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深秋的傍晚,暮色如稀释的墨汁缓慢浸染天际。城市提前点亮灯火,汇成条条光河在楼宇森林间无声流淌。 云顶咖啡厅高踞于市中心摩天楼的五十五层,如同悬浮在尘嚣之上的孤岛。厚重玻璃幕墙隔出两个世界。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全景,窗内流淌着低回的钢琴曲与咖啡醇香,空气里浮动着近乎奢侈的宁静。 沈倦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抵达… 他习惯性走向最里侧的靠窗位,这个角度既能俯瞰城市天际线,又能掌控入口动向。 这是刻入骨髓的审慎,源于他的职业,作为市三院心外科最年轻的主刀医生之一,他的世界需要绝对的精准。 他脱下炭灰色薄呢大衣,露出同色系马甲与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结实手腕和简约铂金腕表,修长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仿佛在模拟某种手术缝合节奏。 这次会面源于医学世家出身的父母日益紧迫的关切。 沈家是典型的学术门第,家风严谨理性。 在父母看来儿子事业步入正轨后,该组建门当户对的家庭。 从最初的学术交流暗示,到安排世交千金的家庭聚会,直至母亲祭出心脏不适,需要儿孙福气缓解的戏码步步紧逼。 经历上次堪比学术研讨的相亲宴后沈倦决定引入变量打破僵局。 经过同样苦于催婚的律师朋友牵线,他找到了这位据说安全专业的协议恋爱对象。 他拿到的资料显示女方叫苏念,自由职业,朋友评价她的性格活泼好沟通。 沈倦需要的是能在父母面前完美演出的搭档而非真实伴侣。 他点了黑咖啡不加糖奶,深褐色液体在骨瓷杯里微晃,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当时针指向约定时刻,玻璃门无声滑开。 逆着走廊光晕,一道身影走进来。 沈倦抬眼望去,目光微不可察地凝滞。 来者与云顶的格调,与他周身气息都构成强烈冲突。 她看似二十出头,穿着过分宽大的复古工装背带裤,套着印有古怪卡通图案的卫衣,踩双扎眼的限量版帆布鞋,亚麻色长发编成松垮麻花辫,几缕发丝俏皮翘起,肩上挎着与体型不符的巨大帆布包,别满各式徽章。 苏念站在门口环视四周,目光精准落向角落,脸上毫无怯场,反带着探险般的好奇,迈着轻快步伐走近。 “嗨,是沈倦沈医生吗?”她在桌边站定,清亮嗓音含着笑意,“我是苏念。” “我是,请坐,苏小姐。”沈倦微微颔首,声线平稳如直线,他做出请的手势,优雅而疏离。 苏念爽快落座将沉甸甸的帆布包小心放在邻座,她好奇地打量沈倦,又扭头望向窗外夜景,由衷赞叹:“这视野太棒了!选这里见面,沈医生破费了。” “环境安静适合谈事情。”他简短回应,将皮质封套的饮品单推过去,“看看想喝什么。” 苏念接过菜单,扫过那些附带着不菲价格的饮品名目,眉头都没动:“一杯热巧克力,谢谢,要双倍奶油,多加巧克力碎。” 侍者应声离去,沈倦端起黑咖啡轻抿,极致苦涩在舌尖蔓延。 “苏小姐很准时。”他放下杯子切入正题。 “守时是美德嘛。”她笑嘻嘻托住下巴,“而且我对沈医生特别好奇,三院心外科的明星医生,年轻有为,长得又这么一本正经的帅,怎么会需要找我这种临时演员?” 这直白提问让习惯敬畏的沈倦略感不适,他不动声色调整坐姿。 “主要是为了应对家庭压力,如朋友所言,我需要一位女士在父母及必要场合扮演恋爱对象,频率不高,时间会提前预约,期间合理开销由我负责,每次额外支付五千元酬劳。”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像在陈述手术方案,“希望彼此尊重,互不干涉真实生活,协议期间不得越界,可因正当理由随时终止。” 他停顿片刻:“苏小姐有疑问或额外要求吗?” 苏念眨眨眼,消化着条款清晰的协议,认真点头:“要求没有,疑问倒是有一个。” “请讲。” “沈医生平时都不笑的吗?”她歪着头,神情纯真得像探讨学术问题,“你刚才说话的语气表情好像术前告知注意事项,严肃得让人想正襟危坐。” 沈倦语塞,他惯用精准语言规避风险却在此得到如此鲜活的反馈。他深吸气,试图放松面部肌肉:“职业要求保持冷静,若让苏小姐不适……” “完全没有!”她连连摆手,笑容更灿,“这叫反差萌!而且特别可靠,放心,我这人最有契约精神,”她俏皮眨眼,“演技也自认不错哦!” 这时热巧克力送上,奶油堆砌如雪山,撒满巧克力碎屑。苏念眼睛一亮,舀起满满一勺送入口中,发出满足的轻叹。 沈倦看着她沉浸于简单糖分快乐的模样,再品杯中苦涩,只觉那苦味愈发浓重。 “听说苏小姐是自由职业?”他尝试延续话题。 “嗯哼。”她对付着奶油山含糊应答,“搞点创作,自己拍视频剪片子。” 沈倦在心中完成翻译:无固定雇主的网络内容创作者,这与他充斥消毒水味的世界近乎平行。但职业无分贵贱,只要她能专业履约。 “很自由。”他客观评价。 “时间弹性大,配合沈医生应该没问题。”她抬头舔掉唇边奶油,开始在大帆布包里翻找,“对了,为表诚意也方便入戏,我准备了这个。” 她掏出粉色卡通兔子U盘放在桌上。 “里面有我的基本信息、喜好禁忌、作息时间,还有视频账号和作品链接。沈医生了解下,免得在叔叔阿姨面前穿帮。”她眼神诚恳,“我家比较简单,爸妈都是外地老师,挺开明的,就爱看我视频知道近况。你大概看看,万一他们问起,我们也好对口供。” 沈倦沉默注视那个与自己风格格格不入的U盘,终是用两指拈起收进内袋,“谢谢,我会抽空看。” “那我需要了解沈医生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特殊习惯忌讳?”她打开手机备忘录,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没有特别偏好,习惯作息规律,除非急诊通常晚十一点睡早六点起,厌恶迟到和意外,另有轻度洁癖。” 她指尖飞动记录:“规律作息,讨厌意外,轻度洁癖……收到!尽量不踩雷。”她抬头比出OK手势,眼中闪过好奇,“不过这样生活不会无趣吗?” 无趣?沈倦从未以此维度衡量生活。“习惯了。”他再次筑起无形屏障。 后续时间,苏念主导了对话,从艺术展览到巷弄美食,语言生动配以肢体动作。 沈倦静默聆听,偶尔在她问及医学常识时才简洁回应。 他注意到她桌下的脚随音乐轻打拍子,帆布包侧袋露出磨损的画板与线稿。 一个典型充满活力与童稚气的自由创作者,沈倦在内心评估报告上确认结论。 这与父母期望中知书达理的伴侣相去甚远,却也因不易引发深究而更显安全。 一小时后,沈倦瞥向腕表:“苏小姐,时间不早,我晚些还需查阅文献,若无其他问题,协议即日生效?” “没问题!”她爽快应道,饮尽最后一口热巧克力,“合作愉快,沈医生!”她伸出手。 沈倦看着那只指尖沾着颜料痕迹的手,迟疑一瞬,终是伸手轻握。她的手柔软温暖,与他微凉干燥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 一触即分… “合作愉快。”他起身穿上大衣,“需要送你吗?” “不用不用!”她利落背起帆布包,“约了朋友逛夜市,不耽误你啦!” 未再坚持,二人同步离开,电梯厅分道时,苏念回头望去,只见那道挺拔背影走向停车场,步履沉稳如医者走向手术台,与周遭烟火气隔著无形结界。 她融入楼下霓虹,掏出手机点开游戏论坛,向备注工具人律师的窗口打字: 见面完毕!果然是个严肃精英帅哥。不过他好像完全没认出我。 对方秒回:你们认识? 狡黠笑脸表情:不算吧,半年前他们医院和我们游戏公司有交流会,他作为专家发言时我在台下画速写,不过这种大忙人怎会记得小透明。 对方回:那你打算说吗? 苏念:当然不!这样多有意思。而且他好像把我这自由职业想成天桥卖艺了?等他看到U盘里的东西,表情一定精彩。 想到此处,她轻笑出声,汇入斑斓夜市。 另一边,沈倦坐进驾驶室,未立即发动,他取出粉色兔子U盘连接车载屏幕。 出于严谨,需对合作伙伴进行基础背调。 U盘内是几个文档与作品集文件夹,他点开基本信息与喜好列表浏览。父母是教师,背景简单……直到目光定格在最后一行—— 游戏ID:念桥边红药。 沈倦握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 念桥边红药… 这名字他太熟悉… 这是他深耕多年的大型MMORPG中堪称传奇的存在,全服公认的PVP顶尖高手,副本指挥核心,战术诡谲操作犀利,是服务器第一大公会的神秘会长。 沈倦的游戏ID是倦鸟归林,同样实力不俗却自觉稍逊。他们曾在顶级副本并肩,竞技场厮杀,互添好友交流装备心得,带着高手间的惺惺相惜,却从未探寻彼此现实。 他无法将游戏中杀伐决断的念神,与方才喝着双倍奶油热巧、笑眼弯弯的女孩重叠。 职业错位?反差萌? 沈倦靠向椅背,凝视屏幕上简短的ID,苏念纯真烂漫的脸庞浮现脑海,强烈认知失调冲击着他逻辑严密的大脑。 ------------ 第2章 沈倦在车里坐了足足十分钟,车载屏幕早已熄灭,那个粉色的兔子U盘安静地躺在储物格里,像一个刚刚引爆过无声惊雷的装置。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节奏比平时要乱上几分。 念桥边红药… 这五个字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与他记忆中那个喝着热巧克力、笑容甜美的女孩形象激烈地碰撞、融合,又分离,最终形成一种极其怪诞且难以消化的认知。 他试图将游戏里的念神与苏念重叠… 游戏中的念桥边红药,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非人的漠然。 指挥团队开荒新副本时指令清晰简洁,不容置疑,对战场局势的判断精准得如同机器。 在竞技场里,她的职业是灵术师,一个以操作复杂、身法诡谲著称的角色。 在她手中,这个角色如同鬼魅,走位飘忽,技能衔接天衣无缝,往往在对手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一套华丽的连招带走。 她是所有近战职业的噩梦,是团队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而苏念…… 沈倦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她舀起奶油时满足的眯起眼的样子,是她说话时不自觉挥舞的、带着颜料痕迹的手,是她那双亮得过分、仿佛盛满了整个城市灯火的杏眼。 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那种源于绝对实力和冷静计算形成的强大气场,怎么可能与那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强烈的认知失调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这在他高度自律、条理清晰的人生中是极其罕见的体验。 他甚至下意识地怀疑过是不是U盘里的信息有误,或者只是一个巧合的同名? 但理智告诉他,念桥边红药这个ID极具独特性,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重新启动车子,驶离停车场。城市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无法映入他此刻波澜起伏的心绪。 他需要重新评估这位协议搭档了。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用性格活泼的自由职业者来概括的对象。她身上笼罩着一层他无法看透的迷雾。 与此同时,苏念正和闺蜜挤在一家人声鼎沸的烧烤摊前,毫无形象地啃着蜜汁鸡翅。 “所以,你就把那个装着你好人卡、不是,装着你好多黑历史的U盘给他了?”闺蜜林薇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道。 “什么叫黑历史!”苏念不满地嘟囔,嘴角还沾着酱汁,“那是我的作品集!是我智慧的结晶!” “包括你那个论游戏BOSS的一百种死法的攻略合集,还有你早期那些中二度爆表的游戏解说视频?”林薇扶额,“念念,人家是心外科医生,日常看的是人体解剖图和学术论文,你让他看这些,他会不会觉得你……” “觉得我不学无术?幼稚可笑?”苏念接过话头,满不在乎地舔了舔手指,“那正好啊,说明我们不是一路人,协议关系更纯粹。再说了,” 她狡黠一笑,压低声音,“我赌他根本不会点开那些视频链接,你都没看见他今天看到我那个兔子U盘时的表情,虽然就一瞬间,但我捕捉到了,那是一种……嗯,混合着‘这东西真的安全吗’和‘这审美与我无关’的微妙嫌弃。” 林薇被她的描述逗笑了:“那你干嘛还给他?” “态度要端正嘛。”苏念拿起一串烤玉米,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万一他心血来潮点开了呢?想想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看到我游戏ID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这叫……埋彩蛋!” 她并不知道她埋下的这颗彩蛋,已经在沈医生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足以掀起巨浪的深水炸弹。 接下来的几天,沈倦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手术、查房、病历讨论、学术会议……时间被填塞得满满当当。 但他会偶尔在休息的间隙想起那个粉色U盘,以及U盘背后代表的那个巨大的反差。 他最终没有去点开那些视频链接。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忙碌,另一方面一种莫名的、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阻止了他。 他还没有准备好,去直面那个游戏世界里被他视为值得尊敬的对手甚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仰慕的念神,在现实中是如何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存在的。 然而,协议的履行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周五下午,沈倦刚结束一台复杂的心脏搭桥手术,换下手术服,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小倦,晚上有空吗?你爸爸的一位老朋友,陈伯伯,你还记得吗?他们一家从国外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你陈伯伯的女儿晓月也来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话语里的意图昭然若揭。 又是一场变相的相亲… 沈倦揉了揉眉心,长时间手术带来的疲惫,加上对这种场合的厌倦,让他几乎想立刻拒绝。但话到嘴边,他脑海中灵光一现。 “妈,我晚上有约了。”他语气平静地陈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母亲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喜和试探:“有约了?是……朋友?” “是苏念。”沈倦说出这个名字时,感觉有些奇异,仿佛在念一个咒语,“我们约好今晚见面。” “苏念?”母亲显然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毫无印象,“是……?” “是我正在交往的对象。”沈倦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所以抱歉,如果是普通的朋友聚餐,我可以带念念一起去。” 挂断电话后沈倦看着手机,沉默了几秒,协议已经开始生效了。 他点开微信,找到了那个顶着卡通兔子头像的联系人——苏念。 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互相添加好友时的系统提示。 沈倦斟酌着用词尽量让信息显得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沈倦:苏小姐,晚上临时有个家庭安排的饭局,可能需要你配合出席一下,时间大概是晚上七点,地点未定,方便吗? 信息发出去后,他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 他猜测她可能正在忙她的创作,便将手机收起,走向办公室,准备处理后续的医嘱和病历。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他的手机才震动起来。 苏念:刚在赶稿没看手机!方便方便~具体地址定了告诉我就行!需要我准备什么吗?比如着装要求?或者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人物关系、话题禁忌?【兔子转圈.jpg】 她的回复很快,带着她特有的跳跃感和无处不在的表情包。 沈倦看着那个旋转的兔子,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她充满活力的样子。他回复: 沈倦:没有特殊要求,得体即可。是家宴,对方是我父母的朋友一家,主要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地址定在江南阁,晚上七点,我六点五十在餐厅门口等你。 苏念:江南阁?哇,听起来就很贵的样子!OKK,保证准时到!【兔子敬礼.jpg】 晚上六点四十分,沈倦提前十分钟抵达江南阁。 这是一家格调高雅的本帮菜餐厅,环境清幽,私密性很好。 他刚停好车,走到餐厅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苏念今晚的打扮和上次在云顶咖啡厅时那种随性的创作风截然不同。 她穿着一件简约的米白色针织连衣裙,剪裁合身,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裙长过膝,搭配着一双浅色的低跟短靴,显得身形更加修长挺拔,外面套着一件燕麦色的羊绒大衣,质地看起来柔软温暖。 那条标志性的麻花辫解开了,亚麻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发尾带着自然的卷曲,脸上化了淡妆,唇色是温柔的豆沙粉,减弱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娴静。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餐厅门口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安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倦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婉得体甚至带着点文艺气息的女孩,和那个在游戏里叱咤风云的念桥边红药联系起来。 更无法将她与几天前那个穿着背带裤、捧着热巧克力傻笑的女孩重叠。 她似乎……有很多面。 “苏小姐。”沈倦收敛心神,走上前。 苏念闻声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带着她特有的鲜活气息:“沈医生!你很准时嘛。” 她收起手机,自然地打量了他一下,“哇,沈医生今天也很帅哦,这身西装比上次那套看起来柔和一点。” 沈倦今天确实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比之前的炭灰色少了几分冷峻。他微微颔首:“我们进去吧,我父母和他们朋友已经到了。” “好。”苏念点点头,跟在他身边,小声而快速地说,“放心,我记着呢,你父母是医学教授,喜好安静,讨厌喧哗,你轻度洁癖,不喜欢计划外,今晚主要是陪你演给那个陈伯伯一家看,重点是自然,不刻意,但又要有足够的细节让他们相信我们是真在谈恋爱,对吧?” ------------ 第3章 她思路清晰,总结到位,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专业感。 沈倦看了她一眼,心中那种怪异感再次浮现,她进入角色的速度,快得超乎他的想象。 “嗯。”他应了一声,率先推开餐厅厚重的木门。 包厢内,沈倦的父母沈明轩教授和李婉教授已经在了,旁边坐着一对看起来同样气质不俗的中年夫妇以及一位打扮精致、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想必就是陈晓月。 看到沈倦进来,四位长辈都露出了笑容。 而当他们看到跟在沈倦身后,落落大方的苏念时,笑容都凝固了一瞬,尤其是李婉教授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讶和探究。 “爸,妈,陈伯伯,陈伯母。”沈倦礼貌地打招呼,然后侧身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虚揽了一下苏念的肩膀,动作自然而不逾矩。 “这是苏念。”他低头看向苏念,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不止一度,“念念,这是我父母,这两位是陈伯伯和陈伯母,这位是他们的女儿晓月。” 他叫她念念… 这个亲昵的称呼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涩感,却又因为是他,而显得格外真实。 苏念立刻进入状态,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羞涩又大方得体的笑容,微微躬身:“叔叔好,阿姨好。陈伯伯,陈伯母好,晓月姐好。”声音清甜,姿态恭敬又不显卑微。 李婉教授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招呼:“小念来了,快坐快坐,小倦也真是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带朋友来。” 她话是对着沈倦说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苏念身上带着审视。 “阿姨别怪他,是我临时起意想跟来的。”苏念笑着接话,在沈倦为她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动作优雅自然,“听他提起陈伯伯一家远道而来,就想着一起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希望没有打扰到各位长辈。” 她几句话,既解释了为何突然出现,又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真诚,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倦在她旁边坐下,目光掠过她带着浅笑的侧脸,心中微动。她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期。 “不打扰,不打扰。”陈伯伯笑着打圆场,“人多热闹嘛。苏小姐是……” “念念是做创意方面工作的自由职业者,主要是视频和绘画创作。”沈倦接过话,语气平静地介绍,听不出任何轻视或刻意的维护,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念配合地点头,补充道:“嗯,就是自己拍点小视频,画点画,比较随心所欲,让各位长辈见笑了。” 李婉教授眼神中的审视淡去了一些,转而带上了一点好奇:“自由职业好啊,有想法有创造力。不像我们小倦,一天到晚就知道泡在医院和实验室,生活枯燥得很。” “妈。”沈倦有些无奈地低唤了一声。 苏念却笑了起来,转头看了沈倦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了解:“我觉得挺好的呀,沈医生他……很专注,很有责任感。而且,” 她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女生的狡黠,“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枯燥,偶尔也会……嗯,放松一下的。” 她这话说得含糊,却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共享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亲密的小秘密。 沈倦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他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游戏。但她这种点到即止、引人遐想的说法,效果出奇的好。 果然,李婉教授和陈伯母都露出了会心又略带探究的笑容。 陈晓月也微笑着,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微妙而和谐,苏念表现得体,既不过分活跃抢风头,也不会冷场。 她能接住长辈们关于生活、兴趣爱好的话题,也能在沈倦和陈伯伯聊起一些专业的医学话题时,安静地聆听,适时地递上纸巾或添上茶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无数次。 沈倦配合着她的节奏,偶尔会给她夹一筷子她多看了两眼的菜,在她说话时目光会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专注的倾听姿态。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但那种无形的默契和流动的氛围,却比任何亲密举动都更有说服力。 至少,说服了在场的四位长辈… 沈倦看着身边这个言笑晏晏、应对自如的女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的敏锐、她的应变能力、她对人心的洞察,以及她那足以以假乱真的演技,都让他感到惊讶。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此刻的她,究竟是那个需要他支付酬劳的协议搭档,还是…一个他正在逐渐了解的、复杂而迷人的个体。 饭局在九点左右结束,送走陈伯伯一家后,沈倦的父母显然还想和苏念多聊几句,但沈倦以明天还有手术为由,带着苏念先行告辞了。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刚才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安静。 “表现不错。”沈倦启动车子,打破了沉默,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评价。 “谢谢老板肯定!”苏念立刻恢复了活泼的本性,笑嘻嘻地系好安全带,“五千块一次,童叟无欺,保质保量!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你妈妈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像已经相信了一大半了。” “嗯。”沈倦看着前方路况,顿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似乎……很擅长这种场合。” “还好吧。”苏念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可能就是…共情能力比较强?能大概猜到长辈们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而且…”她侧过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晶晶的,“我平时做视频,也需要研究受众心理嘛,算是专业技能跨界应用了。” 沈倦没有再说话,专业技能?他对此持保留态度。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的城市道路上。 苏念心情很好,看着窗外的夜景,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沈倦的目光掠过她放在膝上的手,忽然开口,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平时…玩游戏吗?” 他问得随意,心脏却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他想知道,她是否会主动提及。 苏念哼歌的声音停了一下,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带着点自嘲的调侃:“玩啊!不过沈医生你这种精英,肯定觉得玩游戏是不务正业吧?我爸妈就老说我,这么大了还沉迷游戏。” 她避重就轻,完全没有提及任何具体游戏或ID。 沈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 “不会。”他看着前方,声音平稳,“适当的娱乐是必要的。” “哇,沈医生你真开明!”苏念夸张地赞叹,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心,更像是一种社交性的回应。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沈倦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她并不打算现在向他坦白。那个游戏ID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洞悉了她一个重要的、与她表象截然不同的层面,而她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他面前扮演着那个活泼开朗的自由职业者。 他将她送到了她公寓楼下… “谢谢沈医生送我回来,下次有需要再联系哦!”苏念跳下车,冲他挥挥手,笑容灿烂,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跑进了单元门。 沈倦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看着那扇闭合的玻璃门…许久…才缓缓驱车离开。 他打开车载音乐,舒缓的古典乐流淌出来,却无法抚平他心头的波澜。 今晚的苏念,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她的敏锐、她的演技、她应对自如的社交能力……以及她刻意隐瞒的、那个足以让他都感到震撼的游戏身份。 上午七点四十五分,市三院心外科手术区… 沈倦站在洗手池前,已经进行了整整七分钟的标准化刷手。 消毒刷细致地划过每一寸皮肤,从指尖到肘上十厘米,反复数次。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泡沫,带走最后一丝杂念。 这个过程对他而言如同一种仪式,将身心逐渐带入那个需要绝对精准的世界。 更衣,穿上无菌手术衣,戴上手套,护士在他身后系好带子,动作熟练。 他微微活动手指,确保手套完全贴合。 第八手术间无影灯将中央区域照得如同白昼,患者已麻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沈倦站到主刀位,视线落在画好标记线的皮肤上。 “手术刀。“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稳冷静。 器械护士将刀柄精准地拍在他掌心。 这一刻所有关于昨晚两人演出的记忆被彻底封存,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片方寸之地,这颗需要修复的心脏。 手术开始了… 他的动作流畅精准,切开皮肤,分离组织,暴露术野......每一步都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的精密舞蹈。 手术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他简洁的指令。 “电刀。“ “止血钳。“ “拉钩角度调整。“ 三个小时后,最后一根血管吻合完毕,开放血流,移植血管通畅良好,心脏有力地搏动着。 ------------ 第4章 “关胸。“沈倦的声音依旧平稳。 当最后一块敷料覆盖伤口,这台复杂的心脏搭桥手术宣告成功。 脱下手术衣,汗水已浸湿刷手服内衬,高强度消耗带来疲惫,但成功的满足感足以抵消这一切。 他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找到那个顶着卡通兔子头像的联系人,转账五千元,附言:昨晚酬劳。 几乎是下一秒,状态就显示:已被接收。 苏念:谢谢老板!合作愉快!【兔子鞠躬.jpg】 他看着那个动态表情包,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 沈倦:你一般什么时候方便?我需要一份相对固定的空闲时间表。 苏念:原则上晚上和周末都行!不过最好提前一天确认,万一我赶稿或者......有别的安排呢?【兔子挠头.jpg】 “别的安排”?沈倦的指尖在桌面轻敲。 他正在与一个拥有双重身份的人打交道,而对方对此一无所知。 沈倦:另外我妹妹沈琳回国了,想见你,今晚一起吃饭。 苏念:???妹妹?!协议里没这一条啊!【兔子震惊.jpg】 苏念:她......好相处吗?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沈倦:堂妹,学艺术管理,性格活泼,讨厌虚伪。 “讨厌虚伪”。苏念看着这三个字,感觉血压都在升高。 城市的另一端,苏念的公寓堪称创作型混沌空间。 专业双屏电脑和数位板占据一角,另一角散落着懒人沙发、零食推车和半成品羊毛毡。 此刻苏念正对着衣柜发愁。 “艺术管理、海外归来、活泼......”她喃喃自语,最终选了件藏蓝色连衣裙搭配短款皮衣又精心化了妆,在温婉与个性间寻找平衡。 六点半,沈倦的车准时出现在楼下,他看着她这身与往日不同的打扮,目光微顿。 “这身很适合。”他难得地给出评价。 “真的吗?”苏念松了口气,“我研究了很久艺术生的审美......” “她应该会喜欢。”沈倦发动车子。 餐厅选在一家爵士乐酒吧,氛围慵懒随性,他们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明亮的声音: “哥!这里!” 一个穿着不对称设计连衣裙的女孩快步走来,亚麻色短发随着动作跳跃,耳垂上挂着的几何耳环闪闪发光,她的目光直接落在苏念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这就是让我哥这颗铁树开花的苏念姐姐吧?我是沈琳。”她伸出手,笑容灿烂,“果然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苏念与她握手,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审视:“你好,我是苏念。” “我哥说你做创意工作?”沈琳引他们入座,直接开启话题,“具体是哪方面?我超级好奇!” “主要是视频和插画。”苏念保持得体的微笑,“自由职业,比较随性。” “太酷了!”沈琳眼睛一亮,“我在纽约实习的画廊就在推数字艺术,我觉得未来......” 她滔滔不绝地讲起艺术市场的趋势,苏念适时接话,两人竟聊得相当投契。 沈倦坐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着这场对话。 “对了苏念姐,”沈琳突然话题一转,“你玩《九洲》吗?最近有个新副本......”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自镇定:“偶尔玩玩,不太精通。” “是吗?”沈琳歪头看着她,“可你刚才说到走位技巧时很专业啊。而且你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苏念手上,她的指尖有常年按键盘留下的薄茧,指关节处还有握数位笔的压痕——这些都是资深玩家的特征。 “我工作需要长时间用电脑。”苏念保持微笑,后背却已渗出冷汗。 沈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但眼中的怀疑并未消散。 晚餐在看似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送走沈琳后,车内的空气突然安静得令人窒息。 “你妹妹......很敏锐。”苏念斟酌着开口。 “她从小观察力就强。”沈倦平稳地转动方向盘,“特别是在她感兴趣的领域。” 这句话让苏念更加不安。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苏念正要下车,沈倦突然开口: “苏念。” 她动作一顿,心脏莫名悬起。 “下次见面,”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或许可以聊聊《九洲》新副本的机制,我听说'念桥边红药'最近刚拿下首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苏念僵硬地转头,对上沈倦深邃的目光。 那里不再是一片平静的冰湖,而是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了然。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那个U盘?还是更早?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她的脸在黑暗中瞬间爆红。 那些她自以为完美的表演,那些精心维持的人设,在他眼中恐怕早就是一场滑稽戏。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晚安,苏念。”他却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寻常道别,“不,或许该说......晚安,念神。” 这句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念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车,连再见都忘了说。 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沈倦的唇角终于牵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这个变量,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 而逃回公寓的苏念,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手机震动,是沈琳发来的好友申请,附言: 沈琳:念神,装得挺像嘛~我哥知道吗?【坏笑.jpg】 苏念闭上眼睛,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 完了,全完了… 苏念在地板上坐了整整十分钟。 脸颊上的热度还未完全消退,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沈倦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平静笃定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所以这段时间,她那些小心翼翼的伪装,那些刻意营造的“乖巧女友”形象,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就像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冷静地看着她表演,甚至可能还在心里给她打分? 一股混杂着羞愤和难堪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除了沈琳的好友申请,还有一条来自“倦鸟归林”的未读消息——这是她在游戏里专门为沈倦设置的备注。 倦鸟归林(23:45): 新副本虚空深渊的P2阶段,灵术师的站位有什么建议?团队总是因为AOE减员。 苏念盯着这条消息,几乎要气笑了。 好!很好!现实里刚拆穿她的马甲,游戏里就立刻来请教了? 这算什么?胜利者的嘲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到发白,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 念桥边红药(23:47): 沈医生,咨询游戏攻略可以,按我的市场价,一个问题五百。 先付款,后解答,支持微信转账。 发送! 她把手机丢在一旁,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试图浇灭心头的火气。她倒要看看,这位一本正经的沈医生会怎么接招。 几分钟后,微信提示音响起,不是回复,而是一笔实实在在的转账——五百元。 附言:一个问题。 苏念看着那笔转账,心情复杂,他居然真的付了?这完全不符合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 她以为他会生气,会觉得她不可理喻,或者干脆不再理会。 她盯着屏幕犹豫了片刻,属于“念神”的职业操守又或者说是好胜心,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她收下转账,然后点开游戏聊天框,发送了一段详细到堪称教学指南的站位分析和技能循环建议,其专业程度足以直接发在收费攻略帖里。 念桥边红药(23:52): 【长达三百字的专业攻略】 核心是利用灵术师的“相位转移”抵消第三次地面爆破的伤害,前提是精准预判BOSS抬手动作。 具体 timing我附一个第一视角视频链接,自己看。 发送完毕,她补上一句: 念桥边红药(23:53): 价值五百的内容已交付,还有问题吗?依旧按次收费。 这次,对方的回复快得出奇。 倦鸟归林(23:53): 很详尽,物有所值。 所以,在游戏里指挥团队直面虚拟BOSS的“念神”,为什么会担心在现实中无法应对我母亲? 苏念愣住了。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将游戏与现实联系起来,更没想到他付这五百块,真正的目的竟然是这个。 她看着那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因为她可以在游戏里无所不能,凭借精确的计算和操作掌控一切; 但在现实里,尤其是在沈倦和他那个精英家庭面前,她那些引以为傲的技能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甚至拿不上台面。 但这种话,她怎么可能对他说? 在她犹豫间,沈倦的消息又来了。 倦鸟归林(23:55): 我母亲是医学教授,但她首先是一个希望儿子幸福的人。 她喜欢的,不会是一个伪装出来的模板,而是能让我变得“不一样”的人。 而你,苏念,无论是哪个身份,都足够“不一样”。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还没理清头绪,沈倦的下一句话紧随而至。 倦鸟归林(23:55): 明天下午三点,我母亲约你喝下午茶。地点在学院路的时光画廊咖啡。 这次,做你自己。 ------------ 第5章 几乎是同时,微信也收到了李婉教授发来的邀请,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苏念看着两条几乎同时抵达的信息,又瞥了一眼游戏聊天框里那句“做你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点开沈倦的微信对话框。 