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穿成恶毒公主 “公主饶命!” 公主?在喊她吗? 沈宁正要发问,一股琐碎冗杂的记忆忽然涌入脑海,她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穿书了! 穿进了一本无cp男频文里。 和其他狂炫金手指、开后宫的男频文不同,本书男主萧澜是个名副其实的可怜虫。 萧澜虽为皇子却自小被手足欺压,少年时又被部下出卖而沦为敌国质子,一路走来不是被虐就是在被虐的路上。 他历经万险终于逆袭翻盘,称霸天下后,一门心思扑在励精图治上,半生挣扎里未曾沾过半分风月,直到结局仍孤身一人。 巧的是,沈宁看过这本书。 她大学时为蹭免费会员看广告点开这本书,发现自己对男主萧澜这类“美强惨”意外痴迷。 不巧的是,她穿成了书里和她同名的、狂虐男主的恶毒公主。 书中的沈宁是大昭皇室最受宠的公主,貌若桃李却骄纵残暴,好杀人取乐。她把萧澜从身体到尊严狠狠折磨个遍,而天道好轮回,她最终被复仇而来的萧澜剥皮削骨、挫骨扬灰。 沈宁记得恶毒公主被折磨致死那章的评论区异常热闹,读者们狂刷礼物庆贺本书最大女反派下线,单章礼物打赏999+! 她很纳闷:她一个遵纪守法、爱国敬业的新时代好公民,只是睡了个午觉,怎么醒来竟穿书了? 她在这儿,原主又去了哪? 她还能穿回去吗? 没有答案的疑惑犹如心口大石,压的得她喘不上气。 沈宁捂着心口深叹一声,她脚边跪倒的婢女直接吓成了筛子。只因后者斟酒时不慎将几滴酒液溅到她手背上。 她无奈:“你先起来吧。” 得了赦令婢女忙连滚带爬退下。 沈宁捏着衣袖擦掉手背酒液。视线上移,她发现自己似乎置身于某场奇怪的筵席中。 众人面前置了矮案,案上有美酒珍馐,只是大家都诡异的面朝同一方向。 再细看,她发现众人并非处在同一平面,而是由上往下呈平缓阶梯。最低一级阶梯四周伫着许多半高的汉白玉雕纹石柱,石柱围圈着,屏障似的将众人与百余米广的宽阔平地隔开。 她目不转睛盯着平地中央的巨型方状物,可惜被厚重黑布遮挡得严严实实,实在瞧不出其中玄机。 “四妹在瞧什么?” 沈宁循声望去,自身记忆与原主记忆融合,眼前人的身份瞬间明朗。 三皇子沈泽叩了叩案面,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戏就要开场了,四妹专注些才好。” 他笑容温和,眸底却闪过戾色。 大昭皇帝有三子四女,个个是坏种。书中沈泽的戏份不算少,与原主明晃晃的坏不同,沈泽是个笑面虎,惯会笑里藏刀、作壁上观享渔翁之利,但凡和他沾边的准没好事。 沈宁蹙眉,来不及多想,一阵喧闹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几名披甲侍卫手持长矛,推搡着一男子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沈宁注意到那男子手脚皆戴着长镣,粗重的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哗哗声,不尖锐但刺耳。 距离黑布约两丈处,长镣男子蓦然驻足,身后侍卫如何推搡都没能使他挪动分毫。 他背对着众人,寸寸天光如丝如缕落在他身上,似镀了金边,衬得他熠熠生辉。颀长的身形,挺直的脊背,纵使衣衫破旧长发散乱,身上透出的那股卓尔不凡气质也轻易教人移不开眼。 沈宁心中一紧。 曾在脑海虚虚勾勒的形象与眼前身影渐渐重合,心里即刻有了答案——萧澜!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炽热,萧澜突然转头,两道目光隔空撞上。 至上而下的是难以言说的炽热,至下而上的,却是三尺寒冰中透射出的恨。 沈宁呼吸一滞,刚要微微翘起的唇角被抿成一道,面色也凝重起来。她险些忘了现在的身份,她不是读者,而是凌虐萧澜的恶毒公主。 她心中五味杂陈,沈泽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来人,揭布。” 沈泽手一挥,两名侍卫立即上前揭开黑色幕布。 泛着寒光的巨大铁笼赫然曝露在众人面前,白虎因受惊倏然跃起扑向栏杆,一声挟着怒意的长啸顷刻充斥这片空间。 沈宁身形一晃,恐惧与不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后知后觉,这里竟是一座斗兽场! 在场所有人皆因虎啸作出不同程度的反应,只有萧澜从始至终保持同样的姿态,就连眸子里的恨意也丝毫未变。 沈宁:……大可不必。 过了几息,逐渐场面稳定。 沈泽朝台下喊道:“这份大礼,九殿下可还满意?” 他看了看萧澜表情,又缩回脖子凑到沈宁旁边,悻悻:“怎么办?他似乎不太满意。” 沈宁一脸莫名其妙:? 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这可是四妹你的手笔啊!” 沈宁满脸不可置信,她非常确定书里根本没有这段剧情! 沈泽同样一脸诧异:“四妹出人又出力,忙前忙后张罗这好大排场,此刻怎的谦虚上了?” 沈宁:你造谣! 沈泽继续输出:“你说往日筵席饮酒歌舞太平淡无趣,不如把赏歌舞换成观斗兽。” 沈宁:我不是!我没有! “你还说压一赔十,赌他在虎笼里能不能撑过一炷香。” 沈宁:…… 在沈泽妙语连珠的衬托下,她的辩驳显得愈发苍白,渐渐的,她噤了声。 她不明白沈泽为何构陷她。 要败坏她风评?不,原主残暴嗜血人尽皆知,压根没有的玩意儿,自然就谈不上败坏。 可若他所言不虚,为何她在原主记忆里找不到任何关于促成斗兽的痕迹? 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笼中白虎来回踱步,不时发出低啸似催促她速做决断。 思忖片刻,沈宁终于开口:“放了他吧。” 她道:“萧澜是北越皇子,他的性命关乎两国和平。是我一时脑热不计后果险些酿成大祸,今日让诸位扫兴了我向诸位告罪。” “但萧澜,我得带走。”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沈宁充耳不闻,只提着裙摆一阶一阶往下走。 她自知此举与人设不符,可眼下她没有更好的计策。 她想过了:若不回到现代,她必然要用着这幅皮囊、顶着这个身份生活,如此她势必也要承接原主的命运轨迹。 而原主的生死与萧澜密不可分,她不想死,想要改命就绕不开萧澜。所以无论旁人如何议论,她都要保证萧澜脱险。 只有萧澜活,她才可能活。 ------------ 第2章 你在傲娇什么 嫣红的身影缓缓移向场中央。 “且慢!” 沈泽:“四妹看清楚了,这里不是你的长乐宫,在场一众王公子弟更不是可以任由你呼来唤去的奴仆。” “恃宠而骄,也该有个限度!” 听听,这话多酸。 沈泽一番话算是表了态,本就对沈宁出尔反尔感到不满的贵族子弟们像找到了阀门宣泄,争先恐后开口。 “三皇子所言极是!” “四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要考虑两国和平,这番说辞有些勉强吧?” “您是公主您高贵,我等受不起您屈尊告罪!既是赌局,开了场就没有中途作废的规矩!” “是啊!李兄会云多云!” 沈宁扫视一圈,视线落在那位李兄身上。她从原主记忆得知此人名为李进。 “规矩?李公子教我规矩?好啊,既然李公子是规矩人,那我便同你讲规矩。” 沈宁笑道:“诸位既说是我组的局,那作为组局者规矩是不是该由我定?” “且不说别的,就问诸位一句,角逐者入场了吗?你们下注了吗?都没有,何谈中途作废!” 众所周知沈宁嗜血毒辣,原以为人狠话不多,没想到竟也这般伶牙俐齿。 沈泽嘴角一抽,“看不出,四妹倒是进谏院的好苗子。可若真是深明大义担忧国事,怎会有今日这出?” 沈宁早就料到沈泽不会轻易松口,不慌不忙:“我不似三哥盘算得宜,行事鲁莽不周我认,眼下我只想及时止损带走萧澜。” 她话锋一转:“倒是三哥不知缘故多番阻挠,莫非看到两国战火纷乱,便合了你的意?” 沈泽脸色一变:“四妹慎言,祸乱天下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他沿台阶而下,缓步掠过沈宁在萧澜跟前停下,眼波在这二人身上流转:“我从未说过不放人,可你总得问问人家,愿不愿跟你走。” 沈宁不以为意。 萧澜又不傻,更何况趋利避害是生物本能反应,他能不走?不过抱着想打脸沈泽的念头,她决定走个流程问一句。 “你,可愿跟我走?” 萧澜侧头不语,但不难从他的鄙夷的表情中得出答案。 沈宁:…… 确实打脸了,不过是打她的脸。 沈泽表示遗憾:“看来强人所难的不是我。” 沈宁心中咆哮:这可我冒着人设崩塌的风险搏来的生机啊!大哥你不要命了?你在傲娇什么?! 她不信邪,一把推开沈泽挤到萧澜面前。 大半个头的身高差让她只能抬头仰视,她拽着他的手臂诚恳发问:“你真不愿跟我走吗?” 言语呼出的薄热掠过下颌,少女特有的馨香在鼻尖漾开,他低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她。 流畅的鹅蛋脸上眸似秋水,柳眉如黛,琼鼻朱唇,肤瓷胜雪,妆容浓淡相宜。髻间左右各别一支鎏金点翠步摇,明艳中又添两分贵气。 她殷殷期盼的模样映在他点漆眸瞳中,炽热的眼神里夹杂着期待,恳切。 还有他读不懂的……怜悯? 萧澜有瞬间恍神,分明是同一张脸,脑海闪过的回忆却是截然相反的画风—— 【你不是北越皇子吗?怎么不见你父皇派人接你回去?难道说你真的是个野种,你的存在只会令北越皇室蒙羞。】 【不过即便你是真皇子又如何?不还是沦为我掌中玩物。】 【放心,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我要让你看着自己的傲骨如何融进泥里,被我踩在脚下。】 她特意找来长满倒刺的鞭子,长鞭一计计落在他身上,利刺嵌入皮肤刮下血肉,他疼得几近昏厥却仍一声不吭。 他的母妃原是一名北越官员的新婚妻子,因姿容绝绰而被当成礼物献给皇帝。他出生在母妃入宫的第五年,见色起意,色衰爱弛,过往尴尬,他们母子成了北越皇室最不堪的存在。 宫里人人都能踩他一脚,他在打压霸凌中长大,遭受的凌辱虐待数不胜数。 这些皮肉之痛于他如家常便饭,所以纵使遍体鳞伤,他也不会屈服讨饶。 可她为了羞辱他,竟命人将他手脚捆住把他当成牲口一样丢进牛棚…… 回忆戛然而止。 怜悯?为什么怜悯?怎么会怜悯?! 真可笑,他竟险些被她虚假的殷切骗到!面若神祇是沈宁的伪装,心若蛇蝎才是真实的沈宁啊! 萧澜自嘲一笑,目光瞬间冰冷如常。他奋力甩开臂上那双柔荑。 “啊——”铁链冷不防在嫩白手背上留下一道红印。 沈宁连连退后,险些因身形不稳摔倒,好在贴身侍女红芍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沈泽幸灾乐祸:“这是何苦呢。” 沈宁吃痛捂手,眼眶泛红却倔强:“我乐意!” “管什么用呢?人家九殿下不乐意。” 想到即将出现的有趣场面,沈泽不禁扬起一抹顽劣的笑。 他从袖中摸出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慢条斯理抽离刀鞘,金属泛起的寒光径直朝萧澜身上扎去。 不—— 沈宁本能高喊却发不出声音。伸出挥舞的手被红芍拽了回去,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刀锋划破衣衫,鲜血…… 并没有一滴。 沈宁:“?” 沈泽瞥她一眼,得逞的笑声漾开,继续用匕首将刺破的破洞挑得更大,精劲壮硕的轮廓赫然暴露于空气中。 “……你!” 萧澜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他早被沈泽命人死死缚住手脚。 全身肌肉因愤怒骤然绷紧,脖颈处青筋突起,连带着下颌线显得格外流畅。 胸口起伏似座会动的小山,胸前交错凌乱、将将凝合的暗红色伤痕像极了聚集舞动的蜈蚣。 沈泽:“嘘……别乱动。” 匕首划到腰际停下,残破布料随风摇晃。 沈泽抬手在他腰腹的位置虚虚比划:“这些伤怎么来的,你应当记得很清楚吧?” 中间的黑红色褶皱伤痕约有巴掌大,其周围连接着凸起外翻的不规则且不连贯的点状疤,合在一起有说种不出的诡异。 同为皇子,沈泽知道萧澜在意什么,也最明白如何激化他的情绪。 沈泽:“纵然我今日放过你,可回到长乐宫,不还是继续受沈宁折磨?不人不鬼的日子,你还没过够?” “我帮你摆脱沈宁。” 他从袖中又摸出一物,指着虎笼笑道:“只要你自愿进虎笼,灭了沈宁的威风,全了我的颜面,我明日便同父皇交涉派人将你送回北越。” ------------ 第3章 希望你好好活着 而沈宁还没意识到即将面临什么。 匕首划破衣衫时,她就很有边界感的转身后退,加上沈泽故意压低声量,因此她并不清楚二人间的交谈。 直到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她才转回身。再次看到萧澜,他已卸下长镣,身上套了新衣,周身的侍卫也散去。 沈宁有些疑惑,却也欣喜。她以为是沈泽下令放人,以为萧澜想通了。 “你终于……” 才开口,却见萧澜走向虎笼。 沈宁:!!! 哥你是有什么心事吗?难道我比老虎可怕?! 沈宁知道萧澜对原主仇恨深种,可没想到他的仇恨竟深到宁愿与虎搏命也不愿跟她走。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萧澜不配合,可她又不能真撒手不管。 感受到目标移动的白虎半跃而起,凶相毕露,龇牙咧嘴哈气。 萧澜继续向前,距铁笼几步之遥,骤然蹿出的红影挡住他的去路。 “不能过去!” 沈宁把自己当作屏障将他与铁笼隔开。 耳边的虎啸、喷洒在后背的热气,每一项都使她恐惧不已,可她还是张开颤抖的手站在铁笼前,试图改变些什么。 她一遍遍重复:“不能过去,萧澜不能过去……” 恐惧占据主导,她脑子早糊作一团,思绪混沌下口不择言:“虐待你的恶毒公主已经不在了,我不是她,我和她不一样……”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萧澜微怔。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看着眼前拼命克制恐怖的倔强身影,说没有丝毫动容是假的。 她说,希望他好好活着……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些话,他本该感动的……可他沦落到成今日的模样,这一切不正是拜她所赐吗? 他闭了闭眼,沈宁那些恶毒言语行径又浮于脑海。 他不知沈宁为何前后言行相悖。他不停告诫自己沈宁变化无常,千万不要被她的伪装迷惑。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滚!” 淡漠的话语如刺骨冰锥,沈宁身子一歪被重重推倒在地。凸起的石砾划破掌心,渗出的血珠细细密密连成一片。 不知是恐惧、是疼痛还是委屈,豆大泪滴夺眶而出。她呆呆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萧澜进了虎笼。 为什么不信她?要怎么做才能信她? 沈宁心绪复杂,她很迷茫。 按照设定,萧澜是男主,他会经受很多磨难但最终也会逆转翻盘,他应该不会死在这。 可她穿过来后发现有些剧情和书里不一样,她不敢肯定未来剧情是否按原书发展。 若萧澜出意外,主角光环是否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还是这个异次元就此随他一起消失? 若是后者,那她岂不是也…… “吼!”一声虎啸将沈宁拉回现实。 红芍扶着她走到斗兽场边缘,身后靠着汉白玉石,她的目光一直紧紧落在萧澜身上。 白虎因被人闯入而暴动,虽然它此前的表现让人感觉它并不好战,可再好脾气的虎也忍不住三番两次被挑衅。 沈泽也看出它不好斗,不过他既然能让萧澜自愿进虎笼,自然也有法子激发白虎兽性。 他命人将备好的兔子丢进铁笼。 对于天外飞物白虎本能抬爪一挥,鲜血四溅,雪白毛皮霎时染作红团,兔头断落后又在地上滚了几圈,一股血腥在铁笼漫开。 白虎舔舐浸染兔血的利爪,温热的新鲜血液似带着某种魔力。 它放下利爪再抬头时果然眼冒绿光,兽性被激起,眼神凶狠得下一瞬便要活吞下整个人。 白虎一跃而起扑向萧澜,后者虽身手灵活躲过几个猛扑,他身上本就有伤,几经躲闪伤口不可避免的崩裂。 野兽天性嗜血,且它们嗅觉灵敏,血腥于它们而言是绝对的诱惑。 萧澜自知形势严峻,人虎体型悬殊,越僵持对他越没好处,白虎见了血便不可能放过他。 要想活命,他只有杀虎这一条路。 白虎不擅思考却凶猛无比,接二连三跃起进攻,丝毫不给萧澜喘息的机会。 几个来回后,新套在萧澜身上的素衣已是褴褛。破碎布片连着皮肉被撕下留下一道道血洼,血液飞溅,洒落在粗粝地面上。 场上鲜血淋漓,看台却异常热闹。 贵族子弟们以金玉翡翠为筹码,面对写着不同时段的牌子下注。 沈泽脸上挂着如常的温和笑容,对下注众人保证“押一赔十”仍然作数。 沈宁听着身后喧嚣感到十分心堵。书中数次提及大昭皇室如何残虐无道、奢靡无度,可当她真正身临其境,还是深感震撼。 周身布置富丽奢华,席案金玉器皿巧细精致,珍馐琳琅。 这些人养尊处优受万民供养,食民之禄却嗜血成性,人命于他们不过草芥耳,抬手便可掠夺。 对于封建统治阶级的恣睢冷漠她愤恨却无奈,即便她顶着公主的身份,还是不能阻止什么,改变什么。 “吼——” 虎啸再次将沈宁拉回现实。喧闹的看台也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铁笼。 萧澜被逼至铁栏一角,利爪没入他左肩,血注顷刻簌簌而下淌了一地。 出人意料的,他反握住扣住虎爪。 萧澜一个弯身闪躲,按着虎爪伸出铁栏再借铁栏之力往回掰,只见白虎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卡在铁栏上。 白虎吃痛挣扎的同时伸出另一只利爪欲发动攻击,却被萧澜反钻空子,依样炮制卡住另一只爪。 萧澜动不了左臂,于是以腿代手一个腿叉抵住虎背,腾出的右手作拳狠狠往虎头上抡。 他在军营十年,常年习武的力道自不容小觑,数拳下去便见了血。 众人:…… 这也行?! 沈宁也惊讶得合不拢嘴,但很快,她便瞧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纵然萧澜身手不凡又力大无穷,可他终究手无寸铁又负了伤,与体型比他大几倍的白虎相比,他还是太弱小了。 果然,不消片刻白虎便占了上风,白虎一个翻身强冲将萧澜甩落倒地。 萧澜踉跄着单膝跪倒,鲜血从口中喷涌,腥黏血液染糊了大半张脸,一双眸子亦是通红。左肩还在不停淌血,全身散架般疼痛,气力也几乎消耗殆尽。 坚毅的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他还是……做不到吗?他为何如此失败? 纵观他人生十八载,他从出生就不被期待。他饱受磋磨的一生里,从未感受过温暖,没发生过一件好事。 好累……或许就这么死去也未尝不好。 不远处的白虎正摩拳擦掌,他却重重闭上眼。决定放弃的刹那,他的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终于解脱了,真好啊…… 他像断线的木偶倒下。 意识逐渐模糊,五感也随之衰退,偏有道声音尖锐有力的划破他灰败的世界。 “不能放弃!萧澜你要好好活着!” 是谁?谁在说话? 萧澜不知,在他摇摇欲坠时沈宁已飞奔来到笼前。 她拼尽全力撬开铁门闯进来,接住了坠倒的他。 ------------ 第4章:他…恐怕存了死志 春寒料峭,风卷梨花似雪纷飞。 夜色浓稠,长乐宫内锦灯高悬,烛火葳蕤。 婢女们一个个肃面垂手步履匆匆,手中铜盆氤氲的热气挟着股淡淡血腥。 沈宁攥紧袖口强忍痛意,可当消毒药酒触碰伤口时,终究没忍住:“……疼!” “是婢子粗笨,望公主恕罪!” 碧萝捏着药棉的手悬在半空。 一脸心疼地望着嫩白藕臂上那两道微陷狭长血痕,又气又恼,转头训斥跪倒在地的红芍:“你这蹄子!公主千金之躯,平日冷水都碰不得而今却遭此大罪,你怎么伺候的?!” 碧萝与红芍同为原主心腹的贴身宫女。 不过前者是原主生母叶贵妃在世时亲选的侍奉玩伴,自幼伴随原主且于众人中年岁最长,故在长乐宫颇有地位,宫内一应杂务皆归她管,婢仆们也都尊其一声‘碧萝姐姐’。 也只有她敢偶尔同原主分辩两句。 红芍浑身哆嗦,不敢讨饶更不敢辩解,只默默垂泪一个劲地砰砰叩头。 她不委屈,的确是她失职。 也不知公主哪来这么大力气挣脱,更没想到公主会以身犯险闯虎笼。就差一点,若侍卫们的长矛再慢一瞬,就…… 沈宁也心有余悸,小臂处的疼痛在无时不在提醒她刚才经历多么凶险。可她别无选择,她只能压上她公主的身份,赌沈泽不会见死不救。 以命相搏,幸而她赌赢了。 劫后余生,沈宁松了口气,打圆场:“我要做什么,哪是她一个小丫头能管的。方才太医瞧过了,只是些皮肉伤,好好养上半月便可无虞。” 碧萝一怔,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屏风,“可公主怎能为那贱奴——” “你话多了些。”沈宁睨了眼碧萝,“上药便是。” “……婢子遵命。” 沈宁包好伤口后,简单梳洗一番。 对着铜镜,她惊喜发现这张脸与她现实世界的脸近乎一样。只是如今这张脸多了几分稚气,却也更白皙精致、气色更好,仿佛回到十年前。 回春兴奋之余,沈宁换了身干净衣裙,绕到屏风后。 萧澜面无血色躺在榻上,太医正为其验伤,擦拭伤口换下的帕子甫一入盆,清水霎时变作红海。 沈宁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情况如何?” 太医姓张,是个约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听到动静忙起身行礼:“回公主,眼下已止了血,暂无性命之忧。” “不过其五脏受损,加之左肩伤口深可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隐有感染发热之兆……总归不乐观。” 古代医疗远不如现代,一个风寒搞不好便叫人丢了性命,何况其他种种叠加。 沈宁心中咯噔,忙追问:“如何治?你只管开方,任何名贵药材都可来我私库取。” 原主深受帝宠,每逢年过节或有地方进贡,昭帝都先紧着往长乐宫送。若长乐宫都没有的,别处更寻不到。 张太医顿滞,传闻四公主张扬跋扈且对北越质子极其厌恶,可今夜情形却不像那么回事……公主似乎也没那么难缠? 他面露犹豫,悄悄瞟向碧萝欲求示下。 后者正准备做“不”的手势却被红芍按下,红芍给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医馆何故缄口,是办不到吗?” “公主莫急。” 张太医暗暗捏了把汗,“开方用药倒不难,难的是此人未必意志坚定。” “他脉象虚浮散乱,恐怕是存了死志。” 张太医一番解释,沈宁听后只觉头昏脑涨。沉默半晌后让太医去开方制药,她道:“但尽人事吧。” 沈宁沿床缘坐下,原想给萧澜盖被,却瞥见他身上杂乱扭曲的血沟。 她侧头吩咐碧萝:“你派人去找个炭火炉子来。” 眼下虽已入春,可乍暖还寒,到夜里更是冷风习习,保暖措施仍不容忽视。 碧萝面露难色:“婢子们想着已过了元夕,前几日日头又好,便将御寒物什一概收起送到库房。眼下黑灯瞎火怕是不好找。” 沈宁稍加思索:“那就不必找了,直接把我房里那掐丝珐琅火盆取来。” 碧萝惊讶:“什么?那您今夜如何就寝?” “再命人将那美人椅搬到这儿,取两张软毯,我今夜就睡偏殿。” 碧萝:!!! “您是说您要给这贱——” 沈宁一个眼风扫来,红芍立即敏锐的掐断话头:“婢子遵命,婢子这就同碧萝姐姐去办。” 她拽着碧萝退下。 碧萝已克制多时,才出偏殿情绪便爆发:“你拉我作甚!” “碧萝姐姐玲珑七窍心,当真毫无觉察?” “是,我是觉着公主有些不对劲。” 碧萝眸色沉沉,“尤其对那贱奴。” 从前沈宁厌恶萧澜,下令所有人不许给萧澜好脸色,更不许提他名字而是以贱奴代称。 碧萝习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 红芍抿唇。 公主的确有些不同往常。 若换作平日,斗兽场那斟酒婢女难免一顿鞭笞,她也要因护主不周问责受罚,以公主伤势量刑,她至少得丢掉半条命。 而今公主却不做责罚,不但申斥都不曾有,更是破天荒替她开脱。 自喝下斗兽场那杯酒后,公主仿佛换了个人…… 可比起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更喜欢眼下这样温和的公主。 —————— 不到半个时辰万事俱备,偏殿内暖意融融。 约两个时辰后,张太医来偏殿送药,见沈宁颇有伏榻侍疾的架势,心中大为震惊。 他应吩咐再替萧澜诊脉,口未开先皱眉,抬手一探,人果然烧了起来。 他不敢懈怠,当即打开药箱取针炙烤。 环顾一圈后,他迟疑:“这……” 各宫婢女内侍原有定数,只是原主不喜异性,因此长乐宫的内侍只能被遣去干些粗活累活,能入殿近身伺候的皆为女子。 碧萝请缨:“有任何需要,医馆尽可言明。” “有劳姑姑相助,给他侧支起半个身子,我好施针。” 碧萝上前,瞥了眼花缭乱的身躯,顿住。实在有些无从下手。 “我来吧。” 沈宁依照张太医指令先扶住萧澜一边后背,再缓缓托起腰部,可视线下移,手中动作顿住。 脑海记忆翻飞,青鸦睫羽狠狠颤动。 腰腹位置那块巴掌大小的褶皱伤疤,是烧灼伤。 原主为羞辱他,特意用滚油浇注‘作画’留下的痕迹。 ……原来如此! 难怪沈泽要用匕首划破衣衫,难怪他情愿与虎搏命也不愿跟她走! 先恶后善,所以他怒斥她虚伪,她的好意于他是戏弄,这片痕迹便是她施暴的罪证。 众目睽睽下被揭伤口,骄傲如萧澜,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如何不恨她?又怎会跟她走? 好啊,沈泽果然好心计! “公主?公主殿下?” 张太医连声呼唤下,沈宁终于回神。 她压下杂乱的情绪:“求问医馆,可有法子消除这片痕迹?” ------------ 第5章 我会护着你 薄云惨淡,月华如铅。 观星台筑于兰陵国最高的昆仑山巅,此处星芒熠熠,星辰低垂,仿若唾手可摘。 星落看似杂乱,实则各有轨迹互不影响。不过星海浩瀚,难免也会不寻常的情况出现。 例如眼前:东方角宿裂开一道缝隙,女宿位移,而本该光泽温润的紫薇星竟蒙上一层暗红光晕,其周身出现的另一颗星却光芒愈盛。 更为毛骨悚然的,那异星不属二十八星宿之列! 像凭空生出的外来者,欲颠覆乾坤。 观星者面色一凛,似想到什么,脚步一转走下台阶。 “国师大人!不、不好了!” 一身着灰色长袍的小童跌跌撞撞闯进观星台,稚气的声音满是恐慌:“殿外浑象异动剧烈,如此下去怕是要塌了!” 国师眸色微沉,扶起小童后道:“不慌,去取一副龟甲来。” 三次占卜结果均意指为凶后,国师终于破防。 根据千百年留下的历史经验,每逢天象异常,不是大福便是大祸。轻则国运忧扰,重则天下大乱。 国师揣上罗盘带着龟甲,沉声:“速速备马入宫。” —————— 无独有偶,今夜长乐宫也不太平。 沈宁想着,受原主影响宫人们必然不待见萧澜,因而她计划夜宿偏殿以示监工。 在亲眼目睹那块灼伤痕迹后,她莫名生出一股心虚,更不敢假手于人,她遣散众人,只留碧萝红芍陪她守着。 前半夜还好,张太医银针入穴后灌下汤药,萧澜虽不见苏醒但至少躺得安稳,体热也渐渐褪了些。 可不知怎的,到了后半夜热潮复涌。不多时,迷迷糊糊的人梦魇般挣扎起来。 萧澜虽意识不清,但力气不小,碧萝上前制止无端挨了俩大嘴巴子。 碧萝:!!! 很难不怀疑此人故意的! 是,她承认平日上行下效没少欺负萧澜,眼下可算给他逮着机会打击报复了。 红芍接水回来正撞见这一幕,忙不迭放下铜盆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按住萧澜。 又过了许久,耗尽气力的萧澜终于安静下来。 沈宁并非不近人情的主,想来今夜应不会再生事端,便让二人先回去歇着。碧萝心中有气,得了令自然不愿多呆。 红芍却不愿回,说是好歹留下做个伴搭把手,也好略略弥补今日护主不周的过失。 沈宁没拒绝。 约四更初,红芍新打了盆水。 沈宁换下降温的帕子,却无人接手,转头一瞧,那丫头竟靠着屏风睡着了。 沈宁哭笑不得。 也是,古人崇尚自然,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作息,熬不住也应当。 她可不一样。 作为新媒体牛马,通宵改稿拉片已是家常便饭。实习那会儿,为提前转正她曾连续熬了半个月通宵。 人似乎有个共性,年轻时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吃着领导画的饼,怀着憧憬,坚信只要努力总能在这领域大放光彩。 而事实是薪水原地踏步,体检异常指标爆增,二十五岁的年纪拥有五十二岁的身体。 想到银行卡不足五位数的余额……请问,前两年她在卷什么?! 沈宁叹息的同时,手中动作还在继续。 她将拧到半干的帕子敷在萧澜额前,俯身间隙,恰听到他低声呓语。 他很不好。 昏黄烛灯下,俊昳的五官蜷缩扭曲,双眸紧锁,睫羽颤动,微裂的双唇翕动,吐出几个含糊不清音节。 “别、别丢下我……” “什么?” 沈宁下意识弯身贴近。 攥着湿帕的手骤被握住,她想挣开却被握得更紧,她渐渐放弃,任由那股灼热自手背蔓延开。 片刻后她终于听清了,他说:“母亲,别丢下我。” 梦魔缠身的萧澜不知,自己握着的手,来自于他最痛恨的女人。 他只觉混沌中有只手伸向自己,与平素挥拳相向截然相反,这只手温暖柔和,与幼时记忆中母亲的手一样。 他,也曾感受过爱,只可惜这份爱过于短暂。 生平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闪过。 母妃便被逼自戕于殿前时,他还不足两岁。 他模糊记得那是个雷雨天,雨水混着鲜血哗哗铺满殿阶,而罪魁祸首他父君——那个喜新厌旧、冷血寡情的男人不为所动目睹一切,事后命人收尸也只是一卷席盖送到乱坟岗,墓碑都不曾立下半块。 幸而乳母良善,带着他低声忍气苟活下来。直到八岁那年乳母因病辞世,他当真成了一缕游荡人间的孤魂。 北越大昭僵持十数年,边境不安,他索性投身军营。他想,若有朝一日马革裹尸,此生也不算白活。 没想到离宫十年,北越王庭还有人惦记他。 北越皇子十三人,他是最没地位最没资格的一个,他也远离皇都,从未想过争什么,偏容有人不下他。 饮下最信任的下属递来的酒盏,他再醒来时已置身深山。 山风虎啸,群狼环伺。他被追赶逼至山崖,万般无奈下只得跳崖求一线生机,不料被戍边巡视的大昭士卒当成奸细沦为质子。 接着便是审讯受刑,囚车入京,再然后遇到沈宁…… 眉越发拧紧,沈宁多次抚平却毫无效果。 沈宁:……犟种。 她虽不能与萧澜共梦,但不难从他神态言语推断,他应当是想母亲了。 作为男主萧澜的经历书中自然提及,可他幼年部分作者写的并不细致。 关于他母妃只寥寥数笔,只知那是个苦命而女子,士族出身却因家族曾沦落教坊。因容貌过胜重获良籍,也因容貌成为权贵向上的筹码,最终凋残于宫墙内。 沈宁想起自己的经历,她其实并不幸运,双亲因交通事故罹难十岁的她从此成了孤儿。 可她又很幸运,舅舅一家对她视如己出,一家人用爱将她幼小失亲的伤痛填满。 再对比萧澜…… “真是小苦瓜。” 鬼使神差,她道:“以后,我会护着你。” —————— 斜阳西沉,金色余光透过窗棱撒进偏殿。 历经一昼夜,萧澜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五感复苏,身上痛感瞬间放大,下意识想抬手捂伤却发觉受到束缚。 他怀着满腹疑惑侧头,猝不及防闯进一双干净澈澄的眸瞳中。 “你醒了!” ------------ 第6章 公主不必为贱奴费心 三皇子府。 “哦?那贱奴醒了?” 沈泽捏着茶盖的手顿住,侧头看向来人:“本宫未曾接到太医署消息,砚竹,你从哪听来的?” “属下不敢胡言,是长乐宫刚传出的口信。” 砚竹补充道:“四公主请的是新医官,故咱们的人不大清楚。” 沈泽来了兴致,抬手示意他往下说。 “那新医官姓张名桓,年二十八,南州人士,是年前为孟婕妤看诊自民间招录进太医署的游医。” 既是新来又无背景,也难怪他们的人没注意到。 张桓的确有几分本事。此前孟婕妤瘾疹,太医署多次派人诊治却显效甚微,此人只用月余便治好了。 昨日斗兽场上萧澜什么情况他也见到了。遍体鳞伤,命悬一线,原想着凶多吉少,可这才过了一昼夜人竟醒了。 砚竹眸光微动:“属下瞧此人可用,殿下不如趁其根基不稳把他招揽过来,也免得便宜了四公主。” “招揽谁?那游医?他也配本宫屈尊?” 沈泽嗤笑,手一松,顿时茶盖滑落,茶水四溅。 “我这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想太医署混得长久,跟本宫或太子,都决不会是沈宁。” “沈宁那个笨蛋,仗着父皇恩宠骄纵横行,她真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实则父皇不过是看着她那张脸,念着她母妃才格外娇宠些罢了。” 沈泽冷笑,眼底闪过幽怨。 谁说帝王无情?二十余年来,他父皇心里始终装着一个人。 不过不是沈宁生母叶贵妃,而是太子沈瑞的生母先皇后。 他一直很清楚,论偏宠沈宁只能排第二,他们这些皇子公主加起来也比不过沈瑞在父皇心里的分量。 父皇爱屋及乌,将所有精力宠爱都给了沈瑞,他从未分到半点怜惜。 他天资聪颖,事事出类拔萃,父皇却视若无睹,而沈瑞资质平庸却仍稳坐东宫。 想到日后要向沈瑞那庸才俯首称臣……不,他不甘心! “陛下他……也是心疼您的。” 砚竹斟酌着开口:“新岁贺宴赏赐,陛下往咱们府送了八口箱子呢,其中就有您心心念念的前朝大家墨宝。” 沈泽表情怪异:“那是你不知,父皇给长乐宫送了十口。” 还是送完长乐宫才来三皇子府的,他很不高兴,有种他捡沈宁挑剩的破烂的感觉。 “年前陛下听说您病了,连夜命大半个太医署的当值医官出宫为您看诊。” 不提还好,提这沈泽脸色就更难看了。 “嗯,多亏孟婕妤,要不是她嫌那些医官无用碍事,也轮上我看诊。” 砚竹:…… 这牛角尖非钻不可吗? 砚竹连忙岔开话题:“那…北越贱奴,殿下准备怎么处置?” 沈泽气得面目扭曲,不知想到什么,霎时转怒为喜。 “沈宁那个笨蛋掀不起风浪,且让那贱奴在那多活几日。本宫有一要紧事需你亲自办。” 砚竹一番话倒点醒他,沈宁与孟婕妤得宠原因一致,皆因她们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这人海茫茫,寻几张相似的脸还不简单? —————— 长乐宫内。 沈宁毫无征兆连打几个喷嚏,把正要递给萧澜的药碗撒了大半。 “……手滑。” 她讪笑:“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我这就让人重新煎药。” 她不给萧澜拒绝的时间,一顿安排,不到半刻便有女婢托着食盘款款而至。 沈宁看着面前色香俱佳的三菜一汤一主食,忍不住咽口水。 可这三菜一汤的海鲜…… 原主口味挑剔,也是她一心扑在内殿,忘了告知宫人换食谱,眼下这些没一道是病人能吃的。 沈宁抱歉地笑笑,“我让小厨房重新给你煮。” 她又细心询问:“想吃什么?小米?山药?或是别的?” 等了半晌,榻上人丝毫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碧萝从昨夜就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又见萧澜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忍不住爆发:“公主问你话呢!别不知好歹,你这贱——” 沈宁低斥:“碧萝!不得放肆。” 沈宁深知碧萝唯原主马首是瞻,受原主影响也更深,一时半会命人转变态度确实困难。 红芍见氛围有些不对,忙拉碧萝退下。 “她…昨夜没睡好,有点闹脾气。” 沈宁努力找台阶:“你不答也好,病人嘛该省点体力,我会看着办的。” 沈宁端起食盘要走,没两步又停下,“等会我派两名内侍来,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他们,或者让他们找我。” 自萧澜醒来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关切的、解释的,他从未回应,偏这句他有了反应。 “公主不必为一个贱奴费心。” 萧澜自嘲一笑。 贱奴么…这称呼他熟悉得很,整个长乐宫都这么喊他,眼下怎么不让人说了? 他知道是沈宁挺身而出救下他,可他不会感激。 他如今这般不堪,不都是她促成的吗?何必惺惺作态? 她与沈泽一唱一和,威逼利诱迫使他进虎笼,不就是想要他的命?既如此又为何救他? 难不成是想到了更能折磨人的法子,不舍得他轻易死去? 萧澜染上讥诮的眉眼轻颤。 屋内烧着炭火,身上锦被绵软,与那四处漏风牛棚天壤之别……可他还是冷得厉害。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这动作沈宁看在眼里。 “你不是贱奴,往后不要再这么说了。” “你我之间有些误会,我也没同你解释清楚,但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真心盼着你好。” 沈宁无奈一叹:“来日方长,我会用行动让你相信的。饭食和汤药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送来,你且好好休息。” 脚步声渐远。 萧澜回头。 透过屏风看那道疲惫身影在门口消失,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 昨夜梦中情景闪过,夹杂着不知从哪飘来的话音——“我会护着你”。 是谁要护着他?母亲吗? 可那道声音与他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并不相像。 他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北越的冬日寒冰刺骨,数无数次他觉得自己要冻死在寒夜中,他蜷着身子缩在树叶混着棉絮缝制的破被里。 棉被,那是他儿时求而不得的奢望。 托沈宁的福,他如今盖着比儿时奢望好上千百倍的锦被,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或许这便是亡羊补牢。 已……为时晚矣。 ------------ 第7章 抱够了吗? 连着数日,沈宁每日辰时、午时、酉初都来偏殿看萧澜,定点打卡似的,给他送药陪他用膳。 她这番殷勤落在萧澜眼里自然是不安好心,萧澜压根不搭理她。 她本人对自问自答模式适应良好。倒是苦了碧萝,每日强压怒火无处宣泄,着急上火的冒了一嘴泡。 这日,沈宁又吩咐碧萝去翻库房——给萧澜寻两身衣物换洗。 “恕婢子僭越!” 碧萝扑通跪下请罪,言语却愈发狂放:“偏殿那人是救过您的命吗?” 沈宁茫然摇头,反倒是她救过萧澜。 “那您有把柄落他手上?” 沈宁还是摇头。 “那您是…看上他了?” 沈宁:!!! 你口出什么狂言! 沈宁难得严肃:“不是!都不是,你别瞎猜了。” 她总不能说自己未来小命掌握在萧澜手里,所以要趁萧澜彻底翻身前洗白,从而消除他对自己的仇恨。 这番话她敢说,碧萝敢听吗?敢信吗? “怎么是瞎猜呢?” 碧萝有理有据反驳:“婢子打小在您身边侍奉,从未见您对哪个男子这般用心。别说用心,面色平静都罕见得很。” 单论那人容貌身材也算极品,收拾一番更是出尘,这些她随公主赴宴见过许多世家贵族的公子,几乎没有人能与其相比。 公主瞧上想收了当个男宠…倒也很为合理。 她顿了顿,似想起什么,改口:“哦,也不是,还有谢大人。” 沈宁脱口而出:“哪个谢大人?” “自然是谢太师家的长公子,御史台御史谢栩然大人。” 谢栩然…… 沈宁拍了下脑袋。 是了,她怎么把谢栩然忘了,说起来他也能算男二了。 谢栩然与萧澜简直是两个极端。 萧澜前半生隐忍蛰伏坚韧求生,后半生逆风翻盘最终睥睨天下。 而谢栩然出身清流世家,他本人亦纯良中直,丰神俊秀,端方君子,年仅十八便一举夺魁入仕,是万事顺遂的天之骄子。 可后来,他一身刚正傲骨却沦为皇权争斗的牺牲品,惨死于贪官酷吏之手。 他是大昭这片残暴腐败灰暗天空下,绝无仅有的一缕青光。不仅惩办贪官巨蠹救万民于水火,也数次救过萧澜,二人因此结识并成为好友。 萧澜掌权后并未立刻发兵大昭,而是听闻谢栩然惨死,又想起昔日质子受辱,悲恨交加下终于筹划对大昭发动进攻。 再往后的剧情,沈宁不敢细想了。 碧萝觉察到她的不自然,疑惑:“您是哪里不适?婢子去请张医官给您瞧瞧?” “不必了。” 沈宁扯出一抹笑,试探发问:“我…同谢栩然大人很熟吗?他为何是例外?” 书中萧澜才是主角,谢栩然和恶毒公主沈宁着墨虽多,可并未直接说明二人之间的联系。 谢栩然许多读者的意难平,若有机会她希望他达成夙愿,好好活着。 “这……婢子说不好。” 碧萝思索:“婢子记得,谢大人少时有段时日常随其父入宫,与公主偶有照面。” “其余便在是每年重大宫宴上寒暄一番,但应算不上相熟?” 沈宁颔首,了然。 她在原主记忆里,除了父兄与被视为奴隶折磨的萧澜,几乎找不到其他有交集的异性。 原主甚至不许内侍进殿伺候…每逢宫宴都寒暄,谢栩然在原主这也确实算例外了。 碧萝后知后觉话题跑偏,欲回归正题,却见沈宁兀自往外走。 她匆匆跟上,问:“公主,您要去哪呀?” 库房也不是这个方向。 “你提醒我了,让你翻库房寻衣服确实有些难为你。” 碧萝大喜,公主这是听劝?! 终于意识到自己金尊玉贵,热脸贴冷屁股不妥? “萧澜的身量适合他的衣物的确不太好找。” 沈宁骤然顿步,她看向碧萝:“去尚衣局请司直过来。” “请司直是为了?” “给萧澜量身制衣。” 碧萝:!!! 我就多余问! —————— 长乐宫偏殿。 沈宁一进门便习惯性往屏风后瞟,然后她就该瞧见一道朦胧身影或坐或躺,绕过屏风她大概率还能收获一声冷笑。 可今日却什么都没有,人也不见了。 沈宁感到一阵心慌。 她一边喊萧澜名字,一边绕着偏殿找,仍不见丝毫回应。 她急得原地打转,低垂的眼眸里满是无助。 他是不愿见她,所以故意躲起来了吗? 还是……出了意外? 沈宁心中一颤,停下步子,脑海里不自觉闪过沈泽顽劣嘲弄的嘴脸。 沈泽想要萧澜性命由已然可以确定,她虽暂时不知沈泽出于什么动机,但若萧澜真落在他手里多半凶多吉少。 不行!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沈宁一心想着快点离开,丝毫没注意身后竖着一道人墙,于是就这么水灵灵撞上去。 ……痛! 沈宁被弹开两步,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又要摔个人仰马翻。 电光石火间,她凭肌肉记忆迅速抱头。 下个电光石火,她身子陡然一轻,眼前一黑,脸上多了些温热湿濡触感,一股淡淡草药味在鼻尖漾开。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抱够了吗?” 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冷意,她莫名感觉有些耳熟。 “抱够了吗,公主殿下?” 沈宁:!!! 她竟然抱了萧澜吗?! 她立马弹开,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 “那殿下呢?又为何在这?” 萧澜一头湿濡乌发随意披散,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打湿大片衣衫,不甚合身的白色局促裹出胸前轮廓,露出漂亮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伤痕,将修长匀称与张扬野性结合得恰到好处。 显然是刚沐浴出来。 “我……” 沈宁微怔,略显慌忙的移开眼。 湿身诱惑…这男人太可怕了…… 她不禁联想到原书连载时,有不少作为读者的画手太太根据书中描述加少量想象创作的萧澜同人画像。 那些画像背景或色彩有差别,但每一张脸都十分妖孽,个别画像还很好的将人物破碎感与野性张力保留下来。 但,事实也证明了,二维的视觉冲击远不如现实来得强烈。 “嗯?殿下怎的?” 萧澜今日意外的话多。 几个深呼吸后,沈宁勉强压下杂乱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我来给你做衣服。” ------------ 第8章 萧澜,你值得最好的 萧澜眉峰微挑,眼里闪过一瞬惊讶,又迅速恢复往日的冷峻疏离。 他淡淡道:“不必了,奴不值得……” 沈宁对“奴”这类不平等字眼有些应激,生怕萧澜因此想起原主的恶行,她连忙打断:“不是说了吗?往后不要再自称奴了,称‘我’。” 她在现代养成的礼仪习惯,与人交流时要看着对方,竟忘了萧澜是以一副湿身禁欲的形象站在这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宁连忙低头,小声嘟囔:“怎么有人大白天沐浴……” “张医官嘱咐,夜间寒凉不宜沐浴。” 沈宁暗自惊讶,萧澜都听到了? 可她分明说得很小声。 但转念一想,习武之人五感似乎比普通人敏锐许多。以书中描述,此时的萧澜武艺已属上乘,虽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寻常侍卫以一敌十还是不在话下。 这也是斗兽场上沈泽为何给他手脚铐上长镣的原因。 “哦…是这样。” 沈宁感觉到萧澜心情似乎不错,平日爱答不理的他今日破天荒搭话了,看来她坚持洗白的策略是有效的。 她决定趁热打铁:“眼下你伤势渐好,也不能一直窝在偏殿,总要出门走走散散心。从前的衣服不适合穿了,合该制几件新衣。” 萧澜一如既往沉默,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 沈宁心中无奈一叹,接着抬眸:“我此前已命碧萝去尚衣局请制衣官,想来不多时便能到了。” 她澄澈的眼眸里透着认真,语气坚定:“我明白你遭遇了很多不公甚至虐待,也理解你对我的敌意仇恨,我虽暂时无法证明自己不是从前的沈宁……但我会努力的,也请你…试着接受我的好意。” “你记住,你不是奴。还有,萧澜,你值得最好的。” 萧澜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沈宁眼下一脸真诚是不假,可她执鞭凌虐他也是真的。她总说自己不是从前的沈宁,可好端端的人,如何能转瞬间换成个灵魂? 反正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 沈宁言行相悖定然事出有因,且大概率她正酝酿着新的阴谋,现下多半是为了让他降低防备从而故意示好服弱。 想到这一可能,萧澜垂下的手默默蜷紧,仿佛那丝动容不曾出现过。 他正准备同往常般淡漠拒绝,视野中却多了一团东西。 沈宁将一件絮棉外袍递到他跟前,她温柔笑道:“眼下虽是午间,却也不算太暖和,你重伤初愈要注重保暖,你先穿上吧。” 萧澜默了默,蜷紧的手缓缓松开,终是接过棉袍披上。 他身量高,衣袍不大合身,袖口很明显短一截,但至少能挡住胸前那片暴露的皮肤。 这些沈宁都看在眼里,心里再次被触动。 原主对萧澜的厌恶可谓到了极致,便是寒冬萧澜也只有薄衣蔽体。可三天两头鞭笞,衣衫很快便污秽破烂,得等原主哪天心情舒畅了才会再赏他一件新衣。 说是新衣,但实际是库房随意翻出来的,从未合身过,也不知是否是别人剩下的,但总归比光着好。 前些时日萧澜重伤卧床,加之他十分戒备,沈宁只能凭肉眼打量猜测,命人做了件差不多的,可她还是低估萧澜的身量。 他太高了。 若这副身体与她现代的一样高,她163,那萧澜估摸得有185。这身高便是放到现代都不太容易买衣服,何况是人均身高较矮的古代。 所以说,量身制衣是很必要的。 萧澜给系带打了个简单的结,抬眼见沈宁正盯着自己。 他的视角看不清沈宁表情,可不难滞愣的身形猜出她正走神。 虽然知道她眼下无恶意,可他还是不自在。因为从他过往的经历来看,被盯紧相当于被观察,也等同于那人在抓他的破绽。 萧澜皱眉,下意识退了两步。 “我穿好了。” 他声音同往常一样没什么感情。 他一直觉得感情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不知不觉中暴露自身很多的缺陷、软肋——那可是致命的。 沈宁不知自己走神会使他生出这么多想法,她只觉萧澜今日意外的好说话。 他不但接过了她递去的棉袍,还难得的没再冷言自嘲“奴”,而是说的“我”。 于是,她笑得愈发灿烂:“好。” 萧澜:“?” 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她笑成这样。 他虽疑惑,却不自觉被那明媚的笑容吸引 他,第一次见她笑得这般明媚。 从前她对自己贯是一副讥嘲厌恶,自都斗兽场后虽开始展现笑意,可大多都是淡淡的或无奈的笑,不似眼下这般轻松自然。 微陷的梨涡与秾丽的五官并不显突兀,反是添了分娇俏灵动,还有几分可爱。 可爱? 萧澜心中猛地一震,他怎会生出这种荒谬的想法,骄横跋扈的女子怎可能与可爱扯上关系。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可怕了……连外表都会骗人。 萧澜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短暂的痛感能使他迅速恢复理智,他别过头不去看沈宁。 就在这时,碧萝领着制衣官进来。 来人姓陈,是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他挎着一只比自己腰围还大的竹篮,里头除了有量身所需的布尺和纸笔,还有许多小块样布。 陈司直向沈宁行礼,而后顺着她所指看去,却见满脸戒备的萧澜盯着自己。 萧澜周身自带一股震慑,又加上他目光凌厉,陈司直吓得手里的布尺掉了两回。 “公主殿下,这……” 看着陈司直一脸快要吓哭的模样,沈宁无奈叹气。她让碧萝领他去屏风后坐等,她接过布尺,打算亲自给萧澜量身。 沈宁举着布尺绕到萧澜身后。 感觉到肩上多股暖意,萧澜皱眉,他不喜欢与人触碰,尤其是伤害过他的心思莫测的女子。 他陡然侧身闪开,原先抵着他肩头的沈宁顿时没了支撑,毫无防备向前趔趄,眼看就要迎面朝地。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身子一轻再次出现,萧澜伸手揽住了她。 沈宁抱着那只胳膊,懵懂抬眸,她问萧澜:“为何躲开?” 萧澜微滞。 他不喜欢被触碰,躲闪自是出于主观。可…他也不知自己后来为何会伸手。 他分明不喜被沈宁触碰,自己却又主动去碰触她。 沈宁那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摔死才好! 他该这般想的,但下意识的行动却…… 萧澜低头对上沈宁询问的目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淡淡道:“你碰到我伤口了。” ------------ 第9章 想将她重重按下 沈宁眨了眨眼。 是这样吗? 她知道萧澜左肩有伤,故而她特意避开伤口。怎么还是碰到了?真是她手劲太大了? 虽然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但萧澜似乎没什么理由要骗她。 她对萧澜救了自己也颇为感动。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做过这些,手上可能有些不知轻重。” 沈宁同他道歉,又感激的冲他笑:“还好你及时出手,谢谢你,萧澜。” 萧澜眸光微动,含糊不清的“嗯”了声,接着示意她松开环上自己胳膊上的手。 “不好意思。” 又听到沈宁道歉,萧澜喉头不自然滚动一下。 这个笨蛋。 碰到伤口不过是他随口找的托辞,她竟信了。她似乎真的与从前不大一样。 以前的沈宁不光毒辣还很精明,一个眼神过去就能分辨对方言语真伪,整个长乐宫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沈宁没把这件小插曲放在心上,她眼下只有量好尺寸这一念头。 有了刚才的教训,她再丈量肩宽时,捏着布尺轻轻搭在萧澜肩上,量臂长亦是同理。 她动作极轻,隔着棉袍,萧澜几乎感觉不到她的触碰。 将以上两项记录好后,她放下纸笔,重新站在萧澜跟前。 “先把衣服脱了。” 萧澜:“?” 沈宁指着棉袍解释:“这有些厚度,穿着它量出来的腰围不准确。” 萧澜往后退了一步,满脸写着不情愿,但心里明白沈宁的话很有道理。 他拧眉挣扎片刻,最终默默脱下棉袍。 沈宁觉得今日的萧澜破天荒的好说话,她不禁幻想,如果往后每一天都能如此和平相处…… 那她的洗白改命计划岂不是很快就能实现?! 她不会隐藏情绪,心里这般想,面上便不自觉地绽开灿烂笑容。 萧澜:…… 奇怪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值得笑的? 沈宁捏着布尺,两手一左一右圈住萧澜的腰,因身高差距,有一瞬她的脸颊几乎贴在他胸前,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萧澜笔挺的背脊微颤,手指本能地蜷缩成拳,他心中复杂情绪,但终究没有抬手。 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着中药味的气息漫入鼻腔,沈宁也察觉到他的变化。 于是她接过布尺一端,在将它们拉成一道能在身前读数的圆弧后,她悄然后退两步,默默将二人距离拉开。 萧澜垂眸看着眼前量读数据的女子,她前额圆润饱满,长睫浓密如鸦羽,玉鼻小巧而挺翘,一脸严谨认真得仿佛在研制什么精密机关。 不消片刻,腰围数据也记录完毕。 “那个……还剩下量腿长这最后一项。” 沈宁有些不自然地扭动着布尺,她犹豫着开口:“你若觉得不妥,可以换陈司直给你量。若没意见……” 话音顿住,她捏着布尺做了个比量的动作。 她知道古人一直很重视男女大防,下半身又比较私密,在行动前询问当事人意见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她能感觉到萧澜不大喜欢自己的触碰。 沈宁站在原地,静静等待萧澜答复。 后者惯常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静默许久,就是不接话。 沈宁:…… 家人们,没招了! 沈宁叹气,脚步打了个转,正要找陈司直进来,忽然听见一道淡漠的声音。 “没意见。” 沈宁有些诧异。 随后一想,也是,作为男主这点格局和魄力都没有怎么行? 有了前面的经验,沈宁对量身读数颇有些轻车熟路的架势。 她上前几步,在萧澜脚边蹲下。 缀着缠枝莲纹金丝的裙摆迤地,因低身倾伏而露出的一片雪白,她浑然不觉,只顾着找好位置固定,另一手捋顺拉紧布尺读数。 萧澜笔挺直立在原地,看着蹲伏在自己脚边的沈宁,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奇妙怪异的感觉。 从来只有他跪在地上仰视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永远以一副上位者的高傲轻蔑姿态看他,用尽各种手段言语羞辱他。 而此时她却伏在他脚边,他心里骤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想将她重重按下,看她呜咽哀求,让她也尝尝为人鱼肉的滋味…… “量好了!” 沈宁长舒一口气,起身将最后一项数据记录下来。 她朝屏风方向招呼陈司直过来,用纸笔交换接过竹篮。 她举着样布问萧澜:“喜欢哪种布料和样式?” 萧澜敛下眸中情绪,只漫不经心抛了句:“随便。” 沈宁顿时犯难,与陈司直面面相觑,接着认命般自己挑选起来。她举着一块又一块样布隔空放在萧澜身前对比,都意外适合。 尤其白色,配上萧澜那妖冶的脸和疏离气质,清冷感直接拉满! 陈司直在一旁附和,细细记下沈宁的要求。 沈宁:“他身上有伤,贴身的料子一定要用最舒适柔软的,里衣中衣多做几套,外衫也做两件,再来件薄氅,还有束腰的带子,靴子……” 她把能想到的都数了遍,末了又问:“这些多久能做好?” “大约五日。” 沈宁蹙眉,这比她预想的费时。 陈司直见状忙解释:“公主不知,自得新岁赏赐后,各宫娘娘都赶着制衣为下月花神节做准备。” 花神节定于每年二月十五,是大昭的重大传统节日之一,受重视程度可与元日、清明等比肩。当日民间将有游园会,而皇家则会举办祭祀宴以求今年风调雨顺。 陈司直悄悄观察沈宁神色,小心翼翼开口:“昨日,孟婕妤为花神节才订了五身衣裳……” 皇城内谁不知沈宁与孟婕妤相互看不上眼,前者是尊贵公主,后者是新晋宠妃,碰巧又都是骄纵的性子,谁都不能得罪啊! 沈宁:!!! 五身?!这人准备在花神节搞换装秀吗? 沈宁腹诽,可眼下境遇她不好惹事。她看了眼萧澜,想着他静养近几日应该没也什么出门需求。 于是主动让步:“那你尽快,旁的可以缓缓,但贴身衣物至少得给我先制一套。” 陈司直:!!! 公主大义! 陈司直感动得快要落泪,当即拍胸脯保证:“公主放心!明儿午后,卑职定给您送来!” ------------ 第10章 掰开她的手,一同压在身下 杯盏掀翻,烛台落地。 “不…不要……” 暗室中,女子双眸噙泪,眼尾泛红,她一脸惊恐痛苦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他粗暴地将她抵御的手指一个个掰开,一同压在身下。 撕开衽口,浑圆肩头随之暴露在空气中,撕扯幅度不断加大,春色也愈发旖旎。 “我不是…不是…不…咳……” 随着扼住脖颈的手一寸寸收紧,她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偏男人惯常冷漠,阴鸷的眼神仿佛在看猎物,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吞下。 “求…求你…萧澜!” 轰隆—— 闪电划过,一道雷声在天际炸开。 长乐宫偏殿内烛火幽微。 萧澜梦中惊醒,竟发现身上衣衫被汗水浸湿,一声喘息情不自禁地从喉间溢出。 