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1章:车祸惊魂,傻子公子 痛。 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钝斧子反复劈砍。 浑身也痛,尤其是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仿佛压着千斤巨石。 璟言艰难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花了数秒钟才勉强适应,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或者车祸现场冰冷的雨水。 是古香古色的雕花木床顶,深色的木质透着岁月的沉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檀香还是药草的味道。 “我……在哪儿?” 他试图转动脖子,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差点呕吐。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木床上,身上盖着触感细腻却陌生的锦被。 “公子!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少女声音在旁边响起。 璟言艰难地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淡青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睁着一双红肿如桃核的大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年纪,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写满了惶恐与担忧。 公子? 这称呼让璟言心头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沙哑难听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水……水……”他用尽力气,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小丫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慌忙跑到旁边的梨花木圆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捧到床边,用一把小银勺,一点点地喂到璟言干裂的嘴唇边。 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璟言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房间宽敞,陈设典雅。除了身下的雕花木床,还有精致的梳妆台、衣柜、桌椅,材质皆是上等木料,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窗棂是纸糊的,外面隐约透进天光,似乎已是清晨。 这不是医院,更不是任何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车祸……然后呢?救援?难道是谁搞的恶作剧?还是…… 一个荒诞而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间那扇沉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一个身着湖蓝色锦缎长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的年轻男子,摇着一柄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他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轻浮和傲慢,破坏了他的整体气质。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家丁模样的小厮,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哟,我的好弟弟,这是终于舍得醒了?”青年语带讥讽,声音像是浸了油的绳子,滑腻腻的,让人不舒服,“还以为你这一跤摔下去,直接就去找你那短命的娘亲了呢!” 璟言瞳孔微缩。弟弟?娘亲? 他注意到,在看到这青年的瞬间,床边的小丫鬟猛地哆嗦了一下,像受惊的兔子般缩紧了身子,连呼吸都放轻了,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青年目光扫过璟言,见他只是睁着眼睛,没什么反应,嘴角的讥诮更浓了。他“唰”地合上折扇,用扇柄毫不客气地戳了戳璟言的肩膀,力道不轻。 “怎么?摔了一跤,连人都不会叫了?还是本来就傻,现在更傻了?”他嗤笑一声,“也是,跟你这个傻子计较,平白失了本公子的身份。” 璟言心头火起,一股不属于他的、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恐惧与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想开口呵斥,想推开那无礼的扇柄,但身体如同被鬼压床,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而且,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 青年,也就是璟言的庶兄璟伦,似乎很满意他这种“无能狂怒”的表现。他不再看璟言,转而将目光投向那个小丫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小蝶,你这差事是越当越回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公子的早膳呢?!”璟伦厉声喝道。 小蝶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回、回大公子……厨……厨房说,说公子的份例……还没、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璟伦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是没准备,还是觉得一个傻子,不配吃我们国公府的饭食?”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璟言苍白的面孔,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故意抬高了音量吩咐道:“既然厨房没准备,那就不用准备了。反正我这弟弟脑子不清不楚,饿几顿也饿不坏,说不定还能瘦点,显得精神些。就把昨天给‘旺财’备的、它没吃完的那份肉羹,热一热给我这好弟弟端来吧。” “旺财”是璟伦养的一条恶犬。 这话恶毒至极!连他身后的两个小厮都忍不住低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憋笑。 小蝶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哀求:“大公子!不可以啊!公子他刚醒,身子虚弱,怎么能吃……” “闭嘴!”璟伦厉声打断她,折扇差点戳到小蝶额头,“这里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本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快去!” 小蝶被他吓得浑身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反驳,只能无助地看向床上的璟言,然后哭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璟伦看着小蝶的背影,得意地哼了一声,又转向璟言,用扇子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语气“亲切”得令人作呕:“好弟弟,乖乖等着啊,哥哥给你准备‘好料’去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傻下去,呵呵。” 说完,他带着一阵嚣张的笑声,领着小厮扬长而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房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将所有的光明和希望都关在了外面。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璟言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屈辱! 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成年男人,一个能驾驭钢铁巨兽驰骋千里的老司机,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古人如此折辱,甚至被拿来与畜牲相提并论! 他想怒吼,想挣扎着爬起来,把那个混账东西按在地上摩擦! 可是,这具身体软得像一滩泥,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喉咙里只能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穿越带来的茫然、车祸残留的恐惧,以及此刻炽烈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这令人崩溃的现实。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意识最为集中的这一刹那—— 一幅奇异的景象,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 那是一个无比广阔、仿佛无边无际的空间!一排排、一层层,望不到尽头的巨大货架,如同钢铁森林般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集装箱?! 熟悉的码头仓库景象!是他工作、出事的地方! 这景象如同海市蜃楼,清晰了一瞬,又骤然变得模糊、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不定。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分不清男女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在他意识中响起: 【…能量…不足…链接…不稳定…】 【…系统…正在…强行…绑定…】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剧烈波动…】 【…警告…未知错误…】 幻听?还是……? 璟言猛地睁开双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刚才那是什么?! 是濒死前的幻觉?还是……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 他看着头顶那古朴的雕花床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不是在拍戏,不是在做梦。 他,璟言,一个现代的大货车司机,真的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古代世界,附身在一个备受欺凌的“傻子”公子身上。 前有恶兄虎视眈眈,视他如猪狗。 自身处境岌岌可危,虚弱不堪。 而脑海深处那惊鸿一瞥的仓库幻影和诡异提示音,是绝境中的一丝曙光?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他沙哑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迷茫、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知命运的警惕。 故事的序幕,就在这屈辱、混乱与一丝诡异的希望中,缓缓拉开。 ------------ 第2章:恶仆欺主,暗藏锋芒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庶兄璟伦离开时那嚣张的笑声,似乎还在雕梁画栋间阴魂不散地回荡。屈辱感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消退,反而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凌迟着璟言的自尊。他躺在宽大却冰冷的雕花木床上,目光死死盯着头顶那繁复而陌生的花纹,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风箱。 “国公府……傻子……” 这几个字眼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结合那青年的只言片语和眼前这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处境,一个荒谬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正冰冷地包裹住他——他不仅穿越了,还穿成了一个身份尊贵却任人践踏的痴傻公子。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开局! 他尝试集中精神,再次呼唤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仓库和诡异的提示音。然而,除了因用力过度而加剧的头痛和眩晕之外,一无所获。那景象和声音如同镜花水月,仿佛只是他濒死前产生的幻觉。 “难道……真的只是幻觉?”一股更深沉的绝望开始滋生。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不同于璟伦的嚣张,这脚步声显得有些拖沓和不耐烦。 “吱呀——”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中年仆役端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他脸上没有丝毫恭敬,只有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敷衍。正是之前跟在璟伦身后的两个小厮之一。 “喂,傻子,吃饭了!”仆役粗声粗气地喊道,随手将托盘“哐当”一声撂在离床不远的圆桌上,震得碗碟乱响。 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馊臭味,立刻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璟言的胃部一阵抽搐,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那味道实在太过刺鼻。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托盘里的“食物”——一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糊状的东西,上面飘着几片可疑的油花和菜叶,那刺鼻的酸腐气味正是从中散发出来的。 这,就是璟伦口中给狗吃的“肉羹”?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直冲璟言的天灵盖!欺人太甚! 那仆役见璟言只是盯着食物看,没有动静,不耐烦地走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看什么看?有的吃就不错了!一个傻子,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主子了?赶紧的,别磨蹭,老子还有活儿要干呢!” 说着,他竟直接伸手,想要像拎小鸡一样把璟言从床上拽起来。 就是现在! 就在那粗糙油腻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衣襟的瞬间,璟言动了! 仿佛沉睡的雄狮骤然睁开了双眼!原本浑浊茫然的眼底,刹那间爆射出冰冷锐利的光芒! 属于现代人璟言的灵魂,属于那个在码头摸爬滚打、见过三教九流、练过几手军体拳和实用格斗术的司机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虚弱感依然存在,但愤怒和求生的意志,压榨出了这具身体最后的潜力! 他上半身猛地向内侧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仆役的手。同时,右手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精准地扣住了仆役伸来的手腕脉门! “哎哟!”仆役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酸麻,仿佛被铁箍勒住,整条胳膊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他还没反应过来,璟言借着他前冲的力道,腰部猛地发力,身体在床上一个巧妙的旋转,左腿如同钢鞭般扫出,狠狠踹在仆役支撑腿的膝关节侧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虽然不是骨头断裂,但关节错位的剧痛让仆役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啊——我的腿!” 剧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木桩,轰然向前跪倒。而璟言扣住他手腕的右手顺势向下一拧、一拉! “砰!” 一声闷响,仆役的脸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的梨花木床沿上!鼻血瞬间飙射而出,染红了深色的木头。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脆、利落、狠辣!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完全不像一个久病卧床的“傻子”能做出的反应! 璟言松开手,剧烈地喘息着,仅仅是这瞬间的爆发,就几乎抽空了他刚刚积蓄起来的所有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强撑着,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床沿、捂着脸哀嚎打滚的仆役。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仆役痛苦的**和璟言粗重的呼吸声。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无法理解。 端着水盆刚从外面进来的丫鬟小蝶,恰好目睹了全过程。她僵立在门口,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小嘴微张,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泼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她看着床上那个虽然虚弱、眼神却锐利如刀的青年,又看看在地上痛苦翻滚、满脸是血的凶恶仆役,大脑一片空白。 公子……公子他……刚才……打人了? 而且,一招就把这个平时在府里作威作福、连她都敢欺负的恶仆给放倒了?! 这怎么可能?!公子他不是……一直都是痴痴傻傻,连话都说不利索,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吗? “鬼……鬼啊!”地上的仆役终于从剧痛和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惊恐万状地看着璟言,如同看见了索命的恶鬼,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想要远离这张床。“你不是傻子!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璟言没有理会他的鬼哭狼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目光转向呆若木鸡的小蝶,用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里、是、哪?我、是、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带着冰碴子,砸在小蝶的心头。 小蝶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看着璟言那双深不见底、与往日懵懂全然不同的眼睛,一股莫名的敬畏感油然而生,取代了之前的恐惧。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激动:“公子!您……您终于……这里是国公府啊!您是国公爷唯一的嫡子,璟言公子啊!” 国公府!嫡子!璟言! 信息确认了。 “现在……是什么年月?外面……发生了什么?”璟言继续追问,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断续,但那份迫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小蝶擦了把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连忙回答:“是……是靖康二年!金人……金人的大军已经围了汴梁城好些日子了!城里……城里都快乱套了!” 靖康二年!汴梁围城!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作为一个现代人,即便历史知识再贫乏,他也听说过“靖康之耻”这四个字所代表的血色与屈辱! 怪不得府里气氛如此诡异,怪不得那璟伦敢如此肆无忌惮!原来外面已是天翻地覆,国之将亡! 乱世!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而他,一个刚刚穿越而来、顶着“傻子”名头、身处虎狼环伺之地的国公府嫡子,该如何在这滔天洪流中活下去? 地上的仆役似乎也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了一丝理智,他忍着剧痛,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敢打我!大公子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你等着!” 璟言缓缓将目光重新投向他,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杀意。 仆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后面威胁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滚。” 璟言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砸在仆役的心上。 仆役如蒙大赦,也顾不得脸上的血和腿上的伤,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房间,连那个散发着馊臭味的托盘都忘了拿。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小蝶看着璟言,眼神复杂无比,有恐惧,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处逢生般的希冀。她小心翼翼地捡起铜盆,走到床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易察觉的期待:“公子……您……您是不是……好了?” 璟言没有直接回答。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传来的阵阵虚弱和刚才动手后的肌肉酸痛。 好了? 或许这具身体的“傻病”因为他的到来而好了。 但眼前的困境,却比“傻病”要凶险万倍。 内有嫡庶之争,恶兄欲除之而后快。 外有国破之危,金兵铁蹄随时可能踏平这座城市。 而他,除了一个疑似幻觉的“仓库”和一手勉强自保的格斗术,几乎一无所有。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天色依旧阴沉,仿佛预示着这个王朝和他个人命运的不祥。 “小蝶,”他声音低沉,“把那个……倒掉。另外,帮我留意府里……和外面的动静。” 小蝶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是!公子!奴婢明白!” 她看着璟言沉静而深邃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热流。公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璟言不再说话,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在全力集中精神,试图再次沟通那神秘的仓库。 这一次,不知道是心态的转变,还是危机的刺激,那模糊的货架影像,似乎……比刚才清晰了那么一丝? ------------ 第3章:心神俱震,仓库初现 恶仆连滚带爬的狼狈身影消失在门外,那凄厉的哀嚎仿佛还残留在这间奢华而压抑的卧房里。馊臭的食物气味、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他自己身上因虚弱冷汗而散发出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现实注解。 房间里只剩下璟言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小蝶因极度震惊和些许希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公子……您……您没事吧?”小蝶的声音带着颤音,她看着璟言苍白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以及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担忧地上前一步,却又不敢贸然触碰。 璟言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因脱力而显得有些滞涩。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床柱上,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狂跳,四肢百骸传来阵阵虚脱后的酸软和刺痛。 刚才制服恶仆的那几下,看似干脆利落,实则耗尽了他这具身体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气力,更像是绝境中被逼出的回光返照。此刻,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 但他不能倒下。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穿越以来的每一个片段:古香的房间、刻薄的庶兄、馊臭的饭食、凶恶的仆役、丫鬟小蝶惊恐又隐含希冀的眼神……以及,最关键的那两个词——“靖康二年”、“汴梁围城”。 冰冷的恐惧感,比刚才的愤怒更加深沉,如同一条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靖康之耻!北宋灭亡! 这是刻在每个后世子孙记忆里的屈辱和伤痛!他居然直接穿到了这个历史转折的暴风眼之中! 城破之后是什么?是烧杀抢掠,是帝王公卿皆成俘虏,是女子玉帛尽充犒赏!所谓国公府,在这滔天洪流面前,不过是一艘即将倾覆的破船,而他这个“傻儿子”,更是船上最先会被抛下的累赘。 不,或许等不到城破,他那好庶兄璟伦,就会先一步让他“意外”身亡,彻底扫清继承爵位的障碍。 内忧外患,死局!这简直是地狱难度的开局!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货车司机,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跑车赚钱,娶个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怎么一场车祸,就把他扔到了这个吃人的时代,顶着一个“傻子”的名头,挣扎在生死边缘? “公子,您先喝口水,缓一缓。”小蝶小心翼翼地再次端来温水,这次用的是茶杯,动作轻柔地递到他唇边。 温水入喉,稍稍抚平了喉咙的灼痛,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丝。 他不能坐以待毙!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草,在绝望的冻土下顽强地探出头来。 他猛地想起了昏迷初醒时,脑海里那惊鸿一瞥的奇异景象——无边无际的货架,堆满的集装箱……还有那断断续续的、冰冷的提示音! 那不是幻觉! 至少,不完全是!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难道……我那码头仓库,也跟着我一起穿越过来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骤然加速,血液都似乎沸腾了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拥有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庞大无比的物资仓库!食物、药品、工具……甚至,可能还有某些特殊的东西! 在这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在这即将面临饥荒和战乱的围城,这简直就是一座无法估量的宝藏!是足以逆转生死、撬动命运的支点! 希望的火苗“噗”地一下点燃,驱散了部分寒意。 “小蝶,”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出去,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小蝶愣了一下,看着璟言异常严肃和专注的神情,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是,公子。”她轻轻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房门掩好,瘦小的身影坚定地守在门外。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璟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虚弱和不适,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念,都集中起来。他回想码头的景象,回想那排列整齐的集装箱,回想汽油、钢铁、塑料混杂的独特气味,回想自己手握方向盘,穿梭于巨大货架之间的感觉…… 起初,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头痛隐隐作祟。 他不放弃,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露,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意识拼命的向着记忆深处、向着那冥冥中的联系看过去! 渐渐地,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亮开始闪现。 随即,那光亮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景象开始变得清晰—— 模糊的、无边无际的庞大空间再次浮现!一层层、一排排,高耸入“云”(意识空间的顶部),钢铁骨架支撑起的巨型货架巍然屹立,上面堆叠着无数标准化的集装箱,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正是他工作、出事的那座码头仓库! 成功了!真的在! 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能“看”到离他意识最近的那个货架上,标记着“速食食品区”的模糊字样,以及旁边堆放的印着“矿泉水”的纸箱! 水!他需要水!不仅仅是解渴,更是要验证这并非镜花水月! 他死死“盯”着那一箱矿泉水,用尽全部的心神,疯狂地想着:“出来!给我出来一瓶!” 念头刚起,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猛地从他大脑深处爆发! “呃啊——!”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蜷缩起来,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眼前的仓库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地闪烁、扭曲,瞬间变得支离破碎,下一刻便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那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地再次响起,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虚空: 【警告…能量不足…无法维持稳定链接…】 【提取操作…中断…】 【宿主生命体征…过低…建议优先补充能量…】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只剩下璟言蜷缩在床上的身影,以及他因极度痛苦和脱力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 汗水浸透了他的内衫,脸色苍白如纸,头痛欲裂,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被无情地阻隔。 金手指确实存在,但他却无法使用!像一个守着金山银山却快要饿死的乞丐! “能量不足……生命体征过低……”他咀嚼着那几个冰冷的词语,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所以,启动和使用这个随身仓库,需要消耗所谓的“能量”?而这能量,与他自身的身体状况直接相关?因为他现在这具身体太过虚弱,所以连维持“链接”都困难,更别提从里面拿出东西了? 那么,能量从何而来?吃饭?喝水?休息?还是……需要某些更特殊的东西? 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门外,隐约传来小蝶焦急的低唤:“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璟言没有回应。他艰难地平复着呼吸,一点点放松紧绷的身体。 虽然失败了,但至少确认了两件事:第一,仓库真实存在,这是他最大的依仗和底牌;第二,使用它需要条件,他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积攒足够的“能量”!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空。眼神里,之前的迷茫和愤怒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坚定。 乱世已至,强敌环伺,自身难保。 但他掌心,却握着一把可能打开生天之门、却沉重无比的钥匙。 路,得一步一步走。饭,得一口一口吃。 当务之急,是摆脱这极度的虚弱,弄清楚这“能量”的奥秘。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受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渴意,以及胃部因饥饿传来的隐隐绞痛。 生存,从最基本的饮食开始。 “小蝶。”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对外面说道。 “公子!奴婢在!”小蝶立刻推门而入,脸上写满了担忧。 璟言看着她,目光沉静:“想办法,弄点……真正能入口的食物和水来。不要声张。” 小蝶先是一愣,随即看到璟言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深邃而清醒的眼神,心中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激动涌了上来。公子他真的……不一样了! “是!公子!奴婢……奴婢就算拼了命,也一定给您弄来!”她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泪光,仿佛接下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她转身匆匆离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璟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 仓库的幻影依旧沉寂,身体的虚弱依旧存在,外界的危机依旧迫在眉睫。 但一股无形的火焰,已在他心底点燃。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世间风雪凌厉,我偏要蹚出一条生路。 ------------ 第4章:府外世界,人间地狱 小蝶离开后,房间里重归寂静。璟言靠在床头,闭目凝神,试图再次捕捉脑海中那仓库的虚影,却只觉得一片空茫,唯有剧烈的头痛提醒着他之前尝试的代价。 “能量不足……”他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如同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屋,连维持最基本的意识清醒都显得勉强,更别提支撑那神秘仓库的运转。 他必须尽快了解外界,了解这个所谓的“靖康二年”的汴梁,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困守在这间华丽的牢笼里,如同蒙着眼睛站在悬崖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他强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缓缓挪到床沿。双脚触地时,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住床柱,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站稳。这具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 他一步步挪到窗边,透过那层薄薄的窗纸,只能看到院内一隅灰蒙蒙的天空和几株无精打采的树木。不够,这远远不够。 他需要看得更远。 推开房门,午后的光线有些刺眼。守在门口的小蝶见他出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公子,您怎么出来了?您身子还没好,快回去躺着吧!” “屋里闷,透透气。”璟言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不容置疑。他目光扫过这处属于“他”的独立小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依稀可见昔日的精致,如今却蒙着一层说不出的灰败和寂寥。几个洒扫的仆役远远看见他,眼神躲闪,交头接耳,显然早上的事情已经传开,他们看他的眼神里,除了以往的鄙夷,更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璟言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标是小院后方那座连接着主宅、地势稍高的观景阁楼。 “扶我上去。”他对小蝶说道。 小蝶张了张嘴,想劝说什么,但看到璟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一步步登上那木质楼梯。 楼梯发出“嘎吱”的**,仿佛随时会散架。每上一级台阶,璟言都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抗议,心脏狂跳,虚汗直冒。但他咬紧牙关,坚持向上。 登上阁楼最高处,视野豁然开朗。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璟言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首先涌入鼻腔的,不再是国公府内那若有若无的檀香,而是一股混杂着烟尘、腐朽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膻气的浑浊味道,随着初冬的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放眼望去,曾经只在书画诗词中想象过的东京汴梁,此刻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匍匐在阴沉的天幕下。 远眺城外,但见烽火台狼烟四起,一道道粗黑的烟柱如同恶龙的吐息,直插云霄,将天际染成一片污浊。隐约可见旌旗招展,营帐连绵,如同蝗虫般包围着这座巨城,那是金兵的营寨。更令人心惊的是,城墙之下,原本繁华的附郭地带,此刻已沦为一片焦土,残垣断壁,黑烟袅袅,诉说着不久前惨烈的攻防战。 而近处,汴梁城内,昔日“汴京富丽天下无”的盛景早已荡然无存。 纵横交错的道路上,不见车水马龙,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如同蚁群般蠕动的人潮——那是失去家园、挣扎求存的流民。他们扶老携幼,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写满了麻木、绝望和饥饿。哭喊声、哀嚎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顺着风隐隐传来,编织成一曲乱世的悲歌。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不少还被砸开抢掠一空,满地狼藉。偶尔有马车在手持棍棒的家丁护卫下疾驰而过,溅起泥水,引来流民一阵骚动和躲避。维持秩序的兵丁寥寥无几,且个个面带惶恐,只是机械地守着一些重要的街口,对大部分区域的混乱视若无睹。 秩序,在这里已经崩坏。 “公子……您看那边……”小蝶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指向靠近外城城墙的某个方向。 璟言凝目望去。 只见一小队穿着臃肿皮袄、戴着毛茸茸皮帽的金兵骑兵,约莫十余人,竟然耀武扬威地出现在城墙附近!他们显然是通过某种方式突入了外城区域,或者是在清理外围阵地。他们骑着高大的战马,如同闯入羊群的恶狼,挥舞着雪亮的弯刀,追逐着惊慌失措的百姓。 一名跑得慢些的老者被马刀从背后掠过,一声未吭便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马蹄撞翻,孩子摔出去老远,发出微弱的啼哭,旋即被一只马蹄无情踏过,哭声戛然而止。 金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哄笑,用听不懂的语言呼喝着,将抢夺来的零星财物、甚至是被他们用套索套住的年轻女子,挂在马鞍旁,如同展示狩猎的战利品。 烧杀、抢掠、奸淫……人间地狱的景象,就这么赤裸裸地、血淋淋地呈现在璟言的眼前! 他不是在看电影,不是在读历史书,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这个时代,目睹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嗡——”的一声,璟言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扶住冰冷的栏杆,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愤怒?有!那是一种源自同为人类的、最原始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下去,将那帮畜生碎尸万段! 但更多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寒和无力感。 这是战争!这是亡国灭种边缘的绝望!个人的勇武,在这历史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他之前还在纠结于府内的嫡庶之争,还在为一口馊饭而感到屈辱。可现在他才明白,在那堵城墙之外,在那群野兽的铁蹄之下,所谓的国公府,所谓的嫡子身份,屁都不是!一旦城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璟伦……还有心思内斗……”璟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弧度。他的好庶兄,恐怕还沉浸在争夺家产的美梦里,却不知屠刀已经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他扶着栏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依旧虚弱,但某种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正在他心底迅速凝聚。 之前,他想的是自保,是活下去。 现在,他看着城下那如同草芥般被收割的生命,看着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麻木的流民,一个更加清晰的念头浮现出来。 在这人吃人的世道,要么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要么,就拿起刀,做那个执刀的人! 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救国救民,首先,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能有尊严地、好好地活下去! 而脑海中那个需要“能量”才能开启的仓库,或许……就是他唯一可能抓住的,那把最沉重的“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阁楼的寂静。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带着几个护院匆匆上来,看到璟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不耐,但还是勉强行了个礼:“言公子,您怎么到这来了?此处风大,且不太平,快些回房去吧。大公子吩咐了,府内各处需严加看守,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走动。” 闲杂人等?璟言心中冷笑。这恐怕就是璟伦对他的新定位。 他没有争辩,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烽火狼烟、人间地狱,仿佛要将这景象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转过身,在小蝶的搀扶下,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下阁楼。 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与这具虚弱身体格格不入的沉重与决绝。 乱世已至,危如累卵。 这座看似坚固的国公府,还能在这滔天洪流中,支撑多久? 而他这条意外闯入此间的孤舟,又该如何在这惊涛骇浪中,寻得一线生机,甚至……搅动风云? ------------ 第5章:庶兄毒计,罚入柴房 从观景阁楼回到那间奢华却冰冷的卧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镣铐。城外人间的惨状与府内死水微澜的压抑,在璟言心中形成了尖锐的讽刺。他需要时间,需要安静,需要尽快恢复体力,找到激活那神秘仓库的方法。 小蝶不知从哪里悄悄弄来了一碗还算温热的粟米粥和两个素馅包子,虽然简单,却是穿越以来第一顿像样的食物。璟言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暖流落入空瘪的胃袋,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虚弱。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刚放下碗筷,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食物带来的微弱力量,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远比之前的恶仆要气势汹汹。 “砰!” 房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依旧是庶兄璟伦,他换了一身更为华丽的绛紫色锦袍,脸上却没了早上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愤怒与阴鸷的神情。他身后跟着的,不再是普通小厮,而是四名膀大腰圆、眼神凶悍、腰间佩着短棍的护院! 来者不善! 小蝶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挡在璟言床前,声音发颤:“大、大公子……您这是……” “滚开!贱婢!”璟伦看都没看她一眼,厉声呵斥,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锁定靠在床头的璟言,“好啊,我的好弟弟!装傻充愣这么多年,还真是小瞧了你!竟然敢在府内行凶,打伤仆役?!你是要反了天吗!” 果然,早上的事情发酵了。而且看这架势,璟伦是要借题发挥,彻底将他摁死。 璟言心中冰冷,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几分“痴傻”的茫然,含糊道:“……他……坏人……推我……” “推你?”璟伦嗤笑一声,上前一步,折扇几乎要点到璟言鼻子上,“他那是奉我的命行事!一个傻子,不好好在房里待着,到处乱跑冲撞了贵人,谁担待得起?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打了他,就是没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没把国公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他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刻意表演的义愤填膺:“如今城外金兵围城,人心惶惶,父亲为国事忧心,夙夜难寐!你倒好,非但不能为父分忧,反而在府内惹是生非,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国公府家教不严,徒增笑柄?!”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若是真正的痴傻儿,怕是只会瑟瑟发抖。但璟言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讽刺。为国事忧心?恐怕那位便宜父亲,忧心自身富贵前程更多一些吧。 “走!”璟伦不再废话,对着护院一挥手,“带他去见父亲!请父亲家法处置!” 四名护院如狼似虎地涌上前,就要动手拿人。 “不要!大公子!公子他身子还没好!求求您……”小蝶扑上来想要阻拦,却被一个护院粗暴地推开,踉跄着撞在桌角,痛得眼泪直流。 璟言眼神一寒,身体瞬间绷紧。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两个普通仆役或许还能靠技巧险胜,但面对四个训练有素、手持武器的护院,硬碰硬绝无胜算。 他强行压下动手的冲动,任由两名护院一左一右将他从床上架了起来。虚弱的身體使不上力,几乎是被拖着往外走。 “兄长……我饿……”他继续扮演着痴傻,试图用最简单本能的需求来混淆视听。 璟伦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饿?放心,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曲折的回廊,引得府中下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甚至有幸灾乐祸。 国公府的书房,位于主宅的中轴线上,气象森严。此刻,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压抑感。 国公璟弘,一个年约五旬、面容依稀与璟言有几分相似、却眉宇间凝结着浓重化不开愁绪的男子,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院内凋零的草木发呆。他穿着常服,但脊背不再挺直,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 “父亲!”璟伦一进书房,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抢先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孩儿无能,未能管束好弟弟,特来向父亲请罪!” 他指着被护院架着、一副虚弱茫然模样的璟言,添油加醋地将早上“行凶”之事说了一遍,重点强调璟言“突然发狂”、“殴打仆役”、“不服管教”,并且“擅自登上阁楼,恐被城外金兵侦知,泄露府内虚实”,最后总结道:“父亲,如今局势危殆,府内更需稳定。二弟他……他这般模样,留在主院,万一冲撞了前来商议军国要事的各位大人,或是走漏了什么风声,我璟家百年声誉,乃至阖府上下安危,恐将毁于一旦啊!” 一番话,看似处处为家族着想,实则刀刀致命,直接将璟言定性为“不稳定因素”和“潜在威胁”。 璟弘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落在璟言身上。对于这个嫡子,他感情极为复杂。这是发妻拼死生下的孩子,却天生痴傻,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一个挥之不去的遗憾和……隐隐的耻辱。多年来,他几乎采取了放任不管的态度,眼不见心不烦。 此刻,看着璟言那与亡妻相似的眉眼,却是一片空洞茫然,他心中叹了口气,乱麻般的思绪更加烦躁。城外战事吃紧,朝堂之上争吵不休,他自身前途未卜,实在没有太多心力再来处理这“家丑”。 “言儿……你……”璟弘张了张嘴,想问问具体情况,但看到璟言那副样子,又觉得问不出什么,最终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伦儿所言,可是属实?” 璟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嘴角甚至流下一丝晶亮的口水,含混道:“……爹……饿……” 璟弘眉头紧紧皱起,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他挥了挥手,仿佛要挥走什么令人不悦的东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淡漠:“罢了!既然不安分,那就别在主院待着了。府西角那处柴房还空着,收拾一下,让他去那里‘静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 柴房!静养! 这几乎等同于变相的囚禁!而且是条件最为恶劣的囚禁! 璟伦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连忙躬身:“父亲英明!如此既可让二弟静心,也可免生事端。孩儿这就去安排!” 他转过身,对着护院使了个眼色,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两名护院会意,粗暴地架着璟言,拖出了书房,朝着府邸最西侧、那个常年不见阳光、堆放杂物柴火的阴暗角落走去。 