苏念(23:58): 沈医生,关于明天的下午茶,我有一个提议。 既然协议要求“扮演”,而您又希望我“做自己”。那么,在您母亲面前,我将不再刻意扮演“乖巧女友苏念”,而是以“念桥边红药”的思维模式和部分行为逻辑来应对。这将是一次全新的履约尝试。 鉴于角色难度和潜在风险提升,本次酬劳需调整为原基础的三倍。是否接受,请确认。 她要将他一军。既然他执意要撕开这层伪装,那她就让他看看,卸下伪装后的“苏念”,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一次,轮到沈倦那边沉默了。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沈倦(00:03): 可以。酬劳按新标准。 期待你的……“全新尝试”。 苏念看着这条回复,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带着几分战意的弧度。 很好。游戏开始了。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的扮演者。她要让沈倦知道,“念桥边红药”无论是在虚拟世界还是现实战场,都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关掉和沈倦的对话框,点开沈琳的好友申请,点了通过。 沈琳(00:05): !!!念神你终于通过了!我哥那个老古板是不是为难你了? 苏念(00:05): 明天下午三点,时光画廊咖啡。有兴趣来现场看戏吗? 【微笑.jpg】 沈琳(00:05): !!!必须到!我要前排围观! 准备工作完成。苏念放下手机,走到电脑前,调出之前收集的关于李婉教授的所有资料——她的学术背景、发表过的文章、甚至采访视频里透露出的偏好细节。 既然要“做自己”,那就要用“念神”的方式,打好这场硬仗。 她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标题命名为——《“甲方妈妈”李婉教授应对企划书》。 窗外夜色深沉,而苏念的眼睛,亮得惊人。 下午两点五十分,苏念站在时光画廊咖啡门口。 这里与她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它既是咖啡馆,也是一个正在展出当代水墨画的小型艺术空间。 白墙、原木、绿植,空间里流淌着空灵的古琴曲… 苏念今天穿了一件改良式的新中式衬衫,搭配素色长裙。 头发用一根檀木簪子松松挽起,脸上只薄施粉黛,她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锦盒,里面是她通宵赶制的一幅水墨小品——根据李婉教授发表过的文章里提到的,她偏爱兰草。 这不是讨好,是“念神”式的战术准备——在了解对手偏好的基础上,展现自己的实力。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李婉教授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看着一本画册。 她今天穿着浅灰色的羊绒开衫,气质温婉知性。 “阿姨,抱歉让您久等了。”苏念走上前,声音清润。 李婉教授抬头,看到她这身打扮时,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这与前两次见面那个或温婉或俏皮的女孩,又不一样了。 “没关系,是我来早了。”李婉教授合上画册,微笑示意她坐下,“你今天这身很特别。” “听说这里是画廊,觉得应该穿得契合氛围一些。”苏念坦然坐下,将锦盒轻轻放在桌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李婉教授打开锦盒,取出那幅画。画上是几笔疏朗的兰草,墨色淋漓,题着“幽谷自芳”四个清秀的小字。 “这是……”李婉教授仔细端详着画作,眼神微动。 “听说阿姨喜欢兰草,我就随手画了一幅。”苏念语气平静,“画得不好,请您指教。” 这不是谦辞。在“念神”的字典里,展现实力不需要自夸,客观陈述即可。 李婉教授看了她良久,忽然笑了:“沈倦知道你会画画吗?” “他知道我会‘创作’。”苏念巧妙地回答,“但可能不清楚具体形式。” 服务员送来茶点。李婉教授小心地收好画作,状似随意地问道: “小念,你觉得沈倦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过于热情显得虚伪,过于冷静又显得生疏。 苏念端起茶杯,沉吟片刻: “沈医生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她用了一个极其精准又出人意料的词。 “合作对象?”李婉教授挑眉。 “是的。”苏念抬眼,目光清澈而直接,“他严谨,守信,边界感清晰。在‘合作’中,这比很多虚浮的特质都要可贵。” 她故意在“合作”二字上加了微妙的重音,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 李婉教授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她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不再是前两次那个带着些许怯意的姑娘,而是一个姿态平等、思维清晰的对话者。 “那你呢?”李婉教授放下茶杯,“你在你们的‘合作’中,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负责提供他需要的‘解决方案’。”苏念微笑,“比如现在,我坐在这里,就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 这话大胆得近乎挑衅,但苏念说得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李婉教授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比我想象中要直接得多。” “时间宝贵,真诚比迂回更有效率。”苏念也笑了,“这是我一贯的原则。”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妈,看来你们聊得很愉快?” 沈倦不知何时站在桌旁,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像是刚从医院过来,他的目光落在苏念身上,带着难以解读的深意。 “沈医生。”苏念对他点头致意,态度自然得像在工作会议上见到同事。 “你怎么来了?”李婉教授有些意外。 “刚下手术,顺路过来看看。”沈倦在苏念身边的空位坐下,姿态放松,“看来我不在,你们反而聊得更开心?” “小念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李婉教授意味深长地说,“和之前……很不一样。” 沈倦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锦盒,又落在苏念身上:“是吗?我倒是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苏念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嘴角的笑意。 很好,他接住戏了。 三人聊了一会儿,主要是李婉教授在问,苏念在答。 但她的每个回答都巧妙地避开了私人情感,转而谈论工作理念、生活态度,既展现了思考的深度,又守住了该有的边界。 当李婉教授起身去洗手间时,桌边只剩下他们二人。 “解决方案?”沈倦压低声音,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三倍酬劳的履约标准。”苏念同样低声回应,目光直视前方,“沈医生不满意?” 沈倦沉默片刻,忽然倾身靠近了些: “那么,‘念神’现在能解答我一个私人问题吗?” 他的气息突然靠近,让苏念心跳漏了一拍。但她很快稳住心神: “咨询费照旧。” “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方式摊牌?”他的声音很轻,却直击核心。 苏念转动手中的茶杯,看着茶叶在其中缓缓舒展: “因为在游戏里,当隐藏身份已经暴露时,最好的策略不是继续伪装,而是利用这个信息差,重新掌握主动权。” 她转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 “就像现在,沈医生,你知道我是‘念桥边红药’,而我知道你知道,这个局面,不是比之前的相互试探有趣得多吗?” 沈倦凝视着她,许久,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确实,有趣得多。”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接完电话后,他看向苏念: “医院有急会诊,我得先走。”他顿了顿,“需要送你吗?” “不用。”苏念摇头,“我再陪阿姨坐一会儿。” 沈倦点点头,起身离开。走过她身边时,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演出费稍后结算。表现……很精彩。”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念轻轻吐出一口气。第一回合,算是……险胜? 李婉教授回来后,发现只剩苏念一人,倒也没多问。 两人又聊了约半小时,气氛反而比之前更加融洽。 分别时李婉教授看着苏念,语气真诚: “小念,下次来家里吃饭吧。沈倦他爸爸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 这句话背后的意味,让苏念心头一凛。但她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好的,阿姨。一定。” 走出咖啡馆,苏念打开手机,看到三条新消息。 沈琳(16:20): 念神!我妈刚给我发消息,说你把她搞定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沈倦(16:25): 【转账:15000元】 附言:超额完成。 最后一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未知号码(16:28): 苏小姐,我是沈明轩,下周三是我的生日,不知你是否愿意来家里吃个便饭? 苏念看着这条来自“甲方爸爸”的邀请,缓缓地、缓缓地叹了口气。 这场“协议恋爱”,好像正在以她完全预料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点期待了。 ------------ 第6章 沈明轩教授的生日宴定在周三晚上。 苏念收到邀请后的第一反应是点开和沈倦的对话框,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 苏念:沈医生,令尊的生日宴属于重大特殊场合。 鉴于涉及核心家庭成员及可能存在的社交压力,本次履约难度评级为最高级,酬劳需调整为日常标准的五倍,是否确认? 沈倦的回复快得惊人: 【转账:25000元】 附言:确认,需要什么配合? 苏念看着这笔毫不犹豫的转账,心里那点因为被他看穿马甲而产生的憋闷,忽然就散了大半。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尤其是这个聪明人还格外遵守契约精神。 苏念:基本信息同步即可,宾客构成,沈教授近期关注话题,有无需特别注意的禁忌,其余交给我。 她放下手机,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名为《沈明轩教授生日宴战略规划》的文档。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念神”,更是被甲方爸爸亲自点名的解决方案提供者。 --- 周三傍晚,沈家。 与上次的轻松氛围不同,今天的家里明显多了几分正式。除了沈倦父母和沈琳还有几位沈明轩的得意门生和学界好友。 苏念到的时候,沈倦正在门口等她。他今天穿着深色西装,比平日更显挺拔。 看到她时,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穿了一条香槟色的丝质连衣裙,款式简约,剪裁却极佳,衬得她气质沉静温婉。 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与上次见面时的清冷文艺不同,今天的她,更像一颗被打磨过的珍珠,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泽。 “准备好了?”沈倦低声问,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碎发。 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苏念呼吸一滞抬眼看他,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表演动作。 “当然。”她稳住心神,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他,“给沈教授的礼物,是一方歙砚,根据他去年发表在《文物》上的那篇关于宋代文房器具的论文推断,他应该会喜欢。” 沈倦接过礼盒,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他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程度。 “费心了。” “分内之事。”苏念微笑,挽上他伸过来的手臂,姿态自然而亲昵。 两人并肩走进客厅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沈琳第一个蹦过来,挤眉弄眼:“哥,念念姐,你们来啦!” 李婉教授笑着迎上来,亲切地拉住苏念的手:“小念今天真漂亮。” 她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温和,显然上次画廊的会面效果显著。 而坐在主位的沈明轩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落在苏念身上。 “沈叔叔,生日快乐。”苏念走上前,将礼物奉上,态度恭敬而不卑微,“一点心意,希望您喜欢。” 沈明轩打开礼盒,看到那方古朴雅致的歙砚时,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哦?这块砚台……品相很好,苏小姐有心了。” “叔叔叫我小念就好。”苏念从善如流。 宴席开始,气氛融洽,苏念坐在沈倦身边,应对得体。 她既能与沈明轩的学生聊几句学术前沿,也能和李婉教授讨论养生之道,甚至还能接住沈琳抛出的各种流行话题。 她不像上次那样刻意展现真我,也不像最初那样扮演乖巧,而是巧妙地游走在各种身份之间,像一个技艺精湛的舞者,在名为社交的舞台上翩跹自如。 沈倦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给她布菜,递纸巾,动作自然流畅。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那种无形的默契,却比任何亲密互动都更让人信服。 “小倦和小念,感情真好。”一位客人笑着打趣。 沈倦闻言,侧头看向苏念,唇角微扬,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薄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这不是协议里的内容!剧本里没有这一出!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他的拇指甚至在她手背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从手背窜上脊柱,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 “嗯。”沈倦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她很好。” 这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苏念心上。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似乎不再平静的深海,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战略规划,所有的应急预案,在这一刻全部失效。 她引以为傲的“念神”式冷静和掌控力,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超出协议的接触面前,土崩瓦解。 接下来的时间,苏念感觉自己像在梦游。 她机械地应对着周围的谈话,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被沈倦紧紧握住的手上。 他的温度,他的力度,他指腹薄茧的触感……无比清晰。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偶尔会用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一下,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却又带着某种暗示的小动作。 这太超过了。 这根本不是履约,这已经……失控了。 宴会终于在宾主尽欢中结束,送走客人后,沈倦自然地被父母留下,而苏念则被沈琳热情地送到门口。 “念念姐,你今天帅呆了!”沈琳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尤其是我哥牵你手的时候,你那个强装镇定的表情,绝了!” 苏念:“……”她现在只想立刻消失。 回到沈倦的车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刚才在宴席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瞬间变得清晰而逼人。 苏念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沈医生,关于刚才的肢体接触超出了协议范围,按照补充条款……” “我知道。”沈倦打断她,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我会支付额外费用。” 又是钱,苏念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烦躁。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种奇怪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 快到苏念公寓时,沈倦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九洲》新版本,那个需要双人配合的隐藏任务,你做了吗?” 苏念愣了一下:“还没有,找不到合适的搭档。” 那个任务对默契度要求极高,她一直没找到能跟上她节奏的人。 “我也没有。”沈倦目视前方,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苏念猛地转头看他。 车子缓缓停在她公寓楼下,沈倦熄了火,却没有解锁车门。 他侧过身,看向她,车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苏念,”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认真,“抛开协议,抛开酬劳,只是‘倦鸟归林’邀请‘念桥边红药’,一起完成一个任务。”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你愿意吗?” 苏念怔怔地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肋骨。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这个男人,刚刚在父母面前未经允许牵了她的手,现在又用游戏里并肩作战的邀请,将他们的关系推向一个更加模糊不清的境地。 她该拒绝的,这明显已经偏离了协议的轨道。 可是…… “好。” 这个字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她唇边溜了出来。 沈倦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晰的、愉悦的弧度。 “明天晚上八点,游戏里见。” 他倾身帮她解开了安全带,男性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她的呼吸又是一滞。 “晚安,苏念。”他的声音近在耳畔。 苏念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仓促的背影,沈倦靠在驾驶座上,轻轻握了握那只刚才牵过她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皮肤的细腻触感和温度。 他低头,看着微信对话框里那个兔子头像,第一次主动发去了一条与协议无关的消息。 沈倦:任务奖励,我会让你满意。 不是转账,不是公事公办的沟通。 而是一个承诺。 苏念几乎是逃回公寓的…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那只被沈倦握过的手,此刻依然残留着灼热的触感,手背上仿佛还停留着他指腹薄茧摩挲过的微麻。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用“念神”的逻辑来分析现状。 沈倦的行为明显超出了协议范畴,属于不可控变量,最好的方法应该是立即终止合作,规避风险。 可当她点开微信,看到沈倦发来的那条【任务奖励,我会让你满意】时,指尖却悬在了屏幕上方。 不是冷冰冰的转账,而是一个…承诺。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游戏,看着“倦鸟归林”那个灰色的ID,心里莫名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 ------------ 第7章 第二天晚上八点整。 苏念准时登录游戏,几乎在她上线的瞬间,系统就弹出了组队邀请。 【玩家“倦鸟归林”邀请您组队。】 她深吸一口气,点击接受。 队伍频道里,沈倦的游戏角色“倦鸟归林”——一个装备精良的剑客,正安静地站在主城广场。 他没有像其他玩家那样不停地切换装备或是做各种夸张动作,只是沉稳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现实中一样内敛。 队伍·倦鸟归林:来了。 队伍·念桥边红药:嗯,任务接了吗? 队伍·倦鸟归林:接了,在月影森林入口。 两人操纵着角色,一前一后向任务地点跑去,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游戏里的风声和脚步声。 《九洲》新版本的隐藏任务“月影谜踪”,以其极高的难度和苛刻的双人默契要求闻名。 任务全程不能使用语音交流,只能依靠游戏内的动作指令和彼此的理解来配合。 第一个关卡是“镜像迷宫”,两人需要同时在完全对称的地图中,踩下对应的机关。 队伍·倦鸟归林:我左你右,听我倒数。 队伍·念桥边红药:明白。 苏念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当沈倦在队伍频道打出“3,2,1”时,她几乎与他同时精准地踩下了机关,石门应声而开。 第二个关卡,“光影回廊”。需要一人引开守卫,另一人破解符文。 队伍·念桥边红药:我去引怪,你解谜。 队伍·倦鸟归林:好,小心巡逻者,35秒一轮。 他甚至计算好了巡逻间隙,苏念操控着灵术师,如同鬼魅般在光影间穿梭,精准地吸引着守卫的仇恨。 而沈倦的剑客则沉着地破解着墙上的古老符文,没有一丝差错。 他们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仿佛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每一个指令都简洁有效,每一个反应都恰到好处。 苏念渐渐忘记了现实中的尴尬和纠结,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极致默契带来的快感中。 她很久没有遇到能跟上她节奏的搭档了。 最后一个关卡,“心影试炼”。 他们被传送到一个纯白的空间,面前出现一面巨大的水晶镜,系统提示浮现: 【映照内心,直面真实。请回答镜像提出的问题。】 镜子中,缓缓浮现出沈倦游戏角色的影像,却发出了系统合成的、毫无感情的声音: 镜像:倦鸟归林,你对念桥边红药,是出于协议,还是真心? 苏念的心猛地一紧,手指悬在键盘上,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看到屏幕上,沈倦的角色停顿了片刻。 然后,队伍频道里跳出一行字… 队伍·倦鸟归林:这个问题,我想在现实里回答她。 镜子波动了一下,影像消失了,紧接着浮现出苏念角色的影像。 镜像:念桥边红药,你拒绝承认的心动,是因为害怕打破协议,还是害怕面对真实的他? 苏念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属于她的、却又无比陌生的镜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害怕吗? 害怕一旦承认,就会失去现在这种看似安全、实则岌岌可危的平衡? 害怕那个严谨冷静的沈医生,发现她也不过是个会因为他一个眼神、一次牵手就方寸大乱的普通女孩? 就在她犹豫时,沈倦的消息再次出现在队伍频道。 队伍·倦鸟归林:不用回答,我们打碎它。 下一秒,他的剑客角色猛地向前冲去,凌厉的剑光狠狠劈向那面水晶镜! 苏念几乎没有思考,手指已经本能地按下技能键。 灵术师的法杖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强大的能量冲击紧随而至,与他的剑光汇合在一起。 “轰——!” 水晶镜应声而碎,化作漫天晶莹的光点,如同星辰洒落。 【系统:恭喜玩家“倦鸟归林”、“念桥边红药”完成隐藏任务“月影谜踪”!】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响起,苏念却怔怔地看着屏幕,看着那些缓缓飘落的光点,以及光点中并肩而立的两个游戏角色。 刚才那一刻,他保护了她,用他独有的方式,阻止了那个让她难堪的问题。 队伍·倦鸟归林:奖励在邮箱,今天辛苦了。 他的角色转身,似乎准备离开。 队伍·念桥边红药:等等。 苏念飞快地打字… 队伍·念桥边红药:刚才…谢谢你。 队伍·倦鸟归红药:不客气。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队伍·倦鸟归林:和你搭档,很愉快。 看着这行字,苏念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队伍·念桥边红药:彼此彼此 退出游戏,苏念靠在椅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种在游戏中并肩作战的默契与悸动,如此真实,几乎让她分不清,让她心跳加速的,究竟是游戏里的刺激,还是屏幕那头的那个人。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倦发来的消息。不是转账,而是一张图片。 点开一看,是她之前随口提过一句很想买,却一直舍不得下手的限量版数位板,图片下面附着一行字: 沈倦:任务奖励,明天送到。 苏念看着那张图片,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这已经不是履约的范畴了。这太私人,太…用心。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缓缓打字: 苏念:谢谢谢这个奖励,我很喜欢。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失控了。 而她,似乎并不想阻止这场失控。 那台限量版数位板在第二天上午准时送达。 苏念拆开包装,抚摸着流畅的金属外壳,心情复杂。 这份礼物太过贴心,完全击中了她作为创作者的喜好,远远超出了一个雇主应有的界限。 她点开微信,犹豫着是该道谢还是该划清界限。 对话框里还停留在她昨晚那句“我很喜欢”,而沈倦没有回复。 正当她踌躇时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发信人让她有些意外——沈明轩教授。 沈明轩:小念,下周院里有个学术交流会,主题是“科技与人文的交叉视野”,我记得你提过对跨学科话题感兴趣,如果有空,欢迎来听听。附:会议议程。 苏念点开议程PDF,发现这并非普通的医学会议,而是邀请了人工智能、数字艺术等多个领域的学者,沈明轩的演讲题目是《数字叙事在医学人文中的应用前景》。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沈明轩教授,这位以严谨著称的学者,正在以一种极其尊重的方式,认可并邀请她进入他的专业领域。 这与沈琳的直白热情、李婉的温和接纳都不同。 这份邀请,沉重而真诚…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 苏念:谢谢沈叔叔,我会准时参加。 放下手机,苏念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那个崭新的数位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沈家每一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将她更深地拉进他们的生活,而沈倦…… 她想起昨晚游戏中他毫不犹豫斩向水晶镜的那一剑,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低沉的那句“和你搭档,很愉快”。 协议早已名存实亡… 沈倦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上午的门诊,他在写处方时笔尖停顿了三次,下午的科室会议,他罕见地没有发言。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晚苏念在游戏里那句“彼此彼此”,以及她收到数位板后发来的“我很喜欢”。 他清楚自己越界了,送礼物是计划外的举动,而那个隐藏任务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他想知道,褪去“协议”的外衣,他们之间是否还能存在别的可能。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那种在虚拟世界里并肩作战的默契,让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超越掌控的愉悦。 “沈医生?”护士长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3床患者家属想和您聊聊手术方案。” 沈倦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专业冷静:“请他们到谈话室。” 工作让他暂时摆脱了纷乱的思绪。直到晚上回家,看到父亲沈明轩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学术会议的资料。 “您发给苏念邀请函了?”沈倦有些意外。 “嗯。”沈明轩抬头看了儿子一眼,“这孩子比你描述的更有深度,上次生日宴,她和我聊到宋代文房器具的鉴赏,见解很独到。” 沈倦沉默,他没想到苏念私下还做了这么多功课。 “小倦,”沈明轩放下手中的笔,目光锐利,“你和小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直击核心,沈倦垂下眼眸,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感到词穷。 “我以为我很清楚。”他最终选择坦诚,“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沈明轩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感情不是手术,没有标准流程,有时候失控未必是坏事。” 失控?沈倦回味着这个词。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未允许过这个词的存在。 回到房间,他点开苏念的微信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道谢的那句。他犹豫片刻,发了一条消息: 沈倦:学术交流会需要接送吗? ------------ 第8章 苏念看到这条消息时正在测试新数位板,线条流畅得让她惊叹。 她盯着沈倦的消息,没有立刻回复,她需要想清楚。 沈家人的步步靠近,沈倦模糊不清的态度,都让她感到压力。 她喜欢那种被认可、被重视的感觉,但同时也害怕这一切是建立在协议的沙堆上。 一旦真相揭开,这些温暖会不会瞬间冻结? 她想起游戏中那个镜像的问题:“你拒绝承认的心动,是因为害怕打破协议,还是害怕面对真实的他?” 也许,两者都有。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 苏念: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好。 她需要一点距离,来想清楚自己的心。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 第二天下午,她正在为参加学术会议准备资料时,接到了李婉教授的电话,语气有些急切: “小念,你现在方便来医院一趟吗?小倦他……手术中遇到点意外。”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笔掉在地上。 “他怎么了?” “不是他的问题。”李婉快速解释,“是手术中突发状况,患者大出血,手术已经持续八个小时了,他还在台上,我看他状态不太对……你能来一下吗?” 苏念甚至没有思考协议或者界限,抓起外套就冲出门。 “我马上到。” 当她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李婉和沈明轩都在走廊上,神色凝重。 “阿姨,叔叔。”苏念快步走过去,“情况怎么样?” “还在抢救。”李婉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小倦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苏念透过手术室的门缝,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受到里面紧绷的气氛。 她想象着沈倦此刻的样子——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专注的眼睛,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手中的器械在生死线上争分夺秒。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沈医生,也会有感到无力的时刻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第十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门被推开,沈倦第一个走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手术衣的前襟沾着斑驳的血迹。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定格在苏念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念清楚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重组。 他朝她走来,步伐有些沉重。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伸出双臂,轻轻地、却无比确定地抱住了她。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低沉: “让我抱一会儿。” 苏念僵在原地,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暧昧,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了。”她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在医院的走廊上,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们紧紧相拥。所有的协议、界限、试探,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苏念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医院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送风声。 沈倦的拥抱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她的身体里。 苏念能感受到他胸腔剧烈的起伏,以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失控的心跳。 这个拥抱持续了大概十秒,或者更久。 直到护士推着手术车从旁边经过,沈倦才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松开了她。 他后退半步,眼神中的脆弱一闪而过,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但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抱歉。”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失态了。” 苏念还保持着被他拥抱时的姿势,手臂悬在半空。 颈窝处似乎还残留着他呼吸的温度。 “没关系。”她轻声说,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干涩。 李婉教授走上前,关切地看着儿子:“手术……” “成功了。”沈倦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仍落在苏念脸上,“但过程很惊险。” 他没有细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短短几个字的分量。 十个小时的手术,突发的大出血,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误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先去休息。”沈明轩拍拍儿子的肩,“剩下的交给我们。” 沈倦点点头,最后看了苏念一眼,转身走向医生休息室。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苏念能看出那份掩饰不住的疲惫。 “小念,谢谢你过来。”李婉握住她的手,“今天多亏有你在。” 这句话让苏念感到一阵心虚。她来,仅仅是因为担心他,与“协议”毫无关系。 回家的路上,苏念一直处于恍惚状态。 沈倦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不断在脑海中回放。他手臂的力量,他呼吸的频率,他声音里的脆弱…… 这一切都太不‘沈倦’了。 更不‘沈倦’的是,她刚到家,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沈倦:今天谢谢你。 沈倦:【转账:50000元】 沈倦:额外的精神补偿。 苏念看着那笔远超常规的转账,第一次没有立刻点击接收。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回复: 苏念:这是什么? 沈倦:今天的酬劳,以及为我越界行为的补偿。 苏念:如果我说我今天去医院,不是以“协议女友”的身份呢? 这句话发送出去后,苏念感到一阵轻松,同时又有一种踩在悬崖边的刺激感。 她终于把那个问题摆上了台面。 沈倦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很久,最后发来的却是一句: 沈倦:学术交流会明天上午九点开始,需要我帮你预留座位吗? 他在回避。 苏念看着这条消息,忽然笑了,原来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沈医生,也会害怕直面某些问题。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回复: 苏念:好,谢谢。 然后,她点击了“退还转账”。 系统提示:您已退还对方的转账。 几乎是同时,沈倦的电话打了过来。 苏念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为什么退回来?”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微信文字更有质感,也更能听出其中的紧绷。 “因为今天我去医院,不是为了钱。”苏念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就像你送我那块数位板,也不只是为了‘任务奖励’。” 电话那头沉默了。她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苏念,”良久,他开口,声音低沉,“我现在很累,不适合谈这个。” “我知道。”她轻声说,“所以我没有逼你,但是沈倦——”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感觉舌尖有些发烫。 “协议可以随时终止,如果你想要终止的话。” 说完这句话,她不等他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心脏跳得飞快。 她知道自己在赌博,赌他对她的感觉,已经超越了那一纸协议。 电话那头,沈倦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久久没有动作。 他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夜景。 十个小时手术的疲惫还残留在身体里,但更让他无力的,是内心那片失控的混乱。 苏念说得对,送数位板不是任务奖励,那个拥抱更不是协议内容。 一切都失控了… 从他发现她就是“念桥边红药”开始,从他享受与她在游戏里的默契开始,从他忍不住想要靠近真实的她开始……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兔子头像。