他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梦里的女子又是谁? 又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仿佛回到梦里烛台落地的一瞬。 他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沈…宁…” 萧澜眉头紧锁,心底深处积压的燥意将睡意驱散殆尽。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豆大雨滴噼里啪啦正往下掉。寒凉的风夹着雨水拂面而过,迷茫的双眼渐渐有了光亮。 可那个梦,他想不通。 梦里,他既扼住沈宁的喉咙,又为何会有前面那些动作? 他的确恨她,想取她性命,可他没必要为了报复沈宁把自己搭进去。 更莫名奇妙地,想到梦中沈宁恐惧痛苦的表情,他竟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 攥紧窗棂的指节发白,心底那股将将压下的燥意复又腾升,他竟看不清自己内心。 “沈宁,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 雨雾蒙蒙,雨下了一夜至今未停。 自夜半雷雨惊醒,萧澜就没再睡着。后来他索性穿上衣服,搬了椅子到窗前,从夜雨看到晨雨。 莫约辰正时分,门外传来叩门声。 该是沈宁领着婢女过来陪他用早膳了。 萧澜起身走到殿门口,推开门。 红芍端着食盘朝萧澜屈膝,“九殿下安。” 整个长乐宫也就只有她把萧澜这个质子当皇子看待。 萧澜颔首示意,侧身让出一条路。 红芍放下食盘,今日早膳是小米粥加两碟清淡小菜、一份病号版汆丸子。 “九殿下慢用,婢子先到殿外候着。” 萧澜性子冷僻不喜打扰,当然凭他这生人勿近的气场,除了沈宁也没人愿意凑近。 萧澜心下有些疑惑,终归没开口,任凭红芍离去。 他很久没独自吃早膳了。 幼时在北越皇宫,靠着乳母做小伏低干粗活能混一顿温饱。到了军营虽不愁温饱却没这许多讲究,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直到沈宁每日定时带着餐食出现。 萧澜舀起一勺小米粥送到嘴边,顿了顿,又放下。 他定定望着窗外细雨,也不知在想什么。 —————— 通往太医署的宫道上。 沈宁小心翼翼提着裙摆,碧萝跟在她身侧掌伞,主仆二人步履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沈宁察觉伞沿越来越低,侧头,瞧见碧萝尴尬一笑。 她主动伸手,“我来替你撑会儿。” 碧萝瞠目,脑袋晃得拨浪鼓似的:“那成何体统!您是公主,千金之躯,怎能做奴仆的活儿!” 她神色坚定:“您放心!婢子定抓得牢牢的,定不会再挡着您的视线。” 沈宁自觉好笑,打个伞的事,怎么还分高低贵贱了?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相处,她对碧萝多少有几分了解。 这丫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面上大多是做给手下人看的。 毕竟是长乐宫的掌事女使,若一贯与人为善没有棱角,底下人也不会信服。 该有的脾气要有,该使的性子也得使。 她终究没拂了碧萝好意。 雨天的宫道行人寥寥,一路所见不外乎朱墙青瓦,看久了也难免有些疲乏。 沈宁不禁捂嘴打了个哈欠。 重新提起裙摆,却听见碧萝问:“雨天路滑不便,公主何不命人将张太医请来长乐宫?也免得您冒雨亲跑一趟。” “前些时日张太医没少往长乐宫跑,可他终究是宫里的医官,不是我长乐宫专属御医。” 碧萝不以为然:“这有何打紧的?得公主信赖也是张太医的福分。陛下这样疼您,别说一个医官,便是两个三个医官日日守在长乐宫旁人也不敢置喙半句。” 沈宁却摇头:“旁的医官或许可以,但张医官,不行。” 她提醒:“你别忘了,张医官是因何入宫。” 张桓自然是因治孟婕妤的瘾疹被破格录用至太医署。 昭帝是偏宠孟婕妤,商贾之女入宫不过两年便从五品才人晋升至三品婕妤,这还是没有子嗣的情况下。 可三宫六院,谁年轻时没风光荣宠过? 今日宠孟婕妤,明日指不定改宠李婕妤。君恩帝宠,与那风云又有何异? 没有子嗣根基的后妃,如何比得过血脉相连的公主? “可您是公主啊!” 碧萝又补了句:“整个大昭最得陛下珍视的公主!” 沈宁笑了笑,没同她争,有一瞬她感觉碧萝单纯得不像在宫里讨生活的人。 最珍视的公主又如何呢?在至高无上皇权面前,亲缘血脉算得了什么? 自古为了皇权地位争得头破血流的父子兄弟比比皆是,更何况她一个公主。 沈宁眸色微闪,不禁想到原主在书中的结局。 原主残暴嗜血害了许多人命,这点无可辩驳。可若论亲缘,她却也只是个被父兄抛弃的苦命人。 书中沈宁本可以多活几日,或者至少不会死得这么痛苦。 若萧澜率兵攻城时,昭帝与太子没命人给原主下药,没把迷晕的她送入敌手以安抚敌方…… 他们哪怕清醒地告知她,给她留一瓶毒药或一把刀…… 奋力一搏或自戕自裁,由她选择,纵使结局不可逆转那也是她自己种的恶、食的果。 穿书后的这段日子,沈宁时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与原主有关吗? 原主不甘如此收场,所以选择她这个同名同姓的人助她改命吗? 沈宁无声一叹。 耳边碧萝的声音响起:“公主,前面就是太医署。” ------------ 第11章 她就是要仗势欺人 太医署不同于旁的宫院,其以青灰筒瓦覆盖,檐角舒展,端严低调。正殿门前悬着的“太医署”三字玄底金字牌匾遒劲有力。 沈宁主仆合了伞,才入正堂,便嗅到一股浓重药香。 众医官除了张桓是两月前才入职的,其余都是当差多年的老人,是以沈宁一进门,当值的何太医一眼认出了她。 “微臣恭请公主金安!” 何太医上前行礼,问:“雨天路滑,公主有需要遣人传唤便是,何须亲自奔波?” 沈宁只道:“无妨。张医官可在?” 何太医身形微滞,随即道:“在,此刻正在药库。” “带路。” 太医署依次渐进分为前堂、庭院、后区三部分。 前堂办公问诊,庭院种植晾晒药材,后区除了生熟药库与制药坊还有几间供医官休憩的屋舍。 三人穿过庭院回廊便到了后区,骤然浓烈错杂的药香袭来,沈宁下意识抬手遮掩口鼻,何太医则遣药童去请张桓。 等待的间隙,何太医不时暗暗打量沈宁。 “本宫脸上可有不妥?” 被抓包的何太医惶恐:“没有,当然没有!公主姿容卓盛,名冠京都!” 沈宁挑眉:“当真没有?那何医官频频相看是为何?” “你倒是会奉承。” 她忽笑道:“张口就来,见了孟婕妤也是这番说辞?那看来何医官心中京都不止一座。” 何太医:!!! “公主明察!微臣祖孙三代皆为太医,不说功劳却也勤恳负责,多年不曾出过差错!忠君爱国之心,苍天可鉴!” 何太医跪地抱拳,背脊却是笔挺。 他不是不知沈宁跋扈难缠,可从前都是明火执仗,即便动手打人他也不觉多可怕,方才指桑骂槐三言两语便轻易给他扣上更大的罪名…… 都怪张桓! 都怪这厮说如今公主判若两人,他一时好奇才没忍住多瞧两眼。 沈宁嗤笑:“何医官何必行此大礼,本宫随口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快起来吧。” 她面若芙蓉,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在原主记忆里找到了此人信息。 何胜此人,无才无德,攀着祖辈关系才进了太医署,入职后不是拉帮结派便是攀龙附凤。 一年前深夜有位采女急症求诊,何胜见其品级低微又不得恩宠,便存心怠慢,转而去巴结稍晚求诊的高位妃嫔,那采女终因延误病情不治身亡。 原无人知晓,何胜亦不以为意。 直到数月后的先后忌辰,昭帝出宫赴华念寺祭奠,宫道上那病逝采女的贴身婢女欲冒死拦驾,却被路过的原主截下带走。 原主从那婢女口中得知原委,却不动声色,只命人趁夜色将婢女送出宫,此事不了了之。 恐怕连何胜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做的龌龊事已被第四人所洞悉。 沈宁压下思绪,此次亲赴太医署原就是不想惹事,可见何胜蝇营狗苟的模样,一时没忍住。 她确实冲动,但她不后悔。她既冠着骄纵跋扈的名头,便是要仗势欺人。 她欺的,正是何胜这等拜高踩低、毫无医德之人! 这时,张桓匆匆赶来:“微臣问公主安。公主怎的亲来了?” 沈宁:“这可有安静之所?” “有的。后区屋舍留有待客堂屋,只是有些逼仄简陋,恐怕委屈了公主。” “无妨,张医官前头带路。” 何胜看着几人渐远的背影,谄媚惊恐的眼神骤然凌厉,气息起伏,过了半晌才狠狠拂袖离去。 到了后区堂屋,沈宁开门见山:“不瞒医官,我此番是来求药的。” 张桓惊讶:“公主哪里不适?” “不是我,是萧澜。” 沈宁将昨日摔倒时萧澜接住她的事告知张桓。她疑心萧澜伤口崩裂,恐其又因感染发热重蹈覆辙。 张桓:“公主宽心,那位殿下体质过人,只要注意防止裂口触碰腌臜异物即可。不过公主既有顾虑,那微臣制药便是。” “好,有劳医官。” 沈宁顿了顿,问:“此前我同医官提过的,去除烧灼伤痕的方子可有进展?” 张桓颔首:“正要禀告公主,微臣已觅得良方。” 他又皱眉:“不过微臣手边还缺了一味药。” “一品红蛇蜕。” 张桓细细解释,沈宁用心记下,她承诺得到一品红蛇蜕后便送来。 张桓让沈宁与碧萝在堂屋稍坐,自己则去药库制药。约一炷香后,他去而复返,将一只白色瓷瓶递给沈宁。 沈宁主仆起身离开,不巧此时雨势变大,硬要回去免不得淋湿。 可眼下就要午时…… 张桓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于是道:“公主若不嫌饭菜粗简,微臣倒想自荐一番。臣的药膳,尝过的同僚无不夸赞的。” 沈宁意外:“张医官还会制药膳?在这儿?” “是。” 张桓解释:“臣本游医,四海为家。到人生地不熟之处,难免有不合口味的时候,一来二去便也学了些厨艺,研得几道药膳。” “京都繁华,地价更高,微臣此前行医不图钱财只混个温饱,太医令体察之下便允臣以此屋舍为家。” 沈宁了然,笑道:“是我与碧萝有口福,那便有劳医官了。” —————— 长乐宫。 红芍遵循沈宁吩咐,午时一到便端着食盘往偏殿送去。 与今晨流程一样,直到红芍瞧见原封不动的早膳,愣住。她悄声询问:“可是今日早膳不合九殿下胃口?” 萧澜不接话。 红芍:…… 放下午膳后,几番斟酌,决定将早就放凉的餐食先收走。 又一行礼,退下关门,规矩得挑不出一点错。 萧澜扫了眼正冒热气的膳食,听窗外雨声渐大,又瞧雨去了。 大约申时,红芍领陈司直送新衣。 陈司直堆笑:“原该早到的,无奈雨天行路不便耽搁了……望您在公主面前替卑职美言几句……” 萧澜接过新衣,淡淡“嗯”了声,遂合上房门。 陈司直忐忑:“他…可信吗?不会告状吧?” 他生怕沈宁误会自己不把长乐宫的事放在心上。 红芍宽慰:“司直宽心,不会的。” 确实不会。什么时辰、求情的,萧澜可记不住。 眼下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这场雨。 ------------ 第12章 偏殿那男人就是个祸害! 大约半个时辰后,沈宁与碧萝执伞回了长乐宫。 赶巧的是,她们才到院门外,那牛毛细雨恰巧停了。 沈宁:??? 请问她们撑了一路伞的意义是?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幽怨。 沈宁讪笑两声,拍了拍碧萝肩头称她辛苦了,接着提起裙摆,踮脚跨过水洼。没走几步,便听到一阵细碎脚步声靠近。 沈宁一抬眸,是红芍来迎她们了。 红芍话音中隐隐透着焦急:“公主您可算回来了。” 她朝沈宁俯身行礼,随后熟练地接过碧萝手中滴着水珠的伞。 沈宁察觉不对:“怎么了?是宫里发生了什么?” 红芍摇头。 沈宁纳闷,难不成是萧澜?沈泽又找他麻烦了?可他在长乐宫待着,沈泽压根没机会下手。 红芍悄摸瞥了碧萝一眼,小声:“是偏殿那位殿下,一整日了,不愿用膳。” 沈宁眉心微拢,“为何不愿用膳?他可说了什么?” “不曾说,您是知道那殿下的性子。” 冷若冰霜,惜字如金。 沈宁想了想可能导致萧澜行为异常的原因,得出某种可能后,她试探发问:“那…他可问起过我?” “也不曾。” 沈宁:…… 也是,萧澜怎么可能因她的缘故不饮不食。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空想无用,找当事人问问不就豁然开朗了。 “你们先回,我去偏殿看看萧澜。” 碧萝惊:“您不沐浴了?!” 看着沈宁一路小跑的背影,碧萝如鲠在喉,她不由推了红芍一把,埋怨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爱吃不吃!你费心个什么劲儿?公主冒雨受凉若染了风寒,你吃罪得起吗?也不知,你究竟是谁的丫鬟。” 红芍小声辩解:“碧萝姐姐,是公主叮嘱的,若偏殿有任何风吹草动婢子——” “公主是一时迷了心窍,你也要跟着拎不清吗?咱们做贴身婢女的本分,不就是伺候好主子,替主子分忧?” 碧萝眸色沉沉:“我五岁便伴随公主,转眼已过十三年,从未见她这般不顾矜持体面。” “偏殿那男人就是个祸害!” “只要他在一日,公主便疯魔一日。他早晚有一日会害死公主。” …… 偏殿内。 萧澜望向窗外,厚重的云层里透出一缕微光,雨后初霁,此时的风也柔和起来,缱绻着院内梨花幽幽送香。 被雨声扰乱了一整日的心神,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些许平静。 萧澜拢着的眉心稍稍舒展,可下一瞬,门外一阵叩门声又将他拉回纷扰中。 他腹诽,这宫里尽是些烦人的家伙。 见屋内没动静,门外的人开始叫唤:“萧澜,萧澜,你开开门……” 熟悉的声音入耳,萧澜下意识回头。 几息后,房门被打开。 沈宁站在门外,她鬓边的步摇流苏正胡乱碰撞,绯云拂面,芙蓉花图案的袖口濡湿一片,忍冬纹样的裙裾溅上星星点点的泥渍。 她匀了匀呼吸,问:“红芍说你整日未食,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哪里不适?” 萧澜扫了她一眼后快速撤开目光,以惯常冷淡的语气道:“都不是。” “不是?那你为何……” “雨天沉闷,没胃口。” 这番说辞沈宁信了,她还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话虽如此,但人是铁饭是钢,不进食怎么行?瞧着眼下放晴了,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你想吃什么,我命人去准备。” “随便。” 沈宁:…… 难缠的家伙!真随便了你又不乐意。 沈宁正琢磨着措辞时,难得的听到萧澜主动开口:“公主来偏殿就是为了问这些小事?” 民以食为天,这是小事? 沈宁先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萧澜:…… 气氛瞬间凝滞。 萧澜见她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便侧身让出一条道:“那进屋说?” 沈宁正要提脚跨过门槛,却瞥见裙裾上的黑黄泥点,身形一滞,终是收回脚。 她不自然地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不进屋了。” 萧澜眼里闪过疑惑,眸光掠过那片濡湿的芙蓉花,“若无事,公主最好回去换身衣裳。” 说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她换不换衣服与他何干? 他面色微变,指尖在门框上收紧,正要掩门。 “等等!” 沈宁突然扶住门框,她从袖袋摸出一枚白色小瓷瓶递到萧澜跟前:“这是张医官为你特制的金疮药,一日两次涂在患处,既能迅速止血又能加快愈合。” 见萧澜迟迟不接,她不由着急:“你试试,很灵的!” 萧澜眸色微动,最终缓缓伸手接过药瓶。 斟酌许久,他问:“公主今日去找张医官了?” 沈宁见他收下,不自觉面带笑意:“是啊。” 他又问:“那…公主怎知这药就适合我?” 沈宁骤然敛了笑意:“昨日我险些跌倒时,嗅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 她正色道:“我知你一贯坚韧,不轻易接受帮扶,更不愿让人看到你脆弱的一面。” “萧澜,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明白?我做这些不并非想窥探什么,更不是瞧热闹,我是真心盼着你好。” 她悄悄观察着,见萧澜面色微变,怕他又要蹦出拒绝的话,索性把药瓶往他怀里又推了推。 不待对方反应,她提着裙角转身就跑。 萧澜杵在原地,捏着瓷瓶的手紧了又松。他垂眸凝视瓶身,反复默念着沈宁那句“真心盼着你好”。 自斗兽场开始,他数不清沈宁第几次说过同样的话。 这些时日,他不是感觉不到沈宁的用心,事到如今他也渐渐相信她的确有几分真心。 眼下她盼他好是真心,那过去呢? 过去她也是真心的吧,真心的…享受踩着他自尊的带来快感。 昨夜梦中的情景忽然又在脑海闪现,他默默合上门。 回到桌边,见午膳原封不动摆在桌上。指腹不断摩挲瓷瓶,直至它通身温热。 良久,他终于取下瓶塞。 脱下里衣,揭开缠布,左肩数道沟壑般深陷的暗红伤口正缓缓向外渗血——是那日虎爪留下的。 目光下移,左肘至腕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鲜红细长抓痕,一看便是人为。 萧澜忽然勾了勾唇角:“呵…这个笨蛋。” 他确实有伤,但不是沈宁想的那样。 沈宁以为自己嗅到的是他肩上崩裂的伤口,实际上她嗅到的,是昨日量身时他故意抓破的新鲜口子。 至于肩伤…… 其实是昨夜梦醒,他神志未清下撞上了屏风。 ------------ 第13章 大昭哪个公主不养面首? 净房内,雾气缭绕。 汤池里,沈宁只露出一个脑袋和一截脖颈。 一日奔波累得她精疲力尽,入水不久便沉沉睡去,直到碧萝将她唤醒,她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更衣时,碧萝还在絮叨,明里暗里指责她不爱惜自己。 “……好在咱们宫里的汤池是活水。”碧萝忽然正色:“恕婢子僭越,公主您也该为自己的前程打算了。” “怎的突然这般说?” 碧萝:“本月上旬,您已行过笄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从前如何任性玩闹都好,可往后总要嫁人,未来驸马也定然是世家子弟。” “所以呢?” 碧萝愣住,她说得不够明显吗? 碧萝斟酌:“您…近来确实娴静不少,也愈发的柔顺和善,就是与人相处的界限感有待提高。” 沈宁恍然,直接点破:“你直说让我同萧澜保持距离就是了。” 碧萝眼神一亮,正要附和,却听到:“可你昨日才说,若我对他有意,收了当个面首也没什么。” “你瞧我姐姐们,大昭哪个公主不养两三个面首呢?” 碧萝:…… 她不就该提! “但…但您与大公主她们不一样!” 碧萝绞尽脑汁:“公主们总归是先成婚,您若尚未婚配便养面首,传出去世家们如何想?” “可是。” 沈宁很有自知之明的戳破她的幻想:“就我眼下娇纵跋扈的名声,你确定,清流世家就能看得上?” 碧萝:…… 似乎也有点道理。 沈宁对着铜镜插上步摇,回头见碧萝在还发愣,观其神情是真的替自己前程担忧。 她捏着流苏的手一顿,默了默。 于古代女子而言,婚嫁是大事,公主的婚嫁也不例外。 她原就是个普通人,自认没有改变规则、冲破固有思想的能力。若她穿不回去,恐怕多半要替原主承担人生轨迹,包括成婚。 想到这她暗自抓狂—— 怎么别人穿书都有各种各样的系统绑定?而她来到这个世界近半个月,半点系统的影子都找不到。 力的系统能助你走上人生巅峰,没用的系统至少也能陪你唠嗑,哪像像她这样叫天天不应的…… 唉! 沈宁压下惆怅,认真对碧萝解释:“我知你事事为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只是,面首这类字眼往后绝不能再提。” “我与萧澜绝无可能,对他上心只是弥补此前过错。他那样孤傲的人,宁愿去死,也绝不愿仰人鼻息。况且,他总有一日会回到北越……” 后两句,她说给自己听的。 沈宁选了一对样式简单的玉雕珍珠耳珰戴上,对着菱花铜镜,她有一瞬失神。 碧萝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要消除萧澜对恶毒公主的仇恨固然重要,但她也需要思考洗白成功后的路该怎么走。 按照原书剧情,今年冬末至明年初春,大昭京都连同周边几座州城将有一场大雪灾。那场雪将连下半个月,数万穷苦百姓冻饿而亡。 届时流民涌动,京都将会出现一场动乱,原书萧澜便是趁此机会混入难民出逃成功。 假设洗白计划成功,她是否也可以趁机离开皇宫开启人生新章? 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沈宁双眸瞬间又亮了起来。 她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轴,换句话说她怕的不是困难,历经苦难后仍看不到任何希望。 没有系统又怎样? 她在现代活了二十五年,加上眼下也算两世为人。离开皇宫后即便没有金手指,她也自信可以凭着这些年的生活经验好好活着。 暮色四合,各宫都挂上了锦灯。沈宁一如往常踩着饭点来到偏殿。 —————— 不同于长乐宫静默,三皇子府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沈泽一身绛紫直缀长袍站在桌前,举杯时腰间环珮轻响,他面上含笑:“近日,本宫陆续代收各州县官员函帖近十封,其中三封可都提了李进兄之名。” “皆称,去岁考绩全仰仗李兄斡旋,几位大人铭感于心,无以言表。” “本宫代那几位大人敬李兄一杯。” 李进受宠若惊,忙起身执盏相碰,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三殿下折煞愚!” 沈泽笑道:“李兄过谦了。各位大人听闻李兄对作画颇研究,故与函帖一同捎来的还有些颜料、毫笔,以表谢意。” 说罢,沈泽挥手示意属下搬出几口檀木箱子,略一打开又迅速合上,接着麻利地搬出府院,抬上悬挂“李府”字样灯笼的马车。 满箱珍玩玉器一闪而过,李进瞠目:“这……这……” 沈泽拍了拍他肩膀,“薄礼而已,李兄无需多虑。” 接着,他又张罗其余宾客举杯共饮。 在场七八人皆为世家贵族子弟,家族多人在京为官,原先不熟的也听过姓名。 三杯两盏下肚,人脸对上名号,话闸便也开了。 人群焦点毋庸置疑当属李进,沈泽只在一旁含笑静坐,气氛高涨时偶有附和。 再度举杯共饮后,沈泽悄悄将手边的酒液换成茶水,默默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宾客们推杯换盏,侍立的小厮们也乌压压一片,但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饭桌上,无人留意到墙角边上还站着一位执笔人。 谈笑间,砚竹骤然现身于门外,众人不约而同噤声。 沈泽寒暄几句,又招了几名美艳侍女斟酒作陪后,这才离去。 沈泽与砚竹一前一后走到廊下。 浓云蔽月,风动竹影。 沈泽四下打量确认无人,才皱眉开口:“怎的这个时辰出现?” 砚竹抱拳解释:“依殿下日前叮嘱,长乐宫有何风吹草动都需及时来报。” “哦?我那四妹有动作了?” 一听是长乐宫的消息,沈泽顿时气消,一副好奇的模样示意砚竹继续往下说。 砚竹:“是,四公主近来动作还不小。” 他将沈宁昨日请尚衣局制衣,今日清晨又冒雨亲赴太医署、与何胜发生口角等事一一说来。 沈泽由疑惑,到惊讶,最后转为缄默。 良久,才从牙缝挤出这么一句:“我四妹对那北越贱奴还真上心。” 沈泽眸色晦暗,哼笑道:“我们都小瞧沈宁了,她绝不止面上那般跋扈善辩。” 从前的沈宁虽阴晴不定却也莽撞易怒,而今却内敛善辩起来。他不信一个人短时间内会有这么大改变。 除非骄纵跋扈是沈宁伪装的表象,眼下才是她的本色。也由此可见此女城府之深。 沈泽默了默,忽然道:“后日便是初一了……” “本宫记得,孟婕妤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请一次脉,你可记得给她号脉的医官是谁?” 砚竹犹豫:“仿佛…是太医令。” 也难怪。孟婕妤入宫至今风头无二,昭帝对其恩宠倍加,恨不能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塞给她。 沈泽面上一哂:“无妨,何胜是个能说会道的。他若在孟婕妤跟前露面的本事都没有,那日后也不必往本宫这里递帖子了。” “殿下的意思是?” 沈泽勾唇:“你将沈宁近况告诉何胜,再稍加提点。等见到孟婕妤,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 第14章 明珠蒙尘 沈泽返回宴席时,恰见小厮们给酒壶添酒,众宾客已酡红满面。他们见了沈泽,纷纷放下酒杯拱手。 李进作为众人轮番敬酒的对象,已醉意朦胧。 不仅反应比旁人慢半拍,身体也跟着不听使唤,摇摇欲坠的,沈泽路过他身侧时竟往人身上倒。 “哎…李兄…” 沈泽按住李进肩头。 邻座的宾客也出手扶了一把,李家小厮见状赶忙上前从二位贵人手里接过。 在自家小厮提醒下,李进提起几分精神,拖着尾音:“某…失礼了…望三殿下宽宥……” 沈泽笑如春风:“无妨,看来这顿宴席当是让李兄满意了。” 说着,他抽回手,不动声色地摸出帕子擦拭,垂眸间嫌恶之色一闪而过。 李进:“满意,满意!” “诸位呢?也都尽兴了?” 众人附和称是。 又一番场面话后,众人陆续辞行。 李进醉得最厉害,故而落在最后,小厮扶着他一摇一晃起身。 还没走两步,沈泽出声唤住了他。 沈泽一伸手,身旁的砚竹当即领会。后者摸出一方锦盒,恭敬递上。 沈泽将那方锦盒转递给李进,李进一脸茫然,踌躇着不敢接。 沈泽:“席间有些事不便言明,受人之托,终不好蒙混了事。” 他打开锦盒,一颗鹅蛋大小莹润饱满,通体隐约泛着华光,再不识货的人也能一眼认出此物为罕见珍宝。 沈泽:“这是淮南路转运使刘素节大人的心意。” 听到刘素节的名字,李进顿时清醒不少。 沈泽话音一顿,似意识到什么:“哦…刘大人已被贬,而今该称‘刘县丞’。” “这刘县丞下狱前特来书信,称‘李兄大恩无以为报,今以明珠聊表感激。’” 去岁淮南两路蝗灾,原淮南路转运使刘素节被指私吞赈灾银粮。经当地提刑司查证复审,刘素节最终以克扣两成赈灾银粮折合白银五千两下狱贬黜。 李进为吏部尚书嫡子,母族出身江南世家大族。其舅父为淮南提刑使,正是刘素节案的重要经手人。 刘素节本该下狱流放,可有李进从中斡旋,前者不仅免于流徙之苦,最终还得了个县丞。 如此结局已算圆满,刘素节投桃报李亦属应当。 李进默了默,接过锦盒,神色动容:“李进不敢居功,若无殿下提点相助,进…还不知在哪里借酒消愁。” “便是轮功,当属殿下之功。” 李进合上锦盒,欲退还,却被沈泽制止并直塞入他袖袋中。 沈泽含笑:“李兄何故自轻?君乃明珠,必不会蒙尘。” “此宝物与君,甚配。” 李进热泪盈眶。 进了马车后,李进忍不住打开锦盒,取出明珠摩挲。昏暗车厢中,明珠荧荧焕亮,无需灯珠亦能照亮周身方寸。 小厮见状,高兴称贺:“给公子道喜!” “今日宴席您可是风头无二,眼下又得三殿下器重,往后府里上下谁也不敢再小瞧您!” 李进眸色幽幽,喃喃:“是啊,我李进可算熬出头了……” —————— 再观三皇子府。 廊前月下,假山流水潺潺,池鱼嬉戏。 沈泽面无表情往池中投了把鱼食,池中锦鲤便跃出水面,争相夺食。 砚竹一路上欲言又止,沈泽点破他:“要问什么,便问。” “殿下慧眼。” 砚竹也不遮掩:“属下不知,您费尽心思才购得的明珠,为何以刘大人之名送给李进?” “刘素节下狱前,谢栩然早已打着清查的名号,领府衙之人将转运使府盘问查抄了干净。谢栩然行事何等利落,他刘素节哪来的机会藏私?” 砚竹更是疑惑:“既如此,您又为何替刘大人还这份人情?” 刘素节在任淮南道转运使时,曾给三皇子府送过孝敬,不过不是独一份,太子府也有。 虽然近两年刘素节与他们更近些。 沈泽:“本宫自是为了谋划。” “宦海沉浮,眼光总要放长远些。别看刘素节如今被贬,以这些年他所经营的人脉,日后未必不能东山再起。纵使回不到原先的位置,也总比毫无根基的新人好用。” “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让人记得长久。” 沈泽顿了顿,接着说起李进。 “李进生母早逝,李尚书不久后续弦新娶,那续弦夫人一年后便诞下一子。尚书府两位公子,两位都是嫡子,可掌家权在新夫人手中。” “继母掌权,幼弟又乖巧聪颖。年复一年,你猜李尚书如何想?你猜,李进在府里过得如何?” 说着,他眸中闪过锋芒。 “李进是个不灵光的,可有一点好,只要满足他那点虚荣的私心,他自会俯首称臣,乖乖做你手中无所披靡的利刃。” 他笑了笑,又抓了一大把鱼饵投入水池。 池面锦鲤竞跃的动静比方才又大了多许,卷起的水花溅到沈泽脸上。 冰冷,却很提神醒脑。 “这么多年,父皇始终偏爱沈瑞,即便父皇心里清楚,沈瑞难当大任,可也还是愿意把江山交给他。” 他语气幽怨:“国之命脉,无非军权与财政。