小蝶哭喊着想跟上去,却被书房外的护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璟言被带走,绝望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柴房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腐烂木料的呛人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和干柴,蛛网遍布,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透进些许微光,地上铺着薄薄一层脏污的稻草。 护院像扔垃圾一样,将虚弱不堪的璟言狠狠掼在冰冷的、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好好在里面‘静养’吧,二——公——子!”其中一个护院狞笑着,特意拉长了语调,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厚重的木门,并从外面落下了锁簧。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那一线微光,如同怜悯般,斜斜地照在璟言苍白而冰冷的脸上。 他躺在冰冷刺骨的地面,听着门外落锁的清脆声响,感受着身体与冰冷地面接触传来的寒意,以及胸腔里因愤怒和屈辱而几乎要炸裂的火焰。 柴房?静养? 好一个嫡亲的父亲!好一个手足情深的兄长! 在这即将倾覆的危巢之下,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同心协力,而是迫不及待地清理门户,将他这个“废物”和“耻辱”彻底打入尘埃! 身体的虚弱,环境的恶劣,家族的冷酷……这一切,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然而,在这极致的黑暗与寒冷中,璟言却缓缓地、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至极、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你们以为,将我关进这暗无天日的柴房,就能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吗? 你们错了。 这绝境,或许……正是磨砺我这把钝刀的,第一块磨刀石!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令人绝望的黑暗,而是将全部心神,再次沉入那片虚无,试图沟通那唯一的希望——脑海中的神秘仓库。 能量……他需要能量! 在这被世界遗弃的角落,他必须靠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 第6章:柴房夜话,忠仆现身 黑暗。 粘稠的,仿佛具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柴房里没有灯,只有那扇高悬的、巴掌大的小窗,吝啬地透进一丝冰冷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堆积杂物的狰狞轮廓和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寒气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顺着单薄的衣衫,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身下的稻草潮湿、腐朽,散发着霉烂的气味,与灰尘、蛛网以及某种小动物尸体腐败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废弃之地的独特气息。 璟言蜷缩在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柴垛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寒冷和饥饿像两条毒蛇,缠绕着他,不断吞噬着他本就微弱的体温和体力。白天吃下的那点粥食,早已消耗殆尽,胃里空得发疼,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 比身体更冷的,是心。 国公父亲的淡漠,庶兄璟伦毫不掩饰的恶意,以及这被轻易舍弃、打入尘埃的现实,都像一把把冰锥,刺穿了他初来乍到尚存的一丝侥幸。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家族?所谓的血脉亲情,在利益和危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尝试了无数次,集中精神去沟通脑海中的仓库。或许是身体状况比白天更差,或许是心神被绝望干扰,那神秘的景象始终没有出现,只有一次比一次剧烈的头痛作为回应,提醒着他“能量不足”这个残酷的事实。 难道……真的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阴冷肮脏的角落里?像一只无人问津的老鼠? 不甘心! 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必须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让那些将他弃如敝履的人,付出代价! 时间在黑暗和寒冷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打更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已是三更时分。 万籁俱寂,只有寒风穿过破旧窗棂缝隙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窸窣声,从柴房门外传来。 璟言瞬间警醒,屏住了呼吸,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是璟伦派来的人?要在这深夜彻底了结他? “咔嚓……” 一声极细微的、像是锁簧被什么工具小心拨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个黑影敏捷地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动作轻巧得如同狸猫。 月光下,隐约可见来人身材不算高大,但颇为健硕,穿着府里低等仆役的灰色短打,腰间似乎挂着些零碎工具,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显得异常锐利和警惕。 不是璟伦身边的那些嚣张护院。 来人目光迅速扫过柴房,很快锁定了蜷缩在角落的璟言。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静静站在原地,似乎在确认有没有惊动其他守卫。 片刻后,他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沙哑的、仿佛被风沙磨砺过的质感,开口道:“言公子?” 璟言没有回应,只是透过黑暗,冷冷地审视着对方。在彻底弄清来意之前,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那人见他不答,也不意外,反而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不大的水囊,缓步走了过来,在离璟言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公子,老奴赵铁柱。”他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与这身仆役装扮不太相符的沉稳,“以前是北边边防军的一个伙头兵,受了伤退下来,蒙先主母大恩,才能在府里谋个看管后库的闲差,混口饭吃。” 先主母?指的是这具身体已故的母亲? 璟言心中微动,但依旧沉默。 赵铁柱似乎也没指望他能立刻回应,继续低声道:“公子,您受苦了。这里有点干净的炊饼和清水,您先垫垫肚子,暖暖身子。” 食物的香气,尽管被油纸包裹着,还是极其微弱地透了出来,对于饥肠辘辘的璟言而言,却不啻于珍馐美馔。但他依旧克制着,没有立刻扑上去。 赵铁柱看着他那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警惕和清冷的眼神,心中也是诧异。他听说这位公子痴傻多年,可此刻看来,这眼神……分明清醒得很!难道传言有误?或是这场大难,反而让他…… 他按下心中疑惑,语气更加凝重:“公子,老奴冒险前来,一是念着先主母的恩情,不忍看您在此遭罪。二来……是有要紧事告知您。”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大公子……璟伦,他对您已起杀心!如今城外兵荒马乱,府里人心浮动,他怕是会借这个机会,制造意外,让您……悄无声息地‘病故’在这柴房之中,以绝后患!”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确切的警告,璟言的心还是猛地一沉。璟伦果然够狠毒! “他为何……一定要我死?”璟言终于开口,声音因干渴而嘶哑难听,但语句却清晰无比,再无半点痴傻之意。 赵铁柱听到这清晰的问话,眼中精光一闪,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他沉声道:“为了爵位,为了这国公府的继承权!您是嫡子,只要您在一天,他璟伦就名不正言不顺!以前您……浑浑噩噩,他或许还能容您,只当养个闲人。可如今……公子,您怕是藏不住了。” 藏不住了。 璟言默然。是啊,从他在房间反击恶仆开始,或许就已经引起了璟伦的警觉。而登上阁楼的行为,更是触碰了璟伦敏感的神经。一个不再完全受控的“傻子”,自然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府里……还有人知道?”璟言问。 赵铁柱摇摇头:“知道他有这心思的,恐怕不止老奴一个。但肯为您说话的……怕是难找。国公爷如今……唉,自顾不暇。”他话语中带着一丝对国公璟弘的失望。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道理,放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你为何要帮我?”璟言抬起眼,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刀,直视赵铁柱,“不怕被璟伦发现,引火烧身?” 赵铁柱迎着这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挺直了佝偻些的背脊,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军营,声音低沉却坚定:“老奴这条贱命,当年若不是先主母心善,早就丢在边关喂了野狗了。主母临终前,曾拉着老奴的手,嘱咐老奴……若有能力,照看您一二。这些年,老奴人微言轻,看着您受苦,却无能为力,心中愧疚。如今既然看出公子您并非池中之物,老奴若再畏首畏尾,岂不愧对先主母在天之灵?也枉自为人了!” 他的话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老兵特有的执拗和信义,沉甸甸的,砸在璟言心上。 第一个盟友。 在这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国公府里,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受过母亲恩惠的老兵。 璟言心中五味杂陈,有感动,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不能辜负这份在绝境中递过来的善意。 “赵……叔,”他改变了对赵铁柱的称呼,语气郑重,“今日之恩,璟言铭记于心。” 赵铁柱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连忙摆手:“公子折煞老奴了!当不起,当不起!” 璟言没有再纠结称呼,他拿起地上的水囊,拔开塞子,小心地喝了几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他又拿起炊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食物下肚,一股暖意缓缓滋生,驱散了些许寒冷和虚弱。 看着璟言进食,赵铁柱低声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老奴不能待太久,以免引人怀疑。您且忍耐,老奴会想办法再给您送吃的。另外……府内后库靠近西角门,那边守卫相对松懈,若……若真有万一,或可从此处寻机……”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在为璟言谋划一条可能的逃生路线。 “我明白了。”璟言点头,将最后一口炊饼咽下,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赵叔,你自己也要小心。” “公子放心,老奴省得。”赵铁柱站起身,再次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对璟言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如同他来时一样,敏捷地闪了出去,重新将门锁好。 柴房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和黑暗。 但这一次,不再是无边的绝望。 璟言靠在柴堆上,感受着胃里食物带来的暖意,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还剩大半清水的水囊。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母亲留下的善缘,在这生死关头,成了他第一缕救赎的微光。 而赵铁柱带来的信息和那条可能的退路,更是让他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前路依旧凶险,杀机四伏。 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微光虽小,可照暗室;星火虽弱,终能燎原。 这漫长的黑夜,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 第7章:系统激活,绝境任务 赵铁柱离开后,柴房重归死寂,但那块冰冷的炊饼和半囊清水,却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璟言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炊饼用油纸包好,塞进怀里贴身处,水囊则紧紧攥在手中。在这朝不保夕的境地,每一口食物,每一滴水,都是续命的资本。 身体依旧虚弱,寒冷依旧刺骨,但胃里有了食物垫底,那股令人心慌的饥饿感暂时退去,思维也变得清晰了许多。他靠坐在柴堆上,一边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再次尝试集中精神。 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盲目而急躁地试图“看见”或“取出”什么。他回想着赵铁柱的话,回想着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回想着母亲或许在冥冥中的庇佑,更回想着璟伦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城外血与火的惨状。 求生!他必须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或许,也为了不辜负那些黑暗中微弱的光亮,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不再任人宰割的力量! 他的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沉入识海深处。不再是为了索取,而是为了沟通,为了抓住那唯一的、缥缈的希望! 起初,依旧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和隐隐的头痛。 但他没有放弃,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固执地向着海市蜃楼的方向爬行。他将对生的渴望,对命运的不甘,对敌人的愤怒,全部化作一股执拗的信念,冲击着那无形的屏障! 渐渐地,变化产生了。 那深沉的黑暗中,开始有点点微弱如萤火的光屑浮现,它们飘荡着,汇聚着…… 头痛骤然加剧,如同有钢针在颅内搅动,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舌尖甚至尝到了咸腥的血味,硬是扛住了这波冲击!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响起! 眼前的黑暗如同幕布般被骤然撕裂!那点点萤火般的光屑瞬间汇聚、延展、定型! 一个清晰而古朴的界面,稳稳地浮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不再是模糊的货架虚影,而是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类似卷轴般的界面。背景是深邃的星空底色,边缘有着玄奥的云纹装饰。界面中央,是几个苍劲有力、仿佛蕴含着一丝天地至理的篆文大字: 【华夏文明火种系统】 成了!真的成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洪流般冲垮了疲惫和痛苦,让璟言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这不是幻觉!他的金手指,真的存在! 还不等他仔细研究这个系统,界面上的文字如同流水般变化,一段冰冷的、毫无感情,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同于之前的断断续续,这次连贯而稳定: 【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信念,符合基础绑定条件。】 【系统能量汲取中……基于宿主当前生命体征及环境能量场,能量补充效率:极低。】 【系统正式激活!开始扫描宿主状态及所处环境……】 界面左侧出现了一个简单的人形轮廓,旁边标注着几行小字: 【宿主:璟言(肉身契合度89%)】 【状态:重度虚弱、轻度冻伤、精神透支】 【生命体征:不稳定(警告)】 【可用能量:3/100(极低,仅维持基础界面及任务发布)】 右侧则是一个任务栏,此刻,第一条任务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显得格外醒目: 【试炼任务·绝境求生】 任务描述:检测到宿主身处极端恶劣环境,并面临致命威胁。真正的强者,当于绝境中磨砺锋芒。请依靠自身力量(系统仅提供信息辅助,不直接提供实物帮助),在24个时辰(古代计时,约现代24小时)内,成功脱离当前囚禁环境——国公府西角柴房。 任务要求:脱离过程中不得被守卫发现并再次捕获(即判定为脱离失败)。 任务奖励:解锁【基础生存物资包】x1(内含高能量食物、纯净水、基础药品等),系统能量+10。 失败惩罚:系统能量归零,进入强制休眠,直至宿主生命体征恢复至安全线以上方可重新激活(休眠期间无法提供任何辅助)。 倒计时:23:59:59… 23:59:58… 看着这清晰无比的任务界面,璟言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系统激活了,但情况并不乐观。能量只有可怜的3点,仅够维持基本运行和发布任务。而第一个任务,就是如此艰难——24小时内,靠自己逃出这个被锁死的柴房,还不能被发现! 失败惩罚更是严厉,系统休眠,意味着他将失去这最大的依仗,在那之前,璟伦的杀招可能就已经到了。 这系统,似乎并不是那种无脑送福利的类型,反而像是一个严厉的教官,将他直接扔进了最残酷的实战训练场。 置之死地,而后生? 璟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也好,若连眼前这关都过不去,又何谈在这乱世中立足?这系统,倒是合他的胃口! 希望就在眼前,虽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总好过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腐烂! 他不再浪费时间,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柴房,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柴房大约十几个平方,堆满了杂物和干柴。墙壁是厚重的青砖垒砌,看起来十分坚固。那扇门是厚实的榆木所做,从外面锁死,强行破门不仅困难,而且动静太大。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只有那扇高处的、巴掌大的小窗…… 他站起身,忍着虚弱和寒冷,走到墙边,踮起脚,用手丈量着小窗的位置和大小。窗口很小,而且装着几根粗实的木栅栏,间隙很窄,别说一个成年人,就是半大的孩子也钻不出去。 硬来不行,必须智取。 他的目光扫过堆放的杂物,一些废弃的家具零件、生锈的工具、断裂的绳索……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几根被弃置的、一头带着锈蚀铁钉的粗木柴上。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依靠自身力量……系统,这可是你说的! 他回到角落,重新坐下,闭上眼睛。这一次,他不是在沟通系统,而是在养精蓄锐,同时反复推演着那个冒险的逃脱计划。 脑海中,那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在一分一秒地跳动,如同催命的鼓点,也如同新生的序曲。 绝路不是终点,而是强者弯道的起点。 二十四小时,逃离囚笼! 他的冒险,从现在,正式开始了! ------------ 第8章:巧计破锁,智离牢笼 系统界面那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驱散了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璟言知道,自己必须争分夺秒。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强迫自己又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期间小口地喝水,咀嚼着怀里最后一点炊饼,尽可能恢复着体力。同时,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预想着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 时间缓缓流逝,窗外透进的光线逐渐由清冷的月华转变为黎明前最深沉的黑褐色。这是人最为困顿,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就是现在! 璟言睁开眼,眼中再无半点虚弱和迷茫,只剩下冰冷的专注。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暗夜中苏醒的猎豹,开始行动。 他的目标,是墙角那几根带着锈蚀铁钉的粗木柴。他挑选了其中最粗壮、铁钉相对牢固的一根,用力将其从柴堆中拔出。然后又从一堆废弃的木料里,找到几片边缘相对薄而坚硬的木片。 工具简陋得可怜,但这已是他能找到的全部。 他走到那扇厚重的榆木门前,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倾听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性的更梆声,显示着守夜人还在活动,但显然并未重点关注这个被视为“绝境”的柴房。 确认安全后,他蹲下身,目光锁定在门板与地面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以及门内侧那个简单的插销式门闩。这种古老的锁具,主要依靠门外的挂锁和内部的插销固定,结构并不复杂。 他的计划,并非强行破门,而是——从内部开门!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并非没有可能。关键在于门下的缝隙和那根带着铁钉的木柴! 他拿起一根坚硬的木片,小心翼翼地将其从门下的缝隙中探出去一截,如同一个微型的杠杆。然后,他调整好角度,将那颗锈蚀的铁钉尖端,对准了门外那把悬挂着的铜锁的锁梁(锁的U形部分)与锁体连接的脆弱处。 这需要极大的耐心、精准的控制力和一点运气。 他双手紧握木柴,将其作为一个加长的、不稳定的“手臂”和“撬棍”。因为身体虚弱,他的手臂微微颤抖,额头上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这具身体残存的所有力量,以及属于现代人璟言的专注和技巧。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摩擦声响起。 铁钉的尖端,成功地抵住了锁梁与锁体的连接缝隙! 成了!第一步! 璟言心中微喜,但动作更加谨慎。他不敢使用蛮力,那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只能利用木柴的杠杆原理,以及铁钉作为支点,施加一个极其巧妙而持续的侧向压力!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技巧和耐心的过程。他必须控制好力度,既要让力量足以破坏锁具内部脆弱的卡簧机构,又不能用力过猛导致木柴断裂或铁钉滑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冷的空气中,只有他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以及那微不可闻的、金属内部机括承受压力时发出的细微“**”。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且持续用力,酸痛得如同灌了铅,但他死死咬着牙,不敢有丝毫松懈。 脑海中的倒计时,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 就在他感觉手臂即将失去知觉,意识都因为过度专注而有些模糊的时候——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从门外传来! 成了! 璟言心中一凛,立刻停止了动作,再次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 门外依旧寂静。那声脆响太过轻微,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通过门缝观察,借助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隐约看到那把铜锁的锁梁,已经弹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成功了!锁芯内部的卡簧被他用这种取巧的方式破坏了! 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迅速进行下一步。现在,只剩下门内的插销。 他换了一根更薄、更有韧性的木片,将其从门板与门框之间那道不算严丝合缝的缝隙中缓缓插入,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根横亘的门闩。 这是一个更为精细的操作,需要凭感觉找到门闩的位置,然后用木片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将它从卡槽中拨开。 一下,两下……木片在缝隙中艰难地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轻微的声响,都让璟言的心跳漏掉一拍。 终于,木片的前端触碰到了坚硬的木质门闩! 他调整角度,用木片顶端抵住门闩的侧面,开始施加横向的推力。门闩在卡槽中发出“吱呀”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移动一分,都牵动着璟言紧绷的神经。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衫,寒冷和紧张让他浑身发冷,但胸腔里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咔哒。” 又一声轻响,门闩终于被完全拨离了卡槽! 刹那间,一种轻微的松动感从门板上传来! 门,开了! 璟言没有立刻拉开门,他再次屏息凝神,仔细倾听和观察了许久,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动后,才用颤抖的、因为脱力而几乎麻木的手,轻轻地、缓缓地,将厚重的柴房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比柴房内清新不了多少、但带着室外寒意的空气涌了进来,吹在他汗湿的脸上,让他精神一振。 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侧身闪出了柴房,反手又将门轻轻虚掩上,从外面看,仿佛依旧锁闭。 成功了!他依靠自己的力量,在二十四时辰内,离开了这座囚笼! 【叮!试炼任务“绝境求生”完成!奖励发放中……】 【基础生存物资包已存入系统空间(意念即可存取)。】 【系统能量+10,当前能量:13/100。】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带来一股微弱的暖流,似乎缓解了些许身体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振奋和希望! 然而,璟言来不及查看奖励,也来不及喜悦。他知道,逃离柴房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危险,现在才刚刚开始! 此刻天色未明,府内一片昏暗,只有远处廊下零星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如同鬼火。巡逻护院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身处国公府西侧最偏僻的角落,按照赵铁柱的说法,后库和西角门就在附近。 去哪里? 回自己的院子?那是自投罗网,璟伦发现他逃脱,第一个搜查的就是那里! 直接去西角门尝试出府?且不说角门是否有人把守,就算侥幸出去,他一个身份敏感、身体虚弱的“国公府逃奴”,在如今混乱的汴梁城内,又能活多久? 电光火石间,璟言做出了决断——去后库!找赵铁柱! 那里相对偏僻,易于躲藏,而且有赵铁柱这个潜在的盟友,或许能获得更多的信息和帮助。这是当前风险相对较低,且可能收益最大的选择。 他凭借着原主零星模糊的记忆和赵铁柱的描述,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如同一道影子,贴着墙根的阴影,利用廊柱、假山等障碍物,小心翼翼地向着后库的方向潜行。 身体依旧虚弱,脚步有些虚浮,但他的动作却异常敏捷和谨慎,每一次停顿、每一次移动,都充分利用了环境的掩护,将现代特种作战片中看到的潜行技巧发挥到了极致。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紧张和刺激。这种感觉,比他第一次独自驾驶重卡跑长途还要惊心动魄。 躲过一队打着哈欠的巡逻护院,绕过几个早起准备打扫的粗使婆子……他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庞大的国公府内穿梭。 终于,一座看起来比主宅建筑低矮、陈旧许多的库房轮廓,出现在前方。库房旁边还有一间小小的、亮着微弱灯火的值守房。 那里,应该就是后库,赵铁柱可能就在里面。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准备靠近那间值守房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灯笼的光亮,突然从另一条通往主院的小径传来! 璟言瞳孔骤缩,立刻闪身躲到一座巨大的防火水缸后面,屏住了呼吸。 只见几名手持棍棒的护院,在一个管事的带领下,正径直朝着后库这边走来!领头管事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和阴狠。 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后库? 难道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赵铁柱? 刚刚脱离险境的璟言,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才出狼窝,又近虎穴? ------------ 第9章:夜探府库,初获补给 冰冷粗糙的水缸壁紧贴着后背,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璟言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缩进阴影里,心跳如擂鼓,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那几名护院和管事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清晰,灯笼晃动的光晕扫过地面,几乎要触及他藏身的水缸边缘。 “妈的,这大冷天的,大公子也真是,非得这时候清点后库?说是怕有亏空,我看就是折腾人!”一个护院低声抱怨着,嘴里哈出白气。 “少废话!主子吩咐,照做就是。”领头管事的声音带着不耐,“赵铁柱那老家伙应该还在里面守着,去叫门!” 清点后库?不是冲他来的?璟言心中稍定,但随即又提了起来。赵铁柱在里面!如果被这些人堵住,他不仅找不到帮手,可能还会连累赵叔!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眼睛,只见那管事已经走到值守房前,用力拍打着门板:“赵铁柱!开门!大公子有令,即刻清点后库账目物资!” 值守房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和略带沙哑的回应:“来了来了……这就开门。”是赵铁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刚被惊醒的困意,但璟言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门“吱呀”一声开了,赵铁柱披着件旧棉袄出现在门口,脸上堆着恭顺的笑:“王管事,各位兄弟,这么早啊?快请进,外面冷。” 王管事哼了一声,带着护院鱼贯而入,灯笼的光亮将小小的值守房照得通明。 机会!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值守房内的瞬间,璟言如同鬼魅般从水缸后闪出!他没有丝毫犹豫,凭借着刚才观察到的库房结构和阴影分布,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后库那扇更为高大、紧闭的木门一侧的阴影里,紧贴着墙壁,与黑暗融为一体。 几乎在他藏好的同时,值守房里的王管事发话了:“老赵,别磨蹭了,把库房钥匙拿出来,开门!” “是是是,钥匙就在这儿。”赵铁柱应着,似乎在翻找什么。片刻后,一串钥匙碰撞的叮当声响起。 璟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库房门一开,灯光照出来,他很可能暴露! 脚步声向着库房门走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铁柱似乎被门槛绊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呼,手中的灯笼猛地一晃,差点脱手,光线一阵乱闪。 “哎哟,老家伙,小心点!”王管事骂了一句。 “对不住对不住,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赵铁柱连声道歉,稳住灯笼,这才慢吞吞地拿出钥匙,插向锁孔。 璟言紧紧贴着墙壁,连呼吸都停滞了。他清楚地看到,在赵铁柱稳定灯笼前那瞬间的晃动中,老人的目光似乎极其隐晦地向他藏身的阴影处扫了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和催促。 赵叔发现他了!而且是在帮他制造机会和掩护! “咔嚓。”锁开了。 厚重的库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灯笼的光线率先探入,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幸运的是,璟言藏身的位置恰好是光线照射的死角。 “进去吧,都精神点,仔细清点,特别是那些……”王管事的声音随着他踏入库房而变得模糊。 几名护院也跟着走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名护院的身影没入库房黑暗中的刹那,赵铁柱似乎是无意地,将原本欲随手带上的库房门,留下了一道比预想中更宽一些的缝隙,并且他自己的身体就站在门边,略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仿佛在等待吩咐。 就是现在! 璟言没有任何迟疑,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将身体压到最低,几乎贴着地面,利用赵铁柱身体和门框形成的视觉死角,如同一缕青烟,“嗖”地一下从那道缝隙中钻了进去,瞬间没入了库房内部更深、更浓重的黑暗里! 整个动作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进入库房的瞬间,他立刻向侧后方翻滚,躲入了一排高大的、堆满陈旧箱笼的货架之后,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成功了!在赵铁柱有意无意的掩护下,他险之又险地潜入了后库! 库房内空间很大,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深邃。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陈旧布匹、皮革以及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高高的穹顶下,一排排货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上面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各种物资——成匹的布料、积压的瓷器、一些不再使用的旧家具,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兵器的架子,不过上面大多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些残破的部件。 王管事和护院们的声音从仓库入口附近传来,灯笼的光亮在货架间晃动,他们似乎正在从门口开始清点。 “你,去那边看看布匹数量!” “这边的瓷器箱,打开几个查验!” “都仔细点,别漏了!” 璟言屏住呼吸,借着货架的掩护,如同黑暗中的壁虎,小心翼翼地向库房更深处移动。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一旦他们清点到里面,自己必将暴露。他必须趁此机会,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想办法离开。 他的目标很明确:食物、水、以及可能有用的工具或药品。 他避开光线和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巨大的货架阴影中快速穿梭。目光如同扫描仪,迅速掠过一堆堆物资。 终于,在库房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他发现了目标! 几个半人高的陶瓮,上面贴着泛黄的“粗盐”封条。旁边堆着一些麻袋,里面似乎是陈年的谷物,散发着淡淡的米香。还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柜子,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些瓶瓶罐罐,似乎是府中备用的金疮药、止血散之类的简单药品。 最重要的是,他在一个废弃的兵器架后面,发现了一个水缸!里面还有小半缸清水!旁边甚至还有一个掉在地上、满是灰尘的皮质水囊!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迅速行动。先是捡起那个皮水囊,用力抖掉灰尘,也顾不得脏,直接塞进水缸里灌满,然后紧紧扎好口。接着,他解开一个装着粟米的麻袋,用之前怀里包炊饼的油纸,飞快地包了几大包粟米,塞进怀里,沉甸甸的坠感让他感到一丝安心。他又抓了几大把粗盐,同样用油纸包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小药柜上。锁很小,是普通的铜锁。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再用巧劲,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一根生锈的、一头磨尖了的铁钎(可能是修理货架用的),捡起来,对准锁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撬! “哐当!”一声不算太响但在此刻环境下格外刺耳的声音响起!铜锁应声而开! 璟言的心猛地一抽,立刻停下所有动作,紧贴在货架后,竖起耳朵。 入口处的清点声似乎停顿了一下。 “什么声音?”一个护院疑惑地问。 “可能是老鼠吧?这破库房老鼠多的是。”王管事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别大惊小怪的,快点清点!” 璟言松了口气,不敢再耽搁,迅速拉开药柜。里面果然是一些常见的瓷瓶,贴着“金疮药”、“止血散”、“驱寒丸”等标签。他每样拿了两小瓶,迅速塞进怀里。 补给初步完成! 怀里的物资让他踏实了不少,但如何离开又成了难题。王管事他们还在门口附近清点,原路返回几乎不可能。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逡巡,最终落在了库房最里侧墙壁上方,那一排用于通风换气的、装着木栅栏的小气窗上。气窗比柴房那个稍大一些,但依旧狭窄,而且位置很高。 或许……可以试试? 他搬来几个废弃的木箱,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形成一个简陋的垫脚。爬上去后,他伸手试了试气窗的木栅栏。年久失修,木质有些腐朽。 他拿出那根生锈的铁钎,插入木栅栏与窗框的连接处,用力撬动! “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微不可闻,却牵动着璟言每一根神经。 一下,两下……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 “啪!”一声轻响,一根栅栏被他撬断!紧接着是第二根! 一个足够他钻出去的缺口出现了! 他心中一喜,先将装满水的皮囊和怀里的物资小心地从缺口递出去,落在外面松软的泥地上。然后他双手扒住窗沿,用力向上引体! 虚弱的手臂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硬是将身体一点点提了上去,艰难地从那个狭窄的缺口挤了出去! “噗通!” 他落在库房外的泥地上,虽然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沾满泥污,但心中却充满了逃出生天的狂喜! 他成功了!不仅逃出了柴房,还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功获取了宝贵的初始补给!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一阵轻微的、仿佛压抑着的啜泣声,从不远处的一簇枯草丛中传来。 璟言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草丛里,正是丫鬟小蝶!她用手死死捂着嘴,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脸上满是污泥和泪痕,正用一种混合着极度恐惧、担忧以及……看到他突然出现而产生的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样子,似乎哭了很久?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璟言的心。 ------------ 第10章:任务完成,物资到手 小蝶?! 璟言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的血液似乎都瞬间冻结了。她怎么会找到这里?还哭成这副模样?难道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还是府里出了什么变故牵连到她?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他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小蝶的嘴,将她更紧地拉入枯草丛的深处,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别出声!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小蝶被他捂住嘴,先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待看清是璟言,眼中的恐惧才逐渐被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取代,泪水流得更凶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不会叫喊。 璟言缓缓松开手,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公子……呜……奴婢……奴婢以为您……”小蝶抽噎着,话都说不连贯,瘦小的肩膀不住颤抖,“早上给您送饭……发现柴房空了……锁还坏了……奴婢……奴婢吓死了……又不敢声张……只能偷偷找……找了好久……听到这边有动静……才……” 原来是发现自己失踪,冒着风险一路找过来的。璟言心中微微一松,不是被璟伦的人跟踪就好。但看着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以及脸上、手上被枯枝划出的细小血痕,显然为了找他吃了不少苦头,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这丫头,倒是忠心得有些傻气。 “我没事。”他放缓了语气,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别哭了,小心把人引来。” 小蝶这才意识到处境危险,连忙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止住哭泣,只是身体还因之前的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 安抚住小蝶,璟言这才有空感受自己此刻的状态。浑身沾满泥污,手臂因为之前的攀爬和撬动而酸痛不已,怀里的粟米和盐包硌得生疼,但那种成功逃脱并获取补给的充实感,却让他精神亢奋。 更重要的是——任务完成了! 他意念一动,脑海中那古朴的卷轴界面再次浮现。 【试炼任务·绝境求生——已完成!】 【奖励发放:基础生存物资包x1,系统能量+10。】 【当前系统能量:23/100】 一股远比之前领取任务时更明显的暖流,温和地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虽然没能立刻让他变得生龙活虎,但那股萦绕不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似乎被驱散了一丝,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看来,完成任务获得的能量,对修复这具身体有直接的好处! 紧接着,他注意到系统界面角落里,多了一个类似储物格的图标,里面静静地放着一个迷彩色的、现代风格的帆布包图案,下面标注着【基础生存物资包】。 这就是奖励! 他集中意念,触碰那个图标。 【是否提取“基础生存物资包”?】 【是/否】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几乎在他做出选择的瞬间,手中猛地一沉!一个质感扎实、迷彩色的帆布双肩包,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这神奇的一幕,让旁边刚刚止住哭泣的小蝶再次瞪大了眼睛,小嘴张成了圆形,仿佛见了鬼一样,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样式古怪的“包裹”。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哭花了眼。 璟言没时间解释,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拉开背包拉链。里面的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让他心跳加速: · 三块用银色锡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板状物——高能量巧克力! · 两瓶500毫升装的塑料瓶——纯净水! · 几个密封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雪白的纱布、棉签、还有几片独立包装的创可贴——急救绷带和基础医疗用品! · 一把红色、造型精巧、泛着金属光泽的多功能工具——瑞士军刀! 都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尤其是那瑞士军刀和巧克力,在这北宋末年,简直是超越时代的瑰宝! 他拿起一块巧克力,沉甸甸的,隔着锡纸仿佛都能闻到那诱人的甜香。他小心翼翼地剥开一角,浓郁的巧克力味瞬间散发出来,让小蝶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中充满了好奇。 璟言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丝滑、甜腻中带着一丝微苦的口感在舌尖炸开,迅速转化为能量,涌入近乎枯竭的身体。他又拧开一瓶纯净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清冽甘甜,远比刚才库房里那带着尘土味的水囊里的水要好喝无数倍! 食物和水的补充,加上系统能量的滋养,让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冰冷的四肢也暖和了起来。 “公子……这……这是……”小蝶看着他那仿佛“变戏法”般拿出的奇怪东西,又看着他吃喝后明显好转的气色,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是……一位高人暗中相助。”璟言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将剩下的巧克力和水小心收好,然后拿起了那把瑞士军刀。在微弱的天光下,刀身反射着冷冽的光泽,各种小巧而实用的工具折叠其中,透着现代工业的精巧与力量。 有了这些东西,他的生存能力将大大提升!尤其是这把军刀,在这个时代,堪称神兵利器! 希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站起身,将帆布背包背在肩上(虽然样式古怪,但总比怀里揣着一堆东西方便隐蔽),把从库房弄来的皮水囊和粟米盐包也塞了进去,手里紧握着那把瑞士军刀。他看了一眼依旧处于震惊和迷茫中的小蝶,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灯笼晃动的光亮,正由远及近,朝着后库这个方向快速而来!听声音,人数比之前王管事那波还要多!而且步伐急促,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气势! “快!围起来!别让那傻子跑了!” “仔细搜!柴房没人,肯定躲到这一带了!” “大公子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璟伦的人!他们发现他逃脱了!而且直接锁定了西院后库这片区域! 火光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影影绰绰的人影和晃动的刀棍! 刚刚获得的喜悦和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冲得七零八落! 璟言脸色骤变,一把拉起吓得浑身僵硬的小蝶,目光急速扫过周围。 前有追兵,后是高大的库房墙壁,侧面是枯草丛和院墙…… 绝路?! 不!还有最后一个地方!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后库墙壁与府邸高大外墙之间,那条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堆满落叶和杂物的阴暗夹道! “跟我来!” 他低喝一声,拉着小蝶,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条几乎被遗忘的、充满腐臭气味的狭窄缝隙之中…… ------------ 第11章:藏身匿迹,险象环生 夹道狭窄得令人窒息,两侧是高耸冰冷的墙壁,上面布满滑腻的青苔。脚下是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烂落叶和不知名的污秽,踩上去软塌塌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璟言将小蝶紧紧护在身后,两人几乎是嵌在墙壁的阴影里,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杂乱的脚步声和晃动的火光迅速逼近,最终在夹道入口处停了下来。 “妈的,那傻子能跑哪儿去?柴房空了,后库也搜了,难道插翅膀飞了?”一个粗嘎的声音骂道,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王管事他们还在后库里面清点,说没看见人。这边就这条死胡同了,搜不搜?”另一个声音问道。 “搜!大公子下了死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傻子找出来!你们两个,进去看看!”似乎是头目的人下令道。 火光晃动,两名护院骂骂咧咧地,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提着短棍,侧着身子,极其不情愿地挤进了狭窄的夹道。 璟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夹道太窄,几乎没有任何可供躲藏的空间!一旦他们走到尽头,借着灯笼的光,自己和身后瑟瑟发抖的小蝶将无所遁形! 怎么办?硬拼?对方有武器,而且外面还有人,自己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胜算几乎为零!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扫过周围的一切。墙壁、脚下的淤泥、头顶…… 头顶! 夹道的上方,并非完全封闭,为了通风和排水,墙壁与府邸外墙的顶端之间,留有约莫一尺宽的缝隙,上面似乎覆盖着腐朽的木板或瓦片,隐约能看到一丝微光透下。 就在两名护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摸索,灯笼的光晕几乎要照到他们藏身之处时,璟言动了! 他闪电般从系统奖励的帆布包侧袋里掏出了那把瑞士军刀,看准头顶一处看似松动的、覆盖着缝隙的腐朽木板,用尽全力,将主刀弹出,手腕猛地一抖! “咻——” 军刀脱手而出,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破空声,精准地钉入了头顶那块木板的边缘!