聊天记录停留在她最后那条消息: “协议可以随时终止,如果你想要终止的话。” 终止? 他想象着从此生活中不再有她的消息,不再有她那些鲜活的表情包,不再有她在游戏里与他并肩作战的身影,不再有她在他疲惫时那个安静的拥抱…… 心脏传来一阵清晰的抽痛。 他缓缓打字: 沈倦:我不想终止。 发送。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沈倦:明天见。 这一次,没有转账,没有协议条款。 只有一个男人最真实的意愿… …… 学术交流会的规格比苏念想象中更高。 她按照沈倦发来的信息找到会场时,发现前排已经坐满了业内知名的专家学者。 沈明轩教授正在台上做开场致辞,沉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 “小念,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苏念转头,看见沈倦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旁边空着一个座位。 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比起平日的严肃多了几分随性。 她走过去时,注意到周围投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沈倦在医院里是名人,而此刻他特意为她留座的行为,显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谢谢。”苏念低声说,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我爸的演讲在第三场。”沈倦将会议手册翻到对应页,自然地递到她面前,“你可能会感兴趣。” 他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点了一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手背。 苏念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这个细微的动作引得他抬眼看了她一下。 ------------ 第9章 自从昨晚那通电话后,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新平衡。协议那张纸还在,但谁都不再提起。 “嗯,我看到了。”苏念接过手册,假装专注地阅读议程。 会议开始了。前两位演讲者分别来自人工智能和数字艺术领域,内容专业且前沿。苏念听得很认真,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她能感觉到沈倦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但当她转头时,他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轮到沈明轩教授上台时,会场明显更加安静了。 “今天我想探讨的是,数字叙事如何为冷硬的医学数据注入人文温度......” 沈明轩的演讲深入浅出,他从一个罕见的临床病例入手,展示了如何通过交互式数字技术,让医学生更好地理解患者的真实体验。苏念听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沈倦正在看她专注的侧脸。 演讲结束后是提问环节。一位年轻学者站起来: “沈教授,您提到的新型数字教学工具很有启发性。不过在实际应用中,我们该如何平衡技术投入与教学成本呢?” 沈明轩从容应答,但紧接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接过话筒: “明轩啊,你这个想法很好。不过我担心,过于花哨的技术会不会让医学生忽略了基本功的训练?我们当年可没有这些......” 这个问题带着明显的保守色彩,会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苏念轻轻举起了手。 沈倦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沈明轩在台上也注意到了,温和地点头:“那位女士请讲。” 苏念站起身,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刚才这位教授提到的基本功训练非常重要。不过我认为,数字叙事并不是要取代传统教学,而是作为一种补充。就像......” 她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全场: “就像外科医生既需要熟练掌握手术刀,也需要学习使用达芬奇机器人。工具本身没有优劣,关键在于我们如何使用它。” 这个比喻精准而巧妙,既尊重了传统,又肯定了创新的价值。会场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赞同声。 沈明轩看着她,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说得很好。这正是我想表达的。” 提问环节继续,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苏念坐下时,感觉到沈倦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怎么了?”她低声问。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唇角却微微上扬,“只是发现,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中场休息时,不少人围过来与沈明轩交流。苏念原本想安静地待在角落,却被沈明轩招手叫了过去。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苏念,一位非常优秀的数字内容创作者。”沈明轩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刚才那个手术刀和机器人的比喻,一针见血。” 几位学者友善地与苏念交谈起来。她从容应对,既不过分谦虚,也不张扬,言谈间展现出的专业素养让人印象深刻。 沈倦站在一旁,看着父亲眼中对苏念的认可,看着周围人好奇又欣赏的目光,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沈医生好福气啊。”一位相熟的教授拍拍他的肩,低声笑道,“才貌双全,难怪藏到现在才带出来。” 沈倦没有解释,只是淡淡一笑。 休息时间结束,众人回到座位。沈倦趁着灯光暗下的瞬间,轻声对苏念说: “谢谢你。” “谢什么?”苏念不解。 “为那个比喻。”他顿了顿,“也为......所有。” 所有。包括那个拥抱后的不追问,包括昨晚电话里的坦诚,包括今天在众人面前得体的表现。 会议结束后,沈明轩还要参加一个闭门讨论。沈倦和苏念并肩走出会场。 “我送你回去。”他说,语气不容拒绝。 “不用了,我......” “我有话想跟你说。”他打断她,目光认真。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哥!念念姐!” 沈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挽住苏念的手臂:“爸让我来接你们去吃饭!他说今天要好好谢谢念念姐!” 苏念看向沈倦,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倦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走吧走吧!”沈琳兴奋地拉着苏念往外走,“我妈已经在家准备好了,说是要正式欢迎你!” 苏念被沈琳半推半就地拉着往前走,回头看了沈倦一眼。他跟在她们身后,脸上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表情。 那不像是因为计划被打乱的不悦,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顿饭,并非在高级餐厅,而是在沈家气氛温馨的家里。李婉教授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的家常菜。席间,沈明轩教授虽未再多言,但态度明显比之前更为温和,甚至主动问及苏念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沈琳更是叽叽喳喳,活跃着气氛。 一切都透着一种过分的和谐与……某种心照不宣的接纳。 苏念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能感觉到身旁沈倦的沉默。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偶尔看向她,那未竟的对话像一片阴云,笼罩在两人之间。 饭后,沈琳缠着苏念看她新买的游戏碟,沈倦终于找到机会,低声对苏念说:“去阳台透透气?” 苏念点头。 夏末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了阳台的绿植。与室内的温馨喧嚣隔绝,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抱歉,被打断了。”沈倦靠在栏杆上,侧头看她。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神情在明暗之间显得有些模糊。 “没关系。”苏念轻声回应,等待着他未完的话。 沈倦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选择了一种直接的方式:“我父母,还有沈琳,他们都很喜欢你。” “我知道。”苏念点头,“我也很喜欢他们。”这是真心话。 “所以,”他转过身,正对着她,目光在夜色中格外深邃,“我在想,那份协议,或许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抬眸看他。 他的意思是……要提前终止合作?因为家人的认可,所以不需要再“演”下去了吗?一股莫名的失落瞬间攫住了她。 然而,沈倦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思维彻底停滞。 “我的意思是,”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苏念,我们假戏真做,怎么样?” 沈倦的话像羽毛,轻轻落在苏念的心上,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我想要的,是一份新的协议。没有期限,没有酬劳,只有真心。” 夜风吹拂,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几乎凝滞的空气。苏念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是在敲打着什么坚固的外壳。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总是冷静自持、将一切掌控在计划之中的心外科医生,此刻却用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将自己的真心摊开在她面前。 她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沈医生,”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确定吗?摘下‘协议’这副面具之后,你看到的我,可能并不完美,我会在游戏里骂人,会为了赶稿熬夜邋遢,会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缺点……” “我确定。”沈倦打断她,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在凝视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我想看的,就是那个完整的、真实的苏念。不是协议里那个完美的演员。”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本就危险的距离,他的影子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而且,”他微微低头,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你以为,在我见过你指挥团队时杀伐决断的样子,见过你在我父母面前不卑不亢的样子,见过你在我最疲惫时给我依靠的样子之后……我还会被那些所谓的‘缺点’吓跑吗?” 苏念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苏念,”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给我一个答案。不是作为你的‘雇主’,而是作为沈倦,作为……‘倦鸟归林’。” 月光流淌在他深邃的眼底,那里不再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深潭,而是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灼热的情感。 所有的犹豫、防备和不确定,在这目光中冰雪消融。 苏念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眼中重新闪烁起那种沈倦无比熟悉的、属于“念桥边红药”的狡黠和光芒。 “沈医生,在游戏里,当一个超高难度的隐藏任务被触发,并且NPC给出了无法拒绝的奖励时……”她顿了顿,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明媚的弧度,“聪明的玩家,只会做出一个选择。” 沈倦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神锁住她:“什么选择?” “接受任务。”苏念笑着,主动向前迈出了最后的一小步,彻底消除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然后,通关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倦眼中最后一丝克制也随之瓦解。他伸出手,不是强势的拥抱,而是带着无比的珍视,轻轻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指尖微凉,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那么,欢迎进入我的世界,苏念。” 他的吻,如同他这个人一般,起初带着试探的克制,温柔地落在她的唇上。但很快,那压抑已久的情感便冲破了闸门,变得深入而缠绵。唇齿间是他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晚风的微凉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 第10章 出事了 苏念闭上眼睛,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衬衫的衣襟,生涩而又顺从地回应着。原来卸下所有伪装,直面彼此的真心,是这样的感觉——像是终于找到了缺失的另一半拼图,圆满得让人想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松开她,额头却依然亲昵地抵着她的。 “这是盖章确认。”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吻而有些低哑,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协议正式作废。” 苏念的脸颊绯红,靠在他怀里平复着呼吸,嘴上却不肯认输:“沈医生,你这是霸王条款,我还没在新协议上签字呢。” 沈倦低笑,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你刚才的答案,就是最好的签名。” 月光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月光下的吻,余温犹在唇畔。 苏念靠在沈倦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方才的勇气渐渐被一丝羞涩取代。她轻轻动了动,沈倦便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臂,只是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与占有欲。 “我该回去了。”苏念小声说,耳根还染着绯色。 “我送你。”沈倦的语气不容置疑,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这一次,十指相扣,不再是演戏。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她公寓的路上。车厢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两人都没说话,一种亲密而安宁的氛围弥漫开来。苏念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像在做梦。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为那份协议纠结,而现在…… 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是林薇的连环呼叫。 苏念刚接起,林薇焦急的声音就炸响了:“念念!出事了!你被人偷拍发网上了!” 她心头一紧,立刻点开林薇发来的链接。当看到电玩城的偷拍视频和那条引人遐想的“素人男友”热搜时,她的脸色瞬间白了。 “怎么了?”沈倦察觉到她的异样,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苏念把手机递给他,声音带着歉疚和慌乱:“对不起,把你也卷进来了……是我太大意了。” 沈倦快速浏览完内容,眉头微蹙,但语气却异常沉稳:“这不是你的错。”他看向她,目光冷静而坚定,“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镇定像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苏念大半的慌乱。她深吸一口气,属于“念神”的冷静迅速回笼。 “我得立刻回家,用电脑处理。”她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首先要稳住粉丝,不能放任谣言发酵……” “我送你回去。”沈倦重新发动车子,“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我。” 这一次,他的身份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与她并肩的战友。 回到公寓,苏念立刻打开电脑,登录了自己的社交账号。沈倦则安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用手机浏览着舆论动向,没有打扰她。 屏幕上,私信和评论区已经爆炸。有粉丝的关心,有路人的好奇,也不乏恶意的揣测。 “难怪最近副本更新慢了,原来是谈恋爱去了。” “这男的是谁啊?看着挺帅,不会是软饭男吧?” “念神居然真的是女生?还这么漂亮?我不信!” 苏念抿了抿唇,双手放在键盘上,正准备敲下一段澄清文字,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沈倦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等等。”他俯身,目光扫过屏幕,“这样的回应,可能效果有限。” 苏念抬头看他。 “舆论就像手术,需要精准切入,对症下药。”沈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医生特有的理性,“模糊的澄清只会留下更多猜测空间。既然无法回避,不如主动引导。” 苏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承认一部分,引导大部分。”沈倦指向那条关于他身份的评论,“比如,先坐实我的‘非软饭男’身份?”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苏念忍不住笑了,紧张感消散大半。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半小时后,苏念的社交账号更新了一条动态。 【念桥边红药】:和朋友出门玩被大家发现啦~谢谢关心!【可爱.jpg】 另外,郑重声明一下,视频里的帅哥不是我男朋友——(附:链接-《市三院心外科沈倦医生荣获“青年医学科技奖”》官方新闻截图) 她没有直接否认恋情,而是用轻松的语气带过,同时巧妙地用权威的官方新闻链接,“不经意”地展示了沈倦的实力与身份。 这一招效果立竿见影。 评论区风向瞬间扭转: “卧槽!市三院心外科医生!青年医学奖!这什么小说男主配置!” “所以是念神和医生大佬的朋友局?我慕了!” “对不起医生哥哥,我不该说你是软饭男,请问您还缺朋友吗?” “只有我觉得他俩站一起配一脸吗?这身高差!这颜值!” 看着评论区逐渐被“膜拜大佬”和“嗑CP”占据,苏念长长松了一口气。她靠在椅背上,这才感觉到一阵疲惫袭来。 沈倦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解决了?”他问。 “基本控制了。”苏念接过水杯,水温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暖融融的,“多亏了你。” 沈倦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黑,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下次小心点。”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医生,”她仰头看他,眼中带着笑意,“我们这算不算是……第一次并肩作战?” 沈倦的唇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战绩不错,我的队友。”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暧昧而温暖的气息。 就在这时,苏念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沈琳。 她刚接起,沈琳激动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念念姐!你和我哥太帅了!这波配合绝了!爸妈都看到了,我妈说你们处理得很大气!” 苏念的脸微微一热,下意识地看了沈倦一眼。 沈倦似乎听到了电话内容,对她做了一个“放心”的口型。 挂掉电话后,苏念看着眼前这个沉稳的男人,心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原来有一个人可以并肩作战,是这种感觉。 “沈倦,”她轻声叫他的名字,“谢谢你。”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喜欢,也谢谢此刻,你在我身边。 沈倦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而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两颗心第一次真正地靠在了一起,共同跳动着。 这个拥抱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没有协议的束缚,没有表演的成分,只是两个刚刚确认了彼此心意的人,遵循本能地靠近。苏念的脸颊贴在沈倦的衬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包裹着她,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好像总是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苏念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声音带着点鼻音。 沈倦低笑,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不会。很可爱。” “可爱?”苏念抬起头,故意瞪他,“沈医生,你是在说我处理危机的方式很幼稚吗?” “不。”他抬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她还有些发烫的脸颊,眼神专注,“是说你强装镇定,其实紧张得手心出汗的样子,很可爱。” 苏念:“……”被看穿了。 她有些窘迫地想推开他,却被他更紧地圈在怀里。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让我再抱一会儿。” 苏念不动了。她想起他今天刚结束学术会议,又陪她处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强大如沈倦,也是会累的。 她安静地待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这一刻的静谧与温馨。直到墙上的挂钟轻轻敲了一下,提示着午夜降临。 “很晚了,”苏念轻声提醒,“你明天还要上班。” 沈倦这才缓缓松开她,眼底有几分留恋:“嗯。” 送他到门口,苏念看着他换鞋,忽然想起什么:“你的外套……”上次下雨他披在她身上的那件,还好好地挂在她的衣柜里。 “先放在你这儿。”沈倦直起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下次来,再拿。” “下次”这个词,让苏念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好。”她点头。 沈倦伸手,最后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然后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苏念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亲吻的触感;又摸了摸脸颊,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她忍不住笑起来,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第二天清晨,苏念被手机震动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屏幕上是沈倦发来的消息。 沈倦:早。 沈倦:【图片:市三院食堂的豆浆油条】 发送时间是早上六点四十。附言只有两个字:你的。 苏念看着那简单的两个字,抱着被子笑了起来。 ------------ 第11章 她都能想象出,沈医生在忙碌的晨间,穿着白大褂,一脸严肃地在食堂排队给她买早餐的样子。 她回复: 苏念:沈医生,你这是以权谋私,用医生的身份提前插队买的吗? 沈倦:嗯,用了点特权。 苏念:…… 苏念:【兔子震惊.jpg】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一本正经地接她的玩笑话。 沈倦:七点半,到你楼下。 苏念:???你要过来? 沈倦:送早餐。 苏念:你不是要上班? 沈倦:顺路。 苏念看着“顺路”两个字,忍不住笑了,从市三院到她家,根本就是两个方向。 她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看着镜子里头发乱糟糟的自己,她突然有点后悔,昨晚应该问问他今天早上会不会来的! 七点半整,门铃准时响起。 苏念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和睡衣,一套印着像素小怪兽的棉质睡衣,是她最后的倔强,打开了门。 沈倦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挺括的衬衫西裤,外面套着医生白大褂,显然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清晨的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早。”他看着她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很自然地落到她的睡衣上,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苏念强作镇定:“早,沈医生。请进。” 沈倦走进来,将保温袋放在餐桌上,动作熟练地拿出里面的豆浆和油条,还有一盒切好的水果。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一点。”他说。 苏念看着桌上摆开的早餐,心里暖暖的:“谢谢。”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苏念小口喝着豆浆,偷瞄对面的沈倦。 他坐姿端正,即使是在她这个小公寓里,也自带一种严谨的气场。 “你吃过了吗?”她问。 “嗯,在医院吃过了。”沈倦看着她,“合胃口吗?” “很好吃。”苏念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谈恋爱是这样的,会有人记得给你买早餐,会在乎你喜不喜欢。 吃完早餐,沈倦看了看手表:“我八点有门诊,得走了。” 苏念送他到门口。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问。 “赶稿,然后晚上公会可能有活动。” “嗯。”沈倦点头,像是随口一提,“晚上我下班,过来找你?” 不是询问可不可以,而是陈述我来找你。 这种带着点强势的理所当然,让苏念心跳漏了一拍。 “好。”她听见自己说。 沈倦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头发,有点乱。”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 然后,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迅速的吻。 “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苏念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额头上被他亲过的地方,忍不住笑了。 沈医生谈起恋爱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有点笨拙,有点直接,又……甜得让人无法抗拒。 她回到屋里,看着桌上还没收拾的早餐餐具,心里被一种饱满的、暖洋洋的情绪填满。 原来,这就是恋爱初晨的味道。 沈倦离开后,苏念抱着抱膝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直到林薇的连环夺命call再次响起,她才从那种飘飘然的情绪中稍微回落。 “苏念!你老实交代!你跟那个沈医生到底怎么回事?!”林薇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别想糊弄我!那个官方新闻链接是不是你发的?这操作太骚了!” 苏念抿着嘴笑,难得地带了点小女生的得意:“就……如你所见?” “我见什么了我见!”林薇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快要跳起来,“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不是协议了?那个吻呢?也是真的?” “嗯。”苏念轻轻应了一声,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随即爆发出更高的分贝:“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你们俩那眼神拉丝的样子,根本就不是演戏!什么时候的事?昨晚?细节呢?我要听细节!” 苏念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招架不住,含糊地应付了几句,好不容易才挂断电话。 然而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她登录游戏处理一些公会事务时,发现连游戏里的好友都在私信问她,是不是真的和那个帅医生在一起了。 显然,沈倦的身份曝光起到了绝佳的效果,连带她游戏里的社交圈都受到了波及。 她正想着要不要统一回应一下,微信提示音响起,是沈倦。 沈倦:下午三点,医院行政楼三楼报告厅。 沈倦:我有一场公开课。想来听吗? 后面附了一个电子邀请函的链接,主题是《心外科微创手术的前沿进展与人文关怀》。 苏念点开链接,看着沈倦穿着白大褂的标准证件照,神情清冷专业,她很难将照片上这个严肃的医生,和早上那个给她别头发、亲额头的男人联系起来。 这种反差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甜。 她回复: 苏念:沈医生,你这是邀请家属去视察工作吗? 沈倦:嗯,来吗? 苏念忍不住笑了,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发出这条信息时,脸上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苏念:来,需要我伪装成医学生吗?【兔子托腮.jpg】 沈倦:不用,做你自己就好。 下午两点五十分,苏念准时出现在市三院行政楼报告厅。 她今天穿了一条简单的杏色连衣裙,妆容清淡,看起来既不会过于随意,也不会显得刻意。 报告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本院医生、实习医学生,似乎还有一些外院的同行,苏念找了个靠后不太起眼的位置坐下。 三点整,沈倦准时走上讲台。 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依旧严谨地扣着。 聚光灯下,他身姿挺拔,神情是苏念熟悉的那种专业性的冷静与专注。 “各位同仁,下午好,今天我们将探讨……”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报告厅,低沉、清晰、条理分明。 PPT上是复杂的心脏解剖图和手术路径示意,他讲解时偶尔会用到一些专业的英文术语,但总能深入浅出,让非专业的人也能理解大概。 苏念看着台上那个侃侃而谈、散发着绝对专业魅力的男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这是她不曾深入了解的另一面——属于沈倦医生的,严谨、权威、令人信赖的一面。 讲座进行到一半,进入提问环节,前排一位年轻医生站起来提问,问题有些刁钻,涉及到一个尚有争议的手术方案。 沈倦耐心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调整了一下PPT,调出了几个相关的临床数据对比图。 “关于这个问题,目前学界确实存在不同看法,从我们院的临床数据来看……”他不疾不徐地分析着数据,引经据典,逻辑严密,既指出了提问者方案中的潜在风险,也客观评价了其可能的优势。 他的回答赢得了在场许多人赞许的点头,苏念看着那个在专业领域里游刃有余、光芒内敛的沈倦,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 提问环节接近尾声,沈倦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然后在苏念的方向微微停顿了半秒。 只有半秒,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但苏念捕捉到了。 紧接着她听到他用那平稳的声线说:“在手术技术的精进之外,我们或许也需要关注技术本身带来的人文温度变化,比如利用一些新兴的数字交互技术,改善患者的术前焦虑……” 他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简要提及了数字叙事、虚拟现实技术在医学人文中的应用可能。 这些内容,与他刚才硬核的手术技术讲解形成了微妙的对比,也让苏念瞬间明白——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回应她昨天在学术会上的发言,也是在向这个属于他的专业世界,含蓄地介绍她的存在。 这是一种沈倦式的、隐秘的炫耀与认同。 公开课在掌声中结束,许多人围上去想和沈倦进一步交流,他耐心地应对着,目光却不时越过人群看向苏念的方向。 苏念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对他笑了笑,用口型说了句“很棒”,然后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先走。 她懂得他工作的场合需要专业和专注。 刚走出报告厅,手机就震了一下。 沈倦:晚上想吃什么? 沈倦:我大概六点半下班。 苏念看着屏幕,笑容止不住地蔓延。 她忽然觉得,和沈倦这样的人谈恋爱,就像在解锁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游戏,每一章都有新的惊喜。 而她,乐此不疲。 苏念走出医院,初夏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行政楼,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那个充满消毒水气息的世界里,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坐标。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医院附近的商圈逛了逛。 路过一家精品店时,橱窗里一条深蓝色暗纹领带吸引了她的目光,和她第一次去沈倦家时,他戴的那条很像,但质地更柔软,颜色也更温润一些。 鬼使神差地,她走进去买下了那条领带。 提着小小的礼品袋,苏念心里泛起一丝甜。 这大概就是谈恋爱的心情,看到适合对方的东西,就会忍不住想买下来。 ------------ 第12章 回到家她先把领带小心收好,然后开始处理工作,画了几张商稿,又和游戏团队开了个线上会议。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效率格外高,下午五点多就完成了当天大部分的工作。 她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电脑旁的空水杯上。 忽然想起沈倦书房里那个印着医院logo的马克杯,边缘似乎有个小小的缺口。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六点整,苏念提着一个小纸袋,再次出现在市三院门口。 这次她没有去门诊或住院部,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面的行政楼,在心外科所在的楼层找到了沈倦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沈倦熟悉的声音。 苏念推门进去,沈倦正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写东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看到她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化为柔和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 “来查岗啊,”苏念晃了晃手里的纸袋,笑着说,“看看沈医生有没有认真工作。” 沈倦合上电脑,站起身朝她走来,他脱下白大褂挂在衣架上,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 “检查结果如何?”他配合地问,接过她手里的纸袋。 “初步判断,沈医生工作态度认真,值得表扬。”苏念故作严肃地点评,然后指了指纸袋,“这是给优秀员工的奖励。” 沈倦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全新的陶瓷马克杯,纯白色,造型简洁,只在杯柄处有个小巧的爱心浮雕。 “看你那个杯子好像用很久了,”苏念语气轻松地说,“这个应该不会轻易摔坏。” 沈倦拿着杯子,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爱心浮雕,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谢谢,我很喜欢。” 他的喜欢不是客套,苏念能看出来。 因为他立刻走到饮水机旁,用新杯子接了杯水,然后把她按在自己的办公椅上。 “坐一会儿,”他把水递给她,“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苏念捧着温暖的杯子,坐在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办公室。 整洁得近乎刻板,书柜里的专业书籍按照高低颜色排列得一丝不苟,桌上除了电脑和文件,只有一个相框——等等,相框? 她凑近了些,惊讶地发现那相框里放的竟然是她之前画的那幅《星域》游戏概念图的手绘稿! 她记得这只是个未完成的草稿,随手夹在送给他的资料里,没想到会被他仔细地装裱起来。 沈倦注意到她的目光,一边整理着公文包一边说:“画得很好。”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念心里暖暖的,他看到了她那些看似不务正业的工作背后的价值。 “沈医生,”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眨眨眼,“我这算不算是……家属福利?” 沈倦动作一顿,抬眼看她,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身上,将他冷硬的轮廓勾勒得异常温柔。 “算。”他走过来,俯身撑在办公椅两侧,将她圈在身前,声音低沉,“而且是终身制的。”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苏念的心跳瞬间加速,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却被他伸手扶住了后背。 “躲什么?”他低笑,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 就在他的吻即将落下的瞬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沈医生?您还在吗?”是护士长的声音。 