父皇尚且康健,却将调任京畿守备的兵马令牌给了太子。” “朝中上下,谁不知盐铁漕运是肥差,谁人不削尖脑袋往里头钻?而父皇……” 他闭了闭眼:“我举荐的人只配分得杂事苦差,而沈瑞举荐的却大多得以重用。如今朝野上下,哪个部门没有他沈瑞的心腹?” 沈泽愤懑不已,砚竹上前拍了拍他后背抚慰。 砚竹:“殿下莫要多虑,您也是陛下的骨血,他不会不疼您……” “疼我?!” 沈泽面色激动:“砚竹,我今年二十一了!” “这二十一个诞辰里,他陪我的屈指可数,便是去年弱冠礼他都险些没来!” 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这样赤裸裸的对比。 要他如何不嫉妒?又如何不恨? “我不过想他爱我一点,多看我一眼,哪怕…哪怕是平日里无关痛痒的问候,可都没有。” 他越说越激动:“我如今这样都是被逼的!父皇逼我!沈瑞也逼我!” “父皇看不得我比沈瑞出众,处处打压。沈瑞也见不得我左右逢源,他们父子一直在寻我的错处……” “我何错之有?!” “即便有,那也是被他们逼的!” 他骤然打翻鱼饵,锦鲤夺食激烈到了顶峰。 身后噗噗作响,池面水花四溅,沈泽却无心理会。 他身子一软,靠着栏杆缓缓滑坐到地上。 砚竹望着他,眼里满是心疼。可又不知如何劝解,只好陪着沈泽一同坐在地上。 不久,寂静的抄手回廊里传出两声若有若无的啜泣。 渐渐的,乌云遮月,月华顿于无形。 恐怕夜半又要落雨了。 ------------ 第15章 真难哄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 次日清晨。 红芍在小厨房张罗早膳,碧萝领着几名婢女伺候沈宁梳洗上妆。 沈宁阖眸坐在梳妆台前,任她们侍弄。碧萝看着她眼下那圈淡淡乌青,忍不住开口:“公主昨夜没睡好?” 沈宁一脸疲惫地点头。不知是雨声扰眠,还是怀着心事的缘故,总之她是没睡好。 碧萝见状欲言又止,也不扰她,只默默替她遮了层粉。 不知过了多久,沈宁只觉得快要昏睡过去时,忽然听碧萝道:“要不您今日别去偏殿了。” 一听这话沈宁立马提起几分精神。 “去!” 不去怎么行? 她主打一个潜移默化的陪伴,努力这么久,好不容易初见成效,岂能半途而废? 该如何离宫是后面的事,她眼下最要紧的是洗白。 打定主意后,她当即打开妆奁,从中仔细挑选与今日妆发相配的首饰。 碧萝只觉好笑,欣慰中略带着些无奈。 …… 辰时正刻,沈宁准时出现在偏殿。 她按往常的流程,笑着同萧澜打招呼,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便自行找位置坐下。 今日有玫瑰酥饼,沈宁瞬间眼前一亮。红芍甫一放下碟子,她就迫不及待捏起一块送入口中。 特调的樱粉酥皮里夹着秘制的玫瑰花酱,酥香浓郁,甜而不腻。 在美食的治愈魔法下,沈宁弯着眉眼,悬着的脚尖忍不住在桌下轻荡,简直惬意得不成样子。 桌下的细微动静引起了萧澜注意。 他抬眸看着沈宁,后者浑然不觉,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美食世界中。 沈宁小口小口咬着,细细咀嚼,奈何外皮过于酥脆,每咬一口都不可避免掉下些碎屑。 萧澜莫名觉得她进食的模样像一只狸奴,娇憨可爱。 下一瞬回神,他暗恼,心想自己真是疯了。 他别开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的碗。 相比之下他的病号饭就寡淡很多。他本人倒不在意,毕竟他对吃食的没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进食,余光里骤然闯进一只缀着花瓣的粉色酥饼,和一只素手。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萧澜微怔,他不解地看着那只手的主人。 对于他略带戒备眼神,沈宁是这么回应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吃点甜食。” 她一惯温柔的对他笑道:“你尝尝,这个玫瑰酥饼可好吃了!” 萧澜:“?” 他说过心情不好吗? “你昨日说的,‘雨天沉闷没胃口’,不就是心情不好的意思?可天气哪里能由人控制?” “既然无法控制,总得学会自我调节,你就试试嘛。” 沈宁苦口婆心开导,又将酥饼往前送了送,偏萧澜还是拒绝。 她抿了抿唇角,没再坚持。 她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只是收手瞬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她眉眼耷拉,没忍住嘟囔了句:“真难哄……” 萧澜低垂的睫羽微颤,默默进食的同时,心里反复斟酌那句“真难哄”。 什么意思? 沈宁是在指他吗?她…在哄他吗? 他眸色复杂,视线不自觉往沈宁的方向瞟,见沈宁继续惬意进食。 萧澜心中自嘲一笑,果然,是他想多了。 也是。 她…怎么可能会哄他呢?也更不可能因为他失落。 两人有默契的不再开口,早膳在安静又带着点诡谲的气氛中结束。 沈宁离开前惯常嘱咐萧澜注意休息,他也惯常的没有回应。 她转身时,不经意瞥见窗外梨花被雨打落,她脸上笑意淡了淡,但终归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红芍才凑近收拾剩下的吃食。 她动作娴熟,只是在端起盛有玫瑰酥饼的碟子时,手明显一僵,眼里闪过疑惑。 作为沈宁的贴身婢女,主子进膳她全程守在旁边伺候。 这碟酥饼共有五只,她记得公主吃了三只,可眼下何为只剩一只呢? 她侧着头想了会儿,仍没想明白。兴许她记错了,公主可能吃了四只。 念此,红芍继续收拾。 只是她心里有些惭愧,怪自己怎的走了神。同时也默默警告自己不可再懈怠,往后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吱呀—— 阖上门,偏殿又恢复了幽静。 萧澜走到窗边,小心翼翼的张开手,一只缀着玫瑰花瓣的粉色酥饼便出现在眼前。 他轻轻捏起酥饼,咬了一口,浸过蜜糖的花酱溢出酥皮,甜丝丝的。 确实好吃。 可吃了一口,他便停下,不愿再吃。 他端详着剩下的大半块酥饼,纵然被咬了一口,仍可看出它的精致。 他记得,上次见到这样精致的点心,还是在北越皇宫。 那时他五岁,和乳母浣衣回来的路上,遇到几名宫人正追着一个身着皇子服的稚童跑。那稚童比他矮上一些,应是他某个弟弟。 顽童越叫唤越跑得厉害,追了一会儿宫人们有些疲乏。 这时有个宫女灵机一动,从随身食袋里拿出一块精致糕点“诱惑”,顽童果然停下,下一瞬却故意挥手碰落,接着又往前跑。 掉落的糕点滚了好几圈,最终停在他跟前。 沾满尘土的糕点,于那时的他而言仍是不可轻得之物。他吞了吞口水,终是没忍住诱惑弯身去捡。 距糕点毫厘之时,骤然出现一只绣鞋将糕点踢飞,绣鞋的主人撂下几句羞辱的言语随即跑开。 其实那些话他平日听惯了,原不会有什么触动,可那时他却委屈地扑进乳母怀里哭。 乳母宽慰他:【小九不哭,这没什么的。】 【那糕点看着香甜精致,内里却苦得很,根本难以下咽。】 他信了,从此再也没对糕点起过念头。 可今日…… 萧澜看着手里的酥饼笑了笑。 他仍相信乳母没骗他——北越皇宫的那块糕点就是苦的。 苦,太苦了。 但好在,都过去了。 他捏起酥饼,又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甜的,是真的甜。 这样看来沈宁嘴里偶尔也有真话,她…也不全然是虚伪的。 窗外银丝斜织,梨花簌簌,玉瓣纷飞。 只是没想到眼前这场雨富有诗意的雨,竟连下了两日。 ------------ 第16章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两日后的二月初二,连绵雨转成小雪。 拂晓前的朱雀大街行人寥寥,除了专职的更夫与清灰夫,只偶有几个醉鬼游荡。 这时出现的一黑一灰两道身影就显得尤为特别。此二人皆长袍覆身,头戴帷帽,乌纱掩面,通身只露出一双眸子,与一双制式不寻常的靴子。 雪花附落在灰袍人的面纱上,他不悦皱眉,抬手拂去雪片的同时,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他抱怨:“大昭这是什么鬼天气!” 原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抬眼,却见黑袍人已同自己拉开了距离,他当即快步赶上。 “国师大——” “我最后提醒一遍。” 黑袍人顿步打断他,眼风一扫,压低声量:“这里是大昭,若不想被人识破身份,记得管好你的嘴。” “否则……”黑袍人哼笑一声:“我不介意先送你回兰陵。” “至于要如何同女帝解释,那是你的事。” 他比灰袍高出半截,加之气势凌厉,生生将灰袍未说出的辩驳之言堵了回去。 一想到女帝那温柔刀,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可怜兮兮的眨巴眼。 他以讨饶的口吻:“别呀郭公子!您行行好再给个机会,此行若无功而返,那我后半辈子可就……” 他沉重一叹,不愿再往下想。 沉默几息,再抬眸,人已经走出去小半条街,压根就没听他说话。 灰袍:!!! 合着媚眼抛给瞎子看。 不解风情的家伙! 他滞停时,面纱上的雪逐渐厚重,眉头拧得更紧却没再抱怨,一转头便小跑跟上。 长靴踩过薄雪,留下一前一后共四排整齐的印迹。那印迹从穿过大半条街道,最后在某片巷落顿然消失。 —————— 长乐宫的清晨。 偏殿甫一开门,沈宁便迫不及待钻了进去。 却发现,殿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她顾自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没头苍蝇似的。萧澜全程站在原处冷眼看着,看她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碧萝与红芍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在对方脸上看到迷茫。 碧萝对萧澜颇有成见,故平日她几乎不进偏殿,偏殿的事沈宁也都交给红芍。只是今日伺候梳洗时她隐约察觉沈宁不太对劲,她放心不下才跟进来。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十分准确。 在红芍询问两遍是否需要帮助均无回应后,碧萝忍不住凑上前。 还没来及开口。 “你…” 沈宁严肃:“挡道了。” 碧萝:…… 如果体贴有错,那她简直罪大恶极。 委屈,但不敢说。 站在门边的萧澜终于看不下去了,阖门进来,接着慢悠悠从桌下拖出那掐丝珐琅火盆。 “公主在找这个?” 沈宁循声望去,双眸放光:“对对对!就是它!” 她三步并两步凑近,疑惑:“怎么熄了?” 难怪殿内这样冷。 “不是熄了。” 萧澜蹲下身,慢条斯理摸出火折子点燃,幽幽:“压根没燃。” 沈宁:??? 不儿,这下雪天,你睡得着? 她转念一想,萧澜是北越人,北越北越,地处北界,冬季严寒且漫长。眼下这种程度的雪,于他而言应不算什么。 可她遭不住啊! “那你……” 幽怨的话到了嘴边,说出口却成了:“挺节俭。” 碧萝和红芍:…… 您也…挺双标。 甚至萧澜本人都没绷住溢出一声笑。 “公主过奖了。” 萧澜眼角余光瞥见沈宁面带愁云的同时还不停搓着手,他生火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只手掌大小的扁圆革袋,迎上沈宁困惑的目光,他道:“不知公主今晨提早到了,没赶上生火。” “这革袋才灌了滚水,可作汤婆子。” 沈宁了然,伸手接过灌了滚水的革袋,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打量起来。 倒挺暖和,就是不知保温时效如何。 她捧着革袋,指尖抚过其表面,似牛皮质地,略带粗糙的颗粒感。凑近嗅了嗅,没有什么异味。 许是此前一直被萧澜揣着的缘故,还能嗅到上面残存一丝他身上的药香。 红芍见她这般爱不释手,好奇驱使下也凑了上来。 只有碧萝很不屑的隔着三五步。 碧萝与她们不同,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萧澜身上。 她面色肃冷,审视的目光始终未变,趁沈宁没留意,她走近火盆蹲下。 碧萝声音压得极低:“九殿下的手段果然了得,随手拿出一只革袋便将公主哄得团团转。” “我不管你有何意图,但若你敢对公主不利,我碧萝便是拼上性命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说这话时咬牙切齿。 反观萧澜,脸上依旧保持冷峻,手中动作也有条不紊,平静得像个局外人。 “姑姑说笑了。” “拼命?怎么拼?” 萧澜眼皮半分未抬,“若说意图,姑姑该问问你家公主殿下,问她对萧某究竟有何图谋。” 碧萝眯眼,警惕:“什么意思?” 刚问出口她便懊悔,她隐隐感觉此人定吐不出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若无图谋,她为何要日日纠缠?” 碧萝蹙眉,这叫什么话! “九殿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家公主什么身份,你而今什么身份,纠缠你?” 配吗? 她强忍着,这两字没说出口。 “哦,是我用词不当。” 碧萝挑眉,这还差不多。 可下一瞬。 “所以你家殿下为何日日过来呢?” 萧澜顿了顿,“准确来说是一日三趟,日复一日。” 碧萝:…… 很气,但是事实。 “那是我家公主心善!” 她嘴硬辩解:“毕竟此前对你确有亏欠,看你鬼门关走一遭也可怜,公主她心里有愧这才弥补罢了。” 她想了想,又觉得这番说辞显得太软弱,于是硬气的补了句:“别不识好歹,这是你的福气!” 萧澜眼里闪过一丝讥诮:“那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碧萝一时语塞,想到此前萧澜遍体鳞伤满身窟窿的模样…… 还是算了吧! 公主福厚,她身子薄,就得萧澜这样的硬骨头才能担得起。 萧澜眼角微转,见碧萝一脸吃瘪,暗自弯了弯唇角。 殊不知,他们此番针锋相对,落在沈宁眼里却是另一幅画面。 沈宁欣慰—— 碧萝这丫头终于与萧澜握手言和了! ------------ 第17章 萧澜,你孤独吗 脚边火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再一碗热乎乎的羊汤下肚,身上的寒意顿时散了干净。 此刻沈宁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一顿早膳用下来,她眉眼弯弯,嘴角也一直保持扬起的弧度。 她今日醒得早,而玫瑰酥饼制作耗时较长,不巧酥饼出炉时她正捏着帕子擦拭唇角。 “这……” 浑圆杏眸里闪过犹豫。 想吃,但饱了。 碧萝经历萧澜言语压制后一直恹恹,铁青面色在此刻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碧萝:“积食伤身,公主不必为难,咱们晚些时候吃也一样的。” 她说着就要上手端盘。 这明晃晃的意图吗,谁看不出?不错,她就是不愿沈宁总在偏殿待着! 而往往现实不遂人愿。 沈宁:“就放着吧,等会消食儿了我自己会吃。” 碧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情愿地问:“您不回去?” “这里不好吗?” 这儿有吃有喝,还缓和。多好啊! 碧萝正斟酌着如何把人劝回去,便听见:“我殿里……没炭火。” “婢子这就去库房取火盆!” “这……” 沈宁转头看了眼窗外飞雪,对上碧萝的眸子里满是真诚,她认真道:“不了吧。外头冷,若你冻着了,我会心痛。” 碧萝:!!! 公主竟如此在意她!这辈子没白活! 可转念,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敛下动容,凑近:“您在哄我吧,其实您就是不想回殿。” 坏了,被发现了。 沈宁眨了眨眼,脸上丝毫不见被抓包的窘迫,只捂嘴笑笑,略带撒娇的口吻小声道:“好碧萝~看破不点破。” “你就装装傻,我这般也是事出有因,放心吧,我有分寸。” 碧萝显然不信。 一想到萧澜讥讽又略带得意的嘴脸,她恨不得把他那番‘纠缠’之言告诉沈宁。 可,她不能。 这样的言辞与‘无分寸’‘不知羞耻’有何异?无论哪个姑娘家听了都受不了。 更何况是千娇万宠养出来的公主。 碧萝面色几经转换,最后恨铁不成钢的嗔了沈宁一眼,顾自转身离去。 对此,沈宁无奈笑笑。 看样子是她会错了意,碧萝与萧澜的龃龉,一时半会怕消不了。 她轻轻摇头,试图摒弃杂念。 她吩咐红芍去书房取书。 起初红芍不以为意,直到她说完书名又迅速指出各书对应的位置。 红芍暗自诧异。 她虽比不上碧萝陪伴公主的时间长,可她来长乐宫也有六年了,这些年里她见公主进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也不知,今日怎的心血来潮…… 虽疑惑,但她明白不容置喙主子行事的道理。 红芍屈膝,便领命去了书房。 偏殿顿时只剩沈宁与萧澜。 萧澜一直冷眼看着沈宁主仆几人互动,事到如今,他也猜不透这位骄纵的公主究竟揣着什么念头。 炭火噼啪作响,蹦出的火星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却漂亮弧光。 萧澜起身的同时,沈宁也跟着站起来。 原准备迈向窗边的步子打了个转儿,他默默观察她下一步行动。 只见沈宁提着裙角,鞋尖抵着火盆慢慢往罗汉椅那头靠近,接着她又折返回来倒了杯茶水,端上玫瑰酥饼。 正要转身,却发现萧澜在注视自己。 “要不…你也尝一块?” 她端着盘子的手往前送了送,本想着萧澜定然同昨日一样拒绝,可就在她准备收手时,萧澜竟凑近拿了一块。 沈宁:!!! 这么听劝? 不敢相信,再看再探。 直到看着萧澜修长的手指将捏着的酥饼送入口中。 她殷切:“如何?好吃吧?” 那头,咀嚼的动作顿住:“一般。” “一般?不能啊。” 她不死心:“你再试试。” 萧澜从善如流,又咬了一口。 他的结论是:“的确一般。” 沈宁:…… 没品味的家伙。 她默了默,想着萧澜大概是真不好这口。 于是她丢下一句“好吧”,接着理所当然端着碟子往罗汉椅去。 她哒哒小跑过去,丝毫没有不被认同的挫败。 倒是萧澜有片刻滞愣,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是不是就盼着这答案,然后她好名正言顺吃独食。 ……这女人果真心机深沉。 他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动:“公主仿佛有些粗心,别是忘了你我间的仇怨。” 闻言,沈宁端茶杯的手果然一颤。 “竟敢支走侍女,孤身一人留在偏殿……公主殿下就不怕我做些什么?” “怕。” 沈宁放下手中杯碟,转过身隔空看着他:“可你不会。” “若我真出了什么事,即便你能出这长乐宫,又能保证出得了大昭皇宫吗?”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但又与往日不同,平静的嗓音里透着胜券在握的镇定。 她道:“你是聪明人,知审时度势,眼下取我性命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空气另一端,萧澜默了默。 诚然沈宁分析的不错。 他是恨她,可也不会傻到在没把握全身而退的情况下杀了她。 大昭皇宫危机重重,且不论沈宁究竟藏着什么意图,但相比之下长乐宫的确是他最安全的蔽身所。 萧澜愈发觉得沈宁不简单。 揣摩半晌无果,他决定直接问:“公主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另一头。 沈宁已脱了鞋椅上软垫,捧起茶杯。 “一个人有些苦闷,想找人做个伴罢了。” 这个解释萧澜就很不认同:“作伴?公主婢女环身,还不够?” 沈宁吹了吹温热的茶水,热气氤氲下她眉眼异常柔和。 “你和她们,不一样。” 这回答…… “萧澜,你孤独吗?一个人待着是否也会苦闷?” 萧澜语塞。 他眸色沉沉,不知作答。 因为从来没人问过他孤不孤独、会不会苦闷。 这许多年,他习惯了,便也就没什么感觉。在北越皇宫的日子难捱,在军营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总要面对许多困难,经历各种凶险,他要先保证自己能够活下去。 也许是这样,沈宁最初问他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莫名奇妙。 稍稍思索后,他心里却生出一股道不明的奇异感觉。 ------------ 第18章 就这么不愿与我同处一室? 偏殿顿时陷入沉寂,直到红芍取书回来。 红芍将怀里的一小摞书册放在罗汉椅旁的桌案上,“公主您看,是不是这些?” 沈宁坐直身子,一一核对书封。 她拢共让红芍取了六本,这丫头记性不错又细心,没拿错也没纰漏。 “是,这些。” 她指了指一旁的矮凳,对红芍笑得温柔:“辛苦你了,快坐下歇会儿。” 说着,套上绣鞋抵着火盆往红芍那头移了移。 红芍受宠若惊,又把火盆推回来,红着脸:“您折煞婢子了,这是婢子应做的。您…该多顾着自己。” 她垂着头,视线落在那只嵌着金丝的云头锦鞋上。 “好啊,碧萝才离开没一会儿,你便接替她管起了我。” 沈宁装嗔,看着红芍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她忙改口称是玩笑。 说着她挑了两册书,其余的让红芍交给萧澜。 红芍不解,但照做。 萧澜对着眼前清一色的游记:“?” 疑惑,但不吱声。 待红芍折返,沈宁将其中一册递给她。 红芍犹豫着接过,这册不同于其他,别的书封都或多或少出现泛黄折损,唯独它异常崭新。 沈宁:“这本《千家诗》是去岁新印的,你看看,与你幼时读的有何不同。” 红芍惊讶,翻了翻目录,思考片刻却摇头,“不敢瞒公主,婢子…已经不记得幼时那版长什么样了。” “无妨,那便重新看。若有不会的我教你。” 沈宁目若秋水,笑得温柔。 她从原主记忆中获悉红芍身世。红芍原是富商之女,刚要启蒙的年纪家中便遭了变故,家里只剩寡母幼女,没多久便被那恶毒亲戚鸠占鹊巢,走投无路下只得入了奴籍。 牙人行当里往往越年幼越卖得好价钱,红芍辗转被卖,直到六年前入宫成为原主的婢女。 不知红芍吃了多少苦,才养出今日这般谨小慎微的性子。她心疼红芍的,毕竟红芍是她在异世见到第一个人。 从碧萝口中得知红芍对启蒙的遗憾后,她有了今日的打算。 “好!婢子多谢公主!” 红芍动容,她向来怯弱可这回没再退缩。公主的心意不可辜负。 这一头主仆和顺,另一头—— 萧澜独自坐在用膳的圆桌边,随意翻了几页便没了兴致。 那些书册所记都是大昭各州景胜,无非是撰者的游历心得,有什么可看的? 放下书册,目光不自觉往罗汉椅那头瞟。 倚着软垫的女子微微侧头,鬓边流苏轻晃。 她眉眼似凝着秋露,樱唇一翕一合,青葱玉指抵着书页,正色或莞尔,温婉并着和煦。 萧澜心中一哂,他也是昏头才会把沈宁与温婉和煦联系一起。 余光落在那几册游记上,越想越烦闷。 他索性起身向殿外走,他得见见风雪才好。 萧澜站在廊下看絮雪纷飞,偶有几片莹白雪花落在他眉羽上,不消片刻便转化作水汽。 这场雪远比他想象中温柔得多。 也许是地理因素,大昭的雪注定不似北越那般皑皑坚固,从夜半到将近晌午不过积了寸余深。 也不够提神。 他有些失望,正要步入院中,身后传来一阵细碎声响。 “就这么不愿与我同处一室?” 沈宁堵住他的去路:“我选的书,没有一册称你心意吗?” “是。” 萧澜坦然:“公主风雅,选的书自然也是恬静闲雅之物。” “可惜我出身行伍不通风雅,倒是辜负了殿下的好意。” 沈宁勾唇浅笑,点破他:“不是不通,你是没看。” “你今日有些浮躁。” 萧澜:“?” 还管上了? 他神色峻冷,眼底似有化不开的浓墨,周身自带一股危险气息。 沈宁心里一乐:看!说中了,这就恼羞成怒了。 虽这般想,但她面上不显。 因为她发现,萧澜心里那道防备墙远比她想象中的高筑厚重。 他似乎很在意她的反应,见不得她从容,仿佛自己在他面前就该是弱小无助的姿态。 既如此…… “罢了。” “你不愿见我,那我往后少来便是。” 沈宁绕过他。 擦身而过之际却又驻足:“不过那几本游记,你还是看看吧。古人常言‘书中自有黄金屋’,没准是真的。” “说不定,这游记里真就有你想要的。” 说罢,她回到殿门口。 唤上红芍,带着她的玫瑰酥饼与另外两本书,缓步走向长廊另一端。 可没走几步沈宁又折返。 她将早上那只革袋递还给萧澜,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笑:“今晨谢谢你。” “现在,物归原主了。” 她走得决然,提着裙摆大步向前。 萧澜接过革袋,上面还带着几分她衣上熏染的鹅梨帐中香。 那香气清甜柔润,他却嗅出了一丝苦味。 …… 沈宁回到寝殿,只见碧萝蹲在美人榻旁。 “你…” “别说话。” 沈宁:“?” 这丫头还记仇呢? 她凑近蹲下,只见碧萝跟前摆了一只比偏殿那只掐丝珐琅火盆还要大一圈的鎏金雕花火盆。 盆里银丝炭码得足足的。 “你…” “再等等。” 沈宁:…… 碧萝忙活许久,点炭的引子也用上了,偏那火苗不给面子,每每烧见点红边儿转眼又灭了。 “要不你去小厨房借点炭火吧。” 看着碧萝的苦瓜脸,沈宁实在没忍住建议。 同时也疑惑:“何苦呢?这等事让手下人去做就好了。” 碧萝虽为婢女,可从小跟着原主,作为公主伴玩在总归没干过什么苦差,自然也吃过什么苦。 “那不行!” 碧萝抹了把脸,黢黑,略埋汰但不难看出她的决然:“区区小事,我若办不好怎么有脸待在公主身边?” 嗯,倒是有志气。 然而,沈宁有别的见解:“你莫不是还同萧澜较劲吧。” 碧萝:…… 她小声:“殿下!您…看破不说破。” 沈宁:哦~不好意思,是她冒昧。 沈宁努力压住唇角,摸出一方帕子递给碧萝,暗中又给红芍递眼色示意她去小厨房接炭火。 约半炷香后,约半炷香后,偌大寝殿里暖意蔓延开来。 沈宁换了身轻便贴身的衣衫,枕软垫、盖软毯,捧着在偏殿没得来及翻阅的食谱。 那叫一个惬意。 ------------ 第19章 可不兴造谣啊! 与此同时。 尚衣局通往含光殿的路上多了一排脚印。 花厅内,孟婕妤正夹着一块嫩笋入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扰得她胃口全无。 放下金箸,她拢着眉心,正要教训行事毛躁之人。 可…… “婕妤息怒。” 那人好似会读心术一般:“容婢子回禀。” 孟婕妤顿住。 她拢起的柳眉遂舒展大半,一双水眸微微睨着,涂着丹蔻的玉指捏起百合金丝绣帕点了点唇角,引得皓腕的玉镯金钏叮当作响。 那毛躁之人正是秋兰,她最心腹的人之一。 眼眸一转,她似想到什么。 于是纤手一抬,除了一位布菜的侍女,其余一众宫人俯身行礼后便识趣退下。 十余名宫人散去,花厅更显得开阔。 秋兰顺了顺气,道:“婕妤叮嘱的婢子都打探清楚了。昨日那位何医馆说的不错,长乐宫近来确有几分蹊跷。” “尚衣局的陈司直就是个墙头草,平日见了您多恭敬,一转头又奉承上四公主了。” “阳奉阴违的家伙!” 孟婕妤冷哼,“本宫就说!区区几身衣裳,他尚衣局横推竖挡,总归能编出花来拖延工期。原来是私下巴结上长乐宫。 “长乐那丫头就是存心与本宫作对!” 她一想到沈宁那张扬轻慢的模样就来气:“也不知她猖狂什么,一个公主,还能在宫里住几年? “到时婚配立府,一年到头能进宫几回?何况陛下又不止她一位公主……”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眸中愠怒淡了几分,转而添了些许忧愁。 她下意识抚上小腹,奈何一片平坦。 惆怅。 她也入宫两年了,自她入宫起旁的宫院几乎形同虚设,每月三十日中至少有二十日陛下都宿在她含光殿。 她这么年轻靓丽,他们也…很和睦,没理由怀不上。 先前一直备菜的侍女察觉不对,忙将话头引到别处。 “瞧这大冷的天,婕妤先用膳吧。这鸡汁烩鱼是您平日最爱吃的,鱼刺婢子都挑好了。” 在她循循善诱下,孟婕妤面上的愁云总算散了几分。 可丹蔻指还没碰上金箸。 秋兰:“尚衣局排工赶的是四公主的衣裳,婢子倒也无话可说。” 孟婕妤:“?” 不是长乐?难不成长乐宫还有第二位主子? 怎么可能!那丫头的脾性,就是亲姊妹在也从未见她让过。 “那陈司直什么都不肯说,婢子还是用了一块银锭才从他手下小徒嘴里套出来的。您绝对想不到…” 秋兰咬牙切齿:“长乐宫的衣裳是四公主特意为北越质子做的。” 孟婕妤、另一婢女:!!! 可不兴造谣啊! 宫里上下谁不知沈宁最厌恶那位质子。当初她截囚车的第二日,便遣人去刑部领了一套审讯逼问惯用的刑具。 可秋兰一脸笃定:“没错!婢子起初也觉不可思议,可拿了银锭后,那小徒悄悄领婢子裁衣部瞧了。” “婕妤您也知道,去岁北州上贡的霜华锦,除了咱们含光殿就只有长乐宫得了两匹。” “婢子见的,正是用霜华锦裁的男制薄氅。” 这……真就见鬼了。 孟婕妤缄默半晌,得出一个结论:“长乐疯了。” 这丫头年纪轻轻就…也是可怜。