过身子背对男人,抱着被子,难受地咬着被角。 这药也太……怪异了。 她自己一个人还好,但身边躺着这么一个容颜俊俏又身材倍儿棒的夫君,只能看不能摸,实在让人好难受! “怎么没睡?” ------------ 第237章 长命锁丢了 “啊?”薛柠双眸含着水汽,一脸懵懂。 李长澈侧过脸,在昏暗的帐子里看了看薛柠一眼,无声轻笑,“在等我?” 薛柠这会儿思绪有些迟钝,“是阿黄一直不睡,所以我才没睡着……想着夫君还没回来,顺便等了等。” 李长澈心情还不错,“听说我走后,二婶婶过来了?” 薛柠“唔”了一声,“嗯。” “还有她那个侄女?” 说起吴静漪,薛柠翻过身,扬着黑珍珠似的眸子,“是啊,她们总喜欢往咱们院子里跑,天都黑了,还来找我说体己话,我同她们说了几句,便将给人送走了。” 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听夏阑的语气,小姑娘是摆了脸色,故意将人赶走的。 李长澈凝着小姑娘的眼,嘴角微勾。 他刚回府,便听夏阑说起小姑娘今儿故意将二婶与吴静漪气走的事儿,心里便说不出的愉悦。 那日她醉了酒,在回府的路上又是哭又是撒娇的闹。 他不是没察觉出她对自己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 但第二日,小姑娘便矢口否认,还故意发了毒誓,让他动了怒。 冷战这几日,他无数次在心里琢磨着她那夜在马车里说的醉话。 什么嫣然郡主,什么鳏夫,什么长命百岁,皆因他腰间这长命锁而起。 大前日,陆嗣龄分析得对,小丫头这是被苏瞻伤害得太深了,不敢轻易表达。 还一心以为他有个深爱的白月光,所以才畏首畏尾,不敢同他大大方方说爱。 若她知道,他喜欢的人就是她,她会如何? 黑暗里,薛柠窸窸窣窣拢着被子,轻声说,“阿澈,阿漪姑娘大约是想给你做妾,二婶婶也有那个意思。” 李长澈幽幽道,“你怎么说?” 薛柠担心说错话惹怒男人,试探道,“我回头问问你喜欢的人?” 这话有意思,李长澈也没说开,只道,“好啊,只要她同意,我怎样都行。” 给自己的心上人纳妾,嫣然郡主怎么会同意? 哎—— 这个吴静漪不能久留了,得想个法子将人送走。 薛柠失落了一会儿,兴致彻底没了,闭上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李长澈却没什么睡意,眸光扫了一眼那挂在椸架上的长命锁,若有所思。 …… 翌日一大早,薛柠听到床边快速走动的声音,蓦的睁开眼。 床边男人早早没了身影,阿黄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床,蜷缩在床角,睡得正香甜。 她凑过去摸了摸小猫儿的后背。 小家伙鼓囊的小肚子起起伏伏打着小呼噜,几乎将她的心都快萌化了。 她趴在床上,逗弄了一会儿小猫。 屋子里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从屏风外的明间走了进来。 薛柠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儿,撑着身子坐起来,打开床帏,“宝蝉,你在做什么?” 自从嫁人后,她若还没睡醒,宝蝉是绝对不会主动进内间的。 果然,宝蝉眉头紧锁,一脸焦急,脸色都白了。 “姑娘,不好了,出了天大的事儿!” 薛柠敛衣下床,“什么事儿这么急?” 宝蝉满脸担忧,走到自家姑娘身侧,“姑爷的长命锁不见了!” 这下,薛柠也愣住了,“怎么回事?昨儿你可瞧见了?” 想起今儿一大早姑爷腰间不见长命锁时,男人那黑压压的面容,宝蝉心里一阵发慌,“奴婢与春祺姐姐几个从不贴身伺候姑爷,若真要问,得问姑娘你看见姑爷的长命锁没。” 薛柠稳住心神,飞快回想了一下,“从宣义侯府回来的路上,那长命锁还在阿澈腰间,我亲眼瞧见的,可回府后……” 那会儿她一门心思在猫上,也就没关注他何时换完衣服的。 后来她怀揣着江氏给的药瓶,又是心虚又是惶恐,更没注意到他腰间的长命锁。 可阿澈一向最看重那东西,绝不会随意弄丢啊。 宝蝉松口气,“那就是不在宣义侯府,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一会儿怎么着也要去宣义侯府走一遭的。” 薛柠道,“回府后,我便没看见过了,宝蝉,我与阿澈用饭时,你可瞧见了?” 宝蝉道,“姑爷平日冷得跟阎罗似的,奴婢也没敢看,夏阑与春祺姐姐都说没看见,姑娘,怎么办?今儿姑爷出府前,一张脸黑得跟炭似的,奴婢与春祺姐姐几个在姑爷面前话都没敢说一句,光是看着姑爷铁青的脸便害怕极了,所以这才没等姑娘起来,便开始寻找起来,这长命锁若是找不到,是不是咱们都得没命?” 好好的长命锁,怎么就不见了? 薛柠秀眉微蹙,快步走到外间。 一大早,濯缨阁便热闹得跟一锅沸腾的热粥似的。 不少丫头婆子都聚在院子里交头接耳。 看这阵仗,只怕春祺等人已经命人将整个濯缨阁都搜寻过了。 薛柠心里一沉,一一检查过房中所有衣柜衣箱。 又将往日里悬挂那长命锁的椸架检查了好几遍,可怎么也没找到。 正焦急间,春祺与夏阑从门外进来,齐齐往薛柠面前一跪。 “少夫人,侯府都找遍了,实在没找到。” “那东西对世子极为重要。”夏阑一脸害怕,“少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先起来。”薛柠也紧张,好在也知道这会儿慌乱是没用的,一定要冷静下来,想想昨儿阿澈都去了何处,“大家先别急,至少我可以肯定阿澈的长命锁没有丢在府外。” 几个丫头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薛柠,都将希望放在她身上。 尤其是夏阑,亲眼见过世子为了那长命锁发疯的模样,此刻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十分忐忑。 “少夫人,您一定要帮奴婢们找到那长命锁啊,那是世子的命根子,若真丢了,奴婢们……”夏阑小脸儿苍白,小手局促的揪在一起,“奴婢们怕是都要被治罪的。” 一向最沉稳的春祺这会儿脸色也有些发青,“少夫人,您是与世子最亲近之人,求您,帮奴婢们想想办法。” ------------ 第238章 怎么找? 屋中遍寻不得,薛柠嘴角微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自然也知道这长命锁对阿澈有多重要。 她双腿发软,坐在罗汉床上,仔细想了想。 “昨儿阿澈又进了一趟皇宫,那长命锁不一定会落在府内,既然你们都找过了,说明那东西极有可能落在了他入宫往返的路上,还有……”薛柠小脸微白,“皇宫也有可能。”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形势严峻。 入宫路上还好,若是落在皇宫内,她们该怎么找? 薛柠抬眸,“马车里找过了么?” “奴婢率先找的便是马车。”春祺皱眉摇头,“可马车里什么也没有。” 既然马车里没有,那铁定是落在府外了。 薛柠目光恍惚了一下,咬了咬唇,站起身。 一面往内寝走,一面道,“浮生人呢?” “一大早,便与姑爷一块儿出门了。”宝蝉知道自家姑娘这是准备出府,忙跟进去,替她找来一身轻便的淡紫色襦裙。 今儿春光大好,整个濯缨阁却仿佛笼罩在阴霾之中。 很快,温氏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命人将薛柠叫到了明华堂。 李长凛也在,一身棕色的长袍,腰间束着革带,脸色越发苍白了些。 “弟妹,你来了。” 薛柠没了平日的笑脸,绷着小脸儿点点头,“大哥。” 温氏有些看好戏地瞧着薛柠,“你不了解我这儿子的性子,跟他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父亲一样,都是心狠手辣,心思狠毒的,你若在旁处惹了他也就罢了,他兴许心情一好,还能放过你,可你偏偏弄丢的,是他的命根子,想当年,他为了那东西,差点儿一剑杀了我这个亲娘,而你薛柠,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这关艰难,你意欲如何度过?” “娘,不是我弄丢的。” “那又如何,他一旦动怒,便会波及你濯缨阁所有人,是不是你弄丢的,根本不重要。” 薛柠一颗心沉了又沉,不确定阿澈会不会当真因为这长命锁要杀了她。 毕竟那长命锁对他来说比命还重要。 虽然不是她弄丢的,但他若大发雷霆,在侯府大开杀戒。 她得想法子保住侯府这些无辜的下人。 这会儿的薛柠,也有些茫然无辜。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帮他找到长命锁,做最后的挽救。 温氏见她平日里带笑的脸蛋儿一直僵硬着,心里一软,冷笑道,“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我便想法子保你一命。” 薛柠问,“那其他那些下人呢?” 温氏道,“至于他们,我也爱莫能助。” 薛柠沉默了一下,转身便走。 温氏道,“你去哪儿。” 薛柠头也不回,“我去找阿澈的命根子。” 温氏嘴角微抽,“……” 李长凛站起身来,“母亲,我也同去。” 温氏脸色一下冷下来,“你凑什么热闹,你不知道李长澈是个疯子?” 李长凛苦笑一声,“他再是个疯子,却也是我亲弟弟。” 温氏俏脸黑了黑,“你给我站住。” 李长凛没听,大步走出明华堂。 气得温氏浑身发颤。 …… “大哥,你怎么来了?” 走廊里,薛柠顿住脚步,看向紧跟前来的李长凛与夷光。 “咳咳!”李长凛捂住胸口,“我跟你一块儿去找。” “可是你身子弱——” “多个人,多个帮手。”李长凛笑笑,“你不是说,让我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么?” 薛柠这会儿笑不出来,感动道,“多谢大哥。” 李长凛“嗯”了一声,倒也没多说话,只是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薛柠身侧。 二人很快便上了各自的马车。 李长凛到底是男子,清楚李长澈入宫的路线,有他在,总比薛柠无头苍蝇一般好。 薛柠带着几个丫头与婆子一路上细致寻过,也问了街上的店家摊主,前后忙碌了几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一行人在长宁大街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李长凛也咳嗽得厉害,俊脸上青白交加。 薛柠看不过,将他扶到马车旁。 “大哥,你要不要先回府休息一下?” 李长凛掩住薄唇,轻笑一声,“不用,那东西对二弟很重要,我这个做阿兄的若是能替他找到,也许他心里便不记恨我了。” 没想到李长凛竟存着这样的心思,薛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大哥——” “弟妹别担心,我的身子骨还撑得住。”说着,李长凛剧烈的咳嗽起来。 薛柠蹙紧眉头,伸手便想替他拍拍胸口。 只是很快,一道清冽的嗓音,直接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们两个——”男人语调清冷慑人,“在做什么?” 薛柠小手微微哆嗦,飞快将手收回,转头便对上李长澈那双沉酽的桃花眼。 低沉漆黑的,没有半点儿温热起伏。 她心下一僵,飞快往后退了一步。 李长澈沉着俊脸走上前,长臂一伸,将少女揽入怀里,冰冷的目光却落在李长凛那紫红色的俊脸上,“大哥霸占母亲多年,如今又揣着什么心思,来接近我的女人?” “阿澈,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长澈面沉如水,大掌用力扣住她的腰肢,笑容微冷,“柠柠,你先别说话。” 李长凛咳嗽间隙,抬起头,“阿澈,大哥没有。” “呵,继续装。” “咳咳咳,阿澈,阿兄真没有——” “李长凛,我看你是找死。”李长澈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微微眯起的眼眸满是杀意,“既然今日护着你的人不在,看来是老天爷专门给我这么个机会,让我亲手,弄死你。” 薛柠还从未见过男人发这么大的火。 她嘴角微抿,欲言又止。 也知道,这么多年,阿澈心里对李长凛这个大哥定然有怨恨。 又正好撞上那长命锁丢失…… 他心里肯定怒意滔天。 眼看男人握拳,气势凌然地朝李长凛打过去。 薛柠心里一慌,忙挡在李长凛身前。 “阿澈,不要——” 李长澈眼底寒意四散,“柠柠,你让开。” 薛柠一把抱住男人的劲腰,飞快将小脸儿埋进男人怀里,伤心欲绝的哭道,“不让!我不让!你别杀人好不好?我知道长命锁丢了,你心里有怒,但那不是大哥的错,也不是其他人的错,我……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找回来,可以吗?” ------------ 第239章 我们是夫妻 她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 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安慰男人。 也不知道这个法子有没有用,男人会不会连带着她一块儿打。 可她真的不想看到他与李长凛兄弟阋墙,关系越来越差。 李长澈身形微僵,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身子,青筋暴起的拳头缓缓垂落。 薛柠半点儿也不敢放开他,想着自己虽不讨喜,可到底也是个女儿身。 他可是将来顶天立地的李督察,绝不会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便更加讨好的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小手揪着他腰带,将他搂得紧紧的。 李长澈有些不太自在,这还是他们成婚后,第一回,薛柠主动热情地抱他。 心里积攒的怒火,当下便没有了。 颇有几分没骨气。 但他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仍旧一副冷漠的模样。 四周丫头婆子们早已跪做一团,吓得后脖发冷。 唯有他怀里的薛柠,还敢出点儿声响。 “阿澈,让大哥先回去好不好?” 她扬起泛红的大眼睛,下巴靠在男人胸膛。 “一会儿他要是被你打死了,那娘亲一定会打死我的。” 良久,男人才说话,“她不敢。” 感觉到男人身上冷戾的杀气消散了些许,薛柠才稍微松口气,“那也不要杀人,好吗?”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突然被人顺了顺毛。 小姑娘软糯柔甜的嗓音,轻易便让他冷静下来。 可怒火虽容易冷静,某处却又扬起一阵莫名燥热。 李长澈淡淡地睨李长凛一眼,略微欠身,便将薛柠打横抱起。 日暮黄昏,夕阳落下。 长宁大街上行人偶尔路过,纷纷朝此处看来。 纵然有侯府奢华的马车遮挡,薛柠还是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吓得小脸儿发白。 李长澈威势凛凛地将薛柠抱上马车。 “浮生。” 浮生偷偷掩唇一笑,又忙肃起脸色,“世子,您吩咐。” 李长澈面无表情道,“你送大公子回府,记得,一定要亲自将大公子送到温氏面前,以免她怀疑我要害她的心头肉,切记,莫要让大公子在回府的路上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阿澈——”李长凛用帕子按了按唇角,低眸看到什么,又飞快将帕子揉进掌心里,“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跟弟妹一起,帮你找到长命锁。” 李长澈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丢了的东西我自会找回,不用你这个废物。” 李长凛顿了顿,喉头微哽,好半天才道,“好。” 他目送李长澈上了马车,身子一软。 