苏念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推开他,从椅子上弹起来,脸颊通红,沈倦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但还是镇定地应了一声:“在,请进。” 护士长推门进来,看到苏念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善意的笑容:“苏小姐来了啊,沈医生,3床的术后记录需要您签个字。” 沈倦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专业,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签字。 护士长接过文件,目光在苏念和她手里的杯子上转了一圈,笑容更深了:“那我不打扰了,沈医生、苏小姐,明天见。” 门一关上,苏念就松了口气,嗔怪地瞪了沈倦一眼:“差点就被看到了!” “看到又如何?”沈倦不以为意,拿起外套和公文包,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家属,带你去吃饭。” “家属”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 苏念任由他牵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那点小小的抱怨瞬间烟消云散。 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偶尔有相熟的医生护士投来好奇的目光,沈倦没有丝毫回避,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苏念看着身旁男人坚毅的侧脸,忽然觉得,就这样以“家属”的身份,走在他身边,感觉……很不错。 沈倦牵着苏念的手,坦然接受着沿途医护人员好奇又善意的目光,直到走到门诊区域,他才松开手。 “在这里等我一下,”他指指走廊的长椅,“我去诊室拿点东西。” 苏念点点头,在长椅上坐下,傍晚的门诊区已经没什么人,安静得能听到远处护士站的轻声交谈。 她低头玩着手机,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抬头一看,一个年轻女孩扶着一位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的老妇人,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医生!有没有医生?”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妈她突然喘不上气……” 值班护士快步上前查看,脸色立刻严肃起来:“是急性心衰!快,送到抢救室!”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沈倦的诊室,“沈医生应该还没走!” 护士快步跑到诊室门口,正好遇上拿着文件走出来的沈倦。 “沈医生!这边需要急救!” 沈倦甚至没来得及看苏念一眼,手中的文件往护士台一放,就快步走向那位老妇人,他的表情瞬间切换成苏念从未见过的凝重和专注。 “什么情况?”他一边检查患者的瞳孔和颈静脉,一边快速询问。 “高血压病史,刚在楼下突然呼吸困难……”女孩语无伦次地解释。 “准备吸氧,监测生命体征,推一支呋塞米。”沈倦的声音冷静果断,手下动作却极其迅速温柔,他扶着老妇人平躺在护士推来的急救床上,手指始终搭在她的腕间监测脉搏。 苏念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远远看着。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沈倦工作的状态——不再是讲台上那个从容不迫的学者,而是与时间赛跑的战士。 抢救室的门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紧张气氛,年轻女孩无力地靠在墙上,小声啜泣着。 苏念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递上一包纸巾。 “谢谢……”女孩接过纸巾,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妈她……会不会有事?” “别担心,”苏念轻声安慰,“沈医生很厉害的。” 她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沈倦的信任已经这么理所当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沈倦走了出来。 他摘下口罩,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情况稳定了,”他对女孩说,“是急性左心衰,已经用了药,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女孩喜极而泣,连连道谢。 沈倦点点头,目光越过女孩,落在苏念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中紧绷的锐利才稍稍缓和。 他朝她走来,白大褂的衣角还带着匆忙的褶皱。 “等久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苏念摇摇头,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累了吧?” 沈倦接过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只是一触即分,却让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忽然发现,看着他救死扶伤的样子,比任何刻意的浪漫都更让人心动。 “沈医生,”一个小护士跑过来,“王主任找您会诊!” 沈倦对苏念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可能还要一会儿。” “你去忙,”苏念立刻说,“我等你。”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苏念重新在长椅上坐下,这一次心情却与刚才完全不同。 空气里还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远处隐约传来医疗仪器的滴答声,她却觉得这个地方不再冰冷陌生。 因为这里有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熟悉的皮鞋停在她面前。 苏念抬起头,看到沈倦已经脱下了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西装外套。 “结束了?”她站起身。 “嗯。”沈倦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抱歉,说好去吃饭的。” 他的指尖还带着洗手后的凉意,触感却格外温柔。 “没关系啊,”苏念笑着说,“看沈医生救人,比吃饭有意思多了。” 沈倦微微挑眉:“这是什么新的约会项目?” “家属特权,不行吗?”苏念故意扬起下巴。 夜色已经笼罩了城市。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沈倦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今天吓到了吗?”他问。 “没有,”苏念摇头,反而更靠近他一些,“就是觉得……你很了不起。” 沈倦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路灯在他眼中投下细碎的光。 “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的声音很轻,“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 第13章 “可是你救了人。”苏念坚持。 沈倦沉默片刻,忽然说:“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心外科吗?” 苏念摇摇头。 “因为心脏很诚实,”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它不会说谎,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明明白白地写在心电图和监护仪上。” 就像他对她的感情,从最初的协议,到如今清晰明了的心动,每一步都真实可循。 苏念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脸颊微微发烫,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小声说: “那沈医生现在听到了吗?” “什么?” “我的心跳声。”她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它也在很诚实地说,它喜欢你。” 夜色温柔,将她的告白衬得格外动人。 沈倦的喉结轻轻滚动,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听到了。”他低声说,带着不容错认的温柔,“而且我的心跳声也在说同样的话。” 这一刻,诊室里那些紧张的心跳声、监护仪的滴答声,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眼中映着的对方,和胸腔里为彼此鼓动的心跳,清晰而有力。 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念正对着笔记本电脑修改设计稿,手边的拿铁已经微凉。 “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苏念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针织衫的男人站在桌旁,手里端着咖啡,笑容温和,她愣了一下,随即认出来人。 “徐朗?” 徐朗是她大学时的学长,建筑设计专业的风云人物,也是她曾经……暗暗欣赏过的人。 毕业后他去了国外深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果然是你。”徐朗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刚才在柜台就觉得眼熟,好久不见,苏念。” 他的语气熟稔自然,仿佛他们昨天才刚见过。 “好久不见。”苏念合上电脑,礼貌地微笑,“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周。”徐朗打量着她,“你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是吗?”苏念端起咖啡杯,不着痕迹地拉开一点距离。 “更自信,也更……”徐朗顿了顿,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耀眼了。” 这话带着明显的欣赏,苏念正要客气地回应,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沈倦:手术结束,你在哪? 她回复了咖啡馆的地址。 “男朋友?”徐朗注意到她回复消息时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 苏念点头:“嗯。” “真遗憾。”徐朗半开玩笑地说,“我回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这话已经越界了,苏念微微蹙眉,正要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念念。” 沈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桌旁,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显然是刚从医院过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徐朗,最后落在苏念身上。 “你来了。”苏念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 沈倦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他看向徐朗,语气礼貌而疏离:“这位是?” “徐朗,我大学学长。”苏念介绍道,“这是沈倦,我男朋友。”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医生。”徐朗率先伸出手,笑容依旧得体,“久仰,苏念以前在学校就很优秀,看来现在眼光也一样好。” 这话说得巧妙,既恭维了沈倦,又暗示了他与苏念的过去。 沈倦与他轻轻一握,神色不变:“徐先生过奖,念念确实很优秀,所以我才要格外珍惜。” 他说话时放在苏念腰间的手微微收紧,苏念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不悦。 “既然沈医生来了,我就不打扰了。”徐朗识趣地起身,对苏念笑笑,“改天再聚。”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苏念松了口气。 “他喜欢你。”沈倦突然说。 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念抬头看他,沈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都是以前的事了。”她轻声解释,“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沈倦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低声问:“你会觉得我太严肃无趣吗?” 这话问得突然,苏念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徐朗那种温文尔雅的艺术家气质,与沈倦的严谨克制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是在不安… 这个认知让苏念心里软成一片,原来沈医生也会没有安全感。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 “可是我只喜欢沈医生穿着白大褂的样子。” 沈倦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他低头看她,眼底终于有了笑意:“真的?” “嗯。”苏念认真点头,“特别帅。” 尤其是吃醋的样子,她在心里偷偷补充。 夕阳西下,两人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下周我们科里有个团建,”沈倦突然说,“可以带家属。” 苏念弯起眼睛:“沈医生这是在正式邀请我吗?” “嗯。”他握紧她的手,“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家属。” 晚风吹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温柔。 苏念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就这样做沈医生的家属,好像也不错。 至少,比做任何人的白月光都要好。 因为她已经是他的现在时了。 科里组织的团建地点选在市郊新开的温泉度假村。 大巴车上,苏念坐在沈倦靠窗的位置,能感觉到不时有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紧张?”沈倦低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有一点。”苏念老实承认。这是她第一次以沈倦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同事面前。 “不用在意他们。”沈倦语气平静,“做你自己就好。” 话虽这么说,但当他们下车时,苏念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沈倦自然地接过她的背包,另一只手牵住她,这个动作立刻引起了小声的起哄。 “沈医生,不介绍一下?”一个年轻活泼的护士笑着问。 沈倦环视一圈投来好奇目光的同事,将苏念往身边带了带:“我女朋友,苏念。” 简单的六个字,却让苏念的心轻轻颤了颤,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沈倦这样正式地介绍。 “大家好。”她微笑着打招呼,落落大方。 度假村的娱乐设施很丰富,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沈倦被科主任叫去谈事情,苏念便一个人在度假村里闲逛。 路过射箭场时,她看到几个年轻医生护士正在玩,其中就有刚才那个活泼的小护士,她看到苏念,热情地招手:“苏小姐,要不要一起来玩?” 苏念本想拒绝,但看到他们期待的目光,还是走了过去。 “我玩得不好。”她谦虚地说。 “没关系啦,很简单的!”小护士把弓递给她,“让沈医生教你就好了,他可是我们科的神射手!” 正说着,沈倦谈完事情找了过来。看到苏念拿着弓,他微微挑眉:“想玩?” “苏小姐正说要你教呢!”小护士抢着说。 沈倦走到苏念身后,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她圈在怀里,他握住她持弓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拉弦的右手。 “姿势要这样,”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眼睛看准靶心。” 他的指导专业而耐心,仿佛在教导一个重要的手术步骤。 苏念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还有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心跳不由得加快。 “专心。”沈倦低声提醒,手指轻轻调整她的动作。 在沈倦的指导下,苏念射出的箭居然稳稳地扎在了靶子上,虽然不是中心,但对新手来说已经很难得。 “很棒。”沈倦在她耳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和掌声,苏念的脸微微发烫,不知道是因为射箭的兴奋,还是因为沈倦的靠近。 晚上的烧烤晚会气氛更加热烈。科室里的年轻人都放开了,唱歌的唱歌,玩游戏的玩游戏。 沈倦虽然还是那副沉稳的样子,但明显比在医院时放松许多。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瓶子转到了沈倦面前。 “沈医生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沈倦看了苏念一眼:“真心话。” 提问的是科里最活泼的住院医:“沈医生,说说你是怎么追到苏小姐的?” 所有人都好奇地竖起耳朵,毕竟沈倦在医院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突然有了这么个漂亮女朋友,大家都很好奇。 沈倦沉默片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是她先追我的。” 苏念正在喝水,差点呛到,她什么时候追他了?明明是他先表白的! 然而没等她反驳,沈倦又补充了一句,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不过,是我先动的心。” 这话说得含蓄,却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其中的深情,起哄声顿时响成一片。 苏念的脸一下子红了,在桌下轻轻掐了下沈倦的手。 沈倦反手握住她的,十指相扣,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月光如水,篝火噼啪作响,在这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夜晚,苏念看着身旁男人被火光柔化的侧脸,忽然觉得,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被他的同事朋友认可,感觉真好。 ------------ 第14章 回房间的路上,沈倦牵着她的手,两人慢慢走在林荫小道上。 “我今天表现怎么样?”苏念仰头问他,“没有给沈医生丢脸吧?” 沈倦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深邃。 “很好。”他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他们都羡慕我。” “羡慕你什么?” “羡慕我找到了这么好的女朋友。” 这话说得太动听,苏念忍不住笑起来,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这是给沈医生的奖励。” 沈倦眸色一深,揽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晚风温柔,远处隐约传来同事们的欢笑声,而这一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原来,谈恋爱最美好的部分,就是能够这样理所当然地站在对方身边,成为彼此骄傲的存在。 温泉度假村的团建结束后,苏念和沈倦的关系进入了一段平稳而甜蜜的时期。 沈倦会在值夜班的凌晨给她发一句「刚下手术」,苏念会在赶稿到深夜时收到他订的热粥外卖。 周末时,他们会一起去超市采购,苏念负责往推车里扔零食,沈倦则默默地把蔬菜和健康食品放进去平衡。 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直到一个周五的晚上… 苏念刚结束和海外游戏工作室的线上会议,对方开出的条件极其优厚,希望她能带队参与一个新项目的艺术设计。 她正想着怎么和沈倦商量这件事,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沈倦,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蛋糕。 “庆祝一下。”他走进来,把蛋糕放在桌上,“今天成功完成了一台高难度手术。” 苏念看着他眼下的疲惫,把到嘴边的话暂时咽了回去,笑着问:“什么手术?” “主动脉夹层,情况很凶险。”沈倦松了松领口,在沙发上坐下,“不过最后很成功。”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念知道他一定又在手术台上站了十几个小时,她给他倒了杯水,在他身边坐下。 “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她斟酌着开口,“今天奥林匹斯工作室联系我了,他们有个新项目想邀请我参与。” 沈倦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奥林匹斯?那个美国的游戏公司?” “对,他们希望我能去洛杉矶总部工作一段时间,大概需要半年。”苏念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觉得怎么样?”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年太久了。”沈倦放下水杯,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现在在国内的发展很好,没必要去国外从头开始。” 苏念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这不是从头开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奥林匹斯是行业顶尖的工作室,他们的项目……” “我知道他们很厉害。”沈倦打断她,“但你现在的工作室不是也做得很好吗?上周刚签了新的投资方。” “这不一样。”苏念试图解释,“这是参与国际顶尖项目的机会,能让我接触到最新的技术和理念……” “然后呢?”沈倦看向她,眼神冷静得近乎审视,“半年后回来,一切重新开始?你的团队怎么办?你现在正在上升期的事业怎么办?”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却让苏念感到一阵窒息。 “我不是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只是暂时的项目合作,是一个学习和提升的机会……” “如果你想要学习,国内也有很多进修的途径。”沈倦的语气依然理性,“我可以帮你联系美院的教授,或者数字媒体领域的专家……” “沈倦!”苏念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不是在向你咨询职业规划!我是在和你商量我们之间的事情!”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倦看着她,眉头微蹙:“我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冲突。” “怎么没有冲突?”苏念觉得胸口发闷,“如果我去洛杉矶半年,我们就要异地恋半年,这不是需要商量的事情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为了这个机会,让我们分开半年?”沈倦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念感到一阵无力,“我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想轻易放弃,我们可以想办法克服这半年的距离……” “半年太长了。”沈倦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而且没有必要,你的才华在国内一样可以得到发挥,为什么非要跑到国外去?” 苏念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他规划的未来里,她应该是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安稳地发展她还不错的事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打乱他的计划,去追逐一个在他看来没有必要的机会。 “你觉得我的工作,只是随便玩玩的,对吗?”她轻声问。 沈倦转过身:“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是这么想的。”苏念也站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游戏设计是不务正业,觉得我的事业不值得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你的工作。”沈倦的语气依然克制,但眼中已经有了明显的不悦,“我只是在为你提供更理性的选择。” “更理性的选择?”苏念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就是按照你规划好的路走,对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念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沈倦,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负责的病人!我不需要你为我安排最安全、最稳妥的治疗方案!”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沈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温度一点点冷却。 “所以在你看来,我的关心就是控制?”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念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沈倦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看来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他没有再看她,径直走向门口。 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拆开的小蛋糕,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他们第一次吵架了。 为了一件她本以为他会支持的事。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而苏念第一次感觉到,这段感情里出现了她无法忽视的裂痕。 门关上的声音并不重,却像一记闷锤敲在苏念心上,她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客厅里还残留着沈倦身上清冽的气息,与此刻冰冷的寂静形成残酷的对比。 桌上的小蛋糕包装精致,上面用奶油写着简单的祝贺字样。 他特意买了蛋糕来庆祝,想要分享成功的喜悦,而她却投下了一颗炸雷。 苏念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抱枕里。 她不断回放着刚才的对话,试图找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预想过他可能会不舍会担心,却唯独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如此理性地否定。 “半年太久了。” “没有必要。” “更理性的选择。” 这些词句在她脑海里盘旋,带着沈倦特有的冷静和斩钉截铁。 她理解他的顾虑,理解他对稳定和计划的偏好,可她无法接受他那种不容置疑的、为她规划路径的姿态。 她的工作,她的梦想,在她看来是值得冒险的宝贵机会,在他眼中却成了可以权衡、甚至可以舍弃的选项。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没有他的消息。 她点开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吗?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解释吗?他似乎并不想理解。 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 沈倦开车回到公寓,电梯镜面里映出他紧绷的脸,他松了松领带,感觉胸口堵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 他并不想吵架。 今天的手术确实凶险,主动脉夹层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在手术台上,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生死。 当他终于成功拆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手术室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他想分享这份从死神手中夺回生命的重量,想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想从她那里汲取一点纯粹的温暖和放松。 他买了蛋糕,想象着她惊喜的样子。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她即将远行的消息。 ‘半年’,‘洛杉矶’ 这些词自动在他脑中转换成一系列客观数据:十二小时的时差,九千公里的距离,一百八十个无法见面的日夜。 以及更多无法量化的风险,陌生的环境,新的社交圈,还有……那个他隐约感觉到的、对她才华虎视眈眈的世界。 他见过她工作时发光的模样,知道她的才华有多耀眼,他毫不怀疑奥林匹斯会极力留住她,半年?谁能保证只是半年? 理性告诉他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应该支持,但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东西在拉扯着他——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慌。 所以他试图用逻辑说服她,为她分析利弊,提供他所能想到的、更好的替代方案。 他以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却没想到这成了引爆矛盾的导火索。 ------------ 第15章 “你觉得我的工作,只是随便玩玩的,对吗?” “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负责的病人!”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从未轻视过她的工作,正因为他知道她有多热爱、多投入,他才更害怕她一旦飞走,就再也不会回到他编织的、安稳的巢穴里。 他害怕那个他无法掌控的、广阔的世界会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沈倦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手术带来的疲惫此刻全面袭来,混合着争吵后的无力感。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兔子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告诉她手术成功的那一刻。 他该说什么? 这一夜,两人都失眠了。 苏念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她想起他们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沉默地陪伴,那时的沉默是甜蜜的,而此刻却只剩下煎熬。 她点开林薇的对话框,敲下一行字,又逐字删除,她不想把他们的矛盾摊开给别人评说。 她登录了游戏,界面载入的音效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看着那个属于“倦鸟归林”的灰色ID,心里一阵酸涩。 他们曾经在这里并肩作战,默契无间,为什么在现实里,沟通却变得如此困难? 她无意中点开了游戏里的邮箱系统,里面还保存着他们完成隐藏任务后系统发送的祝贺信。 她盯着那行“恭喜玩家‘倦鸟归林’、‘念桥边红药’成功通过心影试炼,彼此心意更进一步”的系统提示,苦笑了一下。 心影试炼……那时的镜像问出了直击核心的问题,而沈倦用行动保护了她,没有让她直面那个关于真心的诘问。 可现在,他们似乎就卡在了这个关于真心的试炼上,他的真心是将她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为她遮风挡雨,规划一条平坦的道路。 而她的真心,是渴望与他并肩,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哪怕那条路充满未知。 这有错吗? 第二天,苏念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去了工作室,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画笔下的线条失去了往日的灵气,色彩也显得黯淡。 “念姐,你没事吧?”助理小莫关切地问,“脸色不太好。” “没事,昨晚没睡好。”苏念挤出一个笑容。 中午,她收到了沈倦的消息,不是关于昨晚的争吵,而是一条简短的信息: 沈倦:今天有台联合手术,会很晚,不用等我。 公式化的报备,带着刻意的疏离。 苏念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回复了一个字: 苏念:好。 对话就此终结… 她放下手机,心里空落落的。她宁愿他跟她吵,跟她理论,也不想面对这种冰冷的沉默。 这种沉默像是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她站在墙的这边,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身影,却触摸不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正常。 沈倦依然会报备行程,偶尔会问她吃饭了没有,苏念也会回复,语气同样平静克制。 他们像两个恪尽职守的演员,上演着一出名为我们很好的默剧,但剧幕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无法忽视的裂痕。 他不再来她家,她也没有再去医院找他,那个他们一起逛过的超市,一起吃过饭的餐厅,都成了心照不宣的禁区。 苏念没有再去提奥林匹斯的事情,那个邀请函被她塞进了抽屉深处,像一个不被欢迎的秘密。 但她知道,问题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潜伏了起来,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时机。 周五晚上,苏念一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是部爱情片,结局圆满,情侣们在彩蛋中相拥接吻。 她坐在影厅的角落里,看着周围成双成对的身影,感觉格外的孤单。 电影散场,她随着人流走到商场中庭,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倦。 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站着一位穿着优雅套装的年轻女性,两人正站在一家珠宝店的橱窗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那个女人苏念认识,是沈倦母亲之前颇为属意的那位神经外科医生,叫秦语薇。 她微微侧着头,手指着橱窗里的某件饰品,笑容温婉,沈倦站在她身旁,神情是苏念熟悉的专注倾听的姿态。 那一刻,苏念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商场明亮的灯光晃得她眼睛发疼,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她看到秦语薇从包里拿出手机,似乎是要拍下橱窗里的首饰,但手机不小心滑落。 沈倦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利落地帮她接住了。 很绅士,很沈倦式的动作。 秦语薇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谢,伸手去接。 两人的手指有瞬间的触碰。 苏念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离了现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他和秦语薇站在一起的画面,如此登对,都是精英,都属于那个严谨、理性、光鲜亮丽的世界。 而她自己呢?一个不务正业的游戏设计师,一个会因为他过于理性的规划而失控争吵的恋人。 她是不是……真的不适合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窒息。 她拿出手机点开沈倦的对话框,她想问他,想听他解释,想告诉他—她看到了什么。 但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她以什么立场去问?他们还在冷战中,而且万一他的解释是她最害怕听到的那种呢?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沈倦发来的消息。 沈倦:明天我爸妈让我们回家吃饭。 没有问候,没有铺垫,直接的通知,仿佛他们之间这几天的冷战不存在。 苏念看着这条消息,又想起刚才在商场看到的那一幕,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失望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敲打着屏幕: 苏念:沈倦,我们谈谈。 消息发送出去后,苏念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屏幕朝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可能的回应。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夜晚微凉的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乱麻。 她需要谈,必须谈!无论是关于奥林匹斯,还是关于今晚那个刺眼的画面,这种悬而未决、相互猜忌的状态,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不是习惯冷战的人,尤其是在感情里,游戏里的念桥边红药向来是主动出击,直面挑战,为什么在现实里,她却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始终沉默着,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凌迟她的神经,她开始后悔是不是太冲动了?或许他只是在帮同事参考首饰?或许…… 有无数个或许在她脑海里盘旋,但那个画面——他与秦语薇站在一起时,那种属于同一世界的和谐感——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去洗漱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不是回复,是直接打来的电话。屏幕上跳动着“沈倦”两个字。 苏念的心猛地一提,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背景很安静,隐约能听到汽车驶过的声音,他可能还在外面。 “看到你的消息了。”沈倦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谈什么?” 他的直接反而让苏念一瞬间有些语塞,她原本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种开场白,此刻却卡了壳。 她握紧了手机,指甲掐进掌心,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清醒。 “就谈我们。”苏念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连她自己都意外的冷硬,“谈我们这几天算什么?