名分上她也算那丫头庶母,虽然此女悖逆不孝。 事情到此原也止住了。 奈何。 “您别被四公主蒙骗了,她哪会这般好心。她行径异常绝对另有原因。” 秋兰眸色晦暗。她又将沈宁与含光殿针锋相对的种种过往重提,孟婕妤好不容易掐灭的怒火又死灰复燃。 布菜侍女沉脸提醒:“秋兰!注意言辞,婕妤如今不宜动怒。” 秋兰不以为然:“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春桃姐何须动怒?四公主若没做过,我也不能凭空捏造。” 春桃:…… 可显着你了! 春桃眼看孟婕妤神色几变,心想不好,可一时间又不知何开解。 她与秋兰是婕妤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十余年的感情,她多思稳重些,秋兰就直率跳脱些。可无论如何,她们对婕妤的忠心毋庸置疑。 其实含光殿与长乐宫积怨,要从她家主子入宫说起。 自入宫,便陆陆续续听到宫人议论婕妤长相,都说婕妤与四公主的生母叶贵妃有五六分相似。 这说法越传越广,没多久便传到了长乐宫。 四公主幼年丧母,性子敏感怪异,听宫人拿商家女与自己高贵的母亲相比,一下子蹿了火。 商人虽不受尊崇,可婕妤好歹是巨贾千金,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活了十八年哪受过这份气?双方互看不过看,一见就掐,后面愈演愈烈。 时至今日,说势如水火也不为过。 主子如此,婢仆自然上行下效。长乐宫的碧萝也是个暴脾气,遇上秋兰,两个炮仗可不一点就炸。 碧萝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不说别的,光骂人的词就好几套,秋兰几乎没讨着什么便宜。 “你这趟尚衣局去的,倒像是去吸怨气的,怎的?又遇上碧萝了?” 春桃上前扯开秋兰,低声:“莫再提长乐宫的旧怨,你们小姑娘吵架拌嘴别扯上主子,婕妤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喜大悲,暴怒,这些都不是好事。你若盼着婕妤好,便不要挑拨,情绪起伏不利于妇人怀胎。” “我自然盼着婕妤好!” 秋兰咋舌,略略思忖下,认同春桃观点。她知错就改:“是我糊涂,春桃教训得是,往后我不再提了。” 春桃见状,终于松了口气。 怎料一回头。 孟婕妤面如冷铁,新仇旧怨上头,胸口起伏得厉害。 春桃心猝然漏跳一拍:“婕妤…” “长乐多阴险狠毒本宫岂会不知?” 孟婕妤冷脸:“本宫细细想了,总归本宫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言和,那也不必忍气吞声掩饰这虚假太平。” 春桃大惊:“婕妤!慎言慎行!四公主总归是陛下的血脉,若……” “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孟婕妤哼笑:“她不是惯以出身嘲讽作践人吗?风水轮流转,而今她费心相待之人竟是低贱的敌国质子……比本宫这商女还不如千倍的身份。” “还是个敌国不要的弃子。” “本宫动不得她,难道还拿捏不了一弃子?” ------------ 第20章 人生,易如反掌 自那日赠书后,一连两日,沈宁再没去过偏殿。 碧萝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晨梳妆,碧萝旁敲侧击:“听红芍说,您吩咐小厨房今日早膳不做玫瑰酥饼,换了其他的糕点?” 沈宁不明所以,但还是“嗯”了声算是回答。 “怎么换了?您前几日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她音调拖得绵长。 沈宁也隐隐听出了不对劲:“你问的玫瑰酥饼?还是旁的?” 碧萝眨眨眼:呀,被识破了。 既如此,她也不掩饰了:“婢子就是好奇,您这两日怎的不去偏殿了。” 此前一天三趟,恨不能住那,以致她同萧澜斗嘴都失了底气,这才落了下风。 “你这丫头真难缠。” 沈宁挑了支海棠簪,侧目,“先前苦口婆心劝我同萧澜保持距离,我在偏殿多待一会儿还甩脸子不乐意。” “眼下,倒像盼着我去。” 碧萝直呼冤枉!天地良心,她才没有这么想。 沈宁没理会她的辩词,顾自凑近铜镜,几番比对后选了她认为合适的位置簪上。 听碧萝还在絮叨,她无奈:“没什么好奇的。” 她忽然正色:“只是我发现萧澜不喜欢我靠近。” 关于这点,碧萝十分认同。 谁让您之前虐待人呢? “他…对我积怨颇深。” 这点碧萝也认同。 那天回来后,沈宁也复盘了,她得出的结果是自己有些过于急功近利。 她总想用各种行动尽快证明自己与原主的不同,忘了从萧澜的角度思考他是否能这么快接受她这些“好意”。 行动要有,但不宜操之过急,否则会重蹈那日的覆辙。 许是被揭破心思的不安,那日,有一瞬她感觉到萧澜是真想对她动手。 她该多给他一些时间和空间,洗白的首要前提是保障生命安全。 道理她懂,所以这两日她将理论转为实践。 敛去心绪,沈宁又对着铜镜照了照。 她摸了摸脸颊,暗自感叹年轻就是好!随便点个口脂就好很好看。哪像她在现代时,一套抹粉修容提亮流程下来,还不及现在一半。 一番收拾后,恰好红芍进来请她用膳。 她今晨吃的是山药羹,边吃边翻阅那日红芍从书房取来的食谱。 这册主要介绍各式糕点的做法,还贴心的附了图成品。 虽不如现代数码产品展示的那样写实,但配图画的颇为传神,她看着还是很心动。 “公主。” 恰好翻到下一页,碧萝便上前打断:“食不言,寝不语。” 沈宁:“?” 她寻思,她也没说话呀。 “看书也不行。” “用膳时就好好用膳,这是礼仪,也是规矩。” 说着,碧萝毫不留情收走那本食谱。 沈宁:…… 她顿生出一个念头——碧萝生错时代了,比起当宫女,她更适合在现代当老师,还得是教导主任级别。 说归说闹归闹,为了尽快拿回食谱,她认真吃起来。 不消片刻,山药羹便见了底。 碧萝欣慰,正想张嘴夸夸,却见沈宁拿了食谱往外走。 她连忙追上:“您这是去哪儿?” “小厨房。” 合上书,沈宁眸光清澈又坚定。 俗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是时候该唤醒她的美食天赋了! 沈宁大步流星,碧萝小跑跟上,她有一瞬恍惚—— 她们真是去厨房吗?她怎么觉得更像上考场呢? 长乐宫的小厨房在西院,从公主寝殿出发需先穿过九曲回廊,再穿过一片庭院。 一路上沈宁都弯着唇角,心情很是不错。 她喜欢甜食,一直想亲自动手试试。奈何当牛马那些年,睡个饱觉都是奢侈,更没时间做其他事。 如今也算因祸得福了,不仅年轻十岁,多了很多可支配时间,还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尝试多之前想做没做成的事。 沈宁:好幸福! 终于!轮到她说用上那句话了——人生,易如反掌。 心里这般想着,脚步跟着不自觉加快,她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品尝美食的喜悦。 沈宁沉浸在美食幻想中,全然没注意到回廊有一段连着偏殿,她们经过时萧澜正推门。 两步之遥,擦身而过。 碧萝倒是注意了,还回头看了眼。 她凭着在宫里当差练就的察言观色本领,敏锐捕捉到了萧澜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回头一看,沈宁已迈着大步走了好远。 她似联想到什么,驻足,朝着偏殿露出意味深长一笑,接着小跑追上沈宁。 碧萝:爽了!!! 她终于!报了唇舌之仇! …… 转眼到了晌午。 沈宁站在灶台边上。 她初到小厨房多兴高采烈,眼下就有多无精打采。 灶边未放上锅的蒸笼里摆着一团团形状不一的白色不知名物体,这正是沈宁忙活一上午的成果。 向来以能言善辩自居的碧萝此刻陷入沉默。 良久,碧萝轻叹了口气,正准备转头宽慰一二,却见自家主子顾自流泪。 碧萝:!!! “公主!” 她赶忙上前:“不至于,不至于,您还是有天分的,刘厨娘刚好夸您呢!” 沈宁闻言抬手抹了把脸,满脸诚恳:“真的?” 碧萝怔住,“这……” 诚实守信乃为人本分,但…… “好了,你别说了。” 沈宁叹气,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碧萝摸出帕子替她拭泪,小声:“那您别哭啊……” 沈宁:“?” 当着她的面就开始造谣? “我!被烟熏的!” 她强撑着睁眼,却被烟熏得眼泪流得更凶。 她发现自己只适合眯着眼。 碧萝心疼坏了,赶紧扶着她往外走。 吹了吹风,这才舒缓些。 碧萝小声征问:“那蒸笼还上锅吗?” 比起碧萝底气不足,沈宁可谓中气十足:“上!” 必须上! 她亲自做的东西,她的作品必须得有始有终! 碧萝早料到她有此回答,不再多言,往她手里塞了一团暖呼呼的东西便转身回了小厨房。 沈宁一边向庭院走,一边打开用来包裹的帕子,发现竟是新鲜出炉的云片糕! 满面愁容瞬间转晴。 她撕下一片放进嘴里,软糯微甜,芝麻香味使得口感更加丰富。 她正吃着,全然没留意到周身变化。 直到脚边的麻雀扑腾飞走,才意识到自己被一团黑影笼着。 沈宁警觉回头:“谁?!” ------------ 第21章 不巧,我在等殿下 她半眯着眼,看不清距离,以至于转身碰上障碍来不及躲闪,云片糕脱手即将落地。 沈宁:!!! 她的糕!她才吃一口的糕! 她努力瞪大眼,不带一丝犹豫扑向她的云片糕。 然而她的视野并没有发现云片糕,只是灰蒙蒙的,手上倒是能感觉到温度。 她不禁疑惑,自己到底撞上了什么东西。 沈宁退后两步,视线还是雾蒙蒙的。她尝试眯起眸子聚焦,这个办法倒是有效,只是视野太局限。 但好在能漏出一条眼缝慢慢探索。 “……你哭了?” 好熟悉的声音。 下一瞬,某种猜测在脑海炸开。 萧澜!跑! 她跌跌撞撞转身,却被一个力道拉回。 沈宁内心哀嚎:她的命好苦!为什么让她在最脆弱的时候遇上最危险的人。 不过,这一惊吓后,她的视野倒是渐渐清晰起来。 “没哭。” 她强作镇定:“烟熏的。” 萧澜盯着她那双红肿的眸子,原本不信,但又看见她裙摆的确沾上小片灶灰,倒也合理。 沈宁没打算和他有太多交流,缓了缓便要走。 却听到——“云片糕。” 云头锦鞋尖倏然一转,她自觉伸手,但很有礼貌:“多谢。” 萧澜:…… 他把云片糕还给沈宁,怔了怔,补了句:“物归原主。” 沈宁应得轻快:“好。” 她很自然地接过,转身往小厨房走。她步调悠闲,边走还边撕下一片糕塞嘴里。 萧澜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恰好碧萝出来寻沈宁,瞧见了不远处的萧澜神情古怪。 碧萝:!!! 又爽了! …… 翌日。 不服输的沈宁带着食谱,再次踏上了通往小厨房的征途。 碧萝小跑跟着。 她纳闷。 公主不往偏殿跑她自然欢喜,可往小厨房跑又是为什么呢?宫里这么多厨子厨娘,各色菜系,各式糕点,公主自己动手图什么呢? “图高兴。” 沈宁抓了把面粉放盆里,“人总要培养几个兴趣爱好,有事可做,有期待有盼头,日子自然过得丰富多彩。” 话说是这么说,但谁家公主兴趣爱好是下厨? 即便培养爱好,不该是琴棋书画这类高雅爱好吗? 沈宁灵魂提问:“嫌我不够高雅?说出去给你丢人?” “那不能!” 碧萝双手叉腰,佯装怒意:“谁敢说您不高雅,我碧萝第一个同她拼命!” 小厨房里其他人被逗笑。 沈宁戳了戳碧萝露出的半截手臂,“你可省省吧,动不动拼命,真当自己是九尾猫?” “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往后别瞎说了。” 碧萝从善如流:“好吧。” 沈宁昨日回去复盘,得出不能好高骛远这一结论。于是她暂时放弃糕点,从最简单的和面、做馒头学起。 在刘厨娘手把手教下,她揉的面剂子挺圆呼,瞧着像样。 她一个个面剂子移到蒸笼上,转头嘱咐碧萝烧水上锅,她要出去松松筋骨。 今日春光明媚,庭院开阔,除了花草树木,边角处的散碎土地种了葱姜辣椒这类不太占地的佐料蔬菜。 有作物便少不了虫,有虫便会招来捕虫鸟。 例如眼前的麻雀,叽叽喳喳的,耳边聒噪内心却很平静。 若不是出现些许挥拳舞棍的动静,她当真幻视自己置身于田园间。 沈宁虽未转头,但心里也有答案。 她叹气转头。 果然。 沈宁扯出一抹笑:“好巧,又遇上了。” 萧澜理了理衣角,走进:“不巧,我在等殿下。” 沈宁:“?” 这人真怪。 你主动吧,他避如蛇蝎;你避开吧,他又凑上来。 沈宁正踌躇着,眼前多了一只柳叶型的金丝宝石耳坠。 眼熟,似乎是她昨日丢的。 “昨日在地上捡的。” 沈宁:!!! 原来是拾物者!她真该死啊!刚还背后蛐蛐人…… 沈宁羞愧难当,当即双手接过,郑重道:“多谢!” 本着对拾物者的感激与关怀,她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她悄悄观察萧澜表情,他还是一贯冷淡。 她顿时有些后悔,前几日复盘才说要循序渐进,可怎么又问这些没有边界感的问题。 她正想着找补,却听萧澜答:“练练筋骨。” 沈宁微怔。 是了,前两日红芍说自己偏殿送吃食遇上张医官给萧澜复诊。 她当时不知忙着什么,听了一耳,没太往心里去。 她莫名有些心虚。 “是这样,”沈宁讪笑:“你看着恢复挺好。” 萧澜:“是不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 直到碧萝出现在小厨房门前,沈宁便知馒头蒸好了。 沈宁含笑与萧澜辞行。 刚要抬脚,便听萧澜问:“公主近来很爱下厨?” “是啊。” 沈宁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应。 她顿了顿:“若没别的事,我先过去了。” 她迫不及待想看蒸馒头成品!直觉告诉她:这回能成! 萧澜眸色微闪,终究没说话。 他再次站在原地,看着沈宁往小厨房去的背影。 和昨日的悠闲不一样,她今日步步生风,仿佛怀着迫不及待想见证什么。 可奇怪的是,他为何要注意这些? 萧澜默了默,良久没有想出答案。 …… 午间回到寝殿,沈宁正打算小睡一会。 她换下弄脏的衣裙,捏着衣摆,身形猛然顿住:“今日初几?” 碧萝不解,但回答:“二月初四。” 已经二月初四了。 沈宁唤红芍进来,问:“近几日陈司直可来过?” 近日她与碧萝有半日都在小厨房待着,长乐宫的事确实不怎么上心。 “不曾,”红芍:“公主要找陈司直?” “那尚衣局可有人过来送新衣?” 红芍:“也不曾。” 沈宁顿时有些不悦。 当初给萧澜量身裁衣,陈司直当面保证五日工期。 如今都七日了,竟还没个影儿。孟婕妤的制衣她已做让步,尚衣局即便排不出工期也该派人告知一声。 是,她如今是好说话,可不代表就能让人随意欺负。 沈宁冷声:“红芍,你即刻去尚衣局取咱们长乐宫的新衣。” “若是没有,你便让陈司直收拾好包袱。” “今日申正我在宫门口,亲自送他回家。” ------------ 第22章 她足够危险,也足够吸引人 西院小厨房与偏殿距离不远。 二者院落并未完全隔断,庭院步行只需穿过两道门洞便可到达,比在曲折回廊中穿梭省事不少。 沈宁走后,萧澜在西院庭院又打了几趟拳。 直到过了晌午才从门洞往回走。 踏上青石台阶,他便瞧见红芍放在殿门外的八宝食盒。 近两日他不常在殿里,红芍也不好擅自推门。思来想去她便将托盘换成食盒,这样等他回来也能吃上温腾的饭菜。 萧澜提起食盒进门,却并不着急打开。 眼下他实在没什么胃口。 他在殿内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走到窗边发现了两只停在窗沿的雀鸟,甫一靠近,雀鸟却受惊吓得扑腾飞走。 只留下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原地打转儿。 不消片刻,偏殿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静,太静了。 静得他心中不安。 萧澜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他接了盆冷水,捧起一抔水泼往脸上,冰凉的水接触肌理的一刹他确实清醒了,可只有短短一瞬。 转瞬后,心里不安愈演愈烈。 为什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是少了什么? 水珠凝汇在鼻尖滴答滴答往下掉,在盆里漾开一圈又一圈小小涟漪。 鬼使神差的,他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声音—— 【萧澜,你孤独吗?一个人待着是否也会苦闷?】 难道…这就是孤独吗? 可他为何会孤独?这些年他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萧澜胡乱抹了把脸,绕过屏风,重重倒在榻上。 思绪还在翻涌。 闪回的场景有偏殿,有庭院,还有其他地方,无论是何场景,沈宁的身影始终出现在画面里。 【萧澜,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能过去!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你醒了!】 【你不是奴,萧澜,你值得最好的。】 【我是真心盼着你好。】 【你尝尝,这个玫瑰酥饼可好吃了!】 【你和她们,不一样。】 【萧澜,你孤独吗?】 【就这么不愿与我同处一室?】 【你不愿见我,那我往后少来便是。】 …… 她殷切期盼的眼神,惊慌失措的模样,偶尔的惊喜或严肃,可最多的是一贯明媚温柔的笑颜。 不知不觉中,她竟占据他这么多回忆。 不得不承认,有她的画面,回忆是彩色的,他的世界也跟着鲜活了起来。 可就在他几乎快习惯了她的存在时,她却躲开了。 回廊上匆匆向前,西边庭院转身就跑……她不愿同他说话,甚至眼神都不愿在他身上多留一刻。 她果然再没来过偏殿,她变得疏离冷淡,这一切原是他所期盼的……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萧澜翻了个身,唇角溢出一声苦笑。 也许大昭皇室那些人没说错,他天生就是卑贱。 他卑贱到回味仇敌施舍的那点温暖,卑贱到忍不住靠近。 为靠近找个合理的借口,甚至用上他从前最瞧不上的小伎俩—— 那只耳坠并非沈宁不小心丢失,是他,趁她慌乱故意碰掉的。 而沈宁信以为真……她若知道真相,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惊讶?气急败坏?或是恨他戏弄自己? “这个笨蛋……” 她若真是笨蛋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安心、无所顾忌地接受她的陪伴。 可她不是。 恰恰相反,她太聪明了。 她总能察觉他的心思,总能看破他的伪装,她…太危险了。 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不能靠近沈宁,离她越远越好。 可…总有几个瞬间,他控制不住想接近她的念头。 他必须承认,她足够危险,也…足够吸引人。 心绪游离之际,一阵叩门声强硬地将他拉回现实。 萧澜几乎本能的腾坐起身,缄默而警觉观察门外的动静。这是他的习惯,在探查清楚对方来意之前他绝不会松懈。 门外,沈宁领着红芍正议论他的行踪。 叩门许久未果,沈宁放弃,她侧头问红芍:“你确定萧澜回来了?” 红芍:“公主不知,九殿下近几日不常在殿内,故婢子送膳都换成了保温的食盒放在门口。” 沈宁看了一圈,食盒的确不在了,看起来应是萧澜提进去了。 她转念,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回来又出去了。 沈宁抬眸,日头往西偏了又偏,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落下。 忙活了大半天,她也很疲乏,实在没精力在这儿空耗着等萧澜。 沈宁叹气:“罢了,衣服就给他放门口吧。” 就在红芍准备俯身时,门却开了。 沈宁惊讶,脱口而出:“你在里面啊。” 后面跟着“怎么不开门”她生生咽回去,生怕把握不好边界感又引得萧澜反感。 萧澜轻“嗯”一生,他先打量了沈宁一圈,接着才注意到一旁的红芍,和其捧着堆叠好的新衣。 他重新将视线转回沈宁脸上,淡声:“睡着了。” 算是解释没及时开门的缘故。 沈宁也观察到了他耳边发丝有些凌乱,衣衫亦不甚平整,便不疑有他。 沈宁抱歉地笑笑:“这两日忙着在小厨房打转,旁的事有些疏忽了。” 她故意没提尚衣局怠慢,被轻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 “你先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再拿回去改改。” 沈宁示意红芍上前交接。 拢共是两套中衣,两件春衫外披,还有一件薄氅。衣料扎实,加在一块颇有分量。 红芍两手捧着都有些吃力,萧澜却能很轻松的一手接过。 沈宁默默看在眼里,又想那日在廊下,她确实不该直接点破。倘若萧澜真起了杀心,他那架势的,一个抬手她小命就交代了…… 沈宁沉浸在回想后怕中,以至没听到萧澜同她说话。 直到红芍悄悄扯了扯她衣角。 她回神:“怎么了?” 萧澜眉头微锁,又耐心的重复一遍:“殿下不进来坐坐?” 沈宁一怔,廊下蕴藏杀意的眼神在脑海一闪,把即将说出口的“好”生生掐断。 边界感,边界感! 沈宁调整呼吸,笑着婉拒:“不必了,男女有别,你试衣我不便进去。” 这话若出自旁人之口确实无可指摘,可若是她说的,那味道就变了。 当时原主折磨萧澜,用长满倒刺的鞭子抽在他身上,还有后来用热油在他身上“作画”…… 他上身可都是光着的。 沈宁也意识到了这番说辞不妥。可话已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萧澜鄙夷的目光。 她叹气。 她在萧澜心里的虚伪人设怕是更入木三分。 ------------ 第23章 锦衣藏针 萧澜表情古怪,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 沈宁本以为他接着又要说什么话来反驳嘲讽她,结果是,他的眸光只在停了几息,轻哂一声,便转身进去了。 沈宁长舒一口气。 她总觉得今日萧澜的反应有些奇怪,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想着也许是自己最近对他关注太少,便向红芍打听。 沈宁:“偏殿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 “没有,一切正常。” 沈宁又问:“你方才说萧澜近来不常在偏殿,可知他去了什么地方?” 红芍细细回忆:“大约就在庭院一带走动,婢子今晨来送早膳,看到九殿下正从偏殿小院往那道门洞方向走。” 偏殿与西院庭院相连,这沈宁是知道的,也难怪她这两日总能在小厨房附近碰上萧澜。 她没细想,话头原在这止住了。 红芍却想起什么:“哦,婢子记起来了,昨日婢子送晚膳时恰好见着九殿下往外走。” “往外?萧澜出长乐宫了吗?” “是。” 沈宁蹙眉。这就有些怪了。 按理说,萧澜在宫里并没有什么熟识的人,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长乐宫几乎是最安全的庇护所。 那他为何出去呢?又能去找谁? 莫非他发现了游记中的蹊跷? 红芍突然出声:“会不会是去找张医官?” 沈宁恍然,也咂舌:“他们…竟这么熟了?” 二人正议论着,殿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有东西砸落在地。 沈宁顿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一边叩门,一边询问殿内情况。 又过几息,殿内还是没回应,这时又传来物件倾倒落地之声。 不安感愈发强烈。 沈宁急了,也顾不上什么边界感,拉上红芍一块撞门。 直觉告诉她——萧澜出事了。 好在没上门闩,她们两个人的力道加在一起,试了几次便撞开了。 门被撞开的瞬间,在惯性作用下,沈宁狠狠打了个趔趄摔了一跤,可眼下她也顾不上疼痛,赶忙摸爬起身往屏风方向去。 她似想到什么,扭头嘱咐红芍若无召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进来。 她继续凑近,屏风倒塌,四周摆放的物品连同新制的衣衫散落一地。 萧澜穿着中衣俯倒在地,她震惊,忙凑上去。 “萧澜?你怎么了?” 沈宁欲将萧澜扶起,伸出的手却被他一掌拍开。 她吃痛低呼一声,来不及多想便又本能靠近。她不知道萧澜为何会这样,但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很不好。 她再次凑近,才发现萧澜面部扭曲痛苦,整张脸通红得厉害,鬓边的汗顺脸颊滴落,脖颈处的筋脉清晰爆开,锁骨连着胸膛不断剧烈起伏,甚至整个人都在颤抖。 “萧…萧澜……” 沈宁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手足无措,全然忘了求助红芍。 恍神的一瞬,她喉头猝然一紧,一只有力的大手扼住她的脖颈,力道还在不断加重。 沈宁快要喘不上气,她不知萧澜为何发狂,可她知道再这么拖下去她必定会死在这儿。 此刻她也没办法喊红芍帮忙。 她不甘心,一边不断挣扎,一边艰难吐字试图唤醒萧澜。 “萧…萧澜…你…先松开…” “我不…啊…!” 一道冲力将沈宁扑倒在地,萧澜猩红的双眸透出嗜血的恨意,扼在她脖颈的力道半分未减。 呼吸越发困难,大脑一片空白,连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沈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死亡。 她一直知道萧澜恨她,可她一直在努力改变他对她的看法……结果还是没用吗? 她果然还是承接了原主命轨……注定要死在萧澜手上吗? 滚烫的泪滴顺着眼角落下。 就在她绝望之际,扼在脖颈的力道倏然一松。 她还没来得及喘气,左肩处的剧烈痛感粗暴的将她快要消散的神志拖回。 啊!!! 左肩骨头似被捏碎一般,偏她叫喊不出声。 紧接着,视野被一抹红雾遮挡,右边脸颊忽然被一股温热黏糊的东西覆上,耳边传来重物倒地声。 沈宁大口喘气,过了几息,她才意识到自己活了下来。 五感复位,左肩处的疼痛愈发清晰,她挣扎着爬起身,却感觉到一股不明流动的液体正顺着她脸颊往下滴落。 滴答滴答…… 滴溅的液体在她白皙手背上绽开一朵朵绚丽的红花。 鼻腔嗅到一股带着铁锈的甜腻气味。 是…血?! 那她刚才听到的重物倒地是…… 沈宁心中大震,忙侧头去看,果然看到萧澜仰倒在一旁。 他唇角还残存着同样鲜艳的血色。 “萧澜?!” 怎么会这样?! 沈宁赶紧喊来红芍,红芍被眼前的狼藉吓了一大跳。 “别慌,你听我说。” 沈宁心跳仍蹦蹦加速,她强撑振作:“你先找到碧萝让她立即来偏殿。” “再去太医署请张桓,问起来你便说是公主突发急症摔倒以致昏迷不醒,让他独自带上合适的药和工具过来。 “偏殿发生之事锁死了不能外传半分,长乐宫除了你与碧萝其他人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红芍稳了稳神,将这番话在心里又重复一遍,郑重道:“是。” 红芍走后不久,碧萝匆匆赶到偏殿。 她凑近一瞧,也被吓坏了。 在沈宁眼神与动作警示下,她生生将脱口的尖叫咽了回去。 沈宁不知萧澜到底发生什么,故而也不敢将他轻易移动。 她探了探萧澜尚有生命体征,只是眼下陷入了昏迷。 她一边思索导致萧澜发狂的可能,一边回想事情发生前可能遗漏的细节,渐渐的,将注意力转移到满地的凌乱上。 地上除了殿内陈设,就只有萧澜准备试穿的新衣。 新衣…… 沈宁眸色一亮,让碧萝将地上散落的新衣一件件拾起来。 她将新衣一件件铺开,从里到外摸了一遍。最终在那件薄敞的衣身和肩口的链接处摸到一硬物。 她小心翼翼摊平衣料,接着触感,仔细顺着纹理从内衬处取下半截针。 好个锦衣藏针! 沈宁捏着与普通绣花针粗细无二的半节针,细细端详。 细看之下发现这针竟呈半透明! 沈宁冷笑:“呵,事情越发有意思了……” ------------ 第24章 毒中毒(求追读) 大约一炷香后,张桓匆匆赶到偏殿。 此时沈宁已将被血糊了的脸洗干净,只是濡湿的鬓发,褶皱的衣衫暴露了她竭力掩饰的狼狈。 张桓眉间轻拢,眼底闪过诧异。 红芍求医时说公主急症摔倒以致昏迷,可他眼前见的…… 不过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很快便压下心中疑惑向沈宁行礼,却被扶住。 沈宁将刚才偏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张桓。 张桓跨过满地狼藉,走到萧澜身边蹲下。 先是检查了萧澜的眼鼻口唇,再探他脉象,眉头锁得更深。 张桓:“殿下可否将方才所提的透明针,给微臣看看?” 沈宁颔首,她将那半截针递给张桓。 张桓却是没接,而是先打开他随身背着的药箱,从药箱中翻出一块帕子。他示意沈宁将针置于其上。 沈宁暗自咋舌。 心想张桓不愧是孟婕妤倚重之人,既医术高明又谨慎细心,和他相比自己简直太大意了。 