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面试“庄梦庄” “入住需面试!” 于真真盯着大门旁挂着的原木提示牌,上面的五个字是毛笔手写的,带着点随性的艺术感。她正了正身上的斜挎包,随后两只手各拉起身边的行李箱,大步走进名为“庄梦庄”的民宿,那情形不像是来旅行散心,而更像是搬家。 民宿的主体正是一栋经过改造的八十年代二层高的苏式风格小楼,红砖墙裸露着,木质窗框漆成了深灰色。 下午三点的阳光,正好穿过西墙的木窗,懒洋洋地散落在接待厅的旧板上切割出温暖的光斑,质朴中透着温馨,但于真真的目光却被挂在墙上的另一行字吸引: 【黄昏中太阳的余温,会亲吻每一个老去的灵魂。】 这句子像一枚柔软的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由着这句话,她的目光不知不觉看向窗外,一枝凌霄花从窗角垂落,内院的原木风格的装修在花叶间半隐半现,橙色花与阳光融成了一体,十分的吸人眼。 于真真就想,这样的午后这样的角落,若能捧一本喜欢的书,或许真的能暂时忘掉那些糟心事,她心里窝着的那股从广州带来的、无处发泄的无名之火,也悄然散了一点点。 靠东墙的沙发上还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他们显然被新进来的于真真吸引了目光。 丁真真有张精致得让人一眼误终身的脸,肌肤瓷白,虽然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温婉,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光,与窗外的凌霄花诡异地和谐。 这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你是来住店的吗?老板一会儿就来。” 沙发上的年轻女孩子率先回过神,热情地和于真真打招呼,正当他还想接着攀谈时,北侧柜台后面的深蓝色土布帘子被挑开,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亚麻衬衫的男子走了出来,干练又干净气质很有亲和感。 年轻男子特别热情地抢着帮于真真开口:“老板,这位美女也是来住宿的。” 民宿老板目光在于真真和她的行李箱上扫过,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欢迎来到庄梦庄。三位进门时,应该有看到门外挂的提示牌了吧?” 沙发上坐着的年轻女子眨眨眼,语气娇憨:“什么提示牌?没注意呀。” 民宿老板好脾气地笑笑:“‘住宿需面试’。我们庄梦庄有规定,入住需先通过面试。” 年轻女子有些小激动,“老板,怎么面试?!” 她挽住男朋友的手臂晃了晃,兴奋的看看身边的男生,目光又落回到民宿老板身上。 于真真也看着老板,不失礼貌地问:“老板,请问具体怎么面试?” 来这里之前,她就在网上看到了这家民宿的奇葩规定。 说实话,“庄梦庄”这名字土得让她皱眉,但这条规定却精准地戳中了她此刻的反骨和好奇心——她正是冲着这个才来的,像是她对自己这些年循规蹈矩生活的无声反抗,就像她毅然决然离开广州一样。 年轻女子也兴奋的大声对民宿老板说:“老板,我们也参加!” 民宿老板礼貌地让三人稍等,又对于真真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转身又回了里屋。 于真真没坐,而是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老旧的陶罐插着新鲜的芦苇,墙上的挂画是手绘的乡村风景,常见的东西,这样一搭配,透着点小清新的味道。 很快,老板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用得很光滑的竹子背篓。 他把背篓放在柜台上,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一个老旧的、油光发亮的红木算盘,透着岁月的痕迹。 年轻男女好奇地起身凑过去打量着算盘,而民宿老板回身翻出笔和纸,头也不抬手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串复杂的乘除法算式,然后回手把纸放到两个年轻人面前。 “第一关,用这个算盘,算出纸上的数值。” 两人顿时傻眼,面面相觑。 算盘? 这玩意儿他们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根本没上过手。 于真真扯了扯身前斜挎包的带子也凑到跟前,探头看了一串数字,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她抬头对老板说:“要不,我先来吧?” 她拿起那个沉甸甸的算盘和写着算式的纸,对上三人投来的目光,笑了笑:“有点紧张,我背过身去算可以吧?” 民宿老板点点头:“可以。” 旁边的年轻女子咦了一声,满是惊讶的问:“你真会用?” 于真真含笑的对她点点头,转过身,面对着墙壁手指灵活地拨弄起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有节奏地响起,起起落落,有时还会停下来几秒钟再继续,直到最后声音彻底停下了。 她回身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2190240。” 民宿老板没说话,只是看了于真真一眼,然后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算了一遍,最后抬起头,面上却微笑的说:“正确。” 旁边的年轻男女同时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女孩子更是由衷赞叹:“美女,你真厉害!这年头还会用算盘!” 面对赞扬,于真真心里有点小小的飘飘然,但面对老板那双含笑又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时,又有点小心虚冒出来。 随后年轻女子追问老板:“所有人来面试都是考这个吗?能换点别的吗?” “面试内容不固定,不过一般有三关。”老板好脾气地回答。 “那我们可以换一个吗?”年轻女子马上问。 老板从善如流,指了指那串铜铃铛:“好吧。那就回答一个问题吧,你们最怕被谁忘记?” 年轻女子前一刻听到是问题松了口气,立刻抢答:“这个我回答......” 但是当要回答答案的时候,她突然又沉默了。 她扭头看着身边的男朋友,男朋友也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笑着说:“怕我忘记你?” 女孩子笑笑,但是于真真注意到女孩子的笑明显带着迟疑,她在心里也问自己,她最忘记的人是谁? 这时她听女孩子对民宿老板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怕很多人很多人忘记我,具体说出来人名,我不知道选择哪一个。不知道这样的回答算不算正确”? 于真真也看向民宿老板,见他轻轻摇头,对年轻女孩子礼貌笑笑,三人便知道这个答案不正确。 年轻女子倒也不生气,还是忍不住问:“所以我们没过关,就不能入住了是吗?” 民宿老板态度依旧客气却不容置疑:“是的,这是规矩。” 年轻女子重重地盯了于真真一眼,转而对着老板,说:“好!我们回答不对,但是还有这位美女呢,她还没回答呢,不算没有过关对吧?” 三道目光落在于真真身上,一道平和,两道带着期盼,于真真笑着说:“我最怕忘记妈妈。” “为什么?” 发问的是年轻女孩子,她说:“为什么单独只有妈妈啊?” 于真真说:“听到这个问题时,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妈妈,如果非要让我说为什么?应该是我和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曾共同分享过心跳,十月怀胎,妈妈永远比这个世界多爱我一年。” 年轻男女沉默了,女孩子甚至眼圈慢慢有了湿意,却同时对于真真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然后扭身问民宿老板:“这个美女回答的正确吗?” 民宿老板点头。 年轻女子高兴的欢呼,回头对于真真说:“加油,你还有最后一关。” 于真真道了谢,就听年轻女子对身边的男子说:“出来一个月了,我想回家了。” 男子笑了:“那我们现在就回家。” 两人没有再看于真真闯最后一关,挥手和于真真与民宿老板道别,离开了民宿。 于真真因为接连闯过两关,对最后一道题生出了更强的挑战欲和好奇心。 这些题目看似简单,却刁钻地戳在现代年轻人知识的盲点上。 民宿老板看向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你认为谈恋爱是为了什么?” 于真真刚想脱口而出“寻找灵魂伴侣?不,只会受伤!。” “共度一生!那么是不是要委曲求全才能共同生活下去?” “不不不,谈恋爱是为了分手。就像她的那场爱恋!” 此时此刻,恋爱两个字对于于真真来说,无疑是一把扎在她身上的刀。 她嘴唇动了动,却猛地抿紧了。 曾经,她也以为是为了奔赴幸福结局。她付出了全部真心,甚至牺牲了自己的职业理想,她本是油画专业的高材生,却为了支持男友创业,进了游戏大厂做原画,成了996的牛马,以为换来的是一份值得托付终身的情感。那个男人,记得每个纪念日,会为她做饭,对她妈妈孝顺有加,在她被公司无理优化、最无助的时候,陪着她走劳动仲裁,对抗前司……她曾无比庆幸,觉得自己眼光真好,找到了这个城市里最完美的男友,甚至买了婚戒准备求婚。 可结果呢? 想到那天晚上,她无意间在他书房看到的、即将下发的新版员工合同里,那条眼熟得刺眼的、完美规避了N+1赔偿的条款——正是让她栽了大跟头、败诉丢工作的那条——赫然在列。 那一刻,心口像是被最信任的人用冰锥刺穿,痛得她浑身发冷。 她向闺蜜和母亲诉说,她们给出来的答复也深深的刺痛着她。 “在商言商,他也是为了公司发展。” “你以后是老板娘,也是受益人。” “除了这点,他简直是完美男友,错过他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吗?” 她也试图说服自己忍一忍,算了,不要那么较真。 可那根刺,只要看见他,就在心里反复搅动,提醒她那份“完美”下的冰冷算计。 她第一次彻底抛开所有现实的考量,直视自己的内心——她做不到。 所以,谈恋爱是为了什么? 于真真抬起头,看向西窗的凌霄花。 这样美的地方,又问这样的问题,绝不是她想的那么悲哀。 突然,她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破碎后的通透,眼里却绽放出异常明亮的光彩,她清晰地回答: “谈恋爱是为了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能与自己同频共振的人,快乐有人分享,悲伤有人分担,让平凡的日子闪闪发光。” 纵然见识到了爱情里的冷,她依旧相信爱情的美好。 但是为了学会放下,为了在撞南墙头破血流之后,还能有勇气收拾好自己继续往前走,她选择了自己从不敢做的事,想突破自己。 但是到底突破什么,她心中又找不到答案。 民宿老板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愉悦而了然的笑容,他郑重地说: “恭喜你,通过了面试。” 于真真也只是凭着一股心气赌了一把,竟真让她赌对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仿佛迈过了某道无形的坎。 接下来,办入住异常顺利,接过老板递来的复古黄铜钥匙牌,被他引着穿过挂满凌霄花的廊道,送到内院一间独立的房门口。 老板离开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于真真说:“于小姐,你的心算能力非常厉害。不过我建议你晚上最好还是温习一下怎么用算盘。我只是这里的接待经理,你能否真的在这里住下来,还需要明天亲自和我们老板面试一回。” 于真真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强撑着脸上的微笑:“……好,谢谢提醒。那个……能麻烦您一会儿把那个算盘借我用用吗?” 好吧,她承认,她只会心算,根本不会打算盘,刚才不过是取巧钻了个空子。 老板了然一笑,说一会儿送过来,点点头离开了。 于真真推开房门,房间内部的装修再次让她震惊——极简的北欧风搭配着质感极佳的中式老物件,床上用品是某个意大利奢侈品牌的经典系列,洗漱台上的用品全是法国小众贵妇牌…… 这哪里是1000块一个月的民宿?五星级酒店都没这么夸张! 是的,当办理入住的时候,听到老板说一千块钱一个月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过马上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可能是房间太普通,毕竟这样的小村子里,一千块钱一个月租一个单间,也确实是这个价钱, 但是眼前她看到的这些,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不会是入了骗人的犯罪窝点吧? 可图什么呢?也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除开奇怪的面试和便宜的过分的价格,这里其他地方都和普通的民宿一样。 她放下行李,疲惫地倒在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沙发上,入眼的就是窗外凌霄花的影子斜斜映在地板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离开广州时那种决绝的空虚感,终于被眼前这巨大的、奢侈的、充满谜团的现实暂时填充了。 接下来怎么办?留下来?在这个透着古怪的村子?还是立马走了? 民宿老板折回来的很快,于真真接过算盘,真诚的道了谢。 感谢老板没有当面戳穿她,最后还能善意的提醒她。 老板自我介绍叫伍泽,将算盘递给于真真后,他还告诉说了一个让于真真大为惊喜的事情:如果在老板那里通过面试,房租可能还会降。 送走伍泽,于真真在短暂的惊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惊吓。 这么好的地方,这么便宜,怎么可能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想归想,但是并不影响于真真在奢侈得令人咋舌的浴室里泡澡,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有这么“好的事”,只可惜泡澡洗去她一身疲惫,在水汽氤氲中,那些刻意被她遗忘的事,又一次涌进她的脑子。 那张看似完美的男友的脸、那份冰冷的合同条款……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动,她猛地将头埋进水里,直到窒息感迫使她抬头,才大口喘着气,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甩开。 用戴森吹干头发,她拿起伍泽送来的老旧算盘......好吧,这个地方也太反差了。对着手机里找来的珠算口诀视频,笨拙地拨弄着珠子认真的学着。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口诀念得磕磕巴巴,手指完全和脑子不在一个速度上,手指仿佛不听使唤,但是算珠滑动的声音却让她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虽然远不如她心算来得简单又快,而且折腾了半个多小时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结果并不算好,手指是灵活了一些,但是离开视频脑子就一片空白,记下来并不容易。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 她泄气地把算盘一推,倒在床上,身下的床垫柔软地托住身体,好的床垫好在身体与之接触后,会严丝合缝的随着身体的弧度来,鼻尖是高级洗衣液留下的淡淡雪松香,这极致的舒适与她此刻的挫败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非要会算盘? 那个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个古板严肃的老学究? 于真真带着着满腹疑问和怀着一丝对明天面试的担忧,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于真真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 窗口,阳光透过白色的百叶窗缝隙洒落进屋里,散落到原木色的小桌上,微风拂动着白色印有墨竹的窗纱。这一刻,安静与美好能驱散世间所有的疲惫,温柔而惬意。 虽然算盘还没练好,但是于真真想趁着这阳光明媚的日子去村里逛一圈,至于第二次考试的事情等脑子清醒再说。 她住的这间房靠客栈的北边,院墙低矮,可以看到外面不远处麦田的景象,清晨的阳光下,处处充满了生机和希望,而置身在这有着年代感的客栈里,又让她有些恍惚似在异世。 于真真刚推开房门,就被灿烂的晨光晃了眼,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朦胧中就看到院子角落的水龙头旁,站着一个半裸着上身的男生。 他背对着她,正拿着水管冲洗身子,水柱从他肩颈流下,划过宽阔的背脊和紧窄的腰身,在晨曦中溅起的水雾,衬托着他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水珠顺着他流畅而富有生命力的肌肉线条滚落。 于真真瞬间宕机,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竟然盯着一个男人洗澡,还看的那么仔细!! 她火速关上门,双手捧着脸,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刚刚她只是一时失神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默念着,但又按捺不住该死的好奇心,偷偷将门拉开一条细缝,再次往外看。 这一看,却让她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男生脚下冲刷下来的水流里,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淡红色! 血?他身上怎么会有血? 昨天关于“犯罪窝点”、“器官买卖”的恐怖猜想瞬间再次涌入脑海!她是不是进贼窝了?对方刚刚发现他了吗?她在这里真的安全吗? 随即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地址,这里与她在网上那个客栈只是同名?毕竟低廉房租和高奢环境的强烈对比也实在像是某种搞传销诈骗的手段…… 于真真屏住呼吸,紧紧贴着门缝,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隐隐听到院子里水被关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直到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她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一些。 但疑虑的种子已经种下。 于真真屏息凝神,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做贼似的溜出房门。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的空气,心却依旧悬在嗓子眼,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水龙头在滴滴答答,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 她既想立刻找到伍泽问个明白,又害怕伍泽和那伙人是一伙的,这种进退两难的纠结,她心神不宁地往前院挪步时,一拐弯,差点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不是别人,正是伍泽。 他好像刚从外面回来,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于真真吓得往后一缩,这突如其来的碰面,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于小姐起这么早?”伍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于真真指甲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想现在不问,更待何时? 她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啊..伍泽,早啊.....咱们客栈还有其他员工吗?员工……是不是都在院子那个水龙头洗漱呀?” 她紧紧盯着伍泽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湖水里,捕捉到任何一丝可疑的情绪。 ------------ 第2章 仇人 伍泽人笑着解释:“你说的是凌希吧?他不是员工,是常住在村里的兽医,村里有猪要生了,他在猪圈忙活了一晚上,天亮才接完生回来,人爱干净,每次在外面冲掉身上的血才再进屋。” 她没有问血,伍泽竟然直接提了,很不对啊,这是不是在掩饰着什么? 同时,于真真很灵敏的抓住了“常住”这个词。 她疑惑的问:“常住……他不是村民吗,也是面试了以后在这里长租的?” “长租嘛……也不算,他对村子有贡献,不用付租金就常住在村里。” 于真真再次确定的问:“也就是说他在这里是‘以工养租’?” 伍泽笑着点头:“你如果这么理解,也对。如果你想在这里常住,也可以尝试一下。” 于真真将信将疑,一方面被“以工养租”的说法讲得有些心动,另一方面,虽然自己好像暂时没有了来自“杀人狂”的生命威胁,毕竟伍泽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按照电视里演的那样,这种事情应该也会在晚上,至少偷偷在自己房间里处理吧? 但她心里的疑云还是没有解开,她觉得去村里逛一圈观察一下,先摸清楚派出所的具体位置和逃跑路线,以备不时之需。 客栈是在村的入口处,就在村子的最北面。 于真真出来后顺着主道往村里走,村庄古朴得像是被时光遗忘,深陷于一片无垠的金色麦田之中。 路旁,一家挂着“山雾”两个字的店铺,窗户上挡着木质闸板,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于真真顺着坡路继续向上,视野尽头赫然出现一座工厂,它像一头匍匐在村边的沉默巨兽,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紧闭着,门外有人看守,视线越过大门,能遥遥望见厂区深处耸立的巨大烟囱,它默然对着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言说着某个被紧密守护的秘密。 与村子完全不是一个格调的工作,于真真驻足看了许久,才转身往回走。 在度假村里“踩点”的过程中,于真真还注意到一点,一路走过来看到过几个人,居然全是年轻人,而且各个孔武有力的样子,没有一个老年人的影子,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村落里会出现的人口年龄比例,越看越像有问题。 看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正常的作法应该是为了安全选择离开。 但离开之后呢? 去报警?没有实质性的犯罪证据,只是她的猜测,警察会相信吗? 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心怀善意的伍泽……如果他们都是无辜的,这些人以后真的发生什么不测,自己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好好生活吗? 当然,一切也有可能只是她想多了。 她喃喃自语:“如果是个犯罪老巢,至少目前我并没有引起犯罪分子的注意,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搜集证据提交公安机关,说不定能把人一网打尽。但如果不是个窝点,搞清楚事情以后就这么住着也挺好的。” 于真真刚在脑子里转完“两手准备”的念头,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扑棱翅膀的混乱声响和粗哑的“嘎嘎”声就猛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头一看,好家伙! 一只体型颇大的白鹅正没命地沿着土路狂奔,翅膀半张着,长长的脖子一伸一缩,模样既狼狈又带着点禽类特有的滑稽。最扎眼的是,它雪白的羽毛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一边跑那血珠还一边顺着羽毛往下滴。 大鹅,竟直冲冲地朝着她的方向奔来! 于真真从小在城里长大,别说这么大的鹅,连活鸡都没近距离接触过几只,看着那尖利的喙和扑腾的翅膀,她心里本能地有点发怵,脚下意识想往后退。但眼见那鹅带着伤,而后面那个不久前还让她心生疑虑的兽医凌希正抱着药箱紧追不舍,额上似乎都冒出了汗珠。 她又看了看那只近到眼前的大鹅,于真真心一横,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硬着头皮冲上前去,不敢直接用手去抓,只好张开双臂,笨拙地试图用身体阻挡大鹅前面的路,嘴里还发出些无意义的“欸欸”声,想让它转向或停下来。 凌希几步赶到跟前,气息微喘,动作却异常利落,他看准时机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迅捷地向前一探,精准地避开了鹅嘴的啄击,反手一把扣住了大鹅嘴,右手随即跟上,顺势将鹅身往自己怀里一带,整个动作快、准、稳,刚才还战斗力超强的大鹅顿时被他牢牢制住,只剩下翅膀还在不甘心地扑腾。 “帮我按一下它的翅膀!”凌希语速很快,专注却都放在大鹅的身上。 于真真被这干脆利落的身手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按照指示,上前用双手轻轻压住大鹅扑棱的翅膀根部,触手是温热而充满活力的羽毛和肌肉的震动。 她看着凌希单膝跪地,将大鹅半抱在怀里,打开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小心翼翼地拨开它头顶染血的羽毛,露出下面一道不算太深但仍在渗血的口子。 他的动作非常轻,一边清洗还一边低声安抚着躁动的鹅:“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于真真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刚才她还觉得这人来历不明,浑身是血有点吓人,甚至脑补了些不太好的画面。 可此刻,他对待一只受伤动物的耐心和细致,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纯粹的关切,又实在不像装出来的。那种专注的神态,和她印象中医务工作者对待病患时的样子竟莫名的重合在一起。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他其实只是个比较……不拘小节的兽医?”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于真真之前紧绷的警惕心产生了一丝松动。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刚才那些有点“被害妄想”的猜测,在眼前这充满生活气息的救治场景对比下,显得有点可笑。 可转念一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两种想法在她心里拉扯着,让她看向凌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困惑。 凌希熟练地给鹅伤口上药,然后用纱布轻轻缠绕包扎固定。整个过程,那只原本狂躁的大鹅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好奇的问:“纱布不会掉吗?需要帮忙吗?” 刚刚她可亲眼看着这大鹅狂奔时有多猛,就是此时被男生按着,还在不停的挣扎叫着。 应着她的话,男生抬起头看向她。 于真真也借此看清了他的模样,心里暗暗咦了一声,实在是男生长的很帅,有些像吴彦祖,他看着你的时候没说话而是先给你一抹微笑,笑的时候眼睛也认真的看着你,仿佛你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很年轻,看着有二十刚出头的样子,张口和你说话时,礼貌而温柔,能知道他的家风一定很好。 他说:“那就麻烦你了,再帮我按一下它。” 凌希又拿纱布,这次是从翅膀的根部开始在大鹅的身上缠绕了一圈,看到最后一步要打结时,于真真一只手盒按住大鹅的翅膀,空出来的手放到纱布打结的上面。 发现男生停下来,于真真催促的说:“这样打结会牢固一些。” 凌希这才继续。 于真真想到她对度假村的那些猜测,有心打探,便主动打开话匣子:“你住在这里多久了?与村里人来往多吗?” 是的,她想通过眼前的男生打探一些村里的情况。 “你明明很害怕,为什么还会帮忙?”凌布反问。 于真真想也不想的回答:“你可以理解成保护自己很重要,但是被需要才最幸福。” 凌希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笑意的说:“可以松手了。” 听到提醒,于真真满意的看了一眼大鹅头顶结起来的“蝴蝶结”纱布,别说这大鹅打上了蝴蝶结,还挺可爱的,她笑盈盈的松开手。 可能是施救过程中一直被于真真制住的缘故,大鹅在被放开后对她展现出了惊人的攻击性,追着于真真就啄,于真真惊呼一声,原本想还和眼前的男生再深探听些村里的消息,结果计划就此流产,被大鹅追着一路跑回了客栈。 于真真跑了一身汗,洗澡后只将头发擦了半干,又坐到桌前扒拉起盘算,听到院里有动静,抬头就看到了凌希又在水龙头那洗手,她眸子突然一亮,起身将窗推开。 “那个……你好,又见面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凌希闻声回头,看到是她,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洁白整齐的牙齿晃人眼:“你好!刚刚的事谢谢你。” “举手之劳。”于真真在他清澈的目光注视下,忽然觉得刚才那些对他“血腥”和“犯罪”的猜测有点亵渎,“我叫于真真。” “凌希。”他点点头,洗手的动作没有停。 于是,于真真立马拿起桌上的算盘对着他晃了晃,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那个……凌希,这个你会吧?能不能教教我吗?今天客栈老板要考试,我通过了才能继续住下去。” 既然在这里住,一定也是经历过考试的,于真真心里祈祷希望眼前的男生会这个。 凌希愣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促狭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温和覆盖,他点点头,爽快地答应:“好啊,没问题。不过我也不是很精通,只能教你点基础的。”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于真真坐在凌布的身边,听他开始耐心地讲解:“这是上珠,一个代表五,这是下珠,一个代表一。拇指往上推下珠,食指往下拨上珠……” 于真真想说这些基础知识她会,但还是凑近了认真的听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拨弄起算盘珠子却异常灵活轻柔,声音清脆悦耳,和他的动作相比,她拨弄起算珠手指却僵硬笨拙的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 “对,是这样……不要着急,慢慢来。”凌希很有耐心的引导她拨动算珠。 他刚刚洗过手,手上还带着淡淡的皂香味,于真真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他的手,不动声色的缩回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异性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上一次……还是和前男友在仲裁庭外,他安慰性地揽住她的肩膀,那时她觉得是依靠,现在回想只觉得讽刺。 凌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停了下来,笑着问:“算盘可以慢慢学,如果你不会可以让老板换个事情考你。你要长住下去?工作怎么办?” 于真真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弟弟”反过来安慰自己,忍不住笑着说:“你教的很好,是我太笨了。至于上班,我刚刚辞掉工作,想休息一段时间,不过听说这里可以‘以工养租’,或许我可以试试。” “姐姐很聪明,只是不熟练。”凌希笑着安慰她,眼神干净,毫无杂念,“‘以工养租’是好想法,只是姐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工作,这里是乡村如果是很累很脏的工作,又没有工资,只是免费在这里住还会接受吗?” 姐姐?于真真被这个称呼叫得先是一怔,随后就笑了,这称呼让她觉得很贴切。 是啊,看他这青涩的样子,估计大学刚毕业?自己27岁“高龄”,被叫姐姐也是应该的,她迅速给自己定位好了“长辈”的身份,两个相处时的那点不自在也随之消散。 她笑着说:“工作的意义固然是需要物质回报,但我不想要为了物质回报过而过枯燥无聊的人生,当然我更希望工作的同时,又在工作中能让自己寻找到快乐。” 伍泽胳膊撑在窗台上,双手拖着下巴,眼含笑意的看着红砖墙下台阶上坐着的两人,一个教一个学,身后是满墙的凌霄花,阳光暖暖地晒在两人身上,气氛倒是意外地融洽。 ------------ 第3章 远方来鸿 于真真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中午了,离退房的时间也没有多久,再有她也不能耽误凌希吃饭,和他道谢后就结束了学习的事情。 这期间有几次,于真真都会忍不住回头往身后看,担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板喊过去“考试”,这种感觉熟悉又新奇,熟悉的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学校念书的日子,新奇是自己已经步入社会又上班的人,还要考算盘。 肚子传来的咕咕叫声提醒她时间已经不早了,于真真见伍泽还没有过来喊自己,想着必是等她主动过去呢,深吸一口气拿着算盘出了屋,那阵势有些冲考场的架势。 客栈的大堂里,伍泽坐在沙发里看书,于真真一过来他就收起手中的书,同时起身。 于真真笑着又不失礼貌的问:“你们老板没有回来吗?” 于真真走到她跟前,伸出手,于真真秒懂将手里的算盘递过去。 伍泽将算盘握在手里:“恭喜你,已经过关了,可以入住一个月。” 于真真愣了一下:“这就过关了?” 没有考试,什么也没有做,就过关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她对村子的那些各种猜测,加上她入住的这么顺利,让她觉得与她猜测的那些又近了一步。 此时,于真真脑子里有千万头马在奔跑,面上却还是淡定又不失温和的笑笑:“那我真是太幸运了。” 接下来办入住交钱,于真真在回房时,听到身后的伍泽提醒她:“村里有一家餐馆,不常开门,不过如果有缘份遇到店主开门,你可以去尝尝那里,味道很好。” 于真真道了谢,路上回想了一下,挨着菜市那边确实有一家饭馆,但是于真真进去问过,饭馆全天营业,并不是伍泽口中的那个食馆,在村里一圈走下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家佛性的食馆,看来是她还没有找对地方。 不过,于真真的警惕之心依旧紧绷着,回到房间后,她第一时间给死党赵子文发去信息,将自己在这边的情况说了一下,再次强调了两人“安全暗号”的事情。因为于真真去民宿前,曾经交给赵子文一个“安全暗号”,如果 48小时没有发一次信息给她,就证明自己出事了! 当然,于真真鉴于死党对自己的重视,只说了入住一个月的事,并没有深提这里处处透着古怪的事,生怕死党现在就跑过来把她揪回去。 未来一个月不会动地方,心也跟着踏实下来,于真真中午在菜市场里面的本地菜馆解决了吃饭问题,其实客栈是有公用厨房的,于真真想着先观察适应几天,再自己动手下厨。 接下来的两天,于真真依旧是每天睡到自然醒,饿的实在撑不住了才会走出客栈去找吃的,与第一天在客栈的时候完全是两副样子。 虽然与凌希住一个院子,但是这两天两人并没有碰到面,于真真几乎在过着一种将自己封闭起来的状态,有几次出去找吃的遇到伍泽,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于真真只是笑笑装看不出来。 她明白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哪,失恋后的反应。 或许是她的反应神经迟钝一些,在发现男朋友是什么人后,她果断分手又离开广州,干脆利落的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等她像逃离一般终于在这个陌生的村里住下来后,于真真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身心都说不出来的疲惫,对一切也失去了兴趣。 这两天,于真真多是下午两点出来,第三天她要出去时,被伍泽叫住,他拿着一个小包裹走了过来:“于小姐,有你的包裹,刚送到的。” 于真真道谢接过,一看寄件人信息,是赵子文。 于真真当场拆开一看,她顿时哭笑不得——里面是一堆红绳、粉水晶手链、还有一本打印粗糙的《招桃花秘籍》。 “真真,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日子总要往前看!这些东西你试试,听说很灵验!早点找个好对象,气死那个臭小子!要像妈妈一样勇于追求爱情。”——附带的纸条上,妈妈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殷切又搞笑。 于真真扶额,原来是妈妈拖赵子文邮来的东西,一抬头,正对上凌希的目光,看看她又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 于真真赶紧把东西塞回盒子里,脸上有些窘迫的发红。 竟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于真真哭笑不得地解释:“我妈妈比较关心我的个人问题。” 凌希看着那盒“桃花运”,又看看于真真无奈的脸颊,嘴角弯了弯,很认真地说:“姐姐这么好看,性格又好,肯定很多人喜欢的,不需要这些的。” 他的夸奖直白又真诚,没有任何油腻感,反而让于真真老脸一红,心里那点因为母亲乱来而产生的尴尬,莫名地被抚平了。 这个“弟弟”,还挺会说话。 于真真也喜欢做一个好姐姐,在一堆红绳里抽出一根递给他:“见者有份,弟弟长的这么帅,也一定会有很多女生喜欢。” 凌希笑的温柔,接过红绳:“我什么都有了,但还是谢谢姐姐的祝福。” 于真真笑着说不客气,转手又递给伍泽一条,伍泽也笑着收下了。 耽误这会,已经下午三点多,比平时晚出去了一会儿,于真真没回房间,把东西寄放在前台,打算吃饭回来再拿,回身看到凌希也背起药箱出去了。 于真真这几天都是三点一线,直接去菜市场吃过饭回客栈,今天出来晚了,村里比平时更安静,她吃过饭慢步往回走。 隐隐听到身后有扑腾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顿时大惊失色,一只大鹅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正展开双翅往她这边冲。 于真真见了抬腿就跑。 上次被大鹅追过之后,她回去特意用手机查了一下,大鹅这种家禽和狗一样能看家,而且很记仇。 她一跑起来,大鹅飞奔的更快了,于真真没被大鹅啄过,在查资料的时候却也看到过关于大鹅啄人有多疼的新闻,她一路往前跑,客栈站在眼前,突然从右侧有一只小猪仔冲了出来,于真真想“刹车”却有些晚了,本能的往左侧调整方向,结果就是自己右脚绊右脚,身子前倾,不受控制的往前面扑去。 