刀尖没入腐朽的木头,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这声响在寂静的夹道中被放大了数倍! “什么声音?!”两名护院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举起灯笼向上照去。 几乎在军刀出手的瞬间,璟言已经拉着小蝶,如同壁虎般紧贴住内侧的墙壁,利用墙壁本身微小的凹凸和阴影,以及护院们注意力被吸引到上方的瞬间,最大限度地隐藏了身形。 灯笼昏黄的光线在头顶扫过,晃动着。那块被军刀钉住的木板,因为受力,边缘的碎屑簌簌落下几粒灰尘。 “在上面!好像有东西!”一个护院喊道。 “是不是那傻子爬上面去了?”另一个护院惊疑不定。 “快!出去叫人!拿梯子来!”外面的头目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喊道。 两名护院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再仔细搜查夹道深处,慌忙转身,互相推挤着,以比进来时更快的速度退了出去,嘴里还嚷嚷着:“头儿!那傻子可能爬到墙缝上面去了!” “废物!还不快去找梯子!你们几个,守好这里,别让他再跑了!”头目的呵斥声和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似乎是分头去找工具和包围这片区域了。 夹道入口处,还留着两个护院看守,但他们的注意力显然也都被“傻子可能爬上墙”这个信息吸引,不时抬头张望,并未再进入这肮狭窄的夹道。 成功了!调虎离山! 璟言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刚才那一下,完全是兵行险着,赌的就是这些护院的惯性思维和对“傻子”潜意识的轻视。如果他们再谨慎一点,往里多走几步,后果不堪设想。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踮起脚,试图去够那把钉在上方的瑞士军刀。然而,位置太高,他够了几次都差一点。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而微微颤抖的小手轻轻拉了他的衣角一下。璟言低头,只见小蝶仰着脸,虽然依旧恐惧,但眼中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坚决。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又指了指璟言的脚,然后蹲下了身子,用眼神示意他踩上去。 璟言愣了一下,看着小蝶那单薄瘦弱的肩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一丝不忍。但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他不再犹豫,低声道:“得罪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踩在了小蝶的肩头。 小蝶咬紧牙关,闷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在发抖,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高度足够了!璟言伸手,轻松地拔下了钉在木板上的瑞士军刀,收回刀鞘,珍重地放回包中。 他轻轻跳下,扶住几乎脱力的小蝶,低声道:“谢谢。” 小蝶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公子……没事就好。” 危机暂时解除,但并未远离。他们依然被困在这条死胡同里,外面有守卫,璟伦的人正在四处搜寻。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小蝶无助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哭腔。 璟言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头顶那道缝隙。既然军刀能钉上去,说明那些覆盖物并不牢固。或许……这里并不是绝路? 他示意小蝶保持安静,自己则开始更仔细地检查头顶的木板和瓦片。他用瑞士军刀小心翼翼地撬动、探查。很快,他发现靠近内侧墙壁顶端,有几块木板因为常年潮湿,已经腐朽得相当严重,边缘甚至出现了裂缝。 一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浮现。 他选中其中一块看起来最脆弱的木板,将瑞士军刀换到更坚固的木锯功能,开始悄无声息地锯割木板与墙体的连接处! “沙沙……沙沙……” 细微的锯木声在狭窄的夹道中回荡,每一次摩擦都让璟言和小蝶的心跳加速一分。他们紧盯着入口的方向,生怕这微弱的声音会引起守卫的注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汗水顺着璟言的额角滑落。腐朽的木头比想象中更难对付,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酸痛麻木。 终于,“咔嚓”一声轻响,木板的一端被锯断了!紧接着,他如法炮制,锯断了另一端。 他双手托住那块松动的木板,用力向下一拉! “哗啦——” 一片灰尘和碎木屑落下,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出现在墙壁顶端! 有戏! 璟言心中狂喜!这夹道上方的缝隙,连接的似乎并非是外墙之外,而是……库房的屋顶阁楼或者通风隔层? 无论如何,这是一条新的路径!一条可能摆脱眼下困境的路径! 他先将背包塞了进去,然后双手扒住洞口边缘,用力攀了上去。上去后,他立刻回身,伸手给小蝶:“快,把手给我!” 小蝶看着那黑乎乎的洞口,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看着璟言伸出的手,她还是鼓起勇气,踮起脚,抓住了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掌。 就在璟言用力将小蝶向上拉,小蝶的双脚刚刚离地的瞬间—— “里面什么声音?!”夹道入口处的一个守卫似乎听到了刚才木板落下的细微声响,警惕地探头望了进来,手中的灯笼也随之向内照来! 昏黄的光线,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扫过了空荡荡的夹道,然后……定格在了那悬在半空、双脚乱蹬、正被往上拉的小蝶身上! 四目相对! 守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张大了嘴巴,惊骇欲绝的呼喊即将破喉而出: “在……” ------------ 第12章:救治铁柱,收服人心 “在……在上面!他们钻到墙上面去了!” 守卫终于喊出了声,声音因惊骇而变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他指着夹道上方的洞口,以及小蝶那双还在乱蹬的脚,脸色煞白。 “什么?!” “快!堵住洞口!” “拿家伙!” 夹道入口处瞬间炸开了锅!剩下的守卫和闻声赶来的其他护院乱作一团,有人试图往里挤,有人慌忙去找长杆之类的工具,还有人跑去禀报。 千钧一发! 璟言目眦欲裂,肾上腺素飙升,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提!小蝶惊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拎起的小鸡,瞬间被拉入了上方黑暗的洞口! 几乎在她身体完全进入的同一时间,一根带着铁钩的长杆就“呼”地一下从下方捅了上来,堪堪擦着她的鞋底掠过!好险! “快走!”璟言来不及后怕,拉起惊魂未定、浑身瘫软的小蝶,也顾不得看清身处何地,沿着脚下似乎是木质结构的、布满厚重灰尘的狭窄空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深处爬去。 身后传来护院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捅刺声,但洞口狭窄,他们一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徒劳地制造噪音。 爬行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后的喧哗声变得模糊,璟言才敢停下来稍作喘息。他借着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后库屋顶下方的阁楼隔层,空间低矮,堆满了不知名的杂物和陈年蛛网,空气浑浊不堪。 小蝶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小脸惨白,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暂时安全了。 但璟言的心并未放下。赵铁柱!王管事他们还在后库里清点,赵叔掩护自己的事情会不会暴露?他会不会受到牵连? 必须确认赵叔的安危! 他示意小蝶留在原地隐藏好,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记忆中被撬开气窗的大致方位附近,找到一处木板缝隙,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后库内,王管事和护院们的清点似乎接近了尾声,但气氛却有些异样。几名护院围在值守房门口,王管事正对着里面厉声呵斥: “赵铁柱!你好大的胆子!说!那傻子是不是你放跑的?!” 璟言心中猛地一沉!果然还是牵连到赵叔了! 他凝神望去,只见赵铁柱被两名护院反拧着胳膊押着,跪在值守房冰冷的地面上。老人头发散乱,嘴角带着一丝血迹,脸上有几处明显的淤青,显然已经吃了些苦头。但他却梗着脖子,嘶声道:“王管事!你休要血口喷人!老奴一直在此配合清点,连门都没出过,如何能放跑二公子?你们找不到人,就想拿老奴顶罪吗?!” “还敢狡辩!”王管事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扇在赵铁柱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有人看见那傻子往这边跑了!不是你搞的鬼,还能有谁?说!你把他藏哪儿了?!” “老奴不知!”赵铁柱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浑浊却带着一股老兵特有的执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好你个老东西!骨头够硬!”王管事气极反笑,眼神阴狠,“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一名护院举起手中的短棍,就要朝赵铁柱的背上砸去! 不能再等了! 璟言心急如焚,目光急速扫视,瞬间锁定下方货架上一摞堆放不稳的旧陶罐。他来不及多想,从系统背包里摸出一块之前顺来的小石子,看准角度,手腕一抖,石子如同子弹般射出! “啪!” 石子精准地打在最边缘一个陶罐的底部! “哗啦啦——!” 一摞陶罐应声而倒,从高高的货架上摔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清脆的碎裂声!碎片四处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将库房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正准备行刑的护院也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 “怎么回事?!” “是那边货架!” “快去看看!是不是那傻子躲在上面?!” 王管事又惊又怒,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指挥着护院们冲向那片货架区搜查,暂时放过了赵铁柱。 机会! 璟言立刻行动。他迅速找到一处看起来木板相对薄弱、靠近值守房上方区域的位置,再次掏出瑞士军刀,用木锯功能开始悄无声息地切割。这一次,他动作更快,更急。 “沙沙沙……” 木屑纷飞。很快,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被锯开。他毫不犹豫,直接跳了下去,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恰好落在值守房内的阴影角落里。 外面,护院们还在货架区翻找,叫嚷声不绝于耳。 赵铁柱听到身后动静,艰难地回过头,当看到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身后的璟言时,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公……公子?!”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赵叔,长话短说,跟我走!”璟言上前,想要扶起他。 “不行!”赵铁柱却猛地摇头,压低声音,急促道,“公子,您快走!别管老奴!他们找不到您,最多打老奴一顿出气,不敢真要了老奴的命!您要是被抓住,就全完了!” 看着他脸上的伤痕和嘴角的血迹,听着他这发自肺腑、宁愿自己受苦也要护他周全的话语,璟言心中剧震,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在这冰冷无情的国公府,这萍水相逢的老兵,竟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不行!”璟言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赵铁柱被反拧后明显不自然下垂的左臂,以及背上隐隐渗出的血迹,“你已受伤,我不能丢下你!” 他不再多言,强行将赵铁柱扶起。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赵铁柱左臂衣袖被撕破,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红肿发黑,正不断渗出黄浊的脓液,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显然是旧伤未愈,又遭殴打,已然严重感染!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这种程度的感染,足以致命! 赵铁柱也注意到了璟言的目光,惨然一笑:“前几日搬运重物不小心被铁片划的,不碍事……” “别动!”璟言脸色凝重,命令道。他迅速卸下背后的帆布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系统奖励的【基础生存物资包】中的急救物品——碘伏、棉签、纱布、绷带。 看着璟言拿出那些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瓶瓶罐罐和雪白得晃眼的纱布,赵铁柱再次愣住了。 璟言动作麻利,他用瑞士军刀小心地割开赵铁柱伤口周围的衣袖,露出完整的创面。那狰狞的伤口让见惯了战场惨烈的老兵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赵叔,忍着点,会有点疼。”璟言沉声道,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蘸取那棕红色的液体。 当碘伏触碰到溃烂红肿的伤口时,一阵强烈的、不同于寻常金疮药刺激的刺痛感传来,赵铁柱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但他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死死盯着璟言的动作,看着他用那奇怪的“药水”仔细地、一遍遍清洗着伤口,将脓血和腐肉都清理干净,露出了下面鲜红的嫩肉。 随后,璟言又将一些白色的药粉(系统包内的消炎粉)洒在伤口上,然后用雪白的纱布覆盖,再用绷带熟练地缠绕、固定。整个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令人信服的从容。 做完这一切,璟言又将一颗系统包里的消炎药(去除了包装)递给赵铁柱:“赵叔,把这个吃了,对你的伤有好处。” 赵铁柱看着手中那颗从未见过的小小白片,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干净利落、疼痛大为减轻的伤口,再抬头看向璟言那沉静而专注的脸庞,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是傻子! 他不仅不傻,还拥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这些奇特的药物,这娴熟的处理方式,简直闻所未闻!那药水清洗时的剧痛过后,伤口处传来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清凉和舒适感,仿佛连那股折磨他多日的灼热都消散了大半! 这……这难道是老天爷开眼了?先主母在天之灵保佑?让公子得了神仙传授?!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让赵铁柱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不再犹豫,仰头将那片药吞下,然后挣扎着,推开璟言的搀扶,对着璟言,用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撑地,重重地、虔诚地磕了一个头! “公子!老奴……老奴赵铁柱,这条命,从今日起,就是公子的了!但有驱使,万死不辞!”老人的声音哽咽,却带着金石般的坚定,浑浊的眼中迸发出如同年轻时才有的炽热光芒! 这一刻,他效忠的已不仅仅是先主母的恩情,更是眼前这位脱胎换骨、身怀异术的公子本身! 璟言连忙将他扶起,心中也是激荡不已。他知道,自己用超越时代的知识和物资,真正收服了这位老兵的心。 “赵叔,快起来,我们之间,不必如此。”他用力握了握赵铁柱粗糙的大手,“现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外面的搜查声越来越近,货架区的翻找显然一无所获,王管事的怒骂声再次响起,目标重新指向了值守房。 新的危机,接踵而至。 ------------ 第13章:系统升级,正式绑定 赵铁柱那掷地有声的效忠誓言还在狭窄的值守房里回荡,门外王管事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护院们杂乱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赵铁柱!你个老杀才!给老子滚出来!” “肯定是他把傻子藏起来了!把门撞开!” “砰!砰!”沉重的撞门声响起,单薄的木门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情势危急,千钧一发! 赵铁柱脸色一变,猛地将璟言往值守房更里面的角落阴影处一推,低吼道:“公子,躲好!”他自己则挣扎着站起身,虽然左臂伤口疼痛,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准备用身体去阻挡即将破门而入的护院,为璟言争取最后的时间。 璟言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怀中是装着救命物资的背包,眼前是愿为自己赴死的老兵。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中激荡——有绝境中的温暖,有被守护的感动,更有一种不甘受命运摆布的愤怒! 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连累赵叔和小蝶! 强烈的求生欲和守护之心,如同熊熊烈焰,灼烧着他的意志。也就在这一刻,他脑海中那古朴的系统界面,忽然毫光大放! 【检测到宿主行为:于危难中救助同伴,展现文明火种之“仁”与“义”。】 【符合核心绑定标准……】 【系统能量汲取加速……汲取完毕!】 【灵魂绑定程序启动……绑定完成!】 【华夏文明火种系统,正式为您服务!】 一连串清晰无比的提示音,不再是之前断断续续的模样,而是稳定、流畅地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被彻底打破,他与系统之间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和清晰!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庞大、更精纯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浩浩荡荡地涌入他四肢百骸!这股能量温和而坚定,所过之处,冰冷的躯体迅速回暖,肌肉的酸痛和疲惫感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消退,连头脑都变得异常清明、敏锐!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臂、胸口等处一些细微的擦伤和淤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散! 【系统升级完成!】 【当前能量:75/100(与宿主灵魂绑定,能量恢复速度小幅提升)】 【系统功能解锁:基础物资检索。】 【系统空间:1立方米(随宿主精神力及能量提升可扩展)】 界面变得更加清晰、细节更丰富。在原本的储物格旁边,多了一个类似搜索框的图标。而他的意识只要集中在那迷彩背包的图案上,就能“看”到一个一立方米大小的稳定空间,里面静静存放着基础生存物资包以及他之前塞进去的皮水囊、粟米等物。取用物品不再需要实物提取到手上,意念一动即可存入或取出系统空间,便捷了无数倍!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璟言又惊又喜!正式绑定!能量大涨!还解锁了检索功能和系统空间!真是雪中送炭! “砰——!” 木门终于不堪重负,被猛地撞开!王管事带着几名凶神恶煞的护院,一拥而入! “赵铁柱!你果然……”王管事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赵铁柱虽然站着,但脸上并无惧色,反而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怜悯和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而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在赵铁柱身后的阴影里,缓缓站起了一个人。 那人身姿挺拔,虽然衣衫沾染泥污,却掩不住一股锐利如出鞘宝剑般的气势。脸上再无平日的痴傻茫然,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竟让久经世故的王管事都感到一阵心悸! 是璟言!那个傻子二公子!他真的在这里! 可他……他怎么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你……你……”王管事指着璟言,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二公子,与他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痴痴傻傻的形象判若云泥! 几名护院也愣住了,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璟言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上前一步,与赵铁柱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管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管事,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离开?”王管事回过神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重新浮现出狠厉之色,“二公子,您怕是还没睡醒吧?大公子有令,要将您‘请’回去!您还是乖乖跟我们走,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他使了个眼色,两名护院立刻手持短棍,狞笑着逼上前来。 赵铁柱肌肉绷紧,就要上前拼命,却被璟言轻轻按住。 面对逼近的威胁,璟言眼神微冷。他心念一动,系统界面上的检索功能瞬间启动。他脑海中闪过“防身”、“非致命”等关键词。 【检索中……根据宿主当前权限及环境,推荐物资:高强度防狼喷雾(微缩版)。需能量:5点。是否兑换?】 防狼喷雾?好东西!璟言毫不犹豫:“兑换!” 【兑换成功!能量-5,剩余能量70/100。】 几乎在提示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比口红稍大、金属质感的小罐子凭空出现在他系统空间的角落。意念再动,小罐子已悄无声息地滑入他宽大衣袖下的手中。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外人毫无所觉。 此时,一名护院的手已经快要抓到璟言的胳膊。 “冥顽不灵。”璟言淡淡吐出四个字,手臂看似随意地一抬,袖口对准那名护院以及他身后另一人的面部—— “嗤——!” 一股无色无味但极其刺激的雾气猛地喷出,精准地笼罩了两名护院的口鼻! “啊!我的眼睛!” “咳咳!什……什么东西?!辣死了!” 两名护院瞬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丢掉了手中的短棍,双手死死捂住眼睛和口鼻,涕泪横流,剧烈地咳嗽起来,痛苦地蜷缩在地,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这诡异莫测的一幕,彻底镇住了剩下的王管事和另外两名护院!他们惊恐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同伴,又看看璟言手中那个从未见过的、造型古怪的小金属罐,如同见了鬼魅,连连后退,脸色惨白。 “妖……妖法!”一名护院声音颤抖,几乎握不住棍子。 王管事也是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二公子,恐怕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傻子,而是掌握了某种可怕手段的、极其危险的存在! 璟言没有继续攻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还要‘请’我吗?” “不……不敢!二公子恕罪!小的们这就滚!这就滚!”王管事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点捉拿的心思,连滚爬爬地带着还能动的手下,拖起地上惨叫的两人,狼狈不堪地逃出了值守房,仿佛慢一步就会步其后尘。 喧嚣过后,值守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淡淡的防狼喷雾气味和劫后余生的喘息。 赵铁柱看着璟言,眼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刚才看得分明,公子手中那“法器”威力惊人,瞬间制服了两名健壮护院!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公子……您……”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语言是如此匮乏。 璟言收起防狼喷雾,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力量和与系统紧密相连的感觉,心中豪情顿生。他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沉声道:“赵叔,从今日起,无人可再轻辱我等。” 赵铁柱重重抱拳,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老奴,誓死追随公子!” 就在这时,璟言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 【宿主已初步具备在乱世立足之基。】 【正式任务序列启动……】 【任务生成中……基于当前时空坐标及文明危机等级……】 【任务发布:【锋芒初露】!】 【任务内容:于汴梁城陷落前,独立击杀一名金兵十夫长及以上军官,并缴获其身份信物。】 【时限:汴梁城破之前(剩余时间预估:7-15日)。】 【任务奖励:解锁【基础军工材料包】、系统空间扩容至5立方米、能量+50。】 【失败惩罚:系统能量清零,强制进入深度休眠(重启条件未知)。】 独立击杀金兵军官?!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难度飙升的正式任务,璟言瞳孔骤然收缩,刚刚因系统升级而带来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压力所取代。 城外是如狼似虎、装备精良的金兵,城内是勾心斗角、欲置他于死地的“自己人”。而他,要在这内忧外患、危如累卵的绝境中,主动出击,猎杀一名敌军头目? 这已不仅仅是求生,而是向这该死的世道,主动挥出的第一刀!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这第一刀,他必须挥出去,也必须要见血! ------------ 第14章:金兵叩城,乱世加码 值守房内,那誓死效忠的余音和系统发布任务的冰冷提示仿佛还在空气中交织碰撞,未及喘息,一阵沉闷如滚雷、穿透厚重墙壁的声响,便由远及近,轰然撞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咚——!咚——!咚——!” 不是一声,不是一阵,而是连绵不绝、一声响过一声、仿佛永无止境的恐怖撞击!那是巨型攻城槌砸在巍峨城门上的死亡重奏!其间夹杂着无数箭矢破空的凄厉尖啸、巨石砸落墙垛的轰然巨响、以及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成千上万人汇聚而成的疯狂呐喊与嘶吼! 金兵开始总攻了! 这一次的声势,远非之前几日小打小闹的试探可比!整个汴梁城,仿佛都在这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击浪潮中瑟瑟发抖! “开始了……终于还是开始了……”赵铁柱脸色煞白,作为一名老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攻势意味着什么。城破,或许就在旦夕之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受伤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身旁的璟言。 小蝶也从阁楼的藏身处连滚带爬地下来,听到这恐怖的声响,吓得小脸毫无血色,紧紧抓住璟言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璟言站在值守房门口,透过门缝望向主院的方向。尽管看不到城墙处的惨烈,但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和脚下传来的细微震动,已足够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血火交织的末日图景。系统任务里那冰冷的“汴梁城破之前(剩余时间预估:7-15日)”的字眼,此刻被这战鼓擂得无比真实而紧迫! 7到15天!他必须在城破之前,完成那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几乎是同时,国公府内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瞬间炸开了锅! 先前还维持着表面秩序的府邸,此刻彻底陷入了混乱。丫鬟、仆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尖叫声、哭喊声、物品摔碎声不绝于耳。管家、管事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却根本无法压制住人群的恐慌。 “快!快去收拾细软!” “夫人的首饰匣子!一定要带上!” “我的老天爷啊!金兵要打进来了!快跑啊!” 人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和疯狂,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规矩荡然无存,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抢夺任何可能带走的财物,寻找着虚无缥缈的生路。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庶兄璟伦的院落更是“热闹”非凡。 璟言带着赵铁柱和小蝶,借着混乱和熟悉地形的优势,悄然潜行至璟伦院子附近的假山后。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十几名膀大腰圆的护卫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守在各处。丫鬟仆役们如同工蚁般穿梭不停,将一箱箱、一包包明显是精心打包好的金银细软、古玩字画搬上早已备好的几辆豪华马车。 璟伦本人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锦缎劲装,外面却套了件不符合身份的普通布衣,正焦躁地站在院中,对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厉声呵斥: “蠢货!那些笨重的家具还搬什么搬!挑最值钱的!轻便的!字画只拿前朝大家的!瓷器要官窑的!快!再快一点!”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望向城门方向,每一次巨大的撞击声传来,他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 “大公子,府库的钥匙还在老爷那里,有些东西……”管家试图解释。 “管不了那么多了!”璟伦粗暴地打断,脸上因恐惧和贪婪而扭曲,“父亲那边自有我去说!现在,立刻,把能装的都给我装上!等城门一破,想走都走不了了!快!” 他口中的“父亲”,那位国公璟弘,此刻却不见踪影,不知是仍在“忧心国事”,还是在安排自己的退路。 看着璟伦那副恨不得将整个国公府都打包带走的贪婪模样,以及那些护卫眼中对同府之人毫不掩饰的戒备和冰冷,璟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就是大宋的公爵之家?这就是他的血脉亲人?国难当头,他们想的不是守土抗敌,不是安排府中无辜仆役的退路,而是第一时间卷铺盖跑路,甚至对可能分薄他们财物的“自己人”都充满了提防! 宁与外贼,不与家奴? 不,他们甚至连“家奴”的那点财物都不愿放过!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深深的鄙夷,在璟言心底蔓延。依靠这样的家族,在这样的乱世中,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公子……我们……”小蝶看着眼前的混乱和璟伦院中的景象,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连大公子都要跑了,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岂不是注定要被抛弃,成为金兵刀下的亡魂? 赵铁柱也是面色凝重,他看向璟言,等待着他的决断。老兵经历过战阵,知道溃败时被抛弃的下场,但他更相信眼前这位脱胎换骨的公子,能带领他们找到一线生机。 璟言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庭院,望向那被烽火和喊杀声笼罩的城墙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系统任务要求他击杀金兵军官,时限是城破之前。 璟伦和国公府显然已靠不住,甚至本身就是威胁。 城内混乱,城外是虎狼之师。 他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在城破之前的这段宝贵时间里,主动出击,利用混乱,完成系统任务,然后凭借可能获得的奖励,为自己和愿意跟随他的人,杀出一条真正的生路! 这很疯狂,几乎是九死一生。但坐以待毙,绝对是十死无生!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一脸希冀与恐惧交织的赵铁柱和小蝶,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叔,小蝶,你们可信我?” 赵铁柱毫不犹豫,抱拳躬身:“老奴的命是公子的!” 小蝶也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奴婢信公子!” “好。”璟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乱世的硝烟和绝望都吸入肺中,再化作力量吐出,“那我们就不跟他们一起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混乱的国公府,最终定格在某个方向,那是后库以及更偏僻的西角门区域。 “我们要活下去,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欲求生路,唯有握刀!”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小蝶和赵铁柱心中的迷茫与恐惧! 不跟大公子走?那去哪里?怎么活? 但看着璟言那坚定、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战意的眼神,他们心中莫名的安定了下来。仿佛只要跟着他,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有一线生机! “公子,您说怎么做,老奴就怎么做!”赵铁柱沉声道,受伤的手臂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璟言点了点头,不再去看璟伦那边鸡飞狗跳的场面,转身望向西边,那里是厮杀最为激烈的城墙方向,也是他系统任务的目标所在。 “我们先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落脚,然后……我们需要情报,需要了解城墙附近的布防,金兵的活动规律……” 一个在城破危机中,反向而行,猎杀敌酋的疯狂计划,开始在这位穿越者的心中,悄然成型。 ------------ 第15章:正式任务:阵斩十夫长 国公府西侧,一处早已废弃、堆满破损花盆和杂物的暖房,成了璟言三人临时的藏身之所。这里远离主院的喧嚣与混乱,只有头顶偶尔被巨大攻城声响震落的簌簌灰尘,提醒着他们外面正在发生的天地巨变。 暖房的破败玻璃窗隔绝了部分噪音,却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恐慌。小蝶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赵铁柱则警惕地守在门口,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受伤的手臂经过璟言再次清理上药后,情况稳定了许多,但他的眉头始终紧锁,忧心忡忡。 璟言靠坐在一个倒扣的破瓦缸上,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意识却完全沉浸在脑海中的系统界面。 那【锋芒初露】的任务要求——独立击杀一名金兵十夫长及以上军官——像一团沉重的阴云压在他的心头。这不是试炼,而是真正的搏杀!目标是在万千军阵中取敌首级,时限是这座巨城倾覆之前! 就在他反复权衡利弊,思考着如何在这绝境中寻找那一线机会时,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并非关于那个宏观的【锋芒初露】任务。 【检测到宿主面临严峻生存压力及时间限制,现发布阶段性子任务,以助宿主获取必要生存资本,应对主要任务。】 界面右侧的任务栏闪烁了一下,一条新的、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任务信息浮现出来,与【锋芒初露】的猩红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紧急生存任务:猎杀伊始】 任务目标:于 三日内,独立击杀一名金兵十夫长,并缴获其身份腰牌或代表性军械。 任务要求:必须由宿主独立完成,不可借助他人直接战斗协助。 任务奖励:解锁【军用高能压缩干粮】x 100份,解锁【多功能战术工兵铲】x 1,系统能量+15。 失败惩罚:系统将随机永久关闭一项已解锁功能(包括但不限于物资检索、系统空间、能量自动恢复等)。 倒计时:71:59:59… 71:59:58…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子任务,璟言的眼角猛地一跳! 目标更具体了——十夫长!时限更紧迫了——只有三天!奖励也极其明确和诱人——足以支撑小队伍消耗许久的口粮,以及一件一看就知非同凡响的现代战术装备!这能极大提升他的生存和战斗能力! 但失败的惩罚,也变得更加具体和残酷——随机关闭一项已解锁功能!无论是失去刚刚到手、便捷无比的系统空间,还是失去能够关键时刻保命的物资检索能力,亦或是能量恢复变慢,对他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这简直是把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必须去拼命! “三天……十夫长……”璟言缓缓睁开眼,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锐利如鹰。系统的意图很明显,这是在逼他尽快获得初始战斗资本,并积累与金兵作战的经验,为完成那个更艰巨的【锋芒初露】任务做准备。 “公子,您说什么?”赵铁柱听到低语,回过头关切地问道。 璟言没有隐瞒,将系统的“紧急任务”内容(以“冥冥中的感应与启示”为借口)简单告知了两人,只隐去了系统和仓库的具体存在。 “……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必须在三天内,找到并干掉一个落单的金兵十夫长。”璟言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三……三天?杀一个金兵头目?”小蝶吓得脸都白了,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赵铁柱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沉吟片刻,沉声道:“公子,此事……非同小可。金兵凶悍,十夫长虽是最低阶的军官,但也必然是老兵悍卒,绝非寻常护院可比。而且他们通常不会单独行动,至少也会带着几名手下。想要在三日内找到并击杀一个,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看着璟言,眼中充满了担忧:“公子,您身份尊贵,何必行此险着?不如……不如我们想办法混在流民中,或许……” “赵叔,”璟言打断了他,目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望向喊杀声最激烈的方向,“你觉得,城破之后,混在流民中,就能安全吗?” 赵铁柱沉默了。他见过金兵处理俘虏和难民的手段,那场景,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令人绝望。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璟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系统能量滋养而恢复了不少力气的身体,“璟伦靠不住,朝廷靠不住,这座城也靠不住。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手里的刀!” 他看向赵铁柱,眼神灼灼:“赵叔,你久在军旅,熟悉战阵。依你看,我们该如何着手?” 感受到璟言话语中的决绝和信任,赵铁柱胸中一股久违的热血也翻涌起来。他不再劝阻,而是迅速进入状态,蹙眉思索道:“公子既然决意如此,老奴必当竭尽全力!当务之急,是情报!” 他分析道:“金兵虽围城,但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其斥候、游骑以及小股负责劫掠周边村庄废墟的队伍,最有可能出现落单或小队行动的十夫长。我们需要知道现在哪段城墙压力最大,哪段城墙附近有金兵的小规模活动,他们的换防规律,以及……是否有适合我们伏击的地形!” 情报!这是所有行动的基础! 璟言点了点头,赵铁柱的分析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之前从阁楼望出去,看到过金兵小队在城外活动,但具体细节一无所知。 “可是……我们去哪里弄这些情报?”小蝶怯生生地问,“府里现在乱成一团,根本没人管这些……” 璟言目光闪烁,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混乱的市井?溃败下来的散兵游勇?还是……某些还在抵抗的民间力量? “总会有办法的。”璟言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怀中瑞士军刀冰凉的触感,“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空等。”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和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烽烟。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我等欲擒狼?” 他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只有冷静到极致的杀伐之意。 “赵叔,你伤势未愈,和小蝶留在这里,尽量收集府内还能找到的可用之物,特别是御寒的衣物和容器。” “我出去一趟,探探情况。” “公子,您一个人太危险了!”小蝶急道。 赵铁柱也想劝阻。 “放心,我不会贸然行动。”璟言拍了拍背后的帆布包,里面有防狼喷雾、瑞士军刀,还有系统空间里的物资,“我只是去获取必要的‘眼睛’和‘耳朵’。” 他必须主动踏入这片混乱,在城破倒计时的滴答声中,为自己的生存,也为系统的任务,寻找到那个必须被斩杀的猎物! 猎杀,从寻找猎物的踪迹开始。 ------------ 第16章:伪装出府,混迹流民 废弃暖房的角落里,璟言脱下那身虽然沾满泥污、但材质依旧能看出不凡的锦缎袍服,换上了赵铁柱不知从哪个被遗弃的仆役住处翻找出来的、一套打着补丁、散发着汗酸和霉味的灰色粗布短打。衣服有些宽大,更衬得他身形消瘦,却也完美地掩盖了他原本的身份痕迹。 小蝶看着自家公子瞬间从云端跌落凡尘,甚至比普通仆役看起来还要落魄,眼圈又忍不住红了。她找来些灶膛里的冷灰,混合着一点泥土,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抹在璟言脸上、脖颈和手背上,将那养尊处优的苍白肤色彻底掩盖,只留下一张脏兮兮、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逼人的面庞。 赵铁柱则凭借对府邸格局的熟悉,再次确认了通往西角门的最佳路径。西角门平日只供运送柴炭、垃圾等粗重物品出入,位置偏僻,守备向来松懈。如今府内大乱,主事者纷纷准备逃命,这里的守卫更是形同虚设。 “公子,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速退回!”赵铁柱将一柄磨得锋利的旧柴刀塞给璟言,眼神里满是担忧与嘱托。他知道,公子这一去,便是龙潭虎穴,步步杀机。 璟言将柴刀用布条缠好,背在身后,又将瑞士军刀和防狼喷雾藏在袖袋和怀中最顺手的位置。他拍了拍赵铁柱完好的右臂,又对小蝶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深吸一口气,转身融入了府邸混乱的阴影之中。 他不再走宽敞的回廊主路,而是专挑花木深处、假山背后、甚至是一些堆放杂物的狭窄通道穿行。身体经过系统能量滋养,虽然距离巅峰状态还差得远,但行动已然无碍,脚步轻捷,如同暗夜中的狸猫。 一路上,随处可见仓皇奔走的仆役,抱着包袱哭泣的丫鬟,甚至还有为了争夺一件看似值钱的小物件而扭打在一起的下人。往日森严的等级和规矩,在生存危机面前,彻底崩塌。没有人会多看一个穿着破烂、低头疾走的“粗使仆役”一眼。 很顺利,他便接近了西角门。果然如赵铁柱所料,原本应该在此值守的两名护院早已不知去向,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门外传来的,是比府内更加鼎沸、也更加绝望的喧嚣。 璟言定了定神,拉低破旧的帽檐,将身形缩得更矮些,模仿着那些麻木流民佝偻的姿态,推开角门,一步踏了出去。 刹那间,仿佛从一个即将沉没的孤岛,踏入了汹涌澎湃的怒海!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汗臭、屎尿、血腥、焦糊以及腐烂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哭喊、哀嚎、咒骂、祈求,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摧毁理智的噪音洪流! 眼前所见,更是触目惊心! 国公府高大的院墙之外,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和空地,此刻已被黑压压的人潮彻底淹没。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如同被困在浅滩上的鱼,挤作一团,挣扎喘息。有人抱着早已空瘪的包裹眼神空洞地坐着;有人发了疯似的在人群中推搡冲撞,想寻一条出路;更有甚者,就那样直接倒在污秽的地上,气息奄奄,也无人理会。 远处,靠近内城的方向,还有兵丁试图维持秩序,设立粥棚,但那点努力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人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更远处,城墙方向传来的厮杀声、爆炸声,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铡刀,随时可能落下。 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亡国边缘的汴梁! 璟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胃部的不适和心头的震撼。他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这混乱的人流,低着头,沿着墙根,缓慢地移动着。他的目标很明确——靠近城墙区域,寻找可能的机会,同时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 他竖起耳朵,努力从嘈杂的声浪中分辨有用的信息碎片。 “……东水门那边昨天被金狗的砲石砸塌了一角,死了好多守军……” “听说张枢密要把所有青壮都赶上城墙守御……” “守?拿什么守?箭都快射完了!我侄儿在城上,说金狗像蝗虫一样,杀不完……” “南薰门外那些金狗游骑最是可恶,专挑落单的和小股流民下手……” “王员外家昨夜想从西边突围,还没出三里地,就被一队金狗骑兵追上,男丁全没了,女眷……” 碎片化的信息涌入脑海。东水门战况激烈,南薰门、西边有金兵游骑活动……尤其是“游骑”、“小股金兵”这些字眼,让璟言精神一振。 他小心翼翼地向着人潮相对稀疏、但更靠近西面城墙的方向挪动。越往那边走,气氛越发紧张,流民的数量也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面带惶恐、携家带口想往内城挤的居民,以及零散溃退下来、身上带伤、丢盔弃甲的宋兵。 在一个倒塌了半边的茶棚废墟旁,璟言停下脚步,假装休息,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这里已经能比较清晰地听到城墙上的喊杀和金兵特有的、如同狼嚎般的冲锋号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流民惊恐的尖叫和躲避! 只见五六名穿着臃肿皮袄、戴着翻毛皮帽的金兵骑兵,挥舞着弯刀,如同戏耍猎物般,冲散了前方一小股试图结阵自保的溃兵和流民!他们并不恋战,砍翻几个敢于抵抗的溃兵后,抢走一些看似值钱的东西,发出一阵嚣张的狂笑,便拨转马头,朝着来的方向——西面一处似乎被焚毁的村落废墟扬长而去。 为首那名金兵,身材格外魁梧,骑术精湛,手中的弯刀也比旁人更显厚重,皮帽上似乎插着一根区别于他人的、颜色更深的羽毛!他呼喝指挥着其他骑兵,动作间带着一种明显的头领气势! 十夫长?! 璟言的心脏猛地一跳!目标,似乎出现了! 他强压下立刻跟上去的冲动,仔细观察。那队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凶悍,而且有马匹之利。自己现在状态未复,又人生地不熟,贸然跟踪,无异于送死。 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需要知道他们活动的规律,老巢的位置,以及……最适合下手的地点! 璟言的目光,落在了茶棚废墟旁,一个靠着断壁、抱着断腿低声**的老兵身上。那老兵穿着破烂的宋军号衣,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属于老行伍的锐利。 或许……能从这样的人嘴里,撬出点东西? 潜龙入海,寻踪觅迹。这第一滴血,该从何处取? ------------ 第17章:侦察敌情,锁定目标 茶棚废墟旁,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淡淡的血腥气。那抱着断腿的老兵**声压抑而痛苦,如同被遗弃的老狼,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璟言没有立刻上前,他如同一个真正饥渴疲惫的流民,先在附近脏污的地面上坐下,目光看似茫然地扫视周围,实则将远处那队金兵骑兵消失的方向,以及眼前这老兵的状态,都刻入脑中。 他需要情报,但不能显得太急切。在这混乱之地,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从系统空间里意念一动,半块之前剩下的、有些干硬的炊饼出现在他手中(借助宽大衣袖的掩护)。他掰下一小块,慢慢咀嚼着,目光偶尔与那老兵对上,递过去一个混杂着同情和麻木的眼神。 老兵浑浊的眼睛在璟言手中的炊饼上停留了一瞬,喉头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将头埋得更低。 璟言知道,饥饿是最好的突破口。他挪动身体,靠近了一些,将剩下的半块炊饼递了过去,声音沙哑,带着流民常见的颓丧:“老哥,凑合垫垫吧……这鬼世道。” 老兵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了璟言一眼,但食物的诱惑最终战胜了戒备。他一把抓过炊饼,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噎得直伸脖子。 璟言又“费力”地从怀里(实则是系统空间)掏出那个皮水囊,递给他。老兵接过,猛灌了几口,长长地哈出一口气,看向璟言的眼神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复杂。 “谢了……小兄弟。”老兵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伤病的虚弱,“看你不像常在外头跑的,怎么也落到这步田地?” “家里……没了。”璟言低下头,编造着一个模糊的悲惨身世,“跟着人流跑到城里,没想到……”他没说完,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目光“无意”地瞟向金兵消失的方向,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恐惧,“那些煞神……天天这么来去,也不怕咱们城上的官兵杀出来?” “杀出来?”老兵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和绝望,“拿什么杀?城上的爷们儿能守住墙垛子就不错了!还杀出来?那是送死!”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看见刚才那队金狗没?领头的那个,叫孛堇(bó jǐn),是他们那边十夫长的叫法,凶得很!