张桓用帕子捏着针端检查,片刻后,得出结论:“此为寒冰针。” “乍看与普通银针无异,细看下会发现其呈透明色,这与其所制用材的特殊性有关。” “寒冰针虽名为寒冰,却不受外部温度影响而融化。可当刺入皮肉后,接触到的血液可将其融化于无形,寻常情况会留下半点痕迹。” 张桓面色严肃:“这位殿下必是中了针毒无疑。” 沈宁听得心惊肉跳,真是好恶毒的手段! 她暗暗捏了自己一把,强撑精神:“那萧澜还有救吗?” 张桓顿了顿,“殿下既能发现这半枚寒冰针,说明这针毒尚未完全融进血液便被生生折断。” “以常理来说,入体毒素相应会减少一半。” 那听着是有救了。 沈宁正要松口气,张桓一句“不过”把她悬着的心吊得更高。 张桓:“微臣需进一步查验寒冰针所淬的究竟是什么毒,才好对症下药。” 沈宁唤来碧萝与红芍,让她们协助张桓把萧澜移到榻上。 碧萝红芍到底是女子,又没做过什么苦差没多大力气,故而三个人颇有些手忙脚乱。 沈宁在一旁看得着急,想上前帮忙,奈何刚伸手左肩便受影响疼了起来。 沈宁:……也是深刻体会了什么叫筋骨相连。 张桓走在最前边,却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寻常。 三人将萧澜安置在榻上后,张桓穿过碧萝和红芍径直走向沈宁。 张桓关切问道:“殿下瞧着脸色不大好,似乎是身上有伤?” 碧萝和红芍四目相对,诧异,公主受伤了?!诧异过后是自责。 沈宁悄悄给张桓递眼色,接着宽慰她们称自己小伤无碍。 张桓一怔,后知后觉沈宁这是有意不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伤情。他观其神色,似乎有话单独同他说。 于是张桓找了个理由让碧萝和红芍先到门外候着。 果然。 “医官玲珑七窍心,多谢了。” 不等张桓发问,沈宁主动道:“碧萝同萧澜不睦,她若知晓我负伤是萧澜所为,她……” 多半真会和萧澜拼命。 张桓抱歉地笑笑:“微臣愚莽,不如公主行事得宜。那您的伤……” “无碍。医官先替萧澜查验解毒吧,求您…救活他…” 张桓眸曈微动,默了默,重重颔首,称必竭力而为。 他先取出银针炙烤消毒,接着在萧澜脸上、颈部找到相应穴位依次刺入。 通过不同穴位脉血阻碍情况、拔针后的出血情况等判断寒冰针之毒究竟作用于哪个部位。 一系列操作下来,张桓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为验证自己想法是否正确,他又从药箱拿出几个瓶瓶罐罐进行调配,最后用竹镊夹起半截寒冰针置入刚调配好的药水中。 过了半晌,以竹镊取出寒冰针,只见其变得更透明了。 张桓弯了弯唇角,显然验证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想。 “公主不必担忧,臣心中已有计较。” 张桓:“这位殿下中了萝婆草之毒,此物毒性虽强,但显效稍缓。” 张桓一番解释,沈宁并没能完全听懂,但她捕捉到了关键点——萝婆草毒性以致幻影响神经,从而攻击心脉。 虽不似鸠毒见血封喉来得快,却能使人在半梦半醒间因恐惧或愤怒而气血攻心,最终七窍流血而亡……可谓阴损至极! 好在萧澜自己折断半截毒针,毒素未完全入体,因此他在最后关键时刻松了手。 也好在,张桓说毒发三个时辰内有救。 如今已过大半个时辰,时间紧迫。 沈宁因怒意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她攥紧拳头暗暗发誓要查出幕后黑手。 张桓收拾药箱,准备回太医署制药,不经意间抬眸却有了新发现。 “殿下您的手……” 沈宁沿着他所指看去,她右手虎口至手腕位置一片泛红。 她不以为意,解释:“哦,这是昨日下厨不小心让蒸汽烫了。” “不对,绝不是蒸汽烫伤。” 张桓皱眉,他笃定另有原因。 说着,他放下药箱欲给沈宁检查,拱手:“恕微臣失礼。” 顿了顿,他又翻出一块帕子,以帕子垫手,而不是与沈宁直接接触。 沈宁心想,不愧是古人,这边界感绝了。 过了半晌,张桓一脸肃穆地看着她,沉声:“殿下,您…也中毒了。” 沈宁:??? 她没缓过神:“什么?” “您没感觉吗?” 沈宁确实没感觉,或许是被肩上的疼痛盖了过去。 张桓掷地有声:“您看这一块,若是整齐烫伤应是红肿部分应呈整片,而眼下却不是。” 张桓按了按,沈宁所以为的一片红实则为分开但紧密相连的无数红点。 确实不像烫伤,更像是……过敏? 可,她怎会过敏呢? 她整日待在长乐宫,吃穿住行都与人一道,并未接触不寻常之物。 若说不寻常…… 沈宁眸色一亮,问张桓要了一张帕子,她隔着帕子拾起新衣递到张桓眼前。 她道:“劳烦医官查验,这新衣是否另藏蹊跷。” 张桓颔首,小心接过新衣仔细检查。 片刻后,他肯定了沈宁的猜测——新衣内里的确还藏有另一种毒。 ------------ 第25章 以身入局(求追读) 经张桓查证,藏在新衣内里的毒为夹竹桃汁,是以大量夹竹桃鲜叶提纯的浓汁。 “这下毒之人怪有意思的。” 沈宁调侃,秾艳的脸上却无半点笑意。 若以夹竹桃汁混在食物中,可以说无色无味,便是银针也查不出。可若是涂抹在物体表面,提纯的浓液却是暴露了其气味。 虽说气味很轻微,可若碰上张桓这等行家便是无处遁形。 此物若入口,颇为凶险;若只是停留于表皮,大致就是过敏起疹,虽然痛痒难忍叫人发狂,但却不足以致命。 也不知下毒者怎么想的。 胆大,却也胆小;聪慧,却也愚笨。 但有一点,萝婆草和夹竹桃汁应不是同一人的手笔。 沈宁又向张桓提了一些问题。例如,在不知情情况下穿上含毒新衣的后果,再例如该怎样救治等。 一一得到回答后,她陷入沉思。 沈宁思忖片刻后开口:“劳烦医官回太医署时,帮我再配一副药。” “我需要可以提前解除夹竹桃之毒的药。” 夹竹桃之毒不入口虽不致命,可痛痒难忍也很磨人。 张桓一惊:“殿下,您……” “正如医官所想,”沈宁坦言:“以身入局。” 张桓大为震撼。 他入职太医署的时日不长,但总归也见过几桩或攀附或争宠的算计,可从没见过有谁能将勾心斗角说得这般云淡风轻、正义凛然。 除了眼前这位恶名远扬的四公主。 张桓神情复杂,饶是平日再谨言慎行,此刻还是忍不住发问。 “殿下的谋划当属秘事,应不为人知的好。” 张桓顿了顿,终究吐露心中疑惑:“殿下为何告诉微臣?人心险恶,您不怕……” “换作旁人我怕,但我相信张医官为人正直,断不会出卖我。” 张桓咋舌,这未免把他捧太高了…… “我可是有根据的。” 沈宁神秘兮兮道:“我知晓张医官的秘密。” 张桓:!!! 莫口出狂言! “殿下莫开玩笑,”张桓睫羽颤了颤,故作镇定:“微臣行端坐直,没有秘密。” 沈宁肃色:“谢大人端方正直,光风霁月,他的朋友也定然是磊落之人。我相信谢大人,自然也信张医官。” 能配得上她所说的“端方正直、光风霁月”,唯有谢栩然一人。 张桓瞠目,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一笑。 “殿下怎知臣与允和熟识?” 允和,正是谢栩然的表字。 沈宁眨眨眼,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从书中获悉的。 原书中张桓没有正式姓名,只是提及谢栩然有一游医好友赴京寻他,不料正好碰见谢栩然救下负伤的萧澜那一幕。 不过随着她穿书,部分剧情出现了变化,他们三人大概不会按原书所述而有交集。 对于张桓的疑惑,沈宁只能含糊其辞,好在张桓没再追问。 只是委婉道:“允和为人刚正,故在朝树敌颇多。我入职太医署实属偶然,他不知情。我不愿透露这层关系,也是怕有心人误解允和别有用心。” “还请殿下……” “我明白。我也敬重谢大人,故而张医官的秘密我定守口如瓶。” 沈宁半玩笑的开解他:“医官不必过虑,我们不过是相互交换秘密。” “你定然看出来了,萧澜对我很重要。而眼下,萧澜的性命、我的性命,都在张医官手上。” 张桓苦笑。如果可以选择,他才不想知道这些事。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对沈宁此人也有一些他自己的判断。 四公主的确不单纯,却也并非传闻那样嗜血无情。相反她有她的逻辑和原则,其亦有几分真性情。 捋清思路后,张桓不敢久留,与沈宁辞行便匆匆赶回太医署配药。 张桓走后,沈宁唤了碧萝和红芍进来。 她让红芍回忆去尚衣局取新衣的经历。 红芍细细思索后回她:“一路上并无异常,到了尚衣局也十分顺利。陈司直自知延误理亏,点头哈腰赔礼,求婢子替他说情。” “不过……” 红芍眸光一闪:“婢子倒是想起来,婢子到尚衣局时,恰好碰见孟婕妤身边的秋兰也来取新衣。” 可随后,她又泄气似的:“可婢子与她话都没说半句,我来时秋兰已要走了。此事应与她无关。” “那可没准。” 碧萝哼声:“就她们含光殿,主子为了承宠不择手段,秋兰也是尖酸刻薄无事生非的货色。” “碧萝!” 沈宁扶额:“消停会吧,还说人尖酸刻薄,你这嘴也怪不饶人。” “这番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罢了,出去管住嘴,当心落人口实。” 她转念,原主同孟婕妤积怨已久。若孟婕妤知晓自己对萧澜上心,未必不可能将对原主的怨气转移到萧澜身上。 原书孟婕妤笔墨不多,出场大多为背景,她对此人的印象标签大致是娇艳无脑、恃宠而骄。 寒冰针淬毒这般阴毒算计的法子她不一定能想出来,但夹竹桃汁未必不是她的手笔。 若真是孟婕妤所为,那她大概知道要如何化解了。 —————— 色四合,今夜无月,不时吹来的一阵阵风令人生寒。 朱雀大街与吉祥巷拐角处的客栈。 灰袍男子仰首看了眼天色,遂失落阖窗,抱怨:“来了三日,还是毫无头绪。” “郭公子作何打算?” 他轻哂:“前两夜还有月亮可供你观天象,今夜什么都没有,就这样空等,何时才能完成任务。” 相比他的急躁,反观郭公子就很镇定:“也并非全无头绪。” “真的?!” 郭公子默默指着罗盘:“阿越,你看。” “罗盘坏了。” 阿越:…… 就无语,这算哪门子头绪! “你不知,这罗盘乃吾师所传,甚有灵性,轻易不会坏。” 郭公子眸色幽深:“我们来大昭便是罗盘指引,它既异常,便说明……” 他们所寻之人,多半也出了意外。 —————— 刚入夜,长乐宫主殿便传出一阵哭嚎。 约一炷香后,太极殿正批阅奏折的昭帝便收到内侍禀报。 称——四公主突发急症,病情危急。 昭帝爱女心切,闻言撇下折子忙摆驾长乐宫。 昭帝步履匆匆,全然不见平日帝王威严,搓手顿足之态俨然一位慈父。 帷幔内,沈宁听见动静,强撑着伸出一只手。 帷幔下,露出一双含泪杏眸,气息虚浮:“父皇……嬿嬿好难受……” ------------ 第26章 反转 又过一个时辰,四公主突发急症的消息传到含光殿。 孟婕妤震惊不已,抓着来人问了一遍又一遍,问她确定没听错。 回禀的宫人一口咬定:“没错,正是四公主。张医官一个多时辰前便赴长乐宫就诊,陛下随后也去了,还请了太医令。” “什么?” 孟婕妤身形一僵,尾音轻颤:“陛下……也在长乐宫?” 她额间沁了点点汗珠,面色发白,脚下发虚险些没站稳。 好在春桃察觉不对上前扶住,又拿出掌事宫女的气势威慑众人令他们退下。 含光殿内只剩孟婕妤与春桃秋兰三人。 春桃一记眼风扫去,压着声音质问秋兰:“究竟怎么回事?四公主你也敢动?!” 春桃虽刻意压着音量,却掩不住怒意。 听到回禀秋兰早已六神无主,经这么一盘问,直接扑跪在孟婕妤脚边。 她浑身打颤,搭话也变得磕磕绊绊:“婢…婢子不敢!婕…婕妤您定要相信婢子啊!” 秋兰拉着孟婕妤裙摆叩头求情,一边强忍着惧意开始回忆下药的经过。 “……婢子事先确认那是四公主给北越质子制的新衣才动手。” 她继续回忆着:“婢子将成衣区的小徒支走才摸进去,保证无人知晓!” “不过…不过…” 孟婕妤心猛地一紧:“不过什么?” 秋兰:“婢子离开时,恰好遇到长乐宫的红芍……” “不过婢子绝没露破绽!摸进成衣区这事婢子做的隐蔽,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取了咱们宫的新衣便回了未曾耽搁。” 孟婕妤重视花神祭宴,不光定制衣衫,那日的要戴的头面也订了几套,甚至妆面都试了几回。 含光殿的宫人日日出入这些地方也不稀奇。 念此,孟婕妤心中有了些底气。她稳了稳神,只问秋兰装那药汁的瓶子是否处理好。 秋兰郑重点头。 她不傻,自然不会将赃物带回含光殿等东窗事发让人来查。 “丢弃在哪?” 秋兰说了一处地名。 不想话音才落,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缓缓逼近她们。 “好啊,没想到朕的阿乔竟有这般能耐。” 昭帝一身黑金龙袍站在殿内,年逾四十的他仍身姿笔挺,居高临下,随便一个眼风都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可嬿嬿是朕的女儿,你,不该动她。” 人定时分,万籁俱寂。 偏含光殿热闹得紧。 昭帝口谕—— 孟婕妤侍奉不周禁足含光殿三个月;其贴身侍女秋兰监守自盗殿内财物,杖二十遂逐出宫;侍女春桃监察不利,着二十戒尺。 立刻施行。 …… 含光殿的热闹不多时便传至各宫。 碧萝得了消息,强压嘴角,直到入了寝殿才同沈宁说笑。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却不见回应。 碧萝疑惑,想着许是自家主子谨慎,于是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重新回到帷幔侧。 她低声:“婢子瞧了四下无人,陛下早已回了太极殿,您不用装了。” 过了半晌,帷幔内依旧没有回应。 她狐疑的掀起帷幔一角,见沈宁阖眸侧卧着,似乎是睡着了。 毕竟今日得过那叫一个波澜壮阔,公主累倒了也合理。 念此,碧萝长舒一口气。 与此同时,偏殿。 张桓正在榻边桌案收拾针包,余光不经意瞥见案上静置的一只褐色小瓶。 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越瞧越发觉得眼熟。 “这……” 他正要拿起小瓶一探究竟,便听到—— “正是我向医官讨的。” 张桓闻声愣住,循声回头,发现萧澜不知何时醒了。 张桓目光在褐色小瓶与萧澜之间辗转,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弯身搭上萧澜脉搏,确定脉象恢复平稳后,又询问其现下感受,一番流程下来再次确认萧澜已无大碍。 这才松了口气,露出疲惫之态。 萧澜甚少与人来往,亦不善言辞,但能感受到张桓为人良善,医者仁心。于是诚挚却也别扭地同张桓道谢。 因场面莫名滑稽,张桓没忍住嗤笑一声,转眼便迎上一道淡漠的眼风。 张桓:……不敢造次。 他忙收敛,正色:“九殿下不必客气,若真要道谢,也不该同我说。” “何意?” 张桓指着案上褐色小瓶,“九殿下昨夜到访太医署,是为公主殿下吧。” 萧澜默了默,眸色越发清冷。他不欲解释,偏张桓滔滔不绝。 “我瞧过了,九殿下浑身刀伤用不上这烫伤膏,反倒是公主殿下昨日下厨时不甚烫伤。” 他话音一顿,疑惑:“那烫伤虽不严重,可时效与药效发挥密切相关。都过了一日,这药你还没送出去?” 萧澜:…… “医官话多了些。” 这话张桓不爱听。 这不是萧澜向他讨药是从他私账出的,他每月才多少俸禄,他的钱他的药,问几句还不成? 萧澜:“……张医官倒清廉。” 张桓也不谦虚,“那是。” 他虽到太医署不久,可许多事也看得分明。他不结党不站队,是凭着自己本领踏实做事。 不过经此一番,他也深刻感受到了宫廷斗争的阴暗。 这里不适合他。 他是医者,不该是旁人争权夺势的利器。 偏殿二人各怀心思,都默契的没再说话。 张桓收拾好药箱离开,才绕过屏风,便见碧萝着急忙慌闯进来。 不等他问,碧萝便扑上来紧紧拽住他的袖口:“张医官救命!” 张桓心中一惊,随后从碧萝口中得知是沈宁出事了。 他面色一沉,来不及多想,让碧萝边走边说。 偏殿通往沈宁寝殿的回廊上。 “……我先是隔着帷幔同公主叙话,说了却半晌不见回应。” “我撩起帷幔一瞧,便见公主静静侧卧着,原想着她今日劳心劳神受累睡着了,于是也没多想。” “可,可是……” 她话锋一转,眼眶红润,话音也打着颤:“我粗笨,撇下帷幔时不小心手滑打在公主身上,她却仍毫无反应,我才察觉不对劲。” “然后,然后……” 她带着哭腔:“我一翻身看到公主脸上起了好多红疹……她如今真不省人事了!” ------------ 第27章 惊梦 沈宁睁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雾中,眼前看不见任何景物,唯有她探索伸出的手发着微微亮光。 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体便骤然失重,她直直往下坠。 倒灌入口鼻的风流压强令她近乎喘不上气。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失重感顿然消失,“砰”的一声她砸在地上。 痛,好痛…… 身体似散架一般,五脏六腑也随着翻腾倒海,脑袋一片晕眩,眼前花白。 当她目光再次聚焦,竟见自己脚下聚集了许多半节手指大小的黑虫! 它们正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步行足攀过细嫩肌肤,留下一道道浅红印点,针尖毛刺般的触感令她本能生出一阵恶寒。 偏她动弹不了。 黑虫攀行速度很快,转眼已经爬过腰际来到背上,她已经隐约可以听到它们爬行的声音。 身上的不适感越发清晰,心中不安也愈发强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即将崩溃之际,最开始的黑雾又出现了。眼前几经变换,黑雾裹挟着将她带到另一场景。 她无奈,她不是穿书了吗? 难道说她在无意识情况下,又误穿进了某本无限流小说? 那她也太倒霉了! 抱怨的话还在脑海打转,眼前混沌逐渐清晰起来,周身一切开始有了实感。 浓云翻墨,她站在一座城墙上,城门下乌压压的站着一片人。他们披甲戴胄,手执长矛,跨下战马嘶鸣震耳。 她怔住,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不等她理清思绪,便瞧见为首者踩着马背,一个腾空跃起径直朝她飞来。 他背光而立,战袍在风中簌簌作响,天际泄出一缕青光恰好落在他背上,勾勒出笔挺伟岸的身躯。 他缓步向她走近,一丈之遥,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她鸦睫轻颤,心脏砰砰跳得越来越快。 萧澜…… 太好了!不是无限流! 她扬起唇角的同时剑光一闪,利刃直刺心口,鲜血瞬间从口中喷涌而出。 她又动弹不得,因为身后有两名士卒一左一右架着她。 她强忍剧痛,望向萧澜的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 【沈宁,你当日将孤玩弄股掌之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萧澜握着剑柄,轻旋慢搅。寒刃寸寸没入血肉,血量不大却是锥心止痛。 【离开大昭前,孤说过,有朝一日定会回来取你性命。】 【让你也尝尝剥皮削骨的滋味。】 沈宁:!!! 这不是原书台词吗! 怪不得她会觉得眼熟,眼前正是萧澜称帝后,率北越兵攻入大昭京都那段剧情。 沈宁慌神,侧头一看,架着她的士卒果然长成了昭帝和沈瑞的脸。 所以……她真的非死不可吗? 不!她做了这么多努力,她不甘心! 她趁意识清醒,试图唤醒萧澜,作恶行凶的人是原主而不是她。 可萧澜却仿佛听不见她说话,迅速抽剑,再朝她扎来。 这回,正对准她的脸。 “啊——不要!” 沈宁猛地惊醒,身上痛感犹在,眼前却是她熟悉的寝殿。 单薄寝衣被汗水濡湿,发丝也凌乱贴在颊畔,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因惊恐而战栗,意识仿佛还滞留在噩梦里。 碧萝率先听到动静凑上来。 “公主您醒了!这是…怎么了?” 沈宁死死抱住碧萝,宛若濒溺之人遇到浮木不肯松开。 她仍不断打着寒颤,泪水断线珍珠般往下掉,不论怎么问就是不愿开口。 碧萝迷茫无措,她一边耐心安抚沈宁,一边轻声向张桓求助。 张桓原在屏风外的桌案上配药,听到里侧碧萝的呼救,忙放下手中瓶瓶罐罐过来。 他观沈宁神色,劝其松手无果,只得让碧萝想方设法哄骗她腾出一只手诊脉。 脉象虚浮,轻滞微散,倒与其现状对上了。 他又让碧萝撩开濡湿的鬓发,查验其面、颈的红疹散布情况与长势。 片刻后,心中有了答案。 “张医官,公主这是怎么了?” 碧萝忧心忡忡,相反张桓显得十分镇定。 张桓:“起藓了。” “什么藓反应这般大?” “哦,”张桓解释:“起藓是指表象,至于精神层面,殿下显然是梦魇了。” 碧萝心一下子紧绷:“那可如何是好?” “别慌,缓缓就好。” 相比起梦魇,张桓更在意那表象作用。 他不明白,沈宁分明事先涂抹过他调配的抑制夹竹桃毒发的药水,却为何还会起藓? 甚至于为此陷入昏迷。 莫非,是他的药出了问题? 张桓回到屏风外的桌案旁,一边回忆沈宁表明以身入局的那段谈话,一边与碧萝对质。 “公主殿下可曾有过起藓的经历?” “不曾。” 碧萝想了想,忙改口:“不对,是有过的。” 她回忆起沈宁幼时某年宫中曾发过一场疫病,规模不算大,却也死了两名宫人。 为了防止疫情隐患,昭帝下令熏艾驱疫。 此方古来至今流传已逾百年,民间如此大内依然,放在沈宁身上却不管用。 当时沈宁所住的宫殿熏艾不过一个时辰,她便浑身泛红起藓。 起初众人以为公主是不慎染疫,医官们也是照着治瘟疫的方子开方下药,可过了两日不仅无效反而愈发严重。 此时有一人指出公主身上的红疹并非疫病所致,而是起藓。 此人以性命担保,昭帝无奈之下只得听信,结果正如那人所料。 ——公主正是因艾草不耐起的红疹。 那人也因救治有功加封,如今已是太医令。 张桓一席话听下来,豁然开朗,甚至不忍发笑。 不用查了,问题就出在艾草上。 他给沈宁调配的药水恰好有一味艾草。 可他同样疑惑——沈宁既然知道自己艾草不耐到如此地步,为何不事先同他说? 他辞行时虽然匆忙,可也询问过她的用药的情况。 沈宁为何只字不提? 她是忘了,还是另有缘由? 就算当时年幼,可毕竟险些因此丧命,她不该不记得。 张桓想不明白。 他侧目透过屏风,视线落在那道朦胧身影上。 四公主身上的谜团,恐怕比他想的多。 ------------ 第28章 她在梦中喊他的名字 沈宁抱恙加之梦魇扰神,醒来没多久便又迷迷糊糊睡着,到夜半身上竟烫了起来。 她没有命人守夜的习惯,除特定事务平日贴身伺候的也只有碧萝和红芍。今夜亦不例外。 红芍在西院小厨房煎药,碧萝则守在她身边照料。 碧萝用半干的帕子给她擦拭降温,再浸水换帕,如此反复两三遍后,沁凉的水竟也有了些温度。 碧萝无奈,只得起身重新接一盆水。 她甫一出门,另一道在黑夜中伺机多时的黑影便钻了进来。 来人脚步轻盈,近乎无声,同时目标明确,一入殿就径直向屏风方向去。 此时沈宁正昏睡着,额间不断沁出冷汗,眉心拢起,鸦睫颤动,发白的唇瓣微微翕动。 不难看出,她又在做噩梦。 梦中,沈宁又回到了那座城墙上。 依旧是浓云翻墨,北越兵临城下,她被两名长着昭帝、沈瑞脸的兵卒一左一右架着。 天光倾斜,不偏不倚的打在飞跃而上的萧澜身上,勾勒出他挺拔伟岸的身躯。 她心中咆哮:怎么又是这一出! 她是被做局了吧,分明没有系统为什么会回档?!她要死多少回才能跳过这一幕?! 她欲哭无泪,不由想起恶毒公主下线那章的评论区,其中一条高赞热评便是狂热书粉二创‘沈宁’反复鞭尸及各种死法。 那条二创内容她只略略扫了一眼,毕竟同名同姓,她实在狠不下心仔细研读。 不过那条二创评论倒与她眼下遭遇出奇相似,难不成她是穿到了这儿? 若真如她所想,那她等会的遭遇可比原书还要凄惨千百倍。 绝对不成!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多想,但也不能坐以待毙,她总得挣扎试试。 以她多年阅读经验,如果是剧情回档,那必然有个关键节点。 她决定赌一把,就赌这个节点是她中剑的那一刻。 她心里有了决断,与此同时,萧澜正好越过城墙落到地面。 “萧澜!”她大喊。 执剑逼近的身形猛地一僵。 果然!这回萧澜果然能听见! 她受到鼓舞继续铆劲大喊:“萧澜,你听我说!” “我不是——” 不待她说完,剑影寒光便朝她心口刺去。 熟悉的中剑,熟悉的吐血,甚至是中剑后的不可置信……一切都透着该死的熟悉感。 沈宁:!!! 为什么?! 她赌错了吗?可这回她喊萧澜名字时,他分明有反应! 既然他能听到,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还是说,萧澜对原主的恨意已经深重到回档也做出无法改变的地步? 她迷茫无助,梦中喷涌的鲜血,照入现实成了眼角淌下的一行行清泪。 黑影早已绕过屏风来到帷幔边,并目睹了沈宁梦魇。 黑影驻足,视线透过纱幔落在那纤瘦身影上。悬停的手在帐外踌躇半晌。 在第二次听到帐内人低唤自己名字时,终于没忍住掀起纱幔。 却怔住。 沈宁蜷缩在锦被中,只露出半张脸。鬓发凌乱贴在额间,睫羽挂泪,眼角泪痕清晰可见,鼻翼抽抽搭搭,耳廓与颌骨、颈部链接处透着不自然的红。 萧澜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宁,这样的脆弱、无助,像个瓷娃娃,仿佛一碰就碎。 “……怎么又哭了?” 萧澜眸色晦暗。 分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同样娇纵恣意,可为何眼前她却总给他与从前不一样的感觉? 他从未忘记与她之间的仇怨,他不断告诫自己该时刻警惕。 而眼下,便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公主急症抱恙于梦中病逝,这于她而言未尝不是好结局。 昏睡中的沈宁怎知,那只索命的手已然透过梦境穿进现实。 又与梦中不同,现实的手触碰上的是她额间。 好烫。 萧澜拢眉,心中疑惑不断放大。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一阵窸窣无力的脚步声逼近。 碧萝端着盆走到帷幔边,继续重复换水前举动,为沈宁拧干擦拭、浸湿换帕。 又重复了两遍,再伸手探问,却发现效果并不显著。 她不免焦躁,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殿内转悠两圈后,果然灵光乍现。 她想起红芍提过,前段时日萧澜负伤发热,张医官支了个偏方说是可以用薄荷液捣碎散温。 恰好此时红芍煎好药进来,碧萝匆匆与她交接便直奔西院庭院摘薄荷。 二人行色匆匆,谁也没注意到梳妆台旁的窗户开了条小缝。 …… 张桓不愧是神医,他的法子还真管用。 碧萝按着他的法子,以薄荷叶代替凉水擦拭面颈和四肢,大约抹了两三遍后便开始见效。 加之一碗内服汤药,天蒙蒙亮沈宁便退了热,晨光初现时醒了。 两个丫头见状高兴坏了,醒了便是能好,会越来越好。 沈宁这一病,碧萝最是劳心劳力,不过才一昼夜却被磋磨得脾气都好了不少。 眼下温声细语地舀着汤羹喂到沈宁嘴边,沈宁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委婉:“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吧。” “婢子不解,婢子待公主不是一直这般吗?体贴温驯,这是都贴身女使该有的特性。” 沈宁:……你可拉倒吧。 前几日早膳,没收她食谱的是谁?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不过她眼下没力气同碧萝辩驳,弱弱的长叹一声,在碧萝坚定的“体贴”下,她无奈咽下一口汤羹。 她已大半日没进食,这又累又病的,早就饿得难受。 温热汤羹下肚,胃里积了些吃食,她总算恢复了些力气,精神头也渐渐好了些。 又一勺汤羹下肚,沈宁按住碧萝喂食的手。 她切入正题:“昨夜父皇走后,宫里发生了什么?我又为何会昏睡?” 这一提,碧萝一肚子苦闷可算有了泻处。 碧萝先答了她第一个问题,将昭帝对孟婕妤主仆的处置告知她。 碧萝愤愤:“您这般遇险,陛下却只罚了孟婕妤三个月禁足。” 沈宁却勾唇轻笑:“三个月,够多了。” 无论是从她读者视角还是亲历的角度,她都能感受到孟婕妤与后宫其他妃嫔不一样。 别的妃嫔怕失宠,归根结底是怕权势不再。孟婕妤未必。 以原书对孟婕妤的描述,她最想从昭帝身上得到的恐怕不是权势,而是她最不该求的真情。 碧萝不信。 沈宁:“等着看吧,就这几日,她定会想方设法来找我。” ------------ 第29章 长乐宫恶奴 至于沈宁为何昏睡。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碧萝罕见地沉下脸:“殿下先前信誓旦旦说自有分寸,行动上却截然相反。” “您为了偏殿那位,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看着碧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沈宁莫名有些心虚,同时也疑惑。 是,为证实夹竹桃汁出自孟婕妤之手,她是有些铤而走险。 可,她这不是事先同张桓商量好了吗? 虽然她也疑惑,为何抹了那特制的药水还是发生意外。 “您还说呢!” 碧萝暴跳如雷,“殿下七岁那年宫中熏艾驱疫,您险些为此丧命,这些您都忘了?” 沈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什么?” 碧萝肃着脸,沉声:“您艾草不耐,幼时严重起疹甚至险些丧命。这些您为何不告知张医官?” 沈宁怔住。 原主艾草过敏? 可,她在原主记忆里并没找到任何关于过敏的痕迹。 观碧萝神色不似骗她,莫非是她从原主处获取的记忆信息不全? 她忽然想起斗兽场那日也出现了相同情况。 那日沈泽当众点明斗兽作赌是她的主意,彼时她只觉得冤枉,认为是沈泽挑拨离间而推诿胡诌的。 当眼下碧萝也指出了她记忆信息偏差,那她便不得不思考。 她,为何没获取到原主这些关键记忆? 她不知道自己还缺失了哪些记忆,可经此一事她切身感受到了记忆差带来的严重后果。 想到未来也许还要再次经历类似后果,沈宁只觉身心俱疲。 她身子一软瘫倒在榻上,闭上眼,希望一觉醒来回到现实世界。 碧萝见状放下碗勺,想着她许是因萧澜出事而慌神乱了阵脚,才忘了告知张桓。 只是如此一来,碧萝心中更坚定了萧澜是祸害的念头。 碧萝无奈叹息。 临出门前,她将昨夜屏风后桌案上的褐色小瓶塞给沈宁。 碧萝:“张医官昨夜在那张桌案上配药,这药瓶估摸是他留下的。” 沈宁瞥了一眼,瓶上标注的‘烫伤膏’字迹的确与张桓所写药方一致,于是不疑有他。 只是不免感叹张桓心细,她随口提的张桓竟留心记得。 …… 不知是原主身子差,还是沈宁忧思过甚,这意外生出的红疹连吃了几日药才散去。 沈宁因此一连数日没出房门。 二月十三,张桓来寝殿复诊。一番复验后,他选布沈宁彻底痊愈。 闻言,沈宁只是浅浅一笑。 张桓疑惑:“殿下仿佛不大欣喜。” “欣喜的,”沈宁回应,同时也说了:“只是事情尚未结束。” 听到这话,张桓心咯噔一下,他加快收拾进度,恨不能立马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张医官别急,仔细些才好,免得又漏拿了什么瓶瓶罐罐。” 张桓:“?” 有些莫名其妙,但没放心上,他只想尽快收拾。 然而沈宁却不给他装傻的机会。 沈宁神秘兮兮凑近,低声:“那日寒冰针上所淬的萝婆草,医官仿佛对此物很熟悉。” 张桓收拾的手顿住,他不是,他没有! “……微臣只在医书上见过,当日也不敢确定,不过是运气好猜对了。” 这番说辞沈宁自然不信。 她再三追问下,张桓无奈坦白。 以张桓的说法,萝婆草产自兰陵,为兰陵特有。 不过此物不常见,异国之物出现在大昭宫中……他不敢胡乱猜测,故而索性缄口不言。 关于兰陵国,沈宁倒是知道一些。 原书为架空设定,北越与大昭两个大国分别占据北、东两部,西部南部又分别由十数个小国所占。 兰陵地处南境,为西南诸国之首。 不过原书关于兰陵国的描述不多,她只知按设定兰陵以巫蛊兴国。最与众不同之处,是在男频文中该国竟以女子为尊,统治者为女子,且特定帝位传女不传男。 可惜原书是以萧澜视角开展,而萧澜只在称帝后一统天下时去过兰陵,是以关于涉及兰陵的剧情寥寥。 兰陵的确是神秘之所,难怪张桓欲言又止。 想到兰陵的特殊性,沈宁也不由缄默。 她想着,既然萝婆草这条线索不好摸,那她便先从另一条入手。 …… 许是前段时日霉运用尽,否极泰来,她想找的线索竟主动送上门。 次日清晨。 沈宁在殿内用膳,门外嘈杂不断。 碧萝双臂环胸横堵在门外,趾高气扬,与卑躬屈膝的春桃形成强烈对比。 长乐宫与含光殿主子不睦,碧萝自己也看不惯秋兰,孟婕妤好不容易受冷落,春桃登门她能有什么好脸色? “我们长乐宫庙小,管不了你们含光殿的事。孟婕妤拜佛拜错了,合该朝着太极殿才是。” 碧萝阴阳怪气,装腔拿调好不讨人嫌,若她跟前的不是春桃而换成秋兰,那可有热闹瞧了。 春桃岂会不知她故意刁难? 想她春桃自己也是一宫的掌事女使,何曾受过这种气?可局势所难,长乐宫便是百般刁难她也得来。 春桃垂着头,一番酝酿后温声细语开口:“碧萝妹妹——” “你喊谁妹妹?!求人总得有求人的姿态,你懂不懂规矩?” 春桃调整呼吸,重新挂上笑容:“是我失言,碧萝姐——” “呸呸呸!喊谁姐?我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怎么好意思舔着脸这般喊?” 碧萝挥手一摆,满脸嫌恶。 鸡蛋挑骨头,得理不饶人,说的就是她了。 春桃:...... 纵使平日再沉稳,遇上眼下这样的情况也很难波澜不惊。 她紧抿唇角,心中又是一番自我疏导,再抬眸对上碧萝那无赖相,还是……很难绷得住。 好不容易堆起的笑脸瞬间垮掉。 内心在崩溃的边缘反复试探。 碧萝恰恰相反。 她挑眉冷笑,从双臂环胸换到双手叉腰,全然不顾形象。 形象?什么形象? 和心里痛快比,形象算什么? 再说了,长乐宫恶奴形象不好吗?她家公主名声在外,作为贴身侍女,她自然不能给长乐宫丢脸! “你……究竟想怎样?” ------------ 第30章 长乐,你的命真好 春桃泄气,也不笑了,就一脸生无可恋。 沈宁一边用膳,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倒不是真不管,只是两宫积怨已久,一味拦着也不是事。 可春桃终究与秋兰不同,春桃为人谨慎,便是孟婕妤春风得意时她也不曾仗势欺人。 她眼下这般,颇有些老实人遮风挡雨的内味,也怪惨的。 见碧萝还欲为难,沈宁适时开口叫停。 “碧萝,让她进来。” 碧萝:“?” 不是吧?她的恶奴体验卡就这么结束了? 不痛快,不甘心,却不敢说。 碧萝恹恹应声,一脸不舍放行。 春桃如蒙大赦,郁结顿纾、心情愉悦,脚步都跟着轻快起来。 碧萝尾随其后,入殿后,暗暗给沈宁递了个眼色。 碧萝:都怨殿下,瞧给她嘚瑟的......没眼看、没眼看! 当然,那都是碧萝主观偏见作祟。事实上,春桃只是跨进来那两步轻盈些,入殿后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稳重谨慎。 春桃不敢离沈宁太近,怕招惹厌恶;也不敢离太远,怕碧萝找茬。 于是入殿后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异常小心。 沈宁也看出了春桃的局促,瞟了眼春桃身后的碧萝,后者眼咕噜一转似想出什么招儿准备使坏。 沈宁扶额,这丫头...... “好了。” 沈宁开口,又抬手指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示意春桃在那答话。 春桃恭顺应声,自然也没忘记行礼。 春桃俯首顿地,恭恭敬敬向沈宁行跪拜大礼,请安的吉祥话也没落下。 碧萝:...... 没招了,确实挑不出一点错。 沈宁放下擦嘴帕子,抬手示意春桃起身。 她倒爽快,开门见山:“来长乐宫何事?” 春桃甫一听,又扑通跪地,叩了两个响头后这才垂眸回话:“不敢欺瞒公主,奴婢来是......想请您高抬贵手。” “放过婕妤吧!” 沈宁:“?” 给她整不会了。 她是预料到孟婕妤会找她,就是和她所预想的口风不太一样,她原想着孟婕妤心生怨怼高低先与她争辩一番。 可眼下...... 不确定,再看看。 春桃和声细语中无不透着恳切:“奴婢知您与婕妤有龃龉,的确有些事是含光殿对不住长乐宫。婕妤眼下实在不好,奴婢也不知求谁了,思来想去唯有您能帮忙。” 哦,来求援的,不是寻仇。 “求我?帮忙?” 沈宁听着新鲜,“你是衷心,但只怕求错人了。” 孟婕妤禁足是昭帝的旨意,要求也该求他,怎么也轮不着她。 春桃小声解释:“陛下......不愿见婕妤。” “太极殿内侍一瞧是含光殿的宫人牌子,二话不说一律拒了。” “四公主您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无人能比,婕妤之事,唯只有您求情才有一线希望。” 此话既是恭维,也不乏几分事实。 碧萝听得心里舒坦许多,沈宁却不这般想。 作为读者,她一直认为原主惨死与昭帝密不可分。虽然此番对付孟婕妤她是借昭帝之手,利用他对原主的怜爱,但也不能说明什么。 春桃见沈宁不语,不禁有些着急,自贬的同时又说了不少好话。 沈宁无动于衷。 碧萝倒是听爽了,嘴脸都换了一副,她不由佩服春桃做小伏低到如此地步。 过了半晌,沈宁松口:“父皇那儿......我不能保证说得动。” 胃口吊足了,也矜持得差不多了,她确实也想见孟婕妤。 春桃眸光放亮,“只要公主愿意开口,必然能成!” 她也不忘找补:“纵然不成,您这份恩情奴婢也铭感于心。” 沈宁瞥了碧萝一眼:瞧瞧人家! 碧萝不服:她行我也行!不对,我更行! 开玩笑,论当贴身侍女、论伺候人,她碧萝在业内也是有口皆碑!行业标杆的好吧! —————— 这是沈宁第一次来含光殿。 春桃引着她们步入宽阔庭院,绕过假山石林,穿过九曲回廊,最终来到花厅。 一路上静得出奇,竟没遇着任何宫人,沈宁不免诧异。 即便孟婕妤被禁足,可又不是被废,怎至于人前冷落到这般境地。 “自然不至于。” 春桃苦笑:“是婕妤前日,遣散了宫人。” 沈宁眉心微蹙,没接话。 往花厅方向望去,她们远远便瞧见一道清瘦身影坐在石阶上。 春桃一惊,忙甩开众人小跑上前,满脸心疼:“您这是何苦,婢子已将四公主请来,婕妤这样......四公主见了怕是会笑话。” 孟婕妤扬了扬唇角,脸上却仍无半点笑意。 “她来,不就是来瞧我笑话的?” 她语气轻飘飘的:“也罢,她爱看便让她看个够。” 她既然下决心让春桃请沈宁过来,就不怕被笑话。 反而是她怕自己显得不够惨,沈宁不够痛快。 春桃竭力维护她的体面,却被拍开。 沈宁与碧萝走近。 沈宁与孟婕妤并无交面,她对此人的印象要么是来自原书,要么是原主的记忆,无论哪种来源孟婕妤都是姝丽娇媚的。 可眼前人却清瘦得不行。桃李之年应春华艳艳,灼灼风华,不该是霜打残荷。 她忽然想到之前爆火的一句网络热语——“仇人过成这样,我都会心疼、释怀的程度”。 “你赢了。” 这是孟婕妤见到沈宁说的第一句话。 孟婕妤嗓音幽幽,顾自道:“记得我入宫的第二日,我穿了身绯衣去给陛下请安。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我不知那日是你母妃忌辰,而你事先听了宫人所传我与叶贵妃相似的言论,加上那一身红衣,于是认定我故意挑衅,从此恨上了我。” “一月后我的诞辰,你故意穿了一身丧制白衣出现在生辰宴上,还将宴席上的歌舞换成了唱丧的,害我沦为后宫的笑柄。” “再往后我们抢衣夺食再到争宠,默契的认定与对方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她说着说着,倏然笑出了声。 “你从来都是胆大妄为,仿佛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任何弱点......我嘴上不说,心里却艳羡极了。” “长乐,你的命真好啊。” 在她看来,沈宁骄纵的资本源于爱,那是她所企及不到的父爱、君恩。 幽怨语调忽转:“只是如今,你也有了弱点。” ------------ 第31章 是谁下毒 孟婕妤忽然起身,鞋尖朝沈宁移动靠近。 她猝不及防握住沈宁手腕,猛地撩开袖角,皓腕上数道断断续续的细长痂痕尤为显眼。 那是起疹痛痒难忍时无意抓伤留下的。 碧萝心中大惊,率先反应过来上前护主,却被沈宁拦下。 碧萝惊讶又疑惑:“殿下?” 春桃上门求人时低声下气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到了含光殿却是另一幅做派。 孟婕妤此举挑衅意味十足,她不理解,殿下为何要拦她。 对于碧萝的不满,沈宁侧目给她递去一个眼神以示抚慰。 孟婕妤默默将她们主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联想到最近这段时日关于沈宁的一些传闻,眸色变得复杂。 思绪翻飞之际,正听到沈宁开口:“孟婕妤求援的方式真是特别。” 她抬眸静静看着孟婕妤,眼里从容无半分涟漪,面上表情是淡淡的,瞧不出愠色。 沈宁淡声:“若孟婕妤请我来是为叙旧,眼下话说完了,热闹也瞧够了,我该回去了。” 她反手捏住自己腕上的手,移开,再慢条斯理抚平袖角。 从容优雅,娴静得体,十分贴合她公主的身份。 孟婕妤微微怔住,旋即嗤笑一声,若非他知道沈宁为人如何,恐怕真会被其这番表象迷惑。 “你果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孟婕妤感慨。 若是从前,便是她没靠近,沈宁远远见着都要剑拔弩张或阴阳怪气几句,更别说她握住沈宁的手了。 “这很奇怪吗?” 沈宁:“时间推移万物亦随其所变,人也一样,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孟婕妤悬滞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颤,随后静静垂下,眼眸微敛,心里默默重复念着沈宁那句话。 过了几息,她重新抬手示意春桃退下。 沈宁也示意碧萝退下。 不多时,花厅石阶畔只剩她们二人。 “禁足第一日夜里,我梦到了你。” 孟婕妤先开口:“梦里我提着刀直奔长乐宫,没错,我恨不得杀了你。即便那是在梦中。” 世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是真的。 毕竟她与沈宁的仇怨并非几句话可以一笔带过。 她又道:“那夜陛下无端出现在含光殿时,我便知是中了你的算计。你我的恩怨,为何牵扯陛下?” “既是你我的恩怨,那你为何要对萧澜下手?” 沈宁不答反问:“想报复我?可你凭什么认为迁怒萧澜会伤害到我?是谁告诉你的?你受何人指使?” “旁人能使唤得了我?” 孟婕妤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以你平日作风,心存怨怼的人不在少数。便是我不动手,日后也会有旁人动手。” “不过——” 她话锋一转:“长乐宫的动静我确实没心思留心打听。” “我可以告诉你,长乐宫制衣,是本月初一请平安脉时太医署的何胜透的口风。” 听到何胜这一名字,沈宁不自觉拢了拢眉心。 又是何胜...... 看来,当日在太医署何胜奉承不成反被逼跪,他是记恨上她。 孟婕妤不掩眼底鄙夷:“何胜那阿谀小人,欲借我之手对付你,好看鹬蚌相争,他当真以为我瞧不出他那点心思。” 沈宁听着有趣:“你既然知道,那你......” “是,我是知道。我被当枪使了,但我乐意。” 孟婕妤:“我就想看你吃瘪受挫,事实也证明我成功了。” 沈宁:......疯子。 她顿时摸不准这女人的意图。 别是受了禁足的刺激,梦一出是一出吧,她可没闲心陪疯子发疯。 孟婕妤仿佛看出她的心事:“你今日愿意移步含光殿,必然不是起了善心,而是有话问我吧。” 她笑:“定与那北越质子有关。” 沈宁有些意外,心想这人思维真是跳跃。 同时她也坦言:“是。” 趁孟婕妤间歇性恢复正常,她赶紧问:“你既命秋兰在新衣涂抹夹竹桃汁,为何又要下毒?” “或者说,你与下毒者有何关系?” 孟婕妤一脸茫然:“下什么毒?” 她是恨沈宁,对萧澜下手的目的也是为了看沈宁受挫,但她可没想过真害人性命。 倒是下不去手,只是萧澜毕竟是北越质子,万一北越帝君哪天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在敌国手里,万一父爱觉醒找大昭要人...... 若大昭交不出人,首当其冲为难的还是陛下。说到底,她只不过是心疼陛下。 沈宁默了默。 她观孟婕妤神色不似作假,她起初也觉得寒冰针之毒与此女无关。 可养病的这些时日里,她又多次复盘,认为二者定有关联。 寒冰针淬毒立竿见影,而孟婕妤涂抹夹竹桃汁的手法太简劣,不会致命又易暴露,二者相悖,倒像在掩饰什么。 经她多番思索,最终认为夹竹桃手法不过是掩人耳目之用,寒冰针才是关键。 可问题就在于...... 两拨人凑巧的同时下毒,而藏毒媒介也很凑巧都选了新衣,两者间当真没联系? 她不相信天下间有这样的心灵感应。 孟婕妤若不是又被人拉来挡枪,那便是为掩藏真正的幕后黑手而装疯卖傻。 “......你高看我了。” 孟婕妤嘴角一抽,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在沈宁心里原是这般心机深沉之人。 当然,得到对手认可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只是她向来敢作敢当,平白被冤枉她可忍不了。 她自然要辩驳:“什么寒冰针、萝婆草,你若不说,我听都没听过。” 沈宁:那就是又被人当枪使了。 孟婕妤:...... 这话她不爱听,显得她很傻。 “那你有何高见?” 沈宁顿了顿,问:“真不是你与沈泽联手下毒?” 她想了想,还是认为孟婕妤伙同沈泽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前者与她积怨已久,后者三番两次想取萧澜性命。这两人联手,既有动力又有资源,最为合理不过。 孟婕妤却对此炸毛:“你瞧不起我?!” 她表示:“沈泽那笑面虎,他与何胜有何异?畏首畏尾的,不见点磊落。” “我才不屑与之为伍!” 沈宁:...... 把下毒害人说得这样慷慨激扬的,你是第一个。 ------------ 第32章 你在关心我? “不是,你怎的光怀疑我。” 沈宁:“?” 别是忘了你被抓正着才被禁足。 “你...目光长远些,明处的敌人不可怕。怕的是藏在暗处,你看不见的。” “例如你身边之人。” 孟婕妤继续语出惊人:“我看,碧萝就很有嫌疑。” 沈宁:!!! 明白了,又疯了。 疯劲上头还不忘挑拨离间。 沈宁意识到再追问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不过这次谈话也不是全无收获。 孟婕妤有几句话确实是提醒了她。 一是何胜,她从前没放在心上的小角色。 同样的,容易让人忽略的小角色往往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二是藏在暗处的敌人。 这是她此前从未思考过的方向。 ...... 碧萝与春桃在回廊上等候多时,见沈宁与孟婕妤谈话散了,各自奔向各主。 碧萝三步并两步上前,见沈宁面色凝重,生生将满腹困惑憋了回去。 主仆二人缓步走出含光殿。 今日春光正好,扶光透过树下垂着的一簇簇杏花,这片粉白花显得格外温柔。 沈宁驻足观赏,不想在花丛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没来由的,心跳漏半拍。 花丛后的身影似乎察觉到自己露了破绽,身形一晃便迅速消失了。 沈宁回神的间隙,已下意识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碧萝:“?” 什么情况? 不知道自家主子怎的忽然来劲了,但作为贴身侍女兼行业标杆—— 别管原因,一个字追,追上去准没错。 于是便出现了一前、一中、一后三人在杏花丛中穿梭追逐。 严格来说...... 也不能算三人追逐,是二人追逐,最前面是走的,只不过是脚底生风。 沈宁病愈羸弱,没追多远便开始发喘,眼看距离越拉越大,她不免有些泄气。 鉴于实在追不动了,她索性停下。 “萧澜!” 她朝前方大喊:“我知道是你。” 刚追上她的碧萝:“?!” 神色突然古怪。 最前方脚底生风那位,闻声果然停下步子。 沈宁原是顾着碧萝情绪最开始才没喊人,可眼下顾不上了。 她继续往前走,留下碧萝一脸幽怨。 碧萝:那她还追不追? 职业操守和主观打架中,真是太为难她了! 沈宁边走边抚着心口喘气。 “为何一见我就跑?”她顿了顿,改口:“就...走。” 还怪讲究。 萧澜原想随口敷衍,可当转身看到她颊畔生出的不自然红晕,鬼使神差的说了心里话。 “以为殿下不想见我。” 沈宁:“?” 她说过吗?没有吧。 她默默算了算时间,发觉自己已有十日没见过萧澜了。 不免有些好奇:“你...近日过得如何?” “还行。” 沈宁:......好冷淡一人。 许是病中被人温声细语呵护惯了,骤然听到这么敷衍的声音,她有些不适应。 气氛有些凝滞。 萧澜默声,暗暗打量沈宁。 她仿佛瘦了些,脸小了一圈,微垂的鸦羽在阳光照射下透出一片阴影,她呆滞的模样显得有些憔悴。 他不由开口:“殿下似乎不太好。” 沈宁晃了晃神,没听清:“什么?” “殿下不是在病中吗?怎的跑出来了?” 原是关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是捏别,语气生硬得不像关心人,更像是问话的。 沈宁不免觉得有趣,当事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便想着岔开话题。 沈宁却不给他机会。 她直球发问:“你在关心我吗?” 萧澜:...... 一时语塞,想了许久不知该怎么反驳,于是认命般:“算是吧。” 真够勉强的。 沈宁知他就是这样别扭的人,也没计较,继续追问:“既然关心,为何不来探病?” 想到斗兽那会,萧澜生病发烧自己不眠不休,而她病了多日萧澜却一次都到过主殿探病......真不怎么公平。 “殿下确定我没来?” 萧澜神色古怪,似另有所指。 沈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碧萝不远不近的站在她身后。 也...一脸古怪样。 是了,她想起来了,这两人不对付。 她生病的这段日子碧萝近乎没离过主殿,依碧萝的性子的确有可能搬张凳子守在门口。 这就尴尬了...... 沈宁讪笑:“啊,那大约是我误会了。” 她转了话题。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以两前一后的队形往长乐宫方向走。 期间路过御花园,这一片繁花似锦,宫人们步履匆匆,或忙着裁剪花枝或忙着搬运。 沈宁这才想起来今日已是二月十四,明日便是花神祭。 也后知后觉孟婕妤为何会选在今日找她。 想到方才在含光殿的谈话,她不禁忧心,心里隐隐感觉明日会有事发生。 沈宁怀着心事,没注意到御花园假山对侧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陛下此刻正在含光殿,谢大人不好让陛下久候了。” 内侍尖细的嗓音点醒谢栩然,他回神,才意识到自己驻足许久。 他朝引路的杨内侍抱歉地笑笑,随即继续前行。 杨内侍是昭帝身边跟随多年的旧仆,经年老练,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去往太极殿的路上,杨内侍堆笑与谢栩然话家常。 杨内侍:“去岁,大人巡查淮南一带,纠察出原淮南道转运使刘素节贪墨一案,陛下原想在新岁贺宴上为大人庆功,可惜您当时不在京都。” 杨内侍言语间颇感遗憾。 谢栩然年十八以榜首入仕,昭帝钦点其吏部任职,明摆着委以重任。 偏谢栩然不走寻常路,放着好好的吏部司郎中不当,才一年便请旨去了御史台。 侍御史还不愿做,非要去当那品阶最低的巡查御史。 杨内侍顿了顿,又道:“听闻谢府千金,大人之妹近日入京了?” 谢栩然笑容温润:“是,前日方到。” 谢家为京都世家文臣之首,即为表率也难免被人盯紧,他谢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自然更逃不过昭帝的耳目。 谢栩然早已习惯了,便没往深想。 可杨内侍又连着问了几个问题,都与他妹妹谢兰仪有关。 他不由顿步,警惕道:“内侍似乎对舍妹动向颇感兴趣。” ------------ 第33章 谢允和!你给朕再说一遍! 谢栩然前脚才离开御花园,后脚,又有两道身影从另一侧钻出。 宫人们正各自忙着,抬眼瞧见沈泽,纷纷顿足行礼。 沈泽面上惯常挂着浅淡的笑意,人后却一改温颜,那脸色阴郁得,连他身边的砚竹都不敢多瞧一眼。 两人绕行过了假山树丛,灌木愈渐低矮,视野愈发开阔。 待确定四下无法藏人,沈泽这才开口:“明日便是花神祭,先前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闻言,砚竹心下一震。 他自然明白沈泽所指何事。 今晨他们接到长乐宫的消息,说是孟婕妤的贴身婢女春桃上门求援,而与含光殿向来不合的沈宁竟破天荒随春桃探望孟婕妤去了。 恰好今日陛下也召三皇子入宫。 趁此间隙,他们特绕路去了趟含光殿,正好见着沈宁主仆从含光殿辞行。 而观沈宁神情不像与人起了争执......只怕长乐宫与含光殿那两位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是他们不愿看到的。 “不敢欺瞒殿下,属下......暂时还没找到。” 砚竹敛眸,把头压得更低。 大半月前,沈泽交代他寻找与先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可此事终究见不得光,不可宣扬,暗中寻摸的难度可想而知。 沈泽原也不急,但这不是孟婕妤禁足,要安排他们的人入宫眼下正是最佳时机。 若等孟婕妤日后翻身,若她真与沈宁握手言和,到时他们的人再想渗入后宫便困难多了。 “你多长点心。” 沈泽压低声音:“旁的事暂且不急,此事机不可失,定要火速落实。” 他眉头紧锁,从亲眼目睹沈宁从含光殿出来他心里便觉不安。 他有种预感,孟婕妤不会真受三个月的冷落,这也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远不足三个月。 他说不清为何有这念头,许是近来沈宁的变化。 他原想借孟婕妤之手给沈宁找麻烦,而今却接连受挫甚至风向逆转...... 顿了顿,他又补一句:“不拘在京都境内找,大招境内各州皆可,只要验明那女子身份无误。” “是。” 砚竹瞧沈泽依旧一脸愁容,忙劝解:“再有一段宫道便到太极殿了,殿下这样......” 他小心踌躇:“陛下见了恐怕不悦。” 昭帝今日毕竟还召了外臣,皇子见君见臣无端板着个脸总归不好,不显风度。 “那又如何?” 沈泽面上一哂:“你当真以为父皇会注意这些?” “父皇若真因此不悦,他便是斥责我,我也欣喜的。” 他语气幽幽:“可惜你忘了,父皇眼里......从来没有我。” 砚竹:“!” 坏了!瞧他这猪脑袋......哪壶不开提哪壶。 “殿下可别说丧气话。” 砚竹赶忙找补:“陛下若不看重您,与外臣叙话又怎会叫上您而非太子?” “近两年的您在朝堂的政绩如何,陛下都看在眼里。是以属下斗胆猜测,陛下今日召见殿下,多半是有大事交付于您。” 大事...... “呵......” 沈泽唇边勾起一抹讥讽。 砚竹这番话,若今日的外臣是旁人,他或许就信了,然而今日来的是谢栩然。 “真有大事,父皇能叫上谢栩然?此人是什么为人,父皇比我们清楚得多。” 昭帝自诩明君,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默许沈瑞这个太子办了不少腌臜事。 他当然明白自己最珍视的儿子多少斤两,这不,这些年明里暗里,又是放权太子又是拉拢朝臣为太子铺路。 谢家不仅为清流文臣表率,更有开国辅运之功,百年世家的份量自不言而喻。 只是到了谢栩然这一代,谢家人丁单薄。谢家正房一脉,只有谢栩然一子与其胞妹谢兰仪一女。 偏谢栩然过于执拗。 早些年他们在太学作为同窗时,此人便成日把什么“天下苍生”“为民请命”诸如此类圣贤大道理挂在嘴边,当然其行事亦遵循此念。 像谢栩然这样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沈瑞? 他们二人注定不会同道而行,他父皇却是铁了心要助沈瑞铺平道路的。 对于谢栩然,要拉拢,也要制衡。 至于如何制衡嘛...... 沈泽眸色幽深:“谢家嫡女——谢栩然胞妹前日自临阳老家返京,此事你可听说了?” 砚竹颔首:“属下有所耳闻。” 话音刚落,砚竹想到什么似的,眸曈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泽。 二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对视。 “哈哈......” 沈泽没忍住,自己先笑开了。 反观砚竹神色凝重,他反复观察沈泽脸色。 踌躇半晌,才温吞开口:“殿下莫多想,陛下......他不会的。” 可......会与不会的,他有得选吗? 天子一言九鼎,真要办什么事,他还能抗旨吗? 他不能,谢家......也不能。 无论是他,或是谢栩然、谢兰仪,对于昭帝而言皆是棋子。 执棋者又怎么会在意棋子的感受?这步棋走废了便废了,再重来,反正棋篓里有的棋子。 他们啊......别无选择。 沈泽走在宫道上,眼前殿宇巍峨富丽,分明日头正盛,他却隐隐感到一阵寒意。 ...... 杨内侍奉命在太极殿外等候多时。 远远瞧见沈泽,便迎了上来:“三皇子安。” 沈泽一扫路上阴郁,早已换上惯常温颜,与杨内侍寒暄两句便随其进去。 砚竹则在殿外等候。 杨内侍领着沈泽来到御书房,还未来得及通禀,二人便听到—— 啪! 书卷落地。 接着又传出几声玉器瓷器落地的声响。 门外二人面面相觑。 杨内侍率先推门,伴随“哎哟”一声,一面告罪另一面忙不迭弯身凑近给昭帝顺气。 “竖子!” 昭帝站在御案前,胸口起伏剧烈,他一手撑着案面,另一手朝着谢栩然指指点点。 对此,谢栩然面不改色,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继而跪地叩首。 