好在她是摔倒在村道旁的草地上,她手撑着草地坐起来,除了浑身有些酸疼,胳膊和腿没有磕坏的地方,看自己没什么大事,她刚要起来,那只追着她的大鹅已经飞扑向她,于真真双手抱头身子往一旁躲,奈何她是坐在草地上,护住了头身体却在原地没有动,腿被大鹅啄了两下,她痛的低呼一声,扭过身子,后背又承受着大鹅的攻击。 这时,她听到吭哧吭哧的声音,身上的啄痛感消失了,于真真趁着这功夫忙站起来,然后一回头,就看到先前冲出来的小猪仔正和大鹅“奋战”,大鹅的战斗力太强,小猪仔粉嫩的身体被大鹅啄了两下皮毛就变了红色,于真真左右扫了一圈,没有树枝也没有找到工具,小猪仔凄惨的叫声又冲击着她的耳膜,她没有犹豫上前用胳膊挥赶大鹅,拉开距离后一把抱起小猪仔就要跑,可惜距离太近大鹅又一次扑过来,于真真胳膊挨了一口,她哎呦一声,身前的小猪仔也没有幸免,疼的小猪仔滋滋的叫。 场面一顿混乱,凌希追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于真真扭过身用后背阻挡着大鹅,护着怀里的小猪仔往前跑,嘴里还不忘记挥杆着大鹅“去去去”。 于真真一路抱着猪仔冲进客栈,人喘着粗气,进了客栈依旧觉得不安全,要往里面冲,扭头看到看到沙发上的伍泽,一个跳脚冲过去,她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 此时看到伍泽,比中了五百万还让她高兴,总算有救星了。 伍泽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小榆怎么在你怀里?” “小于?” 于真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最后落在了自己怀里的小猪仔身上,她懵了两秒。 小于是她怀里的小猪名字? 伍泽这时也发现让于真真误会了:“于小姐,你不要多想,小榆是榆大爷养的猪生下的猪仔,又只生下它这一头猪仔,所以村里人就叫它小榆。” 于真真笑了:“那猪仔的爸爸岂不是叫老于?” 伍泽说:“不对,是它的妈妈叫老榆。” 于真真不失礼貌的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点头,心想还真.......会取名呀。 “不过榆大爷的榆是木叫俞,你和的于不是一个字,只是叫音相同。” 话音未落,凌希从外面走进来,径自走到于真真跟前伸出手:“给我抱吧,它把你衣服弄脏了。” 于真真已经从刚刚的惊险中平复下来,将小猪仔交到凌希手中,还不忘记夸赞:“小榆很勇敢,为了保护我,还和大鹅战斗,它身上被啄了几句,你给它处理一下吧。” “对不起。” 于真真微愣,这回答放错位置了吧? 她不明所以的看着凌希,就撞进一双满是愧疚的眸子里,然后就听到他诚恳又认真的说:“该受伤的人是我。” “那个...其实我就被啄了几下,没关系的。大鹅又不是你养的,该道歉也该是别人,你不用道歉啊。” 这人似乎很喜欢把错往身上揽啊!于真真虽一头雾水,还是不忘记软声的安慰他。 出门前扎好的丸子头散了,白色的t恤星点染着绿色,白色的阔腿裤上也如此,还有几处黑色的地方,应该是被大鹅啄的,她自己一身狼狈,却还在第一时间关心别人。 凌希抿嘴笑了,他抱紧怀里的小猪仔,粉嫩的小猪仔倒是老实,一动也不动,手在它身上抚过时,它还吭叽了几声。 然而,就在于真真稍微放松警惕,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凌希换药时放在一旁的药箱,药箱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未擦拭干净、已经干涸发暗的红褐色痕迹。 她的心,猛地又沉了下去。 ------------ 第4章 烟火气与和解 于真真回到房间,仔细检查了被大鹅啄过的地方,胳膊和腿上果然有几处明显的红痕,甚至微微泛青,碰一下便丝丝作痛。 她找出随身带的药膏涂抹上,冰凉的触感稍稍缓解了不适,回想起刚才那番“鸡飞鹅跳”的狼狈,她忍不住苦笑摇头,这“庄梦庄”的日子,还真是充满“惊喜”。 她换下沾了草渍和污迹的衣服,正准备稍作休息,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打开门,凌希站在门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浅灰色T恤和运动长裤,头发微湿,似乎也简单冲洗过,他怀里已经没有那只叫“小榆”的小猪仔,想必是安顿好了,但是手上多了碘伏棉签。 他将碘伏棉签递给她:“刚才看你好像被啄到了。” “没事,不用涂这个。”于真真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小榆怎么样了?” “它皮实,只是点皮外伤,处理好了,送回老榆那儿了。”凌希答道,随即顿了顿,像是斟酌着用词,“姐姐,如果你下午没什么事……要不要去看看老榆?小榆的妈妈…” 于真真有些意外,去看猪?这邀请着实有些特别。 但经历了算盘教学和大鹅追击,她对凌希以及这个村子光怪陆离的日常,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适应性。 况且,此时她还带着别样的目的,想打探村子里的情况。 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好啊!反正我也没事做。” 见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凌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睛弯弯的:“那我们现在就走?” “好,你等我一下,我拿个防晒帽。”于真真转身进屋,很快便戴着一顶米色的宽檐帽出来,顺手带上了房门。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其实并不晒了,于真真偷看凌希一眼,见他并没有多在意,暗松口气。 其实于真真哪是怕晒,而是给自己拿了件‘武器’,回到房间后她就想着以后再遇到大鹅攻击怎么办,又不能伤到大鹅,所以在看到自己挂在衣架上的帽子后,她有了主意。 她可以用帽子扣住大鹅的头,看不到她自然也啄不到她了。 想到自己这么聪明,于真真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 两人并肩走出客栈,下午的阳光依旧明媚,但热度已稍减,透过凌霄花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客栈门口安静依旧,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路过旁边那家窗户闸紧闭的‘山雾’时,于真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厚重的木闸板,想起伍泽的话,便转头问凌希:“凌希,你知不知道这家铺是做什么的?没有见过老板开门,还有伍泽说你们这里有一家味道很好的食馆,就是开门全看老板心情,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到那家食馆?” 凌希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面,眸子微顿,笑着说:“嗯,老板性子是比较……随缘。” 他并没有戳破伍泽那套“佛性经营”的说辞,只是用了另一个词,但于真真似乎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差别。 “真是有个性。”于真真感叹道,“可惜了我这北方胃,最喜欢吃面了。我自己做饭手艺其实还行,就是对面食没辙,怎么都和不好面,擀面杖到我手里就不听使唤。以后要是有机会,真想去西安长住一段时间,听说那边的面食种类多到吃上一个月都不重样。” 说这些时,于真真的眼里也流露出向往。 凌希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侧脸上,看着她谈起美食时微微发亮的眼睛,那眼神似在看她,又似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于真真说完,似乎觉得话题有些跑偏,又或者说,一种莫名的、属于“姐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侧过头,用一种略带长辈口吻的关切语气对凌希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年轻人啊,还是要学会自己做饭。总在外面吃或者凑合对身体不好。生活嘛,就是需要这点烟火气,人生也是,有烟火气才踏实,才有温度。” 她想起自己曾经为了赶项目天天外卖的日子,语气里不免带上一丝过来人的感慨。 话音刚落又有片刻的尴尬。 她向来信奉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只要是跟着自己内心做出的决定,都应该被尊重。 所以她会义无反顾的离开广州来到庄梦庄,也不会为自己过往的任何一个决定感到后悔,这些千千万万的选择都是她独一无二的人生。 可能是凌希一口一个姐姐,态度也很温柔谦逊,她竟然不自觉的带了一些说教的口吻。 凌希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从善如流地点头:“姐姐说得对。” 看着他接受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教诲”,没有半点不耐,于真真也笑了,那一点尴尬烟消云散。 这时,凌希自然地在于真真又提及食馆时,带着她拐向了旁边的一条胡同,于真真还沉浸在“烟火气”的论述里,自然而然地跟着他转了弯,话题也就此被轻轻带过。 胡同不宽,两旁是有些年头的院墙,青砖斑驳,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阳光被高墙切割成窄窄的一道,落在脚下凹凸不平的青色石板路上,看着年头久远,与主道的开阔整洁相比,这里更显得幽静而富有生活痕迹。 没走多远,一座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老房子出现在眼前。它的院墙比旁边的都要高些,院门是厚重的老式木门,漆色暗沉,门环很新可见是有人居住的,但是上面却挂着一把看起来就很结实的老式铜锁,牢牢地锁着门扉。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什么声响,只有几枝繁茂的石榴树枝丫不甘寂寞地探出墙头,上面挂着橘红色的小花。 “这院子看起来年头很久远了。”于真真好奇地打量着紧锁的院门,“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住在里面?但是院子布置成这样,一定是内心有温度的人。” 于真真的脑子里有一副画面,拄着拐杖的老人,每天午后会坐在院子里晒阳光,脚下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猫。 还不等凌希回答,于真真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前方拐角处一个熟悉的白影!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一步躲到凌希身后,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臂侧的衣服,声音都带上了颤音:“鹅!那只鹅!它怎么在这儿?!” 原本正优哉游哉地在胡同前方踱步,时不时低头啄一下地上的什么东西的大鹅,听到于真真的声音后,扑腾着翅膀往往这边冲来,只是奇怪的是它到了凌希跟前后却突然停下来,用头在凌希的腿上蹭着,像一只求主人爱抚的小狗!! 这副样子与之前凶神恶煞追击她的模样判若两鹅! 感受到身后人的惊慌和抓握的力度,凌希身体微微侧了侧,无形中将她护得更周全些,他声音温和而镇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别怕,它其实没那么可怕。”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和解释:“说起来,它这么记恨你,还是因为我。” “因为你?”于真真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盯着那只鹅,不解地问。 “嗯。”凌希轻轻点头,“上次它受伤,我给它处理伤口时可能弄得它不太舒服,它记着我的‘仇’。那天你帮我按着它,它大概就把你也归为‘同伙’了。鹅这种动物,领地意识强,还挺记仇的。” 声音顿了顿,他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我今天带你来这边,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你和它‘化解’一下这个小恩怨。” 于真真这才明白他邀约的更深一层用意,心里不由得一暖,抓着他衣服的手稍稍松了些力道,但对大鹅的警惕依旧:“怎……怎么化解?它看起来可不像想和我和解的样子。” 大鹅仿佛听懂了她说的话,她话音刚落,在凌希腿上蹭的头就朝着她的方向伸过来,还‘示威’的叫了两声。 于真真身体本能的又往凌希身后藏了藏。 哪知凌希却突然往旁边走,于真真快步跟上去,然后就见他变戏法似的从旁边一个半开着门的杂物棚檐下拿出几片新鲜翠绿的白菜叶,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递了两片给于真真,“试试看这个。” 于真真不明所以,还是接了过来,就听凌希说:“来,试着喂喂它,它其实挺贪吃的。” 于真真看着那白菜叶,又看看不远处那只昂首挺胸的大鹅,咽了口口水,脸上写满了抗拒和害怕:“我……我扔地上也可以吧?那样它会不会觉得不尊重它?又跳起来啄我手?” 平时看着沉稳又干练的人,此时因为怎么喂鹅而满脸纠结与懊恼,凌希低沉的声音稳着笑意,“别怕,我陪着你,你慢慢蹲下去,把白菜叶放在地上,然后退开一点。它要是过来吃,就说明有戏,如果它表现凶,我们就走,好吗?” 他的鼓励像是一剂温和的强心针,于真真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在村里住一个月,总不能每天被大鹅追着杀,还是抓紧把这份“恩怨”化解了,她拿着白菜叶手指因为紧张微微有些发抖。 凌希陪着她,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大鹅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于真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屏住呼吸,将手中的白菜叶尽量轻地放在面前的石板上,她想快点离开,又怕动作太快而惊到大鹅,起身后慢慢的往后退,退回到凌希身侧,才慢慢吐了口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鹅的反应。 大鹅显然注意到了于真真的举动和那抹诱人的绿色,它停顿了一下,歪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看了看白菜叶,又看了看于真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 片刻后,或许是食物的诱惑战胜了警惕和“仇恨”,又或许有了它熟悉的凌希在身边,大鹅迈着高傲的步子,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它先是用喙试探性地碰了碰白菜叶,然后一口叼住,开始津津有味地撕扯起来。 于真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凌希笑了笑,示意她再把剩下的白菜叶也放下。 这一次,于真真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她慢慢过去,原本是想直接扔下的,转念一想还是蹲了下来,放下菜叶时,手虽然还有些抖,但动作稳了不少,大鹅这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凑过来开吃,甚至发出满足的轻微“嘎”声。 看着它埋头苦干的样子,于真真忽然觉得,这只大白鹅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阳光洒在它洁白的羽毛上,泛着柔和的光泽,竟有几分憨态可掬。 凌希站在她身旁,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既给了她安全感,又不会过度惊扰她与大鹅之间的相处,而他的目光在于真真和大鹅之间流转,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于真真看着大鹅吃完了最后一片白菜叶,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在地上搜寻了一下。它抬起头,看了看于真真,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微的“咕咕”声,不再有之前的敌意,然后转过身摇摇摆摆地走向胡同深处,仿佛一场恩怨就此了结。 直到那只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于真真才彻底放下心来,一种奇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转头看向凌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点点小兴奋:“它……它好像真的不恨我了?” “嗯。”凌希笑着点头,眼神温和,“看吧,其实没那么难。动物很多时候比人更直接,有‘仇’记得快,‘解’起来也容易。” 于真真心有余悸却又倍感新奇地拍了拍胸口,笑道:“真是难忘的经历。谢谢你啊,凌希‘老师’,不仅教算盘,还教怎么和鹅打交道。” 凌希被她的称呼逗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是于同学学得快。” 凌希也改了称呼。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场成功的“鹅口脱险”暨“和解仪式”而变得愈发轻松融洽。 他们相视一笑,之前的些许陌生和距离感似乎在阳光和白菜叶的作用下消融了不少。 “走吧,于同学,”凌希侧身,示意继续往前,“带你去看望一下那位刚生产的‘猪姐’,它可比大鹅温和多了。” 于真真故作责怪的看着凌希:“原来在凌老师眼里我和猪是一样的,都是姐。” 说完于真真装作生气的往前冲去,急的凌希呜呜呃呃的解释不清跟在身后。 这的确是个安逸平和的地方,胡同里安静依旧,阳光暖暖地照着身后的老宅,老宅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守护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时光。 而于真真心里的那些关于“犯罪窝点”的疑云,在这一刻,似乎也被这充满生活气息的琐碎和小确幸冲淡了许多。 她开始觉得,这个村子,或许真的只是与众不同,而非藏污纳垢。 接下来的几天,于真真和凌希也熟悉起来,在他的带领下,于真真逛了很多村里的小道,对村里的地形和布置也熟悉了很多,但是心里对村子里的那些疑虑依旧困惑着她。 跟普通的中国村落截然不同的是,这里没有老人,一个老人也没有。 也没有孩子,只有年轻人。 另一边,她发现村南头那处有人看守的厂子,不知道干什么的,却设了哨卡,还有专人在巡逻看管。 ------------ 第5章 拯救 村子里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一周。 这里平静得近乎透明,连时光流淌都显得悄无声息。于真真觉得自己仿佛沉入一潭温水,连皮肤上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贪婪地呼吸着这份与世隔绝的安宁。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窗边,微风拂动着素白的窗纱,在她手绘的地图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再次仔细检视着纸上的每一条脉络,确认无误后,才轻轻放下笔。 这张地图,是她这一周来跟着兽医凌希走街串巷的成果,村庄的轮廓在她笔下逐渐清晰。 然而,她的目光最终还是黏着在了地图北边——那个被重点标记、画着醒目星号的地方:「厂子」。 什么样的「厂子」需要有人巡逻?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 处处透着诡异,最初的那点担心和害怕,像被阳光晒化的晨雾,如今已被愈发膨胀的好奇心取代。它像一只小猫的爪子,在她心头轻轻挠着。 她趴在老旧的木桌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游移,最终将这张精心绘制的「村子地图」发给了好友赵子文。 几乎是秒回,一个孤零零的「问号」跳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信息轰炸: “你住的村子?” “哇,看着是很古老的村子啊。” “那个厂子为什么标星号?” 于真真抿了抿唇,不想让好友担心,却又渴望听到旁观者的想法。她斟酌着回复:“一个厂子,不知道做什么的,平时有人巡逻,没有靠近过。不过厂子看着很有年代感,远远的能看到两座高高的烟筒。” 这句话果然瞬间点燃了赵子文的好奇心:“晚上也有人守着?厂子出入的工人没有吗?可以问问他们啊。” 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于真真眼前的迷雾。 她没有看到过厂子有人进出,是因为她只有白天过去吗?如果她晚上过去呢? 困扰了她几天的难题,竟被好友不经意的一句话点破了。 “咕噜——” 肚子的抗议声适时响起。于真真快速回复:“我去找吃的,回头聊。” 赵子文的信息紧随而至,提醒她打听到厂子的情况别忘了分享。 于真真合上手机,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出房间。 她站在台阶上,目光正对上对面的公用厨房。客栈为入住的客人提供了这方天地,只要愿意,可以自己买食材在此烹饪。然而于真真入住以来,一次也未曾踏入。 此刻,透过原木色的格子窗,能看到厨房内部整洁异常,灶台上似乎摆放着一套红色的厨具,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于真真鬼使神差地走到厨房门口。她虽不擅庖厨,却一眼认出了那套厨具的来历——德国顶级品牌,以天然石材打磨而成,无化学涂层,一个小小的平底锅便要数千元,深汤锅更是价格不菲。 她懂得这些,是因为她曾拥有过一个“完美”男友。 在那段感情里,她几乎被宠成了生活不能自理。他记得所有纪念日,仪式感十足;他会为她下厨,将她的胃伺候得妥帖周到;甚至连她母亲来小住时,他也会抢着做家务,把房间让出来,自己回办公室打地铺。 认识这些厨具,便是在那段被呵护得无微不至的时光里。那些年,除了必要的应酬,她几乎不在外用餐。她的味蕾早已被那份“家常味道”驯化,外面的食物初尝新鲜,不出几日,便觉索然无味。 回忆如潮水涌来,肚子叫得越发厉害。 于真真扫过那套昂贵的厨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一路出了客栈,直奔村中的小菜市场。卖菜的小伙子不知去了何处,各色蔬菜仍整齐地摆放在地上。于真真目光逡巡,最后落在了鸡蛋和苦瓜上。 煎鸡蛋总该会吧?那么苦瓜炒鸡蛋,无非就是多切一步。她拿了三个鸡蛋,一根苦瓜,按照旁边挂着的价牌,用手机扫了二维码支付二十元,拿着“战利品”返回客栈厨房。 重新站在灶台前,于真真深吸一口气。不过是煎个鸡蛋,能有多难? 然而,第一个鸡蛋敲下去,力道过猛,蛋液裹着蛋壳,“啪”地一声,大半滑落在地。她手忙脚乱地清理“战场”,重新拿起第二个鸡蛋。这次力道刚好,蛋液顺利落入碗中。两个鸡蛋似乎少了点,但她想着还有清炒苦瓜,一个菜,没有主食,倒也够了。 将搅好的蛋液放在一旁,她翻出菜板和菜刀。看着洗净翠绿的苦瓜,举起刀,却几次不知从何下手。最终,她还是无奈地掏出手机,搜索“苦瓜炒蛋”的教学视频。依葫芦画瓢,将苦瓜切成大小不一的丁块,混入蛋液,加入盐和鸡精。 锅里的油开始冒起青烟,于真真鼓起勇气,将碗中的混合物倒入—— “刺啦!” 热油遇水,瞬间爆开,四下飞溅!手背和脸颊如同被无数细针扎刺,她痛呼一声,慌乱后退,手中的碗“啪嚓”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锅里的油星仍在疯狂跳跃。 厨房的动静引来了伍泽。 他快步进来,利落地关掉燃气。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于真真惊魂未定的喘息。 “于小姐,你没事吧?”伍泽关切地问。 于真真摇摇头,脸上发烫:“不好意思,把厨房弄得这么乱…我现在就收拾。” 伍泽笑了笑,语气温和:“没关系,我们有专门打扫的人,让他们来处理就好。” 于真真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涌上一股沮丧,但旋即又被不服输的劲头取代:“等我做完饭,我自己来收拾。毕竟是我弄乱的。” 前面似乎还有客人,见于真真坚持,伍泽便先行离开。于真真走到锅边,看着里面半生不熟的失败作品,一股倔强油然而生——她不信,离开一个男人,自己竟吃不上一口热饭! 重新开火,将火焰调到最小,看着锅里的蛋液在余温下慢慢凝固,边缘泛起焦黄,苦瓜的清香混合着蛋香飘散出来。于真真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周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鸡蛋熟是熟了,苦瓜的火候似乎还欠些,吃一口鸡蛋,吐一点鸡蛋壳,吃一口苦瓜,就被涩得撅下嘴,但这顿略显狼狈的晚餐,她却吃得格外香甜。饭后,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厨房恢复原样,每一处油渍都擦拭干净,碎瓷片小心包好丢弃。 当她捶着酸痛的腰站在院子里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夜幕已完全降临,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几颗疏星。 凌希就是在这时,背着那个半旧的药箱从外面走进来。 “凌希老师,一整天都没看到你,今天很忙吗?”于真真心情颇好地打招呼。 从昨天傍晚起就没见过他,加之她自己今天睡了懒觉,在房间里刷了会儿视频,一天竟也就过去了。 凌希将药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也疲惫地坐下:“小榆昨晚腹泻,在那边盯着了,好在傍晚的时候已经止住。” 于真真前几天跟着凌希,已确认他确实是位兽医,而且极为尽责。她曾亲眼见他通过观察猪的嘴角判断其健康状况。从伍泽那里也听说,凌希在小动物生病时,常会寸步不离地陪伴,最长的一次长达半月。此刻听到他为一只小猪守了一天一夜,也并不觉惊讶。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凌希,你怎么会想到这里工作?” 他才二十一岁,正值青春飞扬的年纪。在于真真看来,以他对动物的热爱和专业,完全可以在大城市开一家宠物医院,何必窝在这偏僻的小村子。 凌希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淡然:“现在就业压力大。对我来说,只要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在哪里都一样。没必要非去跟别人争抢有限的资源。” 明明他在笑,于真真却莫名感到一丝心疼。她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你明明比姐姐小,说起话来怎么像个小老头似的,总想着让着别人、包容别人。” 说到这儿,她突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凌希,你不觉得这个村子……挺特别的吗?” “特别?”凌希疑惑地眨眨眼。 “没有老人啊。”于真真凑近些,“我来这儿七天了,一个老人都没见到,连小孩子也没有,这不奇怪吗?” 凌希反而更困惑了:“这样……很特别吗?” 看着他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于真真刚刚建立起来的推断又有些动摇。她无法完全确信凌希是否知情,更担心若他亦是其中一员,自己贸然揭露恐招致危险。 她决定迂回试探。 “诶,我看村子里有个地方,全被封起来了,铁门、栅栏,还有门卫。”她故作随意地提起,“在村里弄这样的厂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你在村里待了这么久,不会也不知道吧?” 凌希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啊……是造纸厂。我听说里面有些设备比较危险,不小心容易造成伤害,所以才让人把守,不让随便靠近。” 于真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怜悯。多善良的孩子,竟被如此拙劣的谎言蒙蔽。造纸厂能有什么危险?除非……是非法排污,怕人发现?难不成真是这个原因?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立刻否定。她认真且严肃地看着凌希,差点被他那无辜的表情带偏。 她决定再“引导”他一下。 “厂子里那么危险?那里面的工人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她追问,带着诱导的口吻。 凌希笑了,语气笃定:“我一直在关注厂子的情况,会保障里面所有人的安全,你真不用太担心,前两天就有一位老爷爷生病,我连夜送他去了医院,现在恢复得已经很不错了。给你看——” 他说着,毫无防备地掏出手机,手机解锁——不,不用——他居然手机不设密码,点开相册。前面几张是他与各种动物的合照,往下划了几行,果然出现他与一位老人的合影。照片背景明显是医院病房,老人穿着“XX市人民医院”的病号服,靠在床头输液,精神看起来不错,正开心地吃着水果。 凌希指着屏幕,语气像个操心的小家长:“其实他就是嘴馋,但水果又不能多吃,一个苹果只能给他一小块……” 此刻,于真真几乎可以肯定,凌希就是被蒙蔽的、善良的一员。他单纯热心,愿意帮忙,可是——有哪个正规工厂的人生病了,不找医生,反而找一个兽医来照料? 然而看凌希的样子,对此地深信不疑。于真真心想,若想将他一起“救”出去,恐怕不能硬来,需得徐徐图之。 “那……厂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换了个问题。 “里面?”凌希迟疑了一下,“就是个普通的厂子啊。只是……里面都是老人。” “只有老人的工厂?!”于真真心头巨震,瞬间明白了村里为何不见老人踪影!原来,都被“关”在了厂子里!她本以为生病的老人家可能是门卫之类的闲置,没想到这么多老人,年纪那么大,还要被囚禁起来做工……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远超她的想象。 凌希似乎有些犹豫,声音低了些:“也许……就是这里比较特殊吧……” 于真真看着他,一股“怒其不争”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么明显的漏洞,他竟毫无察觉? “那如果里面的人真的出了危险,你一个兽医,能做什么呢?你真是……”她气得猛地站起身。 凌希见状,刚要开口解释,却见于真真又坐了下来,神色无比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凌希,你相信姐姐吗?” 凌希乖巧点头:“相信。” 于真真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重大决定:“好。那晚上你陪我出去一趟,我要证明给你看。” “姐姐,其实……” “你不用再解释了!”于真真果断打断他,“我会找到证据。你先回去休息,晚点我们出发。” 她下定决心,要用铁证让凌希看清真相,明白自己被骗得有多深。当然,在这寻找证据的过程中,必须让他亲身参与。他太善良了,光靠嘴说,他绝不会相信。 ------------ 第6章 行动派 凌希年轻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底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熬夜照顾那只生病的小猪“小榆”留下的痕迹。 那么善良的孩子,于真真心中那点属于“姐姐”的责任感,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迅速占据了上风。 “凌希,”她唤住他,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和些,“你去好好吃顿饭,然后抓紧时间回屋休息一下。我们……晚点再出门。” 她刻意模糊了“出门”的目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凌希停下脚步,似乎有片刻的犹豫,最后还是乖巧地点头。 他什么也没多问,只应了声“好”,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于真真看着他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利用这样一个少年的单纯和信任,或许并不光彩,甚至有些卑劣。但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脑海中反驳:若那厂子里真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危险至极的勾当,将他这样善良的人一直蒙在鼓里,岂不是将他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她必须让他亲眼看见,亲手触碰那些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晚上九点多,夜色已浓得化不开,于真真和换好长袖衣裤的凌希在院子里昏暗的灯光下会合,两人默契地没有多言,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前一后,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朝着客栈大门走去。 路过前面大堂时,只见伍泽正与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柜台旁低声闲聊。那男子看着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精壮个子却不高,但骨架宽阔,显得很扎实。皮肤是常年户外劳作后沉淀下的健康小麦色,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裤脚沾着新鲜的草屑和泥点,脚下穿着一双半旧的黑色雨鞋,鞋帮上还带着未干的泥泞,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从田间地头归来的、朴素的泥土气息。 到村里一周了,于真真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一个符合她想象中“村民”形象的人。他站在那里,姿态放松自然,与伍泽交谈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却莫名给人一种沉稳可靠、值得信赖的感觉。 然而,更吸引于真真目光的,是柜台上那只精致的绿色竹编篮子。里面满满当当地堆着红艳艳的荔枝,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饱满的红色果实簇拥在翠绿的竹编篮和挺拔油亮的荔枝叶间,色彩鲜明夺目。 于真真记起初来村子时,在那些泛黄的宣传资料上看到过介绍,附近山地有种早熟的荔枝品种,名字起得极富诗意,叫“三月红”,资料上说五月上旬正是其果叶最佳观赏与品味期。只是她这些日子在村里转悠,目光所及皆是麦田与普通屋舍,并未亲眼见到成片的荔枝林,此刻见到这实实在在的果实,倒有几分意外之喜。 伍泽和那陌生男子见到于真真和凌希一同出来,而且是在这个时间点,脸上都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虽然瞬间便恢复了常态,但于真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伍泽率先笑着招呼,打破了那瞬间的凝滞:“于小姐,凌希,这么晚还出去?来,尝尝刚摘的‘三月红’,林叙刚送来的,味道正当时。” 他说着,目光自然地在于真真和凌希之间扫了一下。 于真真本质上是个爱吃水果的人,看到那水灵灵、红艳艳的荔枝,脚步下意识就慢了下来,喉间不自觉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但她和凌希还有至关重要的“正事”要办,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显出一丝挣扎和犹豫。 伍泽是何等通透的人,见于真真这般模样,便了然一笑,不再多问,顺手从篮子里拿起一串最大最红的,荔枝梗上还带着翠绿的叶子,热情地递了过来:“拿着路上吃,刚摘下来的,还带着凉气,新鲜得很。” 于真真那点犹豫被眼前的甜蜜诱惑冲散,她接过那串沉甸甸的荔枝,她由衷地道谢:“谢谢!” 那位被称作“林叙”的男子也朝她和凌希友善地点了点头。 于真真再次道谢,将那串珍贵的荔枝小心地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小团温暖的火焰,和凌希一起快步走出了客栈大门。身后温暖的灯光与模糊的笑语被厚重木门隔绝,清凉而略带潮湿的夜风立刻迎面扑来,让她精神一振。 两人沿着村中唯一那条通往北边的、昏暗崎岖的小路,默然前行。四周是纯粹的静谧,只有不知名的虫儿在草叶间不知疲倦地叫着,以及他们自己轻一脚重一脚的脚步声,敲打着夜的寂静。 于真真掰下一颗最为饱满丰腴的荔枝,指甲轻轻掐开那粗糙红艳的果壳,细微的破裂声响过,吹弹可破的果肉便露了出来,甘甜的汁水瞬间沁湿了她的指尖。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冰凉的果肉塞进嘴里,牙齿轻合,清甜冰冽的滋味立刻在舌尖轰然炸开,完美地驱散了夜行带来的一丝紧张。 “喏,你也吃。”她又利落地掰下几颗,递给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凌希。 凌希接过,默默地剥开,安静地吃着。微微的月光勾勒出他侧脸柔和的线条,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眼神有些飘忽,显得有些出神。 “怎么了?”于真真咽下口中的甜蜜,低声问道。 “没什么,”凌希轻轻摇头,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只是觉得……这荔枝,真甜。” 于真真笑了笑,没有再接话。甜美的果实与前方未知的、可能潜藏着危险的黑暗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寻常的夜晚,陡然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诡异的张力。 眼看快要到达厂子附近,而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茂密幽深的小树林就在眼前,于真真立刻收敛了脸上残余的笑意,整个人的气质变得警惕而专注。 她拉了一下凌希的衣袖,用几乎只有气音的音量低声道:“跟我来,小心点。” 凌希依旧很配合,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两人身形一闪,迅速而灵巧地隐没在了树林浓重的阴影里。林木特有的清新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和腐烂叶子的味道,却也很好的将两人隐藏在里面。 有时还会有流浪的小狗突然出没,细碎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被放大,出现面前太突然,于真真被吓到时又不敢发出声响,每当这时凌希第一时间安抚于真真是流浪狗,同时将流浪狗抱住在他们反回客栈之后将流浪狗收好,第二天白天会送到村里养小动物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类似的场景在不断重复中悄然推进。 