夷光忙将他扶住,眼圈通红,“大公子,你怎么样?” 李长凛摆摆手,嘴角牵起一个笑,“其实,他杀了我也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终有一日,会死在弟弟手里。 这是他欠弟弟的,老天爷一定会将这些年弟弟受到的委屈都报应在他身上。 但他不怕死,也觉得死了好,最好是悄无声息的死在弟弟手中,这样,母亲也不会迁怒弟弟,也不会难过了。 “夷光不许大公子这么说!”夷光心中一阵刺痛,抱着男人,眼角的泪水越掉越多,“大公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李长凛摇摇头,虚弱地身子靠在车辕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夷光为他哭红的双眼,心中柔肠百结。 他知道夷光对他的心思,这丫头,傻得可怜,被他捡回来,便一心一意跟着他。 旁人都说她虽出身低微,只要好好伺候,日后便可以做他的通房或姨娘。 只要她生下一儿半女,便能在这镇国侯府有一席之地。 可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她。 李长凛强压着心底的酸楚,笑道,“夷光,别哭,你家大公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只是这无尽的病痛折磨,折磨得他快疯了。 他抚着剧痛的胸口,艰难的喘息了几口。 “大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奴婢现在就带你回府吃药好吗?” “再待一会儿。”李长凛道,“好多年,没这样安安静静一个人待过了。” 望着男人的病容,夷光心里发酸,“那奴婢陪着大公子。” 浮生不近不远地打量着他们主仆,却也没催促。 虽说温夫人为了这位大公子,无数次伤害世子,可真要论起来,他自己却没有对世子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儿,甚至有一年,侯爷不在家,世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中过年,温夫人杀心不止,还是这位大公子拖着病体,半夜偷偷跑到世子院中,陪才三岁的世子睡了一夜,让世子平安渡过了除夕之夜。 但他终究是温夫人最疼爱的儿子,世子不会与他和解的。 浮生抬头,叹了口气。 …… 上了马车,薛柠被男人放到一侧坐下。 她望着男人鹰隼般的眸子,浑身僵硬。 刚刚事急从权,她才大起胆子不管不顾的抱了他。 这会儿想起他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性子,心底不免一阵后怕。 马车晃晃悠悠,一袭深绿色官袍的李长澈眯起眸子,“你怕我?” 薛柠直起脖子,“没……没有。” 李长澈好笑地盯着她直愣愣的小脸儿,曲起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撒谎。” 见男人语调温和,神色如常,薛柠眸子转了转,稍微放松下来。 奇怪,春祺姐姐不是说,阿澈性情冷酷,不近女色吗? 从前她中了春药迫不得已也就罢了,后来与他的亲近也是在他心情不错的时候。 如今他那么重要的定情信物丢了,居然没气她刚刚抱了他? 薛柠试探道,“阿澈,你没生气么?” 李长澈靠坐在车厢内,“气什么?” 薛柠抿唇,脸蛋微红,“我刚刚不小心抱你来着。” 李长澈只答了一句,“我们是夫妻。” 既是夫妻,抱一抱也正常。 薛柠点点头,没去深想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只是男人微微阖着眼,俊逸无双的玉白脸庞没有半点儿表情,瞧着格外冰冷,果然不像是喜欢被人抱的样子。 可抱都抱了,只能下次注意。 薛柠安静了一下,道,“阿澈,你那长命锁——” ------------ 第240章 打一把一样的 李长澈抬了抬浓密的长睫,他本就生得得天独厚的俊美,尤其那一双生动又精致的眼,不说话时,也带着几分潋滟与深邃。 薛柠被他看过来的眼神慑住心神,也不知为何,心跳莫名有些快。 “我刚刚说……”她捻着衣角,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会帮你找回来的,便一定会做到,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大概落在什么地方了么?” 李长澈目光森森地看她一眼,“府里找过了?” 薛柠头皮发麻道,“找了,但没找到,我想,应当是落在府外了。” 李长澈皱眉,“去宣义侯府了?” 听闻宣义侯府世子苏瞻今儿卧病在床,连刑部衙门都没去。 若柠柠去府上,只怕定是要去看他的。 一想到这儿,男人脸色蓦的沉了下来。 “没有。”薛柠也摸不准男人是否动怒,忙眨眨眼,道,“昨儿回府时,我看见那长命锁一直在你腰间,所以也就没回宣义侯府。” 李长澈心弦微松,“嗯,既然入宫这条路上也没找到,你便不用再费心思去找了。” 薛柠视线落在男人空荡荡的腰间,别说他不适应,便是她看习惯了,也觉得没了那金镶玉的长命锁,男人身上奇奇怪怪的,“那你的长命锁怎么办?当真不找了么?” 李长澈重新闭上眼,薄唇清冷,“要找。” 薛柠心脏紧了紧,“那该如何找起呢?” 李长澈剑眉微拢,“若实在找不到,你找人替我重新打一把一模一样的。” 薛柠顿了顿,扬起杏眸。 那不是他与白月光的信物么,重新打一把? “怎么,不愿意?” “没有。”男人神色冷峻,薛柠没敢深究,乖巧道,“只是我从前没仔细瞧过阿澈的长命锁是什么模样,阿澈,你能不能给我一张图纸,我明儿便找人重新打造一把。” 李长澈捏了捏眉心,“没有图纸。” 薛柠有些犯难,“那——” 她的确没看清楚过,谁会盯着男人腰间的配饰看那么仔细啊。 李长澈撩起眼皮,看着她面上的小心翼翼与打量,漫不经心道,“既如此,你明日亲自去问问那长命锁玉佩的主人。” 薛柠微微愣住。 李长澈神色若定,“要我提醒你长命锁的主人是谁?” “不……不用。”薛柠忙牵起个干巴巴的笑,“我知道的,回头我便去一趟。” 眼看小姑娘垂着眼,李长澈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至此,二人一路无话。 男人既没因为一个长命锁雷霆大怒,祸及侯府其他人,薛柠也便松了口气。 可也觉得奇怪,都说那长命锁是阿澈的命根子,她都已经做好承受男人怒火的准备了。 何以最后,男人只轻飘飘的要一把新的? 他就不担心嫣然郡主知道了生气么? 还是说,他只需要一把长命锁而已,不管是谁送他的? 可怎么会呢,她也不是没见过阿澈沉默着把玩那长命锁的模样,可见那东西在他心里极为重要…… 罢了,她想再多,也是徒增烦恼而已。 男人怎么吩咐,她怎么做便是,只要他不生气不杀人就行。 回到濯缨阁,一院子下人都胆战心惊的等着刚回来的男主子发话。 李长澈倒是什么也没说,提步进了书房。 薛柠将惶恐不安的众人都遣散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少夫人,世子怎么说?” 春祺与夏阑二人急急迎上来。 薛柠自己也说不上来,柔声安抚众人,“没事儿了,明儿我与宝蝉去一趟长公主府。” 春祺道,“世子的长命锁,落在公主府了么?” “也不是。”薛柠恍然一笑,“我想法子重新替阿澈做一把。” “重新做一把?” 春祺与夏阑都觉得少夫人是不是说错话了。 世子同意么,那可是世子心上人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呢,怎么能重做一把? 薛柠知道她们也是担心自己,安慰道,“你们也不用担心了,都下去休息罢。” …… 明华堂内,微风送爽。 几面雕花大隔扇大大的打开着。 廊下挂着几盏摇摇晃晃的华丽灯笼。 温氏坐在铜镜前,抚了抚鬓边的玉钗。 原想着梳洗好,一会儿便去濯缨阁救一救薛柠那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却听李嬷嬷说,薛柠已经完好无损地从府外回来了,还是与李长澈一起。 温氏一脸诧异,“李长澈没动怒?” 二房的吴氏也抬起眼来,颇为意外看了一眼李嬷嬷。 李嬷嬷道,“门房的人来说,世子瞧着不太像动怒的样子。” 温氏嗤笑一声,又敛起笑容,“李长澈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李嬷嬷仍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与温氏不亲近,但也有问必答。 “世子对少夫人与旁人不一样。” “这个薛柠——”温氏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李长澈这样的人,也动了凡心。自打她嫁进来后,我这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儿子,已经许久没动过杀戮了,真是奇了怪了,哈哈哈哈,不过我也挺喜欢她的,李嬷嬷你说,这奇不奇怪?” 李嬷嬷没说话,眼观鼻鼻观心。 主子与少主子的事儿,她一个做奴仆的,不会随意发表看法。 但温氏那疯癫的笑容,还是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温氏这样的女人。 为了前夫的儿子,将自己另一个儿子贬得一文不值。 见李嬷嬷没有言语,温氏转过那张明艳的脸,对吴氏道,“妹妹,你说呢?” 吴氏被那惊人的美貌晃了一下眼睛,顿了顿,笑容温柔,“少夫人长得清纯可爱,又国色天香,自然讨人喜欢。” 温氏道,“她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吴氏笑道,“她是姐姐的儿媳,自然也是姐姐半个女儿。” 还是与吴氏说话,心里舒坦,而且吴氏在这儿,李凌风便不会对她如何。 温氏嘴角勾起,“只可惜,她做了李长澈的妻子,夫妻一体,她始终都是李长澈那边的人,她还答应给凛儿看病,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要是再这样拖下去,我可是要生气的。” 吴氏眸光动了动,眉梢微挑,似乎没想到薛柠竟然在李长凛的病上使劲儿。 ------------ 第241章 侯爷人呢? 也难怪温氏这几日待她如此温和。 这丫头,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心机。 吴氏眸子转了转,“温姐姐,你难道当真相信少夫人能说服世子找人替大公子看病?” 温氏叹口气,“倒也不是完全相信,只是终究是个能救命的法子,李长澈心狠毒辣,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不顾,我又怎会期盼他真会因为薛柠一个黄毛小丫头就请来赖神医给凛儿看病?” “姐姐——”吴氏沉吟一声,抬起笑脸,“我娘家那姑娘,你瞧见了没有?” 温氏对吴静漪没什么印象,入府第二日在明华堂见过一次,容色一般,眼神魅惑,身材也比不上薛柠曼妙,她便没放在心上,“见过一回,倒是个乖觉的。” “我那侄女儿虽不如少夫人生得俊俏,却也是小家碧玉之姿,这回来东京,就是为了她的婚事。” “你想让我,替她做主?”温氏抬起眼帘,散漫道,“东京高门权贵多如牛毛,你属意哪家?” 吴氏想了想,道,“原是想着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便是,只是如今见姐姐在李家还是这样艰难,便想着,若不然,让她为姐姐所用。” 温氏眉梢动了动,“你的意思是?” 吴氏莞尔一笑,“我也是为了姐姐好,姐姐带着大公子在侯府,身边又都是耳目——” 说着,她看了一眼门口的李嬷嬷,压低声音道,“总之,姐姐想法子培养几个自己人很重要。” 吴氏一向对自己很好,从前便想法子帮她逃离侯府,逃离李凌风。 后来又为她受过家法,还帮她照顾过温家。 温氏心跳有些快,面上却不显,“你想让你的侄女,嫁给李长澈?” 吴氏叹口气道,“这丫头原就是个聪慧听话的,便是不能嫁给世子,给世子做个妾,也能替姐姐分忧。” 温氏蹙眉,“她原本可以给人做正妻,若给李长澈做妾,岂不是委屈了她?” “哎……”吴氏语重心长,一心为温氏好的模样,“只要能帮姐姐,便是让她受点儿委屈又如何?” 温氏一时间感动得无以复加,“好妹妹……” 吴氏眼圈微红,“姐姐,为了大公子的病,你也要早做打算才是,这些年,世子明明知道神医有法子,可始终不肯松口帮大公子……我也不敢说世子的不是,只是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能在世子身边吹吹枕边风,想来,事情会好办许多。” 温氏沉默一瞬,“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吴姑娘可愿意?” 吴氏笑道,“只要夫人肯赏口饭吃,她自然是愿意的。” 温氏有些心动,手指徐徐摩挲着袖子,“既然如此,此事我来促成试试。” 吴氏低眸莞尔,“那妹妹便等着姐姐的好消息了。” “嗯。”温氏心思百转千回。 想着薛柠既然无事,她也懒得去濯缨阁那晦气的地方走一遭。 只要看见李长澈那张脸,便叫她想起他是怎么来的,她又是如何屈辱的被李凌风夺走了清白。 她从来不喜欢这个儿子,只觉得恶心和厌恶。 只有李长凛,才是她唯一爱的孩子。 李嬷嬷敛眉从门外进来,视线掠过吴氏。 温氏看李嬷嬷一眼,“凛儿回来了没有。” 李嬷嬷没说别的,道,“回夫人,大公子已经睡下了。” 温氏慢条斯理起身,“我去看看凛儿,妹妹,你且先回去罢。” 吴氏福了福身子,从内堂走出来。 想起昨儿侯爷突然叫人给她送了一盅甜汤,她便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温氏的背影。 这个女人,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还是从前那样婀娜多姿。 可再美的女人,也不会永远讨人喜欢。 尤其是温氏这样阴晴不定的性子,又一心向着她那个死鬼前夫。 迟早,侯爷会厌弃她的,这不,侯爷这几日回明华堂的时间越来越少,有好几次,侯爷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吴氏唇角扬了扬,扭腰离开了明华堂。 温氏走到李长凛的房门外,见屋子里已经暗了,便没进去打搅。 李嬷嬷恭谨地跟在她身后。 温氏从小跨院走进去,又走出来。 没好气地看了李嬷嬷一眼。 “我不是犯人,你也不必寸步不离地看着我。” 李嬷嬷曲了曲腰,没说话。 她一向少言寡语,温氏也习惯了,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冷冷瞪她一眼,便甩袖往明华堂内寝走。 若是从前,李凌风这会儿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她惯常靠坐的罗汉床上,喝着她的茶盏,用着她的香帕,一双长腿随意的搁在锦杌上,有时候在看书,有时候什么也没做,就那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 每每,她都会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又在她的骂骂咧咧中,被他搂到床上。 他们风风雨雨做了二十几年夫妻,很少推心置腹坐下来说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 李凌风是习武之人,精力非常人可比。 温氏时常受不住他的折磨,恨不得他早点儿死了自己做寡妇算了。 可最近越来越奇怪,他已经有三日没到她面前晃悠了。 她自是得了轻松自在,也不需要半夜还要费尽心力伺候他。 可—— 温氏茕茕地站在石阶上。 看了一眼大门里那空荡荡的罗汉床,心情微妙。 “侯爷人呢?” 这还是温氏第一次,关心李凌风的去处。 李嬷嬷意外地抬起老眼。 温氏问不出答案,飞快没了耐心,只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李凌风不来,正合她意,她懊恼个什么。 