谈你对我工作的看法,谈我们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这样下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她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蹙眉的样子。 “我以为我们需要彼此冷静一下。”他说。 “冷静?”苏念几乎要笑出来,胸腔里堵着的那股气终于找到了出口,“沈倦,冷战的本质是双方都拒绝沟通。你这几天给过我沟通的机会吗?你只是在通知我你的行程,然后用你的理性把我推开万里之外!”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连日来积压的委屈和愤怒。 “我没有推开你。”沈倦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我只是在给你时间思考。” “思考什么?思考怎么按照你设定的路径走吗?”苏念感觉眼眶有些发酸,她拼命忍住,“沈倦,我不是你的病人,我不需要你帮我诊断我的人生什么选择才是最优解!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有我自己的梦想!” “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你的梦想。”沈倦的语气带着压抑的不耐,“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异地恋的风险很高,尤其是跨国、跨时区的异地,而且以你的才华在国内同样可以有很好的发展,为什么一定要去冒这个险?” 又是这一套!苏念感觉一阵无力!他永远在用他的逻辑体系来解构她的情感和需求。 ------------ 第16章 “因为我想去!因为那是奥林匹斯!因为那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是一个里程碑,是一个证明!”她激动起来,“你理解吗?你根本不明白这对我的意义!在你眼里,它可能只是一个不必要的选项,但对我不是!” “我明白它的意义。”沈倦的声音冷硬,“但任何选择都有代价,你在权衡的时候,是否把我们的关系也计算在内?还是说,在你未来的蓝图里,我们的优先级并没有那么高?”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苏念,她难以置信地握着手机,声音都在发颤:“沈倦……你……你是在质疑我对这段感情的认真程度?” 就因为她想抓住一个职业发展的机会?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这沉默几乎等同于默认。 苏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窖,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太平洋的距离,而是某种更深层次、更难以逾越的东西。 她想起今晚在商场看到的那一幕,那个被她暂时压下的刺,此刻带着更猛烈的痛楚翻涌上来。 “那么你呢,沈倦?”她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你在为我们的关系权衡的时候,是不是也考虑了其他的……更理性、更合适的选项?”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一瞬。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危险,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今晚看到你了。”苏念闭上眼,任由那句话脱口而出,“在中心商场,珠宝店门口,和秦语薇医生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审判。 与此同时,沈倦正站在自家公寓的落地窗前。 他刚结束和秦语薇那场意外的偶遇,她帮李婉教授带一份资料给他,路过商场时恰好遇到,顺便咨询了他关于一款想送给母亲作为生日礼物的首饰的意见,仅此而已。 他甚至不记得他们当时具体说了什么,满脑子还是和苏念的僵局。 他接到苏念要求谈谈的电话时,心情是复杂的,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感冲突,习惯性地想用理性压制,却似乎把事情越弄越糟。 他感觉得到她的愤怒和失望,这让他心烦意乱。 然而,当她带着哭腔质问他是否质疑她的感情时,他几乎要妥协了,他不想伤害她,他只是……害怕。 可苏念接下来的指控,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他和秦语薇? 一股荒谬感夹杂着被冤枉的怒火瞬间涌了上来,他为了他们的未来辗转反侧,她却在那里捕风捉影,怀疑他的忠诚? “你跟踪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没有!”苏念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反驳,“我只是恰好路过!沈倦,你现在是要倒打一耙吗?你敢说你们不是在一起?你敢说你们没有……” “没有。”沈倦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苏念,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应该有基本的信任。” “信任?”苏念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泪意,“你让我怎么信任?在我提出想去追求我的事业时,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支持,而是风险和代价!在你规划的理性未来里,我的梦想是可以被牺牲的选项!现在你和一个各方面都符合你和你家庭期望的女人站在一起,你让我怎么信任?”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他试图解释,想告诉她秦语薇只是偶遇,想告诉她他从未觉得她的梦想不重要,他只是……只是害怕失去她。 可长久以来习惯于掌控和理性的思维,让他将这些软弱的情绪死死压住。 他无法容许自己在她面前流露出那样的不安,于是出口的话变成了更冰冷的防御。 “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他陈述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你已经预设了我的立场,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沈倦就后悔了,他听到电话那头,苏念的呼吸骤然停止。 死一般的寂静在电话两端蔓延… 几秒钟后,苏念的声音传来,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好,我明白了。”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响起,嘟嘟嘟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倦握着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却照不亮那一片骤然降临的黑暗与空洞。 他猛地将手机砸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烦躁地扯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感觉呼吸困难。 他搞砸了。 他明明不想这样,他明明只是想……留住她。 而另一边,苏念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汹涌地流淌。 她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屏幕上还映着她自己模糊而狼狈的倒影。 她明白了。 他们之间,或许真的存在着无法调和的差异。 不是不爱,而是爱的方式,对未来的期待,对彼此的理解,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这场谈话,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将两人都推向了更痛苦的深渊。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最后一丝氧气从密闭空间里被抽走。 苏念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面,眼泪无声地淌了很久,直到干涸,留下紧绷的刺痛感。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她不是没有预感到争吵,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惨烈的结局。 他那句“还有什么好谈的”,彻底关上了沟通的门。 她不知道在原地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僵硬发麻,才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客厅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霓虹成了唯一的光源,在她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冷漠的光影。 她走到桌前,看着那个已经不再新鲜、奶油裱花有些塌陷的小蛋糕,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冷的包装盒,然后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一样。 她拿出手机,点开沈倦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通知回家吃饭,和她要求谈谈之间。 往上翻,是几天前他生硬的工作报备,再往上,是团建时他牵着她的手,在月光下低语的温柔;是他在她处理舆论危机时,沉稳地说“有我在”;是他第一次吻她时,额间相抵的温热呼吸…… 那些甜蜜的、心动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玻璃碎片,在她心里反复切割。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颤抖。 然后她开始打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苏念:沈倦,我想我们需要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冷静?他们还不够冷静吗?这几天的冷战,已经快要把她逼疯。 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是分手吗?这个词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她删掉了这行字。 重新输入: 苏念:我们…… 打了两个字,又停住,她能说什么?质问他和秦语薇?他已经否认了,虽然态度恶劣。 继续争论去不去洛杉矶?那只会是又一场毫无结果的互相伤害。 巨大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发现他们之间的问题,似乎已经不是某一件具体的事情,而是根植于价值观和相处模式的深层矛盾。 他想要一个稳定可控、规划清晰的未来,而她渴望的是自由生长、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这两者真的能兼容吗? 她关掉了对话框没有发出任何消息,她害怕一旦发出“分手”那两个字,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尽管此刻的心痛如此真实,但想到要彻底失去他,那种恐惧远比现在的痛苦更甚。 她点开了林薇的对话框,敲下一行字:「薇薇,我好像……搞砸了。」 林薇几乎是秒回:「怎么了?!和沈医生吵架了?」 看着闺蜜关切的话语,苏念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肩膀微微颤抖。 她需要倾诉,需要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可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夜,苏念彻夜未眠,沈倦的情况并没有好多少。 在苏念挂断电话后,他在客厅里站成了一尊雕塑。 怒火褪去后,是更深、更沉的自责和恐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混账的话。 他明明看到了她的委屈和挣扎,却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了她。 他为什么不解释秦语薇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只是害怕?害怕她飞得太高太远,害怕自己抓不住她? 骄傲和习惯于掌控的性格,成了他表达情感的枷锁。 他习惯于解决问题,而不是处理情绪,当苏念的情绪像海啸般涌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筑起理性的堤坝,却没想到这堤坝崩塌时,造成的伤害更大。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温暖那颗冰冷下沉的心,他想起苏念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窝在他怀里看恐怖片时又怕又要看的可爱模样,想起她在游戏里指挥若定时那种耀眼的光芒…… ------------ 第17章 他拿出手机点开她的头像,他应该道歉,立刻,马上,他不能失去她。 指尖落在屏幕上却迟迟无法动作,道歉之后呢?问题依然存在。 如果她坚持要去洛杉矶,他该怎么办?放手让她去,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待?还是继续用他的方式挽留,直到将她推得更远?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感攫住了他,在手术台上他面对再复杂的病情,都有清晰的路径和方案。 可是在感情里,他仿佛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笨拙而不知所措。 他最终也没有发出那条道歉的信息,酒精和疲惫让他昏沉地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 第二天苏念请了假,没有去工作室,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手机关了静音,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将自己沉浸在黑暗中,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排山倒海的难过。 而沈倦则照常去了医院,他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一台接一台的手术,仿佛不知疲倦。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戴上口罩、拿起手术刀的间隙,那个挂着泪痕、眼神绝望的脸庞,总会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脑海。 “沈医生,你没事吧?”助手小心翼翼地问,“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没事。”沈倦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集中精神。”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跳动的心脏,用极致的精准和冷静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只有在手术结束,脱下沾满汗水和血渍的手术衣时,那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才会再次将他吞噬。 他打开手机没有她的任何消息,那个兔子头像安静地躺在列表里,像是一个无声的谴责。 他点开与母亲的对话框。 沈倦:妈,今晚的饭局,我去不了了。 李婉:怎么了?和小念吵架了? 沈倦:……嗯。 李婉:唉,情侣之间吵架很正常,要不要妈妈帮你…… 沈倦直接打断了母亲的话。 沈倦:不用,我们自己处理。 他不想让家人介入,这只会让情况更复杂。 苏念在黑暗中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瓶矿泉水和沈倦上次买来、她不爱喝的功能饮料。 她拿起一瓶水,拧开,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渴,却让胃更疼了。 她蜷缩在沙发上,用手臂紧紧按住胃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跳,是他吗?他来了? 一股微弱的希望混合着更深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提着大包小包零食和外卖的林薇。 希望瞬间落空,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失望,她打开门,脸色苍白得像纸。 “我的天!念念你怎么搞成这样?!”林薇看到她,吓了一跳,赶紧挤进门,把东西放下,扶住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没吃饭?” 苏念无力地点点头,被林薇扶着坐到沙发上。 林薇手脚麻利地打开外卖盒子,是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快,先吃点东西。” 温暖的粥滑入胃中,带来一丝慰藉,苏念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碗里。 “别哭别哭,到底怎么回事?”林薇心疼地搂住她的肩膀,“跟姐妹说说,是不是沈倦那个混蛋欺负你了?” 苏念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从奥林匹斯的邀请,到昨晚那场毁灭性的争吵,再到商场里看到的那一幕,全都说了出来。 林薇听完,气得直拍桌子:“他沈倦凭什么啊?!凭什么对你的工作指手画脚?还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他以为他是谁啊!” “他说没有……”苏念低声为沈倦辩解了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他说没有就没有?那你看到的是什么?幻觉吗?”林薇怒气冲冲,“念念,我跟你说,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不能要!他根本不懂得尊重你的梦想!在他眼里,你可能就是个适合放在家里当摆设的花瓶!” 林薇的话像一把锤子,敲击着苏念心中最恐惧的那个点。 “可是……薇薇,”苏念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我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即使被他那样伤害,即使看不到未来的路,一想到要失去他,心还是痛得无法呼吸。 林薇看着好友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继续跟他冷战?或者……低头?” 苏念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害怕低头之后,换来的是他变本加厉的掌控。 也害怕坚持己见,最终的结果是分道扬镳。 “你需要和他好好谈一次。”林薇冷静下来,分析道,“但不是像昨晚那样在电话里吵,你们需要面对面,心平气和地,把所有的想法、顾虑、恐惧,都摊开来谈,如果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你,或者谈了之后依然固执己见,那……” 林薇没有说下去,但苏念明白她的意思。 那或许,就真的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和沈倦依然处于断联状态,那种刻意的、冰冷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折磨人。 苏念试图重新投入工作,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灵感和热情。 画笔下的色彩是灰暗的,线条是僵硬的,她登录游戏,看着“倦鸟归林”那个灰色的ID,一坐就是很久,却再也没有一起组队完成任务的勇气。 而沈倦则把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里,他主动要求增加手术排班,参与更多的值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那个空了一块的心房。 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连科室里最活泼的护士都不敢轻易跟他开玩笑。 他们都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备受煎熬,却谁都没有率先打破僵局的勇气。 或者说他们都害怕,下一次开口,迎来的会是最终的审判。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苏念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归属地是洛杉矶。 是奥林匹斯工作室的人力资源主管,礼貌地询问她是否已经考虑好他们的邀请,并委婉地表示,如果一周内再得不到明确答复,他们可能需要考虑其他人选。 机会的窗口,正在缓缓关闭… 挂断电话后,苏念握着手机,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却无法照亮她内心的迷茫。 是选择触手可及的梦想,还是坚守这份岌岌可危的爱情? 或者说,这份爱情,还值得她放弃梦想去坚守吗? 她点开沈倦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毁灭性的那一晚之前。她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那张冷峻的、此刻不知是何表情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敲下了一行字: 苏念:沈倦,我们见一面吧。 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 有些决定,不能再拖延。 信息发送出去后,苏念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不安的等待。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夕阳正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玻璃幕墙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楼下街道的车流如同一条闪烁的光河,无声地奔涌,衬得她内心的波涛愈发汹涌。 她不知道沈倦会如何回应。是继续沉默?还是用他那种冰冷的理性,给这段关系下达最后的诊断书?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砂砾摩擦着心脏。 她甚至开始后悔,是否太冲动?是否应该再给他们彼此多一点冷静的时间?尽管她知道,所谓的冷静,不过是让猜忌和失望像霉菌一样在心底蔓延。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手机屏幕亮了。 震动透过木质桌面传来,闷闷的,却像重锤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翻过手机。 沈倦:好 沈倦:时间地点 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像一份手术通知单。 苏念看着这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既松了一口气,又涌上更深的悲凉.他答应了,但这公事公办的语气,比拒绝更让她难受。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痛让她稍微清醒,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 苏念:今晚八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她选择了云顶咖啡厅,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做个了断了,或者…寻求一个新的开始?她不敢深想。 沈倦:好 依旧只有一个字。 晚上七点五十分,苏念提前十分钟抵达云顶。 依旧是五十五层,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依旧,流淌的钢琴曲依旧,甚至连空气里弥漫的咖啡醇香都未曾改变。 可她的心境与第一次来这里时那种带着好奇和些许演戏的轻松,已是天壤之别。 她选择了同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服务生送来柠檬水,她道了谢,双手捧着冰凉的玻璃杯,指尖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不断深呼吸,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脑海里反复预演着即将开始的对话。 她该从哪里开始?从奥林匹斯开始?还是从那天晚上的争吵开始?或者,直接问他,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未来? 每一种开场白都显得无比艰难。 七点五十九分,入口处的玻璃门被无声推开。 沈倦走了进来… 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严谨地扣着。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股冷峻沉稳的气质依旧。 他的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过,精准地落在她身上,然后迈步走来。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带着医生特有的精准和冷静。 可苏念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着。 他也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苏念濒临崩溃的情绪,奇异地得到了一丝安抚,至少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他在她对面坐下,动作依旧优雅得体。 服务生适时上前,他点了一杯黑咖啡,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谢谢你能来。”苏念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她发现自己竟然需要用“谢谢”这样的词,来开启与恋人的对话,这本身就像一种讽刺。 沈倦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像两潭不见底的寒水,试图从中读出什么。“嗯。”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钢琴曲在背景里低回,像无声电影里哀伤的配乐。 咖啡很快送了上来,沈倦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苦涩的液体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 “你……”他放下杯子,终于主动开口,声音低沉,“这几天,还好吗?” 苏念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她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黑,想起林薇说他脸色差的话,心里一阵酸楚,他看起来,也并不好。 “不太好。”她诚实地回答,没有掩饰自己的憔悴,“你呢?” 沈倦沉默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璀璨的夜景:“一样。” 又是沉默。 苏念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沈倦,”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握,指甲陷入手背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我们今天见面,不是为了互相问候‘好不好’的,我们需要谈谈,把所有的……所有的问题,都摊开来。” 沈倦转回视线,看向她,眼神复杂:“你说。” “首先,是关于奥林匹斯的邀请。”苏念直接切入核心,她不想再绕圈子,“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关于距离,关于风险,我理解也认真考虑过。”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地听着,像在听一场病情分析。 ------------ 第18章 “但是,沈倦,这不是一个可以简单用理性来衡量利弊的决定,这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它是一个梦想,一个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我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现在它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希望……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反对和为我规划的更优路径,而是你的支持,哪怕只是精神上的。” 她说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应,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对他感情的最终试探。 沈倦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混合着恳求与倔强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何尝不知道这对她的意义?他看过她熬夜画图时专注的侧脸,听过她谈起游戏设计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他比谁都清楚,她体内蕴藏着多么耀眼的光芒。 可是…… “我明白。”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明白这对你很重要。” 苏念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苏念,”他话锋一转,眼神里是她熟悉的、那种试图掌控一切的理性,“梦想和现实,需要平衡,半年的时间,九千公里的距离,十二小时的时差……这些不是轻描淡写就能克服的,感情需要维系,需要陪伴,我不认为,在我们关系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承受这样的考验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又开始了,用数据,用逻辑,来解构她的情感和梦想。 苏念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所以在你看来我们的感情,脆弱到连半年的考验都经不起,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倦蹙眉,“我只是在陈述客观存在的风险,我们可以寻找折中的方案,比如你可以先以顾问的形式远程参与部分项目,或者等我们关系更稳固一些……” “等?”苏念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失望,“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失去这个机会?等到我年纪大了,再也没有这样的冲劲和勇气?沈倦,机会不等人!它不是你的手术排期,可以按照你的计划表来安排!”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引来了旁边座位客人的侧目。 沈倦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显然不习惯在公共场合这样被反驳,“我只是在提供更稳妥的解决方案。”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解决方案!”苏念激动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想要的是你相信我,相信我有能力处理好事业和感情,相信我们的感情足够牢固,可以跨越这段距离!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一样,因为害怕未知的风险,就扼杀我成长的可能!” “胆小鬼?”沈倦的眼神骤然变冷,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苏念,你认为我反对,仅仅是因为害怕风险?是因为我懦弱?” “难道不是吗?”苏念迎上他冰冷的视线,毫不退缩,“你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所有事情都按照你的计划和预期发展,一旦出现变量,出现你无法掌控的因素,你的第一反应就是排除它,或者将它纳入你熟悉的框架里!包括我!你试图把我也纳入你那个稳定理性的框架里!可我不是你的病人,沈倦!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的思想,我的梦想,我的不确定性!”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沈倦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那个黑箱。 他被戳中了痛处,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恼怒和……恐慌,席卷了他。 他猛地靠回椅背,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所以,在你眼里,我的关心和担忧,只是控制欲作祟?我为你考虑,为你规划,在你看来,只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束缚?”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苏念心里。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切的男人,此刻用如此冷漠、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无理取闹、不识好歹的病人。 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忽然觉得,累了。 这样互相指责,互相伤害,还有什么意义? 她缓缓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 沈倦看着她突然的举动,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倦,”苏念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经燃烧殆尽,“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沈倦的心猛地一沉。 “你坚持你的理性和稳妥,我坚持我的梦想和自由。”她看着他,眼神空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炽热和光芒,“我们谁都无法说服谁,谁都不愿意为对方妥协,或许…我们真的不合适。” “不合适”三个字,像最终宣判的法槌,重重落下。 沈倦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想开口,想反驳,想抓住她,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拿起放在旁边的包,看着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彻底的失望和心死。 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出口… 没有回头… 沈倦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走灵魂的雕塑。 窗外璀璨的夜景在他眼中模糊、扭曲,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虚无。 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骄傲,输给了那可悲的控制欲,输给了……他甚至不敢承认的,那份害怕失去她的、懦弱的恐惧。 咖啡早已凉透,苦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一次,她真的走了。 而他知道,或许他再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去把她找回来了。 苏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云顶咖啡厅的。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清脆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她麻木的神经上。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里映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睛红肿,唇瓣被自己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印,残留着血腥味。 她看着镜中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感到一阵陌生的疏离,这真的是她吗?是那个在游戏世界里叱咤风云、在创作中挥洒自如的苏念吗? 电梯下行时失重的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紧紧抓住冰凉的金属扶手,指节泛白,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我们真的不合适。”,这句话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像一台失控的复读机,每一个字的吐出,都伴随着心脏被撕裂的剧痛。 是她亲手将那段曾经充满甜蜜和期许的关系推向了断头台,明明痛得快要死去,可在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除了这句斩断一切的话,她找不到任何可以穿透他们之间那堵厚重冰墙的利器。 旋转门将她送回到喧嚣的街头,初夏的夜风本该是温和的,吹在她脸上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城市的霓虹灯依旧闪烁,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的幸存者,周遭的繁华只是衬托她内心荒芜的背景音。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视线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扭曲变形。 眼泪终于冲破了堤坝,不是歇斯底里的宣泄,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决堤,顺着脸颊滑落,冰冷地沾湿了衣襟。 她走到一个公交站台的阴影处,再也支撑不住,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压抑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像受伤小兽的哀鸣,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她蜷缩的这一个角落,和这无边无际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包里的手机开始持续不断地震动,嗡嗡声固执地穿透了她的悲伤屏障。 她不想理会,此刻任何外界的声响都是一种打扰,但那震动停了又响,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焦灼。 她终于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脸上早已一片狼藉。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林薇两个字像救命的浮标,在模糊的泪眼中跳动。 她按下接听键还未开口,林薇那熟悉而急切的声音就像暖流一样涌了过来:“念念!你怎么样了?谈完了吗?他在不在你身边?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你别吓我啊!” 听到闺蜜的声音,苏念强筑起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哽咽的气音。 “念念?念念你说话!你在哪儿?告诉我位置!我马上过来!”