于真真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竟能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执着和……近乎本能的行动力。她凭借着那份日益精细的手绘地图,以及凌希对本地地形、小径的了如指掌,竟然真的逐步摸清了厂子入口处保安巡逻交接的大致时间规律和人员配置。 她发觉自己竟然有做侦探的能力,带着凌希这个临时的“助手”,潜伏在厂区外围的树林、杂草丛生的土坡,甚至是一处早已无人居住、窗棂破败的废弃民房后。回去后她会在小本子上记录下她观察到的一切可疑细节——保安的数量、换岗时间、车辆进出频率…… 同时,这几天于真真也在暗地里仔细观察着凌希的举动。两人在共同的“潜伏”行动中,她言语间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偶有险些被巡防人员发现的情况,但总是在关键时刻,靠着凌希对环境的熟悉和机警的反应化险为夷。正是这种有惊无险的经历,让于真真对凌希的戒心慢慢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加深的、带着些许依赖的信任。 但是她仍然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并不向凌希解释太多她的全盘计划和最终目的,只是让他跟着、看着,用她的话说,“让事实说话”。 “你看,”她会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隐蔽角落,指着远处在夜色中只剩下庞大而沉默轮廓的厂区,用气音对凌希说,语气带着一种发现破绽的得意,“它对外说是造纸厂,可你仔细听,从早到晚,你什么时候听到过里面传出大型机器该有的轰鸣声?晚上这么安静,如果真有什么大型生产线在运转,不可能连一点低频的噪音都没有。这太不正常了。” 凌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张了张嘴,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于真真却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绝对噤声,她的目光则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紧紧盯着远处厂门口那点昏黄的灯光和偶尔晃动的人影。 偶尔,在他们的观察中,会出现一个被门口保安恭敬称为“谢厂长”的年轻人。 那男人看上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留着几乎是贴着头皮的青皮寸头,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弹力T恤,清晰地勾勒出一身线条分明、贲张有力的腱子肉。 比起厂长,更像是一位退役军人,魁梧挺拔,警觉,每次出入时,都会扫视周围的环境。 “你看他那样子,”于真真在本子上“谢厂长”三个字后面狠狠画了个圈,然后凑近凌希,用极低的声音分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畏惧,“哪家正儿八经的厂长是这副德行?这身肌肉,这眼神,看着就像下一秒就能抄起家伙跟人拼命似的。他在这里,绝对不是为了管理生产。” 凌希看着那个“谢厂长”,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也在认真思考这个明显不合常理的现象,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困惑。 然而,最让于真真感到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的,还是那些总是在深更半夜、夜色最浓、人迹最罕至的时刻。 通常是凌晨两三点,如同幽灵般悄然驶入厂区封闭大门的巴士车。它们熄了大部分车灯,引擎声压抑到最低,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门。借着厂区边缘偶尔扫过的探照灯光或月光,于真真多次惊恐地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几乎清一色是步履蹒跚、需要人搀扶、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他们穿着各异,但脸上大多带着一种茫然的、逆来顺受的疲惫,被几个穿着统一深色制服的人员沉默而迅速地引导着,步履蹒跚地走入厂区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像是被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吞噬。 她从未见过这些老人从那个大门出来过。偶尔,也能看到零星的、看着像是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被带进去,但同样是有进无出,如同石沉大海。唯一能算作“出来”的证据,就是看到他们再次坐上那辆色调沉闷的巴士,但那时车上的人一个个都显得异常憔悴,面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麻木,仿佛不仅被榨干了体力,连魂魄精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这些零碎的、看似无关却又指向明确的线索,在于真真的脑海里疯狂地拼凑、碰撞、发酵。 电信诈骗?非法拘禁、强迫劳动?似乎都有些相似,却又都不完全吻合。那些数量不明的老人被集中“关押”在这样一个隐秘的厂区,年轻人有进无出、出来时形销骨立如同被榨取过的状态……一个更可怕、更黑暗、更超越她日常认知的猜想,逐渐浮现在她心头,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道……是买卖年轻人的活体器官?或者,是利用这些失去反抗能力、与社会联系淡薄的老人,进行惨无人道的非法药物或手段的人体实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附骨之疽,让她浑身发冷,不寒而栗。 这天晚上,在结束了一次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的潜伏之后,两人悄悄返回客栈。 于真真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她郑重地摊开那个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画满各种符号和箭头联系的宝贝本子,逐条向凌希分析、阐述她的“重大发现”。 她的语气从最初发现疑点时的冷静,到分析谢厂长时的笃定,再到描述深夜大巴和那些憔悴人影时的惊惧,情绪层层递进。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说出了自己推导出的、最坏也是最合理的推测:“凌希,你冷静地想一想,综合我们看到的这一切,这哪里还可能是简单的电诈或者拐卖劳工?我怀疑……他们是在进行非法的、灭绝人性的活体器官买卖!或者,是利用那些可怜的老人做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能同时涵盖所有这些诡异的迹象!” 凌希听得完全呆住了,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猝不及防间听到了什么只存在于荒诞小说里的天方夜谭。 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错愕,喉结滚动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冲口而出,想要反驳,想要解释,但最终,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愕然、无奈和一丝……哭笑不得的眼神看着于真真。 于真真看着他这副显然是受到巨大冲击、以至于失语的样子,心中顿时了然,甚至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这孩子,果然被这邪恶组织的表象蒙蔽得太深了!长久以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或许已经习惯了某些不正常的现象,甚至被洗脑,以至于当血淋淋的真相被骤然揭开时,他脆弱的世界观根本无法承受,产生了强烈的认知失调。 她心中那股混合着怜悯、责任与坚定决心的复杂情绪更加汹涌,她伸出手,沉重地拍了拍凌希尚且单薄的肩膀,语气沉痛而又带着一种“我完全理解你此刻感受”的宽容:“没关系,凌希,我知道这很残酷,很难让人立刻接受。你……你被他们欺骗、蒙蔽了太久,一直生活在谎言里,一时转不过弯来,姐姐非常理解你,不怪你。” 凌希:“……” 他看着她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闪烁着灼灼光芒的、充满了“正义使命感”和“我已经看透一切真相”信念的眼睛,感受着她话语里那份不容置疑的“为他好”的意味,最终,把所有翻腾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地、无比艰难地、混合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硬生生咽了回去,沉入心底。 他低下头,避开她灼热的目光,仿佛一瞬间承载了某种远超他年龄的、沉重得难以言说的重量。 于真真将他的沉默和低落,完全解读为了被残酷真相震撼过后的茫然、无措与内心激烈的挣扎。她并不急于求成,知道需要给他消化和接受的时间。 她“啪”地一声合上本子,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而果决,像是在制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但是,我们不能止步于猜测!光是怀疑,永远无法撼动他们。我们必须找到更确凿、更无法辩驳的证据!最好是影像资料。明天晚上,我们想办法再靠近一点,看看能不能用手机拍到些什么内部的情况,或者那些人的清晰正脸……” ------------ 第7章 与过去告别 于真真正极力向凌希阐述着她那套关于“黑心工厂”和“人体实验”的惊人推论,情绪激动,言辞凿凿,仿佛已经掌握了确凿无疑的证据。 凌希安静地听着,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里情绪复杂,有无奈,有挣扎,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甸甸的东西,仿佛承载着远超他年龄的秘密。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将所有辩白咽回肚子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疑惑的温和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之间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脸?脸怎么了?” 于真真和凌希闻声同时抬头,这才发现伍泽不知何时已提着一竹篮鲜红欲滴的荔枝,大步走到了两人跟前,他们方才说得太投入,竟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伍泽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仔细端详着于真真的脸颊,眉头微蹙:“过敏了吗?看着不太对劲。” 于真真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茫然道:“没有啊……” 但指尖传来的异样触感让她的话戛然而止,她狐疑地又反复摸了几下,原本光滑的皮肤上果然起了好几个明显的、带着硬芯的包块,分布得还挺“均匀”。 伍泽见状,语气更加肯定:“看着像被什么东西咬的?奇怪,客栈每隔一周都会彻底灭一次蚊虫,按理说不应该啊。” 他脸上露出些许困惑,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意外。 伍泽还在分析可能的原因,于真真心里却已门清——这肯定是最近几晚为了“侦查”,跟着凌希在草丛树林里潜伏的“战利品”!一想到自己可能“破相”,她顿时慌了神。 “我去看看!”她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继续刚才的“宏大计划”,急匆匆地就往自己房间冲,脚步里都带着一股焦灼。 冲回房间,于真真第一时间扑到穿衣镜前。镜中的景象让她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白皙的脸颊上,果然分布着好几个醒目的红色肿块,虽然不算特别巨大,但在她精心保养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尤其是她这个即将奔三、已经开始认真护肤的年纪,这些突如其来的“印记”简直是对她自尊心的小型袭击。 正当她对着镜子愁眉不展,考虑着是冰敷还是赶紧找抗过敏药时,门外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 “叩叩叩——” “姐姐。” 是凌希的声音。 于真真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才打开门。 凌希站在门外,傍晚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年轻而干净的轮廓。 即便早就知道凌希长得好看了,于真真开门的一瞬间,看着晚霞背景下凌希的脸,还是有些失神。 他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递过来一支小巧的药膏:“应该是最近天气潮热,姐姐身体可能也有些疲惫,免疫力稍差,被蚊虫叮咬后引起的过敏反应。抹这个膏药吧,效果很好,明早应该就能消肿大半了。” 他的声音平稳而令人安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同时,他另一只手将伍泽刚才提的那只竹篮子递到她面前,里面饱满的“三月红”荔枝像一团团小小的火焰:“伍泽给你的,很甜,尝尝看能心情好些。” 于真真一手接过药膏,另一手提着沉甸甸的荔枝,心里那点因为“毁容”而起的慌乱,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 她忍不住抱怨,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类似于在信赖的人面前才会流露的委屈:“白天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起这么多的包啊?也太欺负人了。” 凌希看着她微微嘟起嘴的样子,眼底笑意加深,耐心解释道:“最近是有些外来的花蚊子,毒性比本地的大些,咬的包确实不容易消。不过姐姐别担心,这个药膏是针对性的,只要及时涂抹,不会留下印子的。” 于真真听了,下意识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睛:“我的脸……真的没事吧?不会几个月都下不去吧?” 她可不想顶着一脸包在村里晃荡。 凌希的笑容温暖而肯定,眼神清澈,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这个膏药好使,是特制的。抹上明天就能消肿,姐姐信我。” 他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让姐姐有事的。”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由他说出来,却带着一种格外郑重的意味。 于真真看着他干净的眼睛和认真的表情,彻底放心了。 她接过药膏,忍不住带着由衷的赞叹打趣道:“凌希,你们做兽医的是不是都这么会照顾人啊?又细心又靠谱。” 脸上的危机暂时解除,于真真的思绪又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正事”上。她刚想重提刚才关于明天晚上继续“行动”的话题,才开口说了“明天……”两个字,就被凌希自然地接过了话头。 “明天我要给小榆打疫苗,它最近恢复得不错,需要加强一下。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主动发出邀请,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那段关于犯罪窝点的沉重对话从未发生过,“它现在可比之前精神多了,应该会喜欢姐姐去看它。” 于真真被他带着走,想到那只勇敢护主,虽然没护住,反而自己受伤的小猪仔,心里一软,立刻点头:“好啊!它没事就太好了。明天什么时候去?” “吃过早饭吧。”凌希说着,目光不经意地在于真真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那时候光线好,也暖和。” 话音刚落,一阵清晰的“咕噜——”声很不合时宜地从于真真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声音在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响亮,于真真脸上瞬间爆红,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几天晚上忙着“夜探敌营”,根本顾不上吃晚饭,中午那顿又凑合,肠胃早就开始抗议了。 凌希仿佛没有听到那声尴尬的肠鸣,神色如常,非常自然地提议道:“我刚看伍泽哥在厨房煮面,他的手艺一直很稳定,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尝尝?总饿着对胃不好。” 于真真和凌希相处这些天,在他面前出糗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最初的窘迫过后,倒也很快释然。 听到有现成的、热腾腾的面条可以吃,而且不是外卖,她立刻点头如捣蒜:“要!当然要!” 现在对她而言,一碗家常面条的诱惑力,远超任何山珍海味。 两人一同走向厨房,还未进门,就已闻到一股浓郁骨汤香气,悠悠地飘散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厨房里,伍泽正背对着他们,在灶台前忙碌,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和气笑容,目光在于真真和凌希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于真真脸上那几个依旧明显的红包上,关切地问:“于小姐,脸好点了吗?凌希给你药膏了吧?” “给了给了,谢谢关心。”于真真连忙道谢。 伍泽点点头,一边利落地将面条捞进三个早已准备好汤底的大碗里,一边招呼他们:“来得正好,面刚出锅,快坐下吃吧。” 他动作娴熟地在每碗面上卧上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再烫上几根翠绿的小油菜,最后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色香味瞬间俱全。 于真真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心里微微一动,三碗面?显然是伍泽在煮的时候就把她这份算进去了。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让她在这个略显古怪的村庄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属于人情的暖意,她默默地将这份善意记在心里。 面条汤鲜美,荷包蛋的火候掌握得极好,内里溏心。 于真真吃得额头微微冒汗,连日的疲惫和心绪不宁,仿佛都被这碗朴素却温暖的食物熨帖了不少,她忍不住由衷赞道:“伍泽,你这手艺真是太棒了!比很多专业面馆做得都好吃。” 伍泽笑了笑,语气平和:“喜欢就好,我也就是随便做做,能入口就行。” 饭后,三人移步到前厅大堂。 窗外夜色已浓,伍泽泡了一壶清茶,气氛松弛而惬意。 于真真捧着温热的茶杯,再次向伍泽表达了对面条的感谢。 伍泽摆摆手,笑容温和:“于小姐太客气了,其实我也是听凌希说你晚上好像没怎么吃东西,才多下了一把面。是他心细注意到了。” 于真真闻言,扭头看向身旁安静坐着的凌希。 凌希正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轻声解释道:“我看村里刘婶的餐馆这几天关门都比平时早,猜姐姐可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吃饭。” 刘婶就是村里那家小餐馆的主人,也是于真真平时解决吃饭的地方。 于真真心里暖流淌过,摇了摇头:“不是刘婶关门早,是……” 她顿了顿,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是我自己不太喜欢在外面吃饭,总觉得少了点……嗯,‘锅气’?或者说少了点家的味道吧。” 她说着,脸上又露出那种带着点倔强和信心的神情,“等过几天不忙了,我还是想试试自己做饭。” 话说到这里,她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家神秘的食馆,忍不住好奇地问:“对了,伍泽,你提过的食馆到底在哪里?我来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地方,你是不是在骗我呢?” 伍泽闻言,目光几不可察地飞快扫了凌希一眼,随即笑着点头,语气带着点意味深长:“怎么会骗你,只是啊,那家店的老板……性子是比较特别,开店全凭心情,是很佛性,至于什么店铺在哪里,我告诉你也没有用,还需要你靠缘分自己去碰。” 他用了和之前凌希类似的形容,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 凌希在一旁保持着沉默,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夜色渐深,伍泽率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事,都早点休息吧。” 三人互道晚安,便各自散了。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只有不知名的秋虫在角落不知疲倦地叫着。 于真真没有立刻回房,她站在廊下,仰头望着夜空,今晚月色很好,洒在院中的青石板和摇曳的凌霄花叶上,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边。 凌希也没有马上离开,他走到于真真身边,同样仰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月光柔和了他侧脸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沉静。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姐姐不喜欢去外面吃,以后就在店里吃吧。我明天和伍泽说一声,让他晚上做饭时都带上你的份。”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于真真心里感激,却也不想太过麻烦别人,尤其是不想因此给凌希添负担,“明天我自己和伍泽说吧。” 她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总不好一直麻烦你帮我开口。” 凌希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月亮,声音温和却坚持:“小事情,姐姐不用和我客气。能帮到姐姐,我很开心。” 他说话时声音略微低了一些,温和而真诚。 于真真看着他被月光勾勒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个看似阳光开朗的“弟弟”,身上似乎总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与他年龄不符的孤寂和沉重。 她不再推辞,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笑容真切了许多:“那好吧,凌希,谢谢你了。真的……很谢谢你。” 回到房间,于真真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洗净脸,然后对着镜子,将凌希给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脸上的每一个红包上。 药膏带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草药香气,触感清凉,确实缓解了之前的灼热和痒意。 处理完脸上的“危机”,她疲惫地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死党赵子文拨了个视频通话。 连轴转的忙碌吞噬了所有闲暇,于真真与闺蜜的对话框里,只剩下每日一条例行公事般的“平安”。不是不想倾诉,实在是疲惫如山倒,消息发出去的瞬间,眼皮就开始打架,常常来不及等到回复,便已握着手机沉入梦乡。 电话几乎是秒接,赵子文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她堆满书籍和画稿的书桌,“真真!你可算想起我来了!怎么样?在那个什么庄梦庄还好吗?你调查的厂子怎么样了?” 于真真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避重就轻地聊了些村里的日常,比如景色很好,很安静之类的。 但赵子文何其了解她,三言两语就察觉到了她似乎有心事,在于真真又一次走神后,她忽然说道:“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曲锐最近跟疯了似的到处找你。这几天总跑到我们学校来堵我,说什么我一天不说出你的下落,他就一天不离开。哼,装什么深情!前天下那么大雨,他连伞都不打,就在教学楼外面站着,淋了个透心凉,活该!最好接下来几天都下雨,浇死他!” 于真真听到曲锐的名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心里并没有泛起太多涟漪,只剩下一种淡淡的疲惫,“这样对你影响不好,我明天给他打个电话说清楚吧。” “有什么影响不好的?”赵子文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在里面安心上课,他在外面爱站多久站多久,我又不会少块肉。不过你真要给他打啊?别又心软了!” “不会了。”于真真摇摇头,语气平静而肯定,“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和赵子文又闲聊了几句,互道晚安后,于真真挂了视频。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最终还是起身,走到窗边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起,仿佛对方一直等着电话,听筒里传来曲锐平静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急切:“真真?是你吗?” 于真真握着手机,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那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老树上,声音平稳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是我。曲锐,不要再去找赵子文了,这跟她没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曲锐试图保持冷静,却依旧透露出焦灼的声音:“真真,这半个多月,我想你已经冷静下来了。我们能不能见一面,好好谈谈?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曲锐,”于真真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你该知道的,从我看到那份合同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结束了。不是误会,是三观不同,我们……不可能了。” “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不对,我承认我利用了规则的漏洞。但我可以改,公司那边的合同我立刻撤回修订版!”他还在试图解释,试图挽回,没有等来于真真的回应,曲锐的声音低沉下去,“真真,对不起。” 若是在一个月前,听到他这样低声下气的道歉,看到他为自己淋雨,于真真或许真的会心软。但此刻,她心里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她见识过了他完美面具下的冰冷算计,也看清了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无法弥合。 她和曲锐是三观本心上的不合,曲锐现在爱她,想要和她结婚,可以为她让步。 可是以后呢? 他们还会有无数三观不合的时刻,爱情在柴米油盐和日常争吵中消耗,曲锐最后回忆起这些事情,对她恐怕只有怨怼,何必要折磨两个人呢? 窗外的微风吹动着她的发丝,于真真嘴角牵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曲锐,也祝你幸福。” 她了解曲锐,他有他的骄傲和底线。在她如此明确而冷静地拒绝了二次之后,他绝不会,也不屑于再做更多的纠缠。他的人生信条是高效和向前看,不会允许自己长时间沉溺于一段已经被宣判“结束”的关系里。 果然,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他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用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沙哑的声音回道:“……我明白了。你……照顾好自己。”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通话就此结束。 于真真挂断电话,心中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也没有解脱后的狂喜,只有一种如同潮水退去后的宁静与空旷。 那段曾经占据了她生命绝大部分色彩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落下了帷幕。 她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和草木芬芳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沉积已久的、名为“过去”的块垒,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 第8章 惊魂之夜 持续了一周的“夜间侦查”,因“小榆”需要定期打疫苗而不得不暂停一天。 于真真对此并无异议,甚至隐隐松了口气。连日的精神紧绷和蚊虫叮咬,让她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娇嫩皮肤吃尽了苦头,尽管凌希给的药膏效果显著,但旧包未消,新包又起,实在算不上美好的体验。 去往老榆大爷家照看“小榆”,有两条路。一条是平坦的主路,另一条,则是于真真偶然发现的、藏在民居之间的石阶小径。 第一次跟随凌希走上这条小路时,于真真便被瞬间俘获了。 那是一段石阶路,由灰色的青砖铺成,石阶两侧和缝隙间点缀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小路蜿蜒向上,被茂密的绿树环绕,枝叶交错成天然的绿荫,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光斑跳跃,如梦似幻。另一侧是古朴的建筑和粗壮的树木,藤蔓缠绕其间,透着浓浓的古朴与清幽,仿佛是时光镌刻出的静谧小径,每一步都似在与岁月轻声对话。 走在这条小径上,仿佛瞬间脱离了尘世喧嚣,每一步踏在石板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都像是在与沉淀已久的岁月轻声对话。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蒸腾出的清新气味,让人心不由自主的慢慢平静下来。 自那以后,于真真每次出门,只要时间允许,都会特意绕到这条小路上走一走。有时甚至会来回踱上几趟,指尖轻轻拂过墙头探出的无名小花。她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去感受这条小径所承载的、无声流淌过的漫长光阴。 这个时候凌希通常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看着她沉浸其中的侧脸,眼神温和并不打扰这份静谧。 老榆大爷家就在小径的尽头,一处带着宽敞院落的平房,来过几次,但是于真真一次也没有碰到过榆大爷本人,她也没有问凌希,毕竟到这里没几天,她就察觉到这是一个没有老人和小孩的村子,又怎么可能有‘榆大爷’呢。 “小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愈发显得粉嫩可爱,见到凌希和于真真进来,便吭哧吭哧地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们的裤脚。 凌希熟练地蹲下身,将“小榆”轻轻抱在怀里,他没有立刻打针,而是先用手掌缓慢地、有节奏地抚摸着“小榆”的背脊,低声安抚着:“小榆乖,一下下就好,不疼的……”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小榆”起初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但在凌希持续的抚摸和低语中,竟真的渐渐平静下来,圆溜溜的黑眼睛慢慢的闭上,打起了瞌睡。 于真真在一旁看着,心里再次感叹凌希对动物的耐心和关爱。 针头刺入的瞬间,“小榆”还是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本能地挣扎,但凌希的手臂稳稳地环抱住它,不让他挣脱,很快注射结束,凌希迅速拔出针头,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片脆嫩的菜叶递到“小榆”嘴边。 小家伙立刻被食物吸引,忘了刚才那点小小的不适,欢快地啃了起来。 “它可真信任你。”于真真忍不住说道。 凌希将“小榆”放回地上,看着它蹦跶着跑开了,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动物其实很单纯,谁对它好它能感觉到。”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有时候,它们比人更容易付出信任。” 于真真觉得他话里有话,但看他已经起身去收拾药箱,便没有深问。 时间悄然滑入五月中旬,天气说热就热了起来,雨水丰沛,蚊虫也愈发猖獗,暂停了的“侦查”活动,在于真真的坚持下,再次启动。 用她的话说,“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因为我的脸就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于是,天色渐暗时,两人又出现在了厂区外围那片熟悉的小树林里。 于真真全副武装,长袖长裤,脖子上还围了条凌希拿给她的薄丝巾,饶是如此,嗡嗡作响的蚊子依旧无孔不入地寻找着下口的机会,她一边不停地挥手驱赶,一边小幅度地跺着脚,试图缓解双腿因长时间蹲守的麻痹感。 凌希依旧安静,他似乎对蚊虫有着天然的免疫力,或者极强的忍耐力,只是专注地望着厂区方向,偶尔在于真真动作幅度过大时,会轻轻扶住她。 “今天好像特别安静,”于真真压低声音,语气有些焦躁,“会不会是他们有所察觉了?” “不能吧。”凌希的声音依旧平稳,“或许他们都休息了?” 就在于真真觉得今天可能又要无功而返,厂区那扇沉重的铁门,突然在夜色中发出了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向内打开。 她精神一振,立刻屏息凝神。 紧接着,一辆、两辆、三辆……足足五辆大巴车,依次从厂区内驶出,停在了门前的空地上。车灯划破夜色,映照出车上的人影——全是年轻的女性!而且还能看到她们穿着统一的运动服,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人都安静地坐着。 于真真粗略估算了一下,每辆车至少能坐十个人,这五辆车岂不是也五十个人?!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社会新闻里关于拐卖、关于缅北诈骗园的恐怖报道!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坏了!出大事了!”她猛地抓住凌希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因极度紧张而颤抖,“这么多人……还是女孩子!他们这是要把人运到哪里去?缅北吗?!不行,我得报警!立刻报警!” 她慌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就要去解锁屏幕。 “等等!”凌希一把按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姐姐,你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这么多的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凌希紧紧按住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语速依旧清晰:“你想想如果真是要做那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怎么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地用大巴车、穿着统一服装在晚上运送?这太引人注目了!这不符合逻辑!” 于真真一愣,凌希的话像一盆冷水,让她沸腾的血液稍微降温。 是啊,犯罪难道不应该更加隐蔽吗?这么大阵仗…… “那……那这是怎么回事?”她依旧无法放心,声音里带着惶惑。 “这个.....不太好说。”凌希他看了一眼那些已经陆续开走的大巴车,“这样,你在这里等着,别轻举妄动。我进去看看情况,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出来告诉你。” “你进去?”于真真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进去?那里守卫那么严!” “我是村里的兽医,有时候厂区的……嗯,一些工作犬或者其他动物需要处理,我会进去。” 凌希很轻快的说:“我跟守卫打个招呼,应该没问题。” 于真真看着他那张年轻而真诚的脸,心里天人交战。 让他独自进入那个她怀疑是“魔窟”的地方?太危险了! 可是,不进去,又如何能知道真相?万一……万一真的不是她想的那样呢? 她对自己的判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好吧……”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那你……一定要小心!手机保持畅通,随时联系!