温氏咬了咬唇,心烦意乱道,“我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你且出去,我要睡了。” 李嬷嬷:“……”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夫人气个什么劲儿? 真是阴晴不定极了。 …… 镇国侯府,书房。 华灯初上,廊下灯火通明。 浮生将衙上带回来的公务都放在书案上,“世子,萧淑妃宫殿落成,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淑妃娘娘生辰,陛下大摆宫宴,邀请东京不少权贵的家眷入宫共襄盛举,咱们要不要跟少夫人说一声?” 李长澈在书案前坐下,看了一眼浮生递过来的吏部文书,“你先私下里与宝蝉说一声。” ------------ 第242章 吴姑娘求见 浮生笑吟吟道,“属下一会儿就去,世子,吏部这么快便将您调到兵部,会不会惹人眼红?” 李长澈神情若定,将那调任文书放到一旁,“有严大人作保,谁敢说话。” 浮生还要说什么,便听外面有人道,“世子,吴姑娘求见。” 李长澈皱眉,“何事。” 那侍卫道,“属下也不知,只是吴姑娘带了二夫人亲手熬的汤,说是替二夫人过来看望世子的。” 吴氏曾救过李长澈一命,因而,他对二房才多了几分耐心。 但这个吴静漪野心勃勃,意图极为明显。 李长澈对女子从来便厌恶,尤其最不喜女人想尽办法贴上来,这只会让他更恶心。 浮生板着脸,“属下这便将她赶走。” 李长澈拿过一卷公文,面无表情道,“让她进来。” 浮生着急起来,“世子,这要是被少夫人知道了——” 李长澈抬起清冷的眸,“就是要让她知道,你亲口去告知宝蝉。” 浮生一愣,再蠢笨也反应了过来,“好叻,属下这就去!” 吴静漪被人引到书房门口。 她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只听门内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进来。” 她将衣襟稍微拉开一些,满意地露出自己饱满的胸口,随后,才施施然端着鸡汤走进男人书房里。 男人一袭青衣官袍,端坐在长案之后,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她只是悄悄看了一眼,便觉呼吸一滞。 没想到男人气场强大,这样近距离瞧着,越发让人望而生畏,心惊胆战。 可正是这样超凡脱俗的样貌,才叫她心里产生了无尽的征服欲。 吴静漪小脸儿一红,垂下目光,好让自己纤细的脖颈露出来,“世……世子。” 她抿抿唇,强装淡定,“这是姑母亲手为世子熬的鸡汤,她没空送来,便叫我送来了,世子请用。” 李长澈冷冷抬眸,只看了她一眼,便低下眸光。 “放下。” 吴静漪听话地将汤盅搁到书案一旁,越靠近,一颗心越是急促的跳动着。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她与世子两个人。 男人沉默不语,她便站在书案旁未动。 “你还有事?” 吴静漪对上男人清隽无双的面庞,心头一颤,“我……” 她想找个理由留下来,至少也要在李长澈心里留下个好印象。 高门士族的公子哥喜欢的不过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贤惠女子,只要她从这方面入手,一定能吸引世子的注意,更何况,李长澈再如何也是个男人,哪有男人不会对女子的身体动心的,女追男隔层纱,只要她主动,不怕他不上钩。 “我听姑母说,世子习得一手好字,不知世子可否教教阿漪?” 二九年华的少女,脸颊灿若红霞,胸前大好春光,柔柔弱弱立在书案前,叫人怜惜。 李长澈扫过她大胆奔放的装扮,眼神饶有兴致。 “哦?” 这就是有兴趣的意思了。 吴静漪接收到男人抛出的橄榄枝,聘聘婷婷往男人身边走去。 “这是世子亲手写的么。” “笔走龙蛇,笔力遒劲,实在是好字。” “可惜阿漪却写不出这样的字来,便是簪花小楷,也练了好几年才写出一点儿模样。” 为了看案上的字帖,她故意低下身子,用那浑圆,靠近男人的肩膀,但男人始终不为所动,她咬了咬唇,心头颤抖得厉害,却还是伸出小手,有意无意的隔着衣袖,去触碰他的大手,甚至还大起胆子,将指尖落在他手背的青筋上引诱。 “你今年多大了?” 李长澈忽然开口。 吴静漪一愣,脸颊发烫,“阿漪今年十八了。” 李长澈眯起清冷的眸子,“十八,是个好年纪,也该嫁人了。” 吴静漪目带羞涩,轻咬下唇,颤巍巍道,“若阿漪不想嫁人,只想伺候世子呢?” 李长澈呵笑一声,眼眸轻抬,声音冰冷,“你说呢?” 男人目光如剑,看得吴静漪小脸泛红,她眼底泛起娇羞,只觉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主动靠过去,魅惑道,“阿漪心里……喜欢世子……求世子垂怜……” 可没想到,李长澈并不为所动。 他骤然伸出两根手指,面色阴沉地钳住吴静漪的下巴。 吴静漪整个人都僵住了,在男人强大的力量下,身子半跪在地上。 李长澈居高临下乜着少女瞬间惶恐的面容,轻笑,“你想给我做妾,是不是该问过柠柠?” 吴静漪望进男人深邃冰冷的眸子里,只觉得浑身一震,下巴疼得厉害,“世子……阿漪不明白……” “没明白?”李长澈手指下滑,用力扣住她的脖颈,不耐烦道,“我让你,去问柠柠。” 吴静漪眼眶蓦的微红,泪光点点,小手紧紧抱住男人的手臂,只觉得呼吸困难。 有那么一瞬,李长澈是真心想直接杀了这个痴心妄想的女人。 但他不能在濯缨阁动杀戮。 又想起大师的话,为了他与柠柠将来的孩子,一定要少动杀心。 不过片刻,他又将吴静漪扔在地上。 “滚。” 吴静漪狠狠咳了好几声,才从阎王手里爬回来。 她惊骇地望着男人没有表情的俊脸,飞快往门外跑去。 可仓皇间逃到濯缨阁院门口,她便浑身颤抖,流下屈辱的泪水,满眼都是不甘。 这么多年,她虽出身不高,可在河间,也有不少权贵公子对她倾心以待。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忽视她的主动。 哪怕她没有薛柠貌美,但以她江南女子的柔媚婉约,也能诱惑男人的心。 唯有今夜,她在李长澈面前,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这让她如何甘心? 既然主动勾引不成,她只能……只能给男人下那东西了……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拿下世子! 吴静漪自嘲一笑,无声抹了一把眼泪,转身离开濯缨阁。 …… 浮生将书房发生的事儿都告知了宝蝉。 宝蝉嘴快,不过一炷香功夫,又传到了薛柠耳朵里。 薛柠刚给小阿黄喂完羊乳,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然后呢?” ------------ 第243章 偷偷吃醋 “然后,那位吴姑娘便离开了书房。”宝蝉越说越觉得好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一个表姑娘,还妄想勾引姑爷,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薛柠身穿玉色单衣,抱着小阿黄,默叹一声,又看了一眼瓷盆里安静趴在角落的小安安。 心里即便是酸涩难忍,却还是挤出个笑,“不打紧,若是阿澈主动让她进去的,我们也不能插手什么。” 宝蝉竖起眉毛,“可是姑娘,你难道就不吃醋么。” 薛柠百无聊赖道,“吃醋又能怎么样?” 宝蝉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咧开嘴角凑到薛柠身侧,“那也就是说,姑娘吃醋了?” “咳咳——”薛柠被套了话,没好气地瞪宝蝉一眼,“别胡说。” 宝蝉嘻嘻一笑,伸出手指摸摸小阿黄,“奴婢就知道,姑娘肯定会喜欢上姑爷的,镇国侯府的日子越过越舒坦,姑爷也不知比世子好多少倍,姑娘若是不动心才怪了。” 薛柠这会儿哪有心思吃醋,满心都是长命锁,“早些安置吧,明日还要去公主府呢。” 宝蝉也不再多问,“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 “嗯。”薛柠刚将小阿黄放进窝里,男人便回来了。 他立在椸架旁脱衣服,身姿俊逸,挺拔悍利。 薛柠不动声色走到他身边,暗暗嗅了嗅。 果然有一股吴静漪身上的幽香萦绕在他的官袍上。 不知为何,某种莫名烦躁的感觉很快涌了起来。 她很少这样厌恶一个姑娘家,尤其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 可她实在讨厌吴静漪,一想到她那看似温柔婉约的面容便觉得心烦。 “在看什么?” 见小姑娘站在一旁发愣,李长澈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像是没发现她愤怒的情绪,平静开口,“猫和龟都安排好了?” 薛柠指了指睡在矮榻上的猫,“在那儿睡着,小安安也闭着眼,不知道睡了没。” 李长澈觉得小丫头一本正经说乌龟有没有睡觉的事儿很可爱。 他信步走过去,低眸审视她的脸。 嗯—— 比吴静漪漂亮,还比吴静漪白。 小姑娘肌肤雪白娇嫩,凝脂一般,叫人想咬一口。 被这样一张英俊逼人的脸看着,薛柠心神一晃,不自在的捻着衣摆,“我脸上有东西么?” 小姑娘扬着大眼睛的模样,又纯又欲,委实比吴静漪还要诱人犯罪。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长澈摸摸她的头,淡淡收回目光,“没有,就是看你一脸紧张,想问问你在想什么,在想长命锁的事儿?” 薛柠搓了搓脸颊,避开男人的视线,“嗯。” 男人褪下外袍,换了件玉色的长袍,走到罗汉床边坐下,想给小丫头施压,又不忍心,只道,“明日我要去兵部观政,你尽快打一把便是,不打紧。” 薛柠跟在男人身后,“兵部?” 李长澈卷起一本书,“嗯。” 薛柠暗自想了想,李长澈晋升速度的确很快。 上辈子这会儿,苏瞻便已将李长澈引为对手。 春四月,苏瞻接连破获贪墨案,连环凶杀人,老汉换头案。 陛下对他大为奖赏,赐万金,又封官。 而那会儿的李长澈才刚刚在朝堂中崭露头角。 可到底只是个翰林编修,功绩不如苏瞻。 但如今不同了,有她在,她重生回来,占尽先机,能帮一把是一把。 “阿澈——”薛柠坐到男人身侧,眨眨眼,“明儿我要去公主府一趟,公主府不是在胜业坊么,我听说那儿有一口几十年未曾打开过的老井,里头藏着前朝宝藏,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怎么知道?” “我道听途说的——”怕男人生疑,她又指了指书架,“还在话本里看过那口老井的传说,你明儿从兵部回来,要不要去看看?” 李长澈目光微深,“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薛柠有些着急,小手抓住男人衣袖,“你就信我一次,我实在好奇,你帮我去看看行不行,若不然,我自己去也好。” 李长澈剑眉微蹙,“那口老井地处偏僻,你一个姑娘家去做什么。” 胜业坊占地面积极大,除了权贵云集的几条街巷,最外围便是云龙混杂之地,尤其那老井所在之处,乃胜业坊最偏僻的地方,寻常人很少会去那儿,更何况是久居深宅的贵女。 薛柠当然不敢自己去,扬起一个讨好的微笑,“那我不去,你去。” 李长澈没说话,“……” 薛柠知道他这算是答应了,忙起身,装作不经意走到椸架边,将他的官服取下来。 她没敢表现得太明显,镇定自若道,“阿澈,你的官服脏了,我拿去给你洗洗。” 李长澈眼底掠过一丝兴味儿,故意道,“还能再穿一日。” 薛柠抿抿唇,轻声道,“不行,都有味儿了,明儿你穿那套新的,对了,你的长命锁不是丢了么,前些日子,我给你和阿兄都做了一个荷包,你的就放在床边,一会儿你去看看,合不合适,若是合适,明儿便佩在腰间……若是不合适……你扔了便是……我……我这就去沐浴了。” 说着,也没看男人脸色,抱起袍子便出了房门。 李长澈眼尾微挑,走到床边一看。 他枕上果然躺着一只绣着大黄猫的荷包。 虽绣工一般,却很是可爱。 他拿起那荷包,嘴角轻笑,心情愈发愉悦。 …… 心里念叨着那把无故丢失的长命锁,薛柠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天刚蒙蒙亮,她便睁了眼,“阿澈。” 李长澈也才起身,站在床边,穿好衣服,让她再多睡一会儿。 薛柠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坐在床上。 夫君与旁人的定情信物丢了,她比夫君还着急。 昨儿兵荒马乱的做了一宿的梦,梦见男人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何要将他的长命锁抢走。 天可怜见,她哪儿敢拿他的命根子。 ------------ 第244章 去公主府 又梦见男人因为长命锁大发雷霆,怀里搂着哭哭啼啼的嫣然郡主,将镇国侯府大半伺候不周的丫鬟都杀了,鲜血汇成一条小河,静静地淌进石头缝里,那浓浓的血腥味儿呛进她的鼻端,让她忍不住伏在地上一阵阵干呕。 急促的喘息割得她嗓子干疼,她满是泪水的抬起头,看着男人宠溺地拥着嫣然郡主。 前一刻,男人面上还是宠溺,后一秒,眼神便狰狞冷酷,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一般。 薛柠从噩梦中惊醒,身子抖了抖,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昏暗的床帐里,弥漫着淡淡的鹅梨帐中香。 她黑黝黝的目光不安地看向男人。 眼前这个眉目如画,还算温和的男人,是梦中那个将她折磨致死的恶魔吗? “再睡睡,你已经很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我——”薛柠还沉浸在那可怕的梦魇里,身子往后退了退。 李长澈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没、没什么。”薛柠唇色苍白,干巴巴一笑,“我今儿得早点儿去公主府拿到图纸。” 李长澈换上官服在床边坐下来,大手拂了拂小姑娘发热的额头,又将放在一旁的药膏挑起一抹,涂在她手背上,“虽是小伤,却也不能留疤,躺下,下午再去公主府不迟,听话。” 男人低沉的嗓音仿佛淬了迷魂药。 薛柠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竟当真重新趴在枕上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宝蝉挑起帘子,将床帏挂在如意金钩上,“姑娘,时辰不早了,你该起来用膳了。” 薛柠这回笼觉睡得舒服,小阿黄趴在她脚边,小身子暖融融的。 她看了一眼小家伙圆鼓鼓的肚子,重新坐起身。 “什么时辰了?” “都快晌午了。”宝蝉嘴角弯起,“姑爷临走前让奴婢们不要打搅姑娘,所以奴婢也没敢进来叫人,不过,姑娘,你再睡下去,今儿还去不去公主府了?” 薛柠一个激灵,蓦的清醒过来。 “去,当然要去了,宝蝉,快替我更衣。” “哦,好。” “随便梳个发髻便是。” “到底也是去公主府,奴婢给姑娘梳个凌云髻可好?” 薛柠没空想那么多,只想怎么快怎么来,去找嫣然郡主问了图纸,还要去金器店找个能干的老师傅,那长命锁不单单是一把锁这么简单,还镶嵌着上好的和田玉,做成一个配饰的模样,都怪她当初没仔细察看,也不至于这会儿手忙脚乱的。 梳洗完,薛柠连妆容也未仔细画,换了一身娇嫩的粉色襦裙。 东京正是人间四月天,天气越来越暖和。 她在外头披了件淡紫色的如意纹披风,便急急出了镇国侯府大门。 不到一个时辰,她与宝蝉主仆几人便到了公主府。 听说来人是镇国侯府世子夫人,门口管事急忙看茶,进去传话。 薛柠站在公主府侧门内的抱厦内等了一炷香时间,才等来嫣然郡主院中的老嬷嬷。 “少夫人,同老奴走罢。” 薛柠跟在那嬷嬷身后,“长公主今日在府上么?” 既然前来拜访,自然要见见府上主人,这是礼数。 不过嬷嬷摇了摇头,道,“公主入宫去了,不在府里,郡主听说少夫人前来,很是高兴,让老奴直接将少夫人引入院中。” 