隔三差五就带着他那几个崽子,在西边这片转悠,专门捡漏,杀咱们溃散的弟兄,抢掠落单的百姓……妈的,老子这条腿,就是前天被他们追的时候,从坡上滚下来摔断的!” 孛堇!十夫长! 信息对上了!璟言心中一动,果然是他!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恨和后怕:“这些天杀的!就没人管管吗?咱们官兵……” “管?谁管?”老兵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城里兵马就那么多,四处救火都来不及,哪还抽得出人手来清剿这些游骑?再说了,这些金狗精得很,马又快,看你人多了就跑,人少了就围上来咬一口……难缠!” 他顿了顿,或许是看在半块炊饼和水的份上,又或许是积压的怨愤需要倾诉,继续道:“这孛堇,一般晌午前后会出来一趟,沿着西边那片烧毁的村子边缘巡逻,有时候也会去更远处那个废弃的砖窑看看,那边偶尔有躲藏的流民……太阳落山前肯定回去,他们的临时营盘,就在西边五里外那个叫‘乱葬岗’的土坡后面,跟另一支更大的队伍在一起。” 晌午前后……废弃砖窑……乱葬岗土坡…… 关键的信息一个个蹦出来,如同拼图般在璟言脑海中逐渐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脑海中系统界面那“猎杀伊始”任务的倒计时,跳动得更加急促了! “废弃砖窑……”璟言喃喃重复了一句,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那地方……好躲吗?” 老兵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怎么?小兄弟你想去那边躲躲?我劝你死了这条心!那地方看着隐蔽,实则是个死地!就一条路进去,四面都是高墙,被金狗堵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前两天就有一伙想躲进去的流民,被那孛堇带人堵在里面,一个都没跑出来……” 死地!绝佳的伏击地点!——这是璟言听到描述后的第一反应! 对于需要隐蔽和逃窜的流民来说是死地,但对于有心算无心、准备充分的猎杀者而言,那里狭窄的地形,反而能限制金兵骑兵的机动性,成了天然的陷阱! 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瞬间在他心中勾勒出来——利用那废弃砖窑作为诱饵或者战场!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对老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多谢老哥提醒……我就是随便问问,哪敢去那种地方。”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包之前从库房顺来的、用油纸包着的粗盐,塞到老兵手里,“老哥,这个你留着,兑水擦擦伤口,或许能好受点……我,我得去找点水了。” 盐在这时候也是硬通货,尤其是对伤员而言。老兵接过盐包,愣了一下,看着璟言的眼神更加复杂,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兄弟……自己保重吧,这世道,能活一天算一天。” 璟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站起身,佝偻着身子,重新汇入了蠕动的人流。但他前进的方向,却不再是漫无目的,而是朝着西面,朝着那片被焚毁的村落,朝着那个废弃的砖窑,以及那个名叫“孛堇”的金兵十夫长! 目标已然锁定! 猎杀,即将开始! 藏锋于钝,养辩于讷。真正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他需要尽快返回藏身地,与赵铁柱商议,完善这个利用地形、以弱博强的猎杀计划。时间,只剩下两天多了! ------------ 第18章:巧设陷阱,以智取胜 返回废弃暖房的路上,璟言的脚步沉稳而迅速。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从老兵那里得到的信息,结合自己观察到的那队金兵骑兵的行进路线和嚣张姿态,一个初步的猎杀方案逐渐清晰。 暖房内,赵铁柱和小蝶正焦急等待。看到璟言安全归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公子,情况如何?”赵铁柱迫不及待地问道,小蝶也紧张地望过来。 璟言言简意赅地将情报和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个孛堇十夫长的活动规律,以及废弃砖窑的特殊地形。 “……所以,我的想法是,不在他们巡逻的路上硬碰,而是利用那个砖窑做文章。”璟言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画出了砖窑的示意图,“那里入口狭窄,内部相对开阔但堆满废料,骑兵进去施展不开。如果我们能想办法把他们引进去,或者在里面设伏,就有机会!” 赵铁柱看着地上的草图,眼中精光一闪,作为老兵,他立刻明白了这个地形的优势:“公子高见!此地确是设伏的绝佳之所!只是……如何将他们引入瓮中?又如何确保我们能对付得了至少五六名精锐骑兵?” 这也是计划中最关键和最危险的两环。 璟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诱饵,可以由我来做。至于对付他们……我们不能力敌,只能智取,而且,必须分而化之。” 他看向赵铁柱:“赵叔,你伤势未愈,不宜正面搏杀。但你经验丰富,我需要你在砖窑外围的高处潜伏,作为眼睛,观察敌情,若有变故,及时预警。另外,我们还需要制作一些简单的机关……” 接着,他又看向小蝶,语气温和但坚定:“小蝶,你的任务也很重要,但更危险。我需要你在我引敌入瓮后,出现在砖窑入口附近,装作惊慌失措的落单流民,吸引一到两名金兵的注意,将他们稍稍引离主战场。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战斗,只是牵扯,一旦有骑兵追你,立刻往我们事先看好的、马匹难行的废墟里钻,利用地形甩开他们!能做到吗?” 小蝶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但看着璟言信任和鼓励的眼神,她用力抿了抿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能做到!” 计划草定,三人立刻分头准备。 赵铁柱凭借记忆和璟言的描述,开始利用暖房内能找到的破烂绳索、断裂的桌椅腿、以及一些废弃的铁钉,制作简易的绊马索和触发式的警示机关。虽然简陋,但在特定环境下,或许能起到奇效。 小蝶则默默地将自己弄得更加狼狈, 思考着如何扮演一个惊慌的流民。 璟言则再次检查了自己的装备:瑞士军刀、防狼喷雾、柴刀,以及系统空间里的物资。他特意将那块高能量巧克力吃掉大半,感受着热流在体内化开,确保自己的体力处于最佳状态。 午后,天空依旧阴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璟言三人悄然离开了国公府,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向着西郊那片焦土摸去。 废弃砖窑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巨大的砖砌拱门如同怪兽的巨口,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烧制失败、碎裂的砖块和废弃的窑工具,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烟火气和尘土味。确实如老兵所言,只有一条主要通道深入,两侧是高耸的砖垛,地形复杂但出口单一。 璟言和赵铁柱迅速勘查地形,选定了几个适合埋伏和设置机关的点。赵铁柱带着制作的简易机关,爬上了砖窑侧后方一处能俯瞰入口和部分内部区域的土坡,隐藏了起来。 小蝶则按照指示,在砖窑入口外侧一片倒塌的矮墙后躲好。 璟言深吸一口气,将柴刀藏在身后不易被发现的位置,脸上再次抹上新的泥灰,独自一人,走到了砖窑入口前方一片相对开阔、容易被发现的地带,然后……他开始故意制造动静——搬动几块碎砖,发出不小的声响,同时嘴里用含糊的声音嘟囔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城墙方向的厮杀声似乎变得更加激烈。璟言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阵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了! 璟言精神一振,动作更加“投入”,甚至故意将几块碎砖弄倒,发出更大的响动。 很快,五名金兵骑兵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正是之前看到的那一队!为首那名身材魁梧、帽插深羽的,正是孛堇十夫长! 他们显然也发现了砖窑这边唯一的“活物”——璟言。孛堇勒住战马,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胆敢在如此靠近他们活动区域出现的“流民”,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语对身边两名手下吩咐道:“去!把那宋狗抓过来!看看他在翻找什么好东西!” 两名金兵狞笑着应了一声,催动马匹,不紧不慢地朝着璟言包抄过来。在他们看来,抓一个手无寸铁(柴刀被巧妙隐藏)的流民,如同探囊取物。 这正是璟言想要的结果——分兵! 他脸上立刻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大叫一声,转身就朝着砖窑黑黢黢的入口“慌不择路”地跑去! “想跑?!”两名金兵嗤笑,并未全力追赶,在他们看来,这傻子跑进死路,更是自寻死路。他们优哉游哉地策马追到入口处,其中一人甚至懒得下马,对同伴道:“你进去把他揪出来,我在门口守着。” 另一名金兵骂骂咧咧地跳下马,将缰绳递给同伴,抽出腰间的弯刀,迈步走进了昏暗的砖窑。 就在他踏入窑内,眼睛尚未适应光线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的砖垛后闪出!动作快如闪电! 正是璟言! 他根本没有往深处跑,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提前埋伏在了入口内侧的视觉死角! 那金兵只觉眼前一花,喉咙处猛地一凉,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璟言左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右手中的瑞士军刀(已弹出主刀)精准而狠辣地切断了他的喉管和颈动脉!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大部分被璟言用身体挡住。 整个袭杀过程无声无息,只有尸体软倒时与地面碎砖摩擦的轻微声响。 璟言迅速将尸体拖到砖垛后阴影处,心脏因紧张和首次亲手杀敌而剧烈跳动,但他的眼神却冰冷如铁。他快速脱下对方沾血的皮袄和皮帽,套在自己身上。皮袄带着浓重的羊膻味和汗臭,尺寸稍大,但勉强能穿。他又将那金兵的弯刀捡起,挂在自己腰间。 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刚从窑洞里出来的金兵。 守在门口那名骑兵似乎听到里面有些细微动静,不耐烦地探头用女真语喊了一句:“巴鲁,磨蹭什么?抓到没有?” 璟言压低头上的皮帽,模仿着刚才那金兵的身形,含糊地应了一声,同时弯腰,假装在拖动什么重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向门口挪去。 他能感觉到门口那名骑兵疑惑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 伪装,能成功吗? 杀机藏于袖内,锋刃隐于笑中。这第一步险棋,已然落下。 ------------ 第19章:假传军令,近身刺杀 皮帽边缘粗糙的羊毛摩擦着额头,浓烈的羊膻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直冲鼻腔。璟言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门口那名骑兵的反应。他含糊的应答和拖拽的声响似乎暂时蒙蔽了对方,但那道停留在自己背上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与不耐。 不能再拖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模仿着刚才那死去金兵走路的姿态,微微佝偻着,脚步略显“沉重”地挪出了砖窑昏暗的入口,仿佛真的拖拽着什么。 守在门口的金兵看到他出来,身上皮袄沾着些新鲜的血迹和尘土,手里却空空如也,眉头一皱,用女真语问道:“巴鲁?那宋狗呢?解决了?东西呢?” 璟言不敢抬头,只是伸手指了指窑洞深处,用从老兵那里零星听来、现学现卖的几个女真语词汇,混杂着含糊的汉话,急促地说道:“里面……有……好东西……很多……埋着……要……孛堇……来看……” 他故意将语句说得破碎不清,重点突出了“好东西”、“很多”、“埋着”以及“孛堇”这几个关键词,同时身体侧让,做出请对方进去查看的姿态。 那骑兵愣了一下,显然被“很多埋着的好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贪婪瞬间压过了些许疑虑。他看了一眼远处还在马背上观望的孛堇等人,又看了看黑黢黢的窑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横财”的诱惑。 “真的?你小子可别骗我!”他嘟囔了一句,将马缰绳随手拴在旁边一根半塌的木桩上,迫不及待地迈步就往窑洞里钻,想抢先一步看个究竟。 就在他半个身子探入窑内阴影,注意力完全被想象中的“宝藏”吸引的瞬间—— 璟言动了! 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对方心神被夺,门户大开! 原本佝偻的身形瞬间挺直,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一直藏在皮袄下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手中握着的,并非腰间的弯刀,而是那把之前完成任务奖励的——多功能战术工兵铲! 工兵铲的铲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一侧是极其锋利的开刃!他没有任何犹豫,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臂,用工兵铲那锐利如战斧般的边缘,自下而上,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狠狠划向那名骑兵毫无防护的脖颈!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割皮肉的闷响! 那骑兵脸上的贪婪和期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与痛苦!他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咯咯”的、气管被割断的漏气声!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溅了璟言满头满脸!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工兵铲切开肌肉、擦过颈椎那令人心悸的触感! 第二名金兵,毙命! 整个过程比击杀第一人时更加干脆利落,也更加血腥!工兵铲的威力远超瑞士军刀,几乎将对方的脖子斩断大半!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璟言强忍着胃部的翻涌和首次近距离造成如此惨烈杀伤带来的生理不适,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外面还有包括孛堇在内的三名骑兵! 他迅速将工兵铲上的血迹在死去的金兵皮袄上擦了擦,收回折叠状态(系统奖励的工兵铲具备现代快速折叠功能),塞回背后。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因为溅血而更显狰狞的表情,故意用一种混合着兴奋和焦急的语气,朝着远处孛堇的方向,用刚学的生硬女真语夹杂汉语大喊: “孛堇!快来!大的!金子!很多!” 一边喊,他一边用力挥手,示意他们过来,自己则转身又退入了砖窑入口的阴影处,仿佛里面真有惊人的发现,迫不及待要与人分享,又怕被别人抢先。 这一番表演,果然奏效! 远处的孛堇和另外两名骑兵原本见进去两人迟迟不出来,还有些疑惑,此刻听到“金子”、“很多”这样的字眼,又看到“巴鲁”(璟言伪装的金兵)那兴奋焦急的模样,疑虑顿时被打消了大半! 贪婪是共通的语言。 “走!过去看看!”孛堇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一夹马腹,带着两名手下,便朝着砖窑入口小跑过来。 马蹄声渐近,如同死神的鼓点,敲在璟言的心头。他藏在窑洞入口内侧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沾血的金兵弯刀,另一只手则扣住了袖袋里的防狼喷雾。工兵铲虽利,但在狭窄入口处,弯刀和喷雾或许更灵活。 他能听到马蹄在窑洞外停下的声音,听到孛堇粗重的呼吸和皮靴落地的声响。 “巴鲁!东西在哪儿?”孛堇那魁梧的身影,遮挡住了入口处大部分光线,他迈着大步,毫无戒备地走了进来。另外两名骑兵则习惯性地留在了入口处警戒,目光扫视着外面,并未立刻跟进。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孛堇踏入阴影,眼睛尚未适应光线的刹那,就在他越过璟言藏身之处,准备往窑洞深处张望的瞬间—— 璟言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暴起发难! 他没有选择背后偷袭,那样容易被入口处的两名骑兵瞬间发现。他选择了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致命的角度——从侧面切入! 身体如同鬼魅般贴近,左手手中的防狼喷雾对准孛堇那因惊愕而张开的嘴巴和眼睛,毫不犹豫地按下! “嗤——!” 大量刺激性雾气喷涌而出! “啊!我的眼睛!什……”孛堇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双眼瞬间刺痛难忍,泪水狂流,视线一片模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揉眼睛,中门大开! 就是现在! 璟言右手紧握的金兵弯刀,带着他全部的力量、积压的愤怒、以及对生存的渴望,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精准无比地抹过了孛堇那粗壮的、毫无防护的脖颈! “呃……” 孛堇的咆哮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嗬气声。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双手徒劳地捂住喷涌鲜血的喉咙,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满脸血污、眼神冰冷的“手下”,轰然向后倒去! 直到死,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巴鲁”会突然对自己下杀手! “孛堇!” “有埋伏!” 入口处的两名骑兵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孛堇倒地的一幕,顿时魂飞魄散,惊骇欲绝地大叫起来! 一击功成,血染征衣。然危机未除,恶战将至! ------------ 第20章:功成身退,遭遇清风 “孛堇!” 入口处两名金兵的惊骇尖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愤怒!他们眼睁睁看着勇武的十夫长被那个穿着同伴皮袄的“内鬼”一刀割喉,巨大的冲击让他们出现了刹那的呆滞。 就是这致命的呆滞! 璟言没有任何犹豫,在孛堇庞大的身躯尚未完全倒地的瞬间,他左手早已扣着的防狼喷雾再次喷射而出,浓烈的刺激雾气如同毒蛇吐信,直扑入口处那两名刚刚反应过来、正要抽刀冲进来的金兵面门! “啊!我的眼睛!” “是毒烟!小心!” 惨叫声再次响起,两名金兵猝不及防,被喷了个正着,瞬间涕泪横流,视线模糊,战斗力大减,下意识地后退躲避,堵在狭窄的入口处,一时难以形成有效进攻。 璟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敢恋战,深知一旦被缠住,等外面剩下的金兵(或许还有巡逻队)闻声赶来,自己必死无疑! 他弯腰,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扯下孛堇腰间那块标志着十夫长身份的、刻着怪异符号的铜质腰牌,看也不看塞进怀里。同时,他目光扫过孛堇掉落在地的那柄明显更精良厚重的弯刀,略一迟疑,还是放弃了一一太重,影响速度。 【叮!紧急生存任务“猎杀伊始”完成!】 【奖励发放:解锁【军用高能压缩干粮】x 100份,解锁【多功能战术工兵铲】x 1,系统能量+15。】 【当前能量:90/100。】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一股比之前更精纯庞大的暖流轰然涌入四肢百骸!连续战斗的疲惫感被迅速驱散,消耗的体力快速恢复,甚至连精神都为之一振!系统空间里,瞬间多出了整整一百份用银色真空包装的、砖块似的干粮,以及那把已经在他手中饮过血的工兵铲也仿佛被刷新过,血迹消失,泛着冷冽的幽光。 成功了!任务完成! 巨大的喜悦和兴奋涌上心头,但他丝毫不敢耽搁。 “小蝶!赵叔!按计划撤退!”他朝着窑洞深处和外面土坡方向低吼一声,同时将手中那把沾血的金兵弯刀朝着入口处胡乱挥舞,制造仍在抵抗的假象,自己则转身,如同灵活的猿猴,借助窑洞内堆积的废砖垛,三下两下攀上了侧壁一处通风的缺口,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光线愈发昏暗。 他刚落脚,就听到侧面矮墙后传来小蝶压抑的啜泣和奔跑声,以及更远处金兵气急败坏的呼喝和马匹的嘶鸣——小蝶成功吸引了部分注意力!而赵铁柱也从土坡上滑下,虽然腿脚因旧伤不便,但速度不慢,与璟言汇合。 “公子!您没事吧?”赵铁柱看到璟言满脸血污,紧张地问道。 “无妨,快走!”璟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也顾不得恶心,辨别了一下方向,正是来时看好的、通往一片复杂民居废墟的小路。 三人不敢走大路,凭借着废墟和渐浓的暮色掩护,一路疾行。身后砖窑方向的喧闹声渐渐远去,似乎金兵们还在混乱中,并未立刻组织起有效的追捕。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三人才在一处半塌的院墙后停下,剧烈地喘息着。小蝶几乎虚脱,靠在断墙上,小脸煞白。赵铁柱也拄着一根捡来的木棍,额头见汗。 璟言则靠墙坐下,快速检查自身。除了力竭和些许擦伤,并无大碍。他心中盘算着,任务完成,获得了宝贵的初始物资和武器,能量也接近满值,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这些资本,在城破前找到更安全的立足之地,甚至……谋划那个更难的【锋芒初露】任务。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松,准备取出点水和干粮分给两人时,异变陡生!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周围断壁残垣的阴影中浮现,呈一个松散的半圆,隐隐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这些人皆穿着深灰色的夜行衣,动作矫健敏捷,落地无声,手中并未持明显的兵刃,但那股子精干冷冽的气息,却比刚才那些凶悍的金兵更让人心悸!他们显然早已在此潜伏,观察多时! 璟言浑身汗毛瞬间炸起!刚刚放松的神经骤然绷紧!他猛地站起,将小蝶护在身后,赵铁柱也强忍伤痛,横移一步,与璟言并肩,手中柴刀横在胸前,如临大敌。 是璟伦派来灭口的人?还是金兵的暗探?或者是……趁火打劫的匪徒? 就在璟言手指悄悄扣向袖中防狼喷雾,准备拼死一搏时,那几名黑衣人中,为首一人缓缓上前一步。 此人身材不算高大,但站姿如松,气息沉稳,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昏暗中灼灼生光。他目光在璟言身上那件沾血的金兵皮袄、以及他虽狼狈却难掩锐气的脸庞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他下意识护住身后人的动作上。 没有预想中的攻击,那蒙面首领反而对着璟言,抱拳行了一个简洁却透着干脆利落的江湖礼节,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沙哑磁性,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 “壮士好身手!临危不乱,杀伐果断,以寡敌众,连毙金狗数人,其中更有一名孛堇!佩服!” 他顿了顿,无视璟言和赵铁柱愈发警惕的眼神,继续道:“壮士不必紧张,我等并无恶意。观察壮士许久,见壮士并非池中之物,特来相请。”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一字一句地道: “我等乃‘清风社’,特来相请壮士,移步一叙。” 清风社? 璟言心中剧震!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是敌是友?目的何在?他们观察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还是……柳暗花明? 才脱刀兵险,又逢陌路客。是福是祸,殊难预料。 ------------ 第21章:是敌是友?初步接触 残垣断壁的阴影下,空气仿佛凝固。初冬的晚风穿过废墟,带起呜咽般的哨音,卷动着地上细碎的尘土,也吹不散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的对峙。 “清风社?” 璟言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声音因之前的搏杀和疾奔而略带沙哑,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那名抱拳的蒙面首领。他没有因为对方看似客气的态度而有丝毫放松,藏在袖中的手依旧扣着防狼喷雾,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或后撤的姿态。 赵铁柱更是横跨一步,几乎将小蝶完全挡在身后,手中那柄破旧柴刀握得死紧,布满老茧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老兵特有的警惕与凶悍,像一头护崽的受伤老狼。 那蒙面首领对璟言和赵铁柱毫不掩饰的敌意似乎并不意外,他缓缓放下抱拳的手,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依旧沉稳,甚至带着一丝欣赏。 “不错,清风社。”他肯定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壮士不必疑虑。若我等有恶意,方才在砖窑外,便可坐收渔利,或趁诸位力竭时发动袭击,何必现身相见,多此一举?” 这话说得在理。璟言心中微动,对方确实有机会偷袭,但他们选择了现身。这至少说明,他们暂时不想要自己的命,或者说,自己活着对他们更有价值。 “你们看到了多少?”璟言没有接对方示好的话茬,而是直接问出关键。他需要评估自己的底牌暴露了多少。 蒙面首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坦然道:“从壮士孤身诱敌,到窑内袭杀,再到假传消息,最终雷霆一击格杀那金狗孛堇……整个过程,我等皆在远处土坡观望。”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壮士胆大心细,手段果决,尤其最后那近身一击,快、准、狠,便是军中老卒,也未必能有如此魄力与身手。” 全看到了! 璟言心头一凛,对方不仅看到了他杀金兵,连他伪装、诱敌、使用非常规手段(防狼喷雾)的细节都尽收眼底!这“清风社”的潜行侦察能力,非同小可! “既然如此,诸位找上我,所谓何事?”璟言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语气冷淡,“若是为那金狗孛堇的人头或腰牌领赏,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他故意试探,想看看对方的目的。 蒙面首领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虽然隔着面巾看不到表情,但那笑声里却带着几分不屑:“区区一个十夫长的首级,些许赏格,还不值得我‘清风社’兴师动众,更不值得我等在此等候壮士。” 他目光扫过周围破败的景象,以及远处依旧隐约可闻的厮杀声,语气渐渐变得凝重:“如今这汴梁,将倾之大厦,必覆之危巢。城外是磨牙吮血的豺狼,城内是醉生梦死的蠹虫。国难当头,我辈男儿,岂能坐以待毙,或只图那点蝇头小利?” 这话语中透出的格局,让璟言和赵铁柱都微微一愣。 “那你们想怎样?”赵铁柱忍不住沉声问道,依旧充满戒备。 蒙面首领的目光重新回到璟言身上,变得灼热而专注:“实不相瞒,我清风社,乃是一些不甘心引颈就戮的江湖草莽、军中旧部、以及有血性的寻常百姓,自发聚集,在这乱世中求存,亦想为这汴梁,为这汉家江山,尽一点微薄之力。”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铿锵的力量:“我等观察壮士许久,并非一时兴起。壮士能以寡敌众,智勇双全,更难得的是,面对弱小时有庇护之心(他目光扫过被护在身后的小蝶),此乃真豪杰所为!如今,社中正欲谋划一桩‘买卖’,需得力人手,尤其是像壮士这般胆大心细、敢对金狗亮刃的好汉!” “买卖?”璟言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眉头微蹙。在这乱世,所谓的“买卖”,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不错,一桩大买卖!”蒙面首领眼中精光一闪,“一桩能让金狗肉疼,能提振我大宋军民些许士气,也能让我等……获得继续在这乱世挣扎下去的本钱的大买卖!” 他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买卖,但话语中蕴含的信息却足以让人心惊。目标直指金兵,而且规模不小! 璟言心中飞快盘算。这“清风社”听起来像是一个抵抗组织,至少是敢于对金兵下手的势力。自己初来乍到,势单力薄,系统任务要求猎杀更高阶的金兵军官,光靠自己和小蝶、赵叔三人,难度极大,风险更高。如果能借助一个本地组织的力量,获取情报和支持,无疑会安全许多,成功率也更高。 但是,风险同样存在。对方底细不明,这“买卖”具体是什么?危险性有多大?会不会是让自己去当炮灰?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看似机遇的邀请,背后是否藏着看不见的陷阱? 璟言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他迎着那蒙面首领期待的目光,沉声问道:“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这‘买卖’具体是何内容?风险几成?收益几分?我又需要做些什么?” 他一连串问题抛出,冷静而条理清晰,全然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血战、惊魂未定的少年,反而更像一个经验老道的谈判者。 那蒙面首领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似乎对璟言的谨慎非常满意。 “壮士所虑甚是。”他点了点头,“此地非谈话之所,若壮士有意,可随我等移步,至一安全处,再详谈不迟。至于信任何在……”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并非兵刃,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沉暗的木牌,隔空抛向璟言。 璟言下意识接过,入手微沉,木质细腻。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他看到木牌上刻着几缕简单的流云纹路,中间是两个古朴的篆字——清风。翻过来,背面则刻着一柄出鞘的短剑,剑尖指向一颗狰狞的狼头。 “此乃我清风社信物。”蒙面首领说道,“壮士可先行收下。若愿合作,便凭此物,明日午时,于城内‘慈幼局’旧址后的枯井旁等候,自会有人接引。若不愿,弃之即可,我清风社绝不再扰。” 说完,他对着璟言再次抱拳,也不等回应,便对周围几名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几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入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与废墟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璟言三人,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块微凉的木牌,面面相觑。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小蝶怯生生地探出头:“公子……他们,是好人吗?” 赵铁柱眉头紧锁:“公子,江湖险恶,不可不防啊!” 璟言摩挲着手中那块刻着短剑狼头的木牌,感受着那木质独特的纹理,目光投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前路迷雾重重,是携手共济,还是独闯龙潭? 这突如其来的“清风社”,以及那神秘的“大买卖”,如同一颗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石子,在他原本只求生存的计划中,激起了新的、未知的波澜。 ------------ 第22章:夜袭粮队,展现价值 慈幼局旧址后的枯井,在午夜的寒风中更显荒凉破败。璟言独自一人,如约而至。赵铁柱伤势未愈,与小蝶留在另一处更为隐蔽的藏身点。他手中紧握着那块清风社的木牌,心神却与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相连,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几乎在他到达的同时,一道黑影便从枯井旁一株枯死的老槐树后转出,依旧是昨日那名蒙面首领,代号“苍狼”。他身后还跟着四名精悍的灰衣人,眼神锐利,动作干练。 “壮士果然信人。”苍狼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璟言,见他虽只身前来,却气息沉稳,眼神清明,不见丝毫慌乱,心中又高看了一分。 “客套话不必多说了,苍狼首领。”璟言开门见山,“那‘买卖’究竟是什么?” 苍狼也不绕弯子,压低声音道:“据可靠消息,金狗一支约三十人的辎重队,押送着十车粮草,今夜子时前后,会经过城西二十里外的‘黑风隘’。那里地势险要,利于设伏。我们的目标,就是吃掉这支粮队!” 劫粮!果然是刀头舔血的买卖! 璟言心中凛然。三十名金兵,即便不是最精锐的战兵,也绝非易与之辈。他沉吟道:“对方三十人,我们有多少人手?” “连你在内,十五人。”苍狼沉声道,“皆是敢拼命的好手。金兵虽众,但押运辎重,必然松懈。我们以有心算无心,骤起发难,并非没有胜算。”他顿了顿,看向璟言,“听闻壮士昨日格杀那孛堇时,所用兵刃非同一般,似乎极擅破坚?此次行动,若能快速破开对方可能设置的简易鹿砦或车阵,打开缺口,当为首功!” 原来如此。璟言明白了对方看中自己的地方——工兵铲的破障能力。这确实是他目前相较于这个时代之人的一项独特优势。 “我可以负责打开缺口。”璟言没有推辞,但提出了条件,“但我需要知道完整的计划,以及撤退路线。” “这是自然。”苍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迅速在地上用树枝画出了黑风隘的地形草图,讲解了伏击位置、攻击顺序以及得手后分散撤离的路线和汇合点。计划算不上精妙,但简单直接,充分利用了地形和突袭的优势。 子时将至,月黑风高。 黑风隘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夜色中。两侧是陡峭的山坡,中间一条狭窄的官道蜿蜒穿过。璟言与另外两名身手敏捷的清风社成员,潜伏在隘口最狭窄处一侧的乱石后,他们的任务是第一时间清除可能设置在路口的障碍,并制造混乱。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叶。远处,隐约传来了车轮碾过路面的沉闷声响,以及金兵肆无忌惮的谈笑和呵骂声。 来了! 璟言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多功能战术工兵铲,铲面在夜色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很快,一队长长的黑影出现在隘口入口。果然是金兵的辎重队!约十辆大车,用牲口拉着,前后各有十余名金兵护卫,队伍中间还有十人左右分散照看车辆。护卫的金兵大多持长矛或弯刀,打着火把,队形算不上严整,显然不认为在这靠近己方大营的后方会有什么危险。 正如苍狼所料,队伍最前方,几名金兵正费力地挪开一些之前可能为了防备宋军小股部队而设置的、横在路中的简易拒马(用树枝和削尖的木棍捆扎而成的障碍)。 就是现在! 苍狼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夜枭啼叫——进攻的信号! “杀——!” 刹那间,两侧山坡上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十余道黑影如同扑食的猎豹,从黑暗中弹射而出,箭矢率先破空,射向队伍中那些手持火把、最为显眼的金兵! “敌袭!结阵!快结阵!”金兵队伍中顿时一片大乱,护卫的头目声嘶力竭地呼喊。 然而,突袭来得太快太猛!清风社的人显然都是老手,分工明确,一部分人用弓箭远程压制,另一部分人则悍不畏死地直接扑向车队两头的护卫,试图将其分割! 璟言的任务更加明确!在信号发出的瞬间,他与身旁两名同伴便从乱石后跃出,如同三道利箭,直扑队伍最前方那些正在慌乱中试图重新架起拒马、堵塞隘口的金兵! “拦住他们!”一名金兵小头目见状,挥舞着弯刀迎了上来。 璟言眼神冰冷,不闪不避,在即将接触的刹那,身体猛地一矮,手中工兵铲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不是劈砍,而是精准狠辣地一记横扫,“噗”地一声,那锋利的铲刃直接削断了那名金兵脆弱的小腿胫骨!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那金兵瞬间倒地。 璟言看都不看,脚步不停,目标直指那堆混乱的拒马!一名金兵试图用长矛刺他,被他侧身躲过,工兵铲反手一撩,沉重的铲头带着巨大的动能,直接将那长矛的木杆砸断!那金兵虎口崩裂,目瞪口呆! 另外两名清风社成员也各自缠住了一名金兵,厮杀在一起。 璟言冲到拒马前,这些用粗大树枝和削尖木棍捆扎的障碍,对于只有刀剑的古人来说颇为麻烦,需要费力砍断绳索或搬开。但对璟言而言—— 他双手握住工兵铲的长柄,将其如同破城槌一般,对准拒马结构最脆弱的连接处,腰部发力,猛地突刺! “咔嚓!哗啦——!” 坚固的工兵铲轻而易举地刺入了捆扎的绳索和木质结构中,再被他用力一撬!整个拒马的一角瞬间散架,木屑纷飞!他如法炮制,动作迅猛而高效,几下之后,原本试图堵住路口的障碍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缺口开了!冲进去!”苍狼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大声吼道! 清风社众人精神大振,立刻按照计划,从这个被璟言强行打开的缺口汹涌而入,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了金兵尚未完全组织起来的车队之中!战斗立刻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璟言没有深入,他守在缺口附近,手中工兵铲挥舞,又将两名试图过来重新堵缺口的金兵劈翻在地。工兵铲在这种混战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威力,可刺、可砍、可砸、可撬,远超单一功能的刀剑,让习惯了传统兵刃的金兵极不适应。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更快。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彻底打懵,加上护卫头目在第一时间就被清风社的神射手重点照顾,群龙无首,很快便被分割歼灭,只有寥寥数人趁乱逃入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牲口的躁动声。清风社的人开始迅速打扫战场,检查车辆。 苍狼大步走到璟言面前,看着他手中那柄造型奇特、沾满血迹和木屑的工兵铲,又看了看被他几乎暴力拆解的拒马,眼中充满了震撼和赞叹。 “璟兄弟,好手段!此番能如此顺利,你这破障之力,居功至伟!”他用力拍了拍璟言的肩膀,语气亲热了许多,连称呼都变了。 璟言微微喘息,压下初次参与这种规模混战的生理不适,平静道:“分内之事。”他目光扫过那些粮车,“收获如何?” “十车都是上好的粟米!”一名清风社成员兴奋地跑来汇报,“够咱们用上好一阵子了!” 苍狼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随即又凝重起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转移!璟兄弟,随我们一起回据点吧,社长定要亲自见你!” 初试牛刀锋芒露,虽获认可,然这清风社的龙潭虎穴,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 第23章:分配战利,获得认可 夜色深沉,寒风刺骨。清风社的临时据点并非什么隐秘的山寨,而是西城边缘一处早已废弃、规模颇大的破旧粮仓。巨大的仓廪在战火中塌了半边,剩下的部分也被烟熏得漆黑,但内部空间广阔,结构复杂,易于藏匿和转移。 当璟言跟随苍狼等人,押送着十辆沉甸甸的粮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回到这里时,粮仓深处摇曳的火光下,早已有数十人等候在此。这些人男女老幼皆有,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中交织着期盼、恐惧以及一丝看到粮车后的微弱光芒。他们是依附于清风社生存的流民和部分成员的家属。 粮仓中央,一堆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一个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长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文士长衫,虽身处破败粮仓,却自有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度。他目光平和,但仔细看去,那平和之下却隐藏着洞察世事的锐利与历经风霜的沉静。他便是清风社的社长,顾清风。 “社长,幸不辱命!”苍狼上前一步,抱拳沉声汇报,简要说明了伏击经过,尤其重点提到了璟言破障打开缺口的关键作用。 顾清风的目光越过苍狼,落在璟言身上。他的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力量,在璟言脸上、身上那未干的血迹和手中那奇特的工兵铲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璟小兄弟,少年英雄,胆识过人,此番多亏你了。” 他的声音温润,不疾不徐,让人如沐春风,与苍狼的冷硬截然不同。 “顾社长过誉,分内之事。”璟言抱拳回礼,不卑不亢。他能感觉到,这位顾社长,比苍狼更难对付,其城府深不可测。 很快,粮车被清点完毕。十车都是颗粒饱满的粟米,在这围城之时,堪称一笔巨大的财富。所有清风社成员,包括那些围观的流民,眼中都露出了兴奋和渴望的光芒。有了这些粮食,他们至少又能多撑一段时间。 按照江湖规矩,或者说乱世的潜规则,作为行动的最大功臣之一,又是新加入的外人,璟言完全有资格要求分得大头,至少拿走一两车,无人可以指摘。苍狼和几名核心成员也看向璟言,等待他的要求,这将是检验他品性和格局的时刻。 然而,璟言的举动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走到粮车前,抓起一把金黄的粟米,感受着那沉甸甸的质感,然后转身,面向顾清风和所有在场的人,声音清晰而平静地说道:“顾社长,苍狼首领,诸位兄弟。此番得手,是全社上下同心协力的结果,璟某不敢居功至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眼巴巴望着粮食的流民,尤其是几个面有菜色的孩童,继续道:“如今汴梁危如累卵,城外豺狼环伺,城内人心惶惶。我等聚在此处,所求不过是一线生机。这些粮食,是救命之物,而非一人一姓之私产。” 他指向那十车粟米,语气斩钉截铁:“我的那份,不必单独计算。请顾社长做主,将这些粮食统一分配,优先保障社中兄弟及其家眷,若有盈余,亦可酌情接济附近真正活不下去的乡亲。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时的饱腹,而是能坚持下去的力量,是更多的人心!” 此言一出,整个粮仓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璟言。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竟有人将到手的巨额粮食轻易让出?还是给一群几乎不相干的人? 苍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惊讶,有敬佩,也有一丝释然。他之前对璟言的欣赏多在于其勇武和手段,此刻却真正看到了此人的胸怀。 那些原本只期盼能分到一**命粮的流民们,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感激,几个老人甚至当场就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顾清风抚须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凝视着璟言,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不贪财,更是一种超越年龄的远见和格局。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刻,懂得“聚人”比“聚财”更重要,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好!好一个‘坚持下去的力量’,好一个‘更多的人心’!”顾清风抚掌轻叹,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赏,“璟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胸襟见识,顾某佩服!既然如此,顾某便代社中上下,以及这些苦命的乡亲,谢过小兄弟高义!” 他对着璟言,郑重地拱手一礼。 这一礼,代表着清风社核心层对璟言的真正认可和接纳。 璟言连忙侧身避过,谦逊道:“顾社长言重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同舟共济而已。”他话锋微转,“不过,璟某确有一事相求。” “小兄弟但说无妨。”顾清风态度和煦。 “我只需一小袋粟米,够两三人几日之需即可。另外……”璟言目光看向缴获堆放在一旁的几件金兵皮袄和兵器,“我想换取一件完整的金兵十夫长皮袄和腰牌,以及一把趁手的金兵制式弯刀。” 粮食他其实并不太缺,系统空间里的一百份高能压缩干粮能量更高、更便携。他更需要的是伪装的身份凭证(腰牌和皮袄)以及一把在这个时代更“合法”的武器(工兵铲太扎眼)。选择十夫长的装备,也是为了后续可能进行的【锋芒初露】任务做准备。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要得太少了。顾清风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亲自挑选了一件品相最好的十夫长皮袄、那块代表身份的铜腰牌,以及一柄质地精良的弯刀,交给了璟言。 “璟兄弟深明大义,我清风社铭记于心。”顾清风语气诚恳,“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清风社的兄弟,但凡有用得着社里的地方,尽管开口。”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融洽。粮食被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分配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和获得希望的复杂情绪。 然而,就在众人忙碌,璟言也准备带着换取的东西告辞,去与赵铁柱和小蝶汇合时,顾清风却悄然将他引至粮仓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篝火的光芒在这里变得微弱,顾清风的脸色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凝重。 “璟兄弟,”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复之前的温和,带着一丝沉甸甸的压力,“你展现了你的价值和胸怀,社中兄弟无不感佩。如今,社里正面临一桩极大的难关,需要真正的勇力和智谋才能破解,此事……关乎社稷,更关乎我清风社,乃至这满仓等待活命之人的……生死存亡。”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璟言,一字一句地道: “不知璟兄弟,可愿再助我等一臂之力,接下这桩……比劫粮凶险十倍的任务?” 才获信任,又临险境。这看似倚重的请求,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惊天谋划? ------------ 第24章:投名之状,深入虎穴 破旧粮仓的角落,阴影浓重,将顾清风脸上那惯常的温和尽数吞没,只余下篝火跳跃投下的、明明灭灭的深沉。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璟言心中激起层层波澜。 凶险十倍?关乎生死存亡? 璟言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清风,眼神清澈而冷静,仿佛能穿透那层凝重,直抵问题的核心。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清风社的认可和帮助,需要相应的代价和证明。这所谓的“投名状”,既是考验,也是将他真正绑上清风社战车的手段。 “顾社长,请明言。”璟言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惧意。 顾清风对璟言的镇定似乎颇为满意,他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城西三十里,有一处庄园,名为‘听雨别业’,本是前朝一位致仕翰林的产业,景致清幽,易守难攻。如今,已被一伙金兵占据,作为其西路偏师的一个前出据点。”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盯着璟言的反应:“据我们安插的暗线冒死传出的消息,那庄园的书房暗格之中,藏有一份名单。一份……记录了汴梁城内,诸多与金人暗通款曲、欲在城破之后充当鹰犬的官员、士绅乃至皇亲国戚的名单!” 名单!通敌名单! 璟言瞳孔骤然收缩!这东西,简直就是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一旦公之于众,足以在已然风雨飘摇的汴梁城内,掀起滔天巨浪,让无数人头落地!难怪顾清风说此事关乎社稷! “金人对此名单似乎并不十分重视,或许在他们看来,城破在即,这些人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翻不起浪花。故而看守虽严,但主要兵力都布置在庄园外围防御我军袭扰,内部核心区域的守卫反而有隙可乘。”顾清风继续道,“你的任务,就是潜入庄园,找到书房,取出那份名单!” 他看着璟言,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此名单,于公,可揪出国之蠹虫,振奋民心士气;于私,掌握此物,我清风社在这乱世之中,便多了一份周旋和自保的资本!此事若成,你便是我清风社真正的核心兄弟,社中资源,任你调用!你庇护的那位老卒和丫鬟,社里也会给予最好的照顾。” 条件很诱人,风险也显而易见。潜入被金兵占据的庄园,在虎狼窝里找东西,无异于火中取栗。 “庄园内守卫情况如何?书房具体位置?暗格如何开启?”璟言没有问为何不派更有经验的老人去,而是直接切入技术细节。这既表现了他的胆魄,也展现了他的务实。 顾清风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取出一张粗糙的、显然是仓促绘就的草图,上面勾勒出庄园的大致布局,并标注了几个关键的哨位和书房的位置。 “守卫约有两队,每队十人,轮流巡逻。庄园正门及两侧角楼警戒森严,但后院靠近一处假山园林的围墙,因林木遮掩,或有可乘之机。书房位于内院主宅二楼东侧,门口应有固定哨。至于暗格……”他摇了摇头,“暗线只知在书房内,具体位置和开启方法,并未探明,需你自行寻找。” 他将草图递给璟言,又补充道:“我们会有人在庄园外接应,并制造些许动静,吸引部分守卫注意力,但能否成功潜入并得手,主要就看你的本事和造化了。” 信息有限,风险巨大,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璟言接过草图,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观看,将上面的每一条线路、每一个标记都强行刻印在脑海中。他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图纸,每一条线都可能通往生路,也可能是死亡的陷阱。 “名单以火漆密封,装在一個紫檀木盒中。”顾清风最后叮嘱道,“得手之后,不必恋战,立刻按指定路线撤离,自有接应。” 璟言将草图仔细折好,塞入怀中,抬起头,看向顾清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封:“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明日拂晓前,是守卫最为困顿之时。”顾清风道,“你可需要社里提供什么兵器或辅助?” “不必。”璟言摇头,拍了拍自己刚刚换取的金兵弯刀和始终随身携带的工兵铲,“这些足矣。我需要一些夜行所需的深色衣物,以及……一份庄园附近最新的地形舆图,越详细越好。” 顾清风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应允:“好!一个时辰后,所需之物会送至你的住处。璟兄弟,一切……小心!” 璟言抱拳,不再多言,转身融入粮仓的阴影之中,步伐坚定。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苍狼从另一侧阴影中走出,低声道:“社长,将此重任交予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是否太过冒险?那名单关乎重大……” 顾清风抚须望着璟言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此子胆大心细,手段奇特,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格局。或许……他正是破局的关键。况且……” 他语气微顿,带着一丝冷意:“这投名状,既是考验,也是筛选。若他成功,自是社稷之幸,我社之福;若他失败……也不过是这乱世之中,又多了一个悄无声息消失的亡魂罢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这孤身潜入的虎穴,等待他的,究竟是通往权力核心的阶梯,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份名单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与杀机? ------------ 第25章:独探龙潭,发现阴谋 拂晓前的黑暗,是一夜中最深沉、最寒冷的时刻。