如果……如果半小时你还没出来,或者联系不上,我就立刻报警!” 凌希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安抚,有决然,似乎还有一丝……歉疚?他点了点头:“好,等我消息。”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便朝着厂区哨卡走去。 于真真屏住呼吸躲在树丛后,紧张地注视着。 只见凌希走到那个守卫面前,神态自若地说了几句什么,还抬手比划了一下,那守卫竟然真的点了点头,侧身让他通过了! 凌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厂区大门内,那片朦胧的灯光和阴影交织处。 于真真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在半空,这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开始焦灼了。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时间在寂静和蚊虫的嗡嗡声中慢慢过去,于真真不停地看手机,既怕它响,又怕它不响。 她给凌希发的信息石沉大海,拨打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 厂区门口运送女孩的大巴已经全部驶离,周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于真真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湖水冲刷着她的心脏,凌希是不是出事了?他被发现了?被控制住了?还是……他根本就是和他们一伙的,进去就是为了稳住她? 各种可怕的念头纷至沓来,于真真开始为自己莽撞的行为后悔。 是她非要调查,是她鼓动凌希,是她把他推进了这个火坑!如果凌希因此遭遇不测,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报警!于真真下意识去摸手机,屏幕顶端却刺眼地显示着“无服务”。唯一的希望破灭,她的脑海中被凌希可能遭遇不测的想象填满。必须行动了,多耽搁一秒,凌希就多一分危险! 不能再等下去了! 于真真猛地从树丛后站起身,也顾不得隐蔽,她尝试攀爬附近一棵靠近围墙的树察看厂里的情况,但树干光滑,枝杈太高,她屡屡滑落,只在手心留下了火辣辣的擦伤。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她看向那戒备森严的哨卡,把心一横,准备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哪怕只能制造一点混乱,吸引注意也好! 就在她准备冲向哨卡的瞬间,厂区那扇铁门再次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打开,一辆明显不同于之前大巴的中型客车,亮着刺眼的大灯,从里面驶了出来。 车子速度不快,在于真真藏身的树林旁擦身而过,车灯扫过的刹那,于真真瞳孔骤缩——就在车尾的窗边,她分明看到了凌希!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而他的身边坐着的全是穿着统一黑色紧身T恤、肌肉贲张的彪形大汉!那情景怎么看怎么像是他被控制住了,正要被拉出去“处理”掉! 于真真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把凌希带走! “凌希!”她失声喊了出来,再也顾不上隐藏,从树林里冲出来,朝着那辆已经开始加速的客车追去! 她穿着不便奔跑的鞋子,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拼尽全力追赶,但人力怎能追上车辆?眼看着车尾灯越来越远,绝望几乎将她吞噬。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瘫软在地要掏手机报警时,那辆已经开出近百米的客车,尾灯突然亮起,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于真真愣了一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辆客车竟然开始快速倒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精准而迅速地退回到了她的身边,“吱嘎”一声停住。 车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 车上瞬间冲下来两个面无表情的壮汉,动作迅捷,一言不发,一左一右架住了于真真的胳膊,他们的力量很大,于真真根本来不及挣扎,双脚几乎离地,被架上了客车。 一上车,车门在她身后迅速关闭并落锁。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于真真惊骇交加,奋力扭动,却被牢牢制住。 于真真心脏狂跳,强压下极度的恐惧,迅速环顾车内环境,车内灯光不算明亮,但足以看清——加上司机,车上一共有六个同样装束、气息精悍的壮汉。而在车厢的最后一排,她能看到一双伸出来的腿,穿着熟悉的运动裤和鞋子,上半身和脸却被座椅和高大的壮汉们挡得严严实实。 是凌希!他怎么样了? 这阵仗,这气氛……于真真脑海里瞬间闪过“绑架”、“灭口”、“器官贩卖”等恐怖词汇。 求生的本能和对凌希的愧疚交织在一起,让她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咵嚓”一声,直接跪在了狭窄的过道上,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尖锐颤抖:“各位好汉!大哥!求求你们!能不能一命换一命!放了那个男生!所有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逼他来的!要杀要剐冲我来,放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那几个壮汉依旧面无表情,如同铁铸的雕像,直直地盯着她,那眼神像错愕。 怎么可能是错愕。 于真真觉得一定是她眼花了。 见对方毫无反应,她的心也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她牙齿打颤,想到了更坏的可能,声音颤抖又带着绝望:“要不……只割一个肾行么?多少给我留一个?我……我还想活着……求你们了……” 就在于真真濒临崩溃的边缘,凌希那熟悉又带着极度无奈、甚至有些犹豫地传了过来:“嗯……姐姐……其实,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希的声音,瞬间打破了车内凝固得如同实质的恐怖气氛。 ------------ 第9章 参与 月光透过大巴车窗,在车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当于真真看到凌希从过道那头安然无恙地走来,而车里的壮汉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主动侧身让路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你没事?“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目光在凌希和那些壮汉之间来回游移,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车厢在夜色中微微摇晃,凌希缓步走到她面前,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眼底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歉疚:“姐姐,坐下说吧。“ 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却又隐约透着一丝疲惫。 于真真任由他带着在座椅上坐下,那些壮汉依旧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各种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翻涌。 她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凌希,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看到凌希安然无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但眼前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这些身材魁梧的壮汉,这个深夜行驶的大巴,还有凌希与这些人之间那种莫名的默契……她的警惕心不降反升,连带着看向凌希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车内的光线昏暗,却足以让两人看清彼此的表情。 凌希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份因他而生的戒备,他的目光微微闪动,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他习惯性地垂下眼帘,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于真真想起他总是不自觉地回避他人目光的习惯。 “姐姐,车上的几位都不是坏人。“他的声音依然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诚恳,“他们都是医护人员,只是平时可能需要抬担架,所以锻炼得比较健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车厢后方,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后面担架上躺着的彭奶奶,她刚才突发急症,在厂内处理不了,这才连夜送去医院。怕姐姐联系不上我着急,时间紧迫又顾不上解释,索性先带姐姐一起去医院。“ 于真真张了张嘴,想要追问之前那几辆载满女性的大巴车是怎么回事,可看着凌希那双清澈见底却又总是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睛,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真的忘记了提及,还是刻意回避这个话题?这个看似纯良的年轻人,此刻在她眼中竟像是悬疑剧里深藏不露的幕后主使。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于真真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干笑两声,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自然,仿佛真的相信了他的说辞:“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我想多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投向车尾方向,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对了,凌希,奶奶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在车后面吗?我……我能去看看她吗?或许能帮上点忙。” 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迅速扫视着车内环境,寻找着可能的破绽,同时身体微微侧向车门方向,为可能的逃跑预留着空间。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既符合她“热心”的人设,也能让她亲自验证凌希话语的真伪,更是暂时远离身边这几个压迫感十足的壮汉的绝佳借口。 凌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会被拒绝时,他却点了点头,对旁边一位壮汉示意了一下:“好,姐姐跟我来。奶奶需要安静,动作轻一点。” 于真真跟着凌希,小心翼翼地穿过狭窄的过道。 当她看到最后一排座位上,一位面色苍白、呼吸略显急促的老奶奶正闭目倚靠着,身上还盖着一条薄毯时,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至少,病人是真实存在的。 “奶奶有点意识不清,我们刚给她用了点应急药。”凌希低声解释,然后自然地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和一条干净的小毛巾,“麻烦姐姐,帮忙用温水润湿棉签,轻轻擦拭一下奶奶的嘴唇,她有点脱水。” 她接过东西,依言照做,动作轻柔而专注,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她完全沉浸在了照顾老人的事务中——监测呼吸、调整靠枕、用湿毛巾擦拭额头降温,凌希偶尔会低声指导她一两句,语气平稳专业。 这番实打实的照顾,暂时驱散了她脑海中最血腥恐怖的猜想,也让车内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然而,于真真心底的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她一边细心照料老人,一边仍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观察着窗外的路标,等待着车辆下一次停靠的机会…… 既然暂时无法脱身,她决定将计就计,学着凌希那样装出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 她故意提起在树林里等待时被蚊子咬的事,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抱怨:“你看,又被咬了好几个包,你给我的药膏都快用完了。那药膏是在哪里买的?我明天也去买一支。“ 凌希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神柔和了几分,但于真真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我那还有,明天给姐姐拿两支。“ “这几天对厂子的误会,真是闹笑话了。“于真真继续试探着,“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可真要闹出大笑话了。“ 凌希目光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却又隐约带着一丝自嘲:“姐姐是个有爱心的人。“ 他的语气让于真真觉得,他似乎总是在贬低自己,抬高别人。 于真真干笑着摆手:“闲的……闲的。“ 大巴在夜色中平稳行驶,每一分钟对于真真来说都是煎熬。 她一只手始终放在衣兜里,紧紧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然而在几个壮汉和凌希的注视下,她根本找不到机会报警。 突然,她灵机一动,装作自然地要去掏手机:“不知道几点了……“ 手机还没完全掏出来,凌希已经低头看了眼手表:“十点二十。“ 他的反应快得令人吃惊,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举动。 于真真的动作僵在半空,只得又干笑两声:“都这么晚了啊。“ 这个临时想出的计策就这样夭折了,于真真彻底死了心,好在此时车窗外已经能看到路灯,确认大巴确实行驶在主干道上,这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当大巴终于驶入市区,窗外的街景渐渐繁华起来,于真真仿佛听到身体里某根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多时积累的紧张与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得到释放,她不由自主地长舒一口气。 更让她意外的是,大巴真的停在了市区最好的一家医院门口。 于真真微微错愕,难不成真是她想多了? 车门打开,凌希领着她先下了车,随后几个壮汉抬着担架跟了下来,担架上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看上去七十多岁的样子,双目紧闭,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不时发出难受的呻吟。 于真真亦步亦趋地跟在凌希身边,看着老人被送进急诊室,凌希忙前忙后地办理手续,她就像个影子一样紧跟在他身侧。她注意到凌希在缴费时毫不犹豫地扫码交钱,动作熟练得仿佛经常做这样的事,直到老人顺利完成急诊处理,被送进病房挂上点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令她意外的是,凌希并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他让于真真在病房照看老人,自己又转身出去了。 于真真望着病床上虚弱的老人,又不时回头看向门口,凌希走了那么久,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凌希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袋子。 于真真隐约看出是毯子和衣物之类的东西,等他走到近前放下袋子,开口解释时,她才明白他刚才去做什么了。 “姐姐,今晚恐怕要麻烦你在医院待一晚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彭奶奶的视力和听力都不太好,等她打完点滴,能麻烦你帮她换上这套睡衣吗?“ 见于真真面露疑惑,他又补充道:“彭奶奶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特别抗拒医院的护士和护工。你在村里住着,也算是村里人,所以只能辛苦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彭奶奶或许会对你很凶,姐姐别往心里去,其实她只是用表面的坚强掩饰自己的脆弱,但是人很好的。“ 于真真一一记在心里,心里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散:“不麻烦,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凌希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又说有事要处理,便再次离开了。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这是个三人间,却只住了彭奶奶一位病人。 于真真独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直到护士进来拔针,她才猛地惊醒,一抬头就对上病床上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 于真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好休息,明早医生会来查房,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告诉医生。“护士叮嘱完便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于真真和病床上始终盯着她看的彭奶奶,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想起凌希交代的任务,于真真鼓起勇气开口:“彭奶奶,凌希有事,让我帮忙照顾您,我先帮您把睡衣换了吧?“ 病床上的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于真真这才想起凌希说过彭奶奶听力不好,于是提高了音量:“彭奶奶,凌希有事,我先帮您换睡衣……“ “我又不聋,那么大声音干什么。“老人突然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明显的不悦。 她的眼神锐利,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固执和骄傲。 于真真一时语塞,尴尬地拿起放在一旁的睡衣,她将睡衣在床上摊开,放轻声音说道:“彭奶奶,我扶您起来换衣服吧。“ “我自己来。“老人说着,一把抓过睡衣,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个病人。 于真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老人已经利落地开始换衣服,便没有再坚持。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老人每次都要把睡衣凑到极近的距离才能看清正反。 “彭奶奶,那是前面。“她忍不住小声提醒。 “你说什么?“老人抬起头,眉头微皱,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于真真正在斟酌该用多大的音量既能让她听清,又不会显得失礼时,老人突然开口赶人:“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一下。“语气强硬,不容反驳。 于真真顺从地退出病房,在走廊里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轻轻敲门:“彭奶奶,换好了吗?我进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她推门进去,看见老人已经重新躺好,换下来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 这个细节让于真真感到意外,一个视力不好的老人,却能如此整齐地叠放衣物,这需要多么大的耐心和坚持。 这一刻,于真真忽然觉得,或许凌希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倔强而又脆弱的老人,看似凶悍,实则细心又温柔。 ……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向她展示着又一个解不开的难题。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望着病床上安睡的老人,心中的疑虑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愫取代。 于真真先前打过瞌睡,此时反倒没了睡意。 她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三点多,点开和赵子文的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不决,打了一段话又删掉,重新编辑最后还是删除了,她想告诉赵子文今天发生的一切,但时间太晚,而且真相未明,她不想让好友担心。 “和人聊天?打字多费劲,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发视频吗?“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于真真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见原本以为睡着的彭奶奶正睁着眼睛看着她,眼神清明,完全不像是刚醒来的样子。 没等她回答,老人又接着说,语气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固执:“要说我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太依赖电子产品,有事就打电话,几句话说完的事,非要打字聊天,你一句我一句的,也不嫌麻烦。“ 她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于真真手中的手机,那眼神里藏着某种渴望,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又带着几分怯意。 于真真笑了笑,正要解释,却注意到彭奶奶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手机。 忽然间,于真真想起老人病了,却没有亲人陪在身边。 是亲人没有在身边?那亲人知道老人此时的情况吗? 还是老人想给家里人打电话救命? 想到这,于真真的手却快过脑子,将手机递到老人面前:“彭奶奶,你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只见老人伸出手,手碰到电话后,下一瞬间手又收回去,倔强的看了于真真一眼,扭开头:“不打了。” 于真真心里越发疑惑,难不成把她也误会是“厂子里的一员”了? “彭奶奶,要不这样,你和家里通电话,我去外面等着?” 她的话音刚落,却未料到老人突然生气的大声说:“不打就不打,你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事?” 那双满是愤怒的眼睛里,还带着微微的水光。 于真真刚要再劝两句,到嘴边的话又卡住了。又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如果家里人在意,老人怎么可能还需要外人送到医院?他们是晚上十点多往医院来的,如果家里人知道情况,纵然没有时间过来,也会打电话过来。 可是没有。 也就说明老人与家里人不亲,或者不常联系,亦或不在身边。 她此时贸然说借电话让老人给家里打电话,非但不会让老人高兴,反而会惹来老人的伤心。 于真真大学毕业后就上班,平时接触的都是年轻人,面对面前的彭奶奶,也算是她第一次与老人接触,竟然让她生出点束手无策的感觉来。 迟疑间忘记了说话,引来了老人的不满:“好了,我要睡觉了。“ 彭奶奶翻过身背对着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高兴。 于真真看着老人倔强的背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位表面强硬的老人,其实和凌希说的一样,用凶悍的外表掩饰内心的脆弱。 她后悔刚才自己的犹豫,显然伤害到了老人敏感的心。 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凌希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照顾这些老人,看似倔强的外表下,藏的是一颗渴望被需要、被关心的心。 窗外,夜色渐淡,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于真真望着窗外,心情复杂。 这个漫长的夜晚,让她看到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 ------------ 第10章 “谢厂长”迷雾 凌晨五点多,天光未亮。 于真真靠在彭奶奶房间的椅子里,守了几乎一夜,此刻正有些昏昏欲睡,房门被极轻地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门口站着的是凌希。 他的发丝湿漉漉的,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早上未散打温他头发的露水,还是奔波一夜后未干的汗水,额前几缕碎发甚至还在滴水,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他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沾染了夜露与尘土,显得有些潮润,裤脚处甚至能看到些许泥点。 他的动作轻巧得如同习惯了在寂静中生活的状态,推门、侧身、进入,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床上安睡的彭奶奶。 显然,他对这种深夜或凌晨出入需要保持绝对安静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床上呼吸平稳的彭奶奶,确认无恙后,才落在于真真身上,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极轻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 于真真会意,立刻站起身,同样放轻脚步,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凌希在她身后,几乎是屏着呼吸,将房门重新轻轻合上,那“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几乎微不可闻。 “姐姐,这晚辛苦你了。”凌希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但语气很真诚,“我带你去吃早饭,然后送你回村里休息。” 于真真却没有立刻挪步,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担忧地问:“那彭奶奶这边怎么办?她醒来要是需要人……” “阿姨已经过来了,就在隔壁房间候着,放心吧。”凌希解释道,语气平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阿姨?”于真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她下意识地将这个“阿姨”理解成了彭奶奶的家人,或许是女儿或者儿媳。想到有家属来接替照顾,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强烈的疲惫感和饥饿感便席卷而来。她点点头,不再多问,跟着凌希离开了医院。 于真真忍不住快走两步,与凌希并肩而走,轻声问道:“看你的样子,还有你刚才进门的动作,似乎……这样的情况总会发生?” 凌希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许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混在清晨的微风里:“厂子里老人多,年纪大了,身体状况各不相同,突发情况也多,有时候是身体不适,有时候是……情绪上的一些波动,需要人守着。” 他没有细说,但话语里蕴含的信息量却让于真真心头微沉,这个看似平静祥和的“厂子”,背后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沉默地走了一小段,凌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换了话题,语气也轻松了些:“对了,你不是一直对厂子里的情况很好奇吗?昨晚我其实就是去跟谢厂长商量,告诉你厂子的真实情况,没想到彭奶奶突然生病,就都没来得及说清楚。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午就让他带你参观一下厂里吧。” “带我参观?”于真真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凌希。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那个地方戒备森严,连靠近都会被警惕地盘问,铁门、栅栏、巡逻的壮汉……这一切都让她觉得那里神秘且危险。现在对方竟然主动提出带她参观? 这突如其来的“开放”态度,反而让她心里警铃大作,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安抚她这个潜在的“不安定因素”?还是……要拉她入局? 无数个念头在于真真脑海中飞速旋转,百转千回。 她迅速评估着各种可能性,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努力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惊喜和不好意思的笑容:“原本只是……只是有点好奇,没想到还要麻烦谢厂长专门抽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凌希,谢谢你帮我争取这个机会。” 她的语气拿捏得很好,既有对未知事物的向往,又有不想给人添麻烦的懂事。 凌希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只是淡淡笑了笑:“不客气,谢厂长人挺好的,就是看起来严肃点。” 凌希带她去的是一家粥铺,门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个时间点店里已经坐了些早起的人,充满了烟火气。 凌希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便熟门熟路地点了两碗招牌海鲜粥,又加了一碟爽口的腌菜和两个茶叶蛋。 于真真守了一夜,又累又饿,此刻闻到这温暖的粥香,只觉得胃里都在欢呼,她舀起一勺小心的送入口中,软而鲜的粥瞬间温暖了她的胃,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几乎让她感动得想要叹息。 在村里的这段日子,虽然环境优美,但饮食上确实比较简单,大多是村里自产的蔬菜和粗粮,但像这样精致暖胃的粥品却是没有的。此刻这碗再普通不过的海鲜粥,在于真真尝来,简直是无上的美味,每一口都是一种慰藉。 吃完早饭,身体暖和了许多,疲惫感似乎也驱散了一些,凌希开来了一辆黑色的MPV,车身沾着些露水和尘土,看起来风尘仆仆,更印证了他一夜的奔波。 于真真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这个选择带着点微妙的试探和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既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也便于观察。 要不要找个借口留在市里?不回去了?毕竟村子和那个“厂子”,还有眼前这个看似温和善良却处处透着神秘的凌希,都有着太多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那种被迷雾笼罩的感觉让她不安。 然而,另一个声音又在理智地分析:如果对方真的意图不轨,昨晚那样好的机会,为何将她一个人留在医院,没有任何限制? 凌希虽然行踪成谜,但至今为止,他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善意和帮助,甚至他还主动安排了这次“厂子”参观,似乎有意向她展示些什么,消除她的疑虑。 这两种念头在她脑中激烈交战,让她心绪不宁。 于真真明明满腔心事,警惕地想要保持清醒,但或许是车里太过舒适,或许是昨晚确实太累,又或许是那碗热粥带来的饱足感催生了睡意,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断断续续地做着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交织着彭奶奶安详的睡颜、凌希带着水珠的发梢、神秘的高墙铁门,还有那只追着她啄的大鹅…… 她是被车子熄火的声音惊醒的。 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好好地坐在车里,身上不知何时被细心盖上了一件薄薄的男士外套,带着淡淡的、属于凌希的清爽皂角味混合着青草的气息。车窗外,已然是庄梦庄民宿那熟悉的门口,阳光明晃晃地照着,门口的花草生机勃勃。 “醒了?”驾驶座上的凌希转过头,眼神温和,“姐姐先回去好好补个觉。” 于真真有些赧然,连忙将外套递还给他:“谢谢。” “不客气。”凌希接过,随手放在副驾驶座上,“我跟谢厂长约了下午,他应该会下午过来找你。” 他顿了顿,又说:“别担心,就是随便看看。” 于真真点点头,推门下车,凌希这才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回到熟悉的环境,于真真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伍泽并不在大堂,她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如同快进的电影镜头在她脑海中回放,充满了不真实感。 她脱掉外套,走进浴室,让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试图洗去一夜的疲惫和纷乱的思绪。洗完澡躺在柔软干燥的床上,身体是放松了,但大脑却异常活跃,突如其来的“参观”邀请……这一切像一团乱麻,纠缠在她的心上。 “那个‘厂子’……里面到底是什么?”她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恐惧和好奇像两只手,不断地拉扯着她。 想着想着,意识再次模糊起来,身心俱疲的她,终于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窗外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吵醒的,猛地从床上坐起,她想起凌希说的谢厂长下午会过来! “几点了?人来过了吗?会不会错过了?”她有些慌乱地抓过床头的手机,按亮屏幕——下午一点二十三分。 还好,时间还不算太晚。 她立刻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洗手间洗漱,一边忍不住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院子里阳光正好,伍泽正和一个男人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喝茶聊天,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T恤,肩膀宽阔,身形挺拔健硕,即使坐着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同于常人的精干气质。 是那个谢厂长。 于真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迅速整理好自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平静,然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伍泽和那个男人同时转过头来。 伍泽笑着招呼:“于小姐,醒啦?过来喝杯茶。” 于真真走过去,目光不可避免地与那个男人对上,他看起来果然很年轻,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沉稳,确实不像个传统意义上的“厂长”,反倒更像……于真真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太好的联想,比如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或者……她赶紧掐断这个念头。 谢堂站起身,他个子很高,他并不在意于真真打量中带着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甚至颇为友好地伸出手,嘴角牵起一个算是和善的弧度:“你好,我是谢堂,造纸厂的厂长。昨晚彭奶奶的事,多亏你了。”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薄茧,握手时很有力。 于真真飞速地与他握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应道:“不客气,应该的。” 她正想着该怎么寒暄,就听到谢堂下一句话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开—— “听说你对我们厂子很感兴趣?” “咳!