薛柠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倒也不是她怕那位长公主,只是上回一见,总感觉长公主不喜欢她,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的,能不见面是最好的。 听说长公主不在,她心情松快了些,“郡主今日身子可好?” 老嬷嬷叹息道,“自打上回少夫人回府后,郡主已在床上躺了七八日不曾下床了。” 薛柠愣了愣,一脸忧色,“可是旧病又复发了?” 那嬷嬷摇摇头,“倒也不是,咱们郡主那夜承蒙少夫人相救,身子其实好了许多,只是精神头不好,每日病恹恹的,前几日宣义侯府的苏蛮姑娘上门来探望,她都拒绝了,今儿若非少夫人亲自登门,她是不会下床的。” 薛柠觉得奇怪,“郡主这是怎么了?” 眼看到了郡主院门口,那老嬷嬷一脸恭恭敬敬,将双手搁在身前,“老奴也不知,不过,郡主很喜欢少夫人,少夫人若能劝劝郡主再好不过。” 薛柠也不知嫣然郡主心情不好是不是与阿澈有关,总之她今儿来本就是为了促成他们的,“嬷嬷放心,我定会认真开解郡主。” 说罢,那老嬷嬷欣然点了点头,将薛柠带进了郡主房中。 “薛柠姐姐——”薛嫣然又瘦了些,本就皮包骨的小脸儿越发瞧不出个人样。 薛柠一见她那与自己几分相似的脸,如今颧骨高高耸立,下颌尖尖,心里便难受,“郡主,你怎么……成这样了。” 薛嫣然有气无力的坐起身,薛柠忙将引枕拿过来靠在她腰后。 满屋子的病气,又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薛嫣然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儿血色,虚弱道,“不打紧,我就是最近没什么胃口。” 薛柠道,“怎么不好好吃饭?” “姐姐,我……吃不下……吃了便吐。” 薛嫣然目光悠远了几分,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好春光,可她却提不起兴致观赏,转眸看向坐在身边的薛柠,只觉她浑身明媚之色,尤其今儿这身桃红色的金丝绣花襦裙,将她衬托得犹如桃花仙子一般。 这样鲜活漂亮美丽的薛柠姐姐,看得她眼眶一阵发热。 不知为何,眼里泪水便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薛柠吓了一跳,忙替她擦了擦眼泪,“郡主,你怎么哭了?” 薛嫣然望着薛柠健康鲜活的脸,一股脑投进她怀里,“薛柠姐姐,我……我心里好难过,我是不是要死了……” 薛柠搂住薛嫣然消瘦的腰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那长命锁的事儿。 若郡主知道她的东西丢了,会不会更伤心难过? “你不会死的。” 她拍了拍薛嫣然的后背,安慰道,“你阿澈哥哥也不会让你死。” 薛嫣然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儿,希望道,“真的吗?” 薛柠点点头,笑道,“嗯。” “可是——” ------------ 第245章 长命锁到底是谁的? 她想说阿澈哥哥已经很久没来府上看她了。 母亲还一直逼她给薛柠姐姐下药。 她不愿意,不想与薛柠姐姐为敌,便一直绝食。 要是她饿死就好了,便不用给薛柠姐姐下药了。 “没有可是。”薛柠抚了抚薛嫣然单薄的手背,嘴角弯起,“今儿便是你阿澈哥哥让我过来看你的,来之前我还专门给你带了好吃的板栗糕,要不要尝一尝?” 薛嫣然很好哄,一见吃的,心情便好了起来,“要!” 薛柠怕她乍然吃得太干,胃里会难受,先叫人端了一碗鸡肉羹来,等她喝了小半碗适应了一下,才让她尝一尝板栗糕。 薛嫣然这会儿心情好了许多,嚼了一块在嘴里,“薛柠姐姐,阿澈哥哥让你来看我,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薛柠迟疑了一下,没说话,怕郡主受刺激。 薛嫣然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一定有事对不对?” 薛柠笑笑,知道瞒不过,斟酌了一下,柔声道,“郡主,我有件事,的确需要劳烦你。” “什么事,姐姐可以直说的。” “就是——”薛柠凝着薛嫣然巴掌大的小脸儿,抿抿唇道,“你阿澈哥哥的金镶玉长命锁昨儿不小心丢了,实在寻不到,所以我不得已才来找你问问,公主府还有没有那长命锁的图样,又或者,当年那长命锁是在哪儿打的,我让人重新打造一把一样的给他。” 薛嫣然一脸懵逼,“长命锁?” 薛柠实在没法子,只能来求薛嫣然,“是啊。” “什么长命锁?”薛嫣然迷糊道,“是阿澈哥哥腰间挂的那只么?” 薛柠顿了顿,脸色奇怪起来,“那长命锁不是郡主你的么?” “不是呀。”薛嫣然疑惑道,“自打我见到阿澈哥哥起,他身上便已经有那锁啦,我瞧着那长命锁不同一般的长命锁,还曾向他索要过,可阿澈哥哥没给我呢。” 薛柠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那……那长命锁到底是谁的?” “我也不知道啊。”薛嫣然咬唇,眨眨眼,“我也问过,不过阿澈哥哥不肯告诉我,但那长命锁,肯定不是我的。” 薛柠大惊,“可……那长命锁不是他心上人的么?” “是啊。”薛嫣然点点头,托着尖细的下巴,“所以,阿澈哥哥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对啊。”薛柠呆滞半晌,好半天才回过神,“他的心上人不是郡主,还能是谁?” 薛嫣然懵懵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去年除夕那夜,我给阿澈哥哥下那种药,阿澈哥哥都不肯同我在一起,他心里肯定是不喜欢我的,我也到处打听他的心上人,可都没什么结果。” 又一记重磅消息传来,薛柠登时表情龟裂,脑瓜子嗡嗡的,“你们那晚……没……没那什么?” 薛嫣然一脸无辜坦然,嘴角翘起,“没有呀。” 薛柠嘴角微抿,“可我明明听见——” 薛嫣然歪头,“姐姐听见什么?” 薛柠没好气一笑,“算了,不说这个,还是说回他的心上人,找不到他的心上人,我怎么给他重新打造长命锁?” “我真的不知道呀……”薛嫣然敲了敲自己的脑子,努了努唇,“阿澈哥哥还有别的朋友么,其他人会不会知道?他总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虽口中说着将我当做亲妹妹一般,可实际上一点儿也不与我亲近的!” 少女嘟嘟囔囔,神态娇憨。 薛柠莫名心情极好,看得满眼带笑。 从前她总以为嫣然郡主是阿澈的亡妻,生怕她活不长久。 如今得知她不是阿澈那个早逝的白月光,不知为何,心里竟蓦然松了口气。 “没关系,我想起阿兄与阿澈关系极好,我一会儿再去一趟陆家问问。” 薛嫣然突然想起什么,拉住薛柠的衣袖,“等等——” 薛柠回过头,“郡主,怎么了?” 薛嫣然皱起眉头,“阿澈哥哥娶了姐姐,却不喜欢姐姐,那先前坊间流传阿澈哥哥与姐姐新婚后一直没有圆房是真的么?” 薛柠点点头,倒也没隐瞒,“嗯。” 薛嫣然眼巴巴的凝着薛柠,一瞬间觉得她好可怜。 薛柠摸了摸薛嫣然的头毛,笑眯眯道,“我与阿澈圆房不重要,重要的是,嫣然郡主要长命百岁。” 说到这儿,薛嫣然心底突然一片愧疚,“薛柠姐姐——” “郡主还有事么?” “就是……”薛嫣然这些日子一直纠结苦恼,满心焦虑,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直到今日,听见薛柠过府来寻她,心中的那份忧虑才消减了不少,她很少出门,朋友也少,胆子也不大,她想,她做不到杀了薛柠,不管母亲会不会生气,她也不能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儿来,“姐姐,这个,给你。” 看着掌心里的白色小瓷瓶,薛柠疑惑抬眸,“这是什么?” “母亲给我的,她让我给你下的药。” 薛柠神情错愕,眉梢微挑,一时间甚至觉得嫣然郡主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看小姑娘满眼认真,眼眶发红,瞧着不像在说假话。 “公主为何要杀我?” “母亲说,只要杀了姐姐,我就能嫁给阿澈哥哥做妻子了。”薛嫣然愧疚的低下头,“可是我知道阿澈哥哥根本不喜欢我,就算我杀了姐姐,他也不会要我的,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姐姐,不想杀人,所以,这药给你,你帮我——” “帮你做什么?” 薛嫣然鼓起小嘴,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帮、我、扔、了!” 薛柠扑哧一笑。 薛嫣然懊恼又羞愧,“姐姐,你笑什么?” 薛柠笑意不减,“我笑郡主太过坦诚。” 薛嫣然咬住苍白的下唇,“话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感觉还能再吃好几块板栗饼!” 薛柠心情微妙,感叹道,“原来,郡主的病,为我而生。” 薛嫣然脸颊泛红,不好意思道,“唔……但现在我会努力好起来的,只要姐姐不怪我。” ------------ 第246章 “柠柠,你当真不记得了?” “你放心,我不怪你。”薛柠问,“只是这药我带走了,你要如何应对公主?” 薛嫣然得意地翘起下巴,“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还能拿我怎么办,还不是只有宠着呗。” 薛柠没想到皇家还能出这样单纯可爱的姑娘,比起苏家那群人,比起秀宁郡主,嫣然郡主的坦诚,真是令人眼眶发热。 心思百转地从公主府出来,薛柠又转道去了陆家。 正巧过几日便是四月十五,她答应陆嗣龄的事儿也该提上议程了。 陆嗣龄在兵部领了个从五品的员外郎闲职,今儿刚从衙上回来,一袭绿色广袖长袍,黑白间色革带,好一个儒雅俊俏的翩翩公子。 薛柠的马车行至杨柳巷陆家门口,便见陆嗣龄骑着高头大马信马由缰回来。 男人歪了一下脑袋,俊脸朝车窗里一看,唇角勾起个风流意气的浅笑。 “唷,这不是柠柠吗?今儿怎么有空回来了?” 薛柠嘴角带笑,从马车里下来,“回来找阿兄有事。” 陆嗣龄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门房,“进屋说。” 薛柠跟在陆嗣龄身侧,与他一道进了陆家,“舅母呢?” 陆嗣龄道,“去宣义侯府了。” 薛柠蹙眉,“舅母去苏家做什么?” 陆嗣龄嘴角弯起,“是江夫人下了帖子让她过去的,长辈们有自己的事儿要做,你也不用担心那么多,对了,你今儿回来,可是为了你哥哥的终身大事?” 眼看便是十五之期,陆嗣龄日夜都在盼着这天。 薛柠抿唇一笑,“阿兄的婚姻大事,我一直放在心里,不过,今儿柠柠过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想问阿兄。” 进了书房,陆嗣龄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又叫人给薛柠看茶。 “什么事儿,你只管说。” 薛柠在太师椅上坐定了,才道,“阿兄,阿澈腰间常佩的长命锁丢了。” 陆嗣龄扬起眉梢,“什么时候的事。” 薛柠如实道,“昨儿。” 陆嗣龄故作惊诧后,神色凝重,“没找到?那可是他最看重的东西,怎能弄丢了,他那脾气,只怕找不回,不会善罢甘休。” “正因如此……”薛柠抿抿唇,“所以我来问问阿兄,你知不知道……那长命锁是谁家姑娘送给他的。” 陆嗣龄安静地端着茶盏呷了一口,又不动声色抬起眉头,看薛柠一眼,没说话。 长久的沉默,叫薛柠浑身不自在。 “阿兄,求你快告诉我罢,如今因着这长命锁,濯缨阁内上上下下都胆战心惊的。” 陆嗣龄慢条斯理将茶盏放下,一双漆黑明眸默不作声看向她。 “阿兄,你怎么不说话,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那姑娘已经去世了? 这么早么,不应当啊。 这会儿的李长澈才刚刚名声鹊起。 他们相识相知成婚也需要时间,起码也要三五年的功夫才会…… 如此一想,薛柠一颗心蓦的高高悬了起来,脸色也飞快煞白。 若是因为她改变了原定的命运轨迹,令那无辜的姑娘早早去世,那反而是她的罪过了! 陆嗣龄叹息一声,良久,才幽幽开口,“柠柠,你当真不记得了?” 薛柠心下一紧,奇怪道,“我该……记得什么?” 陆嗣龄无奈叹口气,又挽起唇角,“你这笨丫头,那长命锁还是当年我姑父在你出生前,专门找匠人为你打造的,你若仔细看过,便会发现那小金锁上还有你的柠字,你到处寻人替他找长命锁,可却不知,那长命锁,就是你自己的?” 薛柠怔了怔,大惊失色,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一瞬间头皮发麻。 她一脸难以置信,唇瓣翕合半晌,“阿兄,你……你说什么?” “我说,那长命锁不是谁家姑娘送给他的。”陆嗣龄轻笑,“分明是你,自己给他的。” “我?怎么会是我?” 薛柠懵了许久,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有这样一把长命锁,还将它送给了李长澈。 她明明将父母送她的许多东西都放进父母的棺椁里陪葬了。 而她的父亲,给她送过各种各样的礼物和首饰,几乎用金玉将她养大,便是长命锁,除了父亲送的,还有舅舅舅母,其他叔伯婶婶都给她送过,她……实在记不得,她是什么时候将自己的长命锁给阿澈的。 “也不怪你,怪只怪当初你父母死得太早,你那会儿又年幼,自然承受不住父母双亡的打击,接连发了好几次高烧,又病了许久,我最后一次见你,看你小胳膊小腿儿的瘦成一把骨头,让你跟我走,你也不肯,总是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瞧我,后来,你便被江氏抱回了宣义侯府,我听说你病好后不大记事,原以为是苏家在开玩笑,原来是真的。” 薛柠这会儿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小手搁在腿上,紧紧缠在一起,还是满脑子疑惑,“可……可阿澈不是说,那长命锁是他心上人送给他的么。” “所以我说你笨,你是真笨!”陆嗣龄眯起眼,用力敲了敲薛柠的额头,“你送他长命锁,那你不就是他的心上人?” “呀!疼!” “该你疼!只有疼了,你的榆木脑袋才会开窍!” 陆嗣龄这一下是真用了劲儿。 薛柠眉心都红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耳边萦绕着阿兄那句话,她心窝里狠狠一跳,小脸儿也滚烫起来。 “他从来不跟我说,我又从哪儿知道,阿兄,你就只会打我,不敢打他去?” 陆嗣龄理所当然道,“你看你阿兄我,哪儿打得过他?别以为你那夫君是个文弱书生,他在军中可也是单挑过一百零八将的狠人,他那父亲纵横沙场多年,他又岂会是个善茬儿?” 薛柠端坐在太师椅上,胸口微微起伏,来时原本平静如水的眸子,此时此刻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涟漪,“阿兄,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兄骗你做什么。”陆嗣龄含笑看她,“这段时日,他为了你茶饭不思,又怕对你直说心意你不信,所以,才故意自导自演这一出戏。” ------------ 第247章 物归原主 薛柠微微愣住,抬起的杏眸里,雾气弥漫。 陆嗣龄站起身,走到书案旁,将那金镶玉长命锁从那漆红的紫檀木雕花木盒里取出来,递到薛柠面前,“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薛柠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长命锁,瞳孔微睁。 她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整个人云里雾里的。 既然那长命锁是她的,那上辈子他的亡妻是谁? 