万籁俱寂,连城墙方向的厮杀声都仿佛被这浓重的夜色与寒意冻结,只余下风穿过枯枝的呜咽。 听雨别业那高大的轮廓,在朦胧的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璟言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夜行衣,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紧贴着后院那段靠近假山园林的围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寻常庄园的、混合着马粪、皮革和某种粗粝烟草的气味,那是金兵驻扎留下的痕迹。 他按照草图所示,找到一处因林木遮掩、墙体略有风蚀剥落的地方。取出工兵铲,弹出其中带钩挠的部件,悄无声息地搭上墙头,试了试力道,随即双臂用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上翻,悄无声息地伏在墙头,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院内。 院内果然如顾清风所言,巡逻的守卫精神不算太足,两队金兵交错而过,脚步声在寂静中传出老远。主宅方向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喧哗和劝酒之声,似乎有人在宴饮。 璟言心中微动,这不像是一个单纯前沿据点的氛围。他没有迟疑,看准巡逻间隙,如同狸猫般滑下墙头,借助假山、树木和廊柱的阴影,向着主宅方向潜行。动作轻盈而迅捷,将现代侦察兵渗透的技巧与这具身体被系统能量滋养后的灵敏发挥到极致。 避开两拨明哨,他成功靠近了主宅。宴饮声更加清晰,是从一楼正厅传来的,其中夹杂着生硬的汉语和谄媚的宋话。他心中一凛,果然有宋人在此! 他没有停留,按照记忆中的草图,绕到主宅侧后方,找到一处供仆人行走的窄梯,如同幽灵般摸上了二楼。二楼相对安静,走廊里只挂着一两盏气死风灯,光线昏暗。 东侧书房的位置很好找。厚重的楠木门紧闭着,门口果然站着一名抱着膀子、有些昏昏欲睡的金兵守卫。 璟言屏住呼吸,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肉干——这是从清风社据点出来时顺手拿的。他看准角度,将肉干轻轻抛到走廊另一端的阴影里,发出极其细微的落地声。 那守卫猛地惊醒,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好奇和或许能捡到点好东西的念头,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查看。 就是现在! 璟言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闪出,迅速接近书房门。他没有选择暴力破门,而是再次拿出了那把万能的瑞士军刀,选中最细长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古老的铜锁锁孔。集中精神,凭借着超越常人的感知和一点点运气,感受着内部机括的细微变化…… “咔哒。” 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锁开了! 他迅速闪身进入,反手将门轻轻虚掩。书房内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博古架、书案和太师椅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书卷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气? 时间紧迫!他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记忆和摸索,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书案、书架、墙壁上的字画后……他如同最耐心的窃贼,一寸寸地探查。 终于,在抚摸到书架第三层一处看似与旁边无异的雕花木板时,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有机关! 他仔细摸索,发现那雕花的某个花瓣可以按动。轻轻一按,“嘎吱”一声轻响,旁边一块木板悄然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紫檀木盒! 成了! 璟言心中一喜,伸手将木盒取出。木盒入手沉甸甸,上面果然封着火漆,印文模糊难辨。他强压下立刻打开的冲动,将木盒塞入怀中(实则意念一动,收入系统空间更保险),正准备原路退出。 就在这时,楼下宴饮的喧哗声忽然变大,似乎有人离席,伴随着脚步声正朝着楼梯而来!而且不止一人! 糟了!要被堵在书房里了! 璟言心脏猛地一缩,目光急速扫视,发现书房内侧还有一扇小门,似乎是通往休息的耳房或者露台。他来不及多想,立刻闪身过去,轻轻推开那扇门。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暖阁,布置雅致,却空无一人。暖阁另一侧有窗户,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通往主宅后院的露台。 暂时安全了。但他不敢立刻离开,楼下的人似乎正在上楼,此时出去风险太大。他屏息凝神,贴在暖阁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上楼的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下,随即响起了推门声和对话声。说的是汉语! 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将军放心,名单上的人,届时定会全力配合,打开城门,迎接王师……”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带着金人特有的口音:“哼,最好如此!尔等宋人,诡计多端,若敢耍花样,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不敢不敢!将军明鉴,我等身家性命,皆系于此,岂敢有二心?只是……事成之后,答应我等的位置……” “放心!大金皇帝金口玉言,少不了尔等富贵!”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璟言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冰凉! 名单!他们说的名单!就是自己怀里的这份!这不是什么通敌名单,这他妈是一份投诚名单!是城内内应给金人的保证书!顾清风让自己来取这份名单,根本不是为了揪出内奸,而是……为了确保这份名单能安全送达金人手中,或者,是为了灭口,防止名单落入其他可能破坏他们“大事”的人手里! 投名状?这根本就是个陷阱!一个借刀杀人,或者让自己这个“外人”永远闭嘴的毒计!清风社内部有叛徒!而且极有可能,就是顾清风本人!或者至少是他核心圈子里的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自己被算计了!从顾清风主动邀请,到看似推心置腹的信任,再到这“关乎社稷”的任务,全是他妈的设计好的! 就在这时,书房里那个谄媚的宋人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疑惑:“咦?这暗格……好像被人动过?” “什么?!”金将的声音陡然拔高。 暴露了! 璟言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推开暖阁通往露台的门,身形如同猎豹般窜出!然而,他刚踏上露台,下方后院立刻响起了尖锐的呼哨和怒吼! “有奸细!” “在楼上!围住他!” 火把瞬间亮起,将后院照得如同白昼!数名金兵从不同方向朝着主宅扑来!而书房里的金将和那名宋官也怒吼着冲了出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身陷重围! 智珠在握变作瓮中之鳖,信任倚重原是催命符咒!这龙潭虎穴,该如何杀出一条血路?! ------------ 第26章:叛徒现身,身陷重围 露台冰冷的石栏硌着掌心,下方后院火把的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璟言的脸庞。金兵粗野的吼叫与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书房内冲出的金将手持弯刀,满脸虬髯因愤怒而抖动,他身旁那个穿着宋人官袍、面色苍白的中年文官,正惊恐又怨毒地指着璟言。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金将的怒吼在夜空中回荡。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璟言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后的工兵铲,目光急速扫视,寻找着哪怕一丝可能的生机——露台离地近两丈,跳下去不死也残,立刻就会被下面包围的金兵乱刀分尸。退回书房更是自投罗网。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被自己刚刚还视为盟友的人出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几名“清风社”的灰衣人,竟然从后院通往假山的那条小径快步走了出来!为首那人,脸上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阴冷笑容,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与他一同参与劫粮、代号“黑狐”的清风社小头目! 黑狐的出现,让下方原本有些混乱的金兵稍稍安静了一些,似乎认得他。他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露台上孤立无援的璟言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戏谑、嘲弄,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璟兄弟,别来无恙啊?”黑狐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亲热,在火把噼啪声中清晰地传上来,“东西……到手了吧?” 轰!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叛徒!果然是他!或者说,清风社从上到下,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身处绝境的冰寒、以及强烈求生欲的火焰,在璟言胸中轰然炸开!他死死盯着黑狐,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显得异常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黑狐……好手段!顾清风知道吗?” 黑狐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顾社长?他老人家自然是一切知晓,运筹帷幄。璟兄弟,要怪就怪你太不懂事,也太惹眼了些。社里需要的是听话的狗,而不是可能反噬的狼。更何况……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指了指璟言怀中(实则系统空间内)那份根本不存在的“名单”,语气转冷:“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否则……这听雨别业的地牢里,有的是让你开口的手段!” 一切都明白了!所谓的投名状,从一开始就是个清除异己、顺便确保“名单”安全的毒计!自己展现出的能力和不受控的潜力,引起了顾清风的忌惮,而恰好有这份“名单”的任务,自己就成了那个最佳的、也是必须被牺牲的棋子! “原来如此……”璟言缓缓吐出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野兽般的疯狂与决绝,“想要?自己上来拿!” 他话音未落,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手中早已扣着的、从系统空间取出的防狼喷雾,朝着露台下方最近的金兵人群以及黑狐的方向,狠狠按下! “嗤——!” 大量刺激性的雾气喷涌而出,如同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颗***! “啊!我的眼睛!” “是毒烟!散开!快散开!” 下方顿时一片大乱,被喷个正着的金兵惨叫着捂眼后退,阵型瞬间出现了缺口和混乱。黑狐也被波及,虽及时闭气后退,却也呛得连连咳嗽,惊怒交加:“杀了他!快放箭!杀了他!”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璟言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向露台另一侧冲去!那里并非生路,只是通往主宅另一面的屋顶,但至少能暂时拉开距离! “咻!咻!咻!” 几支利箭擦着他的身体钉在露台的栏杆和墙壁上,发出夺夺的声响!险之又险! 他如同猿猴般攀上屋顶的瓦片,冰冷的屋瓦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整个庄园已经被彻底惊动,更多的火把从四面八方亮起,如同繁星,却带着致命的杀意。弓箭手在下方寻找着角度,更多的金兵开始试图攀爬上来。 他趴在屋脊的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那份真正的名单上!既然顾清风和黑狐如此重视,甚至不惜设局杀他灭口,这东西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但也可能是一张护身符,或者……反击的武器! 他必须把名单送出去!送给能对付顾清风的人!或者公之于众! 但前提是,他得先活着离开这个被围成铁桶般的庄园!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下方。正门和侧门想都别想,肯定重兵把守。后院有黑狐和大量金兵。唯一的机会,似乎是……东侧那边有一排低矮的马厩和草料房,紧贴着庄园的东墙,那边火光相对稀疏,守卫似乎也少一些。 可以从那边尝试突围! 但如何过去?直接从屋顶跑过去目标太大,会成为弓箭手的活靶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柄多功能工兵铲上,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屋脊后跃起,朝着马厩方向狂奔!同时,他将工兵铲切换成爪钩模式,看准下方一间较为偏僻的、可能是杂物间的屋顶,将爪钩奋力抛出! “咔嚓!”爪钩牢牢抓住了那间矮房的屋檐! “他在那里!放箭!” 下方的金兵立刻发现了他,箭矢如同飞蝗般射来! 璟言不管不顾,抓住工兵铲的绳索,纵身向下一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箭矢,但还是有一支箭擦着他的小腿飞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他重重地落在矮房的屋顶上,顺势一滚,卸去力道,毫不停留,如同灵猫般滑下屋顶,落入下方堆满杂物的阴影中。 暂时安全了!这里距离东墙的马厩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狞笑就从阴影的另一侧传来。 “小子,看你往哪儿跑!” 只见黑狐带着两名心腹手下,以及三四名金兵,竟然已经堵在了他前往马厩的必经之路上!黑狐手中握着一把淬毒的短弩,正冷冷地瞄准了他。 “璟兄弟,游戏结束了。”黑狐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把东西交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前后左右,皆被堵死!身陷重围,强敌环伺! 十面埋伏,杀机四起!这看似绝境之地,能否于死中求活? ------------ 第27章:仓库妙用,火海阻敌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蛛网,从黑狐手中那柄淬毒短弩的箭尖蔓延开来,缠绕住璟言的四肢百骸。前后左右,皆是敌人狞笑的面孔和闪烁的刀光,空气凝滞得仿佛要滴出冰碴。小腿外侧被箭矢擦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此刻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黑狐脸上的笑容残忍而笃定,仿佛已经看到璟言血溅五步的场景。“璟兄弟,何必负隅顽抗?乖乖交出东西,还能少受些零碎苦头。” 交出东西?然后像条野狗一样被灭口?璟言心中冷笑,绝望如同毒藤般滋生,却又被一股更强烈的、源自现代灵魂的不甘与愤怒狠狠斩断!不!他绝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仓库,还有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物资! 物资!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几乎被绝境冻结的脑海! 汽油!之前为了清洁工兵铲上的血污,他曾从仓库里取出过一小瓶标注着“强力清洁剂”的液体,那刺鼻的气味、易燃的特性,与现代的汽油何其相似!虽然量不多,但…… 绝境之中,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就在黑狐手指微微用力,即将扣动弩机扳机的刹那,璟言动了!他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那致命的弩箭,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猛地侧身,面向旁边堆放着大量干燥草料和破烂木箱的角落,同时右手看似慌乱地伸向怀中(实则是意念沟通系统空间)! “还想顽抗?!”黑狐厉喝,弩箭已然激发!一道乌光直射璟言胸口! 然而,璟言的目标根本不是防御。在他的意念操控下,一个不起眼的、带着简易喷嘴的深色塑料瓶瞬间出现在他手中(系统空间存取物品仅需意念,外人看来如同从怀中掏出)!他看也不看,用尽全力,将瓶口对准那片干燥的杂物,猛地挤压! “嗤——!” 一道透明、带着强烈刺鼻气味的液体呈扇面喷射而出,精准地覆盖了大片草料和木箱! 与此同时,他身体极力扭动,那支淬毒弩箭擦着他肋下的衣衫掠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入身后的土墙,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什么东西?”黑狐和周围的金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怪味的“水箭”弄得一愣。 就是这瞬间的愣神! 璟言没有任何停顿,左手早已摸出的火折子(古代引火之物,清风社配备)在指尖一搓,微弱但稳定的火苗瞬间燃起!他毫不犹豫,将火折子朝着那片被“清洁剂”浸透的杂物奋力掷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点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向……嗯?落向那片只是被打湿的杂物? 黑狐甚至嗤笑出声:“蠢货!想放火?这点水……” 他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就在火折子触碰到被液体浸湿的草料的瞬间—— “轰!!!” 一声并不算震耳欲聋、却足够骇人的爆燃声猛地炸响!那根本不是寻常火焰点燃时的缓慢蔓延,而是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猛地腾空而起,如同沉睡的火魔骤然苏醒! 炽烈的火焰带着恐怖的高温,如同怒放的血色莲花,瞬间吞噬了那片杂物,并沿着液体喷洒的轨迹疯狂蔓延!火舌窜起足足一人多高,发出“呼呼”的咆哮声,浓黑刺鼻的烟雾翻滚着冲向夜空,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又用浓烟遮蔽了视线! “啊!!” “火!好大的火!” “快退!这火邪门!” 离得最近的两名金兵猝不及防,直接被燎燃了衣袍,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其余人也被这突如其来、迅猛异常的火焰吓得连连后退,阵型瞬间大乱!就连黑狐也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浓烟逼得后退数步,用手遮挡面部,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妖火?!怎会燃烧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他们当然不会明白,那并非寻常引火之物,而是来自现代、经过提纯的易燃液体,其燃烧效率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火油! 机会! 璟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火光亮起、浓烟弥漫、敌人陷入混乱的同一瞬间,他动了!他将早已握在手中的工兵铲瞬间切换为攀爬模式,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朝着唯一火光相对稀疏、也是他早就选定好的方向——东侧马厩与围墙的连接处,亡命狂奔!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黑狐在浓烟中气急败坏地嘶吼,试图瞄准,但翻滚的浓烟和跳跃的火光严重干扰了他的视线。 几名反应过来的金兵试图上前拦截,但迎面而来的却是璟言毫不留情的工兵铲!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工兵铲或劈或砍或砸,凭借着超越时代的材质和设计,以及那股狠厉的亡命之气,竟硬生生将挡路的两人劈翻在地! 他冲到了马厩旁,这里果然因为靠近围墙且是下风口,火势尚未蔓延过来,守卫也被刚才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大火吸引了过去。 围墙高达近两丈,光滑难以攀爬。但璟言早有准备!他助跑两步,手中工兵铲的爪钩再次奋力抛出,“哐当”一声牢牢勾住了墙头!手脚并用,如同灵敏的猿猴,在下方金兵追来的呼喊和箭矢破空声中,拼命向上攀爬! 一支箭矢“嗖”地钉在他头顶不足半尺的墙砖上,碎屑飞溅!他甚至能感受到箭杆震动带来的气流! 不管不顾!只有向上! 终于,他双手扒住了墙头,用力一撑,整个人翻了上去!来不及喘息,他回头看了一眼下方那片仍在肆虐的火海、混乱的人影以及黑狐那暴怒扭曲的脸庞,毫不犹豫地纵身向下一跳! 身体落入墙外松软及膝的枯草丛中,顺势几个翻滚卸去力道。顾不上浑身酸痛和腿上的伤口,他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清风社据点相反的、更加荒僻的西南方向,一头扎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身后,听雨别业的火光依旧映红了一片天穹,如同他心中燃烧的愤怒与劫后余生的冰冷。 火海滔天脱险境,孤身只影入荒原。前路漫漫,危机四伏,这汴梁城,已无他立足之地? ------------ 第28章:绝地反杀,清理门户 墙外的枯草带着夜露的湿气,冰冷地拍打在脸上。璟言在及膝的荒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小腿外侧的伤口在奔跑中不断被摩擦,鲜血浸湿了裤管,黏腻而冰冷。身后庄园的喧嚣与火光并未远离,反而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追赶——金兵的呼喝声、马蹄践踏枯草的闷响,正迅速逼近! 他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黑狐和那些金兵绝不会放过他!怀中的名单(实则系统空间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抽搐。这玩意儿是催命符,但也可能是唯一的转机! 他凭借记忆和微弱的星光,拼命朝着西南方向那片更为茂密、据说有溪流和乱石滩的野地跑去。那是他预先看好的、唯一可能摆脱骑兵追击的地形。 然而,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很快,杂乱的马蹄声就从侧后方包抄而来,火把的光芒如同鬼火,在黑暗中跳跃闪烁。 “在那!别让他进林子!”是黑狐气急败坏的吼声。 一支冷箭“嗖”地钉在他身前不到三步的地面上,箭尾剧烈震颤!警告意味十足! 璟言猛地扑倒在地,就势翻滚,躲入一簇稍高的蒿草丛后。他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如同被困的孤狼,扫视着迅速合围过来的追兵。大约七八骑,呈扇形散开,封住了他前往乱石滩的去路。黑狐骑在一匹抢来的驽马上,手持弯刀,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跑啊?怎么不跑了?”黑狐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璟言,“璟兄弟,你这放火的能耐不错,可惜,还是差了点运气。把东西交出来,我赏你一个全尸,否则,乱刀分尸,喂了野狗!” 璟言伏在草丛中,没有回应。他在急速计算着距离、角度和……唯一的机会。硬拼是死路,必须制造混乱,必须……擒贼先擒王!黑狐这个叛徒,必须死!否则就算他今天侥幸逃脱,日后也永无宁日! 他的目光锁定在黑狐身上,以及他身旁另外两名骑着马、显然是金兵小头目的人。三人靠得较近,正是最好的靶子! 他悄悄将工兵铲切换回便于投掷的形态,右手紧紧握住铲柄。左手则再次摸向了怀中(系统空间)——那里,还有最后小半瓶“强力清洁剂”! 就在黑狐不耐烦,准备下令放箭将他逼出来的刹那—— 璟言动了!他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草丛中跃起!不是向前冲,而是向着侧前方一名举着火把的金兵骑兵奋力掷出了工兵铲! 那骑兵猝不及防,只见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带着恶风迎面飞来,吓得他下意识地举臂格挡! “砰!”工兵铲沉重的铲头狠狠砸在他的皮盔上,虽然没能破防,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惨叫一声,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去,火把也脱手掉落! 几乎在工兵铲出手的同时,璟言的左手也扬了起来!那小半瓶“清洁剂”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黑狐以及他身旁两名金兵头目的方向泼去! “小心!又是那妖水!”黑狐见识过这液体的邪门,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勒马后退,一边惊恐大叫。 他身旁的两名金兵头目也下意识地躲闪,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和空隙! 而璟言,要的就是这一丝空隙!他根本不去管那飞出的工兵铲,在泼出液体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因后退而稍稍落单的黑狐猛扑过去!他的目标,是黑狐胯下那匹受惊扬蹄的驽马! “拦住他!”黑狐厉声尖叫,手中的弯刀胡乱劈砍。 但璟言的动作太快,太决绝!他矮身躲过劈砍,合身撞入马腹之下!在那驽马受惊抬起前蹄的瞬间,他手中寒光一闪——一直藏在袖中的、那把来自金兵十夫长的锋利匕首,狠狠刺入了马匹相对柔软的腹部,并用力向下一划! “唏律律——!”驽马发出凄厉的悲鸣,剧痛让它彻底发狂,人立而起,随即便疯狂地蹦跳甩动! “啊!”黑狐猝不及防,直接被发狂的战马甩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外的草地上,手中的弯刀也脱手飞出! 机会! 璟言眼中寒光爆射!他如同扑食的猎豹,根本不顾身后其他金兵反应过来后的怒吼和射来的箭矢,目标只有一个——黑狐! 黑狐摔得七荤八素,刚挣扎着想要爬起,就看到璟言那如同死神般的身影已经冲到近前,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冰冷火焰,让他肝胆俱裂! “不……别杀我!名单我给你!顾社长的秘密我也告诉你……”黑狐惊恐地求饶,手脚并用地向后爬。 “晚了!”璟言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手中的匕首带着他所有的愤怒和被背叛的痛恨,如同闪电般刺下! “噗!” 匕首精准地从黑狐的颈侧刺入,切断了他的喉管和大动脉!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溅了璟言满脸满身! 黑狐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叛徒,伏诛! 璟言看都没多看尸体一眼,迅速在他怀里摸索,果然找到了那份真正的、以特殊火漆封存的名单!他将其与系统空间里那份调包(之前情急之下,他将一份空白纸张用火漆粗略封好放入怀中作为诱饵,真名单一直放在更保险的系统空间)!随即捡起黑狐掉落的弯刀,转身面对已经冲杀过来的剩余金兵。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暴起发难到格杀黑狐,不过短短十息!其他金兵甚至还没来得及形成有效的合围! 此刻,璟言手持弯刀,满脸血污,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站在黑狐的尸体旁,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杀神。那决绝狠辣的气势,竟让冲在前面的几名金兵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缰,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然而,更多的金兵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马蹄声如雷,火把连成一片,将他最后一点退路也彻底封死! 手刃叛徒,血债血偿!然强敌环伺,身陷重围,这刚刚挣得的一线生机,又将如何延续? ------------ 第29章:接应来迟,英雄归来 冰冷的弯刀握在手中,粘稠的血液顺着刀身滑落,滴在枯黄的草叶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璟言拄着刀,半跪在地,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肺部撕裂的痛楚。小腿的伤口、肋下的擦伤,以及过度透支体力带来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周围,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刺眼的光圈,映照着一张张金兵狰狞而充满杀意的面孔。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扬起草屑和尘土。弓箭手已经重新搭箭上弦,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牢牢锁定了他这具强弩之末的身体。 结束了么? 璟言看着地上黑狐那尚有余温的尸体,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讽刺。杀了叛徒又如何?终究还是没能逃出这绝杀之局。顾清风……好一个运筹帷幄的顾社长! 他尝试调动体内那所剩无几的系统能量,试图激发最后一丝力气,哪怕只能再拉一个垫背的。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深的疲惫和能量接近枯竭的警告。 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做最后困兽之斗的刹那—— 异变陡生! “呜——呜呜——”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牛角号声,毫无征兆地从金兵包围圈的外围,那片更深的黑暗中响起!这号角声苍凉而肃杀,绝非金兵所用! 紧接着,是如同骤雨般密集的弓弦震响! “咻咻咻——!” 无数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从外围黑暗中倾泻而出,精准地覆盖了外围的金兵骑兵! “啊!” “有埋伏!” “后面!后面来了!” 惨叫声、马匹的悲鸣声、以及金兵惊慌失措的怒吼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肃杀!外围的金兵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与此同时,一阵更加激昂的喊杀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杀——!诛杀金狗,清理门户!” “清风社的兄弟,随我冲!” 只见数十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之中杀出!他们人数虽不及金兵,但个个身手不凡,配合默契,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混乱的金兵侧翼!为首一人,青衫长剑,身先士卒,剑光闪烁间,已有两名金兵捂着喉咙倒下,不是顾清风又是谁?! 顾清风?!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带着人攻击金兵?! 璟言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顾清风带来的这批人显然都是社中真正的精锐,战力彪悍,而且似乎早有准备,专挑金兵混乱和薄弱处下手。内外夹击之下,原本志在必得的金兵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搞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指挥系统近乎瘫痪。 顾清风一剑逼退一名金兵头目,目光迅速扫过战场,立刻锁定了半跪在地、浑身浴血的璟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化为决然,高声道:“璟兄弟!坚持住!我等来也!” 他带着几名心腹,如同劈波斩浪般,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了璟言身边,迅速在他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 “顾……社长?”璟言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清风,声音沙哑,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疑惑。他手中的弯刀依旧紧握,并未因为对方的“救援”而有丝毫放松。 顾清风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疑虑,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且战且退的金兵,一边语速极快地低声道:“时间紧迫,长话短说!黑狐早已叛变,与金人勾结,意图将我清风社卖个好价钱!此次名单任务,本就是他与金人设下的圈套,意在借刀杀人,除掉你这个潜在的威胁,同时试探于我!” 他挥剑格开一支冷箭,继续道:“我早已察觉其异动,只是苦无实证,且其在社中根系颇深,贸然动手恐生内乱。故而将计就计,派你前来,一是借你之手引出叛徒,二是借此机会,清理门户,并将计就计,反咬金狗一口!只是没想到……黑狐竟如此迫不及待,险些害了璟兄弟性命!此乃顾某失察之过!” 原来如此!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璟言心中豁然开朗,但随即涌起的是更深的寒意。好一个顾清风!好一个枭雄手段!为了清除内患,不惜以他这“外人”为诱饵,将他置于如此险地!若非他自己有些保命底牌和运气,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所谓的“救援”,恐怕更多是为了确保名单不落入金人之手,以及……亲眼确认黑狐的死亡! “顾社长……真是好算计!”璟言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和后怕。 顾清风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愧色与无奈:“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顾某在此向璟兄弟赔罪!待回到据点,定当厚报今日之恩,并给予璟兄弟应有的交代!” 说话间,在顾清风带来的生力军内外夹击下,失去统一指挥的金兵已然溃不成军,留下十几具尸体,残余者纷纷四散逃入黑暗。 战斗,在突如其来的反转中,迅速落幕。 荒野重归寂静,只剩下血腥味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顾清风带来的手下开始迅速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顾清风收起长剑,走到璟言面前,看着他浑身是伤、摇摇欲坠却依旧眼神锐利的样子,心中也是暗自凛然。此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和难缠。 “璟兄弟,伤势如何?可还撑得住?”他伸手欲扶。 璟言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用弯刀支撑着,艰难地站直身体。他从怀中(实则是系统空间)取出那份真正的名单,递了过去,目光直视顾清风:“顾社长,你要的东西。” 顾清风接过名单,看也不看便收入袖中,仿佛那并非什么惊天动地之物,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任务。他看着璟言,语气真诚了许多:“此番多亏璟兄弟力挽狂澜,不仅取回名单,更助我社铲除内奸。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顾清风,是我清风社,真正的生死兄弟!” 绝处逢生疑云散,然枭雄之心,深不可测。这看似坦诚的接纳,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图谋? ------------ 第30章:名单风波,暗流涌动 破旧粮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默着,唯有内部几处摇曳的篝火,勉强驱散着寒意与阴影。空气中混杂着血腥、草药和粟米粥的寡淡气味,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沉的疲惫交织在每个人的眉宇间。 璟言靠坐在一个堆着麻袋的角落,赵铁柱正小心翼翼地用清水和之前璟言留下的金疮药,为他清理小腿和肋下的伤口。药粉触及皮肉带来细密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翻涌的波澜。小蝶捧着一碗热粥,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此刻只是默默守在旁边。 顾清风独自坐在仓廪中央那堆最大的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手中拿着那份刚从璟言处接过的紫檀木盒,并未立刻打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整个粮仓异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那小小的木盒上,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名单,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咔嚓。” 一声轻响,顾清风用匕首撬开了火漆。他取出里面的绢帛,缓缓展开。篝火的光芒映照在绢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也映照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璟言清晰地看到,顾清风那惯常波澜不惊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抚着长须的手指停顿在半空,甚至连呼吸都滞涩了一瞬。那是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动与……凝重。 良久,顾清风缓缓将绢帛合上,重新放入木盒,动作慢得仿佛那木盒有千钧之重。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起头,目光穿过跳跃的火光,越过众多屏息凝神的面孔,最终,牢牢地定格在璟言身上。 那目光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粮仓内落针可闻,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攻城砲石轰鸣。 “璟兄弟,”顾清风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你……可知这名单之上,所载何人?” 璟言迎着那目光,忍着伤处的疼痛,缓缓站直了身体。他没有回避,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回荡在仓廪之中:“虽未亲见,但能让金人如此重视,让顾社长如此凝重,想必……皆是这汴梁城内,有头有脸、手握权柄的人物。” 他顿了顿,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或许,有执掌部分城防的武官,有心怀异志的文臣,有富可敌国、欲寻新主的豪商,甚至……可能牵扯到某些天潢贵胄,朱紫公卿。” 每一个词吐出,仓廪内的气氛便压抑一分。那些旁听的清风社成员,脸上纷纷变色,有人倒吸凉气,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中充满了愤怒与难以置信。 顾清风深深地看着璟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傻子”公子,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敢于直指核心的胆魄。 “你说得不错。”顾清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这上面任何一个名字拎出来,都足以在如今的汴梁掀起滔天巨浪。若将其公之于众……”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凶险,每个人都听得明白。 动之,则朝堂震动,人心惶惶,甚至可能引发内乱,加速城破!不动,则如鲠在喉,眼睁睁看着这些蠹虫继续腐蚀这艘将沉之船! 这已不仅仅是一份名单,更是一个足以将任何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火药桶! 顾清风的目光依旧锁定着璟言,那里面不再有之前的试探或欣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平等的郑重。 “璟兄弟,”他缓缓问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此物由你拼死带回。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璟言身上!有期待,有忧虑,有审视,更有隐藏的锋芒! 赵铁柱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想要挡在璟言身前。小蝶更是紧张得捂住了嘴。 璟言能感觉到那无形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顾清风这一问,看似征询意见,实则是一次更深的试探,是将他彻底拉入这漩涡中心的最后一步!回答得好,或许真能赢得部分话语权;回答不好,之前所有的功劳都可能付诸东流,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处的疼痛和心中的纷乱思绪。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也不能轻易表态。 他没有直接回答该如何处置名单,而是目光扫过仓廪内一张张或茫然或愤慨或恐惧的脸,最终重新看向顾清风,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顾社长,名单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缓缓说道,“关键在于,我们手握此物,究竟想做什么?是逞一时之快,引爆危局?还是……以此为刃,在这乱世之中,为我等,为更多还想活下去的人,斩出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迎着顾清风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 “利器在手,当藏锋于鞘,非到图穷匕见,不出则已,一出必中!” “至于具体如何……”璟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谦逊却不容置疑,“璟某年少识浅,于这汴梁局势、社中情状了解不深,不敢妄断。此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自当由顾社长与社中诸位核心兄弟,共同权衡定夺。璟某……唯社长马首是瞻。” 一番话,既点明了名单的战略价值(为刃),又表明了谨慎使用的态度(藏锋),更将最终决策权巧妙地交还给了顾清风,同时暗示了自己需要更多了解和融入(了解不深),姿态放得极低,却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和独立性。 顾清风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精光。他深深地看了璟言一眼,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人。此子,不仅胆大勇武,心思竟也如此缜密玲珑!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凝重缓缓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肃然。 “好!好一个‘藏锋于鞘’!好一个‘图穷匕见’!”顾清风抚掌,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却多了一丝此前未有的决断,“璟兄弟见识非凡,顾某受教了!”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确需从长计议。名单暂且由我保管,今日之事,所有人不得外传,违令者,社规处置!”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众人凛然应诺。 顾清风的目光最后落在璟言身上,语气缓和了许多:“璟兄弟伤势不轻,且先好生休养。待你伤愈,社中尚有诸多要事,需倚仗兄弟之力。” 他这话,等于正式承认了璟言在清风社的核心地位,但也留下了新的悬念——那“诸多要事”,又是什么? 名单入匣,风波暂平。然潜流已在暗处汹涌,这看似平静的粮仓,又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支撑几时? ------------ 第31章:义释流民,根基初立 清晨的雾气裹着硝烟味,沉甸甸地压在汴梁西郊的废墟上。璟言拄着根临时削成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清风社那处破旧粮仓。小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怀中那份名单带来的重量——以及顾清风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睛。 赵铁柱跟在他身后半步,老兵的背微微佝偻着,左臂的伤处用布条吊在胸前,但步伐依然沉稳。小蝶抱着一小包从社里分到的陈米,紧紧跟在两人身后,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 “公子,咱们真不去顾社长安排的那处院子?”赵铁柱压低声音,眉头皱成川字,“那里至少安全些。” 璟言停下脚步,望向西面那片被战火摧残得最厉害的坊区。断壁残垣间,隐约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听到压抑的哭泣和孩童虚弱的啼哭。那是被城墙防线抛弃的流民,像野草一样在这片焦土上苟延残喘。 “赵叔,你说顾社长为什么把那院子给我们?”璟言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赵铁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想……” “是想把我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璟言接过话头,声音很轻,“吃他的粮,住他的屋,用他的人情。日子久了,咱们就成了清风社真正意义上的人——或者,就成了他手里的棋子。” 小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米包差点掉在地上。 赵铁柱沉默了片刻,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公子看得通透。那咱们现在……” “咱们要有自己的地方。”璟言的目光落在那片流民聚集的废墟上,“不靠任何人施舍的地方。” 他说着,从怀中——实则是系统空间——取出一块银箔包装的压缩干粮。这是完成任务后解锁的军粮,只有巴掌大小,却蕴含着惊人的热量和营养。他小心地剥开包装,掰下一小块递给小蝶:“尝尝。” 小蝶迟疑地接过,放进嘴里。只一瞬间,她的眼睛就瞪大了。那干粮入口微硬,但很快在唾液作用下化开,浓郁的谷物香气和说不出的咸鲜滋味在口腔里爆开,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只是一小块,竟让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空荡荡的胃部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这……这是什么仙粮?”她喃喃道。 赵铁柱也尝了一小块,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兵脸上同样露出震惊之色。他带兵打仗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食物——轻便、耐储、顶饱,简直是行军打仗的至宝! “不是仙粮,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钱。”璟言收起剩下的干粮,望向那片流民,“你们说,如果现在有人能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一口吃的,他们会怎么选?” 半个时辰后,西郊那片最荒僻的废墟边缘,出现了一幕奇景。 璟言选了处相对完整的破屋残垣作为中心,让赵铁柱用捡来的半截门板支起一个简陋的棚子。他自己则站在一处稍高的断墙上,手中举着半块打开的压缩干粮。 起初,只有零星的几个流民畏畏缩缩地靠近,他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像一群游荡的幽灵。但当小蝶按照璟言的吩咐,将那半块干粮掰成十几份小得可怜、却香气扑鼻的碎块分给最先靠近的几个孩童时,变化发生了。 孩子们几乎是抢过食物塞进嘴里,然后呆住了。那从未尝过的、扎实而美好的滋味,让他们脏兮兮的小脸上第一次有了光彩。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女孩甚至“哇”地哭了出来——不是饿哭的,是吃到好东西后那种又幸福又委屈的哭。 人潮开始涌动。 “真有吃的!” “那是什么东西?好香……” “求求您,给点吧,我家娃三天没吃东西了……” 数十个、上百个流民从废墟各个角落钻出来,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芒——那是求生本能被唤醒的光。人群开始拥挤,推搡,有体弱的老人被挤倒在地,场面眼看要失控。 “都站住!” 璟言突然一声厉喝。那声音不算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更震慑人的是,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造型奇特、泛着冷光的工兵铲,“咚”地一声杵在地上。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脸上带伤、衣衫破旧却气势逼人的年轻人。 “食物我有。”璟言环视众人,声音清晰,“但我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抢食的废物。” 他顿了顿,让这些话在饥饿的人群中发酵:“想吃饭的,就得干活。看见这片废墟没有?我要在这里建个能遮风挡雨、能起灶做饭、能让大家活得像个人样的地方!” 他指向几个看起来还算壮实的男子:“你们,去清理这片空地,把能用的砖石木料归置起来。” 又看向几个妇人:“你们,去找能用的瓦罐陶片,想办法弄点干净的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几个半大孩子身上:“你们,去拾柴火,越多越好。” 没有人动。流民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怀疑——这年轻人莫不是疯了?这兵荒马乱的,建什么营地? 璟言不再说话,只是从怀里又取出一整块压缩干粮,当着所有人的面掰成四份,递给那四个被他点到的男子:“这是订金。活干得好,晚上还有。” 四个男子看着手中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喉咙剧烈滚动。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咬了咬牙,一把抓过干粮塞进怀里,转身就走向那片废墟:“兄弟们,干了!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有人带头,局面立刻不同。另外三人也跟了上去。妇人们见男人们真的开始干活,又看了看璟言手中剩下的干粮,终于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默默去找容器。 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涟漪开始扩散。 璟言跳下断墙,开始亲自指挥。他没有用这个时代常见的呵斥打骂,而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指令——这里清出一块平地,那里用砖石垒个简易灶台,这边堆柴火要离住处远些以防火灾。他的指令清晰、合理,甚至考虑到通风和卫生,让赵铁柱这样有过军旅经验的人都暗暗称奇。 更让所有人惊讶的是,璟言真的在傍晚时分,按照每个人完成的工作量,公平地分发了食物。不是施舍,是报酬。拿到食物的人,眼中除了感激,更多了一种复杂的东西——那是尊严,是被当人看的尊严。 夜幕降临时,这片废墟边缘已经变了模样。虽然依旧破败,但清理出了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垒起了三个简易灶台,堆起了像模像样的柴垛,甚至用破木板和茅草搭起了几个勉强能遮身的窝棚。 二十几个流民——主要是最早响应璟言的那些人及其家眷——聚集在篝火旁,手里捧着用瓦罐烧开的热水,小口小口地吃着分到的干粮碎屑。火光映照着一张张依旧憔悴、却不再完全麻木的脸。 璟言坐在最中间的篝火旁,小腿的伤口被小蝶重新包扎过。