咳咳咳……”于真真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顿时咳得面红耳赤,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心里暗骂自己没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同时更加确定凌希肯定跟这位谢厂长说了不少关于她的那些“好奇”,甚至可能带有“怀疑”的话。 谢堂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十分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平时厂子管得确实比较严,主要是为了里面老人们的安全和清净着想。不过嘛……” 他顿了顿,目光在于真真脸上扫过,带着点审视,又似乎有点别的意味:“凌希开了口,你又帮了忙,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现在正好有空,可以带你进去逛逛,之后要是还想来,也随时欢迎。”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在于真真听来,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深意。 是试探?是警告?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展示? “那……那就麻烦谢厂长了。”于真真压下心中的惊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感激。 “走吧。”谢堂言简意赅,对伍泽点了点头,便率先朝院子外走去。 于真真赶紧跟上,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终于,她要揭开这个神秘“厂子”的面纱了吗? 在谢堂的带领下,于真真第一次踏进了那道戒备森严的、她曾在远处窥探过无数次的大门。 门口站岗的壮汉看到谢堂点了点头,目光在于真真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离开但并没有阻拦。 迈入大门的一瞬间,于真真愣住了。 厂子里的景色和她脑补中的任何阴暗、诡秘、甚至血腥的场景都完全不同,简直是两个世界。 映入眼帘的,根本不是想象中机器轰鸣、管道林立的工厂景象。这里没有高耸的烟囱,没有刺鼻的气味,没有忙碌的流水线。 这……这哪里是工厂? 这分明就是一个规划得极好、设施齐全、环境优美的小型社区,或者说,一个浓缩版的、理想的乌托邦村落。 脚下是一条干净平整的柏油小路,两旁是精心修剪的绿化带和郁郁葱葱的树木,顺着小路往里走,她看到了设施齐全的小公园,里面有凉亭、健身器材,还有几个老人正在慢悠悠地打着太极;看到了成排的、带着小院子的低矮住宅,样式统一,看起来温馨舒适;看到了挂着“文化活动中心”牌子的建筑,旁边甚至还有类似幼儿园的场所,里面传来孩子们隐约的嬉笑声;更远处,她竟然还看到了小型的商场、视野开阔的广场,甚至一个招牌上写着“KTV”……这样的装修风格,于真真又不真实的觉得她进入了八十年代。 她彻底傻眼了,站在路口,有些不知所措。 这完全颠覆了她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想象,电诈窝点?器官买卖?人体实验?邪教据点?哪一个会和眼前这片宁静祥和、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街上的人们。 正如凌希之前隐约透露的,视线所及之处,基本上都是老年人,他们穿着各异,神态悠闲,确实……十分chill。 街角的长椅上一位老爷爷穿着笔挺的西装上半身,下身却是一条格格不入的卡通睡裤,正端着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另一位老爷爷手里牵着两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赫然是两头悠闲踱步、哼哼唧唧的大肥猪!他就那样坦然地牵着猪在街上溜达,仿佛遛的是两条名贵犬种。 更让她惊讶的是,一辆小巧的社区巴士缓缓驶过,开车的司机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爷爷,开得四平八稳。 还有一个骑着自行车、车筐里放着牛奶瓶的送奶工,那佝偻的身形也分明是位老人。 难道这里是在剥削老年劳动力?这个念头在于真真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慢节奏的、近乎停滞的悠闲状态,阳光暖暖地照着,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却又无法忽视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看似随意站立或走动,但眼神锐利、身形矫健、时刻关注着四周动静的年轻人,他们与周围慢悠悠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穿着普通的便装,但那种训练有素的气质却难以完全掩盖,确实有点像……便衣特工或者安保人员。 他们的存在,像是一根根细小的刺,提醒着于真真,这片“爱与和平”的表象之下,或许隐藏着她尚未触及的真相。 谢堂带着于真真沿着主要道路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真的只是“稍微逛了一圈”,并没有深入某个建筑内部去详细讲解。 一路上,他的电话响个不停,他不断地接起、低声交谈、挂断,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看起来确实非常忙碌。他与于真真交流的时间几乎没有,只是偶尔在她对某个景象露出过于惊讶的表情时,会投来一瞥,但并不多做解释。 这种“放任自流”式的参观,反而让于真真更加困惑。 从厂子里出来,重新站在那扇大铁门外,于真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阳光依旧明媚,但她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她质疑眼前所见的真实性,这一切会不会是精心布置的障眼法? 为了迷惑她这个外来者?那些悠闲的老人是不是演员?那些设施是不是临时搭建的样子货?毕竟,一个“造纸厂”内部是这般景象,本身就荒谬至极。 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如果只是为了糊弄她一个人,搞出这么大一个阵仗,建造一个如此逼真、设施如此齐全的微型社区,这成本未免太高了,也太过于小题大做,逻辑上似乎说不通。 两种念头在她脑中激烈碰撞,让她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亲眼所见的祥和,与她之前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的“犯罪窝点”的想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反差让她之前紧绷的神经和坚定的怀疑,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没敢直接问谢堂“造纸厂怎么是这样的”这种蠢问题,谢堂将她送到民宿门口,只说了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伍泽或者凌希”,便匆匆离开了,似乎还有更多紧急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于真真独自站在民宿院子里,望着远处那堵依旧森严的高墙,心情复杂,探索的欲望并未消失,但之前那种非黑即白的恐惧和敌意,却在亲眼所见之后悄然发生着变化。 一种更复杂、更微妙的好奇心,混合着仍未完全消散的疑虑,在她心底慢慢滋生。 她对凌希的认知,似乎也需要重新评估。他在这个看似普通实则古怪的“厂子”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心底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这次短暂的“参观”,变得更加浓郁和扑朔迷离了。 ------------ 第11章 第二次面试 接下来的几天,于真真仿佛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时空缝隙里。庄梦庄依旧静谧,雨水时歇时落,将她的大部分活动范围局限在民宿和附近的小径,然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凌希,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 起初,她以为只是时间错位。或许他回来得极晚,在她沉入梦乡之后;或许他出发得极早,在她挣扎着摆脱睡意之前。 于是,她刻意调整了自己的作息。凌晨五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她便强迫自己醒来,披着外套坐在窗前,竖着耳朵倾听院外的任何一丝动静,直到天色大亮,只有鸟鸣和渐起的雨声。深夜十一点、十二点,甚至更晚,她强撑着困意,靠在床头,就着一盏孤灯阅读那本从大堂书架上取来的、早已忘了内容的散文集,每一个从远处传来的、疑似引擎或脚步的声音都会让她凝神细听,最终却总是归于寂静。 连续几天的“守株待兔”毫无所获,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凌希并没有回客栈。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莫名空了一块,像是原本绷紧的弦突然失去了拉扯的对象,却又衍生出更多的不安与猜测。 他去了哪里?是一直在那个神秘的“厂子”里忙碌?还是……因为她的过度好奇和那次“参观”之后,他有意在避开她? 自那天被谢堂带着走马观花般地“游览”了一遍“造纸厂”内部后,于真真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更大的迷宫中。 亲眼所见的宁静祥和与之前根深蒂固的怀疑形成了剧烈的冲突,让她无所适从。这几天在村里散步时,她的脚步总会不自觉地偏向那个方向,目光也一次次地越过田野和屋舍,落在那扇紧闭的、依旧有守卫肃立的大门上。 她不再有勇气像初来时那样,趁着夜色偷偷靠近观察。一种微妙的直觉告诉她,自从她踏入庄梦庄,或许自从她表现出对“厂子”的过分关注后,她就已经处于某种无形的“注视”之下。谢堂看似随和的邀请,凌希若即若离的态度,甚至伍泽那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与消失,都让她觉得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被解读、被评估。 在这种被无形目光包裹的压迫感下,她选择了“以静制动”。 她按部就班地生活,吃饭、睡觉、在窗前看雨、在村里有限的范围散步,努力扮演一个安分、只是在此地休养的普通住客。 几天过去,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发生,没有人来找她麻烦,也没有任何诡异的事件发生。 伍泽也像是刻意保持着距离,她几乎很难在白天碰到他,偌大的民宿安静得仿佛只有她一个活物。 但这种“消失”并非全然不顾她,每次她去厨房,总能看见灶台上或用保鲜膜仔细封好、或放在保温盒里的餐食,这种无声的照料,体贴得让人挑不出错处,却又加深了那种被无形之手安排着生活的怪异感。 时间滑入五月下旬,南方的雨季特征愈发明显,天空总是阴沉着脸,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于真真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抱膝坐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着雨丝敲打玻璃,沿着窗棂蜿蜒流下,寂静和雨声放大了一切细微的声响,也放大了她内心的孤寂与迷茫。 这天下午,雨势稍歇,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雨雾。 一阵隐约的、不同于雨声的嘈杂人语从前院大堂方向传来,打破了连日来的沉寂。 于真真立刻像被注入了活力,从窗台前一跃而起,她迅速换上一身舒适的棉质休闲装,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来到大堂,果然看到伍泽正在和几个年轻人交谈,那几张面孔充满朝气,眼神里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与好奇。 伍泽看到她笑着颔首示意,于真真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自然地走到靠墙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然后转身在窗下那张她常坐的旧沙发上落座,将自己半掩在光影里。 书本摊开在膝头,手指机械地、缓慢地翻动着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但她的全部注意力,早已聚焦在柜台前的那片区域。 从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的对话中,她很快弄清了情况——他们也是被这家民宿独特的“入住需面试”吸引来的。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营销方式,确实精准地戳中了一部分寻求独特体验的年轻人的猎奇心理。 “老板,到底面试什么呀?难不难?”一个短发的女孩迫不及待地问。 另外三个同伴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伍泽。 伍泽脸上是惯常的那种看不出深浅的平静笑容:“几位稍等,我去拿面试题。” 他说着,转身走进了大堂后面连接着他私人区域的小门。 于真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心里暗自嘀咕:不会还是她当初面试时的那道题吧? 说起来,她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还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客栈老板,当初她是以一千元一个月的价格面试,最终却以五百元的低价获得了入住资格,条件是第二个月续租需进行第二轮面试,这本身就透着古怪,现在续住期近在眼前,她不禁也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考核”会是什么?会不会更刁钻? 伍泽很快回来了,手里只拿着一张朴素的硬纸卡,神色自若地递到四个年轻人面前。 于真真好奇心被高高吊起,她也想知道,这次的题目是什么。 只听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接过纸卡,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如果年迈糊涂的父母总说‘要回老家’,但是你又没有时间带老人回去,你要怎么做?” 念完后,他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向伍泽:“老板,这个问题……答案好像有很多种啊?什么样的答案才算过关?” 伍泽的声音平稳无波:“我只是这里的接待。但我们老板留下了标准,只要你们答案的中心思想与之靠近,就算过关。” 中心思想? 于真真的大脑立刻飞速运转起来。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她迅速想到了两种最常见的应对方式:一是粗暴地否定,“这就是你家,回什么老家?”;二是敷衍地承诺,“好好好,等有空就回去。”但这显然太流于表面,不可能成为客栈筛选住客的标准。 柜台前四个年轻人的想法,显然和于真真最初的判断类似,但他们也意识到答案不可能如此简单。 有人开始引申,认为这是在考验孝顺的程度和方式。 那个看起来最文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孩,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道:“如果是我……我会放下手头所有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抽时间陪老人回去一趟。”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真诚。 伍泽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抱歉,这个答案不符合。” 四个年轻人脸上顿时露出失望和更大的不解,为什么这样看似无比孝顺的答案不对? 伍泽没有直接解释,目光反而越过了他们,落在了窗边于真真的身上:“于小姐,如果您想续住,只要回答上这个问题,就可以继续以现有价格住一个月。” 这个诱惑无疑是巨大的。 不仅关乎低廉的租金,更关乎她能否继续留在这个充满谜团的地方,探寻真相。 于真真的心猛地一跳。她感受到那四个年轻人好奇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了自己。 她合上膝头的书,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问题里说‘老人糊涂了’……具体是指?是像阿尔茨海默病那样的认知障碍吗?” 伍泽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点头道:“您可以这么理解。” 此言一出,那四个年轻人眼睛微亮,似乎抓住了之前忽略的关键点。他们只想到了“孝顺”的行为,却没深入思考“糊涂”这个前提所代表的特殊心理状态。 于真真在脑海中快速组织着语言。 她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经过思考的沉稳:“如果是我……我会先毫不犹豫地答应老人,‘好,我们回老家’,接住她此刻的情绪,让她感到被理解。然后,我会试着和她聊天,引导她回忆老家的人、事、物,找出她执着于‘回去’的深层原因——也许是想念某个亲人,也许是惦记某件未了的事,也许是缺乏安全感。在了解原因后,我会尝试给她一个可以‘等待’的理由,比如‘等这阵雨停了咱们就出发’,或者‘等孙子周末放假了一起回去更热闹’,用一个具体、但略带延后的期待,来安抚她当下的焦虑。” “答应老人又拖着并不实施?”伍泽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于真真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是的。在认知障碍的情况下,直接反驳或讲道理往往适得其反,会加剧他们的不安和对抗,先顺应他们的‘现实’,再温和地转移或延迟,可能是更有效的方式。” 那四个年轻人听得眉头微皱,其中一个男孩忍不住小声嘀咕:“这……这不是撒谎吗?” 伍泽却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他看着于真真,终于露出了一个比较明显的、带着认可意味的笑容:“于小姐,您的回答与我们设定的参考答案核心思想相近。您过关了,可以续住一个月。” 他微顿,带着一丝真正的好奇问道:“不过我还有一点很好奇,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处理方式?” 这也问出了那四个年轻人以及于真真自己心底的疑惑,为什么这样的答案,会被认为是“正确”的? 于真真微微垂下眼帘,思绪飘回了过去:“我大学时曾在一家养老院做过一段时间的志愿者。” “那里的资深护工们面对患有认知症的老人时,常常采用类似的方法。他们告诉我,老人们反复提出的某些要求,比如‘回家’、‘找妈妈’、‘上班’,往往不是故意折腾子女,而是他们记忆深处最鲜明、最在意、或自觉未完成的执念,是他们在认知混乱中发出的一种‘求救’信号。他们渴望被看见,被理解,渴望确认自己与世界还有联系,自己还有价值。直接否定他们,等于否定了他们整个残存的认知世界,会让他们陷入更深的恐惧和孤立。而先接纳他们的情绪,再通过沟通和技巧性的‘拖延’,既能给予他们即时的心灵慰藉,也能为护理者争取到更妥善处理问题的时间和环境。” 她只是平实地叙述了自己曾经的见闻和感悟,却让整个大堂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那几个年轻人脸上的不解和质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和动容。 那个最初提出“放下一切陪伴”的安静女孩,喃喃道:“原来……真正的理解和孝顺,并不是简单地满足表面要求,而是要看到要求背后的情感需求……”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也推了推眼镜,郑重地对于真真说:“都说孝顺不是嘴上说的,要用行动证明,但今天听了你的话,我才明白,行动也需要智慧和同理心,受教了。” 另外两人也纷纷点头,看向于真真的目光里带上了明显的敬佩。 于真真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别这么说,我也是在养老院看到、学到的,很多一线的护理人员才是真正拥有大智慧的人。” 最终,那四个年轻人虽然面试未过,却似乎并无太多沮丧,反而像是上了一堂宝贵的人生课,同时在伍泽的建议下,他们去了隔壁村子寻找住宿。 送走了年轻人,伍泽熟练地在电脑上为于真真办理了续住手续。 趁着这个机会,于真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凑到柜台前:“伍泽,你们老板……是一直在外面忙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他出的这些面试题,感觉和经营客栈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伍泽操作着电脑,头也没抬:“他没有说过为什么出这些题。”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说:“其实,老板也有回来过,只是您没有注意到。” “有回来过?”于真真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时候?我见过?” 她迅速在脑海里检索着自己来到庄梦庄后见过的所有面孔,屈指可数。 一个大胆的猜想冒了出来,她脱口而出:“不会是……那个谢厂长吧?” 谢堂的气质虽然不像普通生意人,但那种掌控力和神秘感,倒真有几分符合。 伍泽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不是。” 于真真继续猜测:“那是……那天来送荔枝的那个林叙?” 那个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中年人? 伍泽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转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屋檐还在滴着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于小姐,”他忽然转移了话题,“如果您现在有时间,能麻烦您帮我到村口的卖菜摊那里,把今晚预订的菜取回来吗?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时间有点赶。” “啊?可以……”于真真下意识应道。 就在这时,伍泽放在柜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接起来,一边“嗯嗯”地应着,一边对于真真抱歉地点点头,随即拿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客栈。 话问到一半被打断,于真真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着一样,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先去帮伍泽拿菜,等晚上他回来再找机会问个清楚。 她独自一人走在雨后清新湿润的村中小路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她一边走,一边还在琢磨着客栈老板的事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而不自知? 正思忖间,路旁茂密的树丛忽然一阵晃动,伴随着枝叶的哗啦声,一个身影钻了出来,吓了于真真一跳。 定睛一看,正是刚才她猜测过的、那天来客栈送荔枝的林叙,他肩上扛着一个小竹篓,裤腿上沾着泥点。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也跟着林叙钻了出来,当看清那人时,于真真的心跳漏了一拍——竟然是失踪了好几天的凌希!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棉麻衬衫和休闲长裤,裤脚同样卷起,沾着湿泥,头上戴着一顶略显陈旧的宽边草帽,遮住了部分眉眼,但于真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一点,但精神看起来很好,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丝惯有的温和的笑意。 “于小姐!”林叙热情地打招呼。 凌希也看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姐姐出来散步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户外活动后的微喘,却依旧温和。 于真真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有几天未见的陌生,有突然重逢的惊喜,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感受。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好几天没看到你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凌希抬手指了指身后树丛那边的方向,解释道:“去后面果园摘点荔枝,今年雨水足,果子长得不错。” 林叙在一旁笑着补充:“于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就在那边,不远。” 于真真晃了晃手里伍泽给她的取菜袋,有些遗憾地说:“我答应帮伍泽去村口拿菜,只能去一会儿,不能太久。” “没关系,顺路。走吧。”凌希说着,非常自然地将自己刚才戴的那顶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草帽,轻轻扣在了于真真的头上。 草帽边缘遮挡了部分视线,也带来一丝阴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感。 于真真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凌希已经率先拨开树丛,示意她跟上。她只好压下心头异样,跟着他们钻过湿漉漉的灌木,穿过这片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田地。 凌希熟门熟路地带着她走到田埂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屋前,从里面拿出一双崭新的、还带着标签的女式雨靴,递给于真真:“地里湿,换上这个吧。” 于真真有些懵懂地接过雨靴,心里疑惑怎么准备这些东西,还是全新的,但她的动作比脑子快,人还没完全理清思绪,已经下意识地换上了鞋子。 接下来,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吃惊。 一片不算很大的荔枝林就在眼前,约莫三十多棵树,枝头沉甸甸地挂满了一簇簇红艳艳的荔枝,更远处,还能看到其他果树的身影,以及整齐的稻田和划分成块的菜地。 “以前只在村里转,根本没到下面的田里来,”于真真感叹道,“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 凌希一边熟练地用特制的长杆剪刀剪下高处的荔枝串,一边给她介绍:“那边是枇杷树,果子刚过季,旁边是桃树,杨桃树,那边还有龙眼和橘子,这边是菜地,那边是稻田。” 一旁的林叙颇为自豪地说:“于姐姐你看,我们这里即便是不与外面接触,也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像个世外桃源。” “不与外面接触?”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于真真一下。 她心头猛地一跳,那种“深陷封闭环境”的错觉再次浮现,自给自足……听起来很美好,但若与世隔绝,是否也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禁锢?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专注摘果的凌希,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对待珍宝。 几天未见,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关于彭奶奶,关于他去了哪里,关于这个村子,关于他自己。 她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随意:“彭奶奶……她后来还好吗?回‘厂子’里了?” 凌希将一串饱满的荔枝小心地放入林叙撑开的竹篓里,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嗯,已经没事了,第二天就回‘厂子’了。阿姨照顾得很好,不用担心。”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依旧是那个温和、负责的凌希。 但于真真回想起自己对他身份的种种猜疑——被诓骗的苦力?犯罪团伙的成员?甚至是隐藏的BOSS?再看看眼前这个对田间事物如此熟稔、对老人们关怀备至的青年,那种割裂感让她无比困惑。 她犹豫再三,决定再次试探。 她一边假装帮忙扶着竹篓,一边用闲聊般的口吻,小心翼翼地提起了那个之前曾让凌希态度突变的话题:“凌希,你什么时候到村里来的?有没有想过去外面看看世界?比如大城市?” 凌希正在剪荔枝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平时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嘴角微微抿紧,侧脸的线条似乎也僵硬了些,他没有立刻回答,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沉默。 几秒钟后,他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人多,吵闹,复杂,我觉得这里就很好。” 他的反应很冷淡,这种近乎偏执的“安于现状”,与他善良、乐于助人的表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于真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个正常的、有活力的年轻人,怎么会对探索更广阔的世界抱有如此消极甚至排斥的态度? “被洗脑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 如果凌希是这样,那“厂子”里那些看似悠闲的老人呢?他们是真的安享晚年,还是被某种手段控制、封闭在这里,进行着不为人知的活动?传销?那些街头巷尾的像“特工”一样的年轻人,是不是就是看守和监视者? 眼前的荔枝红得刺眼,田园风光美得如同幻境,但于真真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混杂着对凌希处境的担忧、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焦急。 ------------ 第12章 一切的偶然,皆为必然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于真真的房间里,她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她心头点燃了一团火,越烧越旺,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不行,我要继续调查。” 即便知道前路可能危险重重,但想到凌希那双纯净又总带着笑的眼睛,于真真就下定决心要查明真相,她希望能通过接下来的调查,彻底打消心中对凌希身份的疑虑。 凌晨一点多的房间里,于真真按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她趴在枕头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字:“子文,之前和你说过这个村子很怪,按理说我该离开,可是我还不能走,接下来的每天我都会跟你报平安,跟以前的暗号一样,要是哪天我没发......只能说明我出事了。万一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记得帮我报警......” 信息发送后,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十多分钟过去了,手机依然静悄悄的,于真真知道赵子文应该已经睡了,但此刻她突然开始后悔发送这条信息。 以赵子文风风火火的性格,看到这条信息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点“任性”而折腾好友。 思忖片刻,她又补充了一条信息:“主要是村里信号不好,那天我进果林里都没有信号,不然有什么事我自己打电话就行,又怕万一....当时没有信号,所以你不要紧张,我这边一切都好。” 完成这一切后,于真真翻过身,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或许是心事终于倾诉了出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伸手按掉床头灯,安心入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全是凌希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和庄梦庄层层叠叠的迷雾。 于真真是被持续不断的手机震动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刺眼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数十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赵子文,微信里更是塞满了她的信息轰炸。 「于真真你什么意思?」 「接电话!」 「你再不接电话我真要报警了!」 「看到速回!」 「……」 于真真猛地坐起身,睡意全无,懊恼地捂住额头,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昨晚那条信息,终究是捅了马蜂窝。 她立刻回拨过去,电话几乎是秒接。 “于真真?”赵子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火气,透过听筒直冲耳膜。 “是我,子文,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子文连珠炮似地打断:“你昨晚那条信息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别以为后面补了一句信号不好就能糊弄过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买机票杀过去?” 于真真连忙放软声音,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子文,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没事,就是昨晚有点胡思乱想……这里信号确实不稳定,我怕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联系不上你,才想提前跟你说一声,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费尽口舌,再三保证自己绝对安全,并且承诺会每天准时报平安,才勉强将电话那头濒临暴走的好友安抚下来。 赵子文在挂断电话前,语气严肃地再次强调:“于真真,你给我记住了,老规矩!要是哪天我没收到你的报平安信息,我立马报警,直接带警察过去找你!听见没有?” 听着好友虽然凶巴巴却充满关切的话语,于真真心头一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知道啦,赵大小姐放心,我会好好的。” 挂了电话,于真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因为这份沉甸甸的牵挂而感到踏实了许多,有这样一个时刻惦记着自己的朋友,仿佛连面对未知的勇气都增添了几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一连下了近十天的雨终于停了。 于真真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压在心头的那抹紧张感也随着阴雨一同消散了。 来到餐厅,她发现伍泽早上做了卷心菜和鸡蛋的发面素馅包子,包子还在锅里温着,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更让她意外的是,一向忙碌的凌希竟然也刚起来。 “凌希,今天没有出去忙?”于真真高兴地和他打招呼。 看到凌希正在整理医药箱,她的眼睛一亮,追问道:“你今天在村里还是去厂子?” 心里暗暗盘算着,如果他要进厂子,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跟着一起去。 凌希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弧度:“上午要去田里,下午去厂子,姐姐如果有兴趣要不要一起?” 这正是于真真求之不得的,她欢喜地应下:“当然要!” “不急,”凌希笑着说,“姐姐先吃饭。” 于真真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观察着凌希。 包子馅料鲜美,面皮松软,可见伍泽的用心,她原本还在发愁要如何深入了解凌希在村里的生活,没想到机会就这么主动送上门来,这让她对接下来的调查充满了信心。 吃过早饭,于真真不用凌希提醒,就主动把昨天穿过的雨靴拿了出来,昨天从地里回来之后,她仔细冲洗干净,放在了屋檐下,草帽则挂在了洗手池上方的墙壁上。 她换好雨靴时,凌希已经将草帽取下来递给她。 于真真接过来时关切地问:“你还有吗?” “在前面放着。” 来到大堂,于真真看到凌希从柜台上拿起一顶草帽戴上,两人结伴往田里走去,依旧是昨天的那片田地,要从村里走过,在快到厂子的时候从左侧的小路下去就到了。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于真真仔细观察着沿途的村民,这些人每天都出现在固定的岗位上,让她不禁猜想:如果这个村子和那个厂子真的有问题,那么这些村民会不会都是NPC? 到了田里,于真真才知道今天的活是种向日葵,除了他们两人,远远地还能看到林叙指挥着工人从卡车上往下搬运花苗。