还是说,她嫁给苏瞻后,他随便娶了个女子,没几年,那女子便去世了吗? 又或者,他根本没娶妻生子,只是在她死后,便将她引以为亡妻,爱了一生一世。 可……他宠爱亡妻之名,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传出来了啊…… 看来她还是猜错了,阿澈也许喜欢过她,不过在她嫁人后,娶了另外一个深爱的女子。 可现在,这会儿的他……是真心实意喜欢她的……对吗? 他费尽心思求娶自己,不惜配合她说什么假成亲,其实一切都是为了将她娶回家。 又说什么将她当做妹妹,不过也只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 难怪听说她要替他纳妾,他会生气,难怪她发誓说自己不喜欢他,也会骤然黑脸。 如此一想,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她以为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是别人,没想到竟是她自己…… 但……真有人会喜欢她吗? 无数疑问横贯在胸口,薛柠想问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嗣龄肯定也不知道内情,重生的又只有她一个。 若她都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谁又能给她解惑? 她脑中空白许久,心头千情万绪不知如何纾解。 只觉浑身血液默默沸腾,叫她再也坐不住。 “阿兄,我先回家去了!” “哎,你别忘了你阿兄的大事儿!” “放心!”薛柠含笑摆摆手,脚下生风,“忘不了!” 从陆府出来,飞快上了马车。 一路回到镇国侯府,薛柠的心跳越来越快,心里有好多话想问男人,可见了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又该怎么问他,为何要欺骗她,不与她直说?他知不知道,这段时日,她同样辗转反侧,心里有多难受? 马车在停靠侯府侧门,车厢里的人却久久没有下来,宝蝉眼底掠过一丝疑惑,“姑娘,都到家了,你怎么还不下来?” 薛柠紧张地坐在车厢里,手里摩挲着那长命锁,只觉得手心发烫。 “宝蝉,你去门房问问,阿澈回来了没有。” 宝蝉仰头看看天色,“姑娘,这会儿想是还没回呢。” 薛柠心头说不出的紧绷,按阿兄的话说,她才是阿澈喜欢了多年的心上人,那她紧张个什么劲儿,该紧张的是阿澈才对。 对,就这样,她要平常心,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等他回来,她……她再见招拆招。 听说李长澈还没回府,薛柠深吸几口气,扶着宝蝉的手从马车下来。 宝蝉总觉得自家姑娘今儿奇奇怪怪的,自打从嫣然郡主院中出来,便心神不宁,去了陆家之后,更是神色恍惚,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群人从大门进侯府,穿过走廊与花园。 “姑娘,小心脚下。” 薛柠也不知自己紧张个什么,平地一摔,“哎——” “姑娘!” “少夫人!” 几个丫头齐齐簇拥上来,将摔倒在地的薛柠扶起来。 薛柠一脸狼狈与尴尬,臊得脸颊发红,“我没事儿,我真没事儿,大家别紧张。” “姑娘,你今儿怎么走路都不看脚下。”宝蝉无奈,小手抚了抚薛柠的衣袖,“是不是嫣然郡主说什么话让姑娘不高兴了?” 毕竟嫣然郡主是姑爷的白月光,姑娘心神不安也理解。 “别胡说,我与嫣然郡主好着呢。”薛柠拍拍裙子,没事儿人一般往濯缨阁走,“宝蝉,你叫人去前门守着,若阿澈回来,一定早点儿来告诉我,我一会儿亲自下厨,给他做好吃的去,夏阑,你去准备热水,等阿澈回来好沐浴,还有春祺姐姐,昨儿搁置的账册取来,我夜里看。” 那语调轻快软糯,又安排得有条不紊,一看便知少女心情极好。 宝蝉意外,“姑娘,你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好?” 薛柠莞尔,“找回长命锁了,心情能不好么?” “少夫人,长命锁找到啦!” 一时间,满院的下人们都惊喜躁动起来。 世子性情阴冷,又威重,府里上下都怕他和侯爷。 自打薛柠嫁进来后,这沉静肃穆没人气儿的镇国侯府才多了几分勃勃生机。 “嗯。”薛柠站在廊下,笑容温婉,对众人扬了扬手中的长命锁,“找到了,大家不必担心了,都下去忙罢。” 自嫁人后,薛柠已有些时日没下厨了。 苏瞻不爱吃她做的东西。 巴巴地给他做了十几年,心思都白费了,又总被他说上不得台面。 最后还落得那样一个尸骨无存的惨烈下场。 她知道,讨好人也该有个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好。 多了,总让人觉得腻,不会被珍惜。 但今儿,她心里实在高兴。 困在她心头许久的疑惑终于解开,是该高兴的。 更何况,阿澈待她与苏瞻不一样。 如果他真心喜欢她……她也该回应他真心。 但她实在没有应对喜欢自己的人的经验。 只想着,人总要吃饱饭的,先给他做饭总没有错。 李长澈的喜好她早就问清楚了。 他喜欢吃的东西不多,也不大挑食。 浮生说,“我家世子早早开始跟随侯爷在军中历练,最难的时候,草根也吃过,所以不挑,少夫人想给世子做吃的,做什么都可以,世子都能吃,更何况,温夫人还从来没给世子做过吃的呢,少夫人若肯对世子用用心,世子定会开心的。” 薛柠想起浮生的话,心疼极了。 也不知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总觉得他值得更好,不想让他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昔年,她喜欢苏瞻的时候,也每每会因为他不高兴而难过。 如今她对李长澈心疼更甚。 薛柠如此想着,便一头扎进小厨房里忙活起来。 ------------ 第248章 他什么也抢不走 “琥珀水晶脍,琼叶糕,梅花包子,炉焙鸡,酥蜜食,东坡肉,龙井虾仁……姑娘,你今儿是不是有什么大喜事,竟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宝蝉一进厨房,便闻到一股浓香,凑过去一瞧,灶上蒸着琼叶糕,炉上煨着羊汤,锅里煎着酥蜜食,别提有多诱人了。 薛柠往外看了看,“阿澈可回来了?” 宝蝉嘿嘿一笑,捡了块琼叶糕塞进嘴里,“说是已经过了二门,奴婢立刻便来报信了。” 薛柠手指紧了紧,也不知是厨房火热,还是她脸热,总之,她浑身都不太自在,好在现在还算忙碌,人一旦忙起来,总不会想太多。 “准备准备将饭菜都端到屋里去。” “好叻,奴婢这就去叫春祺姐姐她们。” 薛柠点点头,抬手抚了抚脸颊上的热气,“慢些,别摔了。” 说着话的功夫,目光忍不住往门外递。 果见男人龙章凤姿与浮生一块儿回来,正走到廊上,素日悬着长命锁的腰间挂着她亲手绣的荷包,随着他走动的动作,在男人青色的衣袂间轻轻晃悠。 薛柠心神微动,抿唇一笑,一下子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心跳飞快乱了章法。 “宝蝉,你还不快去。” 宝蝉嘻嘻一笑,“奴婢这就去了!” 晚膳都上了桌,薛柠迷迷糊糊走进屋里,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怎么办?现在该说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先什么都不说? “柠柠。”李长澈开口,“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薛柠一脸尴尬,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它跳得越快,她越没有思考能力。 只望着男人英俊逼人的脸庞,心神恍惚的走到他身边坐下。 “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薛柠露出个讨好的笑,“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李长澈扫了一眼桌上的美味,又侧过头,看了一眼低眉垂目的小姑娘,“你做的,我都喜欢。” 以前听这话,总以为他是将自己拿亲妹妹一样对待。 如今可不一样了。 薛柠知道,他喜欢自己。 小脸儿一瞬间又红了。 “怎么红了脸?” “啊?”薛柠慌里慌张地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又不敢看他,抬起的眼睛,飞快垂下,“我没感觉啊……” 李长澈伸出大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细肉,突然将手中的一支玉簪插进她发髻中。 薛柠美眸微瞪,“这是——” 男人唇角微扬,看得出来今儿心情不错,“送你的小礼物。” “你已经送过我不少小礼物了。” 还有个小礼物此刻就在她脚下,她身子绷紧,完全不敢乱动,生怕踩到那毛茸茸的小家伙。 李长澈打量她几眼,夸赞,“这只玉簪很配你,好看。” 薛柠脸上发热,伸手摸了摸。 李长澈好整以暇凝着她泛红的脸,打趣道,“柠柠很喜欢脸红?” “可能是我刚在厨房里忙碌,厨房里的火太大了,再加上现在的天气也热……”薛柠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越解释越无力。 她本就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襦裙,如今浑身雪白肌肤因主人的紧张而透着绯色,叫人越看越喜欢。 “没事,用膳罢。”李长澈轻笑一声,没揭穿她的狼狈。 乍然知道某些消息,想必某人一时半会儿还未曾消化好。 他得给她一点儿适应的时间,等她愿意开口了,他们便能做真正的夫妻了。 薛柠颓丧的耷拉着嘴角,拿起筷子,在自己的饭碗里戳了戳。 总觉得自己实在是胆小如鼠,什么都不敢问。 哪怕问一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也好啊。 可她一看男人那凌然的气场,就是不敢开口。 “今儿我听你的话,路过了胜业坊那口老井。” 薛柠不说话,李长澈主动提起话头。 薛柠立刻抬起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怎么样?” “前朝宝藏没有发现,倒是发现了几具陈年旧尸,每一个都死状可怖。” 薛柠眨眨眼,急忙露出惊诧的小表情,“真的吗?” 其实还不止这几具。 真要查起来,他很快就会发现,那老井深处,还埋藏着起码五具尸体。 此案凶手凶残无度,杀人如狂,且作案手法高超,藏尸多年,都未曾有人发现。 当初消息一出,便震惊了整个东京城。 上辈子的苏瞻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将此案告破。 见薛柠没有半点儿惧怕之意,李长澈目光微动,“嗯,不骗你。” 薛柠故作担忧,“那这案子怎么办?是谁杀的人?得快些找到凶手才是,不然只怕还会再发生凶案罢?” “东京发生凶案,本来该由东京府衙来查案,不过,陛下已经得知了此案的消息,大为震怒,便直接将案子交给了我和刑部的苏大人一同主办,明日一早,我与苏瞻会现在刑部碰头,再一同展开调查。” 薛柠蹙眉,怎么还是到苏瞻手里了。 “柠柠?” “嗯?”薛柠回过神。 “你想说什么?” “我——”薛柠忙扯出个懵懵的笑,“我没想说什么,就是觉得那连环杀人凶手好可怕,阿澈,你得早些将凶手捉住才是。” 可惜她当时整日在侯府操劳,没太关注府外之事。 只听说案子告破那日,全京城沸腾不已。 不少人都去东京府衙看审去了。 而那凶手被判罪那日,她却因得罪了秀宁郡主而被罚跪在祠堂,三日三夜没能离开。 等她出了祠堂,又被聂氏各种折磨,哪有心思关注一个凶案凶手。 李长澈面色平静,又漫不经心问,“听闻苏瞻前两日突然晕倒,昨儿太医去了府上为他诊病,今儿才醒转,他到底是你义兄,明日我与他见面,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去?” 男人神色如常,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眉目间沉如墨色。 说起苏瞻,薛柠立刻下巴一抬,笑眯眯道,“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想告诉他,让他莫要自不量力,妄想与我夫君抢夺功劳。” 李长澈眉心微动,很快勾唇一笑,意有所指道,“柠柠放心,他什么也抢不走。” ------------ 第249章 为何不同我说? 李长澈文武双全,智多近妖,探查诡案也不在话下。 话虽如此,薛柠还是担心地问,“阿澈,陛下怎会让他与你一起?” 大概是皇帝故意如此安排,意欲利用苏瞻,暗中打压他李家的威势,不过,在朝政与刑事上,李长澈从不觉得苏瞻算是威胁,“一起也不错。” “可是——” 李长澈见小姑娘担心,心中愉悦,“不相信你夫君?” 他此次与苏瞻联手,自然有心压他一头。 更要让他知道,他才是值得薛柠喜欢的男人,而他苏瞻,只是个无能的废物。 “没有,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这点儿,薛柠没说假话。 毕竟上一世,苏瞻最大的威胁便是李长澈。 好几次,她亲眼看见苏瞻在府上大骂李长澈是贼子。 后来,李长澈在朝堂上与他作对,二人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 她担心李长澈会对苏瞻不利,还曾给苏瞻写过家书,让他将李长澈除之而后快。 一想到这些,薛柠便恨不得掐死自己算了,谁又能料到,今生今世,她竟成了李长澈的妻呢…… “柠柠。”李长澈目光深深,审视薛柠一眼,“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让我去那老井看看?” 薛柠回过神,生怕被男人看出什么,镇定自若地笑了笑,道,“我就是前几日闲来无事看了一个话本觉得好生好奇,今儿又正好要去一趟胜业坊,故而才提起,我真不是故意的……阿澈,你别多心,你只要早日将凶手捉住就好了,免得再有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 “你放心。” 说起胜业坊。 李长澈有心问她,今儿到底有没有问到长命锁的消息。 不过,不等他开口,薛柠便突然神色慌张地将筷子搁下,“阿澈,我吃饱了,先去沐浴,你慢慢吃。” 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李长澈淡淡的笑了笑,夹了一块水晶脍放进嘴里。 他知晓,这一桌菜都是她的心意。 但比起这份心意,他更期待的,是她另外的心意。 …… 薛柠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浴桶里。 满脑子都是当日苏瞻羞辱她新婚半月未能与夫君圆房之事。 后来她与阿澈一块儿回府,在马车里,阿澈说,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让她给他生个孩子。 想到孩子,薛柠便从水中冒出半张熏红的小脸儿来。 那会儿她只当他是随口一说,谁知他竟是真心实意的。 可那种事儿,错过一回,哪还有那么好的机会? 如今她已经知道他的心意。 那……要与他圆房么? 这种事儿,要怎么开口? 长命锁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主动? 再说圆房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好事儿。 上辈子嫁给苏瞻,她同样没有洞房夜。 她的第一次在成婚前便给他了,可体验并不好。 中了药的男人如同一头猛兽,在她身上肆意求索,事后,男人看她的眼神也毫无爱意只有嫌恶,她身上酸疼,还是被江氏带回栖云阁的,之后苏瞻几乎没怎么关心过她,成婚后,更是对她极为冷漠,少有的几次夫妻房事都是在苏瞻不清醒的时候进行的……就算有时他人清醒,对她也很粗鲁,仿佛她是什么不值得珍惜的物件儿,可以随意磋磨。 