他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那股从穿越以来就一直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丝。 这是他的第一步。很小,很艰难,但确确实实是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赵铁柱凑过来,低声说:“公子,今天用了六块那种干粮。按这个吃法,您手里的……” “够用。”璟言打断他。系统空间里还有九十四块完整的压缩干粮,每块都能分成十几份,支撑这个小营地一段时间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望向黑暗中清风社据点的方向,眼神深邃。 顾清风给了他一个选择题:是成为清风社的刀,还是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他现在给出了答案——他要握着自己的刀,建立自己的地盘,聚集自己的人群。 乱世如潮,人似浮萍。但再小的根基,只要扎得够深,终有一天能长成不惧风雨的树。 夜风中,远处城墙方向又传来隐约的厮杀声。但在这个新生的、小小的营地里,篝火安静地燃烧着,人们第一次在颠沛流离后,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落脚处”的地方。 而在营地外围的阴影里,一道灰色的身影静静伫立了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那是顾清风派来的人。 (第三十一章 完) ------------ 第32章:神医之名,不胫而走 营地建立后的第三天,雨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的春雨,是初冬那种阴冷入骨的绵雨,细密如针,连着下了两天两夜。废墟间积起一洼洼泥水,新搭的窝棚到处漏雨,人们挤在勉强干燥的角落,咳嗽声此起彼伏。 到第三天清晨,最靠西的那个窝棚里传出压抑的哭声。 “娘……娘你醒醒……”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跪在草铺边,摇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妇人。那妇人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得吓人,嘴唇干裂发紫。雨水从窝棚顶的破洞滴下来,正好落在她额头上,她却毫无反应。 周围几个流民远远看着,眼神里满是同情,却没人敢靠近。这种天气,这种病状,大家都心知肚明——怕是染了风寒,又拖成了肺疾。在这缺医少药的年月,几乎就是判了死刑。 “李婶不行了……” “唉,孤儿寡母的,造孽啊。” “离远点,这病气过人!” 窃窃私语声中,男孩的哭声越发凄惶。他叫栓子,三天前跟着母亲逃到这片废墟,是第一批响应璟言号召干活的流民之一。那妇人是个勤快的,清理废墟时手脚麻利,还帮着其他妇人照看过孩子。 璟言是被赵铁柱叫过去的。老卒站在窝棚外,眉头紧锁:“公子,栓子娘怕是不好了。这病……会传染。” 小蝶紧紧抓着璟言的衣袖,脸色发白。营地里第一次要死人,这对刚刚建立起的那点秩序和希望,是个沉重的打击。 璟言拨开人群走进去。窝棚里气味浑浊,混合着霉味、汗味和一种疾病特有的甜腥。他蹲下身,伸手探向妇人的额头——烫得吓人。翻开眼皮,瞳孔对光反应迟钝。再听呼吸,那声音像是破风箱里堵了棉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哮鸣。 肺炎。而且已经很严重。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系统空间里那些药品。抗生素,退烧药,止咳平喘药……在这个没有细菌概念的年代,这些就是救命的神药。 但问题是,要不要用? 用了,可能暴露自己拥有超越时代医药的秘密。不用,眼前这条人命就要消逝,栓子会成为孤儿,营地里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也会蒙上阴影。 “公子,要不……”赵铁柱在他身后低声说,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白——乱世之中,顾好自己已是万难,何必冒险? 璟言看着栓子那双哭肿的眼睛,看着妇人即使在昏迷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想起自己刚穿越时,躺在柴房里等死的绝望。那时若有人能拉一把…… “打盆干净的水来。”他站起身,声音平静,“小蝶,把我那个青布包袱拿来。” 赵铁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去了。小蝶飞快跑回他们暂住的那处稍完整的破屋,取来了璟言提前准备好的“家当”——一个不起眼的青布包袱,里面其实只做样子放了些寻常布条,真正的药品都在系统空间里。 围观的流民们交头接耳。 “璟小哥要做什么?” “难不成他懂医术?” “这么重的病,郎中来了都未必有法子……” 质疑声中,璟言已经行动起来。他让赵铁柱扶起妇人,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仔细擦拭她额头、脖颈、腋下,做物理降温。然后假装从青布包袱里摸索,实则从系统空间取出一板用锡箔纸包装的药片。 那是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片,广谱抗生素。他小心地剥出一粒,又取出半片扑热息痛,一起在瓦片上用石块碾成细粉,混入少许温水。 “栓子,扶着你娘,慢慢喂进去。” 孩子颤抖着手接过破碗,一点点将药液喂进母亲嘴里。大部分流了出来,但还是咽下去一些。 接下来是等待。 时间过得极慢。雨还在下,窝棚里挤了十几个人,却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和雨滴敲打破毡布的声音。栓子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半个时辰后,妇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一大口浓痰。璟言立刻让她侧身,拍背,痰液顺利排出后,那吓人的哮鸣声竟然减轻了些。 又一个时辰,高热开始消退。原本滚烫的额头渐渐有了正常的温度,潮红的脸色褪去,露出失血般的苍白,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 “退……退烧了?”有人难以置信地低呼。 “真的!你们看,李婶脸色好多了!” “神了!真是神了!” 惊叹声如涟漪般扩散开。当妇人终于在傍晚时分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喊了一声“栓子”时,整个窝棚沸腾了。 “活了!真活了!” “璟小哥是神医啊!” “老天爷开眼,咱们营地有神医坐镇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当天夜里就传遍了整个西郊流民聚集区。越传越神,有人说璟言用的是祖传仙丹,有人说他挥手间就能驱散病气,还有人说亲眼看见他施法时手中有金光闪过。 “听说了吗?西边废墟那个新营地,领头的是个神医!” “真的假的?王老五他爹咳血咳了半个月,要不要去试试?” “去!一定得去!万一能成呢?” 流言在饥饿与疾病蔓延的废墟间疯狂生长。到第五天,已经不止是西郊的流民,连更远处几个侥幸还在运转的粥棚附近,都有人悄悄打听“那位能起死回生的璟神医”。 营地里的气氛变得微妙。原先只是跟着璟言干活求口饭吃的流民,如今看他的眼神里多了敬畏,甚至有一丝惶恐。送来的柴火更整齐了,清理废墟更卖力了,连最顽劣的孩子经过璟言身边时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赵铁柱忧心忡忡:“公子,这名声传得太快了。树大招风……” 小蝶倒是很开心,她觉得公子被这么多人尊敬是好事。但她很快也笑不出来了——第七天清晨,营地里来了三个陌生人。 不是流民。 他们穿着虽然破旧但还算整齐的短打,脚上是完好的布鞋,面色虽黄却不至于浮肿。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左脸颊有道疤,眼神精明。他们在营地外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正在指挥搭建第二个窝棚的璟言面前。 “这位就是璟神医?”疤脸汉子拱手,语气客气,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璟言停下手中的活计,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神医不敢当,略懂些土方罢了。几位是?” “我们是南边‘义安坊’的。”疤脸汉子笑了笑,“坊里几位老人染了风寒,久治不愈。听闻璟神医妙手回春,特来相请。” 义安坊?璟言心中一动。那是汴梁西南一片相对完整的里坊,据说被一伙本地泼皮和溃兵控制着,自成一体,连官府都管不到那里。 赵铁柱已经悄悄握住了藏在身后的柴刀把柄。 “抱歉,营地初建,事务繁杂,实在走不开。”璟言平静地拒绝,“若是病情不急,可以请病人过来,我尽力看看。” 疤脸汉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璟神医,义安坊虽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坊主最是敬重有本事的人,您若肯去,诊金绝不会少。” 话里话外,已经带上了一丝软中带硬的意味。 璟言看着对方三人看似随意、实则封住了所有退路的站位,又瞥见营地外围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个探头探脑的生面孔。 他忽然笑了:“既然坊主如此盛情……容我收拾一下药材,明日如何?” 疤脸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拱手道:“那明日辰时,我等再来接神医。” 三人走后,赵铁柱立刻凑上来,压低声音:“公子,不能去!那义安坊的刘疤子,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他请人看病是假,怕是盯上了您这‘神医’的名头,想把您攥在手里当摇钱树!” 小蝶吓得脸都白了:“那怎么办?他们明天还要来……” 璟言望着那三人消失在废墟间的背影,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想起顾清风那天在粮仓里说的话——“利器在手,当藏锋于鞘”。 现在,鞘才刚刚打开一道缝,寒光乍泄,豺狼就已闻着味来了。 名望是把双刃剑,能聚人心,也能招灾祸。这刚刚传开的神医之名,究竟会成为庇佑营地的伞,还是引来暴雨的雷? (第三十二章 完) ------------ 第33章:庶兄惊疑,暗中调查 国公府的书房里,沉水香在紫铜炉里缓缓燃烧,青烟笔直上升,却在触及描金房梁时散成一片薄雾。璟伦坐在黄花梨木书案后,手里握着一卷账册,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枯了一半的西府海棠上。 已经是第十一天了。 自从那日柴房空锁、璟言失踪,已经过去了十一天。起初他以为那傻子要么饿死冻死在哪个角落,要么被乱民掳去,总归是回不来了。父亲那边他早已禀报过,只说“二弟病情反复,需静养”,那位国公爷也只是皱了皱眉,便不再过问。 这本该是完美的结局。嫡子“病故”,爵位顺理成章……可心里那根刺,却越扎越深。 “大公子。” 管事王贵弓着身子进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他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上,觑着璟伦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城西米铺的刘掌柜递了话,说库里的陈米只剩三百石了,问要不要……” “买。”璟伦打断他,声音有些烦躁,“金价、银价、粮价,如今一日三变,能囤多少囤多少。父亲那边打点的东西备齐了么?” “备齐了,都是轻便好携带的字画古玩。”王贵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今日采买时,听到些市井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王贵咽了口唾沫:“西郊那边,流民间近来传着一个说法。说有个姓璟的年轻人,在废墟里建了个营地,收拢流民,还……还能治病救人,手段很是了得。那些泥腿子都说,这是天上降下来的活菩萨。” “姓璟?”璟伦端茶的手停在了半空。 “是,据说年纪很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王贵偷眼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更奇的是,有人说那年轻人身边跟着个老卒,还有个丫鬟……这组合,听着有些耳熟。”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香灰落下的簌簌声。 璟伦缓缓放下茶盏,瓷底碰在紫檀木案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着扶手的那只手,指节已经泛白。 “还有呢?”他问,声音平静得吓人。 “还、还有人说……”王贵的声音更低了,“那年轻人身手极好,前几日义安坊刘疤子的人去找麻烦,被他一个人打跑了三个。用的兵器也怪,像铲又像斧,没见过那样的家伙……” “砰!” 璟伦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茶盏跳起来,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账册瞬间洇湿了一片。 “不可能!”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那个废物……那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傻子!怎么可能……” 但他眼前却不由自主地闪过那日在柴房外的情景——那个本该痴傻的弟弟,看他的眼神……冰冷,清醒,甚至带着一丝讥诮。 还有更早之前,在卧房里,那干净利落放倒恶仆的身手。 王贵吓得跪倒在地,头磕得咚咚响:“小人只是道听途说,大公子息怒!定是那些贱民以讹传讹,胡编乱造……” “查。”璟伦打断他,呼吸渐渐平复,但眼神却越来越冷,“给你两天时间,带两个机灵的去西郊,亲眼看看。若真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王贵已经听明白了——若真是二公子,那就必须“处理”干净。 “小人明白!”王贵磕了个头,爬起来倒退着出去了。 书房里重归寂静。璟伦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寒风灌进来,吹散了满室沉香。他望着西边天空,那里隐约能看到城墙上升起的烽烟。 那个傻子……真的没死? 不仅没死,还在流民中建立了营地?还会治病?还能打退地头蛇? 每多想一层,璟伦的心就沉一分。如果传闻是真的,那这个弟弟就绝不是他以为的痴傻废物。一个能在这种乱世中拉起队伍、赢得人心的人……有多危险? 嫉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凭什么?一个傻了十几年的废物,凭什么突然开窍?凭什么能在绝境中翻身?而他,堂堂国公府大公子,为了保全家族、为了将来的爵位,费尽心机打点谋划,却要在这危城里惶惶不可终日? 不行。 绝对不行。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抽出一张洒金信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停顿片刻,然后落笔,字迹凌厉: “刘兄台鉴:闻西郊有变,或涉家丑。望兄遣人协查,若见逆弟璟言,务必……” 写到这里,他停了笔。墨汁在“务必”二字后晕开一小团黑渍。 杀了?不妥。父亲虽然不待见那傻子,但毕竟是嫡子。若将来追查起来…… 他撕掉信纸,重新铺开一张,这次写得更加隐晦: “……若见逆弟,恐其行止疯癫,辱没门楣。请兄代为‘照看’,勿令其再抛头露面,待城中事定,弟自当亲往处置。” 写完,他吹干墨迹,折好装进信封,用火漆封了口。唤来另一个心腹小厮:“送去义安坊,亲手交给刘坊主。” 小厮领命而去。 璟伦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义安坊的刘疤子,是西郊一霸,手下有几十号泼皮溃兵,控制着那片区域仅存的几个粥棚和黑市。此人贪财好利,给足银子,什么都肯做。 如果那傻子真的在西郊……刘疤子会是他第一道坎。 窗外天色渐暗,书房里没有点灯,璟伦的脸隐在阴影中,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冷光。 他想起小时候,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被奶娘抱着,粉雕玉琢,见了谁都笑。母亲——他的生母,只是个侍妾——总在私下里咬牙切齿:“嫡子又如何?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后来弟弟真的痴傻了,母亲笑了,他也跟着笑。一个傻子嫡子,注定是垫脚石。 可现在这块石头,好像要自己站起来了。 “璟言……”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东西,“我的好弟弟,你到底藏了多少事?”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了。 而在西郊那片废墟营地里,此刻正点着篝火。璟言刚刚给一个发烧的孩子喂了药,正和赵铁柱商量明天如何应对义安坊的人。 他们都不知道,另一张网,正从另一个方向缓缓张开。 树欲静而风不止。来自血脉的猜忌,往往比外敌的刀剑更冷,更毒。 (第三十三章 完) ------------ 第34章:清风社的抉择 雨是从酉时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到了戌时便成了瓢泼之势。废墟营地里,最后一点篝火在雨幕中挣扎着熄灭,人们挤在漏雨的窝棚里,听着外面狂风卷过断壁的呼啸声。 璟言坐在那处相对完整的破庙——现在算是营地“议事处”的屋檐下,望着门外连成一片的雨帘。赵铁柱蹲在一旁,正用磨刀石一下下蹭着那柄金兵弯刀的刃口,发出“噌、噌”的单调声响。小蝶在里间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药品,每拿起一个空了的药瓶,就轻轻叹一口气。 “公子,明天……”赵铁柱停下动作,抬眼望向雨幕深处,“义安坊的人若是硬来,咱们这点人手……” “我知道。” 璟言的声音很平静。他手里把玩着那把瑞士军刀,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营地现在有三十七个人,除去老弱妇孺,能拿起棍棒抵抗的不过十五人。而义安坊那边,刘疤子手下至少有五十号亡命徒。 实力悬殊。 但他没有说出口的是——系统空间里还有九十三块压缩干粮,三瓶抗生素,两卷绷带,以及那把工兵铲和防狼喷雾。真要撕破脸,他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那样一来,营地就彻底暴露了。义安坊之后,还会有别的地头蛇,还会有官府溃兵,甚至……还会有他那个“好兄长”璟伦派来的人。 正思忖间,雨幕中突然出现了几点晃动的光。 不是闪电,是灯笼。三盏,呈品字形,正朝营地这边移动。提灯的人穿着蓑衣,身形在雨中模糊不清,但步伐沉稳,显然不是普通流民。 赵铁柱猛地站起身,刀已握在手中。小蝶也从里间跑出来,脸色发白。 “退后。”璟言低声说,自己却往前走了两步,站到破庙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工兵铲已经悄悄从系统空间转移到袖中,随时可以弹出。 灯笼在十步外停住了。蓑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癯的脸——顾清风。 “璟兄弟,雨夜叨扰了。”他微笑拱手,雨水顺着他花白的胡须滴落,神情却从容得像是在春日踏青。 璟言心中微凛。他原以为至少要再过两三天,等自己与义安坊冲突之后,顾清风才会现身。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顾社长。”他拱手回礼,侧身让开,“请进。” 破庙里点起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了残破的佛像和满是灰尘的供桌。顾清风带来的两个手下守在门外,蓑衣上雨水滴答,在地面汇成一小滩。 “听闻璟兄弟这两日在西郊做了件大事。”顾清风接过小蝶递来的粗陶碗,里面是烧开的雨水,“收拢流民,建起营地,更妙手回春,得了‘神医’的名号。” 他说话时目光温和,但璟言能感觉到那目光里审视的分量。 “不过是些求活的法子,谈不上大事。”璟言在他对面坐下,“倒是顾社长冒雨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夸我几句。” 顾清风笑了,那笑容里有赞许,也有更深的东西。他喝了口水,放下碗,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义安坊刘疤子的人,今天午后去了你营地。我的人看见了。” 果然。璟言心中了然。清风社在西郊有眼线,自己这边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这位社长眼里。 “他们邀我明日去义安坊‘出诊’。”璟言没有隐瞒。 “不是出诊。”顾清风摇头,“刘疤子有个姘头,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假。但他真正要的,是你这个人,和你手里的药。” 他顿了顿,看着璟言的眼睛:“刘疤子背后,昨天多了笔银子。送银子的人,是从国公府侧门出来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赵铁柱握刀的手猛地收紧。小蝶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 璟言脸上没什么变化,但心中却翻起波澜。璟伦……动作比他想得更快,更狠。不仅派人查探,还直接找上了地头蛇。 “顾社长告诉我这些,”他缓缓开口,“是想说什么?” “我想说,璟兄弟,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顾清风身体微微前倾,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前有地头蛇环伺,后有家宅暗箭。单凭你这一处小小营地,三十几号老弱,撑不过五天。”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刺耳。赵铁柱脸上露出怒色,但璟言抬手制止了他。 “所以顾社长的意思是?” “合作。”顾清风吐出两个字,目光灼灼,“真正意义上的合作。清风社出人,出情报,出在西郊经营多年的根基。而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出你那神乎其技的医术,出你手里那种能救命的‘仙粮’,出你对付金兵时那些……不同寻常的手段。” 破庙里静了下来。只有雨打残瓦的噼啪声,和门外两个守卫偶尔挪动脚步的窸窣声。 璟言看着顾清风。这位社长此刻的眼神,和当初在粮仓里问他“名单之事当如何”时一样——真诚,却又深不见底。 “怎么合作?”璟言问。 “你加入清风社,我给你一个香主的位子。西郊这片,以后归你管。义安坊刘疤子那边,社里出面替你摆平。至于你那位兄长……”顾清风笑了笑,“国公府如今自身难保,璟伦公子能调动的银子有限,社里自有法子让他‘忙’起来。” 条件很诱人。香主之位,意味着在清风社这个汴梁地下最大的抵抗组织里,有了真正的话语权。义安坊的威胁,家族的黑手,都能暂时化解。 但璟言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够。” 顾清风挑眉:“璟兄弟想要什么?” “我要一块地。”璟言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是清风社‘给’我管的地,是我自己打下来的,我自己说了算的地。在这块地上,我的人只听我的令,我的规矩就是唯一的规矩。” 他看着顾清风逐渐凝重的表情,继续说:“我可以和清风社合作——互通有无,情报共享,必要时并肩作战。但我的人,不能成为清风社的附庸。”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几乎是在挑战顾清风作为社长的权威。门外两个守卫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顾清风却没有动怒。他静静地看着璟言,良久,忽然笑了。 “好一个‘自己说了算’。”他重新端起粗陶碗,却没有喝,只是转动着碗沿,“璟兄弟,你可知道,在这汴梁城里,有多少人想要一块自己能做主的地?又有多少人,死在这个念头上?” “知道。”璟言说,“所以我才要。” 又是一阵沉默。 雨势似乎小了些,风声也缓了。破庙外,营地窝棚里隐约传来孩童被雷声惊醒的哭声,很快又被大人低声哄住。 “你要哪块地?”顾清风终于开口。 “西郊往南五里,清水河拐弯处那片河滩地。”璟言早已想好,“地势高,临水,背靠一片老林子。金兵从西边来,那里不是主攻方向;义安坊的人要去,得绕过半座废墟。” 顾清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璟言会要现成的地盘,没想到对方看中的是这片无人问津的河滩——看似荒凉,实则易守难攻,更有水源和退路。 此子眼光,果然毒辣。 “那里现在有十七户逃荒的农户,还有三伙溃兵在争抢。”顾清风说,“你要去拿,清风社可以提供兵器,但人,你得自己出。” “成交。”璟言站起身,伸出手。 顾清风也站起来,却没有立刻握手。他看着璟言,缓缓道:“璟兄弟,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要自己打地盘?要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背靠清风社,你能少走十年弯路。” 璟言的手停在半空,笑了。 “顾社长,乱世之中,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他说,“我只信自己手里握着的刀,和身后愿意跟着我的人。” 油灯的光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残破的墙壁上,拉得很长。 顾清风终于伸出手,与璟言重重一握。 “三日后,我会派人送来二十把刀,三十张弓。”他松开手,重新戴上斗笠,“至于河滩地……就看璟兄弟自己的本事了。” 他转身走入渐小的雨幕中,两个守卫提灯跟上。三盏灯笼很快消失在废墟深处。 赵铁柱直到这时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公子,真要跟清风社这么……” “不是跟,是合作。”璟言纠正道,目光望向南方——那是清水河的方向,“顾清风要的是我的医术和粮食,我要的是他的情报和初期支持。各取所需。” “可河滩地那边……”小蝶忧心忡忡,“咱们这点人手,怎么打得过那些溃兵?” 璟言没有回答。他走到破庙门口,望着雨后天边隐约露出的星光。 系统界面在脑海中浮现。能量值:87/100。任务栏里,“锋芒初露”——击杀金兵军官的任务倒计时还在跳动。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根据地,来准备这个任务,来安置更多的人,来积蓄力量。 而河滩地,就是第一步。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这第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须用血与火来取。 (第三十四章 完) ------------ 第35章:以粮募兵,初具规模 天刚蒙蒙亮,废墟营地西边的空地上就竖起了两根木杆。木杆之间拉起一条草绳,绳上挂着三样东西:半块用油纸包着的压缩干粮,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一面用破布勉强缝成的灰色三角旗。 赵铁柱站在木杆下,拄着他那根从不离身的枣木棍。他身后站着五个昨天刚从流民中挑出来的汉子,都是三十岁上下,虽然面有菜色,但眼神里还带着股没被乱世完全磨灭的狠劲。 “看清楚!”赵铁柱的声音像破锣,在清晨的寒气里传得很远,“从今天起,想吃饱饭的,想活得像个人的,就来这儿!” 他抓起那半块干粮,高高举起。压缩干粮特有的谷物香气被晨风一吹,飘向营地各个角落。窝棚里、断墙后,一双双眼睛看了过来。 “璟公子说了!”赵铁柱扯着嗓子喊,“只要是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爷们,能拿得动棍子的,来这儿报个名!一天两顿干饭,受伤有病管治,家里老小优先分粥!” 人群开始骚动。 一天两顿干饭——这六个字在饥饿的流民耳中,比什么圣旨诏书都管用。有人咽着口水往前凑,有人犹犹豫豫地张望,更多人是茫然——这兵荒马乱的,招人干什么?打仗吗? “不打仗!”赵铁柱像是看穿了众人的心思,用力拍了拍胸口,“咱们要干的,是守住自己的饭碗!是护着爹娘妻儿,不让野狗叼了去!是让咱们这些人,在这乱世里也能挺直腰杆活着!” 他说得直白,却戳中了流民心里最深的痛处。这些天,他们见多了溃兵抢粮、地痞勒索、老弱病死沟壑。谁不想有个靠山?谁不想手里有把刀?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个黑脸汉子,叫王石头。他是三天前带着老娘和妹妹逃到营地的,昨天老娘发烧,是璟言亲自喂的药。他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到木杆前,抓起那把柴刀握在手里,转身站到了赵铁柱身后。 有了带头的,人群就像开了闸的水。十几个、二十几个汉子从各个角落走出来,大多是青壮,也有几个四十出头但还算硬朗的。他们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眼神里有忐忑,有决绝,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到晌午时,木杆下已经站了五十七个人。 璟言一直在营地那处破庙门口看着。小蝶在旁边小声数着人数,越数眼睛瞪得越大:“公子,这……这么多人,咱们的粮食……” “够。”璟言只说了一个字。 他转身走进破庙,从角落里拖出那个看似普通的青布包袱——实际上里面只装着做样子的杂物。借着布幔遮挡,他意念一动,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五块压缩干粮。 “小蝶,把这些拿去,让几个妇人烧一大锅热水,把干粮掰碎了煮成糊。”他顿了顿,“稠一点。” 小蝶抱着干粮跑出去时,手都在抖。她清楚记得,一块这样的干粮能分成十几份,五块……那就是够几十个人吃的量!公子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宝贝? 午后,营地中央支起了三口大陶釜。釜里翻滚着稠厚的米糊——那是压缩干粮煮开后膨胀数倍的模样,浓稠的香气飘得满营地都是。五十七个新招的汉子,每人分到了一碗实实在在的、能照见人影的稠粥。 有人捧着碗,手抖得厉害。有人埋头就喝,烫得直吸冷气也不肯停。更多人是一边喝,一边偷偷抹眼泪。 他们记不清上次吃到这样的饱饭是什么时候了。 璟言走到人群前,手里也端着一碗同样的粥。他没说话,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几口把粥喝完,然后把碗底亮给众人看。 “从今天起,”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跟着我的人,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这话,我璟言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放下碗,目光扫过一张张脏污却有了神采的脸:“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吃了我的饭,就得守我的规矩。第一,令行禁止。第二,不抢百姓,不欺老弱。第三,叛逃者,死。” 三个“不”字,一个“死”字,砸在地上当当响。 人群静了片刻,然后有人低声应和:“听璟公子的!” “对!听公子的!” 声音渐渐汇成一片。 当天下午,顾清风承诺的兵器送到了。二十把单刀用草绳捆着,刀刃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锈迹,显然是仓促收集来的。三十张弓更寒酸,大多是猎户用的软弓,弓弦都松垮垮的。 送兵器来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叫老耿,是顾清风手下的老斥候。他话不多,只对璟言拱了拱手:“社长让我来帮忙训几天。” 赵铁柱看见这些兵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能打仗?” “杀鸡宰羊够了。”老耿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真要碰上硬茬子,靠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训练从第二天就开始了。 清晨,天还没亮,五十七个汉子就被赵铁柱用棍子敲起来。绕着废墟跑圈——这是璟言坚持要加的。开始有人跑不动,趴在地上喘得像破风箱。赵铁柱也不打不骂,只是冷冷地说:“跑不动的,晌午的饭减半。” 第三天,跑了三圈还能站着的,只剩四十三人。 第四天,老耿开始教他们用弓。他把人分成三队,一队练站姿,一队练拉弦,一队练瞄准——用的箭矢是削尖的竹竿,箭头绑块石头增加分量。 “别想着百步穿杨!”老耿扯着嗓子喊,“你们要练的,是三十步内能把箭射到人身上!是听着鼓点一起放箭!是打起来别把自己人射了!” 这话糙,但管用。几天下来,虽然准头依然稀烂,但至少列队、搭箭、听令齐射这些基本动作,勉强有了模样。 刀法训练更简单。赵铁柱只教三招:劈、砍、刺。每天对着草人练上千次,练到手臂抬不起来为止。 “战场上是拼命,不是比武!”赵铁柱吼道,“把这三招练成本能,练到闭着眼睛都能使出来,你们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与此同时,营地的规模也在悄悄扩张。 璟言每天都会“变”出几块压缩干粮——不多,刚好够营地消耗。流民们私下里传得更神了,说璟公子是得了仙人赐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传言越传越广,连更远处的流民都开始往这边涌。 到第十天,营地人口已经突破两百。璟言从中又挑了四十多个还算壮实的,补充进护卫队。这样,他手下有了一支近百人的队伍——虽然还称不上精锐,但至少人人有口饱饭,人人手里有件家伙。 这天傍晚训练结束后,璟言把王石头和另外几个表现突出的叫到破庙里。 “明天,”他看着这几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咱们要去清水河滩。” 众人精神一振。这些天他们没少听赵铁柱和老耿说起那块地——背山面水,易守难攻,是个能安家的好地方。 “河滩现在有三伙人。”璟言在地上用木棍画出简图,“东边是十七户逃荒的农户,拖家带口,只会种地。西边是两伙溃兵,一伙七个,一伙九个,都在争中间那块最肥的河滩地。” 他抬起头:“咱们去,不是要赶走农户,也不是要跟溃兵死磕。咱们要去……讲道理。” 王石头愣了:“公子,跟溃兵讲道理?” “对。”璟言笑了,那笑容里有点冷,“用咱们这一百号人,和手里的刀弓,跟他们好好讲讲,什么叫‘先来后到’,什么叫‘人多势众’。” 众人互相看看,眼中都燃起了火。 夜里,璟言一个人站在破庙外,望着南方那片黑暗。系统界面在脑海中浮现,能量值已经恢复到92/100。任务栏里,“锋芒初露”的倒计时还有九天。 九天之内,他必须拿下河滩地,建立起真正的据点。然后……就要去完成那个更危险的任务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老耿。 “社长让我带句话。”老耿低声道,“义安坊刘疤子那边,社里已经打点过了,三天内他不会动。但三天后……” “三天足够了。”璟言说。 老耿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风从南边吹来,带着河水的湿气和远山的寒意。 刀已磨利,人已聚齐。这第一步踏出去,便再没有回头路。 (第三十五章 完) ------------ 第36章:军纪如山,现代管理 清水河滩的晨雾还没散尽,河畔空地上已经站了九十三个人。 这是璟言手下护卫队第一次全员集结。队伍站得歪歪扭扭,有人拄着刀打哈欠,有人蹲在地上挠痒痒,还有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都是这些天在废墟营地招来的流民,虽然吃了几天饱饭,练了几天刀弓,但骨子里还是散漫惯了。 赵铁柱脸色铁青,拎着枣木棍在队伍前来回踱步,几次想开口骂人,都被璟言用眼神制止了。 璟言走到队伍前方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站定。他没穿铠甲,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但腰杆挺得笔直。晨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 “都站好。” 三个字,声音不大,却让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人群下意识地调整站姿——虽然依旧谈不上整齐。 “从今天起,”璟言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咱们这支队伍,要立规矩。” 有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规矩?当兵的规矩谁不知道?见了长官要跪,打仗要冲在前面,抢到东西要上交……都是老黄历了。 璟言像是没看见那些表情,继续说道:“第一条,官兵平等。” 底下“嗡”的一声炸开了锅。连赵铁柱都愣住了,老耿更是皱紧了眉头。 “安静。”璟言提高声音,“我说的平等,不是没上没下。我的命令要听,这是军令。但除此之外,吃饭一起吃,受伤一起治,罚一起领,赏一起分。我不会让你们跪,你们也不用喊我‘大人’——叫公子,或者叫头儿,都行。” 人群面面相觑。这算哪门子规矩? “第二条,”璟言继续说,“一切缴获要归公,分配要公平。” 这下连最老实的汉子都瞪大了眼睛。缴获归公?那拼命图个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璟言的目光锐利起来,“觉得拼命抢来的东西,凭什么要交出去?那我问你们——如果今天你抢到一袋米,明天他抢到一把刀,后天有人什么都没抢到饿死了,这队伍还叫队伍吗?”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咱们聚在一起,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活下去,活得更好。不是让少数人发财,大多数人等死。缴获归公,统一分配,伤者多分,战死者家眷多分——这才叫公平。” 人群中有人低下头,若有所思。 “第三条,”璟言竖起三根手指,“不许欺压百姓,不许调戏妇女,不许私斗内讧。违者——逐出队伍,永不录用。”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老耿忍不住插嘴:“璟公子,这……是不是太严了?当兵的,哪有不……” “我的兵,就不能有。”璟言打断他,目光如刀,“咱们手里的刀,是对着外敌的,不是对着自己人的。咱们保护百姓,不是祸害百姓。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走。” 没人动。虽然脸上还有疑虑,但至少没人站出来反对。 “规矩就这三条。”璟言从青石上跳下来,“简单,好记。现在,我来教你们怎么站队。”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成了这支队伍有史以来最难熬的时间。 璟言把现代军队最基本的队列训练搬了出来: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动作本身不难,难的是让这些散漫惯了的流民形成条件反射。 “王石头!让你向右看齐,你往左边歪什么?!” “李四!站直了!背挺起来!” “全体都有——立正!” 赵铁柱起初觉得这纯属浪费时间。站队能杀敌吗?能挡箭吗?但看着看着,他眼神变了。那些原本歪歪扭扭的汉子,在璟言一遍又一遍的喝令下,竟然渐渐站成了一条线。虽然还谈不上笔直,但至少有了队伍的样子。 更让赵铁柱吃惊的是训练间隙。璟言亲自给一个崴了脚的汉子检查伤势,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其实是系统空间的云南白药喷雾——喷在肿起的地方。那汉子受宠若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晌午开饭,璟言端着碗和所有人一起排队。打饭的妇人手抖,给璟言碗里多盛了半勺糊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倒回去一半:“按规矩来。” 一个小动作,比什么训话都管用。 下午训练弓箭时出了件事。两个汉子因为争一支好弓动了手,互相推搡间把弓弦扯断了。赵铁柱气得举起棍子就要打,被璟言拦住了。 “按规矩办。”璟言说。 两人被带到队伍前。璟言问清缘由——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饿久了的人对好东西都有种本能的占有欲。 “弓是公家的,你们弄坏了,要赔。”璟言说,“从明天起,你们俩的训练量加倍,三天内把弓修好。修不好,就用手削竹箭,削够一百支为止。” 没有打骂,没有羞辱,就是实实在在的惩罚。两人臊得满脸通红,低头认罚。 傍晚收操前,璟言把所有人集合起来。 “今天有人问我,”他站在青石上说,“练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能杀敌吗?” 队伍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竖着耳朵。 “我现在告诉你们——有用。”璟言的声音在暮色中传开,“站队练的是令行禁止,是让你听见鼓声就知道往哪冲,听见鸣金就知道往哪退。公平练的是人心,是让你知道身边的兄弟不会背后捅你刀子。纪律练的是胆气,是让你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能握紧手里的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被夕阳染红的脸:“我知道你们都是苦出身,都是被这世道逼到绝路上的人。但既然拿起刀了,就别再把自己当流民、当乞丐。咱们是兵——是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脚下这块地的兵!” “有没有信心?!” 起初是稀稀拉拉的回应,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九十三个人齐声吼出来: “有!” 声浪惊起河滩上一群水鸟,扑棱棱飞向天空。 那天晚上,营地里的气氛不一样了。吃饭时没人争抢了,窝棚里没人吵架了,连值夜的人站岗时腰杆都挺直了些。 老耿蹲在火堆边啃干粮,对赵铁柱嘀咕:“你家公子这套……邪性。我当兵二十年,没见过这么带队伍的。” 赵铁柱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璟言正在给一个年纪最小的队员包扎手上的水泡,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也许……这“怪胎”法子,真能练出一支不一样的兵。 三天后,队伍再次集合时,已经能在一炷香内整队完毕。虽然动作还是生涩,但至少有了章法。更难得的是,那一百双眼睛里的茫然和散漫少了,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有了主心骨,有了盼头。 这天训练结束前,璟言宣布了明天的计划:“清水河滩,咱们该去收回来了。” 队伍瞬间沸腾。憋了这么多天,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王石头擦着刀,眼睛发亮:“公子,咱们怎么打?” 璟言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你们觉得,那两伙溃兵,为什么能在河滩僵持这么多天?” 有人抢答:“因为他们人差不多,打起来两败俱伤!” “对,也不全对。”璟言说,“更因为——他们都没退路。” 他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溃兵从战场上逃下来,没了编制,没了粮饷,回去是死,往前走也是死。河滩是他们最后的落脚地,所以才会拼命。” “那咱们……” “咱们不一样。”璟言扔掉树枝,“咱们有退路,有饭吃,有规矩。所以——”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咱们不用跟他们拼命。咱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知道,除了死磕和逃跑,还有第三条路。” 夜色渐深,河滩上的篝火一盏盏熄灭。 璟言回到破庙,打开系统界面。能量值:95/100。他目光落在“锋芒初露”的任务上——还有六天。 六天后,他必须拥有一块稳固的根据地,才能去完成那个猎杀金兵军官的任务。 而清水河滩,就是一切的开端。 窗外传来巡逻队员整齐的脚步声——那是他定的新规矩,每晚三班哨,每班两人,沿着营地边界巡视。 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沉稳,规律。 就像这支正在成型的队伍,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明天。 铁纪铸魂,初露锋芒。明日河滩,且看这支“怪胎”新军,如何亮剑。 (第三十六章 完) ------------ 第37章:小试牛刀,剿灭山匪 山匪是半夜摸过来的。 领头的是个独眼,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在火把光下像条蜈蚣。他带着二十来号人,埋伏在营地西侧那片乱石堆后面,已经蹲了半个时辰。 “老大,看清楚了。”一个瘦猴似的探子溜回来,压低声音,“就百来号流民,窝棚搭得乱七八糟,值夜的就两个人,这会儿正打盹呢。” 独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西郊流窜,抢过三个小营地,每次都是趁夜突袭,砍翻几个守夜的,剩下的人就吓破胆了。流民手里多少有点藏着的粮食、铜钱,运气好还能捞几个女人。 “还是老规矩,”他抽出腰间的鬼头刀,“冲进去先杀人立威,抢了东西就往北边林子里撤。动作要快,天亮前必须撤干净。” 二十几个山匪猫着腰,像一群夜行的野狗,悄无声息地靠近营地最外围的窝棚。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五十步外的一处断墙后,三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璟言、赵铁柱、老耿。 “公子料得真准。”老耿低声说,手里已经搭上了一支箭,“这帮杂碎,专挑后半夜动手。” 璟言没说话。他下午巡视营地时,发现西边乱石堆有新鲜的脚印和排泄物,就猜到会有这一出。这些天营地炊烟不断,又在训练队伍,早就被附近的牛鬼蛇神盯上了。 “按计划来。”他简单说了一句,转身隐入黑暗。 独眼带着人摸到第一个窝棚外,正要举刀劈开那扇破木板门,忽然觉得脚下一绊—— “哗啦!” 黑暗中猛地弹起几根削尖的竹竿,狠狠扎进最前面两个山匪的小腿!惨叫声瞬间划破夜空! 几乎是同时,营地四面八方响起了铜锣声! “当当当——!” 急促的锣声里,窝棚的门突然全部打开,但冲出来的不是惊慌失措的流民,而是手持单刀、列成三排的护卫队队员!他们动作整齐得吓人,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站立,所有人刀尖前指,在火把光下形成一片冷森森的刀林! 独眼愣住了。这他娘的是什么流民营地?这分明是军队! “放箭!”黑暗中传来一声厉喝。 不是从正面,是从两侧!三十张弓同时发射,虽然准头稀烂,但这么近的距离,又是齐射,瞬间就有五六个山匪中箭倒地! “有埋伏!撤!”独眼反应极快,转身就往回跑。 可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堵死了。王石头带着二十个人,手持削尖的竹矛,列成一道简易的枪阵,死死封住了退路。 山匪们慌了。他们打过顺风仗,抢过软柿子,但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对方不但有准备,而且阵型严整,令行禁止! “别乱!跟我冲出去!”独眼挥舞着鬼头刀,朝枪阵最薄弱的地方扑去。他算看出来了,这些拿竹矛的汉子虽然站得整齐,但眼神里还有怯意,只要冲垮一点,整个阵型就垮了。 就在他即将撞上枪阵的瞬间,侧面突然闪出一道黑影。 那黑影速度极快,手中一道寒光横扫而来!独眼本能地举刀格挡—— “铛!” 金属交击的巨响震得他虎口发麻!借着火把光,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个年轻人,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古怪的短柄铁铲,铲刃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 正是璟言。 “你们是哪条道上的?”独眼一边后退一边厉声问,想拖延时间找破绽。 璟言根本不答话,脚下发力,工兵铲再次劈来!这次是斜劈,角度刁钻,直取独眼握刀的手腕!独眼仓促变招,鬼头刀向上撩起,想架开这一铲,却没想到工兵铲在半空中突然变向,改劈为戳,铲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他咽喉! “噗!” 铲尖刺入皮肉的声音闷而短促。独眼瞪大那只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喉咙上的铁铲,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血沫,仰面倒下。 首领一死,剩下的山匪彻底崩溃了。有人跪地求饶,有人想拼命突围,但护卫队已经完成了合围。三排刀手步步紧逼,两侧弓箭手不断放箭,虽然箭矢稀疏,但每一支都带着死亡的威胁。 “放下兵器!跪地不杀!”赵铁柱的破锣嗓子在夜空中炸响。 “跪地不杀!跪地不杀!”护卫队齐声高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剩下的十二个山匪互相看看,终于有人“哐当”扔掉了手里的刀。一个,两个,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跪下了,浑身发抖。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炷香时间。 护卫队这边,只有三个人受了轻伤——一个被流矢擦破胳膊,两个在围剿时被垂死反抗的山匪划破了皮。而山匪这边,死了八个,包括独眼,剩下的十二个全被生擒。 天色微亮时,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十几支火把。所有流民都被惊醒了,围在外圈,看着场中那些跪成一排、五花大绑的山匪,又看看列队站在璟言身后的护卫队。 队伍站得笔直。虽然很多人脸上还有血污,握着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不一样了——那是打过仗、见过血的眼神,是知道自己能赢的眼神。 璟言走到那些山匪面前,一个个看过去。都是些面目狰狞的汉子,有的脸上有刺青,有的缺耳朵,一看就是积年的悍匪。 “谁派你们来的?”他问。 没人说话。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啐了一口血沫:“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璟言点点头,对赵铁柱说:“拉下去,分开审。” 审问过程很快。这些山匪本来就不是什么硬骨头,刀架在脖子上,很快就有人招了——他们是北边黑风寨的余孽,城破时寨子被金兵剿了,逃出来二十几个人,一直在西郊流窜作案。盯上这个营地,是因为听说这里“有粮、有药、还有女人”。 “黑风寨?”老耿皱眉,“那寨子我知道,原来有百十号人,专劫过往商队。城破后确实散了,没想到残部流窜到这儿来了。” 璟言没说话。他走到那个招供的山匪面前,蹲下身:“你们老巢在哪儿?” “在……在北边五里外的山神庙。”山匪战战兢兢,“就剩十几个人看家,老弱病残都有。” “带路。” 半个时辰后,璟言带着三十个护卫队员,在山匪的带领下摸到了山神庙。那庙破败不堪,里面果然还有十三个山匪家属——五个老弱,八个妇孺,正围着快要熄灭的火堆发愁。 看到璟言他们冲进来,这些人都吓傻了,跪了一地哭求饶命。 璟言让队员搜查了整个破庙,只找出不到二十斤发霉的粟米,几件破烂兵器,还有一些抢来的布匹首饰。 “公子,这些人怎么处置?”王石头问。 璟言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老弱妇孺,沉默了很久。按这个时代的规矩,匪属也是匪,要么杀,要么卖为奴。 “愿意跟我们走的,带回营地。”他最终说,“不愿意的,发两斤米,让他们自寻生路。” 最后,十三个匪属全都选择了跟着走——这世道,离开人群就是死。 回营地的路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洒在护卫队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队伍走得很安静,但每个人胸膛都挺得比以往更高。 这一仗,他们赢了。赢得干净利落,赢得几乎零伤亡。 更重要的是,他们信了——信了璟公子那套“怪规矩”真的管用,信了自己手里的刀真的能保护身后的人。 回到营地时,所有流民都涌出来迎接。他们看着护卫队押回来的俘虏和缴获的物资,又看看那些垂头丧气的山匪家属,眼神从恐惧变成了敬畏,最后变成了某种炽热的东西。 那是对强者的崇拜,对安全的渴望。 当天下午,璟言在营地中央召开了一次全体大会。 “今天这一仗,”他站在那块青石上,声音平静,“打出了咱们的威风,也打出了咱们的规矩。” 他让人把缴获的物资全部摆在前面——那些发霉的粟米,破烂的布匹,还有几件金银首饰。 “按规矩,一切缴获归公。”璟言说,“但这些首饰,是山匪抢来的不义之财。王石头——” “在!” “你带几个人,明天去附近打听,看看是谁家被抢的。能找着苦主的,还回去。找不着的,留着充公。” 人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这年头,抢到手的东西还有还回去的? “至于这些粮食,”璟言指了指那堆发霉的粟米,“虽然霉了,但晒晒还能吃。从今天起,营地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岁以下的孩子,每天中午加一碗粥。” 这话说完,人群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欢呼声。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当场就跪下了,老泪纵横。 赵铁柱站在璟言身后,看着这一切,心里那点最后的疑虑彻底消散了。他带过兵,知道什么叫“得人心”。璟公子这套,看着邪性,实则高明——仗要打,人心更要聚。 傍晚时分,顾清风来了。 他是单独来的,没带随从,就像个寻常访友的老书生。看到营地里的景象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才几天工夫,这里已经不像个流民营地,倒像个初具规模的村寨了。 “听说璟兄弟昨夜打了场漂亮仗。”顾清风笑道。 “小打小闹。”璟言请他进破庙坐,“顾社长今天来,不是为了夸我吧?” 顾清风收敛了笑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两件事。第一,义安坊刘疤子那边,社里已经打点好了,他暂时不会动你。但条件是——你营地的‘神医’名号,得借他用用。” “什么意思?” “他手下有几个人得了瘟病,想请你去治。”顾清风顿了顿,“这是个试探。治好了,他暂时不会找你麻烦。治不好……或者你不去,他就有借口动手了。” 璟言接过纸条,上面写着时间地点:明日巳时,义安坊东头粮仓。 “第二件事呢?” 顾清风眼神变得凝重:“金兵在城西增兵了。探子回报,至少多了一千骑。看架势,最迟十天,西城必破。” 破庙里静了下来。远处传来护卫队操练的号子声,整齐,有力,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 但十天……太短了。 “清水河滩,”顾清风看着璟言,“你得尽快拿下来。那里,可能是西郊最后一块能守的地方。” 璟言点点头。他走到破庙门口,望着南方——那是清水河的方向。 系统界面在脑海中浮现。“锋芒初露”的倒计时还剩五天。 