这些花苗已经有二十厘米高,整齐地装在纸箱里,除了平时在村里见到的几个人,于真真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农民”。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些来种植的人根本不是普通农民——农民不会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再看他们的动作和专业程度,明显是某个苗圃公司的专业工人。 于真真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但这个发现反而让她放松下来:能在外面请这么多工人过来,说明这个村子并不怕外人看到,更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 也是这个发现,让她之前的种种猜测又开始动摇。 整个上午,凌希都在人群里忙碌地穿梭。他时而帮忙搬运花苗,时而和工人们交谈。于真真注意到,凌希的性格确实很好,对谁都很温和,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 但她也发现,凌希在与人交流时,目光总是习惯性地微微下垂,仿佛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甚至有求必应,这种细微的举止,让于真真不由得想起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凌希似乎一直在奉献着自己,一直是那个被索取的。 中午没有回客栈吃饭,送餐车直接将盒饭送到了田间,于真真生平第一次坐在田埂的水泥板上吃饭,手捧着饭盒,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感受着久违的轻松氛围。 向日葵在上午就全部种完了,但是林叙依旧让工人们吃过午饭才离开,之后林叙在那边收拾工具,凌希和于真真则回客栈换衣服,准备下午去“造纸厂”。 五月下旬的天气,已经能感受到夏日的炎热,中午时分的阳光格外炙热,两人沿着村里的小道往回走,于真真靠着东侧走,这样可以躲在树荫下避开直射的阳光。 或许是上午的集体劳作让她心情愉悦,于真真一路上话特别多:“凌希,那么一大片田都是林叙的吗?看他样子应该结婚了吧?怎么没看到他家人只有他一个人在忙?” 见凌希没有立即回答,她又继续问道:“种向日葵是要卖葵花籽吗?可是我听工人说,这些品种的葵花籽是小的。” 凌希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细心地拧松瓶盖后才递给她,这个贴心的举动让于真真微微一怔,等她接过水后,凌希才拿出自己的那瓶,拧开慢慢喝了一口,然后解答她的疑惑: “这些葵花是用来观赏的。等花谢之后,产的葵花籽用来喂鹦鹉。“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这边养了很多鹦鹉,下午去厂子,姐姐就能看到,这次去就是要给它们打疫苗。” 一听到“厂子“,于真真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完全没注意到凌希回避了她前面的问题,“鹦鹉?造纸厂养那么多鹦鹉做什么啊?” 她特意加重了语气,透露出浓浓的疑惑。 其实自从上次和谢堂去“造纸厂”参观回来后,她心里就积攒了太多疑问。她承认自己胆子小,不敢直接问谢堂,又因为凌希总是避谈厂子的事而心存警惕,如今凌希主动提到厂子,她立即抓住这个机会。 “那天一进厂子,我都被惊呆了。”她故作轻松地说,“那哪里是厂子啊,根本就是一个小型社区。只是挺奇怪的,那个社区看起来有些旧。凌希,你常进去吗?没觉得那里很奇怪吗?” 于真真又佯装叹气:“还是我太敏感了,总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说完,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凌希的反应。以凌希的性格,听到她“自责”,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安慰,说不定还会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这一刻,于真真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紧张地盯着凌希,她在期待期盼已久的答案,或者说凌希的反应将直接揭示他到底是不是...... 然而,在于真真说完的下一秒,凌希只是疑惑地看着她,反问道:“奇怪吗?不奇怪啊。” 他的表情自然得无懈可击,眼神清澈见底,完全没有丝毫躲闪。 于真真:“......” 她感觉自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凌希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这种感觉就像...就像客栈老板出的考核题一样,题目与客栈毫无关联,两次考核的内容也毫无联系。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凌希只是太单纯了,或者已经被“洗脑”成功。 不甘心的她,再一次问起了昨天问过的问题:“凌希,你真没有想过去外面看看吗?” 凌希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望向远处:“姐姐累吗?” 他轻声转移话题:“如果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我先去厂子,姐姐休息好了再去厂子找我。” 于真真连忙说:“我不累,换好衣服咱们一起出发。” 她敏锐地察觉到,每当她问起凌希是否想离开这里时,这个平时温和的年轻人就会突然变得冷漠。 今天的情况,和昨天如出一辙。 这个发现让于真真的心情复杂起来。 一方面,她为凌希可能被禁锢在这里而感到担忧;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事情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凌希对这里的执着,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被“洗脑”那么简单。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于真真暗暗下定决心:无论真相如何,她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 第13章 二进厂 第二次踏入“造纸厂”的大门,于真真心里的感受与第一次截然不同。少了最初那种踏入未知险境的恐惧,却多了几分抽丝剥茧的沉重。 守卫在前面引路,她和凌希跟在后面。这一次,他们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目标很明确地朝着养鹦鹉的场地走去。 路线与上次谢堂带领的粗略参观有所不同,他们先是经过了那栋挂着“医务室”牌子的平房,然后一路向南,于真真忍不住细细打量沿途的一切——设施齐全的文化馆、传出稚嫩歌声的幼儿园、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她的目光最终凝固在了一栋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二层建筑上,门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后勤处。 这种极具计划经济时代特色的称谓,让她恍惚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与这个看似“五好”的社区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从后勤处办公楼左侧的胡同拐进去,视野稍微开阔些,竟藏着一家招牌朴素的“职工饭店”,走过饭店后身,便是一片排列整齐的家属住宅区,多是带着小院的平房。 就在此时,于真真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呼吸也随之凝滞。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右前方的一处小院。 那院子的格局,都与她在村子里见过的、那个凌希放养小羊“小榆”时经过的院子一模一样!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一个在村中,一个在戒备森严的“厂”内,为何会出现两处完全相同的院落? 她怔神的功夫,凌希和守卫已经走出十多步远。 一股急切想要弄清楚缘由的冲动,让于真真下意识地小跑追上去,情急之下,竟从身后轻轻扯住了凌希的衣袖。 布料柔软的触感传来,凌希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询问:“姐姐,怎么了?” 于真真忙不迭地指向那个让她震惊的小院,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凌希,你看那个院子!是不是和村里……” 凌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目光在那院子上停留了不过一秒,便自然地收回,重新落在于真真脸上,眼中充满了疑惑,仿佛完全不明白她在惊讶什么:“姐姐,怎么了?那边有什么不对吗?” 于真真:“……” 他表现得太过自然,自然到让她瞬间产生了自我怀疑,是自己太敏感了吗?还是……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是在刻意掩饰? 她这小小的动作和短暂的停留,也引起了前方守卫的注意,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虽未言语,但那审视的目光让于真真后背一凉。 她立刻松开攥着凌希衣袖的手,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走到凌希身前,脸上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语气带着刻意的娇嗔,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没什么,就是你们走得太快了,我差点跟不上。”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凌希用一种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那守卫说:“走慢点。” 更让于真真心惊的是,那面容冷硬的守卫,竟真的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放慢了脚步。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守卫为什么这么听凌希的话?凌希那随口一句,分明是带着命令的语气!他一个凭借“以工养租”留在村里的年轻兽医,凭什么能如此自然地指挥“造纸厂”内部的守卫? 之前种种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对这里超乎寻常的熟悉、谢堂对他的另眼相看、他能自由出入禁地、如今又是守卫对他言听计从…… 一个她不愿深想,却越来越清晰的答案,几乎要破土而出。 接下来的路程,于真真沉默得像个影子。 她再也没有心思去观察周围的环境,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新奇又矛盾的景象,此刻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一方面理智告诉她,凌希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他很可能与这个神秘“造纸厂”的核心秘密息息相关;另一方面情感上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发现自己竟然害怕去证实那个猜测,害怕看到那个眼神纯净、笑容温和的少年,背后隐藏着她无法接受的真相。 养鹦鹉的地方位于“造纸厂”最边缘的角落,紧靠着高高的围墙,是一片被铁网完全笼罩起来的平房区。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各种叽叽喳喳、清脆又嘈杂的鹦鹉叫声。走到近前,景象更是壮观,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鹦鹉或栖息在铁网上,或在空中短暂扑腾。 进入的过程需要先进入门房,关上第一道门后,才能打开第二道门进入内部的院子,双重门禁显然是为了防止鹦鹉飞走。 于真真张了张嘴,那句“为什么养这么多鹦鹉”的疑问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她咽了回去。 算了,这村子和“造纸厂”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也不差这一处。或许真的就只是凌希个人兴趣,或者……另有什么古怪的用途? 起初,于真真还有些害怕这些鹦鹉会啄人,但看到它们亲昵地落在凌希的肩膀、手臂上,甚至在他递过来一只色彩斑斓的太平洋鹦鹉时,她犹豫着伸出手,那只小巧的鹦鹉竟真的轻轻跳到了她的指尖上,歪着小脑袋,用乌黑滚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心,瞬间就被萌化了。 “很可爱吧?”凌希的声音带着笑意,比阳光还温暖。 于真真小心翼翼地收回胳膊,将鹦鹉带到身前,另一只手试探性地、极轻地抚摸着它头顶柔软的羽毛。小家伙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她忍不住欢喜地抬头看向凌希,眼中闪着光:“它竟然不怕我!” 凌希一边熟练地准备着疫苗,一边笑着说:“它们都是我亲手喂大的,从小就不怕人。” “亲手喂大?”于真真错愕地环视着这满院子的鹦鹉,粗略估计也有近百只,“这么多……都是你一只只喂大的?” “嗯。”凌希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蛋里孵化出来,就用专门的奶粉,一小管一小管地喂大的。” 若在以往,听到凌希如此有爱心和耐心,于真真一定会非常感动。此刻她心中也确实有感动流淌,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和冰凉。 这么多鹦鹉都是他亲手喂养大的,这意味着他生命中的大量时间,都耗费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厂子”里。可就在半个多月前,她还曾拉着他,试图打探“造纸厂”的底细,那时他对此一句实质性的内容都未曾透露。 他与这“造纸厂”,究竟是何关系?有着怎样深厚的、不愿为外人道的渊源? 凌希似乎察觉到了她突然低落的情绪,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地望过来:“姐姐有心事?下午就发现你似乎心事重重,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于真真猛地回神,迅速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就是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怀疑。 凌希不再追问,低头继续用注射器抽取疫苗,和于真真闲聊:“姐姐在村里待得还习惯吗?听伍泽说你又续住了一个月?不打算回城里工作了吗?” 于真真见他将细细的针头吸入疫苗,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她从小就怕打针,这毛病到现在也没改掉,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的鹦鹉上,轻轻抚摸着它,借此缓解紧张。 “嗯,”她嗯了一声,随口回道,“毕业之后,好像就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献给了工作。一转眼都快三十岁了,可仔细回想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好像除了加班、做方案、应付人际关系,什么都没留下。这次……算是被迫按下暂停键,也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想想,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至于未来……她看着掌心因为舒适而几乎要睡着的鹦鹉,眼神有些放空....回到大城市找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然后像上了发条一样重复之前的生活,直到退休直到老去?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或许……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正在给鹦鹉打针的凌希,语气带着试探:“凌希,你在这边是‘以工抵租’,那如果……如果我也在村里或者厂里找个工作,是不是也可以申请‘以工抵租’,长期留下来呢?” 凌希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那眼神里有某种于真真看不懂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村里的生活很单调,也很辛苦,姐姐不会觉得无聊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回一个问题。 于真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试图用玩笑掩盖真心:“你比我还年轻,都能耐得住寂寞,我为什么不行啊?再说我觉得这里……挺特别的。” 特别到让她充满了探究的欲望,特别到……让她对眼前这个少年,产生了超越好奇的牵挂。 他说:“我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于真真想追问,可是见他低下头继续专注地给下一只鹦鹉接种疫苗,便收住了话。 不敢再看打针的场景,于真真开始细致地打量起这处“鹦鹉园”。其实就是一处普通的平房民宅,院子虽养了众多鹦鹉,却打扫得异常干净,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几乎一尘不染。窗台下一个由老旧马槽改造的洗手盆颇具特色,旁边立着一个原木色的储物柜。 于真真起初以为那柜子也是废旧利用,走近了才发现,木质纹理清晰,做工精细,分明是特意定制的新柜子,还真是奢侈啊。 她好奇地打开柜门,里面分层摆放着各种鸟食、营养添加剂以及浇水工具。最引她注目的是柜子底层,放着一个大大的竹编框,里面堆满了金黄色的、沉甸甸的谷穗。 于真真虽然五谷不分,但基本的常识和刷过的短视频告诉她,这确实是未经脱粒的谷子。对于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她来说,这些带着浓郁田园气息的事物充满了新鲜感。她拿起一穗谷子,在手里轻轻摆弄着,一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 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院子门口,目光投向外面寂静的胡同。 “姐姐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凌希的声音适时地从身后传来。 于真真回头,带着点不确定:“可以吗?不会……不方便吧?” 她记得上次跟谢堂进来时,那种无处不在的、被隐隐监视的感觉。 凌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当然可以,只要不去明确规定不能去的地方,在生活区走走没关系的。记得路就好,或者一会儿直接回这里找我。” 于真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独自探查的机会:“也好,那我就在附近转转,一会儿回来找你。” 走出鹦鹉园,于真真感觉心跳还有些快,她再次路过那处与村里一模一样的小院,这次她看得更加仔细——连窗棂的样式、院内那棵树的位置都分毫不差!这绝不是简单的模仿,其中必然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她从胡同里转出来,顺着来时的主路往北走,刚走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嘀嘀”的汽车喇叭声。她连忙避让到路边,回头看去,只见一辆内部通勤用的班车正缓缓驶来。 班车靠近时,速度放得更慢,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司机探出头,对着马路对面洪亮地喊道:“小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总把猪赶到主路上来溜达,这多影响交通安全呐!” 于真真顺着声音望向对面,就看到一个牵着两头大白猪的遛猪爷爷,只见老爷子慢悠悠地回过头,手里赶猪的棍子微微颤抖,笑呵呵地回应:“冯叔,我晓得嘞!我这不是紧靠着边边走的嘛,你放心保证不碍大家的事!” 班车缓缓驶离,于真真却僵在了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看看眼前这位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遛猪爷爷,再看看那辆已经开远的、由另一位老人驾驶的班车…… 遛猪爷爷,竟然叫那位开车的老人——“冯叔”? 这荒谬的称呼,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盘踞已久的迷雾!一个惊疑的、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想,如同破土而出的毒笋,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难道…… ------------ 第14章 欢迎来到庄梦庄 盯着遛猪爷爷蹒跚却自认为矫健的背影,于真真的脑海里如同惊雷炸响,回荡着班车司机那声洪亮的“老榆头”,以及凌希曾经不经意间提起的“小榆”,再加上那两头标志性的大白猪,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位老人,就是凌希口中的榆大爷。 震惊和接近某种真相的激动让她战栗心跳也加快,甚至还有一股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欣喜。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追上去——快步穿过马路,追上了老人,但理智很快回笼,她没有贸然上前,只是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手摸着心脏的位置,安抚着狂跳的心脏。 同时她也趁机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条街景与她上次跟谢堂来时看到的并无二致,但此刻在她眼中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她看到路边那家小小的咖啡厅里,坐着几位衣着整洁的老人,正慢悠悠品着咖啡,他们神态安详且惬意;她也看到穿着工装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的送奶工,那背影分明也已佝偻;还有在街角晒太阳、下棋的老人……一切看起来那么“正常”,却又处处透着不协调的错位感。 就在这时,前面的榆大爷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跟随,他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纯然的不解,带着颇具年代感的词语问道:“同志,你有什么事?” 同志??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于真真记忆的某个闸门,她压下猛烈的心跳,挤出个最无害最亲切的笑容,同时上前一步,用轻快的语气打招呼:“您是榆大爷吧?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您家这两头猪生下的猪仔‘小榆’,我们可熟悉啦,它还救过我呢!” 她试图用猪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榆大爷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悦:“你叫我大爷?” 于真真点头:“嗯,榆大爷,难道您不姓榆?” 只见老爷子严肃的眉尾瞬间耷拉下来,脸上写满了被冒犯和难以置信,他反复念叨着,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你怎么能叫我大爷呢?这不胡说八道吗?你怎么能叫我大爷呢?我才二十多!”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加强说服力,又非常肯定地补充道:“再说,我养的猪我能不知道?它们根本没生过猪仔!这位女同志,你可不能乱说啊。” 于真真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眉毛乃至胡子,再听着他斩钉截铁自称“二十多岁”,心酸和明悟的窒息感瞬间紧紧裹住她的心。 “榆……” “我比你还大啊?”老人打断她,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 于真真迟疑了一下,心中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肯定,她在想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看着眼前榆大爷迷茫又困惑的神情,她于心不忍。 这时只见榆大爷侧过身,对着身则咖啡店的玻璃窗打量着自己:“哎哟,我的胡子和眉毛……都是白的了。” 榆大爷下意识抬手想摸自己的脸,动作却有些迟缓,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茫然,但随即又被更坚定的“现实”所取代。 他用力一摆手,语气变得有些激动,甚至带着点训斥的口吻:“那我这应该早死了!我才二十多,怎么可能胡子和眉毛都是白的呢?要白了我怎么可能没注意到?这玻璃镜子有问题。” 此时,一个强壮的男子从身后走过来,对榆大爷说:“哪是胡子和眉毛白,是玻璃反光。” 说完,又回头训斥于真真:“这位女同志,请不要再拿别人开玩笑。” 于真真抿唇默默的‘受训’,并没有反驳。 榆大爷倒是性格很好帮她说话:“年轻人就爱开玩笑,不碍的,但是同志,做人要诚实啊。” 说完,榆大爷也不再理会于真真,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不像话”、“胡说八道”,牵着那两头猪,转身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去,背影固执而又脆弱。 而那个站出来的强壮男子,也慢步的跟了上去。 于真真僵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五月的阳光下。 老人那句“我才二十多”、“做人要诚实”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一切都连起来了!那些看似古怪的细节——活在特定年代认知里的老人、充满时代特色的称呼、与世隔绝的环境、严密的“守卫”。 以及凌希的缄默、客栈考核题中对认知障碍老人的深刻理解,还有那年代感的物件……所有的线索,在此刻汇聚成一条清晰的河流,指向那个她曾经觉得匪夷所思,此刻却无比接近真相的答案: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犯罪窝点,而是一个极其特殊、用心良苦的……康养中心!一个为患有严重认知障碍,尤其是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精心构建的“乌托邦”!在这里,时间被巧妙地“拨回”到他们记忆最清晰、最能获得安全感的年代,让他们能够有尊严、按照自己认定的方式“生活”。 心中的猜测让于真真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这样的真相很很的震撼到了她,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立刻冲去找凌希印证,而是像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地方一样,带着全新的视角和笃定的猜想,重新在这片奇异的“厂区”街道上漫步起来。 她的目光专注,以前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退潮后的礁石,清晰地显露出来。 她再次看到了那位送奶工爷爷,骑着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但这次她注意到那自行车的后轮两侧,竟然装着不起眼的辅助轮!而在老人身后十多步远的地方,一个身穿便装、身形矫健的年轻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每当老人的自行车因为体力不支或控制力下降而速度异常加快时,他就会迅速按一下,自行车的速度便会立刻慢下来,确保老人的安全。 那不是监视,是无声的守护。 班车再次从她身边缓缓驶过,这一次她看得分明,驾驶座上的老司机爷爷精神饱满,双手紧握方向盘,口中似乎还哼着歌。然而于真真清晰地看到,他明明用力地将方向盘向左打死,但庞大的班车却平稳地向右拐去! 她的视线迅速投向车尾,果然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着另一位“乘客”,他手中同样拿着一个遥控装置,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和司机,真正的操控权始终掌握在确保安全的人手中。 在这一点点确凿的发现中,激动的心情慢慢沉淀下来,在于真真的心上化为一种深沉的理解和难以言喻的触动。 这得需要多么巨大的财力、物力和难以想象的耐心与细心,才能构建并维持这样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梦境”? 她往回走,目光掠过街角一位老奶奶正在打理她心爱的玫瑰花丛,阳光下的玫瑰娇艳欲滴,而放在花丛旁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在阳光下反射出不同于金属的光泽——那分明是一把精心制作的、足以以假乱真的塑料剪刀,所有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细节,都被考虑到了。 于真真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复杂而又了然的弧度。 是了,就是这样。这不是欺骗,这是最深沉的呵护。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那片被鹦鹉鸣叫环绕的院落。 凌希刚给最后一只鹦鹉打完疫苗,正在收拾药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便看到于真真站在门口。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喘着气,脸颊因奔跑和激动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亮亮的,正歪着头带着一种混合了得意、狡黠和难以言喻的温柔笑意,直直地望着他。 凌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面对她的笑容,他还是习惯性地温和地回以一笑,轻声问:“姐姐,怎么了?” 于真真没有直接回答,她一步步走近,在离他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仿佛要看能过他的双眼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了,声音因情绪的波动而略显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凌希,那天在医院里,照顾彭奶奶的‘阿姨’,其实不是彭奶奶的家人,对吧?” 凌希的眸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是他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于真真乘胜追击,语速加快带着迫切的求证:“是护工吗?” 她不等他回应,又立刻追问,目光灼灼,“是……‘造纸厂’里的护工吗?” 凌希这次没有立刻点头或否认,而是用极其认真的目光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女真真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但是又觉得不太真实,为什么做这件事?目的是什么?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真的会有这么纯善,花费这么大金钱和精力,什么也不图的人吗? 可是于真真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她像一个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被藏起来的最大那颗糖果的小孩,虽然极力想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平静,但那眉眼间飞扬的神采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与感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刚才在外面看到、推断出的一切,如同展示珍宝一般,清晰而有条理地说了出来:从榆大爷坚信自己“二十多岁”的对话,到送奶工自行车上隐藏的辅助轮和遥控器,再到班车司机被暗中“修正”的驾驶操作,以及街角那把确保安全的塑料剪刀…… 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激动,渐渐变得沉稳而充满力量,带着抽丝剥茧后的明澈:“村里看不到老人,是因为老人们都在这个被称作‘厂子’的地方。而这间所谓的‘造纸厂’.....” 她停下来,环视着这个宁静的院落,目光最终又落回凌希脸上,一字一句地说,“它根本不是什么工厂,它是一个……一个精心打造的康养中心,对不对?难怪我第一次进来,就觉得这完全是一个功能齐全的社区!而那些看起来像看守像特工一样神秘的年轻人,他们根本不是坏人,他们是护工,是确保这些活在特定时空里的爷爷奶奶们,能够安全安心生活的守护者,对不对?” 她将所有线索和自己的最终推断和盘托出,然后屏住呼吸,等待着凌希的回应,等待着他亲口为这一切。 凌希静静地听着,从她开始讲述时微微的惊讶,到后来的了然,再到最后他深邃的眼眸中亮起星光点点,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秘密被戳破后的释然,有被她如此敏锐地洞察真相的赞赏。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在于真真感觉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再次点了点头。 然后,他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实都要温暖,甚至带着如释重负意味的灿烂笑容,轻声地,仿佛怕惊扰了这整个庄梦庄的宁静梦境,说道:“欢迎来到……真正的庄梦庄。” ------------ 第15章 这里的故事 凌希那句“欢迎来到真正的庄梦庄”在空气中轻轻回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于真真心头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午后的阳光透过鹦鹉园上方的铁丝网,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五彩斑斓的鹦鹉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依然嘈杂,此刻让人听了不会觉得吵闹,反而充满了生机。 一个月来的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初到时对凌希的恐惧猜疑,发现高墙时的紧张不安,深夜蹲守时的忐忑,还有那些被她解读为“犯罪证据”的细节——永远紧闭的大门、神情警惕的守卫、深夜进出的大巴......每一个疑点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像散落的拼图终于找到了正确的位置,拼凑出一幅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画卷。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从心底升起,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最终所有的叹息化作一声如释重负的轻笑。 “所以,”她看着凌希,声音里带着自嘲的轻快,“我那些'勇闯虎穴'、'智斗歹徒'的剧本,可以彻底扔进垃圾桶了?” 她想起自己偷偷绘制的地图,那些标注着“可疑地点”和“逃生路线”的记号,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 凌希看着她脸上明朗的笑容,眼底也漾开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摇头:“这里没有虎穴,只有想要安稳做梦的爷爷奶奶们。” “那我也不是什么福尔摩斯,”于真真耸耸肩,“倒像个冒冒失失闯进别人精心布置的美梦里的不速之客。” 她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责怪,只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和窘迫。 “不,”凌希认真地看着她,”你是被庄梦庄选中的客人,这里需要像你这样敏锐又善良的人。” 这句话让于真真心头一暖,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那个她视若珍宝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观察到的“疑点”。 “看,”她指着其中一条,“'厂区夜间频繁有车辆进出,疑似运送非法物品'。” 她忍不住笑出声:“现在我知道了,那应该是送急症老人去医院的救护车吧?” 凌希凑过来看,也笑了:“上个月彭奶奶突发心脏病,就是半夜送去的医院。还有这条。” 他指着另一行字:“'区域内年轻男性居多,体格健壮,行为训练有素,疑似武装人员'——他们都是专业的护理人员,需要帮助行动不便的老人,体力不好可不行。” “还有上次你看见运了一大堆女性出园区,不是把人卖去国外了,而是第二天双休日,她们坐班车去市里休息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种奇妙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于真真合上笔记本,郑重其事地说:“这个我要好好保存,作为我'侦探生涯'滑铁卢的纪念。