无论哪个动作,脊背始终保持笔挺。 他对着昭帝恭恭敬敬行一大礼,流程利索,动作规范,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昭帝见状,心中怒火更甚。 他猛然端起砚台往谢栩然身上砸去。 “谢允和!你给朕再说一遍!” ------------ 第34章 这桩婚事,不妥 砚台“啪嗒”落地。 方才研磨的墨汁四溅,弄脏了谢栩然的青袍,也弄脏了那温润如玉的脸。 迎着昭帝怒焰,谢栩然目光如炬。 他嗓音清越,透着坚定:“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昭帝:!!! 反了反了!这竖子要反! 谢家要造反! 昭帝没想到他这般利落直白,半分回圜的余地都不留,竟敢无视君威......简直岂有此理! 实在气不过,他抓起手边笔毫继续往谢栩然身上砸。 可还是愤怒,又将没来得及批阅的奏折堆叠掷出,直到案面空无一物可扔这才作罢。 观谢栩然这头,奏本雪花似的扑落在他身上,周身散了一地杂物。 而他本人,发丝凌乱,污墨沾衣。不仅温润俊朗的脸上墨点斑斑,额角更是被砸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在昭帝发怒的间隙,额角的血口汇聚下流,缓缓淌过眉尾,眼角,直至在下颌处凝成血珠。 滴答,滴答......往下落。 以至于个别散落他跟前的奏本被血色染脏。 沈泽仍站在门外,但杨内侍并未合门,是以他也目睹了经过。 他虽知晓谢栩然的性子,可亲眼所见还是免不得被其烈性所震撼。 他眼皮猛地跳了跳。 暗自惊叹一番后,忙稳了稳神,迅速收敛心绪,与杨内侍一道加入劝解的行列。 沈泽敛起招牌的笑意,换上三分正肃、七分担忧的模样。 “儿臣——”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打断:“问安的话不必说了。” “朕安不了分毫!” 沈泽:...... 好的,不问安了。 那他还劝不劝? 沈泽抬眸,悄悄望向杨内侍,一脸的迷茫无措。 毫无演戏痕迹,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真诚。 不难看出,他是真没招儿。 杨内侍也犹豫着,他侍奉昭帝二十余年,鲜少见到昭帝如此盛怒。 主要底下跪着的是谢栩然,这也是位活祖宗哟! 他......摸不准啊! “罢了。” 气氛正焦灼着,昭帝忽然松了口风:“泽儿,你来得正好。” “朕不欲与这竖子争辩,你来同他说!” 状况之外的沈泽:“?” 他该说什么? 他...... 也才到门口站了会儿,全然不知御书房里的事。 许是看出他的局促,谢栩然主动侧目,拱手行礼,“三皇子。” 沈泽回半礼。 “谢家为世家之首,以匡扶社稷、忠君爱国为家训,臣为谢家子亦然如是。” 谢栩然道:“臣蒙陛下器重,陛下对亦臣妹兰仪怜爱关切......” 他话锋一转:“只是兰仪与三皇子这桩婚事,不妥。” “臣所言,三皇子也认同吧。” 话音落地的同时。 咣当—— 昭帝不知何时摸到一盏抄起烛台掷出去。 不出所料。 烛台仍砸到谢栩然身上后滚落至地面。 杨内侍后知后觉的同时心里一紧,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 他一早听说昭帝要召见谢栩然,把御书房里长刺带刃的都提前悄悄藏了起来。 包括另一盏带尖儿的烛台。 沈泽:...... 惶恐,不敢说。 “谢允和!你真以为朕不敢罚你!” 昭帝额头青筋暴起:“你们谢家仗着自己百年世家的名头,你祖父、你父亲惯拿先前圣人事迹匡逼于朕......苦久矣!” “如今到了你!你谢允和更甚!” “你甚至连由头都懒得找了,一句‘收回成命’便将朕的话堵回去,好啊你,你好得很!” 昭帝情绪语法激动:“你倒比朕威严更甚,怎么?要不这龙椅,朕让给你?” “这皇帝,你谢允和来当?!” 杨内侍、沈泽:!!! 这这这......怎么劝啊! 反观谢栩然,仍旧跪得笔直,从容得仿佛受训之人不是他。 只不过。 坚定毅然的眸光中,有一瞬被晦暗遮覆。 就只有一瞬...... —————— 不同于御书房惊涛骇浪,长乐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沈宁三人才行至回廊,红芍便领着司珍局的女官迎上来。 两人向沈宁行礼:“四公主安。” 沈宁抬手示意,旋即侧目,似是不解的望着碧萝。 不待碧萝回应,那珍局女官便主动说明:“明日即花神祭,应殿下要求,臣来给殿下试妆。” 沈宁更为疑惑:“什么要求?” 女官一怔,转念一想许是公主殿下贵人事多,忙忘了。 于是不疑有他,耐心解释:“您年前送至司珍局的头面图纸,现已按殿下的要求打造好了。” 女官朝身后招手,又有一位沈宁没见过的女官,向她走近行礼。 先前的女官拉着那面生的女官,笑道:“晓得您对花神祭宴重视,这是我司最善于梳妆的使女,今日与臣一同伺候您试妆打扮。” 沈宁:!!! 她...... 不对,是原主...... 原主竟这么重视花神祭宴? 不仅要提早一日梳妆打扮,竟然还为此制了造物的图纸...... 许是才病愈,她脑袋尚有些混沌,不太灵光的她一时间没想起头面图纸之事。 好在没人没察觉到她的蹊跷。 她暗暗松了口气。 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她不敢多说,便随众人拥着入殿准备试妆打扮。 萧澜站在廊下,瞧着与己无关,便调转方向往偏殿走。 谁知那头的沈宁去而复返。 “萧澜。” 她小跑奔向萧澜,“等等,你先别回偏殿。” 萧澜正疑惑,便听到她语调轻快地说:“你与我一起吧。” 这话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什么?” 沈宁近来从碧萝和红芍口中打听到许多有关花神祭的事项。 她一面回忆,一面同萧澜解释:“花神祭在大昭可是大日子,无论男女都会簪花打扮,以表隆重。 “明日花神祭后,皇室还会办一场宫宴。” “虽然......” 她有些沮丧:“虽然你不能和我一起出席宫宴......” 萧澜更疑惑:“?” 所以......喊他留下的原因是? “不过!” 她话锋一转,音调陡转轻快:“明日开放宵禁,明天晚上京都坊间会举办游园。” “哦,还有花灯。” 她顿了顿,忽而抬眸望着他,清澈的眸曈里盈满了期待。 她悄声问他:“明夜......我们一起去游园可好?” ------------ 第35章 殿下仔细看看 萧澜抿着唇,深色眸瞳中闪过诧异。 不知为何,他倏然想起斗兽场那日,她也是这样殷殷期盼地看着自己。 许是没等到回应,沈宁小鹿般灵动的杏眸里流光骤然散去大半,眸色黯淡下来的同时,微仰的脸也随着缓缓垂下。 沈宁似乎意识到此举有些唐突,故而悄悄往后移了半步。 只是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萧澜于她而言,不只是书中的人物,也不仅是她洗白改命需要的攻略对象。 他活生生站在她面前,鲜活且有感情。 她知晓他的过往、将来,知道他一生要经受怎样的磨难孤寂。 他这十八年为了求生已拼全力,回到北越后又要经历多骨肉相残,便是登上天下至高的宝座,可那时的心境也已然不同。 她便忍不住想—— 趁着他还未踏上那条尸山血海之路,趁他此刻正少年,不如趁此留下些许墨彩,哪怕只有分毫,日后忆起这段黯淡时光总有片刻是带着花香的。 只是...... 这终究是她一厢情愿了。 她抿了抿唇角。 “我刚回忆了一番,其实...其实游园也没那么好。” 她弯了弯唇角:“你不愿去就——” 找补的话没说完,便听闻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 “好。” 沈宁有一瞬恍惚,自喃:“什么?” 那清冽嗓音再次响起:“好。” 萧澜凝视着沈宁,她所有微末反应他都细收眼底。 她的雀跃,她的失落,她的迷惘......分明是藏不住事的小白兔,却偏要扮作小狐狸。 沈宁不敢置信般,她放轻呼吸,小声:“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萧澜眉心几不可察的动了动,终是应她的要求又重复重复一遍:“好。” “我愿同殿下一起游园。” 沈宁:!!! 心口如一:“太好了!” 她拉起萧澜的一角袖口往主殿走。 见状的侍女和女官:“!” 红芍也不自觉微微张嘴,随即抬手捂口。 唯有碧萝脸色不虞,她始终蹙着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末了拂袖转身,自己先走了。 没眼看!真就没眼看! ...... 主殿内。 本该在公主寝殿试妆,可沈宁坚持带着萧澜,寝殿自然不便去了。 是以,一行人移步到了待客用膳的花厅。 好在司珍局女官细心周全,不仅带了一箱饰物,还带了一面将近有半个身子大的铜镜。 沈宁狂喜,便问其姓名。 女官笑答:“回公主殿下,臣叫杜若。” 杜若这个名字不禁勾起沈宁中学早读背诵的回忆——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出自屈原《九歌·山鬼》。 年少时学习记忆这些诗词只是为了完成学业、追求高分,却不曾深入体会其中精髓。 现下回想,当初若是换一种心态学习,或许就不会觉得背诵有多痛苦了。 “杜若......” 沈宁喃喃,忽而一笑:“是个好名字。” 杜若:“臣谢过殿下夸赞。” 她打开妆匣,将一屉屉朱钗环珮摆在沈宁跟前供其挑选。 珠光玉器莹光四射,骤然给花厅添了几分亮。 沈宁暗自咂舌,琳琅满目的饰品令她有些无从下手。 她转悠一圈下来,意外发现有一屉摆置的是男子饰物。 “嗯?怎的还有男子饰物?” 她好奇,随手拾起一支质地莹润的羊脂白玉簪。 “这......” 杜若微怔,她也不知解释。 许是看出杜若窘迫,沈宁忙摆手道:“罢了罢了。” 她指着那屉男子饰物问:“那这些,我可以选吗?” 杜若思忖几许,在确认不是哪位贵人的私定之物后,笑道:“自然,殿下随意。” 沈宁颔首,随即接过那屉饰物来到萧澜面前。 她问萧澜:“有没有你中意的?” 萧澜扫了一眼,淡淡摇头。 “一件都没有?” 她有些惊讶,看不出啊,萧澜这人还怪挑剔。 在看来司珍局带来的这些都是精致珍品,她挑不出是都喜欢,只是选不出最惊艳、最心动的。 “这个不好吗?还有这......” 许是萧澜的挑剔激起了她的推销欲,她一件件拿出比划,但无一例外被否决。 “你...”她累了:“真挑。” 萧澜很疑惑。 他不明白沈宁怎的给他挑上了,还这般执着。 试妆本就是给她定下的。 “此言差矣。” 对此,沈宁是这么解释:“明日游园可是大活动,无论权贵或是百姓都参与的乐事。虽说不好打扮太张扬,但总归也不能太随意。” 萧澜静默片刻,顿时领悟。 “那殿下的意思是——” 他眉尾轻扬,往日似寒冰凛冽的声音里,罕见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若不装扮,站在殿下身侧会给殿下丢脸?” 呀,被识破了。 沈宁讪笑一声,欲含糊过去。 她正要抱着饰物屉子走,却被拦住去路。 萧澜倏然站起,微微俯下身子,尽量让视线与她齐平。 “殿下仔细看看——” 很明显,沈宁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倒不是他多自恋,主要是活了十八年,从来没人说他长得磕碜。 以往即便是被骂、被羞辱,旁人也只会称他—— “贱种!同你母妃一样的妖艳货色,勾人的狐狸精!” 萧澜俯身的举动令沈宁有些错愕,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 心中暗自惊讶他竟也有幼稚一面的同时,也忍不住好奇。 毕竟他总是冷冰冰的摆出拒人于千里外的架势,她也自知他不喜别人靠近。 是以,她从未这样近距离打量过他。 说近是相较于平日,实际上他们间的距离大约还能再塞进两个人。 沈宁唇角带笑,捏着那支羊脂白玉簪,微微挑起他的下巴往自己这头靠。 冷润玉质触及肌理,凉意沁肤使萧澜本能皱了皱眉,面上闪过意外,他显然没想到眼前人会这般。 此举放在舞馆酒桌上就很寻常,而眼下便显得有些轻佻,他不由得生出她是不是将自己商品货物的念头。 他神色冷了几分,偏沈宁没察觉到。 她依旧认真端详着。 从眉眼到鼻口,从正面到侧面,甚至他的头发丝都没错过。 ------------ 第36章 时样锦 状况外的沈宁感慨:“很好看。” 没头脑的话瞬间浇灭萧澜刚酝酿的怒火,疑惑浮上心头。 萧澜:“?” 很好,这回轮到他在状况外了。 沈宁眼里不见半分危机,全然沉浸在美貌中。 不得不说,萧澜不愧是男主,这建模就是好。 标准的三庭五眼比例,前额饱满,剑眉高耸,一双狐狸眼狭长眼尾微微上翘,鼻梁高挺,抿起的唇偏薄,面部平整,棱角线条利落分明。 肤色偏白却不显病态,平滑细腻,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样妖孽的脸是风雪黄沙里长出来的。 竟与她精心滋养的状态大差不差。 皮相与骨相俱佳。 这!莫非就是天赋?! 她没忍住:“你......在军营怎么保养的?” 真心求教。 萧澜:......气笑了。 这一笑,沈宁狠狠悸动,求教心情达到顶峰。 一番端详后,她得出结论:“罢了,你不必装扮了。” 沈宁放下玉簪缩回手,将那一屉饰物放回妆匣。 她沉声:“你先走吧。” 萧澜:“?” 他被打量许久,他还没意见,她反而恼上了? 紧接着听到一句几不可闻的嘀咕:“要不...我自卑。” 萧澜:...... —————— 落日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暮色渐浓。 晚膳时分,朱雀大街车水马龙,连带着吉祥巷拐角的小客栈也门庭若市。 阿越外出归来,穿过中堂时险些被上菜的小厮撞上,好在他反应迅速。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 小厮稳了稳托盘后,连声致歉。 阿越拧眉,面色不虞,偏那小厮盈着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发作。 于是只不耐烦的挥挥手,憋着闷气踩着木阶回到客房。 房门甫一打开,楼下传菜、食客说笑的喧嚣便一股脑沿着门缝钻了进来。 砰! 门被狠狠合上。 摔门传出的动静连着地板,房内的四方桌也跟着震动。 原静置在桌上的罗盘险些倾倒。 “发什么脾气。” 幸而郭公子就站在一侧,眼疾手快止住摇晃的罗盘。 他沉声:“这是大昭,女帝让你来,可不是让你换个地方摆架子——” “停!我就知道你又提女帝。” 阿越眼神幽怨,没好气:“我说郭公子,您能不能换一招?有事没有总拿女帝压人,你不担心等我习惯了,这就招失效了?” 他面露古怪:“不瞒你说,离开兰陵近一个月,女帝长什么样我快记不清了。” 他顿了顿:“再过上半月,你这招儿多半得失灵。” 是啊,这是大昭! 女帝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如今身在大昭的他? 不可能!她又不会飞天遁地。 “哦?是这样吗?” 对于阿越有些挑衅意味的自得,郭公子仍面不改色。 他嗓音淡淡的,只转身摸出一个包袱。 阿越疑惑:“你翻包袱作甚?” 要跑路?能跑哪去? 任务没完成,兰陵肯定是不能回的。毕竟女帝的温柔刀比外头千军万马都可怕。 可这大昭又人生地不熟的。 阿越正思忖,猝然听到“唰”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射入一道光。 他狐疑抬眸。 震惊! “你!” 阿越忙抬手捂眼,声音打着颤:“你......你怎么把这也带上了!” 没眼看!没眼看啊! “带它自然是为了治你。” 郭公子哼笑一声,语调罕见地透着愉悦:“看来,出远门多带些行囊还是有效用的。” “如何?我这招可还管用?” “管用管用管用!” 阿越把头偏到一边,伸手慌乱合上那幅女帝画像。 他心里那个挣扎、颤抖、无助啊...... 郭公子见状玩味地勾起唇角,没制止,就看着他慌乱。 自己则掀起一角长袍,从容落座,又提起茶壶慢条斯理沏了碗茶。 端起茶碗,撇去茶沫,品相一般甚至有些粗粝的旧茶碗捏在他手里,竟意外贵气起来。 他吹了吹袅袅茶雾,轻啜一口,举止优雅得不像话。 见阿越收起画卷,他适时开口:“你说你,怎就不长记性?” 他轻叹一声:“到了这个年纪,还一副幼子心性,胡乱自得也不知收敛。” 阿越:!!! 不听不听!他不听! “您就闭嘴吧!” 阿越哼声:“说教的话留着回观星台对你徒子徒孙说去,我不高兴听!” 他话音一顿,倏然收起斗嘴打诨的模样,正色道:“说正事,你那罗盘何时能修好?我们要找的人到底在哪儿?” 转眼来到大昭京都已半个月,光靠他每日外出奔波能获取多少情报? 再瞧眼前这位,日日窝在客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脱那闺中待嫁的小姐。 ......就不公平! 念此,他眉头皱得更重,表情不自觉随之放大。 面部也愈发黏糊难受。 他不自觉抬手在脸上抓了几把。 郭公子见状,淡声:“房里就你我二人,你这般是要防着谁?” “快把你那面皮撕了吧。” 阿越闻言感动得不行。 当即从善如流撕下面皮,正发表感言:“郭公子果然还是心疼——” “哦,那倒没有。” “你下回能不能换张脸?” 阿越:“?” 郭公子一脸认真:“眼下这张脸。” “太磕碜。” 阿越:!!! 给他气笑了。 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他!每日风吹日晒跑情报是替谁! 阿越气不过,把撕下的面皮狠狠往郭公子身上甩。 郭公子慢悠悠取下沾黏在身上的面皮,忍住笑意:“好了,说正事。” 他将罗盘重新安置好,抬指轻轻推了推勺柄,那带有指标竟悠悠转动起来。 阿越眼前一亮:“你修好了?” “没修。” “没修?那罗盘还能自愈?” 郭公子表示:“确实,是自愈了。” 阿越:!!! 在阿越震惊的目光下,罗盘慢悠悠停落在某个方向。 郭公子端起罗盘走到窗边,推开窗。 阿越也跟了上来。 二人并立,目光不约而同追随罗盘的指引。 罗盘指标与他们的视线一道落在大昭皇宫的方向。 “这可有意思了。” 郭公子笑了笑,仿佛想起了什么:“明日是二月十五?” “是啊,有何不妥?” “没什么。” 郭公子眼神有些飘忽,面上笑意更浓:“明日花神祭可有得热闹了。” ------------ 第37章 花卉纸鸢 “书里见过。” 这算是回答。 红芍不疑有他,毕竟近来沈宁对纸上之物多有上心。 “怎的跪了?快起来。我只是惊讶于你这写实的妙笔,不曾想吓着你了。” 沈宁娇嗔着扶起杜若,顺势发问:“杜掌珍所绘如此传神,莫不是见过此花?” 杜若起身的同时亦留心观察她神色,想着公主殿下原就是个 这两个玉清道人出现在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西魏朝廷为了保证王思政的安全,派了他们来保护王思政。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软禁了王思政,也可能连元安宁也一并软禁了,以他们为诱饵,引他前来。 “木梓飞,我承认你赢了,但是我有个问题,那就是你最后到底是如何将你身体周围的血气统统屏蔽让我无法利用,只能靠自身内的血气战斗。”凯西诺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一把嘴角的血看着眼前的木梓飞问道。 突然,信天感觉眼前一暗,一只大手无声无息地拍在了信天的肩头。 本来唐芷柔心里还窝着一肚子的火呢,本来嘛,出来玩最主要的是心情好,谁愿意摊上这种事儿呢? “那公子稍作休息,老夫前去准备,一个时辰后老夫陪公子去朝阳城”。 诸葛婵娟刚到,对白日里二人劫狱之事一无所知,于是南风便将吕平川一事前因后果简略告之。 陈颖告诉韩轲自己进龙盛完全是误打误撞,她原本就是看工资很高,而且工作也只是推销酒水,所以才去试一试的,她也没想到会是那种工作。 经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就都开始抽抽着鼻子,并且越抽就越觉得香,一时间也就觉得饿了。 那绝对不是装的,花舞的一颗感性的心足以被这些美丽而悲凉的故事感染。 沉闷压抑的香气从重而大的鎏金香炉里溢出来,几乎像一条透明的丝带,紧紧缠住了她的脖颈。 想着反正他们也要走的,大家也不怕被胡狄惦记,上门打击报复,村里上到老人,下到孩童,一个个的发了狠,把胡狄的尸首扒光了,齐心合力的竟全都堆在村口的位子垒出京观。 胖胖的身子得意一抖,满满当当戴满各色宝石戒指的手把腰一叉。 “阿娘,你今天真漂亮。朝霞姐,你认为呢。”看到吕二娘一身大红色的嫁衣,还有她脸上的妆容,吕香儿拉着朝霞的手,很是为吕二娘高兴。 疯不疯子陈琅琊不知道,但是在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将沐蓝瑟睿斩于剑下。 在这期间,太夫人并未派人再来催促,也没有只言片语,这令出岫很是不安。回府当日,原想前去荣锦堂请罪,却遭到迟妈妈的婉拒。 但想要穿透过去就会受到阻碍,天泉山山体存在一股浑然天生的剑气,神魂无论虚实都会被抵挡。想要打破就需要面对整座天泉山,而这里是剑仙的道场,连郁华都没有把握。 “那就从最底层做起吧。若是你们觉得他干不了,那就别进公司。”沈老爷子态度坚定。 自己终究是自作多情了呢!即便帝王待她有几分不同,但也仅仅止于“不同”而已。 她是有好些日子没抚琴了呵!自从赫连齐绝迹醉花楼,传出要与明璎成婚的消息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碰过琴了。 当天夜里,林嘉若睡得不太安稳,梦中恍恍惚惚地,仿佛一直听到林嘉薇在喊“姐姐”,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最后一声在耳畔炸响,将她彻底惊醒。 ------------ 第38章 尊老爱幼,人间美德 苍穹另一端,两只凌霄花纸鸢晃晃悠悠飘在吉祥巷上空。 午膳时分,朱雀大街车水马龙,连带着吉祥巷拐角的小客栈也门庭若市。 楼下的喧嚣透过窗棂绵连不断传入二楼客房,恰在此时,静置在圆木桌上的罗盘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窗边人眸光顿闪,遂抬步走向圆桌。 可还没靠近—— 砰! 唐程现在却不知道,现在的传承已经影响了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体。 这些年了,自从她失去自己的丈夫到现在,她还没和任何一个男人有过亲密。 青云其实很不喜欢这样杀人,因为这样会让他感觉自己很残忍。但没办法,如果自己太仁慈,惨叫的就会是自己了。看了看不远处那已经被吓呆的另一拨人,青云索性也不再坐飞船,直接一展身形没入了虚空当中。 “鲍勃,我觉得应该叫马丁队长把你关到巴黎圣母院去,为卡西莫多的亡灵守候,以此来堵住你这张满是大便的嘴,那样神圣骑士团也安静了许多”,被叫做瑞德的男人冷冷的说道。 李长空自然知道这老头的心思,不过他既然敢做,自然也敢把猎‘门’撇清楚。 “魅灵你给我出来,主人有难,你居然不出来,在干什么?”,李长空气势汹汹的推开了木门,却是看见了让他彻底无语的一幕。 青云在想,如果火极子真是火焚通的分身,那火焚通肯定也得到了天地混沌诀的前两层。而他又会‘化身为烟’的诡异神通,如此一来,天地混沌诀的第三层对火焚通来说岂不是无师自通了? 金色圆环、银轮、紫色盾牌、短剑全部都是古宝,这让风凡心中有些喜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白衣修士的魂魄已经彻底消亡了,否则自己将会多出一个大成中期巅峰级别的戾鬼魂。 “放心吧,大哥,我已经知道了他们住哪了,明天我就会想办法的”雷刚急忙说道。 阳怀恩扫了眼老百姓,同时心里默背昨晚准备的发言稿,准备给沥县的百姓洗脑,不,激励他们。 祝亦安没动弹,也没生气,依旧抬手,修长的指尖为她整理睡得有些松散的衣物。 赵掌盘连看一眼申远表情的心思都没有了、咬着牙和那名壮汉三下五除二的把陶瓮的盖子砸了下去,两人赶紧扒着陶瓮口沿拿着手电往里照着。 “妈咪,这张表你看看就好,实际情况应该会有变化,因为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被人呵斥,苗老大依旧面不改色。这几年,他明面上是七当家,山寨的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挨骂,替人背黑锅的事数不胜数,他自己心里清楚,早就习惯了。 他们收集到的情报还是太少了,比如矿洞的地图,各个隧道出口人员的看守情况,矿场有多少土匪?被发现时,有那些退路等等。 突然,一双微凉的大手落在头顶,食指熟练的按压着太阳穴,瞬间,疼痛难忍的脑袋瓜子舒适了很多。 当叶临渊挥剑之后,紫芒只是在空中闪过一条细细的划痕,而那些迎面而来的‘流星’全都凝滞了一瞬。 虚影的语气有些凝重,似乎发现了什么:“只是说这不是我让他来救你所做的事。 叶临渊不解,但还是将木盒收进玉佩之中。其实他心里有数,这木盒里应该就是暝逸剑的一部分,就是不知道这位将剑技的名字改成了什么。 ------------ 第39章 兰陵秘事(三章合一) 郭公子敛神,朝阿越递去赞许的目光。 这是他们大昭之行以来,头一次不谋而合。他不由追问:“那依你之见,花卉纸鸢蹊跷在哪?” “这还用问?” 阿越故意将音调拖得绵长。 拧眉的同时张大嘴,那模样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凝滞几息后,面上的紧绷感越发明显,他不自觉抬手在脸上抓了几把。 到时候镜泽国方面有了警惕之心,想要击杀对方的灵王境强者,就基本不可能了。 梅菲斯特一点都没闲着,在浮士德的身边来回飘来飘去,而浮士德本人却面色凝重,双手搭在城楼边上,目视着下方不远处的深月军队,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抱歉……要麻烦你们外地人……”聆烨笑着对依莎贝菈伸出了手。 玄冥抬手抛给三皇子一颗石球,三皇子手忙脚乱地接了下来,再抬眼时钱元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东方人来了西方不知道收敛点,这是要挑衅西方吗?”酒神狄俄倪索斯同样开口说道。 等众人走后,孙云霄才开始修炼起来,争取在三、五天之内,就进阶到灵将九阶。 这三天中桃林中的魔法元素不断地往他身体里注入,他的身体就如同一个无底洞,而这片逃离的魔法元素也仿佛是取之不尽。 现在他们还剩三瓶矿泉水,外加大半箱牛肉罐头,吃喝方面,暂时都还扛得住。 因为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半了,要是吵到邻居什么的就不好了。 乐极也是有这样为难,半年就进入紫阶,虽然其中有一个两个已经达到蓝阶,但越往上越难进阶,这是都清楚的。 龙凤胎姐弟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彩,同时目光亮晶晶的落在了花十一的身上。 目前,局势暂时稳定了下来,虫子们对士兵造成的伤害非常有限,在医疗兵的帮助下几乎没有士兵因为失去战斗力而退场。 现场的众人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整个朝堂上的人还是跟着秦川来到了皇家庭院。 其他九十九个家族的嫡长子们不爽的原因,便是他们根本就看不起花且笑,觉得花且笑根本不可能撑得住第一关。 当然这些艺术品也不错,起拍价也很高,但始终被山水十二条屏压了一头。 随席钟信到东吴丹生游学的江溢无意听到席钟信与别人的对话,他才知道席子期被骗来丹生,当下就和席钟信起了争执。 这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有一排排的松树生长在海岸线边,夜里的海风吹来,引起一阵阵呜呜的声音,犹如鬼哭狼嚎,而且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再无其他一人。 而罗清册离开后没一会儿,三人房间的门又一次被敲响,柳晴去开的门。 看着这封电报,胡彪想了想道:“给鲁省纵队回电,关于独立团的扩编计划,我不好给予太多建议。只希望,独立团的扩编,不会刺激到周边的其它友邻作战部队。 旋即无数细盐洒落下来,如同水晶一般,唐玄立在最后一道工序后,将完成品轻轻尝试了一口。 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落后,连感冒都会被说成是不治之症,所以在面对一些疟疾之时,是很难找到治愈方法的。 她们的脸霎时白了。青莲却转了转眼珠,眼里闪出一丝亮光:机会来了。 原来,这人族依然出现,洪荒的历史洪流也没有因为唐昊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