林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浓浓的担忧。 “我……我在……云顶楼下……街边……”苏念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断断续续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等着!站在原地别动!我立刻到!”林薇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苏念靠在冰冷的广告牌柱子上,看着街灯下自己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感紧紧攫住了她,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一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林薇那辆熟悉的红色小车一个甩尾,精准地停在了她面前。 车门猛地打开,林薇几乎是跳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阴影里、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惨白如鬼的苏念。 “我的老天!”林薇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快步冲上前,一把将苏念紧紧搂进怀里,感受到怀里人儿冰冷的温度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的声音瞬间放得无比轻柔,带着心疼的哽咽:“没事了没事了,宝贝,我来了,我在这儿呢,我们先上车,回家,好不好?” 苏念像个失去行动能力的木偶,任由林薇半扶半抱地将她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林薇绕回驾驶座,发动车子,暖气开到最大,然后紧紧握了握苏念冰凉的手,这才重新驶入车流。 回到苏念那间此刻显得格外冷清空旷的公寓,林薇熟门熟路地找出医药箱,先用热毛巾仔细地给她敷了敷红肿的眼睛,又倒了一杯温水,强硬地塞到她手里。 “喝点水,暖暖身子。” 看着苏念眼神空洞、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捧着水杯的样子,林薇心疼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急着追问,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些过期的酸奶。 她皱了皱眉,拿出手机迅速点了份外卖,然后回到客厅,安静地坐在苏念身边,只是默默地陪伴着。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直到外卖送达的铃声打破了寂静。 是苏念平时最爱吃的那家港式茶餐厅的皮蛋瘦肉粥和虾饺。 林薇将食物一一摆开,把勺子塞到苏念手里:“吃点东西,你脸色太难看了,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温热的粥顺着食道滑入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苏念小口小口地吃着,味同嚼蜡,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滴落在碗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林薇看她这样,鼻子一酸,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跟姐妹说说,是不是沈倦那个王八蛋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找他算账!”她的语气带着义愤填膺的护短。 苏念靠在林薇温暖的肩膀上,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将今晚在云顶发生的一切,从沈倦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风险分析,到他提出的那些所谓的折中方案,再到自己最终如何被逼到墙角,说出那句“我们不合适”……全都倾倒了出来。 ------------ 第19章 连同之前因为奥林匹斯邀请而产生的分歧,以及那天在商场看到他和秦语薇站在一起时,那根深深扎进心里的刺,也一并袒露。 “……他说他明白那对我很重要,薇薇,他嘴上说着明白,可他所有的行为,所有的语言,都在否定!他觉得那不理智,有风险……他说可以找折中方案,可以等……等他觉得合适的时候?还是等这个机会彻底溜走?”苏念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释怀的委屈。 “他根本不懂……他不懂‘奥林匹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一个工作,那是我职业生涯的一座灯塔,是我证明自己价值的战场!他只想把我圈养在他认为安全舒适的笼子里,按照他设定好的轨迹生活……” 林薇听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怒火在胸腔里燃烧。 她用力握紧苏念的手:“所以,你就跟他说了……不合适?”这三个字从林薇口中说出也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苏念闭上眼,泪水再次滑落,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万钧的沉重:“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觉得好累,薇薇,真的好累……争论下去,就像鸡同鸭讲,我们好像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中间隔着深渊……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林薇沉默了,作为苏念最好的朋友,她毫无疑问地站在苏念这边,尤其憎恶沈倦那种高高在上、试图掌控一切的姿态。 但看着苏念此刻痛不欲生的样子,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更全面地看待问题,她了解苏念,知道她此刻的决定夹杂着多少冲动和伤痛。 “念念,”林薇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谨慎,“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真的,沈倦那种沟通方式,那种自以为是的理性,确实非常伤人,非常令人窒息。但是……”她顿了顿,观察着苏念的反应,“‘不合适’这三个字,太重了,它几乎否定了你们所有的过去和未来的可能性,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做出这个决定,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后悔?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苏念。她茫然地抬起泪眼。 此刻,她的身心都被剧烈的痛苦和巨大的空虚占据,后悔是一种太过奢侈和遥远的情感。 她只知道,在那一刻,那是唯一能让她从那种令人绝望的互相消耗中解脱出来的方式。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眼神空洞,“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继续那样下去,看着他一次次用他的理性来解剖我的梦想和热情,而我一次次地感到被否定和不被理解……我们两个人都会在这种拉扯中被撕碎,会更痛苦……长痛不如短痛……” 林薇看着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所有劝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能更紧地搂住苏念,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好了好了,不想了,今晚什么都别想了,我陪你,你先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情,也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再说。” 然而,这一夜,对苏念来说,注定是漫长而无眠的折磨。 她躺在熟悉的床上,却感觉像是躺在冰冷的荒原,黑暗中闭上眼睛,和沈倦有关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不受控制。 他穿着白大褂时严谨认真的侧脸,他笨拙地给她做早餐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在游戏里与她并肩作战时沉稳的操作,他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指腹轻轻探她额头的温度,他吃醋时别扭又强装镇定的样子。 他在月色下第一次吻她时,那双深邃眼眸中闪烁的、足以将她溺毙的温柔……那些曾经让她心动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与最后他冰冷审视的眼神、那些理性到残酷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在她心里反复凌迟。 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新消息的通知。 他没有发来只言片语,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挽回,甚至连一句追问“为什么”都没有。 这死寂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指责和争吵都更让她心寒,仿佛他们之间那短暂却深刻的过往,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轻飘飘地,不曾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是不是……也默认了?也觉得“不合适”是他们之间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结局?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摇摇欲坠的心防,让她沉入了更深的、冰冷的绝望深渊。 同一片夜空下,城市的另一端,沈倦的公寓里,同样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他没有开灯,独自坐在书房那把苏念曾经坐过的、印着一个可爱兔子图案的软垫椅子上——那是她某次逛街时心血来潮买来,强行放在他这间性冷淡风格书房里的违和品。 此刻这抹明亮的色彩,像是对他莫大的讽刺,面前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摊开着最新的《胸心血管外科杂志》和几份复杂的病例报告,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苏念最后离开时,那个回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彻底的失望、心死,以及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像一场永不落幕的高清电影,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残忍,灼烧着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积了七八个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呛人的烟味。 他平时极少抽烟,严格的自律让他排斥这种对健康无益的行为。 只有在压力达到临界值,情绪烦躁到无法用理性压制时,他才会破例,试图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寻求片刻的麻痹。 然而此刻,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的不是丝毫的平静,反而是更深的焦灼和一种喉咙被扼住般的窒息感。 “我们真的不合适。” 这六个字,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理智上。 不合适? 在他三十多年循规蹈矩、精准规划的人生里,他从未想过这个词会和他与苏念的关系联系在一起。 最初她是他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生命轨迹中,一个绚烂而意外的闯入者,像一道彩虹,骤然点亮了他黑白灰的世界。 他以为他们可以慢慢磨合,他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能力,引导她避开他所能预见的所有坎坷,为她铺设一条更平坦、更安全的道路,将她妥善地安置在自己羽翼之下。 他从未想过,他自以为是的呵护和规划,在她独立而骄傲的灵魂看来,竟成了不可忍受的束缚和对她价值的根本性否定。 他烦躁地将燃尽的烟蒂用力摁熄在水晶烟灰缸里,又抽出一支点上,打火机蹿出的火苗在昏暗中跳跃,映亮了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宇。 他回想起苏念控诉他控制欲时,那双漂亮杏眼里燃着的、混合着愤怒与伤痛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他所谓的理性焚烧殆尽。 他真的……是那样一个试图掌控一切、令人窒息的人吗? 作为一名顶尖的心外科医生,掌控力是他的职业本能,也是他赖以生存的信念。 他需要掌控手术刀下毫厘的精准,掌控病人复杂多变的生命体征,掌控手术团队里每一个环节的默契配合,更要掌控自己在面对生死压力时,绝不能有丝毫动摇的情绪。 久而久之,这种对掌控的依赖,早已渗透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了他性格里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他下意识地希望生活中的一切,包括感情,都能在清晰、可控的轨道上运行,规避所有潜在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尤其是失去苏念这个他生命中最大变量的风险。 所以当奥林匹斯这个代表着遥远距离、漫长时差和未知挑战的巨大变量骤然出现时,他基于惯性的第一反应,不是为她欢呼雀跃,而是迅速启动他强大的分析能力,冷静地、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地,开始评估风险,计算得失,并试图在她充满激情和梦想的蓝图里,强行塞入他认为是更优的、更稳妥的替代方案。 他错了吗?从逻辑和风险管理的角度,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的分析基于客观数据和普遍认知,他的担忧源于对这段感情的珍视和不安全感。 异地恋,尤其是跨国、跨文化的异地恋,成功率有多高?感情在时间和距离的消磨下变得疏离的例子,他见过、听过太多。 他希望她好,希望他们的关系稳固,这有什么错? 可为什么,当她带着那样心碎的眼神,决绝地转身离开时,他胸腔里会涌起如此排山倒海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悔恨? 仿佛他亲手用手术刀,剖开了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然后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面前失去生机。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拿起书桌上的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疲惫而扭曲的脸。 他解锁,指尖悬在那个熟悉的、顶着卡通兔子头像的对话框上。 空白的输入框,像一个无声张开的大口,嘲笑着他的犹豫和无力。 他想说点什么,道歉?为他的固执和伤人的话语?解释?剖白他那些隐藏在理性分析之下、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和不安?还是……不顾一切地挽回?求她别走,求她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颤抖,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道歉之后呢?如果他内心深处,依然无法毫无保留地支持她去追逐那个远在洛杉矶的梦想,那么苍白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又一次虚伪的敷衍。 如果他选择妥协,违心地对她说“你去吧,我支持你”,那随之而来的、日夜啃噬内心的担忧、猜忌和漫长等待的煎熬,他又该如何独自承受? 他无法想象,在隔着整个太平洋和十二个小时昼夜颠倒的时差里,如何维系这段他视若珍宝、却已然岌岌可危的感情。 光是想到她可能会在另一个国度遇到新的朋友、新的圈子,可能会在某个瞬间觉得没有他也不错……那种尖锐的刺痛感就几乎让他失控。 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逻辑上无解的、令人绝望的悖论之中:放手,可能意味着永远的失去;而紧握却已经因为方式错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他站在悬崖边缘,进退维谷,无论向哪个方向迈出一步,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终那根颤抖的手指,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将手机重重地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他将脸深深埋入摊开的、带着油墨味的书页和冰凉的桌面之间,宽阔的肩膀垮塌下去,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败将。 窗外,墨蓝色的天幕边缘,已经开始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 新的一天,带着它不容抗拒的脚步,如期而至。 然而对于沈倦和苏念而言,他们共同的世界,却仿佛在这一夜之后,彻底陷入了看不到尽头的、寒冷的永夜。 阳光或许能照亮这座城市,却再也照不进他们彼此紧闭的心门。 接下来的几天,对两人来说,都无异于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 苏念强迫自己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她按时起床洗漱,换上得体的衣服,打车去工作室。 她甚至刻意画了比平时更精致的妆容,试图用脂粉掩盖眼底的青黑和憔悴。 她将自己投入堆积如山的工作中,处理积压的设计稿,召开项目会议,与团队成员讨论方案细节,用高强度的忙碌来填满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可以胡思乱想的空隙。 她甚至主动再次联系了奥林匹斯工作室那边那位态度始终客气却难掩效率追求的人力资源主管艾玛·陈,在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冷静:“艾玛,非常感谢贵工作室的耐心,关于这份邀请,我个人非常珍视,也正在进行非常慎重的内部评估和协调,能否恳请再宽限几日?我保证会在下周初给予您明确的最终答复。” ------------ 第20章 艾玛·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用她那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回应,语气依旧礼貌,但苏念能听出那背后细微的、公事公办的催促意味:“当然,苏小姐,我们理解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我们也很期待您的加入,那么我们就期待在下周一收到您的消息,希望是好消息。” 挂断电话,苏念靠在办公椅上,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奥林匹斯发来的、充满诱惑力的项目介绍和待遇细节,内心却一片茫然。 这个机会依然闪耀,但获取它的代价,似乎沉重得超出了她的预估。 她开始下意识地、近乎偏执地躲避所有可能与沈倦产生交集的空间。 她不再走那条会经过市三院门口的熟悉路线,宁愿绕远路; 她不再去他们曾经一起逛过无数次的超市,转而使用生鲜配送APP; 她注销了常去的那几家餐厅的会员卡,哪怕那家的菜她很喜欢。 她的生活地图,仿佛被自己亲手用橡皮擦,硬生生地擦掉了一块属于他的、曾经色彩斑斓的区域,留下一个边缘粗糙、触目惊心的空白。 每一次有意无意的躲避,都像是在那个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带来新鲜而尖锐的疼痛。 而另一边的沈倦,则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作机器。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疯狂,投入到永无止境的手术、门诊、病历研讨和学术会议中。 他主动向科室主任要求承接所有难度最高、耗时最长、压力最大的手术,仿佛只有站在无影灯下,手握手术刀,沉浸在那种极致的、不容有失的专注和掌控感中时,他才能暂时从那个充斥着苏念身影和那句“不合适”的、令人窒息的世界里逃离出来。 手术成功带来的短暂成就感,像一剂微量的麻醉药,能麻痹神经片刻,但一旦脱下手术衣,洗去手上的消毒水气味,那巨大的空虚和疲惫便会如同潮水般反扑,将他吞噬。 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冰冷而厚重,让科室里平日里敢跟他开几句玩笑的年轻医生和护士们都噤若寒蝉,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大家私下里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都隐约猜到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沈医生,恐怕是在感情上遭遇了重大的滑铁卢,但没人有勇气,也没人觉得有立场去触碰那道明显的伤口。 李婉教授在这期间打来过几次电话,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掩饰不住的关切:“小倦啊,最近工作很忙吗?怎么听起来这么累?和小念……最近还好吗?什么时候再带她回家吃饭啊?你爸爸还挺念叨她上次画的那幅兰草呢……” 面对母亲旁敲侧击的询问,沈倦只觉得一股烦躁混合着难以言说的羞愧涌上心头。 他只能含糊其辞地用“最近手术多,有点累”、“她……她也忙”之类的话搪塞过去,然后迅速转移话题,或者干脆以“马上要进手术室了”为借口挂断电话。 他不想,也无力在家人面前,剖开自己这份失败和狼狈。 他偶尔会在深夜里,无法控制地点开苏念的微信朋友圈。 她的最新动态停留在四天前,分享了一幅她参与制作的游戏新版本的宣传海报,配文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来了。” 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他会反复放大那张海报,仔细看她设计的每一个细节,想象着她坐在电脑前绘制它们时的样子,是专注?是兴奋?还是……也和他一样,在无人的深夜里,被同样的痛苦啃噬?他会点开她的头像,看着那个咧着嘴笑的兔子,一坐就是很久,直到手机屏幕自动变暗、锁屏。 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一个字,骄傲,顾虑,对未知结果的恐惧,以及那份深植于骨髓的、不知该如何正确去爱一个人的茫然,像一道道沉重而冰冷的铁链,将他牢牢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像一个被囚禁在自己铸造的牢笼里的困兽,明明看得见出口的光,却被自身的枷锁所束缚,只能绝望地徘徊。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沈倦刚结束一台长达六小时的复杂心脏搭桥手术,汗水几乎浸透了刷手服内的衬衫。 他正在医生办公室埋头书写冗长而精细的术后记录,放在桌面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带着美国加州区号的国际长途。 他皱了皱眉,职业习惯让他对陌生号码保持警惕,但考虑到可能有国际学术交流,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用略带疲惫但依旧清晰的声音说道:“你好,我是沈倦。” “您好,沈倦先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语调利落、发音标准的女声,说的是中文,但带着明显的海外语境,“这里是洛杉矶奥林匹斯互动娱乐工作室人力资源部,很抱歉打扰您,我们多次尝试联系苏念小姐未果,根据她入职申请表上登记的信息,您是她指定的紧急联系人。 我们想向您确认一下,苏念小姐是否仍然对我们之前发出的艺术总监职位邀请有意向? 我们的最终确认期限是明天截止,如果届时仍未收到她的明确答复,我们将视作她自动放弃这个机会。” 电话那头,奥林匹斯工作室人力资源专员艾米丽·陈公式化却又不失礼貌的声音,还在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沈倦的耳膜:“……沈先生?您在听吗?关于苏念小姐的意向,您是否能代为传达,或者提供一些线索?我们的最终确认期限是明天。” 沈倦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站在医生办公室的窗前,窗外是医院花园里郁郁葱葱的夏日景象,生机勃勃,却与他内心那片刚刚经历过地震和海啸的废墟形成残酷的对比。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念…没有回复奥林匹斯。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骤然刺破了他连日来沉浸在自责、痛苦和迷茫中的混沌思绪。 在他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在他以为她或许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奔赴那片没有他的、更广阔的天地时,她却在这个至关重要的节点,按下了暂停键。 为什么? 是因为那天在云顶,他那些混账话伤她太深,让她连梦想都暂时失去了追逐的力气? 还是因为……在她的心底深处,依然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关于他,关于他们? 紧急联系人这五个字,更像是一把带着倒钩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紧锁的心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羞愧的、隐秘的悸动。 在她最官方、最正式的入职申请表上,在那个意味着绝对信任和托付的栏目里,她填写的,依然是他沈倦的名字。 即使在他们已经说了那样决绝的话之后。 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还是一种……未尽的依赖? “沈先生?”艾米丽·陈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沈倦猛地回过神,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不能替她做决定,他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也……不敢再重蹈覆辙。 “艾米丽,你好。”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手术后的疲惫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关于苏念的决定,我……无法代她做出,也无法提供任何倾向性的意见,这是她个人的职业规划,理应由她本人全权处理和回复。” 他停顿了一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他该就此挂断电话,将这棘手的皮球踢回给苏念,让他们之间彻底了断。 可是,那句“紧急联系人”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意识里。 他几乎是违背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郑重而恳切:“但是,作为一名……了解她的人,我想恳请贵工作室,能否再宽限几日?苏念是一位极其优秀、对工作充满热情和责任感的创作者。 她此刻的延迟回复,我相信一定有她需要慎重权衡的、非常重要的理由。 请给她,也请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和耐心,我相信她的才华和诚意,值得这份等待。” 这番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没有为她承诺什么,甚至没有试图去解释或挽回什么,他只是……尽他所能地,为她争取了一点宝贵的时间,和一个可能被重新审视的机会。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他亏欠她的。 电话那头的艾米丽·陈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两秒,随即专业地回应:“我明白了,沈先生,感谢您提供的信息,我会将您的话转达给项目负责人,但我们最终的答复期限非常紧迫,恐怕至多只能再延迟三天,请您也帮忙转告苏念小姐,我们期待她的消息。” “好的,谢谢。”沈倦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他缓缓放下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靠在窗框上,感觉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 他刚刚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还是……那该死的、不肯死心的、名为希望的野草,又开始在废墟的缝隙里悄然滋生?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听到奥林匹斯的电话,意识到苏念可能放弃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更深的恐慌。 他害怕那个光芒四射、在创作领域如鱼得水的苏念,会因为他的缘故而变得黯淡。 他更害怕,他们之间最后的连接,会以这样一种他无法接受的方式彻底断裂。 与此同时,苏念正将自己埋首在星域工作室那间属于她的、堆满了手绘板和各类艺术书籍的办公室里。 她强迫自己盯着电脑屏幕上《星域》新资料片的场景原画,画笔在数位板上机械地移动着,勾勒着线条,填充着色彩,但她的眼神是空洞的,灵感仿佛干涸的泉眼,再也流淌不出任何鲜活的创意。 屏幕上,游戏角色“倦鸟归林”的灰色头像,像一块沉默的墓碑,矗立在好友列表的顶端,无声地提醒着她那段已经不合适的过往。 她试图屏蔽这一切,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 “念姐,你看这个光影效果这样可以吗?”助理小莫推门进来,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效果图。 苏念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聚焦,“嗯……这里,阴影部分可以再柔和一些,层次感不够。”她指着图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如常。 小莫点点头,记录下來,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担忧地看着她:“念姐,你脸色还是很差,要不要休息一下?奥林匹斯那边…还没回复吗?” 苏念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一僵,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再等等。”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迟疑。 她点开邮箱,那封来自奥林匹斯的标题为艺术总监职位邀请函的邮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收件箱里。 她无数次点开回复框,指尖悬在键盘上,却无论如何也敲不下那个“接受”或者“拒绝”。 接受,意味着她要亲手斩断与这座城市、与那个人最后一丝可见的联系,奔赴一个充满机遇却也充满未知的远方。 她真的准备好了吗?在经历了那样一场锥心刺骨的争吵和决裂之后? 拒绝?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那是奥林匹斯!是游戏行业的圣殿,是她梦想了无数个日夜的舞台。 为了一个已经说了“不合适”的男人,放弃这样的机会,值得吗?她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悔不当初? 她被困在了一个情感的囚笼里,进退维谷。 向前一步,是梦想的彼岸,却可能意味着永失所爱;向后一步,是熟悉的牢笼,却连那份爱是否还存在都未可知。 ------------ 第21章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她的心本能地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然而跳出来的是林薇的头像。 林薇:宝贝,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你最爱的麻辣小龙虾,下班去接你?别再一个人闷着了。 看着闺蜜关切的话语,苏念的眼眶瞬间又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回复道:「好。」 刚放下手机,办公室的座机却响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通常工作联系都会打她手机,她拿起听筒:“你好,星域工作室苏念。” “苏小姐,您好,再次打扰,我是奥林匹斯的艾米丽·陈。”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苏念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艾米丽,你好。”苏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苏小姐,关于我们的邀请,我们刚刚与您的紧急联系人沈倦先生通过电话。”艾米丽·陈的语气依旧专业,但说出的话却让苏念如遭雷击,“沈先生表示无法代您决定,但他极力为您争取了额外的考虑时间,他提到您有需要慎重权衡的重要理由,并坚信您的才华值得等待。” 苏念握着听筒的手,指节瞬间失了血色,变得一片冰凉。 沈倦……他知道了?他还和奥林匹斯通了电话?他……他竟然会为她极力争取? 他不是应该……希望她尽快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吗?他不是认为她去洛杉矶是不理智的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在她胸腔里轰然炸开。 有震惊,有不解,有一丝微弱得几乎不敢去触碰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被介入的慌乱,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于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迷茫。 他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吗?还是……这背后,有着她无法理解的、属于沈倦式的……某种信号? “苏小姐?”艾米丽·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苏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谢谢,艾米丽,也……请替我谢谢沈先生,请再给我最后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挂断电话后,苏念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灰色的游戏头像,又看了看邮箱里那封灼人的邀请函,最后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上。 沈倦的这一通意外的介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她原本就混乱的心湖,再次掀起了无法平息的波澜。 三天… 她只有三天的时间,来做出这个或许将改变她一生的抉择。 而那个本应被她排除在决策因素之外的男人,却以一种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强势地闯入了她的思考中心。 她该怎么办?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苏念的脸庞映照在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明明灭灭。 她维持着接完电话后的姿势,久久未动,仿佛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沈倦。 这个名字连同他带来的这场始料未及的余震,在她本已混乱不堪的思绪里,又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她以为自己已经筑起了足够坚硬的心墙,可以将关于他的一切都隔绝在外,专注于眼前这道关乎未来的选择题。 可他仅仅是通过一个第三方,几句看似客观的转述,就轻易地让她辛苦建立的防御,出现了裂痕。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句极力争取,那句才华值得等待,像带着魔力的回音,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这完全不符合她对他最后那个冰冷、理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 这甚至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个沈倦会做的事。 在她决绝地说出不合适之后,他不是应该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如同他从未出现过一样吗? 为什么还要在她与奥林匹斯之间,扮演这样一个……近乎维护者的角色? 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凭什么还在插手她的人生?凭什么在她已经决定向前看的时候,又用这种暧昧不清的方式,搅乱她的心绪? 他以为这样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就能弥补他那些伤人的话语,就能让他们之间那巨大的鸿沟消失吗? 愤怒像小小的火苗,在她心头蹿起,带来一阵短暂而虚假的热度。 可在这愤怒之下,更深层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动摇和……一丝隐秘的期盼。 如果……如果他不再是那个一味否定她、试图掌控她的沈倦呢?如果他开始尝试用他的方式去理解,甚至……去支持她的梦想呢?哪怕这种支持,还带着他固有的、笨拙的痕迹?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苏念用力地掐灭了。 她不能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深蒂固,不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帮助就能解决的。 那是关于价值观、关于人生路径的根本性差异,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再给他第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包和外套,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办公室。 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充斥着沈倦阴影的空间。 另一边,市三院心外科医生值班室里,沈倦同样心绪难平。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紧急的术前讨论,关于一台明天一早进行的、极其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矫正手术。 患者的影像资料和各项数据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需要他投入百分之百的专注去制定最终方案。 然而每当他试图将精神集中在那些错综复杂的血管和心脏结构上时,苏念那双带着泪痕、充满失望的眼睛,以及奥林匹斯电话里那句紧急联系人,就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干扰他的思绪。 他烦躁地合上病历本,揉了揉紧绷的眉心,他不知道自己下午那个电话打得对不对。 他遵循了那一刻内心的冲动,一种混合着愧疚、责任感和……某种他不愿深究的、害怕彻底失去的恐慌。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做了任何一个紧急联系人该做的事——在她可能因情绪困扰而错过重要机会时,为她争取一点缓冲的时间,仅此而已。 