“ 他们并肩走出鹦鹉园,重新沐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于真真感觉自己的脚步变得异常轻盈,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之前让她感到诡异莫测的厂区街道,此刻在她眼中焕发出全新的光彩。 过分整洁的主干道平坦宽敞,路边那些看似随意的长椅,每个都安置在树荫下,是让了走累的老人随时可以休息设计的吧? 就连那些她曾经怀疑是“监控点”的岗亭,现在她也明白了,那是护理人员的值守点,确保任何时候有老人需要帮助,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人。 生活区的细节更是让她感叹不已。 她注意到每个路口都有醒目的标识字体很大,即使视力不好的老人也能看清,沿街的商铺门口都没有门槛,轮椅可以自由进出,就连路边花坛的高度也恰当的正合适,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也能伸手触摸到盛开的花朵。 “这些细节......”她喃喃道,“真是太用心了。” “都是慢慢改进的,”凌希解释道,“刚开始运营的时候,也走了不少弯路,是有老人们的反馈和护理人员的观察,才一点点完善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路过那个小广场,几位老人正在树荫下下象棋。其中一个老年人看着有些眼熟,但是于真真可以肯定没有见过对方。 凌希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她打量的老人,笑着说:“那是谢堂的父亲,以前这边康养院原址的老厂长。” 于真真恍然:“难怪觉得他眼熟,他们父子长的很像。” 此刻老谢厂长正举着一枚棋子,眉头紧锁不知落哪,而他的对手是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则优哉游哉地摇着蒲扇耐心等待着。 “将军!”老厂长终于落子,声音洪亮,带着得意的神情。 “哎呀呀,又被你将了一军。”对手配合地做出懊恼的样子,眼中却带着笑意。 于真真看着这一幕,心头涌上一股暖流,这一幕竟让她体会到了家的感觉,那种被温馨气氛包围的家。 就在这时,那位牵着猪的榆大爷慢悠悠地从对面走来。 “凌希,”她想起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指向榆大爷的方向,声音压低了些,“我一直很好奇,榆大爷......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小榆'的存在?这是为什么?” 凌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榆大爷小心翼翼护着那两头大猪的样子,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柔和,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如何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 “榆大爷的故事,和这里的很多老人一样,都停在了他人生中最在意的那一刻。“凌希的声音很轻,“那两头猪,是他当年娶榆奶奶时,就是两头猪。” 他们拐进一条更安静的小路,路旁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凌希的缓缓叙述着榆大爷的故事。 “榆大爷那时候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榆奶奶是邻村最漂亮的姑娘。按照当时的习俗,娶亲要送聘礼,可榆大爷家里穷,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他咬了咬牙用攒了整整两年的工分换回两头精神的小猪。” 在于真真的想象中,浮现出一个腼腆而坚定的青年,小心翼翼地赶着两头猪,走过乡间小路,去向心爱的姑娘提亲的场景。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啊,”凌希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榆奶奶没有被简陋的聘礼吓跑,她看中了榆大爷的踏实和真诚。两人结了婚,相濡以沫几十年,养儿育女,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那两头猪后来生了很多小猪崽,帮他们度过了不少艰难的日子。” 小路蜿蜒向前,两旁是整齐的菜畦,几位老人正在那里慢悠悠地除草、浇水。看到凌希,他们都热情地打招呼。 “小凌医生来啦!” “凌希,来看看我种的茄子,长得多好!” 凌希一一回应,语气亲切自然,于真真注意到他对每位老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还能说出他们种植的作物。 “李爷爷,您的柿子该搭架子了,明天我过来帮您。” “李奶奶,您腰不好,别蹲太久,那边有凳子。” 走过菜地,凌希继续刚才的故事:“榆奶奶五年前去世了。从那以后榆大爷的记忆就慢慢出了问题,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得把猪养肥点,去接她回来。'” “在他的认知里,“凌希的声音低沉下来,“奶奶只是生气了,回娘家等他去接。所以他一直精心喂养着这两头作为'聘礼'的猪,总觉得只要猪还在,又养得壮壮的,他就能像当年一样,靠着它们把奶奶风风光光地再接回来。这是他未完成的心愿,也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念想。” “当然,那两头猪当年不可能活这么多年,所以我们现在的两头猪是我们换的。” 于真真听得入了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酸涩而又感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榆大爷对那两头猪如此珍视,为什么他总是在村子里慢慢地遛着它们——那是他生命中承载着的一段深厚感情。 “那......母猪怀孕生下'小榆'它们,岂不是打破了他的这个'梦'?”她立刻抓住了关键。 “是的。“凌希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既赞赏她的敏锐,也赞赏她对老人心理的理解,“在他的记忆里,作为'聘礼'的猪就应该是这两头,不应该有后代,突然出现的小猪会让他困惑,甚至可能动摇他那个'去接老伴'的坚定信念。” 他们走到一处葡萄架下,浓密的枝叶挡住了灼热的阳光,凌希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示意于真真也坐下休息。 “所以,那天晚上母猪意外生产,我们必须连夜处理,”他继续解释,“把大猪清洗干净送回去,把小猪带到别处小心照料,就是为了维系住他那个关于等待和重逢的梦。” 真相原来如此。 于真真回想起那个清晨,她看到凌希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珠、身上还带着血迹的样子,当时只觉得惊恐万分,如今再想那分明是少年彻夜未眠、小心翼翼守护一个老人脆弱梦境的疲惫与辛劳。 “所以,'小榆'这个名字......”她轻声问。 凌希微微笑了笑:“是我私下起的。榆大爷姓榆,这些小猪因他的执念而来,像他的孩子一样。叫'小榆',感觉亲切些。” 一阵微风吹过,葡萄叶子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洒下跳跃的光点。 于真真看着身旁的凌希,他说话时神情专注,眼神清澈,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个才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竟然有这样大的博爱。 “这里每一个老人,都有这样一段故事吗?”她轻声问。 凌希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差不多吧......” 他语气平静,但于真真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深沉的情感,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而是一种近乎使命的承担。 她犹豫了一下:“你也是到这里之后发现了真相才加入的吗?” 凌希笑而不语。 于真真有分寸的没有在问,她心中的疑惑解答了,但是她又突然发现,凌希似乎也有着属于他的故事,他到这里来的故事。 他们休息够了,继续向前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厂区的大门口,守卫依旧站在那里,但于真真此刻再看去,只觉得那挺拔的身影充满了安全感,是这片梦境的忠诚守护者。 她回头再次深深望了一眼这个看似普通,却承载着无数深情与守护的“楚门世界”。 走出大门,踏上回村的小路,傍晚的风带着田野的清香拂面而来。于真真感觉自己的心像被这阵风洗涤过一样,澄澈而轻盈。所有的疑惑都已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确和安心。 她侧过头,看着身旁少年清隽的侧脸,他正微微低头看着路面,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平和。 就是这个看似温和甚至有些单薄的少年,有着他超乎年龄的坚韧、细心和付出,她忽然明白了客栈那些看似古怪的面试题背后的深意——这里需要的不是普通的住客,而是能够理解、尊重并愿意守护这些特殊老人的人。 “凌希,”她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这里......真的很了不起,我也要参与到其中去。” 凌希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无比温暖和真实的弧度:“好。”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村间小路上交织在一起。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于真真想第一时间分享给赵子文,告诉她有这样一个充满了意义和温暖的地方。 ------------ 第16章 雨中收获 似乎是老天爷也感知到了于真真心境的转变,格外眷顾她。与凌希并肩回到客栈时,天空才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雨丝。待她推开房门,迎接她的是满室清新干燥的空气——屋里的抽湿机不知何时已被贴心地打开,连她出门时忘记关的窗也被人细心合上。 床头柜上一束新采的白色百合静静绽放,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于真真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花香和干燥空气的味道,让她整颗心都柔软下来。 泡了个舒适的热水澡,换上一身柔软的棉质休闲服,于真真这才感觉一天的疲惫都被洗去了,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厨房,远远就闻到诱人的食物香气。 厨房里,凌希已经在用餐了,伍泽则站在灶台前忙碌着,见到她进来,两人都自然地打招呼,那种熟稔的态度让于真真微微一愣——不再是之前那种客气中带着距离的感觉,反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快来尝尝,”伍泽朝她招手,“今天的意大利面可是特制版。” 于真真凑近一看,只见瓷盘里的意面色泽鲜亮,番茄酱汁浓郁醇厚,上面还撒着新鲜的罗勒叶。她拿起叉子卷起一口送进嘴里,顿时眼睛一亮——酸甜适中的口感在舌尖绽放,既开胃又不腻人。 “这是'伍家版意大利面',”伍泽得意地介绍,“用的是林叙种的番茄,最近梅雨季,番茄怕水,他特意交代这几天要多消耗一些。” 既然于真真已经成了“内部人员”,这些日常的琐事也不必再避着她了。 凌希咽下口中的食物,转头对于真真说:“姐姐,明天一早要去田里摘番茄,下午去厂里和老人们一起熬番茄酱,你方便吗?” 听到于真真爽快地应下,凌希便接着说:“那饭后我带你去仓库挑几身工作服,手套帽子这些也一并准备一下。” 这是于真真第一次走进客栈后面的仓库,推开厚重的铁门,她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里简直是个小型百货市场,从针头线脑到多功能电锯,各种工具应有尽有,全都整齐地陈列在货架上。 “要是想在这里盖栋房子,”伍泽跟在她身后,半开玩笑地说,“咱们的工具都够用。” 于真真在琳琅满目的“工作服”中挑选着,最后相中了一套红色的工装,纯棉的布料厚实紧密,手感出乎意料的好。 “眼光不错啊,”伍泽赞许地点点头,“知道油田工人的工作服吗?这料子和那个一样,防水防雨还透气。” 于真真不由得感慨:“谢厂长果然是大手笔,第一天来我就发现客栈用的都是好东西,连工作服都这么讲究。” 她话音刚落,就发现伍泽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于真真不解地问。 伍泽瞥了一眼正在远处整理货架的凌希,见他没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说:“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谁是老板?” 于真真愣住了:“难道不是谢堂?”她记得自己之前猜测时,伍泽并没有否认啊。 伍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一瞬间,于真真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难道是......凌希?” 伍泽缓缓点头,脸上写满疑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凌希没告诉你?”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凌希,或许是视线太过灼热,凌希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脸茫然:“怎么了?” 于真真:“......” 伍泽似乎早已习惯,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没事。” 于真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是啊,这才是凌希——做了这么多,却从不张扬。 伍泽也笑了。 凌希原本已经低下头继续整理,听到两人的笑声又困惑地看过来,他的眼神清澈得像一汪山泉,干净得能一眼望到底。 晚上回到房间,于真真躺在床上和赵子文聊天,当她将这一天的发现告诉好友时,手机那头的赵子文反而担心起来。 “你确定真有这样的地方?除非是钱多得没处花,这种项目根本不可能盈利,会不会只是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虽然隔着屏幕,于真真却能想象出好友此刻紧锁眉头的样子,她轻声说:“如果你见到凌希,就不会这么想了。” “凌希?情况不对啊于真真,你给我从实招来,到底什么情况?” 于真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就是个很干净的弟弟。” 赵子文发来一个冷笑的表情包,紧接着又追了一句:“我就说你怎么在那里流连忘返,原来是有了暖心弟弟。” “你别乱想,凌希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呢。” 赵子文索性直接拨了视频电话过来,刚一接通就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于真真,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传统'男大女小'的婚配模式早就过时了。姐弟恋不一定非要姐姐照顾弟弟,事实上很多时候反而是女方被照顾得更好。知道什么叫'小奶狗'吗?就是用他们的活力和真诚点燃爱情的火花,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机不可失啊!” 于真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不过你。不过将来能嫁给凌希的女孩一定很幸福。善良、干净、温柔又会照顾人,这样的男生在现在这个社会简直像稀有动物。要是有机会,我真想把他骗回广州,每天给他安排四五十场相亲!” 赵子文在屏幕那头哈哈大笑:“行啊于媒婆,那我就等着你带凌希弟弟回广州了。” 挂断前,赵子文不忘再三叮嘱安全暗号的事,最后还打趣道:“希望某人不要被小奶狗迷得晕头转向。” 于真真拿她没办法,心里却想着总有一天要让赵子文亲眼见见凌希。或许以后有机会带凌希出去走走......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自嘲地摇摇头——以凌希对庄梦庄的用心,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雨还在下。于真真被院子里的动静唤醒,撩开窗帘一角,看见凌希已经在雨中整理着今天要用的工具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用过简单的早餐,穿上工作服、打着雨伞出了门。临行前凌希还体贴地提议于真真可以在客栈休息,却被她坚决拒绝了——凌希能做到的事,她怎么会做不到?况且在细雨中劳作,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新奇体验。 到了田里,眼前的景象让于真真惊喜不已。菜畦之间整齐间隙很大,方便在里面行走,她胸前挎着小竹篮,手持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一颗颗饱满红润的番茄。看着竹篮渐渐被填满,一种丰收的喜悦如同田间清新的空气,透过每个毛孔渗入她的身体,让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 今天来帮忙的人不多,除了他们两个,只有林叙在场,六块菜地的番茄,三个人忙到中午才全部采摘完毕,一筐筐鲜红的果实被仔细装箱,装上小货车,准备下午运到厂里加工成番茄酱。 于真真则坐上了凌希的三轮车,撑着雨伞,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色在雨雾中飞快后退,整个村庄笼罩在朦胧的雨幕中,宛如一幅水墨画,让她看得入了迷。等她从美景中回过神时,三轮车已经停在了厂区职工食堂的门口。 林叙开着货车比他们先到一步,正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一起卸货,于真真认出那个年轻人正是昨天她与榆大爷搭话时,出来“训斥”她的男子。 于真真和凌希也加入了卸货的行列,虽然胳膊很快就酸了,腰也开始发胀,但看着大家齐心协力完成工作的样子,她心里满是成就感,多亏了之前和凌希“蹲点”锻炼出来的体力,否则今天肯定跟不上大家的节奏。 “姐姐,洗手吃饭吧。”凌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食堂里用餐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分散坐着,让本就宽敞的食堂显得更加空旷。 十六个菜品琳琅满目地陈列在取餐区,荤素搭配,凉热俱全。 于真真端着餐盘坐下后,忍不住嗔怪地看了凌希一眼:“原来我前一个月在伙食上也在接受考验啊。” 尝了一口菜,她的味蕾瞬间被征服。想到村里那个小吃店的手艺,难怪做得那么敷衍——真正的大厨原来都在厂里。 凌希眼含笑意,看向对面的年轻人打趣道:“司定,看来你还没到出师的水平啊。” 刚才卸货时,凌希已经介绍过对方——罗司定,二十四岁,庄梦庄的“全方位员工”。于真真对这个职位很好奇,在凌希的解释下才明白,由于罗司定学的是历史专业,不是护理出身,本着对老人负责的原则,他不能固定照顾某位老人,只能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于真真惊讶地看着罗司定:“村里小吃店的厨师是你?” 罗司定淡定地解释:“上个月才接手的,原来的厨师请假回家了,姐姐觉得我做的菜不好吃?” “也不是不好,“于真真斟酌着用词,“就是一个月总吃那几道菜......” 罗司定巧妙地把问题抛给林叙:“这个姐姐得问林叙了,村里食堂平时开火少,只有客栈来客人时才营业,菜的品种全看林叙种什么就做什么。” 于真真忍俊不禁:“林叙是学种植的吗?” 凌希摇摇头:“不,他的本职是护工,种菜种水果只是业余爱好。” 说到这里,凌希像是想起什么,眼里笑意更深,转头问林叙:“明天要摘杨梅了?” 林叙点点头,似乎明白凌希的用意:“都准备好了。” 于真真在一旁听着,以为是准备采摘工具,也没多想,却见林叙突然看向她,热情地邀请:“明天采摘前有个小仪式,于小姐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采摘仪式?”于真真惊讶地重复。 她的反应逗笑了凌希和罗司定。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中,于真真才知道,林叙每次采摘水果前都要拍摄仪式视频,把仪式感拉得满满的。 林叙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认真地询问于真真:“于小姐喜欢吃什么水果?” “枇杷,”于真真不假思索地回答,“村里有吗?” 她一直很喜欢枇杷,初次尝试的人可能会觉得味道太淡,但她偏偏就爱那份清甜。 “现在没有,”林叙说,“不过可以种一些。” 窗外的雨还在下,食堂里的谈话却越来越热烈,于真真总是那个被惊喜到的人。 下午在食堂后厨,大家分工明确,洗的洗,切的切,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几位过来帮忙的老人。 于真真认真地记下每位老人的名字:沉默寡言但力气很大的张爷爷,谢堂的父亲老厂长,爱笑又知性的金奶奶,儒雅的秦爷爷。而毕生致力于导演事业的曹导演,则成了后厨的专属摄影师。 在忙碌与欢笑中,曹导演的相机闪光灯不停闪烁,时不时还会发出专业的指导:“这个角度很好!不过老秦同志,身子再侧一点就更完美了!” 忙碌了一整天,于真真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体回到客栈。 刚躺下,手机就收到了凌希发来的照片,照片拍得很美,每一张都记录着今天的欢乐时光。其中有一张特别抓拍到了凌希在为她整理歪掉的厨师帽——若不是看到照片,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看着屏幕上凌希专注的侧脸和自己微微惊讶的表情,于真真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夜色中的庄梦庄安静而祥和,仿佛在温柔地守护着每一个在这里安放的梦。 于真真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快地跳跃,与远在广州的赵子文分享着一天的喜悦。 “明天要去摘杨梅啦!”她配上了一个欢快跳跃的表情包,“林叙说摘之前还有个特别仪式,要拍视频,是不是很有意思?” 赵子文很快回复:“啧啧,这才几天,连人家叫什么都知道啦?” 于真真笑着摇头,继续打字:“不止呢,我还打算在这里种枇杷。今天随口说了句喜欢吃,林叙就说可以种一些。” “这待遇不一般啊,于大小姐。”赵子文发来个坏笑的表情,“该不会是某位'干净的弟弟'特意吩咐的吧?” “你别瞎说。”总被赵子文这样打趣,于真真的脸也忍不住发热,急忙转移话题,“今天在食堂后厨帮忙熬番茄酱,可有意思了,我给你发几张照片看看。” 她精心挑选了几张照片——鲜红诱人的番茄堆成小山,大家围在一起忙碌的温馨场景,曹导演认真拍摄的侧影,还有熬好的番茄酱在锅中咕嘟冒泡的特写,就在她准备点击发送时手指一滑,不小心把凌希为她整理厨师帽的那张也选了进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刚出现,赵子文的视频请求就弹了出来。 一接通,屏幕那端就传来赵子文激动的声音:“于真真!你还说没什么!那张照片怎么回事?那个眼神!那个动作!” 于真真赶紧把手机拿远些,哭笑不得:“就是帽子歪了,他帮我整理一下而已。” “而已?”赵子文夸张地提高音量,“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氛围好吗?他看你那个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还说只是干净的弟弟?” “真的就是弟弟,凌希就这样一个温柔的人,看谁都是这样温柔。”于真真很认真地辩解。 “得了吧你。”赵子文自然不信,乘胜追击,“二十一岁怎么了?现在年下恋正流行。再说了,看他那细心体贴的样子,到底是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于真真被她说得招架不住,连连求饶:“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不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个特别善良细心的人,对谁都很好。” “哦——对谁都很好。”赵子文故意拖长音调,“那怎么没见他给别人整理帽子呢?” “那是因为当时只有我的歪了啊。”于真真一时语塞,拿好友没办法了。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赵子文见她真的窘迫,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她,“不过说真的,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你可要好好把握。这么好的男孩子,现在可是稀缺资源。” 挂断视频后,于真真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赵子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而手机屏幕上,凌希为她整理帽子的那张照片格外醒目——画面中的少年微微侧头,神情专注,手指轻触她的帽檐,而她正好抬头,眼中带着些许惊讶。 这一夜,于真真睡得格外香甜。梦中,她看见自己在枇杷树下忙碌着,凌希在一旁微笑着递来一颗金黄的果实,远处还有老人们的笑声随风飘来。 ------------ 第17章 远方的消息 六月的天,梅雨季已接近尾声,但缠绵的雨丝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将整个庄梦庄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之中,就在这片淅淅沥沥的雨幕里,林叙张罗的杨梅采摘仪式,如期举行。 仪式现场设在民宿后山的杨梅林边。于真真赶到时,看到曹导演正披着件透明的雨衣,拿着个简易的扩音喇叭,中气十足地指挥着众人的站位。他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眼神锐利,时不时因为某个人的脚步偏差而提高音量,那股对“规矩”和“画面”的执着劲儿,与他曾经执导大片时别无二致。 “左边一点!对!那个穿蓝色雨衣的,再往前半步!凌希,你站到那棵老杨梅树下,对,就是那个位置,有树影婆娑的感觉……好!保持!” 于真真觉得有些新奇,一个采摘活动,竟被操办得如同电影开机仪式般郑重。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曹导演的目光扫了过来,在她身上停顿片刻,随即指挥道:“于真真,你站到凌希和谢堂中间去。” 接着,他又对旁边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吩咐:“给她换件红色的雨衣,视觉感需要更鲜明些!” 很快,一件崭新的红色雨衣递到了于真真手中。她换下身上那件透明的,鲜艳的红色在灰蒙蒙的雨景中确实格外跳脱。她走到指定位置,左边是安静站着的凌希,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防水外套,清俊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眼神却比平时更专注地看着曹导演的方向,仿佛在认真学习如何“扮演”好这个仪式中的角色。右边则是抱臂而立的谢堂。 看到谢堂,于真真微微有些意外。自上次在厂区匆匆一瞥后,她便再没见过这位浑身透着桀骜不驯气质的“厂长”。即便是后来她去厂区闲逛,也未曾捕捉到他的身影。倒是昨天在食堂帮忙熬制番茄酱时,偶然听到老谢厂长拉着凌希低声询问:“小希啊,谢堂那小子……最近有没有交女朋友?” 于真真当时下意识竖起了“八卦”的耳朵,可还没等凌希回答,老厂长自己却像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话锋一转,问起了后勤办事处外墙粉刷的进度。凌希耐心地回答着,话题便被带远了,关于谢堂的部分,再无下文。 此刻,谢堂就站在她身侧,依旧是那副不太好接近的模样,即使穿着统一的雨衣,也难掩其挺拔身形和眉宇间那份独特的疏离感。他似乎对这场仪式兴致缺缺,目光游离在外,直到曹导演一声令下,仪式正式开始,他才略微收敛心神。 仪式过程并不复杂,却充满了曹导演式的仪式感。在曹导的“Action”声中,大家象征性地从枝头摘下几颗最红最大的杨梅,放入林叙提前准备好的、铺着干净绿叶的竹篮里。林叙今天显得格外兴奋和紧张,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篮子,仿佛里面盛放的是稀世珍宝。这些精心采摘的杨梅,是要第一时间送到厂区,给那里的老人们尝鲜的。 仪式结束,人群渐渐散开。于真真注意到,谢堂的目光落在那个装满鲜红杨梅的竹篮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脸上竟流露出一种与他冷硬气质极不相符的、类似“心有余悸”的神情。 这时,凌希走到谢堂身边,声音温和地宽慰道:“今年的杨梅树,林叙特意换过了品种,咨询过农科院的专家,不会像去年那样酸得入不了口,不信你可以尝一颗试试。” 谢堂的眉头竖得更紧了些,显然对这个提议充满了抗拒。然而,于真真看见他沉默了几秒,还是伸手从旁边较低的枝头,飞快地摘了一颗深红色的杨梅,几乎是带着就义般的表情扔进了嘴里。他紧闭着嘴,腮帮子微微鼓动,慢慢地咀嚼着。时间仿佛放慢了流速,就在这细密的雨声中,于真真看到谢堂那紧蹙的眉头,竟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了。 “……确实比去年强了许多。”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但那份如临大敌的紧绷感明显消散了。 于真真不禁挑眉,心中好奇更甚,等谢堂招呼着略显局促的罗司定一起将杨梅搬上小货车驶离后,她才走到凌希身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凌希望着货车远去的方向,唇角弯起一抹无奈又带着暖意的笑,轻声解释道:“林叙喜欢侍弄果树,但他刚开始技术并不算好,失败是常事。后来他常去厂里向懂行的老人们请教,慢慢才有了起色。每次果树成功挂果,他最高兴的事就是摘下来和老人们一起分享。” 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几分回忆的色彩:“去年,买了几株说是树龄十多年的杨梅树,结果上了当,结出的果子看着饱满红艳,味道却酸涩得厉害。” 他转向于真真,眼神温和:“林叙一片热心,兴冲冲摘了送去。老人们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可那些杨梅实在太酸,对很多牙口不好或者有慢性病的老人来说,是负担。当时……” 凌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是谢堂,他带着几个护工,几乎是‘抢’着把大部分杨梅吃了下去,就为了减少老人们摄入的量。” 于真真瞬间明白了,忍俊不襟:“难怪刚才谢厂长看到杨梅,表情那么……悲壮。” 她想象着谢堂那样一个冷硬的汉子,被酸得龇牙咧嘴还要硬撑的画面,确实有些滑稽,但这份滑稽背后,涌动着的却是庄梦庄里那种对老人细致入微的关爱,它渗透在每一个看似平常、却绝不被忽视的细节里。 这份认知,让她的心尖微微发烫。 “接下来咱们要干什么去?”于真真抬头问凌希,淋了一早上的雨,她并不觉得辛苦,反而因这种被需要、被融入的感觉而精神满满。 凌希看了看天色,雨丝依旧绵密:“雨下得久,雨水积得多了,得去给菜地里的田垄放放水,不然菜根容易涝坏。不过这活儿有些脏,而且现在雨也没停……” 他看向于真真,她额前的碎发已经被雨水打湿,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姐姐头发都淋湿了,不如先回客栈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吧。” “脏了洗洗就行,不碍事的。”于真真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甚至带着点调侃的意味笑道,“淋湿了好啊,有一句诗不是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吗?我这算不算芙蓉出水,天然去雕饰?” 凌希被她的话逗乐,顺着她的话点头,语气里带着难得的、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轻松:“嗯,姐姐说的有道理。这么说来,我陪姐姐一起去,就是‘英雄出少年’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种轻松融洽的氛围在雨幕中弥漫开来。 然而,这份温馨很快被不远处一声嘹亮的呼喊打破:“凌希!于小姐!这边——铁锹都准备好啦——” 是林叙,他正站在田埂那头,手里高高举着两把铁锹,脸上是憨厚又急切的笑容。 于真真和凌希望过去,都无奈地笑了笑,一同朝那片需要照料的菜地走去。 给田垄放水不算重活,却需要细心。每块田地都有预留的放水口,只需要用铁锹小心地将堵口的泥土挖开,积攒的雨水便会顺着沟渠流淌出去。于真真学着凌希的样子,凌希动作熟练,几下就能清通一个水口。于真真开始时有些笨拙,泥土沾上了铁锹,铁锹也变的重了,再挖下去也很吃力,但是被水冲过之后又变的干净便利起来,在反复的操作和实验中,于真真慢慢找到了窍门,这种脚踏实地的劳作让人心安。 雨水打在斗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于真真偶尔抬头,能看到凌希专注的侧脸,他检查着每一块田地的排水情况,神情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忙完田里的活,已近中午。两人简单清理了一下,便去了厂区的员工食堂,食堂里人头攒动,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热闹的交谈声。 打饭的中途,凌希被匆匆赶来的谢堂叫住了,似乎是关于安装新路灯的施工队有些细节需要他亲自去确认,凌希略带歉意地看向于真真,于真真让他先去忙,凌希叮嘱她吃完可以自己在厂区逛逛,累了就回客栈休息,这才跟着谢堂离开。 于真真端着餐盘,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便落在了靠窗的一个角落。 彭奶奶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的餐盘里食物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却没有动筷,只是侧着头,静静地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周围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饭、说笑的人们,愈发衬得她那个角落孤寂清冷。她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脊挺得笔直,可那种形单影只的感觉,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于真真的心。 于真真端着打好的饭菜,径直走向了那个靠窗的角落。 “彭奶奶。”她在老人对面坐下,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彭奶奶闻声,缓缓转过头,浑浊却依旧带着几分锐利的眼睛看了于真真一眼,眼皮沉了沉,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又扭过头去看窗外,显然没有交谈的意愿。 于真真被冷落了也不在意,她看到彭奶奶餐盘边缘,放着两颗洗干净的、红得发紫的杨梅,显然是今天采摘仪式的“战利品”。 她主动找起话题:“彭奶奶,今天上午我们举办了一个杨梅采摘仪式,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觉得怪有趣的,您以前参加过吗?” 没有回应。 于真真也不气馁,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听凌希他们说,今年的杨梅比去年的味道好多了。我今年刚来没尝过去年的,不过今天的我吃了,虽然还是有一点点酸,但我觉得这酸度正好,很开胃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终于对面一直沉默的彭奶奶似乎被她念得有些不耐烦,转过头眉头微蹙,语气带着老人特有的固执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吃饭的时候说话,不好。” 于真真立刻笑着点头:“好,彭奶奶说得对,那我们安心吃饭。” 她低下头开始吃饭,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彭奶奶打量她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审视,于真真坦然接受着这份打量,偶尔抬头回以一个毫无芥蒂的微笑。 一顿饭在沉默中接近尾声,于真真放下筷子,看着彭奶奶也吃得差不多了,才又开口,语气带上了些许恰到好处的恳求:“彭奶奶,一会儿吃完饭,我可以跟您一起走走吗?我初来乍到,在这里就认识您,其他人都不太熟,一个人逛有点不知道该去哪。” 彭奶奶拿着纸巾擦嘴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罗司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腼腆的笑容,语气却十分自然地对彭奶奶说:“彭姐,于小姐是咱们庄梦庄的客人,刚来这边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姐您帮忙照看一下,也不用特意带她去哪儿,您去哪就让她跟着搭个伴儿就行,您看可以吗?” 罗司定的话似乎起了作用,彭奶奶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罗司定连忙道谢,又对于真真点了点头,眼神里传递着“放心”的信息,然后才转身离开。于真真注意到,隔着两张桌子,原本坐着的一位护工,在罗司定过来说话时,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这边,此刻见事情说定,那位护工也端起餐盘,安静地起身离开了。 于真真心下了然,这大概就是那位主要负责照看彭奶奶的护工,一直在不远处默默关注着。 饭后,两人一起将餐盘送到回收处,于真真亦步亦趋地跟在彭奶奶身后,外面的雨还在下,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有些湿滑,于真真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彭奶奶的胳膊。 手臂刚被挽住,于真真就感觉到彭奶奶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胳膊便要用力抽回去。 