那几年,薛柠过得很痛苦。 不见苏瞻,想他。 见了他,又害怕。 直到那一年冬至,她被秀宁郡主诬陷,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被苏瞻一脚踹没了。 薛柠眼眶一红,又一股脑将脸埋进水里。 往事如黄莲一样苦涩,反复咀嚼也只剩痛苦与遗憾。 可现在到底是不一样的……阿澈与苏瞻不一样。 薛柠冒出脑袋,擦了擦泛红的眼角。 过去的事儿早就已经过去了,她不该一直活在往事中,总要往前看不是么。 起身将自己擦拭干净,等换了柔软的新衣,擦干头发,薛柠才小心翼翼走出净房。 “怎么现在才出来?” 男人语调慵懒,早已换了一身单薄的玉色长袍,靠在矮榻上看书。 屋子里一个丫头都没有,但四处点满了大红的蜡烛。 暖玉铺就的地板上铺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瓣。 红烛催泪,烛光摇曳,光影灿烂。 仿佛为这华丽雅致的卧房添了几分朦胧的情趣。 有那么一刹那,让薛柠回到了洞房花烛夜那晚。 满眼都是大红的喜色,有烛光,有喜绸,还有那一大床的枣生桂子。 薛柠浓密的长发半拢在胸前,怔怔的睁大眼,望着眼前这如同仙境一般的场景,只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浓郁的花香,脚下沉沉叠叠的花瓣,都叫她如处云端梦里,“我……我不小心……就洗得久了些,我已经让人重新备好了热水,阿澈,你要不要去洗?” “我洗过了。” 薛柠愣住,抬眸,心跳加快。 李长澈放下书,站起身,走到小姑娘身前。 她刚沐浴完,身上都是馥郁的香气。 眼角眉梢还沾染着水汽,睫毛又长又浓,琼鼻挺翘,柳眉弯弯,绯红的脸蛋儿白皙细腻,柔软得仿佛剥了壳的鸡蛋一般,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他这么想,也便这么做了。 微微低下头,大手扣住少女纤细的后脖颈,侧头往她唇边凑过去。 男人身形高大,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将薛柠彻底笼罩。 扑面而来的炙热呼吸,让薛柠心里一慌。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却被男人逼至墙角。 她退无可退,后背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微微急促。 “阿澈,怎……怎么了?” 璀璨的烛光下,气氛格外暧昧,因着男人靠过来的身子,温度节节攀升。 薛柠心跳凝滞,不明所以的颤了颤长睫。 李长澈目光太过锐利,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深的秘密。 “你一直在忙,我还没空问你,柠柠,我的长命锁,找到了吗?” 薛柠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结结巴巴道,“找……找到了。” 李长澈轻笑,“为何不同我说?” ------------ 第250章 “可以吗?” 薛柠抿抿艳丽的红唇,结舌道,“我是准备沐浴完告诉你的……可是你……你不让我走……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可以推开我。” 薛柠安安静静没说话,小脸儿涨得通红,很明显,她不想推开他。 “柠柠。”李长澈似乎看懂了她的想法,愉悦地勾起薄唇,声线越发低沉,靠近在少女耳侧,“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我的心意。” 薛柠心脏高高提起,耳边都是男人灼热的呼吸声。 她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总感觉那声音极为诱惑,让人心跳如雷,又招架不住。 她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脸色,但颊边滚烫的温度几乎将她灼烧殆尽。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扬起葡萄大的眸子,认真看向男人,“阿澈,我有几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李长澈这会儿极有耐心,高耸的眉宇间满是对少女的宠溺。 “你问。”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你五岁的时候。”李长澈道,“我说过,我们很早便见过。” “那长命锁是我给你的么?” “嗯。” “怎么给的?” “你想让我带你去寻父母,便以此做报酬,塞到了我怀里,之后我因故离开了东京,没能兑现承诺,便将此物留了下来,日日带在身边。” 薛柠咬唇,心里越发紧张,“你对我……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 “是。” “那后来,你为何不来找我?” “我知道。”李长澈眯起沉黑的眸子,压抑着心底翻滚的醋意,“你喜欢苏瞻。” 薛柠微微抿唇,清澈的眸光在男人清冷的眉眼间肆意流转。 原来如此,上辈子他们便是这样错过的。 他以为她爱慕苏瞻,又因她嫁了苏家,便不再打搅,甚至从不出现在她面前,不叫她知道他的这份心意。 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竟然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 “你——”薛柠喉咙哽咽,眼底泛起一抹泪花,“你会喜欢别的女子吗?” “不会。” 薛柠急切地问,“倘若我没有嫁给你呢。” “还是不会,我只会喜欢薛柠一个,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也只有你薛柠一人能让我心动。” “阿澈,对不起。”薛柠有些想哭,想起与他错过的一世,心脏又酸又疼。 李长澈大手扣住小姑娘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来,声音嘶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薛柠眸光含泪,眉眼弯起,委屈道,“没有了。” “既然你问完了。”李长澈目光灼灼,“现在该我问你了。” 薛柠重新抬起湿漉漉的眸子,认真道,“你要问什么?” “可以吗?” 薛柠一时没领会,“什么?” 男人喉结滚了滚,低声重复一遍,“可以么?” 薛柠慢半拍反应过来,脸颊蓦的泛起两片诱人红晕。 李长澈将小姑娘柔弱无骨的手握在掌心里,凑过去,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鼻尖,不厌其烦地问,“柠柠,可不可以?” 薛柠浑身微颤,良久,面红耳赤地点点头,“嗯……” 之后,她便感觉身子陡然一轻。 随后便同男人一道滚进了厚厚的锦被里。 不知过去多久。 时间仿佛折磨人的妖精,让人感觉又快又慢。 火红的烛火剧烈摇晃起来。 滚烫的肌肤紧贴在一起。 可真到那一步时——却没有预想中的难受。 薛柠疑惑地睁开汗湿的眸子,长睫颤了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不一样? 明明都是一样的经历,可给她的体验感却完全不同。 厚厚的帷帐在眼前摇晃,男人遒劲的身子仿佛一座大山压着她。 她满头是汗,手臂搂住他劲瘦的腰,咬着牙关,哪怕承受不住,也不肯出半点儿声音。 只一丝急促的喘息声,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与害怕。 “柠柠——” 李长澈见她嘴角几乎咬出血来,皱起眉头,多了几分耐心。 他低下头,细细地亲她的唇和下颌。 大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唇瓣。 薛柠头皮发麻,慢慢睁开眼,陷进一双情欲弥漫却又隐忍克制的黑眸。 “柠柠——” “嗯……怎么了?” 他竟还有闲心说话。 薛柠只感觉自己快死过去了。 “对不起。” 听到这话,薛柠一颗心被拢住了似的,原本湿漉漉的眸子很快便多了几分泪意。 她抿抿唇,抬起上手,捧着男人俊美的脸。 “没事啊,我没事。”她含泪笑了笑,眨眼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鼻尖。 李长澈隐忍了几分,摸摸她的眉心,“难受、么?” “一点点……” 倒也不是说难受。 但她不敢在这时候发出那种令人扫兴的声音。 只能秀眉紧蹙,小脸儿皱在一起。 “别忍着。” “我没有。” “你有。”李长澈能感受到她的紧张,看着她红扑扑的巴掌小脸儿,轻笑一声,含住她的唇,辗转吮吸许久,故意让她无法呼吸,“乖,柠柠,听话。” 男人攻势愈发强烈。 薛柠呼吸凝滞瞬间,到底没忍住,唇角溢出一抹嘤、咛。 她登时羞愧极了,不敢对上男人促狭的眼,急忙要起身逃脱。 李长澈喉结一紧,眸光一沉,大手攥住小姑娘纤细的软腰。 “你要去哪儿?” 女人声音故作镇定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已经这么久了……我得起来了沐浴了……” “不行。”李长澈欺身而上,将她拉回来,眸色黑沉得仿佛要吃人一般,“ 柠柠,不够。” 薛柠再次被扔进锦被里,许是她妄图逃走,惹恼了某人。 他宽厚的大掌紧紧扣住她的脖颈,整个人压着她,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呼吸都攫住。 薛柠几乎被折磨得泣不成声。 也不知这一晚,多久才能过去。 只记得后来,她直接累得晕了过去。 …… 翌日天还没亮,薛柠缓缓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疼难受。 李长澈已经清醒了,正精神焕发地站在床边换官服。 薛柠一动,哪怕只是一个倒吸凉气的细微动作,便见男人卷起床帏,探进身来。 这还是薛柠头一回与人亲昵后,还能被人笑脸相待。 她没敢起身,也不敢看男人的脸。 揪起被子,飞快蒙住脑袋。 李长澈含笑坐在床边,大手拍了拍她的发顶。 “柠柠,身子可还好?” 薛柠羞得无地自容,现在问她舒服不舒服是不是太晚了。 “柠柠。” 薛柠难为情道,“唔,夫君你快走吧,我已经没事了。” 【我尽力了,好难改。】 ------------ 第251章 没有落红 怎么会没事儿?如今他才是最清楚她身子的人,自然知道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他后来没克制住,不小心伤了她,只是小姑娘格外能忍,一直隐忍着不肯吭声,若非后来实在扛不住,否则也不肯发出声音来。 李长澈心疼地揉揉她露出来的柔软发丝,微微一笑,“现在时辰还早。” 薛柠不肯冒出头来,更不想此刻面对他,“我……我还没睡醒,这就要继续睡了。” 李长澈却不肯让她继续做缩头乌龟,“是不是我昨儿闹得太狠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男人声音温柔缱绻,大手从被子底下探进来。 薛柠小手被他紧紧握住,登时心跳如雷,脸红如火烧,“我现在……挺好的。” 就是身上到处都疼,仿佛散了架一般。 脑子也晕乎乎的,许是睡太少的缘故。 毕竟,昨儿夜里,他跟饿了许久的野狼似的。 缠着她不知要了多少次。 她此生是头回,实在招架不住。 后来……后来便由着他撒野去了。 李长澈捏了捏手里的柔软指尖,心头邪火复燃,将那被子稍微拉下一点。 小丫头白里透红的眉心,一双漂亮又干净的眸子,还有那挺翘发红的鼻尖,无一处不勾引着他心里的馋虫。 薛柠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懵逼的瞧着他,“阿澈,你不是要出门么,怎么还不走?” 李长澈目光深了深,指腹揉着她的眉骨,“一会儿再走。” “那——你摸我做什么?” 李长澈意味深长地笑,“想亲你。” 薛柠眸子微微瞪大。 没等她反应,李长澈便低下头来,霸道又强势地含住了她的唇。 他一边亲,大手也不太老实,一边往她被子里伸,不停在她身上点火。 “你……你你不是说今儿还要与苏瞻在刑部会面么……怎的……啊……” “不及,让他等等。” “别……别亲那儿。” “柠柠哪儿我不能亲?” 薛柠害羞极了,小手撑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脸红耳热道,“阿澈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浑话?” 男人冷白的俊脸贴上来,在薛柠柔软的颊边蹭了蹭,“这些话,我只说给你听。” 薛柠被他亲得脑子发晕,又感觉自己被他抱了起来。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却被他按在他腿上。 她难受地弓起腰肢,在他索吻下,眸子湿润极了。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薛柠身子虚弱地靠在他怀里,下巴埋进他肩窝深处。 她从来没想到,素了十几年的男人会这么可怕。 分明准备要外出的人,官袍也脱了,抱着她便重新上了床。 等再次结束时,薛柠浑身是汗地窝在那人怀里,满脸潮红,眸中带泪,鬓发湿透了贴在颊边,一副被雨打风吹的模样。 李长澈任由她靠在自己胸膛上微微喘息,大手揉了揉她脸上的软肉,心中无比餍足。 薛柠累得半死,小脸儿贴着他精壮的胸口。 此时也顾不得害羞,想到什么,强撑着身子坐起身来在床上到处翻找。 李长澈抬起眸子,“怎么了?” 薛柠低头在床上找了找,没找到落红,眼睛一抬,脸色有些发白。 “为什么没有落红?” 厚厚的帷帐里,小姑娘嘴唇微微颤抖。 李长澈不明白她为何会忽然表现得这般痛苦,剑眉蹙了蹙,将人重新拉回怀里,用手抱住了她柔软的细腰,让她趴在自己胸口,“这很重要?” 薛柠扬起下巴,“可是——” 落红不是女子贞洁的象征么。 为什么阿澈一点儿也不关心? 李长澈望着小姑娘眼底的疑惑,低眸亲了亲她红肿的唇瓣。 “那个不重要。” “为什么,不是都要有落红么,不然如何证明我还是清白之身?” 李长澈轻抚着她的后背,眸子深不见底,“你是不是清白之身,我最清楚。” 床帏之间,孤男寡女,男人语气低沉魅惑,薛柠小脸儿涨得通红,“你你你怎么就最清楚了?” 连她自己都满心疑惑,他是靠怎么确定的? 李长澈露出个餍足的浅笑,凑到小姑娘泛红的耳后,嘶哑道,“柠柠,你说呢。” 他自然是最能证明她清白的,毕竟只有他最亲近她的禁地。 薛柠想到什么,脸已经红透了,羞得翻过身去,背对男人。 李长澈哪肯让她离开自己,宽大的身子靠过去,贴着她的后背。 “柠柠,昨儿我有没有让你疼?” “还好……” 不疼,只是他本钱太厚,多少有些不好承受。 但她当时被他亲得面红耳赤,脑袋发蒙,浑身软绵绵的。 只记得自己突然被抬了抬。 随后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之后他动作进退有度,有急有缓,她除了一开始的不适应,很快便飘飘然起来。 一开始还能忍,后来她却是半点儿也忍不住了,哭了许久。 但不是因为疼才哭的,而是…… 害,她以为第一次都是疼的,一开始还有些拒绝房事,现在才知道,原来一点儿也不疼。 李长澈见怀里的人仍旧露出那样楚楚可怜又无辜又懵懂的表情,心底火气又不停往下蹿。 他从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鲜少会为了什么失控。 可这才不过一夜,他便有些舍不得放开怀里这雪堆似的小姑娘,只恨不得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知餍足地与她在这床上翻云覆雨。 不过今儿不是时候,小姑娘又是头回,他得克制几分,免得叫她怕了那事儿,日后不喜与他亲近。 