可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尖锐地质问:真的仅此而已吗?沈倦,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你没有期待着,这三天的缓冲期,或许能带来什么转机?你没有在潜意识里,希望她能因为你这微不足道的帮助,而重新考虑离开的决定? 他厌恶这样优柔寡断、计算得失的自己,这完全背离了他行事的原则。 他一向目标明确,决策果断,尤其是在关乎人生走向的重大问题上。 可面对苏念,他所有的原则和理性,都变得不堪一击。 “沈医生,”值班护士探进头来,“3床患者家属想再跟您确认一下明天手术的细节,您现在方便吗?” 沈倦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神态:“方便,请他们到谈话室。”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领,走向谈话室。 在推开那扇门之前,他将所有关于苏念的纷乱思绪,再次强行封存、压缩,深深地锁进心底某个角落。 现在,他是沈医生,他的世界里只有病人和手术。 苏念没有直接回家,她让林薇把小龙虾带到了她家,两个女人窝在客厅的地毯上,对着红油赤酱的一大盆龙虾,却都有些食不知味。 “所以,沈大医生这是……唱得哪一出?”林薇剥着虾壳,眉头挑得老高,“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玩愧疚补偿呢?” 苏念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虾肉,没什么胃口。“我不知道,他说他无法替我决定,但又帮我争取了时间,他的话……听起来很客观,甚至有点……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林薇嗤笑一声,“念念,你信吗?一个前男友,还是刚吵得翻天覆地分手的前男友,会出于公事公办的态度,去帮你在梦想公司面前说好话?他图什么?彰显他的大度?” 苏念沉默着,林薇的话,戳中了她心中最大的疑团,沈倦的行为,逻辑上说不通。 “要我说,”林薇放下筷子,表情认真起来,“他这就是后悔了!但又拉不下脸来直接找你道歉求和,所以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向你示好,也是在试探你的态度。” 后悔?试探?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可能吗?那个骄傲、固执、永远理性至上的沈倦,会后悔?会试探? “可是……这改变不了什么。”苏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就算他后悔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依然存在,他骨子里还是不认同我的选择,不相信我们的感情能经得起考验,这次是奥林匹斯,下次呢?以后我人生中任何一个重要的、需要他支持的决定,难道都要经历这样一场战争吗?我累了,薇薇,真的累了。” 林薇看着好友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倦怠和悲伤,心疼地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我明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姐妹都支持你,但是念念别因为赌气,也别因为害怕再次受伤,就仓促地做出选择,无论是去是留都要为你自己,而不是为了跟他较劲,或者为了逃避他。” 为自己… 这三个字,像一盏微弱的灯,在苏念迷茫的夜色中亮起。 她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想去奥林匹斯?还是因为那里确实是实现她职业理想的最佳平台? 她是因为害怕面对沈倦,害怕重蹈覆辙,才想逃离?还是因为她真的认为,离开时修复内心伤口的唯一途径?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剥离掉沈倦带来的情绪干扰,真正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夜深了,林薇已经离开,苏念洗了澡却毫无睡意。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拿出了一本空白的素描本,这是她思考重大决定时的习惯——用画笔来梳理思绪。 她在纸的左侧,画下了一个简单的飞机轮廓,指向远方,旁边标注:奥林匹斯-职业巅峰、新技术、新环境、独立成长。 在下方,她细细罗列了去洛杉矶可能带来的好处与挑战:机遇、视野、专业提升;孤独、文化隔阂、竞争压力、与过去彻底割裂。 她在纸的右侧,画下了一座熟悉的城市剪影,代表留下。 旁边标注:星域工作室-现有基础、稳定团队、熟悉环境。下方同样列出利弊:安全感、掌控感、现有的人际网络;可能遇到的职业瓶颈、永远活在如果去了的假设里、以及……不得不面对与沈倦在同一座城市的尴尬与心痛。 最后,她在纸张的中央,重重地画下了一个问号,代表沈倦。 她没有写下任何利弊,只是在这个问号周围,涂上了一片浓重而混乱的阴影。 他是她所有计算中,那个最大的、无法量化的变量,他的出现,让他所有的理性分析,都变得脆弱不堪。 她看着纸上泾渭分明的左右两侧,以及中间那片无法忽视的阴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去还是留? 梦想还是……那或许还存在一丝微光的、未曾完全熄灭的感情? 就在她盯着素描本出神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不是电话,而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验证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我是沈倦。」 苏念的心脏,在这一刻,猛地停止了跳动。 手机屏幕上,“我是沈倦”这四个字,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念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怎么会……主动加她? 在经历了云顶那场堪称灾难的谈判,在她亲手为他们的关系画上不合适的句号之后,他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是因为奥林匹斯的事情吗?还是……有别的话要说? ------------ 第22章 无数个疑问和猜测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里翻滚。 愤怒、委屈、不解,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微弱的好奇和期待,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她盯着那条好友申请,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理智告诉她,应该直接忽略,或者干脆拒绝,彻底斩断这团乱麻。 他们已经结束了,任何多余的牵扯,都只会让伤口更难愈合。 可是手指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最终,在那个绿色的通过验证按钮上,轻轻点了一下。 几乎是在通过的瞬间,对话框顶部就显示出了“对方正在输入…”。 这急促的提示,让苏念的心脏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揪紧,他一直在等着吗? 沈倦:还没睡?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接得如同医生查房时的问询。 可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苏念鼻尖猛地一酸。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打下这几个字时,那微蹙着眉头,带着疲惫和些许不确定的样子。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倔强地回复: 苏念:有事? 疏离而戒备的两个字。 那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更久,仿佛在斟酌措辞。 沈倦:关于奥林匹斯的事,艾米丽·陈应该联系你了,我只是做了我认为紧急联系人该做的事,没有干涉你决定的意思。 果然是因为这个,苏念看着这条解释,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释然。 他果然还是那个沈倦,连示好都带着划清界限的谨慎。 苏念:谢谢,我知道了。 她不想再多说,准备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然而沈倦的消息又追了过来。 沈倦:苏念 他叫了她的名字,隔着屏幕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那份郑重。 沈倦: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见面?他还想谈什么?继续争论谁对谁错吗?她几乎要立刻拒绝。 但沈倦的下一条信息,却让她敲打屏幕的手指顿住了。 沈倦:不是吵架,我只是…想和你做一个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 好奇心,以及内心深处那丝不甘心的小火苗,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 苏念:什么约定? 沈倦: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下午两点,老地方可以吗? 老地方,指的是云顶咖啡厅吗?那个他们开始也几乎算是结束的地方。 苏念握着手机,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她应该拒绝的。 再见一面,除了徒增伤感,还能改变什么?可是…约定这个词,又像是一个神秘的钩子,牢牢勾住了她。 她想起林薇的话:“别因为赌气,也别因为害怕再次受伤,就仓促地做出选择。” 也许……她应该去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给这段仓促结束的关系,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句点,或者……一个她不敢奢望的转折。 苏念:好。 她最终还是回复了这个字,简单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第二天下午,苏念提前十分钟到达云顶咖啡厅。 依旧是那个靠窗的角落,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她点了一杯热巧克力,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只是这次,她没有要双倍奶油。 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情复杂难言。 两次来到这里,心境已是天壤之别。 沈倦准时在两点整出现,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下颌线也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些。 他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她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 “谢谢你能来。”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念点了点头,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所谓的“约定”。 沈倦似乎有些紧张,他无意识地用指尖轻叩了一下桌面,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首先,”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着苏念的眼睛,眼神坦诚而认真,“我为那天在这里对你说的话道歉,我不该用那种态度否定你的梦想,也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正式的道歉,让苏念愣住了。 她没想到骄傲如沈倦,会如此直接地承认错误。 她看着他眼底清晰的红血丝和那份不容错辨的懊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坚硬的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垂下眼帘,搅拌着杯中的热巧克力,低声道:“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沈倦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它横在我们之间像一道疤,我知道一句道歉弥补不了什么,所以我想和你做一个约定。” 他终于切入了正题,苏念抬起头,重新看向他。 “我尊重你去奥林匹斯的决定。”沈倦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仿佛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那是你的梦想,你应该去追逐。” 苏念的心提了起来,他…支持她了?在她已经决定放弃,或者至少是极度动摇的时候? “但是,”沈倦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认真,“苏念,我请求你,不要现在就去,给我…也给我们,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苏念不解。 “对,三个月。”沈倦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三个月,你可以先以远程顾问的形式,参与奥林匹斯的项目前期工作,同时完成你手头星域工作室最重要的项目,而我会在这三个月里,努力调整我自己,学习…如何更好地支持你,如何经营一段可能面临距离的感情。”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我们把这三个月,当作一场…异地恋的预演,试着在现有的条件下,重新建立沟通和信任。如果三个月后,你依然觉得,去洛杉矶是最好的选择,并且认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无法承受接下来的分离和考验……”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后面的话需要极大的力气,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那我绝不会再阻拦你,我会…真心祝福你。” 苏念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沈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那个固执己见、试图掌控一切的沈倦吗?他不仅道了歉,支持了她的梦想,甚至还提出了一个如此…理智,却又带着破釜沉舟般诚意的方案。 他没有强行挽留,没有用感情绑架,而是给出了一个缓冲期,一个共同面对问题、尝试解决问题的机会。 他把最终的决定权,明明白白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个约定,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为……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沈倦的嘴角牵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眼神深邃地望着她:“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苏念,而我发现我之前用的方法,是错的,是大错特错的,所以我想换一种方式再努力一次。” “我不想……让我们之间,就这样因为我的愚蠢和固执,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的话语,像一阵温柔而坚定的风,吹散了苏念心中积压多日的阴霾和委屈。 她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懊悔、真诚和一丝脆弱期待的眼睛,感觉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正在一点点变得柔软。 三个月……异地恋的预演…… 这个提议危险却充满了诱惑,它像在悬崖边架起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吊桥,明知走过去可能再次摔得粉身碎骨,却因为对岸那或许存在的风景,而让人忍不住想要尝试。 她,该答应吗? 苏念的沉默在流淌着轻柔钢琴曲的咖啡厅里,显得格外漫长。 她低下头,用银勺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逐渐冷却的热巧克力,奶沫早已消散,只剩下深褐色的液体缓慢地旋转。 沈倦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目光始终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微微颤动的弧度,牵动着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掌心一片湿濡。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手术台之外,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到另一个人的一念之间。 这种失控感让他心悸,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豁出去的释然。 他提出的这个约定,并非一时冲动,在经历了那个痛苦的不眠之夜,在接到奥林匹斯的电话,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失去她之后,他强迫自己剥离开那些混乱的情绪,用他最擅长的分析和规划,来审视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意识到,他之前的错误在于,试图用一个完美的、没有风险的方案,去替代苏念心中那个充满激情与不确定性的梦想。 他忽略了她的感受,她的骄傲,以及她独立灵魂对自我实现的渴望,他想要挽回就不能再重复同样的错误。 这个三个月的预演,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既尊重她的梦想,又能为他们岌岌可危的感情争取一线生机的方法。 它像一场精心设计的手术方案,目标明确:修复关系,步骤清晰:缓冲、适应、评估,并设定了明确的观察期和最终决策点。 这符合他的思维逻辑,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他的尊严,同时……也给了他一个能够触摸到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苏念终于抬起头,迎上沈倦的目光。 她的眼神复杂,里面充满了挣扎、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沈倦,”她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在这三个月里,我们可能要面对比现在更多的争吵、误解和疲惫,隔着屏幕的沟通并不比面对面容易,而且……”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尖锐的质疑:“你真的能改变吗?改变你那种……习惯于掌控,习惯于用理性去解构一切,包括我的情绪和梦想的思维方式?三个月,真的够吗?” 她的问题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直指核心,沈倦的心沉了沉,但他没有回避。 “我不知道三个月够不够。”他坦诚地回答,眼神里没有丝毫闪躲,“我不能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变成一个完美契合你期待的恋人,那是不现实的承诺。” “但是,”他语气一转,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努力去尝试,尝试去理解你的世界,而不是评判它;尝试在你需要支持的时候,给出你需要的情感回应,而不是我认为正确的分析,尝试去信任你,信任我们的感情,能够经受住一些风浪。”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笨拙,可能会再次让你感到失望,但我请求你给我这个机会,也给我们这段感情,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如果…如果在这三个月里,你发现我依然故我或者你觉得更加痛苦,你随时可以叫停,我绝无怨言。” 他的坦诚,近乎残忍,却也因为这份残忍而显得无比真实。 他没有编织一个美好的幻梦,而是把可能遇到的困难和自身的局限都摊开在她面前。 这种毫不掩饰的笨拙和真诚,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具有冲击力。 苏念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恳切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潮湿的手紧紧握住。 愤怒和委屈的坚冰,在这份坦诚面前,开始加速融化。 她不得不承认,沈倦的这个提议,打动了她。 它不仅给了感情一个机会,也给了她自己一个缓冲的空间。 她不必立刻在梦想和感情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残酷抉择。 她可以借助这三个月,更冷静地评估奥林匹斯的机会是否真的适合自己,也可以更清晰地审视,她与沈倦之间,除了激情和吸引,是否真的具备共同面对未来风雨的根基。 这像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宝贵的时间和可能再次受伤的心。 可是……如果连试都不试就放弃,未来会不会在某个深夜,想起这个下午,想起他此刻的眼神,而后悔不迭?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挤压出去。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清晰而坚定,“我同意这个约定。” ------------ 第23章 沈倦的瞳孔猛地一缩,紧绷的下颌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感觉席卷了他。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握住她的手,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哑声道:“谢谢。” “但是,”苏念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需要约法三章。” “第一,在这三个月里,我们是尝试重新建立关系的恋人,但不是复合,我们需要给彼此空间,不能像以前那样频繁地黏在一起。” “第二,沟通必须坦诚,有任何不满、疑虑或者开心的事,都要尽量说出来,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冷战、猜忌。” “第三,”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任何一方觉得这段预演进行不下去,或者到了三个月期限,我认为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你必须遵守承诺,放手。” 她的条理清晰,带着属于念神的冷静和掌控力。 沈倦没有任何异议,他点了点头:“好,我同意。” 一场建立在理性框架之上的、脆弱而又充满希望的恋爱预演,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于他们初见的咖啡厅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离开咖啡厅时,外面的阳光正好,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中间隔着一段礼貌而疏离的距离,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和之前的热恋亲密截然不同。 “我……送你回去?”沈倦试探着问。 “不用了。”苏念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正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 沈倦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理解地点点头:“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苏念应了一声,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这句简单的关心,让沈倦的心头微微一暖。 他看着她转身,走向地铁站的方向,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股倔强的力量。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胸口那块压了他好多天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紧迫感。 三个月… 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去学习如何真正地爱一个人,如何去守护一段他险些亲手毁掉的感情。 这对他来说,将是比任何心脏手术都更加复杂、更加精细的一场手术。而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刚刚重新添加回来的、顶着兔子头像的对话框,犹豫了片刻,发去了一条信息: 沈倦:到了告诉我一声。 没有立刻收到回复,但他并不焦急,只是将手机握在手里,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 希望,仿佛也随着这阳光,重新照进了他冰封已久的世界。 而另一边,在地铁车厢的摇晃中,苏念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正是沈倦发来的那条简短的信息。 她没有回复,只是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个极其细微、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这场为期三个月的恋爱预演,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但至少,他们都没有选择轻易放弃。 这本身,或许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三个月的约定像一道微光,刺破了两人关系中的厚重阴霾。 然而当这束光真正照进现实时,露出的并非坦途,而是需要小心翼翼携手跋涉的崎岖山路。 约定的执行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笨拙与试探。 苏念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刻意拉开了物理距离。 沈倦遵守着约法三章,没有再像热恋期那样频繁地出现在她楼下,或者提出密集的见面要求。 他们的联系,主要依靠手机屏幕两端闪烁的光标。 第一天晚上,沈倦对着手机屏幕斟酌了足足十分钟,才发出第一条符合约定精神的问候: 沈倦:下班了吗?今天顺利吗? 措辞严谨,像医生询问病人术后恢复情况。 苏念正在吃外卖,看到消息,撇了撇嘴,回复: 苏念:嗯,还行。 对话就此陷入僵局,沈倦看着那个还行,眉头紧锁。 这比他分析一张复杂的心电图还要困难,他无法从这两个字里判断出她的情绪,是疲惫?是烦躁?还是单纯的……不想理他? 他试图寻找话题。 沈倦:晚餐吃的什么? 苏念:外卖。 沈倦:……少吃外卖,不健康。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沈倦就后悔了。他又下意识地开启了说教模式,果然,苏念那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个字: 苏念:哦。 沈倦挫败地揉了揉额角,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沟通能力,在苏念面前完全失效。 他习惯了解决问题,而不是维系情感,他点开浏览器,生平第一次,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如何与女朋友聊天”、“异地恋沟通技巧”…… 而苏念这边,看着沈倦那些干巴巴、甚至有点惹人发笑的问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她能感觉到他的努力,但这种努力带着一种明显的按图索骥的笨拙,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分享。 这让她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与此同时,她与奥林匹斯的远程对接也正式开始了,由于三小时的时差,洛杉矶比BJ慢15小时,她的工作时间被迫拉长。 往往她这边刚入夜,正是灵感迸发的时候,洛杉矶那边正是清晨,各种会议和沟通需求接踵而至。 这天晚上十一点,苏念正戴着耳机,与奥林匹斯项目组的几位核心成员进行视频会议,讨论一个关键场景的艺术风格。 陈宇峰,那位成熟干练的COO,也在会议中,他敏锐地指出了苏念概念稿中一个可能与国际审美存在细微偏差的地方,并提出了几个极具建设性的修改方向。 “苏,你的设计非常出色,充满了想象力。”陈宇峰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沉稳而富有磁性,“我只是建议,或许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些更符合全球玩家认知的符号元素,这会让我们在市场上走得更远。” 他的肯定与建议,专业而到位,让苏念受益匪浅,她正专注于讨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沈倦发来的消息: 沈倦:睡了吗? 苏念瞥了一眼,没有立刻回复,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设计稿和陈宇峰的建议。 会议持续到将近凌晨一点才结束,苏念疲惫地摘下耳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才拿起手机,看到沈倦在一个多小时前又发了一条: 沈倦:注意休息,别熬太晚。 她叹了口气,回复道: 苏念:刚开完会,睡了。 言简意赅,带着结束对话的意味。 第二天清晨,沈倦在值班室的床上醒来。 他昨晚等到快十二点,也没等到苏念的详细回复,最后握着手机睡着了。他点开微信,看着苏念那条凌晨一点多发出的、冷冰冰的“刚开完会。睡了。”,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熬夜工作、眼底带着青黑的样子,心疼和一种莫名的焦躁交织在一起,他想起昨晚搜索到的“异地恋技巧”里提到,要分享日常,创造共同话题。 于是,在早查房结束后,他趁着休息间隙,拍了一张医院食堂的早餐——一碗白粥,一个鸡蛋,一碟小菜,发了过去。 沈倦:【图片】 沈倦:早餐,今天有三台手术。 他期待着她能问问是什么手术,或者吐槽一下他过于健康的饮食。 然而直到中午,他才收到苏念的回复。那时他刚下第一台手术,满身疲惫。 苏念:嗯,我刚起,准备吃点东西就开始工作,洛杉矶这边下雨了。 她分享了自己的状态和天气,但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礼貌的、任务式的回应。 她没有对他的手术表示关心,也没有对他分享的早餐做出任何评价。 沈倦看着手机,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 他感觉他们像是在两个平行的时空里,各自忙碌,彼此的生活只有通过这冰冷屏幕传递的、经过高度简化后的信息碎片,根本无法触及真实的温度。 他原本以为,三个月的预演会是一个逐步升温的过程,但现在看来他们仿佛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朝着相反的方向漂移。 而他站在此岸,看着彼岸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太平洋的宽度,远比地图上标注的九千公里,要遥远得多。 这种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沟通模式,持续了将近一周。 沈倦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个回声壁说话,每一次努力的尝试,最终都只能听到自己声音的空洞回响。 他开始怀疑,这个三个月的约定是否只是一个延缓痛苦的缓刑,而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 苏念同样不好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倦的努力,那些生硬的问候、刻意分享的日常,都像是一个笨拙的学生在交作业。 她知道他尽力了,但这种尽力本身,反而凸显了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她忙于适应新的工作节奏,应对奥林匹斯那边高标准的要求和微妙的团队关系,身心俱疲。 每当深夜独自面对电脑屏幕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孤独感便会汹涌而来,而沈倦那些隔靴搔痒的关心,根本无法触及她真正的需求。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深夜。 苏念正在攻克一个技术难题,如何优化一个复杂光影效果的实时渲染,这直接关系到游戏核心场景的视觉表现。 她在自己的小工作室里已经枯坐了四个小时,尝试了多种方案,效果都不理想,挫败感和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就在这时,沈倦的消息来了。 沈倦:刚下手术,一台八小时的主动脉夹层,成功了,有点累。 若是往常,苏念可能只会回复一句“辛苦了”或者“好好休息”。 但此刻,她被那个技术难题折磨得心烦意乱,急需一个情绪的出口。或许是深夜降低了心防,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回复那些客套话,而是拍了一张电脑屏幕上令人头疼的代码和效果图,发了过去。 苏念:【图片】 苏念:这个光影渲染卡了我四个小时了,怎么调都不对,快疯了。【兔子抓狂.jpg】 她没有指望沈倦能看懂,更不指望他能提供什么解决方案。 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抱怨和宣泄,如同在游戏里遇到打不过的BOSS时,在团队频道里吼一嗓子。 然而几分钟后,沈倦的回复却让她愣住了。 沈倦:图片放大看不太清,能描述一下具体想实现什么效果,以及卡在哪个环节了吗?是Shader编译问题,还是光照模型计算有偏差?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别太累或者早点休息,而是问了一个极其专业、切中要害的问题。他甚至准确地说出了Shader和光照模型这样的术语。 苏念惊讶地坐直了身体。 苏念: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倦:这几天查资料,看了一些游戏引擎和计算机图形学的基础概念,不太懂,但大概知道一点方向。 苏念看着这行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去查了这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正在试图走进她的世界,用他能够理解的方式? 她压下心头的震动,开始详细描述她遇到的问题:想要实现一种类似圣光穿透云层的体渲染效果,但实时计算性能开销太大,简化后又丢失了层次感。 她发过去一大段专业描述,夹杂着各种术语。 沈倦那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然后他回复了一段话,没有涉及具体技术,而是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提出了看法: 沈倦:从视觉表现的角度看,这个效果的医学类比,有点像我们通过血管造影术观察冠状动脉的血流灌注。 关注的不是血管本身,而是光也就是造影剂在组织中的弥散和衰减过程。 或许可以不用追求物理上的完全精确,而是抓住几个关键的特征性参数进行模拟和强化?比如,设定几个核心的光源点,计算它们在不同介质中的衰减和散射,突出主体,模糊次要细节。 苏念看着这段话,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 第24章 沈倦的类比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固化的思维! 她一直纠结于如何用复杂的物理模型去百分百还原真实,却忽略了视觉艺术的本质在于表现而非复刻。 他用他熟悉的医学影像概念,为她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极具启发性的思路,抓住核心特征,进行艺术化的强化和表现! 苏念:!!!我好像明白了!沈医生,你真是个天才!【兔子眼睛发光.jpg】 她立刻投入到新的尝试中,兴奋地敲击着键盘,完全忘记了时间。 沈倦看着屏幕上那个久违的、充满活力的兔子表情包,紧绷了好几天的嘴角,终于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晰而真实的笑容。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充盈着他的胸腔。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正地触碰到了她的世界,并且提供了她需要的、实实在在的帮助。 他没有再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等着。 一个多小时后,苏念发来了新的效果图。 画面中,神圣而柔和的光束穿透云层,层次分明,氛围感极强,而且性能开销控制在了合理范围内。 苏念:搞定了!!!谢谢你,沈倦!【兔子转圈.jpg】 沈倦:很棒,恭喜。 这一次,他的赞美发自内心。 苏念:你那边很晚了吧?快去休息!你刚下手术,不能熬夜! 她终于想起了关心他,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焦急。 沈倦:嗯,这就睡,你也别熬太晚。 苏念:知道啦!晚安! 沈倦:晚安。 放下手机,沈倦躺在值班室的床上,虽然身体极度疲惫,但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振奋。 他找到了!找到了那把能够打开她心门的、独一无二的钥匙——不是盲目的关心,不是理性的说教,而是真正理解她的事业,在她需要的时候,用他们彼此都能理解的语言,提供切中肯綮的支持。 而苏念,在解决了难题的兴奋之余,内心也涌动着复杂的暖流。 她意识到,沈倦正在用他的方式,极其认真、甚至有些笨拙地,履行着那个约定。 他不再试图把她拉回他的安全区,而是选择迈出脚步,艰难地走向她所在的、充满未知的世界。 太平洋的宽度依然令人绝望,时差依然搅乱着彼此的作息。 但在这个深夜里,透过冰冷的屏幕,两颗曾经渐行渐远的心,因为一次意想不到的、关于光影和血流的跨界对话,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地、却又无比坚韧地,重新牵系在了一起。 他们依然相隔万里,但彼岸的灯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一些。 自那次关于光影渲染的深夜交流后,沈倦和苏念之间的沟通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沈倦不再机械地发送“吃了吗”“在干嘛”的问候,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关注苏念正在攻克的技术难题和奥林匹斯项目的进展。 他会利用碎片时间,查阅一些游戏开发、计算机图形学的前沿动态,虽然理解有限,但总能从自己独特的医学视角,提出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类比或思路。 苏念也渐渐放下了心防,开始主动和他分享工作中的趣事、烦恼,甚至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他们讨论的范围,从代码算法延伸到叙事设计,从项目管理聊到团队协作。 沈倦发现,当他不把自己放在指导者的位置,而是作为一个平等的探索者时,他们的对话变得流畅而富有启发性。 他看到了一个在专业领域里闪闪发光、充满自信和主见的苏念,这比他记忆中那个需要他呵护的女孩,更加耀眼,也更让他心动。 他开始享受这种隔着屏幕的、智力上的碰撞与共鸣。 他甚至买了一个专业的数位板,在苏念的远程指导下,笨拙地学习如何用软件勾勒简单的人体结构图,美其名曰为了更好地理解她的工作,实则私心是想离她的世界更近一点。 苏念看着他发来的、线条僵硬但比例惊人的解剖练习图,常常笑得前仰后合,毫不客气地给出:“沈医生,你这画的是抽象派心脏吗?”之类的犀利点评,沈倦则会一本正经地回复:“注重功能性与结构准确性,艺术表现力次之。” 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让两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异地恋也并非不可逾越。 