于真真立刻手上稍稍用力,同时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抢先开口:“彭姐,这路有点滑,我穿的这雨靴底子不防滑,有点怕摔跤,我能扶着您走吗?您肯定走得稳。” 她感觉到那只要抽离的胳膊顿住了,彭奶奶扭过头看了于真真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于真真睁着眼睛,努力做出真诚又有点可怜兮兮的表情。 “……哼。”彭奶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到底没再抽回手臂,只是别过头去,嘟囔了一句,“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缺乏锻炼,身子骨这么弱怎么建设四个现代化,要像我一样练得身强体壮。”说完碰奶奶还炫耀了下她的肱二头肌。 于真真心里一松,知道这关算是过了,连忙顺杆爬,笑容甜美:“是是是,姐姐批评得对,我以后一定加强锻炼!” 她亲昵地挨着老人,问道:“彭姐,咱们现在去哪啊?” 许是知道不回答,身边这个话多的年轻人会一直问下去,彭奶奶冷声回道:“回去喂鸡,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找地方玩去。” “喂鸡?我还没喂过鸡呢!”于真真适时地表现出惊讶和兴趣,“彭姐您可真厉害,还会养小鸡!它们喂的时候会不会啄人啊?我有点怕。” 或许是于真真语气里那点恰到好处的“崇拜”取悦了她,或许是提到了她精心照料的小鸡,彭奶奶的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那是我一个个从蛋里孵出来的,认得我,不啄我。一会儿你就跟在我身边站着看就行,别乱动。” “好嘞!谢谢姐姐,您真好!” 于真真发现,彭奶奶虽然性格倔强,嘴上不饶人,但相处时,如果能像哄小孩一样,放软姿态,多顺着她、夸夸她,她其实并不会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许,这个方法对很多内心孤独又固执的老人都有用。人常说“老小孩,小小孩”,有时候,对待老人,确实需要像对待孩子一样,多一份耐心和“哄”的智慧。 彭奶奶住在厂区边缘的一排平房里,独门独院,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常见的样式。院墙不高,左右邻居的院子都能望见,视野开阔,也方便了护工们远远照看。一推开略显陈旧的木院门,就看到几只毛茸茸的小黄鸡在院子里踱步,叽叽喳喳地叫着,给这雨中的小院增添了许多生机。 小鸡们看到彭奶奶回来,立刻扑棱着翅膀围了上来,在她脚边打转,显得异常亲昵,彭奶奶脸色都柔和下来,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屋檐下的一个小瓦罐旁,抓出一把金黄的小米,轻轻地撒在院子的空地上,小鸡们立刻欢快地啄食起来。 于真真一步不离地跟在彭奶奶身边,目光时刻关注着老人的脚下,生怕她因为地面湿滑而摔倒,她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护,引来了彭奶奶几次抬头看她,眼神复杂,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喂完鸡,彭奶奶走到屋檐下,在一张老旧的藤制摇椅上坐了下来,于真真也在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雨丝顺着瓦檐滴落,串成晶莹的水帘。院子里小鸡们还在欢快地啄食,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雨,看着院子,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却有种奇异的安宁。 坐了没多久,于真真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贺姐”两个字,她点开微信,看到了贺言发来的信息: 「真真,刚刚在一个行业交流会上见到曲锐了,聊了几句,我看他对外完全没有提你们已经分手的事,言谈间还是把你当做女朋友。」 「你好好在外面散心,别想太多,养好精神再回来,有什么事,随时跟姐说。」 于真真盯着手机屏幕,微微有些出神。贺言是她在游戏大厂时的前辈,她刚毕业进公司,就是贺言带着她跑项目。两人关系亦师亦友。贺言性格强势张扬,做事雷厉风行,看问题总能一针见血,是非常理性和有计划的职场女性。她因为生孩子耽误了几年晋升,但凭借能力和努力,后来硬是博出了一个自己的部门。而这个部门,恰好与曲锐的公司有一些业务往来。来庄梦庄之前,于真真跟贺言说了自己的决定,也简单提了和曲锐分手的事,但具体原因,她并没有细说,只说是性格不合。 贺言对于真真而言,更像是人生导师一样的存在。于真真知道如果贺姐清楚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以贺言爱憎分明、极度重视原则的性格,恐怕会立刻终止与曲锐公司的所有合作,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贺言的工作和判断。 于真真轻轻叹了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收回,她扭头想跟彭奶奶说句话,却无意间瞥见老人正微微侧着身子低着头,手里似乎也在笨拙地摆弄着一个智能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迟疑地滑动着。 察觉到于真真的目光,彭奶奶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慌乱和窘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飞快地将手机塞到了摇椅的坐垫旁边,然后立刻板正身体,目视前方,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她塞手机的动作太过仓促,那手机并未放稳,顺着摇椅侧面的一个编织缝隙,“啪嗒”一声,滑落出来,掉在了红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于真真微微一愣。 她看到彭奶奶也是一愣,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屏幕可能已经摔裂的手机,嘴唇抿得紧紧的,她似乎想弯腰去捡,但身体动了动却又停住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手机,脸上那种倔强、窘迫、又带着点愤怒的神情交织在一起,让于真真心头一酸。 于真真立刻起身,快步走过去,弯腰将手机捡了起来,还好地面是砖铺的,手机只是屏幕朝下沾了些雨水,似乎没有摔坏。 她拿着手机递还给彭奶奶,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自然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随口说道:“彭姐,这手机是新款的吧?看着屏幕挺大的,字也大,挺好的。” 她的话音刚落,彭奶奶就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再次迅速塞到摇椅角落,用坐垫牢牢盖住,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冷着脸,声音带着明显的愠怒和不自在,眼睛看着前方,根本不看于真真:“现在的手机,花里胡哨的!能打个电话就行了,也不知道弄那么多功能干什么!净耽误事儿!” 不等于真真开口,彭奶奶猛地从摇椅上站起来,开始赶人:“我累了,要回屋躺会儿!你也回去吧!” 说完,她不再看于真真一眼,转身带着一股执拗的怒气,快步走回了屋里,“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于真真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有些无措,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老人。 她又不好硬闯进去解释,只能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确认屋里没有异常动静后,才轻轻带上院门,离开了小院。 刚走出不远,就看到之前食堂里那位护工,正坐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的遮雨棚下,手里拿着手机目光却时刻留意着彭奶奶小院的方向,看到于真真出来,护工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两人碰面,于真真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担忧。 护工是一位四十岁左右、面相和善的大姐,她听完后表示理解,安慰于真真说:“于小姐,你别太往心里去。彭奶奶就是这样的脾气,特别好面子又倔。”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她是半年前从县城的养老院转过来的。儿女都在外地打拼,工作忙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好在在彭奶奶的意识里,儿女们都在外面读寄宿学校。老人眼神和听力都不太好,但她还认为自己只有四十多岁,所以有点无法接受这么‘早’就得了老年病的事实,不愿意别人看出来,所以也很排斥我们教她使用电话。” 护工指了指彭奶奶的屋子方向:“她啊,就喜欢趁没人的时候,自己偷偷拿出来摸索怎么给孩子打视频,你刚才肯定是正好撞上了,她觉得挂不住面子了。” 于真真松了口气,但心里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却更浓了,她向护工道了谢,又不放心地问:“那彭奶奶现在一个人在屋里,不会有什么事吧?我看她刚才情绪挺激动的。” 护工笑了笑,举起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监控软件界面,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彭奶奶家客厅和卧室门口的画面:“你看我们这边有远程监控,会一直留意的,这是经过老人们和家属同意的,主要是为了安全保障,她回屋后就在客厅椅子上坐着呢。没事的,过一会儿气消了就好了。” 看到监控画面里,彭奶奶确实只是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种孤寂,于真真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回到客栈,于真真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潮湿和疲惫,然后躺倒在柔软的床上。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变成了温柔的淅沥,她拿起手机,再次点开与贺言的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键盘上徘徊,打了字又删掉,反复几次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关于曲锐,她心中已无波澜,只是不想多做解释。几经挣扎,她最终还是回了一句言简意赅的话: 「贺姐,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这里很安静,人也和善,不用担心我。至于曲锐那里,我和他分手时说得很明白,界限划清了,他可能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但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了。」 信息发送成功,她又给赵子文报了平安,赵子文回了一个‘ok’的表情,她有事的时候才会如此敷衍的回信息,于真真没有打扰她,将手机放到一边,闭上眼睛。 庄梦庄的雨声,老人们的面容,凌希温和的眼神,谢堂面对杨梅时纠结的眉头,彭奶奶倔强又孤单的背影……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带着某种治愈的力量,也在悄然改变着她。她知道自己选择来到这里,或许是一次无比正确的逃离,也是一次崭新的开始。 ------------ 第18章 决心留下 凌希为了村里路灯安装的事情,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忙碌,于真真很理解,他作为庄梦庄的“庄主”和实际运营者,总有忙不完的事,她并未因此感到被冷落,反而乐得自在探索,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厂区那边。 厂区仿佛一个微缩的小社会,充满了烟火气与人情味。在这里她遇到最多的是曹导演,这位曾经的大导演,如今似乎将整个庄梦庄当成了他的新片场,手里总是拿着一部专业相机,以他独特的审美视角,捕捉着这里的点点滴滴——屋檐滴落的雨珠、阳光下打盹的猫咪、老人们下棋时专注的侧影、甚至是食堂蒸笼里冒出的腾腾热气。他依旧对“规矩”和“画面”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在他镜头下的庄梦庄,充满了温情与诗意。 厂区的小公园一角,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老谢厂长在那里与人下象棋,他执棋时眉头紧锁,落子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于真真每次路过,都会驻足看上一小会儿,老谢厂长偶尔抬头看到她,会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而于真真每日行程的终点,总是彭奶奶那个安静的小院。 彭奶奶的生活极有规律,每天午后她总会坐在屋檐下的那张旧摇椅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那群她亲手从蛋里孵出来的小鸡,已经长大了一些绒毛渐褪露出嫩黄的翅膀,它们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但活动范围总离摇椅不远,只要彭奶奶‘咕咕’的一出声,它们立马就飞奔到彭奶奶身边。 起初于真真过来,总要费一番周折,她站在院门外,隔着低矮的院墙,就能看到摇椅上的彭奶奶,彭奶奶自然也能看到她,但于真真还是会坚持敲门,或者提高声音打招呼:“彭姐,我来看您啦!” 里面往往没有回应,于真真也不气馁,就站在大门外,笑盈盈地朝着里面挥手,有时能僵持十来分钟,许是被她扰了清静,彭奶奶才会慢吞吞地起身,走过来开门,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还不忘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于真真秉持着“脸皮厚吃个够”的理念,每天都能编出不同的借口: “彭姐,我今天在食堂看到有道点心特别好吃,给您带了一块尝尝!” “彭姐,今天太阳真好,我一个人逛着没意思,来您这儿沾沾人气儿。” 前几天,彭奶奶还会面无表情地听完她这些漏洞百出的“理由”,再冷着脸放她进去,等到一周过去,许是实在懒得每次都起来开门,彭奶奶在某天于真真离开时,状似随意地指了指门框上方的一个缝隙:“钥匙放那儿了,以后自己开门,别总吵我睡觉。” 于真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和接纳。虽然凌希早就告诉过她,为了方便照料老人,这些锁全是假的,但她依然感到无比感动,她笑着应下:“好嘞,谢谢彭姐!” 自那以后,于真真进出小院更是自如,她也越发清晰地感受到彭奶奶那“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每天她来时,老人总是一副“你怎么又来了”的不耐烦模样,可等她下次再来,总会发现一些细微的变化——她常坐的那把摇椅上,不知何时铺上了一个柔软的小毛毯;两把摇椅中间那个往日空着的小方桌上,摆上了洗干净的时令水果,有时甚至还会有零食。 知道彭奶奶极好面子,于真真从不说破,却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惊喜”和“感激”: “彭姐,今天的杨梅真甜!到您这儿来总能吃到好吃的,太幸福了!” “哇,这个毛毯好软和,坐着更舒服了,彭奶奶您这里果然都是好东西!” 同时,于真真开始了她的“教学”计划,她会“笨拙”地掏出手机,假装被各种功能困扰,然后“强行”拉着彭奶奶一起研究。 “这个微信发视频我记得有快捷方法啊?只需要点这里就可以?咦,彭姐您看看,按住了真的不用解锁屏幕就可以啊。” “原来这个按钮按下去就能把字变大啊?彭姐您看,这样是不是清楚多了?我以前都没有发现。” “哎呀,不小心点错了,彭姐,这个返回键是哪个呀?” 她像哄小孩一样,极有耐心,将复杂的操作分解成一个个简单的步骤,反复“请教”,彭奶奶开始时总是满脸嫌弃,嘴上说着“这么简单都不会”、“你们年轻人就依赖这些玩意儿”,但在于真真一遍遍的“求助”下,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开始尝试在触摸屏上小心翼翼地滑动、点击。 于真真发现,当老人成功完成一次操作,比如独自拨出一个视频电话,或者拍下一段小鸡吃食的视频时,她那紧绷的嘴角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一下,虽然很快又会恢复原状,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成就感”的光芒。 在于真真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诱导和陪伴下,彭奶奶以惊人的速度熟练了智能手机的基本操作——打电话、接视频、发简短语音,甚至学会了如何拍摄和发送小视频给远方的儿女。 这个周末阳光明媚,与前些日子的阴雨连绵形成鲜明对比,于真真像往常一样熟门熟路地从门框上摸出钥匙,自己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彭奶奶依旧坐在她的摇椅上,眯着眼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听到动静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于真真在她旁边的摇椅上坐下,毛毯的柔软触感立刻传来,她看着院子里追逐嬉戏的小鸡,主动提起了话头:“彭姐,我刚从厂子那边过来看到好多老人都在公园里,您要不要也一起过去看看?” 彭奶奶总是一个人待着,于真真倒觉得她该多与人接触一下。 彭奶奶这才缓缓睁开眼,瞥了于真真一眼,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比起最初的冰冷,已然亲近了许多:“凌希和你说起过我的情况吧?” 于真真心里惊讶,用力的摇摇摇头,“他没跟我说过。” 事实是护工和她说的,这也不算撒谎吧? 彭奶奶的目光越过院墙,望向更远的地方:“待在这里的老人,哪一个身上没点故事?你这孩子心眼实,这些日子天天往我这儿跑,我老了眼睛花了,心却不糊涂,天天看我冷脸你也不在意,还变着法子的教我摆弄这劳什子手机……” 于真真一震,她知道,这就是护工跟她说过的,老人难得的会恢复清醒的时光,她知道这一点点时间有多宝贵。 彭奶奶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柔和:“你和凌希一样,都是心里装着别人的好孩子。” 自己的小心思被老人如此直白而又温和地戳穿,于真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鼻腔。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彭奶奶,您别这么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就是喜欢来您这儿坐坐,还要多谢您没真把我赶出去呢。” 她来到庄梦庄最初是为了逃离和疗伤,但在这里待得越久,她越想深入了解这个地方,越想为这些可爱又可敬的老人做点什么。 凌希他们没有给她安排具体的工作,她就凭着自己的心和眼睛,看到什么能帮上忙的就试着去做,教彭奶奶用手机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今天被彭奶奶一句话道破背后的用心,于真真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付出,似乎真的有了意义,这种被认可被需要的感觉,让她心头酸软又充满了力量。 彭奶奶那张惯常冷漠的脸上,此刻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清晰可见的慈爱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她扶着摇椅的扶手起身:“走吧,别在我这老婆子这儿干坐着了,一起出去走走。” 于真真连忙笑着应下,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彭奶奶的胳膊,两人一同走出了小院。 她们慢慢踱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公园里很热闹,有下棋的,有凑在一起说话的。 彭奶奶指着一旁长椅上独坐的老人对她说:“都是可怜人,那是你吴爷爷,跟儿子多年前因为些陈年旧事闹了嫌隙,后来就断了来往,他儿子也狠心,自己不来也不让孙子来,老吴头每天都坐在那等孙子来看他。” 在彭奶奶无声的指认下,于真真看到了坐在一棵大树下石凳上的吴爷爷,他头发全白身形清瘦,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于真真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失语。 而这个空隙,彭奶奶已经拉着她走到吴爷爷身边坐下,吴爷爷看到彭奶奶和于真真,脸上露出客套而略显空洞的笑容点了点头,彭奶奶只是冷漠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吆喝声:“送奶咯!新鲜的牛奶!” 只见送奶爷爷蹬着老式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两边挂着沉甸甸的木制奶箱,为了安全车轮两边还贴心加装了辅助轮,车后座两边挂着的木质奶箱沉甸甸的,随着他的蹬踏微微晃动。 他一眼瞧见彭奶奶,立刻捏闸停车,动作利落地从奶箱里取出一瓶牛奶,热情地递过去:“小张!你的奶!今天刚到的,新鲜着呢!” 彭奶奶见怪不怪,只是无奈地摆摆手,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老牛,看清楚,我不是小张,我是老彭。” 牛爷爷举着牛奶瓶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真实的困惑,他凑近些眯着眼仔细打量彭奶奶,喃喃道:“咦?不对啊……我看着你挺像小张他爱人的嘛……也是,她好像没这么高……” 他挠了挠已经花白的头发,随即又豁达地挥挥手,执意将牛奶塞到彭奶奶手里,“嗨,管他呢!拿着拿着,厂里福利好,人人有份!别客气!” 不等彭奶奶再拒绝,他已利落地蹬上自行车摇着铃铛,继续奔赴他下一个“送奶点”了。 于真真看着这充满错位感却又莫名和谐的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时,她听到身后响起凌希的声音:“那是牛爷爷,你看他是不是很有干劲?他的记忆停在了他四十岁那年,那是他作为厂里优秀送奶工的黄金时代,每天‘上班’风雨无阻,在他心里这厂区还是当年的模样,这些人也还是当年的那些工友和家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老人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获得快乐的欣慰,也有对阿尔茨海默症无情抹去现在的怜惜。 “他这样……也挺好的,活在自己最意气风发的年纪里。”于真真感慨道。 “嗯,”凌希轻轻颔首,“至少,此刻他是满足的,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不太记得清眼前的人和事了,他和吴爷爷年轻时是一起进的厂,几十年的老哥们了。” 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大树下,那里坐着几位正在闲聊或观棋的老人:“还有谢叔叔他们,当年都是在一个车间里摸爬滚打的同事。” 彭奶奶缓缓站起身,对凌希说:“你怎么才来,都说了我不想带实习生,影响我工作。” 一直跟在附近的一位护工见状,立刻上前自然地接替了于真真,搀扶住彭奶奶。 于真真早已习惯了彭奶奶的嘴硬,她只是感叹原来老人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后,能清醒的时间这么短。于真真目送彭奶奶走远,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凌希,笑意的看着他:“忙完了?” 凌希笑容依旧温和:“嗯,路灯的基础安装都差不多了,后续调试交给专业的人就行。”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牛爷爷又蹬着车转回来,他支好自行车,凑到吴爷爷跟前。 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吴爷爷布满皱纹的脸,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老吴?你真是老吴?你……你怎么搞的,变得这么老了?咱俩昨天不还一起在车间掰手腕吗?” 吴爷爷的记忆力也在衰退,但更多是近事遗忘和偶尔的时空错乱,对于老朋友的样貌变化,他尚存一些模糊的概念,他没好气地指着牛爷爷花白的胡子和头发:“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胡子都白得像雪了,头发也没几根黑的,还说我老!” 牛爷爷被怼得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他不服气又带着点急于辩解的反问道:“那你说,我是谁?” 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吴爷爷此刻清晰思考的范围,他茫然地回望着牛爷爷:“你是谁?你说你是谁?” 牛爷爷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语气变得沮丧而迷茫:“哎,奇了怪了……我这也没喝酒啊,怎么就醉了呢?脑子怎么就跟一团浆糊似的,怎么就认不出来你了呢?” 他喃喃自语,仿佛被这个简单却又无比复杂的问题彻底困住了,眼神开始失去焦点,显得有些无助。 牛爷爷的注意力开始涣散,于真真还看着,就听到身旁的凌希突然开口提醒:“牛叔,您送奶要迟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牛爷爷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的迷茫被责任感取代:“哎呀!坏了坏了!要迟到了!” 他一下子焦急起来,再也顾不上研究“老吴”是谁,为什么变老,匆匆忙忙地推起自行车,嘴里念叨着“送牛奶,对,送奶牛……”,蹬上车就火急火燎地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树影斑驳的道路尽头。 于真真站在一旁,默默的将两位老兄弟之间那令人心酸的“陌生”对话,全都听在耳里看在眼中,那份因疾病而带来的、无法逾越的认知隔阂,比直接的悲伤更让人心头沉重。 她感觉鼻腔一阵强烈的酸涩,连忙迅速转过身,假意被远处的花丛吸引,不想让凌希看到她此刻动容的神情。 中午,和凌希在员工食堂一起用餐,于真真问起了吴爷爷的事情。 凌希难得露出无奈的神情:“我联系过吴爷爷儿子很多次,对方开始还接电话,后来干脆电话也不接,谢堂去找过人,差点闹出事,好在我及时赶过去。” 于真真语带惊讶的问:“两边打起来了?” 凌希眼里荡着笑点点头:“是啊,谢堂被当成闹事的,他在吴爷爷儿子的单位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不孝,气的对方动了手。谢堂脾气不好,小时候谢叔叔把他送去武校待过一段时间才变老实了,不过只要涉及到对老人不孝顺的问题,他的脾气总会很暴躁。” 于真真笑出声:“谢堂确实看着挺吓人,但是心很细。不过说来也巧,我好朋友也在武校待过,从小学武术,以后有机会带你去广州见见她,大家认识一下,是一个性格很开朗的姐姐。” 提到出去,于真真发现凌希脸上又闪现过抗拒的神情,她想直接问凌希为什么不喜欢去外面?转念又想凌希在这边有这么大的事业,确实不需要去外面,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不喜欢别人提起让他去外面的事情吧。 夏日的阳光明晃晃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于真真看着凌希,转移了话题。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凌希,我要留下来,不是作为客人,也不是短期散心,我要在这里,在庄梦庄应聘一份工作。” ------------ 第十九章 曹导演的故事 于真真说出想留下来的话后,能明显感觉到凌希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光芒,但他很快便收敛了那抹情绪,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与冷静。 他微微侧头,额前细碎的黑发被微风轻轻拂动,语气认真而持重:“姐姐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事实上你这半月在厂子里的所作所为,老人们都看在眼里,他们……是认可你的。” 于真真 “你以为我愿意打她吗,打她我怕脏了自己的手!!”康凡妮看着付远业,气势上丝毫不想输掉什么,尽管他说自己是疯狗,心揪揪的疼。 “你说她在那边,为你准备了什么东西?”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烈焰心底实在是好奇的要死。 他牵着自己的手臂时,力道很大,可是那药酒涂在手臂的伤口上,竟然十分的清凉,没有一点刺痛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里作用,她觉得那伤口似乎好了许多。 纳兰莞看了看天色,自己也确实乏了,又急着想知道纳兰冰上堂的情况,便点了点头,“好,母亲你也早点歇息!”纳兰莞边说边慢慢起身,松了松腿,便有些疲惫的离开了。 贺静怡揣着五元钱出‘门’了。这是她定的底线,不能超过这个数字。 皇甫夜没有再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瞳,就那般幽幽看着她,似想要击破她的心里防线。 突然间,双方同时间掀翻了桌子,抄刀跳起,劈向了对方。钢刀相交,暴发出了刺耳的金戈鸣响和火花。震得人们不住后退。 “他不是那样的人。”白池打断肖爸爸想说的,她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她了解沈言薄,更愿意相信他。 说着,着重的看了一眼坐在向卫对面的男人,心里暗想,情敌?第一次看见情敌这么帮忙的,不禁暗自在心里摇头,转身直接走了出去。 说完袁擎不在停留,在面前划出一道扭曲空间跳了进去消失不见。 氛,好像有点尴尬,申屠轻歌还在琢磨该怎么开口,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霍天都不见了,向千古不见了,魔神也不见了。段百里在君天山,段芳言在天都,风霆在魔宫。他们想做什么,这似乎很耐人寻味。”郁独星冷冷道。 加上茏城地形特殊,在定下作战计划时,他就十分清楚,夜袭和偷袭起不到多大作用,要拿下这里的匈奴,必须用最直接的办法,正面交战,刀锋对刀锋,将对方击杀马下。 对于柳毅和张青二人,还是好说服的,只要明说预言之事,二人自然连反对都不敢有。 为了不让秦沂南看出她的窘态,回应一句后,立即从他脸上移开目光。 见自己越想越远,轻歌用力甩了甩脑袋瓜,强迫自己不要继续往下想。 其实,不用他提醒,老龙已然将精纯的魂力输送而出。同时,他暗自催动天魂晶的力量,使魂力增幅,又增加了不少力量。 “阿弟,给你。”卫青蛾见状,取出一条布巾递给赵嘉,示意他将剑身裹好。 看着那家几乎坐满客人的大排档,韩雨桐眉头皱了皱,有话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其中,倒是有一个让月清浅觉得十分满意的。那便是苏念璃了。她的歌声很美,属于甜美的那种。她唱的曲子也是月清浅从未听过的,这便让她有些好奇。 首先在元旦汇演这种重要的活动里,能碰到停电时间就是一件足以让人铭记很久的事情。 ------------ 第二十章 惊险 于真真正式成为庄梦庄员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的人际关系圈里漾开了不同的涟漪。 最直接的反应来自于她主动告知的贺言。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消息是两天后才回复的,显然是在繁忙的工作间隙仔细斟酌过。 贺言的回复一如她本人,理性、克制,却又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真挚的关怀。她没有像赵子 李俊昊一看自己愣了,自己之前口袋里可不装这玩意,再说现在也没人印刷这个红警类的游戏卡片,要印刷也印刷三国杀或者英雄杀之类的卡片。 一声虎啸震起,让黑衣人只觉面对猛虎一般,不及闪躲便招而退,“噗”,一口鲜血吐出便淋湿了面前的面巾。 他能说是自己招惹的叶天吗?是他自己把事情惹得这么大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凛越不去想,心底深处对她的好奇就越强烈。而且,讲真的说,他也有点羡慕、向往。人生在世,谁不想拥有呼风唤雨之能? “好了,你们出去吧。”说着,叶天身旁的保镖就开始赶人,不和叶天同一个阵营,还呆在这里做毛,他们被战士们推耸着出去。 温香-软玉在怀,感受着安黛娜发自内心的担心,王逸动目光十分柔和,一双大手沿着安黛娜的后背曲线,滑到她挺翘的屁股上,用力一按,将她搂紧在怀里。 “这间是我房间,有什么事就叫我,洗手间在里边……”凛上了二楼就径直往里走。 诗语彤说道,她自然深知这题的难度,看来未必有人会给她满意的答复。 因此他推测澹台璇月之所以去大天雷寺,是因为最后一颗核心雷珠在那里。 紧接着,诺克萨斯派来的用于接管莫德凯撒冥界势力的英雄,无畏战车厄加特。 这就是王辛的封神榜请下的“神”,左道大神——南华老仙,身负九十六层天之修为,拥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当你王辛便是靠着这南华老仙,杀入大岳十大高手榜中,其称号“神通上人”,也是源于此道。 杜坎延本就阵脚大乱,正值旧力已老,新力未生,被醉天罡泄洪般倾泻的力量震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醉鬼一扣手逼了过来。 只见数道雷电如同毒蛇一般,扭动着腰身形成一道龙卷风迎面对上洛九璃。 一处类似于后世的讲经堂,而另一处则被他改造成了接客待物之用。 然而周围的人完全没有朝那边瞥一眼的意思,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手机或者事物上,仿佛那讨论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仔细看了一阵,清水彻也收回视线,观察着周围的乘客,寻找值得记录下来的形象。 不过锄头暂时是没有的,身上也就带了一把短木铲和石斧,也只能将就用吧。 而阿绫现在浑身是血,那老道就隐在他身后的浓雾中,手持着铜黄色的佩剑,一脸狠辣之色,慢慢接近绫,阿绫似乎正在找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潸从道人的接近,眼见那把剑就要劈砍在阿绫后背上。 万非白好笑的摇了摇头,也随着一跃跟了上去,他到要看看,这迷茫老色批脸皮有多厚? 虽然昆仑山的风景也不错,但秦浪总觉得自己的忘忧山是最好的。 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音乐皇家学院这边,张凡还能够参加音乐盛典吗? 其后却是一个双眉入鬓,相貌极是英俊,看去如三十出头的人,看着年轻其实已经是修炼数百年的魔教之士,这人正是魔教四大宗派之一,长生堂的门主玉阳子,他身侧也陪着一个年轻人。 ------------ 第二十一章 完美男人 前半夜在警局的忙碌,让回到客栈的四人皆感疲惫,偷窃者被拘留,等待进一步处理,做完笔录回到庄梦庄那熟悉的客栈大堂时,已是下半夜。 万籁俱寂,只有夏虫在草丛间低吟。 推开客栈的木门,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夜间的黑,于真真一眼就看到伍泽正坐在大堂角落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壶早已 长时间的精神紧张中,李嘉尧的身影晃了一下,胃部又是一阵绞痛,他抬手按住,面色一阵发白。 许靳乔还没回来,贝儿写完作业,便坐在沙发上看少儿节目,老爷子坐在一旁陪看,一个家里呆的久了,这隔了两代的爷孙俩儿,关系改善了好多,现在不仅能和睦相处,老爷子还能迁就着跟贝儿一起看电视。 修长的手指,清理着最后的八根细线,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剑眉一凛,抬头,冷冷的扫了地上的厉威一眼,收到他一记阴狠的冷笑。 古天川也是为之冷笑了起来,一股股无形的气势,就向着古天川笼罩而去!强大的武元,都是要凝聚成为了一道道的实质的战甲? 知道他难受,虞清清也没拒绝,顺势依偎在他的怀里,伸手环上了他的脖颈。 不过也罢了,看在此番我在这破局险境之中对玄极奥义有所明悟的份上,就算是彼此两不相欠,以后不再交集就是了。 她到底是要假装淡然的走过去同他打声招呼呢,还是该对他视而不见,一走了知? 晚上聚餐,大家一起去三千里吃烧烤。上司要来一箱啤酒,大家边吃边喝。席间,上司夸了我几次,同事们也纷纷赞美,不喝是肯定不行的,光是碰杯,我都不知道碰了多少。 陆先生没跟我再提萧少峰的事儿,我们默契的不谈过去,放眼未来。 向忆愣了一下,惊愕的瞪着对面的窦然,有那么一瞬的,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叶云平扫视了一圈,发现除了叶宏图和被抱在怀里的叶初瑶外,院落里再无其他人。 这里同样是迷宫地形,存在各种骷髅怪,限定18级以上23级以下的玩家组队进入。 轻轻把秦淮茹提上来一点,让她头抵在下巴,感觉更安心,胡建军缓缓闭上眼睛。 火开得很大,隔夜米饭又太硬了点儿,没一会儿便被锅里的油崩地乱飞。 林夕心底有些慌,她马上给三哥林北打电话,不过那边无人接听。 但这样的行为无疑会激化矛盾,让战争没完没了的持续下去,打的破村灭国,各国忍村当然会对这样的行为进行限制。 红烧兔头跟冰如雪要组队做任务,可能是受到了顾明和冰如雪组合技能的启发,红烧兔头最近也想和冰如雪开发一下组合技能。 听见霍寒辉的语气这么理直气壮,林西西有些心虚了,毕竟她这些年都是自己睡,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睡姿不好。 “看样子他们至少有两三千人,就在祭坛附近,想要破坏这座祭坛可能不容易。”白鸽最后说道。 她浑身软绵绵的,坐起来都很费劲,刚撑起上半身,摇摇晃晃就要往一边栽倒。 如果他没记错,上次寿宴刺杀事件,就是这老东西组织的,若非是及时发现,只怕此刻,他早已中了罗刹圣水,一命呜呼了。 齐彧甩掉了讨人厌的莫骏衔之后,只带着助手来到这里,齐彧回国之后,也有骑马的,经人介绍这里的马场环境最好,饲养员也不错,所以他就把自己养的白马放到了这里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