五天之内,他必须拿下河滩地,建立起真正的据点,然后……去完成那个猎杀金兵军官的任务。 而明天,他还要先去义安坊,会一会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刘疤子。 夜风渐起,带着深秋的寒意。 初战告捷军心振,然前路荆棘密布。这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能否在接踵而至的危机中,杀出一条生路? (第三十七章 完) ------------ 第38章:名声鹊起,“傻子”称雄 山匪覆灭的消息,像野火燎原般在西郊传开了。 起初只是几个在附近拾柴的流民,远远看见营地外那排用木杆挑着的首级——独眼那颗脑袋挂在最中间,那只独眼至死还圆睁着,只是没了神采,在风里晃晃悠悠。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到晌午时分,整个西郊废墟区都知道了:那个姓璟的年轻人,一夜之间灭了黑风寨余孽二十多人,自己这边几乎没伤着人。 流言在传递中不断变形。有人说璟公子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一个人就砍了八个山匪;有人说他手下的兵会妖法,能让箭拐着弯射人;更夸张的是,有人说看见璟公子作法请来了天兵天将,那些山匪是被雷劈死的。 但不管怎么传,核心意思是一样的——西郊这片地界,出了个狠人。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个瘸腿老汉,姓孙,带着七八个拖家带口的流民。他们原来在北边一个被溃兵洗劫过的村子里苟活,听说这边有个“不抢百姓、还给饭吃”的营地,就拄着拐杖一路寻来了。 “璟公子,”孙老汉一进营地就跪下了,老泪纵横,“求您收留我们这几口人。我们什么都能干,种地、打铁、编筐……只要给口吃的,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璟言亲自把老汉扶起来,让赵铁柱带他们去登记——这是新定的规矩,所有投靠的人都要登记姓名、籍贯、有何手艺。然后按人头分给一碗稠粥,安排住处。 孙老汉捧着那碗实实在在的粥时,手抖得差点洒了。他身后的妇人孩子更是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第二个来的是一伙人。十三个青壮汉子,领头的叫陈大膀,原是个码头扛活的苦力,城破后带着一帮兄弟在废墟里刨食。他们不像孙老汉那样怯懦,进营地时虽然也恭敬,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璟公子,”陈大膀抱了抱拳,说话直来直去,“听说您这儿讲规矩,也讲公平。我们兄弟十三人,别的没有,力气管够。您要是看得上,我们跟您干。但有个条件——”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咱们兄弟要在一处,不受人欺,也不欺人。每顿的饭,得让我们吃饱。” 这话说得有些冲,旁边几个护卫队员脸上已经露出不忿之色。璟言却笑了。 “在我这儿,”他说,“守规矩的,饭管饱。不守规矩的,一粒米也别想多拿。”他指了指正在远处训练的护卫队,“看见了吗?我的规矩就三条,做得到,欢迎。做不到,门在那边。” 陈大膀盯着璟言看了半晌,忽然咧嘴笑了:“成!就冲公子这份敞亮,我们跟您干了!” 第三个来的,就有些意思了。 是个穿着半旧绸衫的中年人,自称姓周,是南边“太平坊”的话事人。太平坊是西郊少数几个还有活人聚居的里坊之一,据说里面有百十户人家,自己组织起来抵抗溃兵和流匪,勉强维持着秩序。 周先生被请进破庙时,先打量了一圈——墙上挂着缴获的山匪兵器,地上铺着新编的草席,角落里整整齐齐码着柴火。虽然简陋,但井井有条。 “璟公子少年英雄,周某久仰了。”他说话文绉绉的,带着读书人那种迂回的客气,“昨日闻公子剿灭黑风寨悍匪,为民除害,实在是大快人心。” 璟言请他坐下,让小蝶倒了碗热水:“周先生过奖。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周先生搓了搓手,脸上堆起笑容,“是这样……我们太平坊呢,虽说是抱团取暖,但也颇有些难处。一来缺粮,二来缺药,三来……坊里青壮不多,防务上总是捉襟见肘。” 他顿了顿,观察着璟言的脸色:“听闻公子这里,既有粮,又有药,更有一支能战的队伍。周某斗胆,想与公子结个善缘——咱们互通有无,守望相助,如何?” 话说得好听,但意思很明白:想搭上线,占点便宜。 璟言没立刻答应,也没拒绝,只说:“周先生说得在理。只是我这营地初建,自己尚且艰难,恐怕……” “明白,明白。”周先生连忙说,“不白要公子的东西。我们坊里有些妇人善织布,也有些老匠人会打铁。公子若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周先生留下两匹粗布作为“见面礼”,告辞走了。 老耿从庙后转出来,啐了一口:“这老狐狸,空手套白狼来了。” “他知道咱们缺什么。”璟言摩挲着那两匹粗布,布料粗糙,但厚实,正是营地眼下需要的,“布匹,铁器,还有工匠——这些都是咱们没有的。” “公子真要跟他们交易?” “为什么不?”璟言反问,“他用咱们缺的,换咱们多的。公平买卖,各取所需。” 赵铁柱却有些担心:“公子,咱们的名声传得太快了。今天来的是求投靠的、谈买卖的,明天来的,就未必是善茬了。” 这话没说错。 第四批访客在傍晚时分到了。只有三个人,但骑着马——这在如今的西郊是极奢侈的事。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穿着锦缎袍子,袍角却沾满泥污,看起来不伦不类。 “璟公子是吧?”胖子下马,大咧咧地一拱手,“我姓刘,义安坊的。咱们坊主听说公子是个人物,特意让我来请——明日巳时,坊里备了薄酒,请公子务必赏光。” 他说“请”字时,眼睛却盯着璟言身后那些正在操练的护卫队员,目光里带着掂量。 来了。璟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刘管事客气。只是营地事务繁杂,实在走不开。坊主的美意,心领了。” 刘胖子的笑容淡了些:“璟公子,坊主在西郊这片地界,说话还是管点用的。您这样……不太好吧?” 话里已经带上了威胁。 破庙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王石头等几个护卫队员已经悄悄按住了刀柄。 璟言却笑了:“刘管事误会了。我不是不给坊主面子,实在是——明天我已经答应了别人,要去清水河滩‘讲道理’。要不这样,后天,后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刘胖子脸色变了变。清水河滩那两伙溃兵,义安坊也打过主意,但因为离得远,一直没顾上。现在听璟言这意思,是要去抢地盘了? “既然公子有事,那便后天。”他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坊主说了,他很想交公子这个朋友。希望公子……好自为之。” 三人策马离去,扬起一路烟尘。 赵铁柱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紧锁:“公子,这是最后通牒了。” “我知道。”璟言转身往营地深处走去,“所以清水河滩,咱们必须明天就拿下来。有了那块地,咱们才算真正在西郊站稳脚跟。” 夜幕降临时,营地里点起了更多的篝火。新投靠的孙老汉一家被安排在了最暖和的窝棚里,陈大膀那十三个人则被编入了护卫队,和原来的队员一起值夜、训练。整个营地人口突破了三百,护卫队也扩充到了一百二十人。 破庙里,璟言摊开顾清风送来的西郊地图。清水河滩像一块不规则的玉佩,镶嵌在河道拐弯处。东边是十七户农户搭的草棚,西边被两伙溃兵占据——一伙占着上游的磨坊废墟,一伙占着下游的河神庙。 “王石头。”璟言点了点地图,“明天你带三十人,从东边绕过去,堵住农户那边的路——不是要打他们,是别让他们卷进来。” “陈大膀。”他又看向新来的汉子,“你带二十人,守住下游,别让河神庙那伙人跑了。” “剩下的人跟我,直取磨坊。” 老耿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忍不住问:“公子,那两伙溃兵加起来有十六个人,都是打过仗的老兵。咱们虽然人多,但真打起来……” “谁说我要打?”璟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是去讲道理的。”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队员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野狗吠叫。 破庙里,璟言一个人坐着,望着跳动的油灯火苗。 名声,就像这火苗。能照亮前路,能带来温暖,也能引来飞蛾,甚至……引来扑火的疯子。 他现在有了粮,有了药,有了一支初具规模的队伍,还有了越来越多的投靠者。但这一切都像建在流沙上的城堡——看起来坚固,一场大浪就能冲垮。 清水河滩是第一步,义安坊是第二步,而那个猎杀金兵军官的任务……是必须跨过去的坎。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了一下。 璟言眼神一凛,手已经按在了工兵铲上。但响动只一下,就再没声息了。 他缓缓松开手,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有些“朋友”,已经等不及要看看,他这座新起的“城堡”,到底结不结实了。 名声如刃,可斩荆棘,亦能伤己。这刚刚点燃的火焰,能否在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中,愈燃愈烈? (第三十八章 完) ------------ 第39章:官军来袭,欲加之罪 清水河滩的清晨,是在炊烟和号子声中开始的。 十七户农户昨晚就得了信,天不亮就收拾了家当,在护卫队员的护送下往营地搬迁。他们拖家带口,赶着瘦骨嶙峋的牲口,车上堆着锅碗瓢盆和最后一点粮食。队伍走得很慢,但没人抱怨——那个姓璟的年轻人说了,去了营地,老人孩子每天能多一碗粥,青壮愿意加入护卫队的,饭管饱。 磨坊废墟那边,八个溃兵被捆成一串,蹲在河边。他们原本还想抵抗,但当看到一百多号人列着整齐的队伍围上来时,领头的独臂老卒叹了口气,扔掉了刀。璟言说话算话——缴械不杀,愿意留下的编入护卫队,不愿意的,发两天干粮走人。八个溃兵,五个选择了留下。 河神庙那伙人更干脆。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疤脸汉子,以前是个厢军都头,城破时带着七个弟兄逃出来的。看到璟言这边的阵势,他直接抱拳:“这位公子,规矩我们都听说了。我们兄弟八个,愿意跟着你干。就一条——将来打金狗,让我们打头阵。” 到日上三竿时,清水河滩已经换了主人。农户的草棚还在冒烟,但里面已经空了。磨坊废墟前,王石头正带人清理碎石,准备在这里搭几个像样的窝棚。河边空地上,赵铁柱在整编新加入的人——又多了十三个能打的。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午时前后,南边官道上扬起了烟尘。 起初只是地平线上的一线黄雾,很快就能听见马蹄声,沉闷,密集,像夏天的闷雷。正在河边打水的陈大膀直起腰,手搭凉棚望了望,脸色渐渐变了。 “公子!”他跑回磨坊废墟,声音有些发紧,“南边来兵了!看阵势,至少三四百骑!” 璟言正在和那个疤脸都头说话,闻言快步走到高处。烟尘已经近了,能看清打头的是一队骑兵,约莫五十骑,后面跟着黑压压的步兵,长枪如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队伍最前方,一面褪色的“宋”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官军。 “列队!”璟言沉声下令。 铜锣声急促响起。正在清理废墟的、整编队伍的、搬运物资的,所有人都在最短时间内集结起来。一百二十名护卫队员分成三排,刀手在前,弓手在后,新加入的溃兵被编入侧翼。虽然阵型还有些松散,但至少有了军队的样子。 农户们吓得缩在车后,妇孺开始低声哭泣。 官军在两百步外停下了。骑兵分开一条道,三匹马缓缓走出。中间是个穿着明光铠的将领,三十多岁,面皮白净,留着三缕短须,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左边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青衫幞头,手里握着马鞭。右边是个璟言认识的人——国公府管事王贵。 王贵骑在马上,远远看见璟言,脸上闪过惊讶、慌乱,最后变成一种狠厉。他凑到那文官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文官点点头,催马上前几步。 “前方何人聚众?”文官声音尖细,带着官腔,“本官乃汴梁府录事参军周显,奉枢密院钧令,稽查西郊乱民。尔等速速报上名来!” 赵铁柱低声说:“公子,来者不善。” 璟言示意他稍安,自己上前几步,抱拳道:“在下璟言,原在此处收拢流民,垦荒自救。不知周参军驾到,有失远迎。” “璟言?”周显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可是国公府那位……二公子?” “正是。” “呵。”周显冷笑一声,“原来是璟二公子。只是不知,二公子不在国公府静养,为何在此私募兵马,聚众滋事?” 这话一出,护卫队里响起一阵骚动。王石头握紧了刀柄,陈大膀眼中冒出火来——他们拼死拼活是为了活命,到了这狗官嘴里,倒成了“滋事”? 璟言面色不变:“周参军言重了。金兵围城,百姓流离,在下不过收拢些无家可归之人,搭伙求活罢了,何来私募兵马之说?” “搭伙求活?”周显扬起马鞭,指了指列队的护卫队,“那这些持刀佩弓的,又是怎么回事?这整齐的队列,这令行禁止的做派,也是‘搭伙求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严厉:“璟言!你身为国公之子,不思为国分忧,反在城防危急之时,于西郊私募青壮,擅据河滩,意图不明!本官奉枢密院之命,特来查办——速速解散部众,交出兵器,随本官回城受审!否则,以谋逆论处!” “谋逆”二字,像一块冰砸进沸水里。 护卫队彻底炸了。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红着眼睛就要往前冲,被赵铁柱厉声喝住。农户们吓得瑟瑟发抖,几个孩子哇哇大哭。 那白脸将领此时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嘈杂:“本将乃西城守备营统制,韩坚。奉枢密院令,稽查西郊所有聚众之人。”他目光落在璟言身上,“璟公子,你手下这些人,若真是为了活命,便该编入官军,共守城池。如今私自聚拢,拒不缴械,是何居心?” 话比周显更毒,直接把“私募兵马”坐实了。 璟言看着这三人,心中雪亮。周显是文官,韩坚是武将,王贵是家奴——这是精心设计的局。用官方的名义,合法的身份,来摘他这颗刚刚长出来的果子。 他若反抗,就是谋逆,五百官军足以把这一百多人碾碎。他若顺从,解散队伍,交出兵器,那他就是砧板上的肉,任璟伦宰割。 怎么选都是死路。 “韩将军,”璟言抬起头,迎着韩坚的目光,“你说我私募兵马,敢问有何证据?你说我意图不明,敢问我这些兄弟,可曾劫掠过百姓?可曾对抗过官军?可曾做过一件危害汴梁城防之事?” 他声音渐高,字字清晰:“金兵围城月余,西郊流民饿殍遍野,官府可曾开仓放粮?可曾组织救治?可曾给过这些百姓一条活路?没有!是我们自己抱团取暖,自己垦荒自救,自己拿起刀保护妻儿老小!如今倒成了‘私募兵马’、‘图谋不轨’?!” 这话说到了所有流民心坎里。护卫队员们眼睛红了,就连那些新加入的溃兵,也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周显脸色铁青:“大胆!你敢质问朝廷?!” “我不是质问朝廷,”璟言一字一顿,“我是问你们——这些吃着皇粮、穿着官衣的人,城破在即,不去守城,不去抗金,跑到西郊来,对付一群只想活命的百姓,你们想干什么?!” “你!”周显气得浑身发抖。 韩坚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这位将领盯着璟言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璟公子,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本将不想说得太明白。”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人要你死,也有人要你手里这些人。你若是识相,解散队伍,跟我回城,或许还能有条生路。若是不识相……”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五百官军开始缓缓向前推进。骑兵散开两翼,步兵列成攻击阵型,长枪如林,步步紧逼。那股沙场老卒才有的肃杀之气,像一堵墙压过来。 护卫队这边,虽然人人握紧了兵器,但很多人的手在抖。他们打过山匪,对付过溃兵,但面对正规官军,而且是十倍于己的官军,那种压迫感是完全不同的。 赵铁柱额角青筋暴起,老耿已经搭箭上弦。陈大膀啐了一口,低声骂:“狗娘养的,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璟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官军,看着韩坚那张平静的脸,看着周显眼中的得意,看着王贵那藏不住的狠毒。 风从河滩上吹过,带着河水的湿气和深秋的寒意。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韩坚心中莫名一紧。 “韩将军,”璟言说,“你要我解散队伍,跟你回城。可以。” 所有人都愣住了。赵铁柱猛地转头:“公子!” 璟言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但我这些兄弟,都是苦命人。我若走了,他们怎么办?这些老弱妇孺怎么办?将军若真是为国为民,可否容我三日,安置好这些人?三日之后,我璟言任凭处置。” 周显立刻叫道:“不可!此獠狡诈,分明是缓兵之计!” 韩坚却犹豫了。他接到的命令是“解散乱民,带回璟言”,但没说必须当场格杀。若是能兵不血刃完成任务,自然最好。 他正要开口,王贵突然凑到周显耳边,急急说了几句。周显脸色一变,厉声道:“韩将军!此子绝不能留!他在西郊收买人心,私募兵马,今日若放过,必成后患!” 韩坚眉头皱了起来。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河滩北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快马如飞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冲到官军阵前,滚鞍下马,嘶声喊道:“急报!金兵突破西城水门!张枢密令韩将军所部,即刻回援!违令者斩!” 如同晴天霹雳。 韩坚脸色大变:“什么?!” “千真万确!”报信兵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金狗用了新式砲车,水门塌了半边!现在西城危急,张枢密亲自在城头督战,命所有城外部队立即回城!” 周显也慌了:“这、这……” 韩坚猛地转头看向璟言,眼中闪过挣扎。军令如山,他必须回援。但眼前这个年轻人…… “韩将军,”璟言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城破了,咱们都是死人。你现在杀我,不过是让西郊多几百具尸体,对守城毫无益处。但你若信我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给我三日时间,我能让这清水河滩,变成插在西城侧翼的一根钉子。金兵若从西边来,我替你挡着。” 韩坚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城墙方向的喊杀声隐约可闻。 终于,他一咬牙:“好!本将给你三日!但若是三日后,你还在此聚众不散……”他没有说下去,猛地调转马头,“全军听令!回援西城!” 五百官军如潮水般退去,扬起漫天烟尘。 河滩上,死里逃生的人们愣了很久,才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声和欢呼。 但璟言站在原地,望着官军远去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喜色。 三日。 他只有三日时间。 三日后,要么让韩坚看到一根足够硬的“钉子”,要么……就是灭顶之灾。 而他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官军,还有突破西城水门的金兵,还有在暗中窥视的义安坊,还有那个恨不得他死的兄长。 风更冷了。 绝境逢生,却如履薄冰。这三日之约,是生机,还是催命符? (第三十九章 完) ------------ 第40章:对峙阵前,何去何从 官军的马蹄声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像一层灰黄色的薄纱,覆盖在河滩枯黄的草叶上。死寂。 三百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璟言。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幸,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窒息感里。护卫队员们握着刀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那股憋在胸口、差点就要喷出来的悲愤,还没散尽。 赵铁柱拄着枣木棍,佝偻的背像是一下子更弯了。老耿把弓弦松开,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箭羽,眼神阴郁。王石头眼眶通红,咬着牙,腮帮子鼓起一道棱。陈大膀喘着粗气,突然一脚踹飞了脚边的石头,骂了句极脏的脏话。 那些刚搬过来的农户,缩在车后,抱成一团。几个老人跪在地上,朝着汴梁城的方向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谢神佛保佑,还是在哭这吃人的世道。 璟言站在河滩那块最高的石头上,背对着所有人,望着官军消失的方向。风吹起他额前汗湿的碎发,露出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握着的工兵铲杵在地上,铲刃沾着清晨清理废墟时沾上的泥,已经干了,结成灰白色的硬壳。 刚才那一刻,他离死亡有多近? 五十步?三十步?如果那个传令兵晚来一盏茶的时间,韩坚的刀,是不是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那些眼睛里,有恐惧,有茫然,有愤怒,还有一丝……期待。期待他这个“头儿”,能告诉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都听好了。”璟言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河滩上所有的嘈杂都安静下来,“官军给了咱们三天。” 底下响起一片抽气声。 “三天之后,要么,咱们变成一根扎在西城侧翼、让金兵肉疼的钉子;要么,”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咱们就变成这河滩上的肥料。” 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河面的呜咽。 “现在,”璟言提高了声音,“想走的,站出来。我不拦着,每人发两天干粮,现在就可以走。留下,就是跟我一起,赌这三天命。” 人群骚动起来。农户那边,几个男人互相看看,眼神挣扎。护卫队里,也有人低下头,不敢看璟言的眼睛。 足足等了半炷香的时间。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个瘦小的汉子,叫刘二,是前两天刚投靠的流民。他脸色涨红,不敢看璟言,结结巴巴地说:“公、公子……我家里还有老娘,在城南……我、我得去找她……” 璟言点点头,对旁边的小蝶说:“记下名字,发干粮。” 有了带头的,陆陆续续又站出来七八个人。都是拖家带口的,或者胆子特别小的。璟言一一准了,没有一句责备。 到最后,愿意留下的,还有两百七十多人。护卫队走掉了十二个,还剩一百零八人。 “好。”璟言看着留下的人,“既然留下了,就别再想着退路。从今天起,咱们只有一条路——把这儿,变成咱们的家,变成让官军不敢动、让金兵打不进来的家!” 他跳下石头,开始发号施令。 “王石头!带三十个人,去北边老林子,砍树!要碗口粗的,越多越好!” “陈大膀!带你的人,去河滩南头挖壕沟!深五尺,宽一丈!” “李横!”他看向那个刚投靠的疤脸都头,“你是老行伍,河滩这地形,怎么守最合适,你来画图!” “赵叔,你带剩下的人,帮着农户搭窝棚,垒灶台。天黑之前,我要看到家家有住处,人人有热饭吃!” 一道道命令下去,人群像上了发条,开始转动起来。砍树的吆喝声,挖土的铁锹声,还有妇人孩子搬石头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驱散了刚才的恐惧和绝望。 但璟言心里清楚,光有这些不够。 他回到临时搭起的指挥棚——其实就是个四面漏风的草棚子。赵铁柱、老耿、李横跟了进来。 “公子,”赵铁柱先开口,眉头拧成疙瘩,“三天……太短了。咱们人手不够,家伙也不够。韩坚那五百人要是真杀回来……” “他不会。”说话的是李横。这个疤脸都头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河滩的地形,“韩坚我听说过,西城守备营统制,算是个能打的。但他手底下就五百人,今天带出来的应该是全部家底。金兵破了水门,他必须回去救火。三天……他未必能腾出手来对付咱们。” “那三天之后呢?”老耿问。 “三天之后,看咱们的‘钉子’硬不硬。”李横抬起头,看向璟言,“公子刚才那话,说到点子上了。咱们现在不是流民,也不是土匪,咱们是‘钉子’。一根插在金兵侧翼,让官军觉得有用的钉子。” 璟言点点头:“李都头说得对。咱们要做的,不是对抗官军,是让他们觉得,留着咱们比灭了咱们划算。” “怎么让他们觉得划算?”赵铁柱问。 “打一场。”璟言说,眼中寒光一闪,“在金兵身上,打一场漂亮仗。” 草棚里静了一瞬。 “公子,”老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咱们这些人,打打山匪、吓唬溃兵还行。真对上金兵……” “所以需要准备。”璟言走到李横画的地图前,“李都头,如果你是金兵,拿下水门之后,下一步会怎么走?” 李横盯着地图,手指在西城水门的位置点了点:“水门一破,西城就漏了。金兵肯定会往里灌人,抢占地盘。但西城这边地形复杂,巷战不好打。我要是金兵将领,会派一支偏师,从城外绕过来,捅西城的侧翼或者后背。” 他的手指从水门划出来,沿着城外废墟,最后停在清水河滩的位置:“咱们这儿,就是西城的侧翼。” “所以金兵一定会来?”王石头不知何时也进了棚子,脸色发白。 “九成会。”李横说,“就看来得快慢,来多少人。” 璟言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河滩的圆圈,缓缓道:“那咱们就在这儿,等他们来。” “可咱们只有一百多人……”王石头急了。 “一百多人够了。”璟言打断他,“李都头,按你的经验,金兵派偏师绕后,会派多少人?” 李横想了想:“不会太多。主力要攻城,偏师就是奇兵,贵精不贵多。多则三五百,少则一二百。而且肯定是轻兵,不会有重甲,也不会有大型器械——废墟里走不了那些玩意儿。” “一二百……”赵铁柱沉吟,“咱们守,他们攻。有地利,不是没得打。” “关键是时间。”老耿说,“咱们只有三天。三天之内,金兵偏师可能来,也可能不来。要是来了,打赢了,韩坚自然没话说。要是没来……” “那就只能靠嘴皮子了。”璟言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草棚外,天色渐渐暗了。砍树的队伍扛着第一批原木回来了,吆喝声里带着疲惫,也带着一股狠劲。挖壕沟的地方已经挖出了几十丈长的一道浅沟,土堆在沟后,像一道矮墙。 璟言走出草棚,看着这片正在快速变化的河滩。人们点起了火把,照亮了一张张沾满泥汗的脸。没有人偷懒,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在拼命——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挖生路。 小蝶端着一碗热粥过来,粥里难得漂着几片野菜叶。“公子,吃点东西吧。” 璟言接过碗,却没喝。他望向西边,那里是汴梁城的方向。暮色中,城墙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几处烽火台还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他能听见隐约的喊杀声,像潮水一样,一阵高,一阵低。 三天。 他只有三天时间,要把这片荒滩,变成一座堡垒。要让这一百多个刚刚拿起刀弓的汉子,变成能打退金兵的精锐。还要让那个韩坚,相信他这颗“钉子”值得留。 可能吗? 他不知道。 但他必须去做。 因为他没有退路了。从柴房里爬出来的那一刻,从在流民中竖起那杆旗的那一刻,从在官军阵前说出“给我三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要么生,要么死。 中间没有苟且。 夜风吹过河滩,带着刺骨的寒意。璟言端起碗,把已经凉了的粥几口喝完,然后把碗递给小蝶。 “传令下去,”他说,声音平静而坚定,“今晚加一班岗哨,所有人,刀不离身。” 小蝶用力点头,转身跑了。 璟言走到正在垒土墙的陈大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挖深点,垒高点。这不是墙,是咱们的命。” 陈大膀抹了把汗,咧嘴笑了:“公子放心,想要咱们的命,得先问问老子手里的锹答不答应!” 夜色彻底笼罩了河滩。火光星星点点,像散落在人间的星辰。远处,汴梁城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三天。 倒计时,已经开始。 绝路之上,唯有向前。这赌上一切的抉择,是通向生天的阶梯,还是坠入深渊的开始? (第四十章 完) ------------ 第41章:雷霆手段,擒贼擒王 箭矢擦着耳边飞过时,璟言甚至能听见羽毛划破空气的尖啸。 他没躲。 不能躲。 五十步的距离,在战场上够骑兵冲锋两个呼吸,够弓手放两轮箭,够一个普通人从生到死。但这一刻,璟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脚下的冻土硬得像铁,每一步踏下去都震得脚掌发麻。棉袍下摆被风扯得笔直,灌满了冷风,鼓得像帆。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擂鼓,又急又重,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但他没停。 对面的王魁瞪大了眼睛,那张横肉脸上先是错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被冒犯的暴怒。 “拦住他!”王魁的吼声劈裂了寒风,“给老子拦住——” 话音没落,璟言已经冲进了骑兵阵前十步。 两翼的亲骑终于反应过来,最前面的两人催马迎上。战马嘶鸣,碗口大的马蹄高高扬起,朝着璟言当头踏下!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慢了下来。 璟言甚至能看清马蹄上沾着的泥泞,能看清马背上骑兵那张狰狞的脸,能看清对方手中长刀划出的寒光。 他没有退。 反而迎着马蹄冲了上去! 就在马蹄即将踏碎头颅的刹那,他猛地矮身,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过去!冻土粗糙,刮得后背生疼,但他没管,手里的工兵铲在滑过的瞬间向上斜撩—— “噗嗤!” 一声闷响。 不是金属碰撞声,是铲刃切开皮肉、斩断筋骨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战马凄厉的嘶鸣炸开,一条马腿从关节处被齐整切断!滚烫的马血喷溅出来,溅了璟言半身,腥气扑鼻。失去前腿的战马轰然栽倒,马背上的骑兵来不及反应就被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骨头断裂的闷响。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另一侧的骑兵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同伴连人带马倒了下去。他愣了一瞬,就这一瞬,够了。 璟言从地上弹起,浑身沾满泥血,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右脚在冻土上狠狠一蹬,整个人借力跃起,手中的工兵铲在空中划出一道黑线—— 不是砍,是拍。 铲面结结实实拍在那骑兵脸上。 “嘭!” 像是西瓜被重锤砸中的声音。骑兵连哼都没哼一声,仰面从马背上栽倒,落地时已经没了动静。 璟言落地,踉跄一步,站稳。 他喘着粗气,白雾从口鼻里喷出来,在冷空气里凝成团。手里的工兵铲还在滴血,铲刃上挂着碎肉和毛发。 两骑,两个呼吸。 剩下的亲骑终于彻底反应过来,但他们离璟言还有七八步。这七八步,成了天堑。 因为璟言已经再次启动。 这次他不再直线冲刺,而是猛地向右一折,避开了正面迎来的第三骑。那骑兵的长刀擦着他的肩膀劈空,刀风刮得脸颊生疼。璟言顺势矮身,工兵铲的铲柄狠狠戳在马腹上! 战马吃痛,人立而起,背上的骑兵猝不及防,险些被掀翻。璟言趁这个机会,像泥鳅一样从马腹下钻了过去。 他现在离王魁只有二十步。 二十步。 王魁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看见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就一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的杀意。 像雪原上的狼。 “拦住!拦住他!”王魁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慌,他猛地一扯缰绳,战马嘶鸣着调转方向,“弓手!射死他!” 后面的步卒阵列里,几个弓手匆忙搭箭。 但晚了。 璟言根本没给他们瞄准的时间。他像疯了一样,不,不是疯,是冷静到了极致的疯狂——他不再闪避,不再折线,而是笔直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魁冲去! 一支箭射来,擦破了他的胳膊,棉袍裂开一道口子,血渗出来。 他没停。 又一支箭射偏,钉在他脚边的冻土上,箭羽嗡嗡震颤。 他还在冲。 十步。 五步。 王魁终于意识到,这个“傻子”是真的要杀他。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身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泛起寒光:“找死——” 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璟言已经扑到了马前。 不是从正面,而是从侧面。在王魁举刀的瞬间,璟言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不是摔倒,而是贴着地面滑铲!冻土粗糙,磨得后背火辣辣地疼,但他借着这股冲力,精准地从马腹下穿过,然后—— 起身。 跃起。 王魁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已经从马的另一侧翻身上来。他下意识想挥刀,手腕却被一只沾满泥血的手死死扣住。 那只手冷得像冰,力气却大得吓人。王魁甚至能听见自己腕骨被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喉咙就猛地一凉。 工兵铲冰冷的刃口,已经贴在了他的颈侧。铲刃上还带着马血和人血的温热,但金属本身的寒意,却透过皮肤,一直凉到骨头里。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还在刮,远处营地的喧嚣、官军的呼喊、战马的嘶鸣……所有的声音都还在,却又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只有颈侧那抹冰凉,真实得让人头皮发麻。 王魁僵在马背上,不敢动。他能感觉到铲刃的锋利,只要握着它的人手腕轻轻一抖,他的脖子就会像切豆腐一样被割开。血会喷出来,热乎乎的,带着腥气,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打过仗,杀过人,见过血。但从来没有一次,死亡离得这么近。 近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血液在耳朵里流动的声音,能听见……听见身后那个年轻人平稳的、几乎不带喘息的呼吸。 这不可能。 从璟言冲出营地到现在,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一个人,一把铲子,冲过了五十步的开阔地,放倒了两骑,避开了箭矢,然后—— 然后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这个距离,在这个位置,他身后的亲骑不敢放箭,步卒不敢冲锋。所有人,所有的刀枪,所有的杀气,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硬生生僵在半空。 “都别动。” 璟言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战场。不是吼,不是喊,就是很平静的一句话,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营地那边,赵铁柱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来。顾清风的刀还举着,手臂却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激动,是那种绝处逢生的、近乎癫狂的激动。 官军阵列鸦雀无声。 那些骑兵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那些步卒还举着长枪,那些弓手还搭着箭。但没人敢动。 因为他们的主将,被人用刀架着脖子。 “让你的人,”璟言的声音在王魁耳边响起,热气喷在耳廓上,却让王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退。一百步。” 王魁喉咙动了动。 他想说“休想”,想骂“反贼”,想说“你敢动本官一根汗毛,朝廷大军必踏平你这破营地”。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嘶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退……后退……” “大声点。”璟言手里的工兵铲微微压了压。 刃口切入皮肤,一丝血线渗了出来。 王魁浑身一颤,终于崩溃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道:“后退!都他妈给老子后退一百步!听到没有!” 声音在风里飘出去,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官军阵列骚动起来。 骑兵们面面相觑,步卒们犹豫不决。一个副将模样的汉子策马向前几步,试图开口:“大人——” “退!”王魁几乎是哭喊出来,“听他的!退!” 那副将咬了咬牙,终于抬手:“撤!后撤一百步!” 命令层层传下去。 骑兵调转马头,步卒收起长枪,弓手放下弓箭。五百人的阵列,像退潮一样缓缓向后移动。马蹄声、脚步声杂乱地响起,扬起一片尘土。 但他们没敢真的退远。 在八十步外,阵列停住了。所有人还盯着这边,盯着马背上那两道身影。 璟言没管。 他依然稳稳地坐在王魁身后,工兵铲的刃口分毫没移。他能感觉到王魁在发抖,不是装的,是真的在抖,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现在,”璟言轻声说,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王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璟言抬起头,望向八十步外的官军阵列,望向更远处黑压压的营地,望向这片冬日荒芜的旷野。 风卷着血腥味扑在脸上。 他忽然想起前世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最狠的刀,不是最快的,而是架在脖子上、你明知道它随时会落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那一把。 现在,刀在他手里。 而他要谈的,是几千条人命,和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活路。 营地那边,赵铁柱终于反应过来,嘶声吼道:“开栅门!接应公子!” 栅门缓缓打开。 但璟言没动。 他依然坐在马背上,工兵铲稳稳地架在王魁脖子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八十步外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官军。 像是在等什么。 又像是在告诉所有人—— 今日这事,还没完。 ------------ 第42章:晓以利害,逼其退兵 风刮过旷野,卷起一股血腥味和尘土的气息。 王魁僵在马背上,脖子上的铲刃像条毒蛇,冰凉地贴着皮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汗水从鬓角渗出,顺着脸颊往下淌,流到下巴,又滴在冰冷的铁甲上。 他想说话,想骂人,想喊身后的亲兵冲上来把这个疯子剁成肉泥。 但他不敢。 因为那把铲子太稳了。稳得不像一个刚冲过五十步、放倒两骑的人该有的手。稳得让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微动一下,喉咙就会被割开。 “谈……谈什么?”王魁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璟言没立刻回答。 他侧过头,目光越过王魁的肩膀,看向八十步外那些官军。阵列还保持着基本的队形,但能看出来,人心已经乱了。骑兵的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步卒们交头接耳,几个副将模样的聚在一起,似乎在争论什么。 很好。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王指挥使,”璟言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你今日来,是奉了谁的命令?” 王魁喉结滚动了一下:“自……自然是留守司的军令!” “是吗?”璟言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在说悄悄话,“那军令文书上,可曾写明了,若是拿不住我,或是事有反复,该当如何?” 王魁不说话了。 文书?哪有什么文书。他接到的只是口信,是那位大人的亲信半夜敲开他房门,塞给他一袋金子,然后说的几句话。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去淮水边那个流民营地,把那个叫璟言的傻子“带”回来,死活不论。 至于带回不来怎么办?事有变故怎么办? 没说。 那位大人不会说这种话。做下属的,也不该问。 “看来是没有了。”璟言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那王指挥使想过没有,若是今日你死在这儿,或是败退回去,那位大人是会替你说话,还是会……把你推出去顶罪?” 王魁的冷汗更多了。 他想过。当然想过。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二十年,从一个小卒爬到都指挥使,他见过太多这种事。办成了,是上官英明。办砸了,就是下属无能。 “我……”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词。 “让我猜猜,”璟言继续说,声音依然平静,“指使你来的,是汴梁留守司的刘副使,对不对?” 王魁浑身一震。 “刘副使让你来拿我,是因为我手里有样东西,”璟言的声音更低了,低得像毒蛇在耳边吐信,“一份名单。一份记录了汴梁城里哪些人暗通金国、准备在城破时献城求荣的名单。” 这句话说完,王魁的脸色彻底白了。 不是吓白,是那种血液瞬间褪尽的惨白。他猛地转过头,想看清身后这个年轻人的脸,但工兵铲的刃口立刻压紧,逼得他不敢再动。 “你……你怎么知道?”王魁的声音在发抖。 “我不但知道,名单就在我手里。”璟言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王魁耳朵里,“刘副使的名字,就在上面。第三条,第七个名字,写得清清楚楚——刘豫,原汴梁留守司副使,于靖康元年十一月,私会金国密使于城西柳林,约定若金兵破城,则开南门献降,保全家小,换取伪职。” 王魁的呼吸停了。 他认识刘豫。不但认识,还很熟。那是他的顶头上司,是提拔他当上都指挥使的恩主。刘副使确实常去城西,确实在靖康元年那段时间行踪诡秘,确实…… “不可能!”王魁嘶声说,但声音里没有底气,只有恐惧,“你这是诬陷!是构陷朝廷命官!” “是不是诬陷,王指挥使心里清楚。”璟言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只问你一件事——若我现在把这份名单抄写百份,撒遍汴梁城,撒到临安去,你说,刘副使第一个要杀的人灭口的,是我这个‘反贼’,还是……你这个知道他太多秘密、又办事不力的下属?” 风忽然大了。 卷起地上的沙土,扑在脸上,生疼。但王魁感觉不到疼,他只感觉到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他懂了。 全懂了。 为什么刘豫非要这个傻子的命。为什么非要他亲自带兵来。为什么说“死活不论”。不是因为什么私募兵马,是因为这份要命的名单! 而他王魁,不过是把刀。用完了,沾了血,要么洗干净收起来,要么……折断扔掉。 “你……”王魁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想怎么样?” “简单。”璟言说,“第一,让你的人,现在、立刻、全部退走。退回汴梁城,就当今天没来过。” 王魁咬牙:“那刘副使那边——” “第二,”璟言打断他,“回去告诉刘副使,名单在我手里。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他不再来找我的麻烦,这份名单就永远不会出现在别人面前。” “他会信吗?”王魁惨笑。 “他必须信。”璟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因为如果他非要鱼死网破,那我就把名单公之于众。到那时,他要面对的不是我这几千流民,而是朝廷的钦差,是天下人的唾骂,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顿了顿,给了王魁消化这些话的时间。 然后,说出了最后一句:“而你,王指挥使,你还有得选。是继续给一个通敌卖国的人当刀,最后跟着他一起万劫不复;还是今天退一步,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个选择,不难做吧?” 风还在刮。 远处营地那边,栅门已经大开。赵铁柱带着几十个青壮冲了出来,在五十步外停下,摆出接应的阵势。顾清风站在最前面,手里的刀已经出鞘,眼睛死死盯着这边。 八十步外的官军阵列里,骚动越来越明显。几个副将似乎达成了共识,其中一个策马向前几步,高声喊道:“大人!弟兄们等您示下!” 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王魁闭上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脖子上的铲刃,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年轻人平稳的呼吸,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那根绷了二十年的弦,正在一寸寸断裂。 是啊,不难选。 跟刘豫混,赢了,最多得点赏钱。输了,就是灭门之祸。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能一个人冲过五十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疯子,手里握着能要刘豫命的名单,身后站着几千敢拼命的流民。 更重要的是,这人没杀他。 在能杀他的时候,没杀。 “我……”王魁睁开眼,声音沙哑,“我若退兵,你真能保证名单不泄露?” “我说到做到。”璟言的声音很平静,“但前提是,你,还有你背后那位刘副使,别再来招惹我。我要的不多,就是让我身后这些人,有条活路。” 活路。 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在王魁耳朵里,却重得像山。 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从军的时候,也不过是想混口饭吃,想给家里挣条活路。后来官越当越大,心思也越来越杂,什么时候开始,他忘了自己最初想要什么了? “好。” 这个字说出口的瞬间,王魁忽然觉得浑身一松。好像有什么压了他很多年的东西,忽然卸掉了。 “我退兵。”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像是说给身后那些官军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今日之事,是我王魁冒犯了。我这就带人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璟言手里的工兵铲,缓缓移开了。 冰冷的刃口离开皮肤的那一刻,王魁差点瘫在马背上。但他咬着牙,挺直了腰,深吸一口气,朝着八十步外的阵列嘶声吼道: “传令!全军——撤回汴梁!” 声音在风里飘出去。 阵列那边沉默了一瞬,然后,响起了号角声。 呜—— 低沉苍凉的号角声里,骑兵开始调转马头,步卒开始转向。五百人的队伍,像退潮的浪,缓缓向北移动,扬起一片尘土。 王魁最后回头看了璟言一眼。 那个年轻人还坐在他身后,浑身是血,脸上沾着泥污,但那双眼睛清澈得很,里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失败者的沮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王魁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指挥使,”璟言却先开口了,声音很轻,“有句话,算我送你——这世道,想活命,有时候不能光看眼前的路,得多想三步。” 说完,他翻身下马。 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甚至没怎么踉跄。他就那么站在马旁,抬头看着王魁,等着。 王魁愣了一瞬,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那是他作为都指挥使的印信,铜铸的,上面刻着他的官职和名字。 他弯腰,把令牌递给璟言。 “若日后……真到了那一步,”王魁的声音压得很低,“凭此令牌,可到汴梁城南槐树胡同第三家,找一个叫老吴的人。他……或许能帮你递句话。” 璟言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王魁的体温。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王魁深深看了他一眼,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已经远去的官军阵列追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北方的风里。 旷野上,只剩下璟言一个人站着。 风吹起他沾血的棉袍,猎猎作响。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令牌,又抬头望向北边——那里,汴梁城的方向,乌云正在聚集。 一场更大的风暴,恐怕还在后头。 但他现在,至少给身后这几千人,挣来了喘息的时间。 “公子!” 赵铁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担忧。 璟言转过身,看着那些冲过来的乡亲们,看着他们眼里闪烁的泪光和希望,忽然觉得,刚才那五十步,冲得值。 他把令牌塞进怀里,迎着人群走去。 脚步很稳。 像踏在实处。 ------------ 第43章:交易与抉择 王魁领着官军退走时,天边的云压得更低了。 璟言站在营地外的土坡上,目送那支队伍变成天地交接处一道模糊的黑线,最终消失在铅灰色的天际。风从北边吹来,带着淮水特有的湿冷气息,卷起营地上空尚未散尽的炊烟,把那股混杂着烟火、马粪和血腥的味道搅得无处不在。 赵铁柱第一个冲到他身边,这汉子眼睛通红,上下打量着璟言,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公子……您受伤了!” “皮外伤。”璟言低头看了看胳膊上那道箭矢划开的血口子,棉絮从裂口翻出来,沾着黑红的血。他这才感觉到疼,火辣辣的,像有烙铁贴在皮肤上。 顾清风也赶了过来,脸色比平日更白,但眼睛亮得吓人。他先看了看璟言胳膊上的伤,又望向北方官军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音:“公子,那姓王的……真就这么退了?” “暂时退了。”璟言说。 “暂时?”赵铁柱眉头拧成了疙瘩。 璟言没解释,只是从怀里掏出王魁给的那块令牌。铜铸的令牌在手心里沉甸甸的,边缘被磨得光滑,看得出是随身带了许多年的东西。正面阴刻着“汴梁留守司都指挥使王”,背面是更小的篆文,大概是印信编号。 顾清风接过令牌,手指摩挲过那些刻痕,脸色变了变:“这是……真货。” “所以他怕了。”璟言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不是怕我,是怕我手里那份名单,怕他身后那位刘副使事败之后,拿他当替死鬼。” 风忽然转了向,从东边吹来,带来远处淮水波涛拍岸的闷响。 营地里的人渐渐围了过来。先是几十个,然后是几百个。男人们手里还攥着锄头、木棍,女人们抱着孩子,老人们拄着拐杖。所有人都看着璟言,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却站得笔直的年轻人。 没有人说话。 但那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未散的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乡亲们,”璟言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算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官军退了。今天,咱们赢了。” 短暂的沉默。 然后,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却又克制不住的欢呼。有人哭了出来,有人跪在地上朝着璟言磕头,更多的人则是相互拥抱、拍打肩膀,好像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璟言看着这一切,心里那块石头却没有完全落地。 他知道,这胜利有多脆弱。就像走在结冰的河面上,看着厚实,底下却是暗流涌动。王魁是退了,但刘豫还在汴梁,那份名单就像悬在头顶的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更何况……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那里,汴梁城的方向,金兵的铁蹄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座大宋的都城,就像风雨中一座将倾的大厦,谁也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 “铁柱叔,清风,”璟言转过头,对身边的两人说,“把各队管事的都叫上。咱们得议一议,接下来……怎么办。” --- 议事的地方安排在营地中央那间最大的木屋里。 说是木屋,其实就是用砍来的树干简单搭起来的棚子,四面漏风,地上铺着干草。中间生了一堆火,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时不时窜起来,在昏暗的光线里划出短暂的亮弧。 屋里挤了二十几个人。有最早跟着璟言从汴梁出来的老人,有后来投奔的溃兵头目,有在营地里负责各种事务的管事。赵铁柱和顾清风坐在璟言两侧,其他人或蹲或坐,围成半个圈。 气氛很沉重。 火光照着一张张沾满风霜的脸,那些脸上有疲惫,有担忧,有刚经历过厮杀的狠厉,也有对未来茫然的恐惧。 “公子,”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先开了口,他叫周猛,原是汴梁城防营的什长,金兵破城时带着手下十几个弟兄杀了出来,“今天这事,算是过去了。可那姓王的回去怎么说?汴梁城里那些大人物,能放过咱们?” “周大哥问得对。”