一想到一会儿还要与苏瞻相见。 李长澈眼眸越发深邃。 大手将怀里人翻转过来,鼻尖抵住她的,呼吸沉了几分。 薛柠被他黑黝黝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生怕他一会儿又兽性大发。 忙将衣襟都拢好,准备起床擦洗一下身子。 ------------ 第252章 故意去迟 “不……不行……真的不行了……阿澈。”她鼓起两颊,眼底水润,分明是一脸拒绝的模样,却又软趴趴的没有力量,“我得沐浴去了……身上黏腻得难受。” 李长澈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燥热,却还是将欲火压了压,“我带你去。” 薛柠整个人落进他怀里。 她没眼看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只能将脸埋在他胸膛上。 李长澈觉得怀里的小姑娘格外可爱,促狭道,“柠柠怎么一直不说话?” 他有心让她害羞,薛柠的脸也不争气,红彤彤的,像极了春日枝头上颤巍巍的春桃,“你想让我说什么?” 李长澈一本正经道,“你可以给我提提意见,也可以说说你的想法,比如想要什么样的姿——” 薛柠没想到,她这位看起来高冷禁欲的夫君,开了荤后,居然这样厚脸皮,她慌急打断他,“我我才没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 但阿澈的功夫却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精湛。 “那说明,昨日为夫表现得还不错?” 薛柠红着脸被他抱进水里,捂着胸口,不让他碰。 李长澈挑起眉梢,清冷的眼眸,氤氲着几分难言的欲,“你哪儿我没看过?” “你——哎哎哎,你能不能别说话了。”薛柠羞愤欲死。 李长澈轻笑,大手抚上她柔嫩的肌肤,“我哪儿做的不好,夫人都可以给为夫提,只要能让夫人快乐,为夫什么都愿意做。” 他的确什么都愿意,昨儿几乎将她全身都吻遍了。 他难道都不嫌弃她的么? 薛柠越想脸,脸越热。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神仙男人,也会在情事上失控。 李长澈目不斜视替薛柠洗完澡,倒是正人君子一个,什么都没做。 只是抱她起来时,视线在她胸前的疤痕上扫了扫。 薛柠早已累极了,身子都是男人替她擦干净的,被他抱回床上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李长澈端坐在床边,深邃的眸子认真凝着熟睡之人的脸。 昨晚结束后,他便将另一床被子塞进了箱子里。 从现在开始,没人再能将他们夫妻分开。 薛柠难得睡这么安稳,娇软的身子躺在厚厚的被褥里,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干净脸庞,那细弱的眉眼间,还残留着刚刚欢愉后的潮红,让人越看越喜欢。 李长澈大手摩挲着她露在床边的小手,又情难自已,低下头去亲她柔软的唇。 怎么也亲不够似的,不自觉深入。 薛柠许是呼吸困难,小手啪的一声,轻轻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 “别——阿澈——难受——” 小姑娘的呓语也可爱得紧。 李长澈爱死了她这副娇软可欺的模样,被打了也一点儿没生气,只大手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餍足的吻了吻。 “世子,时辰不早了——” 浮生一大早便在门外候着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在世子门外等候这么长时间。 眼看日上三竿,再不去刑部,只怕那位苏世子与刑部众官员心里有意见。 但昨儿是世子与少夫人圆房的大好日子,他这个做下人的也不好一直催促。 毕竟世子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为的可就是这一日,只要世子与少夫人圆房就好了,这么大的镇国侯府,很快就能有小主子了,到时候消息传回河间老宅,还不知老爷子多高兴呢。 浮生也打心底里开心,顿了顿,又笑着问。 “世子?世子?咱们今儿还去刑部么。” 李长澈将避孕珠挂在薛柠的腰带上,眼底一片漆黑,只道,“再等等。” …… “李世子人呢?” “为何李世子这时候还不来?” “竟让我们刑部这么多人,在此处耗时耗力地等他一个!” “说起来他是镇国侯府的世子,可到底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小探花,凭什么让我们刑部这么多人等他这么久?” “苏大人,您看,我们此刻该如何?” “那么多尸首被镇国侯府的人把守着,我们也无法验尸,可这会儿了,李世子人还不知去向,苏大人,我们要不要入宫同圣上说一声?” 威严庄重的刑部大衙内堂,苏瞻正襟危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 听见底下大小官员吵吵闹闹一片,男人疲累地捏了捏眉心。 老井沉尸案一经发现,便震惊朝野,连天子也主动过问。 底下人一看那整整齐齐摆在验尸房内的几具尸体便瑟瑟发抖。 虽然东京城中杀人案时有发生,可这么凶残且受害人如此多的案子,却还是少见。 刑部真正能断案的人不多,多是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 只有一个苏瞻能拿得出手,从前刑部的大案要案都由苏瞻经手。 而如今,却不知天子是何心思,竟让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参与到如此重要凶杀案来。 此间大部分官员都是苏瞻的人手,自然以苏瞻为尊。 刑部主簿朱大人笑呵呵的迎上前去,“苏大人,要不要臣派人去侯府打听一下?” 苏瞻一直低着眸子没说话,众人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一个个紧张地望着他。 见苏瞻一言不发,那主簿又道,“听说昨儿李世子下了衙专门路过了一趟胜业坊,才发现此凶案,臣让人打听了一下,说是李世子是为了去长公主府接新夫人才往那边路过。” 苏瞻突然嗤笑,“接薛柠?” 主簿呵呵一笑,“臣下也不清楚,不过都说道听途说。” 苏瞻端起茶盏,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李世子与那新夫人新婚数月不曾圆房,他又怎会专门为了薛柠走一趟胜业坊?” 那主簿一愣,“这——” “不过是李长澈想给我等一个下马威罢了。”苏瞻冷笑一声,道,“让人去门口看看,李世子若还不来,就让人去镇国侯府大门口等,让全天下百姓都知道,他主管此案,却又是如何消极怠工。” “苏大人如此作为,未免太恶毒了些。” 刑部内堂大门口,一道颀长身影忽然而至。 堂内众人先前还嘈杂纷纷,看见来人,悉数噤了声。 苏瞻站起身来,身后紧跟着刑部大大小小十几位官员。 他抬起凤眸,沉沉地看向李长澈。 ------------ 第253章 他们,圆房了? 李长澈剑眉星目,神色冷峻,一袭绿色官袍,革带束腰,身形挺拔悍利,简单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矜贵凌然,光是简单站在那儿,便威势迫人,叫人望而生畏。 而苏瞻站在李长澈面前,与他形成对峙之势。 气氛陡然冷凝,说不出的火药味儿。 “李世子不解释一下?” “晨起时,见爱妻娇憨可爱,便陪她多说了会儿话,起得晚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苏瞻微微愣住,似乎没想到李长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此等不入流的话来。 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今儿来迟,当真与薛柠有关? 薛柠那样不讨喜的一个木头,谁会为了她起不来床? 还是说……他们夫妻早已圆房了? 不……绝不可能…… 前几日薛柠回宣义侯府,与母亲说话时,还说自己是处子之身,不可能这么快,他们便有了肌肤之亲。 说到底,他从不觉得李长澈是真心喜欢薛柠。 毕竟薛柠那样唯唯诺诺的姑娘,没人肯为她,连自己的仕途都不顾。 可只是听李长澈这般大放厥词,苏瞻仍旧心绪不平,语气里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怒火。 “此案重大,李世子却如此儿戏?” 李长澈深深看苏瞻一眼,突然轻笑一声。 这一抹笑,倒是打破了他眉眼间的冷峻之色,多了几分如水温和。 刑部上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不知这位冷酷疏离的李世子为何突然态度转变,变得如此和善。 “放心,不过一个时辰,耽误不了什么。” 李长澈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苏瞻心烦意乱蹙起眉头,“我们在刑部大堂已经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哦?原来这么久吗?”李长澈勾起唇角,不以为意,“本世子不过来晚了,并不影响查案,苏大人何以如此动怒?” “你!”苏瞻眯起眸子,冷冷讽刺,“陛下将此案交给你我二人,本大人不希望李世子沉迷女色,为了一个女子,耽误了查案正事!” “不耽误。”李长澈慢条斯理走到苏瞻先前坐下太师椅前坐下,心情愉悦道,“我早早便让人又去了胜业坊那老井处。” 苏瞻眉头紧锁,“什么?” “也不算白费工夫,总算有所收获。”李长澈单手支颐,昨夜累了一宿,今儿又忙碌一个多时辰,微微打了个哈欠,对门外道,“浮生,抬进来。” 很快,五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又被抬进了刑部大堂。 众人一看,人都吓傻了。 那些干枯的尸体,腐烂的尸体,奇形怪状,有的看起来,起码死了七八年之久! 那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将这些尸首层层叠叠埋在那枯井里,而无一人察觉? 刑部主簿朱大人顿觉毛骨悚然,后背冒起一阵阵冷汗,“苏……苏大人……” 苏瞻眉心皱成一个山字,心底一团怒火,却无处可发。 李长澈命人将所有尸体都放在一起。 原本逼仄的刑部验尸房显得越发局促。 东京城中所有仵作都被请来了,一个个蹲在堂中,挨个儿验尸。 李长澈并未闲下,而是跟在仵作们身后,细细查看尸首。 苏瞻冷着眉眼,目光落在李长澈半露的修长脖子上。 李长澈是个有洁癖的人,鲜少有人能近他的身,性子又孤鸷,无人敢靠近半步。 而今那喉结左右却遍布几道暧昧红痕,一看便知是与女子行欢时留下的。 苏瞻脸色越来越黑,头又开始撕裂般疼了起来。 墨白见他坐在椅子上一直皱眉头,悄悄走过去,“世子,要不要吃颗药?” 苏瞻心烦意乱极了,脑子里总会浮现薛柠在他面前笑吟吟的模样。 而她笑得越苦涩,他的头也便越疼。 如今已到了非吃药不可的地步了。 “太医说世子思虑过多,不如今日回府休息一日再说?” 苏瞻眉眼黑沉,“李长澈在此,本世子岂能离开?” 虽知晓因着薛柠爱慕自己,李长澈对他心里必定有恨。 但他也不介意与李长澈一争高下,在这诡案之中,教一教李长澈什么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是……是属下说错话了,世子莫要责怪。” 苏瞻拢着剑眉,一想到薛柠便心烦意乱,但他绝不相信李长澈脖子上的痕迹是薛柠留下的,只怕李长澈在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而薛柠那可怜的姑娘还苦苦守着自己的守宫砂什么都不知道。 “无妨,吃了药便能好。” 墨白“嗯”了一声,将药瓶子从怀里取出来。 苏瞻含了一颗在嘴里,头疼的感觉减弱了些。 只太阳穴还隐隐的跳动着。 他兀自坐在椅子上出了会儿神,想起那日太医的话,“世子脉搏强健有力,气血通畅,看起来并非有病,若头疼一直未有缓解,想必是过于思虑,毕竟世子身处刑部要职,每日为刑案操心,必定会忧思过度。” 他记得自己问,“若脑中总是多出一些奇怪的未曾经历过的记忆,又是为何?” 那太医惊诧了一下,道,“这……微臣也不知,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病症,若世子一直不得解,不如去镇国寺问一问妙林大师?” 身为刑部之人,苏瞻从不信那些鬼神邪说。 打发了那太医,便在床上休养了两日。 身子好了许多,只要不想起薛柠,脑子便不会再疼。 但今一见到李长澈,他又开始头疼难忍。 又想着,干脆找个日子,去镇国寺一趟。 “墨白。” 墨白刚准备走开,又被叫住,“世子,怎么了?” 苏瞻看李长澈一眼,淡道,“你叫人去打听打听镇国侯府的消息,看看最近薛柠过得如何。” 墨白很快离去,不多时又返回。 大堂内忙得热火朝天。 苏瞻不动声色起身,走到廊下,“怎么样?” 墨白看了一眼内堂的李长澈,低声道,“镇国侯府守卫森严,属下未能打听得真切,只听左邻右舍说,侯府近日来了位表姑娘,与李世子走得还算近。” 苏瞻眉目舒展,登时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 第254章 他不想要孩子 墨白不明白自家世子为何如此关心薛姑娘的私事,嘴角抿了抿,道,“世子心里,可是有薛姑娘?” 苏瞻睨他一眼,只觉得可笑,他心里会有薛柠?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他已有了正妻,又岂会关心她的私事?他如此关心,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真正笼络住李长澈罢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提起衣摆,心情极好地进了内堂。 “李世子——”这会儿,他愉悦地牵开嘴角,“本大人来助你。” 李长澈淡漠地看他一眼,凉凉的目光里夹杂着几分讽刺与不屑。 但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里的挑衅。 苏瞻怎么也没想到,他曾沾沾自喜,问心无愧,自认自己对薛柠没有一丝亏欠。 可在数日之后的宫宴上……他几乎遭受了烈火焚心,肝肠寸断的痛苦。 …… 薛柠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如浮萍,在水上飘飘荡荡。 又梦见一条小蝌、蚪突然跳起来钻进她的肚子里。 她吓了一跳,小手捂住平坦的小腹,猛地从床上惊醒。 “姑娘~~~~” “你终于醒啦~~~~” 宝蝉守在床外,听见床上动静,忙将小脑袋伸进去,一双眼落在自家姑娘红彤彤的脸蛋儿上,目光瞬间直了,声音也分外妖娆。 “姑娘,你今儿看起来真不一样。”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便是没有涂脂抹粉,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儿也艳丽魅惑到极致,就好似凝露的牡丹,经过一夜风吹雨打,变得越发娇艳欲滴,让人一看便知她被滋润过。 宝蝉从来没见过薛柠这模样,忙将帐子挂起,眼巴巴道,“姑娘,昨儿你与姑爷是不是圆房了?” 薛柠被她揶揄的语气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又想着她与阿澈在屋里,这丫头怎么知道? 宝蝉忙嘿嘿嘿一笑,“奴婢们都听到了。” 薛柠大惊失色,“什么?!” “昨儿世子命我们准备好热水,又让我们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奴婢一晚上没睡,往那屋子里送了好几回水呢。” 