顾清风接过话头,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他清瘦的脸,“王魁是暂时被吓住了,但他背后那位刘副使……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今天这事不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干他娘的!”另一个汉子拍着大腿站起来,“咱们现在也有两千多人了,能打的少说七八百!凭公子的本事,凭咱们手里的家伙,怕他个鸟!” “老吴,坐下。”赵铁柱沉声说,“光靠蛮干,能撑多久?今天来的是五百,明天可能就是五千、五万!朝廷真要剿你,你这点人够看?” 叫老吴的汉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词,最终悻悻地坐了回去。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风声穿过木缝的呜咽。 璟言一直没说话。 他坐在干草铺上,背靠着粗糙的木柱,眼睛盯着跳跃的火苗。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但还在隐隐作痛。这疼痛让他清醒,让他的脑子转得飞快。 他在想王魁临走时说的话,在想那份名单,在想汴梁城里那些勾心斗角,在想北边越来越近的金兵铁蹄。 也在想,他来到这个时代,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活下去吗? 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他大可以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靠着仓库里的物资,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他身后这些人呢?这几千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把命交到他手里的人呢? “诸位,”璟言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屋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我问大家一个问题——咱们为什么要在这儿?为什么要建这个营地?为什么要跟官军拼命?” 没有人回答。 “因为想活。”璟言自问自答,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从汴梁逃出来的时候,咱们就是想活。建这个营地,是想活得像个样子。今天拼命,是不想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他顿了顿,伸手从火堆旁拿起一根细柴,在铺着薄灰的地上画起来。 先是一个圈。 “这是汴梁。”他说,又在圈外面画了几个箭头,“这是金兵。围得铁桶一样。” 再在稍远的地方画了个三角。 “这是咱们这儿。离汴梁不到两百里,快马一天就到。”他在三角和圈之间画了条线,“今天王魁能来,明天刘豫就能派别人来。就算刘豫不来,等金兵真破了汴梁,下一步就是南下。咱们这儿,首当其冲。” 柴棍在三角上点了点。 “留在这儿,”璟言抬起头,目光沉静,“就是等死。区别只是死在谁手里——是死在朝廷那些通敌卖国的官手里,还是死在金兵的刀下。” 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那……那公子说怎么办?”周猛的声音干涩。 璟言扔下手里的柴棍,拍了拍手上的灰。他站起身,走到木屋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北风呼地灌进来,吹得火苗一阵乱窜。 门外,营地里点点灯火在夜色里闪烁。能听见女人哄孩子睡觉的低哼,能听见巡夜人的脚步声,能听见远处淮水永不停歇的涛声。 几千条命。 几千个把他当成希望的人。 璟言转过身,背对着门外深沉的夜色,面对着屋里那一张张仰起的脸。 他说出了那个在脑子里盘旋了很久的决定。 “走。” 一个字,落地有声。 “往南走。离开汴梁这个死地,离开这些烂到根子里的破事。”他的声音在风里很稳,“找个山高水远的地方,找个朝廷管不着、金兵一时半会儿打不到的地方。咱们重新开始,建一个真正的、能让大伙儿安安稳稳活下去的家。” 屋里安静了几息。 然后,炸开了锅。 “走?往哪儿走?” “咱们辛辛苦苦建的营地,就这么扔了?” “南边……南边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吃什么?住哪儿?” “公子,三思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赵铁柱猛地站起来,吼了一嗓子:“都闭嘴!听公子说完!” 屋里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璟言走回火堆旁,重新坐下。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我知道大伙儿舍不得。”他说,“这营地是咱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是咱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第一个能叫做‘家’的地方。扔了,心疼。”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诸位想想,是心疼重要,还是命重要?今天咱们是打退了王魁,可明天呢?后天呢?刘豫会罢手吗?金兵会不来吗?留在这儿,就像坐在一个快要炸开的火药桶上,你们真愿意?” 没有人说话。 “至于去了南边怎么活……”璟言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颗圆滚滚的、黄褐色的东西,“认识这个吗?” 有人凑近看了看,摇头。 “这叫土豆。”璟言捏起一颗,“我从海外客商那儿弄来的种子。这东西不挑地,产量高,一亩地能收几百斤。有它在,咱们饿不死。” 他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更小的布包,展开,里面是几张画着奇怪线条的纸。 “这是图纸。怎么建更结实的房子,怎么引水浇田,怎么做更好的工具。”他抬起头,看着众人,“只要咱们人还在,手艺还在,到哪儿不能重新开始?” 屋里又沉默了。 但这次沉默不一样。刚才的沉默是绝望的、茫然的,现在的沉默里,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在发芽。 顾清风第一个站起来。 “我赞成。”他说,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留在汴梁边上,迟早是死。往南走,至少有条活路。公子说得对,有人,有手艺,有这些……”他指了指那些土豆和图纸,“到哪儿不能活?” 赵铁柱重重一拍大腿:“干!老子这条命是公子救的,公子说往哪儿走,老子就往哪儿走!” 周猛咬着牙,半晌,狠狠一点头:“走!他娘的,这破地方,老子也待够了!” 一个,两个,三个……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火光在他们眼睛里跳动,那里面有犹豫,有恐惧,但也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豁出去的狠劲。 璟言看着这一张张脸,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些许。 他知道,最难的一关过了。 “好。”他也站起来,“既然大伙儿都同意,那咱们就抓紧准备。粮食、衣物、工具、牲畜……能带的都带上。老弱妇孺坐车,青壮步行。三天,最多三天,咱们必须出发。” “三天?”有人惊呼,“太赶了!” “赶也得赶。”璟言的声音冷了下来,“王魁回去报信,最多两天刘豫就能收到消息。等他反应过来,再派人来……咱们就走不了了。” 这话像盆冷水,浇醒了所有人。 “分头准备吧。”璟言挥了挥手,“铁柱叔,你带人清点粮食牲畜。清风,你负责编队、安排护卫。周大哥,你带人把能带的工具都收拾好……” 命令一条条发下去。 屋里的人陆续离开,脚步声匆匆,融进外面的夜色里。 最后只剩下璟言一个人。 他重新坐下,看着火堆里渐渐暗淡下去的炭火。胳膊上的伤口还在疼,但比起心里的重担,这点疼不算什么。 三天。 他要带着几千人,踏上一条前途未卜的路。 南边有什么?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别的麻烦?不知道。这一路要死多少人?还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留在这儿,必死无疑。 走,至少还有希望。 火堆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了,屋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璟言在黑暗里坐了很长时间,直到眼睛适应了这浓墨般的黑,能隐约看见门外透进来的、远处营火的微光。 他站起身,走出木屋。 夜风扑面而来,冷得刺骨。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边,天空漆黑一片,看不见星辰,也看不见道路。 但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身后这几千人。 也为了……那个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的、关于这个时代的答案。 营地里,灯火通明。 收拾行装的声音、低声的商议、孩子的哭闹、牲畜的嘶鸣……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在冬夜里传得很远。 一场千里迁徙,就这样仓促而决绝地拉开了序幕。 而北方,汴梁城的方向,乌云越来越厚,隐隐有雷声滚动。 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 第四十四章 战略决策,弃汴南迁 篝火把三张脸映得忽明忽暗。 已是后半夜,营地里大部分人都睡了,只有巡逻的脚步声在栅栏外规律地响着。璟言盘腿坐在火堆旁,手里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火星子溅起来,在夜色里亮一下,又暗下去。 赵铁柱蹲在对面,手里捧着一碗凉透的粟米粥,半天没喝一口。顾清风靠在一截树桩上,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珠一直在动——他没睡,在想事。 “金兵还在。”顾清风忽然开口,眼睛没睁,“一里外,扎了十七顶帐篷。明哨十二处,暗哨至少六处。” “多少人轮值?”璟言问。 “三班倒,每班三百左右。剩下的在帐篷里睡觉,马没卸鞍。” 意思很明白:对方随时能冲过来。 赵铁柱把碗往地上一顿,粥溅出来几滴:“这帮狗娘养的,到底想干啥?要打就打,不打就滚!蹲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他们在等。”顾清风睁开眼,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等咱们先动。” “动什么?” “动粮食,动水,动人。”璟言接过话,“咱们这个营地,两千多人,一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喝掉多少水?他们不用打,围上三五天,咱们自己就得乱。” 这话像块冰,砸在火堆旁。 赵铁柱不说话了。他想起粮仓里那点存粮——新种的土豆红薯还没收,之前从清风社和金兵那儿缴获的粮食,省着吃也只够十天。水倒是不缺,营地里打了三口井,可要是金兵往井里扔点脏东西…… “那咱们就冲出去!”他咬牙,“跟***拼了!” “拼完呢?”顾清风看着他,“就算咱们能冲出去,死伤多少?剩下的人往哪儿去?汴梁?”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沉。 冲出去,要死多少人?不知道。但肯定不少。神机营这一百二十人是宝贝,折一个他都心疼。 冲出去之后呢?南边是王逵刚撤走的方向,万一那孙子没走远,回头咬一口呢?西边北边都是金兵的地盘,东边…… 东边是汴梁。 赵铁柱的眼睛亮了一下:“回汴梁!咱们有国公府……” “国公府保不住咱们。”璟言打断他,声音很平,“柱子,你还看不明白吗?今天王逵为什么来?不是因为我‘私募兵马’——是因为我活着,有些人睡不着。” 他顿了顿,手里的木棍在炭火里戳出一个洞。 “我那个好兄长璟伦,兵部那位陈侍郎,还有名单上那些名字……他们不会让咱们活着进汴梁城的。就算进去了,也会有一百种法子让咱们‘合理’地死。”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很快被母亲低声哄住。夜风吹过营地上空,带着秋夜的凉,也带着一里外金兵营地的马粪味。 “那咱们……”赵铁柱的嗓子发干,“总不能在这儿等死吧?”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顾清风忽然站起来,走到火堆光照不到的暗处。他背对着两人,看向汴梁城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连灯火都很少。这座曾经繁华得让人目眩的帝都,现在像一头垂死的巨兽,趴在黑暗里喘息。 “其实,”他开口,声音有些飘,“我手下有个兄弟,今天傍晚悄悄回来了一趟。” 璟言抬起头。 “他扮成货郎,混进城里打探消息。”顾清风转过身,火光把他半边脸照得通红,“城里……已经乱了。” “怎么个乱法?” “粮价翻了十倍,守军开始抢百姓存粮。宰相唐恪昨天夜里带着家小跑了,守城的张叔夜气得吐了血。还有……”他顿了顿,“金兵派了使者进城,说要议和。” “议和?”赵铁柱瞪大眼,“怎么议?” “割地。赔款。还有……”顾清风看向璟言,“送质子。” 质子。 这两个字像两把锤子,砸在璟言心口。 他想起来了——历史上,靖康之变前,金人确实提出要宋朝送亲王、大臣的子弟为人质。而国公府,虽然不是什么实权派,但爵位摆在那儿,他那个“痴傻儿子”的身份,简直是天生的质子材料。 送出去,就是死。 或者比死更惨。 “所以,”璟言慢慢站起来,手里的木棍扔进火堆,溅起一片火星,“汴梁不能回了。” “那去哪儿?”赵铁柱也站起来,声音发急,“天下这么大,总得有个地方能去吧?” “有。” 璟言走到顾清风身边,和他一起看向南方。夜色浓得化不开,但南边的天空似乎比别处亮一点——也许是星光,也许是心理作用。 “往南。”他说。 “南?” “对。”璟言转过身,看着赵铁柱,“过淮水,下江南。那里有长江天险,有朝廷新立的行在,有还没被战火彻底烧焦的土地。” 赵铁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生在汴梁,长在汴梁,连城郊二十里外都没去过。南边?那得多远?要走多少天?路上吃什么?喝什么?遇到兵匪怎么办?遇到金兵怎么办? 这些问题像乱麻,缠得他脑子发懵。 “公子,”他哑着嗓子,“咱们这两千多人……拖家带口的,走得到吗?” “走不到也得走。”顾清风替他回答了,“留在这儿,要么被金兵屠了,要么被自己人卖了。走,还有一线生机。” “可……” “柱子。”璟言走回来,手按在他肩上,很用力,“我知道你怕。我也怕。” 他的声音低下来,低到只有三个人能听见: “我怕这一路上会死人,怕老人孩子撑不住,怕有人走到一半后悔,怕到了南边发现那地方也不太平。” “但我更怕——” 他抬起头,看向营地里那些黑黢黢的棚屋。那里睡着两千多个把命交到他手上的人。 “我更怕有一天,金兵冲进来的时候,咱们的人连拿起柴刀的力气都没有,因为饿得没力气了。” “我更怕有一天,汴梁城破的消息传来,咱们的人哭都哭不出来,因为眼泪早就流干了。” “我更怕……”他的喉结滚动,“我更怕咱们在这儿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最后等来的是一纸议和文书,上面写着把咱们这些人送给金兵当奴隶。” 火堆里的木炭“咔嚓”一声裂开。 赵铁柱的眼睛红了。他抹了把脸,手背上湿了一片。 “公子,”他声音发哽,“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顾清风也走回火堆旁。三个人重新围成一圈,但这次的气氛不一样了。刚才那种沉重的、几乎要把人压垮的迷茫,现在被另一种东西取代—— 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要走,就得快。”顾清风开始说实际的,“金兵现在按兵不动,是在等汴梁那边的消息。一旦议和谈崩,或者谈成,他们就会动。” “什么时候动?” “最多三天。”顾清风看向璟言,“咱们必须在两天内准备好,第三天夜里动身。” “两千多人,怎么瞒过一里外的金兵?” “瞒不过。”顾清风摇头,“所以不能瞒。” 璟言和赵铁柱都看向他。 “明着走。”顾清风说,“白天睡觉,夜里行军。金兵不是怕咱们那些钢弩吗?咱们就把神机营摆在最后,他们敢追,就让他们尝尝弩箭的滋味。” “粮食呢?” “只带十天的口粮。”璟言接过话,“剩下的分给那些……不走的人。” 赵铁柱一愣:“有人不走?” “会有的。”璟言的声音很轻,“老人,病人,还有舍不得故土的。咱们不能强迫所有人,只能告诉所有人——想活的,跟我们走。”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火堆快熄了,顾清风添了几根柴,火焰重新窜起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土墙上,晃动着,拉得很长。 “还有件事。”顾清风忽然说。 “什么?” “王逵那边。”他看着璟言,“你真信他会按说的办?” 璟言没立刻回答。 他盯着火焰,看了很久,久到赵铁柱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说: “我不信他会帮咱们。” “但信他不会害咱们?” “也不信。” 顾清风皱起眉。 “但我信,”璟言抬起头,眼睛里映着火,“信他今天晚上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人做了亏心事,总得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璟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咱们活着,就是他的理由——让他觉得自己今天撤兵,不是为了保命,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咱们这边。” 这话有点绕。 但顾清风听懂了。 他慢慢点头,也站起来:“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准备,后天夜里动身。” 赵铁柱最后一个站起来。他看看璟言,又看看顾清风,忽然问: “公子,南边……真有活路吗?” 璟言看向南方那片黑暗。 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天快亮了。 “我不知道。”他说得很诚实,“但留在这儿,只有死路。” 他转过身,朝自己的棚屋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 “柱子,你记着——” “这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只有不敢走的人。” 话音落下,他消失在晨雾里。 赵铁柱站在原地,咀嚼着这句话。许久,他抹了把脸,狠狠点头: “走!” ------------ 第四十五章 秘密回府,无声告别 出发前夜的月亮很瘦,像把弯刀,吝啬地洒下一点青光。 璟言趴在国公府西墙外的槐树上,已经半个时辰了。树皮粗糙的纹理硌着手肘,秋夜的露水渗进粗布衣裳,凉意顺着脊梁往上爬。他眯着眼,数着墙内巡夜护院走过的次数——三炷香一趟,每次两人,从角门走到后花园假山,再折回来,脚步声拖沓,带着困倦。 亥时三刻,最后一趟过去。 他像片叶子一样滑下树干,落地无声。工兵铲别在腰后,铲刃用布条缠紧了,怕反光。身上这套夜行衣是顾清风给的,深灰色,料子粗糙但透气,动起来几乎没有声音。 墙高三丈,青砖砌得严丝合缝。但他三个月前就知道哪里有缺——西南角那段老墙,去年大雨泡塌过一截,后来修补时用了新砖,颜色深一点,接缝也没那么密。 他退后几步,助跑,蹬墙,手在墙头一搭,身子就翻了上去。动作干净得像狸猫。 国公府的夜晚很静。 比营地里静得多。营地那边总能听见孩子的梦呓、老人的咳嗽、守夜人压低的交谈。而这里,只有风吹过屋檐的呜呜声,还有远处不知哪个院里传来的、极轻微的鼾声。 他顺着墙根的阴影移动,绕过已经干涸的荷花池,穿过荒废的丫鬟房——这里原本住着伺候他母亲的几个丫鬟,母亲去世后就空着了,窗纸破了也没人补。 越往主院走,心跳得越快。 不是怕。 是……说不上来。 主院的书房还亮着灯。 窗纸上映出一个佝偻的影子,坐在书案后,很久没动。那是他父亲,璟国公。三个月不见,那影子似乎更瘦了,肩膀塌着,像扛着什么看不见的重物。 璟言屏住呼吸,摸到书房窗下。 窗缝里飘出极淡的檀香味,还有墨臭、纸霉味,混在一起,是记忆里父亲书房特有的味道。他小时候常在这儿挨训——因为背不出诗,因为打碎了砚台,因为“痴傻”。 “痴傻。” 他无声地念了念这两个字,嘴角扯了扯。 窗内传来一声叹息。 很深,很沉,像从肺腑最底下掏出来的。然后是他父亲的声音,低低的,对着空气说话: “淑贞,我又梦见言儿了。” 淑贞是他母亲的名字。 璟言的手指抠进了窗台的砖缝里。 “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七八岁,拉着你的袖子要糖吃。”父亲的声音继续,断断续续的,像自言自语,“醒了就想,他现在……该是什么样了?” 沉默。 只有烛火噼啪轻响。 “外头传的那些话,我都听着。说他能打了,会用药了,带着几千人垦荒……我不信。可又盼着是真的。”父亲顿了顿,声音更低,“可若是真的,就更糟了。” “这世道,聪明人活不长。他若真是个痴儿,反倒能活。” 这话像根针,扎进璟言耳朵里。 他想起三个月前,他被关进柴房那天,父亲从门外走过。他扒着门缝看,只看见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袍角扫过门槛,没停留。 当时他以为父亲不在乎。 现在…… 窗内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带着点哽咽: “淑贞,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明知伦儿容不下他,还由着他把人赶出去?可我有什么法子?这国公府看着光鲜,内里早就空了。金兵围城,朝廷催捐,那些族老个个盯着账本……我得先保住这个家,才能……” 话没说完。 又是一声长叹。 璟言闭上眼睛。 他听懂了。 父亲不是不在乎,是没办法。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公府里,在一个痴傻儿子和一个精明狠辣的庶子之间,在家族存续和个人情感之间——父亲选了前者。 他该恨吗? 好像恨不起来。 窗内的烛光晃了晃。父亲站起来,影子在窗纸上拉长。他走到墙边——那里有个神龛,供着母亲的牌位。璟言记得,牌位是紫檀木的,刻着“爱妻淑贞之位”,底下有个小抽屉,里面装着母亲生前最爱的一支玉簪。 “言儿若真如传言所说,”父亲对着牌位说,“那他现在……应该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相见的日子。” “可若见了,我说什么?” “说爹对不起你?说爹没能护住你?”父亲的声音抖了抖,“还是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璟言心上。 他蹲在窗下,指甲抠着砖缝,抠得生疼。夜风卷着落叶扫过脚边,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子时了。 该走了。 营地里的人还在等他。南迁的队伍天一亮就要开始准备,他没有时间在这儿感伤。 他站起来,腿有些麻。最后看了一眼窗上那个佝偻的影子,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到院子角落的一棵老梅树下。 树根处有个洞,小时候他常把捉来的蛐蛐藏这儿。他蹲下身,把手伸进洞里——没摸到蛐蛐罐,摸到一手湿冷的土。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 不大,但沉。里面是五块压缩饼干,两瓶抗生素药片,还有一小卷绷带和碘伏棉签。都是从仓库里取出来的,包装拆了,用这个时代的油纸重新包好,看不出异常。 他把油布包塞进树洞,用土掩好,再拔了几丛枯草盖上。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刚要离开,身后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浑身一僵,闪电般缩到假山后头。 父亲提着灯笼走出来。没披外袍,只穿着中衣,头发散着,在夜风里飘。灯笼的光晕很小,只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他走到院子里,站在那棵老梅树下,仰头看天。 月光照在他脸上。 璟言这才看清——三个月,父亲老了十岁不止。眼窝深陷,颧骨凸出,鬓角全白了。那个曾经威严得让他不敢直视的国公爷,现在像个普通的老头,站在秋夜里,孤单得让人心酸。 父亲在树下站了很久。 久到璟言腿都麻了。 然后,父亲忽然低下头,看向树根那个洞。灯笼凑过去,光照在刚翻过的土上,还有那几丛没盖严实的枯草。 他蹲下身。 璟言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父亲的手伸向树洞,但停在半空。没碰土,没拨草,就那么悬着。灯笼的光在他手上投下颤抖的影子。 许久,父亲收回手,站了起来。 他提着灯笼,在树下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慢慢走回书房。脚步很慢,很沉,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长得像要把这夜色劈开。 门关上了。 烛火熄了。 院子里重归黑暗。 璟言从假山后走出来,走到梅树下。他看着那个被父亲发现的树洞,看着那几丛没盖好的枯草,忽然明白了—— 父亲知道。 知道有人来过,知道东西是他留的。 但父亲没拆穿。 就像他刚才在窗下没现身一样。 有些话,说不出口。有些事,不必说破。 他最后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转身,翻墙,消失在夜色里。 回营地的路上,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把小路照得一片银白。他走得很快,夜风扑在脸上,有点凉。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回头看向国公府的方向。 那座府邸在夜色里只是个黑乎乎的轮廓,像头沉睡的巨兽。 “爹。” 他低声说,对着空气。 “等我回来。” “等我带着能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的底气,回来。” 说完,他再不回头,大步朝营地方向走去。 身影在月光下,挺得笔直。 ------------ 第四十六章 誓师南行,万众一心 天刚蒙蒙亮,营地里就飘起了炊烟。 不是往常那种一家一户零零散散的烟,是几十口大锅同时烧起来的烟,灰白色的,笔直地升上去,在晨雾里连成一片。锅里煮的是最后一顿稠粥——米不多,混着野菜、薯块,熬得咕嘟咕嘟响,蒸汽裹着粮食的香气,弥漫在整个营地上空。 人们捧着碗,蹲在各自的棚屋前,安静地喝。没人说话,只有吸溜粥的声音,还有孩子被烫到的轻呼。空气沉甸甸的,像暴雨前憋着的那股闷。 璟言站在昨晚那堆篝火的余烬旁,手里也端着碗。粥很烫,他一口一口慢慢喝,眼睛扫过整个营地。 东头那片棚屋下,张老太正在给孙子系鞋带。孩子才五岁,鞋是破草编的,脚趾头露在外面。老太系得很慢,系完了又摸摸孙子的头,浑浊的眼睛望着南边,不知在想什么。 西边,李木匠一家在捆行李。其实没什么好捆的——两床破被,一口铁锅,几件打补丁的衣裳,还有他那些吃饭的木工家伙。绳子不够,他媳妇拆了自己的头绳,搓成一股,手搓得通红。 营中央的空地上,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东西。粮食口袋、水囊、担架、独轮车……还有那些带不走的——破陶罐、瘸腿的凳子、生锈的农具,像一座沉默的墓碑,记录着这群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公子。” 赵铁柱走过来,眼睛里有血丝,显然一夜没睡。“清点完了。愿意走的,一千八百二十七人。剩下的……”他顿了顿,“一百三十三人,多是老人、病人,还有几个刚生完孩子的妇人,实在走不动。” 璟言点点头,没说话。 一千八百多人。比他预想的多。 “金兵那边呢?”他问。 “还在一里外扎着。”顾清风从另一侧走来,手里拿着水囊,灌了一口,“半夜派了三个探子摸过来,被咱们的暗哨发现了,没打,撵回去了。看那意思,是在等咱们先动。” “那就动给他们看。” 璟言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碗放在地上。他走到营地中央那堆带不走的杂物旁,从里面捡起一把豁了口的柴刀。 刀很旧,木柄被手汗浸得发黑,刃口崩了好几个缺口。他握着刀,走到昨晚那堆篝火的灰烬边——灰烬已经凉了,但中间那几根没烧完的木柴还支棱着。 他举起柴刀,朝着木柴,狠狠劈下去! “咔嚓!” 木柴应声裂成两半。声音很脆,在安静的清晨里炸开,惊飞了远处树上的乌鸦。 所有正在喝粥、捆行李、发呆的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向他。 璟言没停。 他又捡起一根木柴,劈开。 “咔嚓!” 再一根。 “咔嚓!” 三声之后,整个营地鸦雀无声。一千八百多双眼睛,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他把柴刀往地上一插,刀身嗡嗡震颤。然后他转身,踩着那堆劈开的木柴,爬上了营地中央唯一一个高处——那是个用土夯实的台子,平时用来晾粮食,现在成了他的讲台。 风从南边吹来,吹动他额前散乱的头发。晨光正好从东边爬上来,金红色的,照在他脸上,照在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上。 他环视台下。 一张张脸。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的茫然,有的恐惧,有的麻木,还有的……带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 “乡亲们。” 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奇怪地传得很远,像贴着每个人的耳朵在说。 “粥喝完了吗?” 没人回答。有人下意识点头,又停住。 “喝完了,就该上路了。”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沉下去。 “我知道,有人不想走。舍不得这片开出来的地,舍不得盖起来的屋子,舍不得……这个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窝。” “我也舍不得。” 他弯腰,从脚下抓起一把土。土是黄的,掺着草根,在他掌心摊开。 “三个月前,咱们逃难到这儿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地。草长得比人高,夜里能听见狼嚎。” “是咱们,一锄头一锄头,把草除了,把地平了,把种子撒下去。” “是咱们,一根木头一根木头,把棚屋搭起来,把井挖出来,把围墙垒起来。” “三个月,九十天。咱们在这儿流了多少汗?手上磨出多少茧?夜里做梦,梦见多少回老家?” 他握紧那把土,土从指缝里漏下去,洒在台子上。 “现在,金兵来了。就在一里外,蹲在那儿,等着咱们饿死,等着咱们乱,等着冲进来,把咱们三个月的心血,一把火烧干净。” 台下有人开始抹眼睛。 “朝廷呢?”他抬起头,声音高了一度,“朝廷在哪儿?在汴梁城里,在跟金人议和,在商量割多少地,赔多少款,送多少质子!” “他们不会来救咱们。” “他们甚至巴不得咱们死——因为咱们活着,就是他们‘议和’路上的绊脚石。” 这话太重,重得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所以,”璟言松开手,剩下的土随风飘散,“咱们只能靠自己。” 他指向南方。 “往南走。过淮水,下江南。那里有长江天险,有还没被战火烧过的土地,有能重新安家的地方。” “路上会很苦。要走多少天?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兵匪?会。会不会饿肚子?会。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他停住了。 风在吹,旗杆上的破布猎猎作响。 “会。” 这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但留在这儿,一定会死。” “走,还有活路。” 他跳下土台,走到人群中间。人们自动让开一条路,他走到张老太和她孙子面前,蹲下身。 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怕吗?”璟言问。 孩子点头,又摇头。 璟言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糖——是仓库里最后几块水果糖之一。他剥开纸,塞进孩子嘴里。 “甜吗?” 孩子眼睛亮了,用力点头。 “南边有更甜的。”璟言摸摸他的头,站起来,看向张老太,“大娘,能走吗?” 张老太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慢慢点头:“能。” “好。” 他又走到李木匠面前。李木匠手里还攥着那根头绳搓的绳子,指节发白。 “李叔,家伙带齐了吗?” “带……带齐了。” “到南边,”璟言说,“还得靠您的手艺,给咱们盖新房子。” 李木匠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重重点头:“盖!盖结实的!” 璟言就这样,在人群里走着,问着,拍着肩膀。他走到一个断了条胳膊的老兵面前——那是三个月前跟赵铁柱一起投奔来的,守夜时被山匪砍的。 “刘叔,担架给您备好了。” 老兵独眼里泛着光:“公子,我……我能走,不拖累……” “不拖累。”璟言按住他的肩,“咱们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他重新走回土台,这一次,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那层麻木的壳,被敲开了裂缝。有光透进来。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变了。不再平静,不再低沉,而是像烧开的滚水,烫着,冒着泡: “这一路,咱们可能会挨饿,可能会受冻,可能会遇到刀,遇到箭,遇到所有想拦着咱们活命的畜生!” “但咱们有什么?” 他指向粮堆:“有粮食!够吃十天的粮食!” 指向水囊:“有水!三口井打上来的、干干净净的水!” 指向神机营那一百二十人:“有弩!能把金兵铁甲射穿的弩!” 最后,他指向每一个人: “还有人!一千八百多个想活命、肯拼命的人!” “金兵有什么?”他吼道,“有刀?咱们也有!有马?咱们有腿!有铁甲?咱们有这条命!” 他抓起插在地上的柴刀,高高举起: “这条命,今天我就撂在这儿——要么,咱们一起走到南边,建个新家,让咱们的孩子能吃上饱饭,睡上安稳觉!” “要么——” 刀锋在晨光里闪过一道寒光: “就死在这条路上!死也得朝着南边死!倒下了,头也得冲着淮水的方向!” “告诉后来人——这儿,有一群不想跪着活的人,走过!” 话音落下。 死寂。 然后,像火山喷发—— “走!” 赵铁柱第一个吼出来,眼睛血红。 “走!”顾清风举起弩。 “走!”李木匠挥舞着手里的绳子。 “走!走!走!” 一千八百多人,声音汇成一片,震得地面都在颤。老人们站起来,妇人抱起孩子,青壮握紧了手里的木矛柴刀。那些犹豫的、恐惧的、麻木的脸,此刻全都涨红了,眼睛里烧着火。 璟言站在土台上,看着这片沸腾的人海。 风吹动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些人把命交给他了。 他也把命交给他们了。 “收拾东西!”他举起手,压下声浪,“半个时辰后——出发!” 人群轰然散开,奔向各自的棚屋。脚步声、呼喊声、器物碰撞声,响成一片。但这次不再是慌乱,而是一种有条不紊的急促——像军队开拔前的整备。 赵铁柱爬上台子,声音激动得发颤:“公子,咱们……咱们真的成了!” 璟言没说话。 他看着台下。在沸腾的人潮边缘,还有那一百三十三个不走的人。他们聚在一起,默默看着这边,有的在抹泪,有的在挥手。 张老太抱着孙子,站在那群人前面。孩子嘴里还含着糖,朝这边使劲挥手。 璟言跳下台,走过去。 “大娘,您……” “公子别劝了。”张老太打断他,笑容很平静,“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孩子……您带上。” 她把孙子往前推。 孩子抓着她的衣角不放,哇一声哭了。 “听话。”老太蹲下身,用袖子给孩子擦泪,“跟公子走,到南边,吃糖,长大……” 她说不下去了。 璟言蹲下来,看着孩子:“叫什么名字?” “狗……狗剩。”孩子抽噎着说。 “狗剩,”璟言说,“记住,你奶奶叫张王氏。等咱们在南边站稳了,我带你回来接她。” 孩子瞪大眼睛,泪还挂在脸上:“真……真的?” “真的。” 璟言起身,看向那一百三十三人。他深深鞠了一躬。 “粮食留一半。水井位置,我会告诉金兵——他们要想用水,就不能动你们。” 这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老人们纷纷还礼。有人跪下磕头,被璟言扶起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金灿灿的,照在这片即将被抛弃的营地上。一千八百多人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排成了长长的纵列。独轮车嘎吱作响,担架抬了起来,孩子趴在大人背上,睁着懵懂的眼睛。 璟言走到队伍最前面。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营地,看了一眼那一百三十三个留下的人,看了一眼北方汴梁城的方向。 然后转身,面朝南方。 “出发——” 声音落下,脚步踏起。 尘土飞扬。 一条蜿蜒的长龙,缓缓蠕动,朝着未知的南方,朝着那一线微弱的生机,开始了漫长的迁徙。 而在他们身后一里外,金兵的营地里,哨塔上的士兵举起了号角。 ------------ 第四十七章 智过哨卡,巧用身份 队伍走了整整一天。 从日出走到日头偏西,沿着干涸的河床,穿过荒芜的田野,踩着被车轮碾出深深沟壑的官道。一千八百多人的长龙,在初秋的平原上拖出滚滚尘土,远看像一条缓慢蠕动的黄虫。 璟言走在最前面,脚底板已经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没停,也不能停。身后那一千八百多人都在看着他,他慢了,整个队伍就慢了。 “公子,前面。” 顾清风从侧翼快步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他脸上蒙着灰,汗水冲出一道道沟,但眼睛很亮——那是猎人的眼睛,发现了目标的亮。 璟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三里外,官道拐弯处,立着一座土坯垒的哨卡。不高,就两人高的土墙,上面插着面破旧的宋字旗。但墙头架着弩,墙下列着拒马,十几个穿皮甲的士兵抱着长枪,正懒洋洋地晒太阳。 “是巡检司的卡子。”顾清风说,“往常查走私盐铁的,现在……估计什么人都查。” “绕得开吗?” “绕不开。”顾清风摇头,“左边是沼泽,右边是山崖,就这一条官道。除非咱们翻山——但老弱妇孺翻不过去。” 璟言眯起眼打量。 哨卡的位置很刁,正好卡在咽喉处。官道在这里收窄,两边都是陡坡,想硬冲,那一百二十人的神机营或许能拿下,但肯定要死伤。而且一旦动手,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这支队伍不是普通流民,是武装力量。 到时候消息传开,沿途的关卡都会警惕,甚至会有官军围剿。 不能打。 得智取。 他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人们已经累得东倒西歪,孩子哭闹着要水喝,老人拄着木棍喘粗气。再让他们绕路或者等,士气就垮了。 “柱子,”他招手,“过来。” 赵铁柱小跑过来,满头大汗:“公子,前面有卡子?我带队冲……” “不冲。”璟言打断他,“你带大部队,从这里往西走半里,有条猎人踩出来的小路,看到没?” 赵铁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官道西侧确实有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羊肠小道,蜿蜒着伸向山腰。 “看到了。” “你带人从小路走。记住,别出声,孩子嘴堵上,车轮裹布,马嚼子勒紧。动静越小越好。” “那公子你……” “我走官道。”璟言说,“去会会那帮守卡的。” 赵铁柱瞪大眼:“你一个人?不行!太险了!” “不是一个人。”璟言笑了笑,笑容有点怪,“我是国公府的傻儿子,一个人流落荒郊,碰上官兵,得求救才对。” 赵铁柱愣了两秒,猛地明白了:“公子你要……” “装傻。”璟言拍拍他的肩,“这个我熟。” 顾清风也明白了。他盯着璟言看了会儿,忽然说:“得有人陪着。傻子一个人在外游荡,不太合理。” “谁?” “我。”顾清风解下背上的弩,塞给赵铁柱,“我扮你兄长,带你‘寻亲’。” 计划就这么定下了。 半柱香后,队伍开始悄无声息地转向西侧。赵铁柱指挥着青壮,搀扶老人,抱起孩子,像一群影子,慢慢没入荒草深处。车轮用破布裹了,马嘴上了嚼子,连咳嗽都捂着嘴。 一千八百多人,竟没发出多大动静。 璟言和顾清风留在原地。顾清风从行李里翻出件稍微体面点的旧长衫——料子还行,但打了好几个补丁,像破落户读书人。他又给璟言找了身更破的,还故意撕了几道口子,抹上泥。 “头发。”顾清风说,“弄乱点。” 璟言抓了几把土,往头上一搓,头发顿时像鸟窝。他又往脸上抹了把泥,嘴角往下咧,眼神放空——那是他刚穿越过来时,照着原主记忆学的“痴傻相”。 顾清风打量着他,点点头:“像了。等会儿别说话,我来说。你就……流口水,玩泥巴,怎么傻怎么来。” “玩泥巴有点过了吧?” “不过。”顾清风很认真,“守卡的那些兵油子,见的人多了。你要不傻得彻底,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璟言叹了口气,弯腰抓起把湿泥。 准备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官道,朝着哨卡慢慢走去。 距离还有一里时,墙头的士兵就发现了他们。有人站起来张望,有人去喊当官的。等他们走到两百步内,墙下已经聚了七八个兵,手按在刀柄上,眼神警惕。 “站住!” 一个队长模样的汉子喝道,脸上有道疤,从左眉划到嘴角,看起来凶神恶煞。 顾清风连忙停下,躬身作揖:“军爷,军爷!我们是逃难的,路过此地……” “逃难?”疤脸队长上下打量他,“文绉绉的,读书人?” “是……是,小人读过几年书。” “后面那个呢?”队长指着璟言。 璟言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泥巴。他把泥捏成个小人,又掰断,再捏,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爹……爹……” 顾清风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无奈”:“那是……那是舍弟。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唉。” “傻子?” “是……是。” 队长眯起眼,走到璟言面前。璟言抬起头,咧着嘴笑,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他举起手里的泥人:“爹……给你……” 队长嫌恶地后退一步。 “从哪儿来的?”他问顾清风。 “汴梁。”顾清风说,“城里乱得待不住了,想往南边投亲。” “投亲?亲戚在哪儿?” “在……在扬州。”顾清风编得很顺,“小人的姑母嫁在扬州,做些小生意。想着去投靠,好歹有口饭吃。” 队长没说话,绕着两人转了一圈。他的目光在璟言身上停留最久——那身破衣服,那双满是血泡的脚,还有那呆滞的眼神,确实像个傻子。 但…… “包袱打开。”他命令。 顾清风连忙解下背上的包袱——里面就几件破衣服,半块硬饼,还有一本快散架的《论语》。队长翻了翻,没发现什么值钱的。 “就这些?” “逃命要紧,哪还顾得上细软……”顾清风苦笑。 队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足足十息。然后忽然问:“你弟弟叫什么?” “璟……景生。”顾清风差点说漏嘴,赶紧圆回来,“风景的景,生死的生。” “你呢?” “顾文。” 队长点点头,走回拒马后面。他招招手,一个老兵凑过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老兵时不时看向璟言,眼神狐疑。 璟言心里一紧。 被看出破绽了? 他赶紧加码,忽然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转圈:“飞!飞!”转了几圈,脚下一绊,“扑通”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哈哈哈哈!” 墙头上的士兵笑起来。疤脸队长也咧了咧嘴。 “行了行了,”他挥挥手,“过去吧。往南走二十里有个镇子,天黑前能到。” 顾清风连连道谢,扶起璟言,拍着他身上的土:“弟啊,走了走了……” 两人正要通过哨卡—— “等等。” 队长忽然又开口。 顾清风背影一僵。 队长走过来,盯着璟言的脸:“你这弟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空气瞬间凝固。 璟言心脏狂跳,但脸上还是那副痴傻样,歪着头,口水流到衣襟上。 “军爷说笑了,”顾清风干笑,“舍弟这模样,怎会……” “不对。”队长打断他,眯着眼,像在回忆,“去年……汴梁城里,国公府那个傻公子出游,我当值护卫,好像……就长这样?” 他越说越慢,眼睛越眯越细。 璟言脑子飞快转。 认出来了? 那就只能…… 他忽然“哇”一声哭出来,蹲在地上,抱着头:“怕……怕……打……他们打我……” 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顾清风赶紧蹲下哄:“不怕不怕,哥在这儿……” 队长被他哭得心烦,摆摆手:“行了行了!快走!别在这儿嚎!”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搀扶着通过哨卡。走出去几十步,璟言还在抽噎,但眼睛已经透过指缝往后瞟。 哨卡的士兵们恢复了懒散,没人再盯着他们。 成了。 又走出一里地,转过一道弯,彻底看不见哨卡了。璟言直起腰,抹了把脸,泥和泪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顾清风长长吐了口气,后背全是冷汗。 “吓死我了。”他低声说,“那队长真见过你?” “可能吧。”璟言看着手上没擦干净的泥,“国公府的傻儿子,偶尔出门,守城官兵见过也不稀奇。” “幸好你反应快。” “装傻嘛,专业对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得有点苦,又有点庆幸。 他们加快脚步,朝着西侧山腰摸去。半个时辰后,在山坳里追上了大部队。赵铁柱正急得团团转,看见他们,差点蹦起来。 “公子!成了?” “成了。”璟言点头,“哨卡过了。前面应该还有,但第一个最难,后面就好办了。” 赵铁柱狠狠一握拳:“太好了!我刚才在山上看见,那队官兵根本没发现咱们,眼睛就盯着官道!” “那就继续。”璟言看向蜿蜒的小路,“天黑前,再赶二十里。” 队伍重新开拔。 这次士气明显高了。过了第一道关卡,就像闯过了鬼门关第一殿,人们心里那点“可能真能逃出去”的希望,又燃起来一点。 璟言走在队伍中间,回头看了一眼来路。 暮色渐沉,哨卡的方向已经隐入黑暗。 但他心里清楚——这才只是开始。 汴梁到淮水,四百里路。 这才走了不到三十里。 前面还有十三道关卡,还有溃兵,还有山匪,还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支庞大的、肥美的流民队伍。 他握紧工兵铲,转身,面朝南方黑暗的山影。 路还长。 ------------ 第四十八章 淮水在望,希望萌生 第七天的黎明,是在一声嘶哑的欢呼中到来的。 那时队伍正爬上一道低矮的山梁。夜行军整晚,人人眼皮都黏着,脚步机械地往前挪。孩子趴在大人背上睡,口水湿透了肩头的破布。璟言走在最前面,拄着一根随手折的树枝,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然后,走在最前头的斥候——一个叫陈四的瘦小汉子,突然僵住了。 他站在山梁最高处,背对着队伍,一动不动。晨风卷着他破烂的衣摆,猎猎作响。 “陈四?”赵铁柱哑着嗓子喊,“咋了?前面有情况?” 陈四没回头。 他慢慢抬起手,指向东方。那只手在熹微的晨光里抖得厉害,像风中的枯叶。 璟言心里一紧,以为遇上了埋伏。他握紧工兵铲,几步冲上山梁,顺着陈四指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也僵住了。 东方,天地交界处,一片宽阔的、银亮的水光,正随着初升的太阳铺展开来。 不是河。 是江。 浩浩荡荡,从北向南,横亘在天地之间。水面宽阔得一眼望不到对岸,只看见氤氲的水汽在晨光里蒸腾,像一层轻纱。朝阳的金红色泼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粼粼的波光,晃得人眼睛发酸。 风从水面上吹来,带着潮湿的、微腥的气息——那是活水的气息,是大地血脉流动的气息。 “淮……淮水……” 顾清风也上来了,声音哽在喉咙里。 整个队伍都停住了。人们一个接一个爬上山梁,呆立在那儿,望着那片水光。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压抑的、不可置信的抽气声。 狗剩——张老太的孙子,从赵铁柱背上挣扎下来,光着脚跑到山梁边,踮着脚尖看。看了很久,他回过头,小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公子……那是……那是南边吗?” 璟言蹲下身,把他抱起来,让他看得更远些。 “是。”他说,声音有点哑,“那就是淮水。过了河,就是南边。” “南边……”狗剩喃喃重复,“有糖吃吗?” “有。” “有房子住吗?” “有。” “奶奶……也能来吗?” 璟言抱紧他,没说话。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是一个妇人,捂着嘴,肩膀剧烈地抖动。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老人们跪下来,朝着淮水的方向磕头,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谢哪路神仙。 李木匠扔掉手里的木棍,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浑浊的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混着脸上的泥,冲出一道道沟。他媳妇搂着他,也哭,但嘴角是咧开的,像笑,又像哭。 赵铁柱狠狠抹了把脸,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怪声。他转过身,背对众人,肩膀一抽一抽的。 璟言放下狗剩,走到山梁边缘。 晨风吹在脸上,湿漉漉的,带着水汽。七天,一百六十多里路。穿过三道哨卡,躲过两股溃兵,在荒庙里宿过夜,在山洞里避过雨。鞋磨破了,用草绳捆着走;粮食快吃完了,挖野菜掺着吃;有人病倒,用最后一点药顶着。 七百二十个人,走散了三十七个——有夜里掉队的,有实在走不动自愿留下的,还有两个老人,在第三天夜里悄悄咽了气,埋在了不知名的山坡上。 现在,淮水就在眼前。 对岸就是相对安全的南方,是朝廷新划的防线,是金兵铁蹄暂时还够不到的地方。 希望。 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词,此刻像野火一样,在每个人心里烧起来。 “下……下山!”赵铁柱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哑地吼,“咱们到河边去!找船!找渡口!” 人群骚动起来。疲惫一扫而空,腿也不软了,脚也不疼了,人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山下冲。有人摔倒了,立刻被拉起来,拍都不拍身上的土,继续冲。 璟言和顾清风走在最后。 “不对劲。”顾清风忽然低声说。 “什么?” “太静了。”顾清风眯着眼,看向淮水方向,“岸边应该有渡口,有渔村,有驻军……可你看,有炊烟吗?有船影吗?” 璟言心头一跳。 他凝神望去。的确,宽阔的水面上空荡荡的,没有帆,没有桨。岸边只能看见一片灰蒙蒙的滩涂,没有房屋,没有码头,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可能……咱们走偏了?”他试着解释,“渡口在下游?” “也许。”顾清风没说信不信,“先下去看看。”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山坡陡,碎石多,人们却跑得飞快,像一群扑向水源的渴兽。狗剩被一个青壮抱着,小手指着淮水,咯咯地笑。 半个时辰后,队伍冲到了滩涂边。 泥土是深褐色的,湿漉漉的,踩上去会陷下去半只脚。水边漂着枯枝败叶,还有死鱼翻白的肚皮。空气里那股水腥味更浓了,混着淤泥腐烂的气息。 人们冲到水边,跪下来,用手捧水喝。水是浑的,带着泥沙,但他们不在乎,大口大口地灌,呛得直咳嗽,脸上却全是笑。 “有船就好了……”李木匠喃喃道,眼睛在宽阔的江面上搜寻。 “那边!”有人喊,“有木头!” 十几个人跑过去,从淤泥里拖出一截半腐朽的船板。看样子是条破船的残骸,不知漂来多久了。 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开始慢慢泄气。 璟言走到水边,蹲下身,伸手探进水里。水很凉,流速不快。他抬头估算——河面宽至少三里,没有船,游是游不过去的。老弱妇孺怎么办?粮食行李怎么办? “得找渡口。”他站起来,“沿着河往下游走,肯定有。” “公子!”赵铁柱跑过来,脸色有些发白,“上游……上游有烟。” 所有人齐刷刷扭头。 北边,淮水上游方向,大约五六里外,几道黑烟正笔直地升上天空。不是炊烟,是火灾那种浓烟,滚滚的,在晴朗的晨空里格外刺眼。 “是渡口。”顾清风的声音很冷,“被人烧了。” 死寂。 刚才还沸腾的喜悦,瞬间冻结。人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慢慢变成茫然,变成恐惧。 “谁……谁烧的?”有人颤声问。 “可能是溃兵,也可能是金兵前锋。”顾清风说,“烧了渡口,断了北人南逃的路——这是打仗时常干的事。” 狗剩拉了拉璟言的衣角:“公子……过不去了吗?” 璟言低头看他。孩子眼睛里那点亮光,正在一点点暗下去。 他抱起狗剩,面向所有人。 “谁说过不去?” 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 “没船,咱们造船。没渡口,咱们找浅滩。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指着那几道黑烟:“他们烧渡口,是怕咱们过去。为什么怕?因为咱们过去了,他们就没法随便抓人、抢粮、糟蹋地方!” “他们越怕,咱们越要过去!” 人们看着他,眼里的茫然慢慢退去,重新聚起一点光。 “李叔,”璟言看向李木匠,“您是行家。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能做筏子的木头?” 李木匠回过神来,抹了把脸,挺直腰板:“有!滩涂后面那片林子,杨树、柳树,都能用!” “柱子,带人去伐木。挑碗口粗的,要直。” “是!” “顾大哥,带斥候往上下游各探五里,找水浅的地方,找藏起来的船,找任何能过河的法子。” “好。” “其余人,”璟言提高声音,“就地扎营!伐木的伐木,编绳的编绳,做饭的做饭!今天日落之前——” 他顿了顿,看着那一张张重新燃起希望的脸: “咱们要在淮水南岸,生火做饭!” “吼——!” 人群爆发出吼声。这次不再是绝望的呐喊,是带着狠劲的、破釜沉舟的咆哮。 人们散开,冲进林子,冲向滩涂,像一群忙碌的蚂蚁。斧头砍树的声音“梆梆”响起,女人们收集藤蔓搓绳,孩子们捡拾干柴。 希望没有熄灭。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从天上掉下来的恩赐,变成了要靠双手去挣的活路。 璟言把狗剩放下,走到水边。 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浑水,慢慢淋在脸上。 水很凉。 南岸就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但至少,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就有奔头。 他站起身,看向对岸那片朦胧的土地。 风从南边吹来,带着陌生的、湿润的气息。 那是江南的气息。 等着。 我们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