说起昨儿的事儿,宝蝉脸上也有些发热。 一开始她什么都不明白,后来听到屋子里传来吱吱呀呀的动静,又听春祺姐姐一解释,脸便飞快红了,她这才知道,原来姑爷让她们准备热水,是为了圆房用的。 之后几个时辰,她与春祺夏阑两位姐姐一直在门外候着。 自然能听见屋子里连绵不绝的哭声与暧昧的喘息声。 宝蝉深吸一口气,抚了抚脸上热气,走上前将薛柠扶起来,“姑娘不必害羞,与夫君圆房是女子这一生的必经之路,总要习惯的,嘿嘿嘿,这下好了,姑娘随时能怀上姑爷的孩子,早日在这镇国侯府站稳脚跟。” 既被人知道了,薛柠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好在宝蝉是她自己人,只是脸上依旧泛着两片红晕,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了。” “奴婢也是听春祺姐姐说的。” “所以,春祺她们也知道了?” “是啊,昨儿我们都在呢。” 薛柠嘴角微抽,“……” 干脆杀了她吧,没想到只是圆个房而已,动静闹这么大。 “还有那一箱子的金子。”宝蝉纤手一指。 薛柠顺着看去,只见屏风后的明间里,放着一只红木大箱子。 她嘴唇哆嗦,脸色越发红润,“爹爹也知道了?” 宝蝉嘴角翘起,“是啊,整个镇国侯府都知道了!那是侯爷送来的贺礼,还有二夫人送来的玉如意!还有温夫人送来的一幅画呢!” “……” 薛柠有亿点点想死。 但又不想真死。 那什么……与自己心爱之人翻云覆雨,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她要学着习惯,没什么好害羞的,她可是世子夫人,下次注意便是。 再说,阿澈也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许多夫妻,时日一久,就如同江氏与苏侯一样,早早没了房、事。 薛柠没敢想太多,一闭眼便是昨儿男人压在她身上攻城略地的暧昧场景。 从前与苏瞻在一块儿时,也不是没有过。 但每一回都生涩无比,又疼得要命。 但昨儿的体验,却叫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姑娘,可是要起来梳洗了?” 薛柠脸红耳热,点点头,“嗯。” 刚一动身,便感觉身下火辣辣的难受。 “姑娘,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薛柠小脸红成一片,“没……没事,我好着呢。” 宝蝉忙道,“这是姑爷让奴婢准备的药膏,说是一会儿涂在——” 薛柠咬咬唇,抬手便将药膏夺过来,脸蛋鼻尖都是娇嫩的粉色,“我自己来就好。” 宝蝉嘴角笑意加深,“姑娘,你真不用害羞,张嬷嬷说,女人生孩子比这更那啥呢。” 薛柠倒是有心有个自己的孩子,只不知李长澈的态度。 她勉强坐起身,却见自己腰间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是——” 宝蝉将热水端来,搁在架子上,看了一眼那漂亮的珠子,“奴婢也不知。” 薛柠摩挲着那珠子,想起来了,那会儿她误会他与嫣然郡主有情,他在马车里同她解释,说他那日去寻嫣然郡主,便是为了找这珠子。 这珠子,是一颗避孕珠。 薛柠心神一阵恍惚。 宝蝉见自家姑娘还坐在床边发呆,抬起头来,“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薛柠笑笑,不动声色问,“阿澈有没有让人准备避子药?” “这倒是没有。”宝蝉道,“姑娘是姑爷的正妻,如今夫妻圆房,准备避子药做什么?再说了,那避子药寒性十足,很是伤身,姑娘你可千万别吃。” 薛柠总觉得李长澈说过什么,不过那会儿她醉了酒,脑子里晕乎乎的,实在想不起来了,但瞧着这避孕珠,便也知道他大抵是不太想要孩子的。 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呼吸都疼。 “姑娘?” “没事。” 薛柠怔怔地回过神,洗净了脸。 又转回屏风自己涂抹了药膏,然后才换好衣服,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将那避孕珠取下来。 ------------ 第255章 这个嫂嫂,不一样! 毕竟阿澈并没有完全克制,最失控时,曾在她身上,悉数释放了自己。 她失去过一个孩子,心里总觉得遗憾。 但若阿澈不想要,她也不愿强求。 想了想,还是将那避孕珠挂在了腰间。 她放在妆台上的长命锁已经不见了,想是已经被某人拿了回去。 薛柠唇角弯了弯,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是有那么一个长命锁,爱若珍宝,一直挂在脖子上。 后来父母双亡,她亲眼看见父母一起躺在棺材里,伤心欲绝,便将那段痛苦的记忆封存了起来。 只是脑海里描绘着那长命锁的模样,蓦的福至心灵,便想起她好似是在将军府遇见过一个年纪差不多十岁的小哥哥。 朗眉星目,小小年纪便已是好看极了。 她那会儿太小,不知道父母已经回不来,还想着让人带她去边关找爹娘。 其他亲戚叔伯只当她是个四五岁幼稚的孩童,忙着争家产,哪有空管她。 舅舅舅母在操持父母后事,只有那个小少年,肯听她哭,肯带她走。 她便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了,让他一定一定要记得带她去拥雪关。 可后来,第二日,那小少年却从此失去了踪迹。 给小小的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自知道他离开后,她便一病不起,等好起来时,便已被江氏带回了苏家。 “姑娘,你一个人站在这儿瞧什么呢?”宝蝉好奇。 薛柠晃了晃脑袋,从过去的痛苦回忆中醒过来,眼眶有些发红。 宝蝉一愣,手忙脚乱拿出帕子,“姑娘,你怎么哭了?” 薛柠无奈一笑,“没什么,就是想起过去,心里有点儿难受。” 宝蝉疑惑地问,“那姑娘想起那长命锁了么?” 薛柠点点头,“嗯。” 宝蝉眼眸一亮,“真是姑娘给姑爷的呀。” 薛柠轻笑,“是啊,我给他的。” “那说明姑娘才是姑爷一直珍视的那个白月光啊。”宝蝉有点儿激动,一想到她介怀了这么久的白月光竟然就是姑娘自己,心里便越发感慨,“没想到姑娘与姑爷竟还有这样的缘分,这说明姑娘与姑爷是天注定要在一起的,若是姑爷能早些来东京,姑娘便不会在宣义侯府受那么多苦了。” 是啊,她与阿澈的缘分比她与苏瞻还要早。 可上辈子她嫁的却是苏瞻,真是命运弄人。 也不知阿澈当年为何一去不返,明明前一晚还说好要带她走的。 薛柠只思考了一小会儿,便没再继续。 穷思竭虑,只会消耗人的心神。 至于阿澈为何突然离开,总有一日会有答案。 昨夜闹了一宿,什么都没做,今儿还要看账。 春祺将账本抱过来,薛柠便坐在书案前忙碌。 午间,她那侯爷公爹派人过来请她一块儿用膳。 到了松鹤堂,只见吴氏与吴静漪都在。 吴氏身边坐着李长乐兄妹,还有一个病恹恹的李长凛。 唯有温氏,破天荒没出现。 温氏不在,大家气氛好得多。 席间,李凌风看她的眼神越发满意,问她除了那一箱金子,还要不要别的赏赐。 薛柠红着脸摇头,“爹爹,不必了,那些金子已经够了。” 吴静漪微微抬眸,似乎没想到李侯竟然这样大手笔。 旁的人家,奖赏儿媳,不过是些金银首饰,便是拿出去卖,也不值多少钱。 可李家给的,却是一整箱金子。 薛柠有那般俊朗无双才华逼人的夫君,还有这么个大方的公爹。 这让她如何不嫉妒? 李凌风今儿心情好,提点道,“你若能给李家生下一儿半女,爹给你的奖赏比这还要多,记住,一定要给我生个孙女出来,至于孙子嘛,之后再说,你与阿澈可以多要几个孩子,我将来赋闲在家,可以替你们教养。” “就是!”李长乐弯起眸子,“嫂子,你要努力呀,咱们李家阳盛阴衰,姑娘实在太少了!快些给我生个小外甥女来玩儿!” 李长珩面瘫的俊脸上也对薛柠多了几分敬意,竖起大拇指,“我就知道,这个嫂嫂非同一般。” “也只有嫂子才能拿捏住咱们世子哥哥了。”李长乐笑吟吟地看吴静漪一眼,“阿漪姐姐,你说对不对?” 吴静漪扯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啊,少夫人与别的女子自然不一样。” 只是笑过后,眼里的妒恨却在暗暗滋长,藤蔓一般缠绕在她心头,让她心绪难平。 同样都是女子,凭什么薛柠可以得到世子,而她却只落得个被世子赶出书房的结果? 凭什么她可以与世子圆房,又被李侯喜欢? 嫉妒的怒火熊熊燃烧,灼得吴静漪坐立难安。 只恨不得当场将薛柠碎尸万段,眼不见为净。 薛柠对上吴静漪安静的眸子,笑了笑,“吴姑娘到咱们侯府也有段时日了,不知可有心仪的人家了?” 吴静漪皱眉,嘴角紧抿。 见薛柠当着李侯的面儿要与她做媒,心里一阵冷笑,面上的和煦连装都装不出来了。 “还没呢,阿漪入府这么久,少夫人一直在忙,可见也没时间替阿漪操持。” “嗯。”薛柠认错也认得快,笑道,“是我的错,明儿便为你操办,如何?” “你——”吴静漪脸色沉了沉,“少夫人也不必这样羞辱我罢?” 薛柠故作不解的扬了扬眉,“吴姑娘说说看,我怎么就羞辱你了?” 席间气氛微微凝固,吴氏暗暗握住吴静漪的手,笑道,“此事还要劳烦侯爷做主,替我们家阿漪好好相看,选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李凌风是个武将,看不懂后宅里女人这些争锋。 只觉吴氏虽口蜜腹剑,却是二弟唯一的妻子,又辛苦多年,养育李长乐兄妹二人长大成人,哪怕曾经做过不少错事,但也为李家传承出了一份力,他纵然看不惯她某些做派,却也没有动杀她的念头,只要她不继续作妖,他便好好将养着她们母子三人。 如今薛柠嫁进来,他对这个小妮子还算满意,便道,“此事,全权交给柠柠做主。” ------------ 第256章 不死心 吴氏笑意淡了些,眼睛却还柔媚地弯着,“那就要劳烦少夫人操心了。” 薛柠慢条斯理浮起个软糯糯的笑,“既然如此,等阿澈回来,我便让他替我挑选几个进京中的后进之辈,让阿漪姑娘选一选,如何?”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恶心的。 薛柠竟让她的心上人,为她挑选夫婿! 吴静漪咬了咬牙,嘴角牵开,“少夫人,其实,我还不急,还想多留在姑母身边伺候。” “怎么不急?”薛柠道,“阿漪妹妹已经十八了罢?再不嫁人,便要被人说闲话了。” 吴静漪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看向薛柠的眼神也越发冷戾。 这样不怀好意的眼神,薛柠在苏家看得太多了。 她不以为意,转头对吴氏笑道,“二婶婶以为呢?” 吴氏扯开嘴角,“少夫人说得极是。” 薛柠知道吴静漪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就近住在侯府里,故意接近阿澈,说不定哪一日便到阿澈床上了。 她虽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也容不得吴静漪这样别有用心的女子。 便是要给阿澈纳妾,她也只会挑选一些人畜无害的单纯姑娘送到阿澈身边。 “既如此。”薛柠扬起个笑,对吴静漪道,“那我便将此事放在心上,阿漪妹妹不用担心,我定会替你挑一个身世背景品性容貌都不错的夫君,也不叫吴家脸上无光。” 吴静漪面色阴翳,当着李凌风的面儿没说话。 吴氏笑着打了个圆场,“少夫人放在心上便好,对了,这药是我专门让大夫配的,给女子滋补气血最合适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好礼物,能让少夫人看的上眼,这药便是我的一片心意了,还望少夫人能收下。” 薛柠将药盒子接过,递给宝蝉。 一顿饭,除了吴静漪与吴氏,众人吃得还算有滋有味。 吴静漪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委屈巴巴的红着眼率先离开了松鹤堂。 吴氏怕她出什么岔子,没多久便跟了上去。 吴静漪从前最是个安静的性子,万事都不显山露水。 今儿却被薛柠气得浑身发抖,哭得厉害。 她伏在假山上,泪眼婆娑。 “不过是我来迟罢了,她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而已,凭什么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若我早些住进侯府,世子这会儿娶的便是我,而不是她那个小贱人了!” 吴氏左右看了看,“好了,你也别哭哭啼啼了,叫路过的丫头听见了成何体统?” 吴静漪悲从心来,想着自己那会儿被男人从书房赶出来,便已是面上无光。 又想起世子那句,若想给他做妾,只能去征得薛柠的同意,心里便恨得慌! 她虽出身不高,可也比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强啊! 凭什么如今要被薛柠压一头? “姑母,阿漪心里太委屈了。”吴静漪投进吴氏怀里,眼眶越发酸涩。 吴氏抚了抚吴静漪的后背,“哭若能解决问题,那大家遇事哭一场便是了。” “那我怎么办?你听她那语气,仿佛施舍我一般,若单单是我也就罢了,可她分明针对的是我们吴家,还有姑母你,从我们进京入府开始,她便与我们不太亲近,如今又故意当着侯爷的面说那种话,不就是想将我赶出镇国侯府么?”吴静漪又道,“姑母,我的婚事若真由她做主,只怕她不知要给我安排些什么歪瓜裂枣的男人呢,阿漪真是越想越难受……” 吴氏不是感觉不到薛柠对她的疏离。 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侯府上下一直都瞧不上她这个寡妇。 某些下人背地里,也能在背后编排她这个主子。 这些年,她为了两个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只能在府中各种做低伏小,可得来的,还是别人的忽视。 她将吴静漪带到东京来,自然是想让她给吴家争光的。 放眼望去,整个东京城,有谁家子弟比李长澈更优秀? 不嫁给世子,她怎么在这镇国侯府扬眉吐气? 吴氏冷着脸,笑了笑,对吴静漪道,“好孩子,莫哭了,擦擦眼泪。” 吴静漪哭道,“姑母,我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嫁了。” “当然不能这么嫁了。”吴氏沉声道,“只要你一日没嫁人,便还有机会。” 吴静漪愣了愣,“可世子……似乎并不喜欢我。” 吴氏意味深长道,“你的药不是还没派上用场?” 吴静漪敛起眸子,嘴角微抿。 之前的她过于高傲了,总觉得以自己的姿容,随便勾引男人不在话下。 但没想到,李长澈不是一般男人,根本不为所动。 之后她便再无接近书房的机会,几次去濯缨阁也没见到世子。 “行了,既吃一堑便记得长一智。”吴氏嘴角勾起,“听说,过不了多久便是淑妃娘娘的生辰宴,到时候,你也一同前去,想法子将药下在世子的吃食里,此事便成了。” 吴静漪眼眸一亮,也顾不上哭了,激动道,“那不是宫宴么,我也能去?” 吴氏轻笑一声,志得意满道,“姑母自然有法子让你一道去。” 吴静漪眉间的阴霾,也终于一扫而光。 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日,能爬到薛柠头上。 到那时,她一定会让她一败涂地。 …… 从松鹤堂出来,李长乐缠在薛柠身边。 “阿漪姐姐心比天高,嫂子,你可不千万能让她给哥哥做妾。” 薛柠诧异道,“你知道?” “我上回听见的。”李长乐道,“母亲还说要给哥哥下什么东西呢,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嫂子提防着点儿,对了,还有我娘给你的药,千万别吃。” 眼看李长乐“大义灭亲”,薛柠扑哧一笑。 “你放心,我本来也没打算吃。” 李长乐美滋滋地往薛柠身边靠了靠,“我就知道,嫂子是个聪明人,虽然她是我亲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总是没错的,嫂嫂,你也别怪我娘亲,她心不坏的,我也会帮你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