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和谐,仿佛在走钢丝,生怕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打破平衡。 然而平静的海面下,暗流始终在涌动。 一个周六的下午,沈倦难得休息,他刚结束与苏念的视频通话,她正在洛杉矶的凌晨时分熬夜赶稿,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精神亢奋,跟他兴奋地描述着一个新的角色设定。 挂断电话后,沈倦心情不错,顺手点开了平时很少浏览的国内一个知名游戏资讯论坛,想看看有没有关于奥林匹斯或者苏念项目的讨论。 一条被顶到热门位置的帖子,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标题十分醒目:【【八卦】惊了!‘念桥边红药’本尊竟是大美女!疑似与奥林匹斯高管关系密切?!有图有真相!】 沈倦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漏了一拍,他手指有些发僵地点开了帖子。 主楼放了几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第一张是苏念和陈宇峰并肩走进一家洛杉矶高级餐厅的背影; 第二张是两人在餐厅靠窗位置用餐的侧影,照片像素不高,但能看清苏念带着浅笑的侧脸,以及陈宇峰微微倾身、似乎在认真倾听的姿态; 第三张则是几天前奥林匹斯某个技术沙龙后的合影,苏念和陈宇峰站在人群中央,距离稍近,陈宇峰的手似乎虚扶在苏念的后腰处。 发帖人用极其夸张和引导性的语言描述着:“楼主朋友在LA偶遇!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念神!真人又瘦又白,气质绝佳!旁边那位是奥林匹斯的COO陈宇峰,华裔精英,年轻有为!两人看起来相当熟稔,举止自然,绝对不是普通同事关系!念神这次加盟奥林匹斯,看来是有贵人相助啊【吃瓜】” 下面的回复已经盖起了高楼: “卧槽!念神居然是女的?还这么漂亮?我失恋了!” “和陈总好配啊!精英高管x天才女神,这CP我磕了!” “难怪能空降奥林匹斯当艺术总监,呵呵,懂得都懂。” “楼上酸鸡跳什么跳?念神的实力有目共睹好吧!” “实力归实力,但没点关系,那种地方是那么好进的?” “只有我觉得这男的看念神的眼神不一般吗?拉丝了都!” 沈倦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一股冰冷的、带着酸涩的怒意,混合着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感,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照片上苏念的笑容,陈宇峰专注的神情,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亲近的氛围……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他的眼里,疼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不应该相信这些捕风捉影的八卦,他知道苏念不是那样的人。 理性告诉他,这很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同事聚餐和工作合影,在异国他乡,得到上司的关照也实属正常。 可是情感像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那个陈宇峰,年轻、英俊、身处同一行业、能给她最直接的事业支持……他们拥有那么多共同语言,朝夕相处。 而他呢?一个远在万里之外、连时差都倒不过来的医生,一个曾经否定过她梦想、差点让她放弃机会的前男友。 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发现自己构建的那些关于理解和支持的理性堡垒,在这些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照片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胸口剧烈起伏,一种想要立刻打电话质问苏念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理智与情感在沈倦脑中激烈交战,像两头失控的野兽在撕扯。 他猛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刺目的画面和诛心的言论。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试图用深呼吸来平复翻涌的情绪。 “冷静,沈倦,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这只是八卦,没有实证,苏念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刚刚才有好转……” 然而那些评论像魔音灌耳——“好配啊”、“关系密切”、“懂得都懂” 尤其是陈宇峰虚扶在苏念后腰的那只手,以及苏念在照片里放松的、带着笑意的侧脸,不断在他眼前放大、循环。 他想起苏念最近和他视频时,偶尔会提及陈总给了她一些很好的建议,帮助她快速适应了新环境。 当时他并未多想,甚至为她能得到上司的赏识而感到一丝欣慰。 可现在这些细节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阴暗的解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他重新拿起手机,几乎是自虐般地再次点开那个帖子,逐字逐句地阅读那些充满恶意和揣测的评论。 每多看一条,他心脏上的绳索就勒紧一分,他看到有人甚至扒出了陈宇峰过往的履历:名校毕业,年轻有为,家境优渥,至今单身……所有条件都完美得像是为了印证那些般配的言论。 就在这时手机上方弹出一条苏念发来的微信消息,她那边应该是凌晨三四点了。 苏念:刚把新设定的初版模型渲染出来,效果还不错!发给你看看!【图片】 苏念:累瘫了,准备去睡啦,晚安! 她分享着她的工作成果,语气如常,带着完成阶段性任务后的轻松和一点点小得意。 那张渲染图精致而充满想象力,是他完全陌生的领域,也是那个陈宇峰能够与她并肩同行、深入探讨的领域。 一股混合着醋意、不安和强烈挫败感的怒火,在这一刻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与陈宇峰在办公室里讨论这些设计,如何得到对方的肯定和建议……那些他试图理解却始终隔着一层的专业术语,那个男人却能轻易地与她共鸣。 他没有点开大图仔细看她的成果,也没有回复那句“晚安”。 嫉妒和恐慌像毒液一样在他血管里蔓延,让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风度。 他直接拨通了苏念的视频电话,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粗暴。 铃声持续响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视频才被接通。 屏幕那端的光线很暗,苏念似乎是在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她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熬夜后的状态。 看到沈倦紧绷阴沉的脸,她愣了一下,困意消散了几分。 “沈倦?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和疑惑。 沈倦看着屏幕里她疲惫却难掩关切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但那些在论坛上看到的画面和言论,像鬼魅一样缠绕着他,让他脱口而出的话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尖锐: “你和陈宇峰,是怎么回事?” 苏念脸上的困惑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莫名其妙:“陈总?什么怎么回事?我们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的反应在沈倦看来,却像是一种刻意的回避和装傻。 他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语气也更加咄咄逼人:“正常的工作关系?需要一起单独去高级餐厅吃饭?需要靠得那么近合影?需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扶着你?”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苏念彻底愣住了,她看着屏幕里沈倦那双布满红血丝、充满了不信任和愤怒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她熬夜工作的疲惫,刚刚完成工作的些许成就感,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根据的质问击得粉碎。 “沈倦,”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敢置信的失望,“你是在调查我?还是在监视我?就因为几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照片,你就这样质问我?” ------------ 第25章 “我只是看到了该看到的东西!”沈倦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理智在醋海翻涌中彻底蒸发。 “他是你的上司,年轻有为,和你在一个行业,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我呢?我算什么?一个连你工作都搞不懂的局外人!一个差点拦着你不让你去追寻梦想的混蛋!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吼出了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和不自信,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刺向苏念,也狠狠地凌迟着他自己。 苏念看着屏幕上那个因为嫉妒而面目有些扭曲的男人,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熬夜工作的辛苦,异地恋的思念和坚持,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冰封的荒芜。 “沈倦,”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了,“我以为这三个月的约定是我们都在努力变得更好,我以为你终于开始学着信任我,理解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透过屏幕砸过去: “但现在看来,你一点都没变,你还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充满控制欲的沈倦,你根本不信任我,你也根本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 “既然这样,”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都在刺痛,“我们还有什么必要,继续这三个月的笑话?” 说完,不等沈倦有任何反应,她直接切断了视频通话。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映出沈倦自己那张苍白、震惊、写满了懊悔和恐慌的脸。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嘟嘟嘟地响着,像是对他刚才失控言行最无情的嘲讽。 他僵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完了。 他知道,他刚刚亲手,再一次,毁掉了一切。 视频通话被切断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沈倦僵立在客厅中央,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 苏念最后那个冰冷、失望到极点的眼神,像一把冰锥,深深扎进他脑海里,反复凌迟着他刚刚被嫉妒烧灼的神经。 “我们还有什么必要,继续这三个月的笑话?” 这句话,比任何激烈的争吵和指责都更具杀伤力。 它轻飘飘的,却像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斩断了他好不容易才重新连接起来的、脆弱的希望。 他猛地弯下腰,从地毯上捡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回拨过去。 他想要解释,想要道歉,想要收回那些混账话……可是,当指尖悬在苏念的名字上方时,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愧和绝望的无力感,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还能说什么? 解释他是因为在乎?因为害怕失去?多么苍白无力的借口。 在那些伤人的指控和失控的怒吼之后,任何解释都显得虚伪而可笑。 他就像一个手持利刃的疯子,在刺伤了最重要的人之后,才恍然惊醒,看着满手鲜血不知所措。 他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黑暗中,论坛上那些刺目的照片、恶意的评论,与他记忆中苏念带着倦意却依旧关切的脸,交替闪现。 嫉妒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心头,吐着信子,蛊惑着他,让他变成了自己都厌恶的模样。 他以为他在努力改变,他以为他学会了理解和支持。 可当真正的考验来临,当出现一个看似比他更适合苏念的变量时,他那些建立在理性分析之上的改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骨子里的不安全感、控制欲和源于骄傲的自卑,在那一刻暴露无遗。 他不仅没有信任苏念,他甚至……没有信任他们之间这三个月重新建立起来的、微弱的情感连接。 沉重的懊悔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仅搞砸了,他可能…永远地失去了被她再次信任的资格。 太平洋彼岸,洛杉矶的凌晨… 苏念维持着挂断视频后的姿势,坐在昏暗的床边,一动不动。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熬夜和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委屈的啜泣,而是无声的、决堤般的流淌,很快打湿了她睡裙的前襟。 沈倦那些尖锐的、充满不信任的质问,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本以为已经逐渐愈合的心口上,将那些新生的、脆弱的信任砸得粉碎。 她以为这三个月的努力是有效果的。她看到了他的笨拙尝试,感受到了他想要走进她世界的诚意。 她甚至开始说服自己,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跨越距离和差异。 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重新开始的关系,努力分享,耐心沟通,即使疲惫,也尽量不让负面情绪影响到他。 可结果呢? 几张来源不明、角度暧昧的照片,几句网络上的风言风语,就能让他瞬间推翻所有的努力,用最恶意的揣测来审判她。 在他心里,她苏念就是这样一个不值得信任、会凭借关系上位、甚至可能……脚踏两条船的人吗?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比愤怒更深的,是那种被全盘否定、被轻易抛弃的失望和心寒。 她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沈倦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兴致勃勃分享的渲染图,和他那句石沉大海、未曾查看的晚安,多么讽刺。 她点开那个兔子头像,进入好友资料页,指尖悬在红色的删除联系人选项上,剧烈地颤抖着。 删掉他,彻底断掉,就像她最初决定的那样,这样就不会再被伤害,不会再因为他不可理喻的猜忌而痛苦。 可是……为什么手指沉重得无法按下? 是因为还残留着不舍吗?还是因为……这三个月的点点滴滴,那些深夜的技术讨论,他笨拙的画图练习,他努力寻找共同话题的样子……并非全是虚假?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泪水模糊了视线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薇”的名字。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苏念立刻按下了接听键,未语泪先流,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薇…薇薇……” “念念?!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林薇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是不是沈倦那个王八蛋又欺负你了?!” 听到闺蜜熟悉的声音,苏念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彻底崩塌。 她断断续续地,将论坛照片引发沈倦失控质问、两人激烈争吵直至她挂断视频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林薇在电话那头听得火冒三丈,声音拔高了八度:“他沈倦有病吧?!凭什么这么污蔑你?!几张破照片能说明什么?他这是赤裸裸的诽谤和不信任!这种男人不分手还留着过年吗?!” 苏念只是哭,说不出话。 林薇骂了一通,听到苏念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又心疼得不行,语气软了下来:“宝贝别哭了,为这种人不值得,你听我的,现在就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彻底让他滚出你的生活!你一个人在那边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再让他这么消耗你!” 拉黑……删除…… 苏念看着那个红色的选项,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 “薇薇……”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不知道……” 她恨沈倦的不信任,恨他的失控,恨他轻易摧毁了这一切。 可是要她亲手斩断这最后的联系,她却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果断。 是因为还爱着吗?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更加的痛苦和绝望。 林薇在电话那头听着苏念压抑的哭声和犹豫的语气,心疼地叹了口气。 她了解苏念,知道她此刻的挣扎意味着什么。 “念念,”林薇的声音放缓,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你难过也知道你对他还有感情,但是信任是感情的基础,沈倦这次的行为已经不是普通的吃醋,而是对你人格的侮辱和对你职业能力的否定。他潜意识里就不相信你能凭自己的实力在奥林匹斯立足,也不相信你对感情的忠诚。” 苏念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林薇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混乱的情绪,直指核心。 “如果他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这种多疑和控制欲的问题,就算这次和好了,下次呢?下下次呢?难道你每次和异性同事正常交往,都要提前向他报备,甚至贴上已审核的标签吗?你愿意过这种被监视、被怀疑的生活吗?” 苏念握紧了手机,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林薇描绘的场景,让她不寒而栗。 她追求的是自由、尊重和并肩而立的爱情,而不是一座令人窒息的牢笼。 “我……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改……”苏念的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 “这不是你能不能相信他的问题,而是他值不值得你再给一次机会的问题。”林薇冷静地分析,“念念,你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是想你还爱不爱他,而是想和这样的他在一起,你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和尊重?这段感情是让你变得更好,还是在不断消耗你?” 林薇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苏念被情绪烧灼的头脑上。 她停止了哭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窗外洛杉矶还未亮起的天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是啊,她一直在纠结沈倦是否信任她,却忽略了更本质的问题,这样的沈倦,是否还值得她托付信任?这样的关系,是否健康? 与此同时,沈倦在客厅的沙发上枯坐了整整一夜。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再到泛起鱼肚白,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他的眼睛,他才恍然惊觉时间的流逝。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晚自己失控的言行和苏念最后那双冰封的眼睛。 每一帧回忆,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怎么会变成那样?那个被嫉妒冲昏头脑、口不择言的疯子,真的是他吗? 他点开手机,那个游戏论坛的帖子已经被版主以无实证爆料为由删除处理。 但那些画面和恶意的评论,已经像病毒一样侵蚀了他的心智。 他意识到真正的问题不在于那些八卦,而在于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全感。 他害怕苏念变得太优秀,害怕她发现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害怕自己不再是她的唯一和最佳选择。 这种恐惧源于他对自身价值的不确定,以及对异地恋未来的极度悲观。 所以当出现一个看似完美的竞争者时,他的理智瞬间崩塌,选择了最愚蠢、最伤人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恐慌。 他不仅侮辱了苏念,也践踏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脆弱感情。 他点开与苏念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依然是他未读的渲染图和她的“晚安”。 他往上翻,看着这三个月来他们的聊天记录,从最初的生硬尴尬,到后来关于技术问题的深入讨论,再到她分享工作趣事时偶尔流露的小得意……那些文字和图片,记录着他们一步步重新靠近的轨迹。 而现在,这一切可能都被他亲手毁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苍白无力的道歉,而是真正深刻的反思和行动。 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 不是写给苏念的,而是写给他自己的。 他需要剖析自己,直面内心最不堪的阴暗面。 苏念请了一天假,没有去工作室,她关掉手机,拔掉座机线,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绝。 她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来思考林薇提出的那个问题。 她回顾了和沈倦从相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他的严谨,他的温柔,他的笨拙,他的固执,还有他昨晚那令人心寒的失控。 ------------ 第26章 她问自己,如果沈倦永远都是这样,她还能不能接受? 答案是否定的。 她爱他,但她更爱那个独立、自信、在专业领域闪闪发光的自己。 她无法接受一段需要她自证清白、压抑本性去迎合对方不安全感的感情。 但是……她同样无法否认,这三个月里,沈倦的努力是真实存在的。 他在尝试改变,尽管过程笨拙,甚至这次彻底失败了。 这是否意味着,他并非无可救药? 傍晚时分,苏念重新打开了手机,瞬间涌入几十条未读消息和多个未接来电提示,大部分来自沈倦。 她没有点开看,而是先看到了沈倦在凌晨五点多发来的一封邮件。 邮件的标题很简单:《我的检讨与保证》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邮件。 邮件很长,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更像是一份冷静而深刻的临床病例分析报告,只不过病例是他自己。 沈倦在邮件里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找任何借口。 他详细剖析了自己昨晚失控的心理动因,源于内心深处对失去她的巨大恐惧、对自身价值的不自信、以及对异地恋未来的悲观预设。 他承认了自己的控制欲和多疑,并追溯了这些性格缺陷可能形成的根源包括家庭环境、职业习惯等。 他没有请求她立刻原谅,而是列出了他接下来准备采取的、具体的治疗方案: 1.主动寻求专业的心理咨询,解决自身的焦虑型依恋和信任障碍问题。 2.重新梳理并尊重她的职业边界和个人空间,学习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距离。 3.制定详细的、可执行的沟通规则,避免类似因信息不对称引发的误会再次发生。 4.无条件支持她在奥林匹斯的工作,并愿意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承诺绝不再以任何形式干涉她的职业发展。 邮件的最后,他写道: “苏念,我知道这封邮件和这些承诺,无法立刻弥补我造成的伤害,我也不奢求你现在就原谅我,写下这些,首先是为了让我自己直面问题,不再逃避。 其次是想让你知道,我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有多严重,并且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修正它。 三个月的约定是否继续,决定权完全在你,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尊重,如果你选择结束,我会遵守承诺,彻底离开你的生活,如果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微小的机会,我会用行动,而不是空话,来证明你的信任没有被辜负。 无论多久,我等你回复。” 苏念一字一句地看完了这封长长的邮件。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委屈和愤怒,而是掺杂了复杂的震动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希望。 这封邮件和昨晚那个失控怒吼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并且给出了一个近乎苛刻的、针对自身的治疗方案。 他没有纠缠,没有道德绑架,只是将选择权,再次郑重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关掉邮件,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洛杉矶华灯初上的夜景,内心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剧烈、却也更加清晰的挣扎。 信任一旦破碎,重建何其艰难。 可是,一个愿意如此深刻剖析自己、并决心改变的人,是否值得她……再冒一次险? 沈倦那封名为《我的检讨与保证》的邮件,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苏念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漩涡。 她反复阅读着那些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自我剖析和那条理清晰的治疗方案,心情复杂难言。 愤怒和委屈依然存在,像尚未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但另一种情绪,一种混杂着震惊、审视,甚至是一丝微弱动容的情绪,也开始悄然滋生。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倦,如此彻底地剥开自己的防御,将内心最不堪、最脆弱的部分摊开在她面前。 这需要巨大的勇气,也彰显了他绝非敷衍的决心。 然而决心不等于能力,更不等于结果。 信任的裂痕,不是一封检讨书就能弥合的。 她没有立刻回复邮件,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更需要冷静下来,看清自己的心。 她将沈倦的所有联系方式设置了免打扰,但没有删除或拉黑,然后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奥林匹斯紧张的工作中。 恰在此时她负责的项目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技术瓶颈,如何在一个开放世界游戏中,实现大规模植被与复杂光影的实时交互,同时保证游戏性能流畅。 这个问题困扰了整个技术团队数周,进展缓慢。 在一次项目攻坚会议上,陈宇峰作为COO也列席参加。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团队的低气压和苏念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 会议结束后,陈宇峰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苏念。 “Eileen(苏念的英文名),有时间喝杯咖啡吗?”他语气温和,带着上司对下属的例行关心,“看你最近压力很大,关于植被渲染的难题,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聊聊。” 苏念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确实需要一些外部的视角,而陈宇峰在技术和项目管理上的经验,是她所看重的。 他们来到公司楼下那家熟悉的咖啡馆。 落座后,陈宇峰没有急于谈论技术,反而闲聊般地问起:“最近好像看你状态不是很好,是工作上遇到其他困难,还是…生活上有什么烦心事?”他措辞谨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或许是身处异国的孤独感,或许是连日来的压力确实需要倾诉,又或许是沈倦那封邮件带来的心绪不宁,苏念在陈宇峰温和而专业的目光下,难得地卸下了一丝心防。 她没有提及沈倦,只是泛泛地说,最近在处理一些私人关系上的问题,有些困扰。 陈宇峰了然地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温和地说道:“Eileen,你是个非常优秀、也非常独立的女性,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保持自我的完整性和独立性至关重要,一段健康的关系,应该是让彼此都成为更好的人,而不是相互消耗、相互束缚。” 他顿了顿,看着苏念,眼神坦诚:“就像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个技术难题,有时候执着于在原有框架内寻找解决方案,反而会陷入死胡同,或许我们需要引入全新的渲染理念,甚至考虑与外部引擎团队合作。 感情也是一样,如果某种模式让你感到窒息和痛苦,也许意味着,它本身就需要被审视,甚至……被打破和重建。” 他的话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苏念内心深处某些模糊的感知。 她想起林薇类似的告诫,想起沈倦曾经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陈宇峰的视角,更冷静,更超脱,带着一种纯粹基于最优解的理性。 在他眼中,感情似乎也可以像技术难题一样,被分析、被优化,甚至……在必要时被舍弃。 这种极度理性的态度,与沈倦那种夹杂着强烈占有欲和不安感的理性截然不同。 前者是冷静的旁观者,后者是深陷其中的当局者。 两者都让她思考,却也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 “谢谢你的建议,Charles。”苏念礼貌地回应,“我会认真考虑的。” 陈宇峰笑了笑,适时地将话题引回了工作上,开始与她探讨起引入全新渲染管线的可能性。 他的思路开阔,资源丰富,很快便提出了几个颇具建设性的方向。 和他讨论专业问题,确实让苏念感觉受益良多,也暂时从情感的泥沼中抽离出来。 与此同时,在国内,沈倦正严格按照他邮件中的治疗方案执行。 他预约了市内最有名的心理咨询师,开始了定期的咨询。 第一次走进咨询室,对他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必须直面自己那些隐藏在理性和掌控背后的焦虑、不安全感以及沟通障碍。 咨询的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他需要一遍遍回溯自己的成长经历、家庭互动模式,审视那些塑造了他如今性格的深层原因。 他发现,他对失控的恐惧,远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深刻。 同时他也在努力践行着尊重她的职业边界,他不再每天定时定点地发送消息,不再追问她的行踪和工作细节。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和学习中,甚至开始利用业余时间,系统性地学习游戏开发相关的知识,不再是为了迎合苏念,而是真正出于兴趣和想要理解她世界的渴望。 他偶尔会给苏念发一封邮件,内容不再是情感的诉求,而可能是一篇他觉得有趣的、关于游戏叙事或技术的文章,或者是他自己学习过程中遇到的有意思的发现。 语气平和,像朋友间的分享,不带任何压力。 苏念会看这些邮件,但很少回复,她像一个谨慎的观察者,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他的改变。 她看到了他的努力,他的坚持,但也清楚地知道,真正的信任重建,需要时间的检验和事件的证明。 这天沈倦所在的医院与国外某顶尖医学中心有一个重要的线上学术交流会议,主题恰好涉及利用虚拟现实技术进行复杂手术的术前模拟和训练。 院方非常重视,指定由英文流利、且对新技术接受度高的沈倦主要负责对接和部分内容的演示。 在准备演示材料时,沈倦遇到了一个难题:现有的VR手术模拟软件在渲染人体组织,尤其是模拟血液灌注和组织损伤时的视觉效果,还不够逼真,影响了模拟训练的真实感和有效性。 他盯着屏幕上那些略显呆板的渲染效果,忽然想起了苏念曾经跟他讨论过的、关于圣光穿透云层的体渲染技术。 两者的底层逻辑,在模拟光线或物质在非均匀介质中的传输与衰减这一点上,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般在沈倦的脑海中蔓延开来。 他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打开电脑,开始疯狂地查阅资料。 他重新调出之前为了理解苏念工作而学习的图形学笔记,重点研究体渲染和物理渲染的相关原理。 他发现游戏引擎中为了追求极致视觉效果而发展的实时体渲染技术,恰恰可以解决医学VR模拟中组织渲染不够逼真的问题。 游戏里用来模拟烟雾、云层、玉石等半透明介质的技术,经过参数调整和算法优化,完全可以用来模拟光线在人体组织中的散射、血液的流动感和创伤面的视觉效果。 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上的借鉴,更是一个绝佳的、能够将他和苏念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真正连接起来的契机!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没有立刻贸然联系苏念。 他首先需要验证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他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搜集了大量的医学影像数据和游戏引擎的相关论文,做了一个初步的技术可行性分析报告。 报告里他用医生和程序员都能理解的语言,详细阐述了将游戏体渲染技术应用于医学VR模拟的原理、潜在优势、技术挑战以及初步的解决思路。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打开邮箱,郑重地给苏念写了一封邮件。 邮件的标题是:《一个跨越太平洋的技术构想——关于将实时体渲染技术应用于医学VR手术模拟的可行性探讨》。 在邮件正文里他没有任何提及两人感情的字眼,完全以专业和合作的态度,阐述了他遇到的问题、产生的想法,并附上了那份他精心准备的技术分析报告。 他写道: “苏念,冒昧打扰,我在准备一个医学VR项目的演示时,遇到了组织渲染不够逼真的技术瓶颈。这让我想起了你之前攻克的那个圣光穿透云层的体渲染难题,以及我们当时关于血流灌注与光影弥散的讨论。 我进行了一些初步研究,认为游戏领域的实时体渲染技术,很有可能为医学VR模拟带来突破性的进展。 随信附上我的初步分析报告,希望能从你专业的角度,评估一下这个构想的可行性以及可能存在的技术障碍。 无论你是否愿意参与,或者是否有时间审阅,我都非常感谢,这本身是一个对我工作极有启发性的方向。” 邮件发送出去后,沈倦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振奋。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可能找到了解决工作难题的方法,更是因为他找到了一种全新的、能够与苏念平等对话、甚至可能实现跨界合作的方式。这不再是单方面的理解或支持,而是真正的交流与共创。 ------------ 第27章 洛杉矶,苏念在收到这封邮件时,正准备下班。 当她看到标题和发件人时,着实愣了一下。 她点开邮件,仔细阅读了沈倦的构想和技术分析报告。 越看,她的眼睛睁得越大,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极度专注的神情。 沈倦的构想并非异想天开,相反,他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并且敏锐地意识到了两个不同领域技术之间潜在的互补性。 他的分析报告虽然在某些图形学细节上略显稚嫩,但整体思路清晰,逻辑严谨,展现出了极强的跨界学习能力和解决问题的潜力。 更重要的是他提出的这个方向,恰恰也触及了奥林匹斯正在探索的前沿领域之一,游戏引擎技术在非游戏行业,如模拟仿真、数字孪生的应用。 陈宇峰之前也隐约提过这方面的战略布局。 一种奇妙的宿命感,混合着专业上的兴奋,让苏念的心跳加速起来。 她几乎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不快,立刻回复了邮件: “沈医生,收到你的邮件,构想非常具有前瞻性和可行性!你的分析报告也让我很惊讶,切入点非常精准。 体渲染技术确实可以极大地增强医学模拟的真实感。 我对此很感兴趣,愿意和你深入探讨,明天你那边的晚上,我们可以安排一个视频会议,详细讨论一下技术细节和可能的合作路径?” 她用的是沈医生和公事公办的语气,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专业认可和合作意愿,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第二天晚上的视频会议,气氛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没有情感的纠葛,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有两个专业人士对着共享屏幕上的技术文档和效果图,进行着激烈而高效的头脑风暴。 沈倦详细解释了医学VR模拟的具体需求和现有技术的局限。 苏念则从游戏引擎的角度,分析了实现高精度实时体渲染可能遇到的技术挑战,并提出了几种可能的优化方案和现有的插件工具。 “我们可以考虑使用基于物理的渲染流程来定义组织的材质属性,”苏念指着屏幕上的参数说道,“然后利用改进的体素化和光线步进算法来处理光线在组织内部的散射……” “没错,”沈倦接着补充,“我们可以将CT或MRI数据直接转换为体数据,映射到你们定义的材质和光照模型上,关键在于如何平衡计算精度和实时性能……” 他们讨论着编写、GPU并行计算、细节层次管理……这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象征着不同世界的专业术语,此刻成了连接彼此的桥梁。 沈倦扎实的医学知识和逻辑思维能力,与苏念精湛的技术实现能力和天马行空的创意,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会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两人都意犹未尽。 “沈医生,你的学习能力和跨界思维真的让我刮目相看。”苏念由衷地说道,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夸赞 “是你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苏念。”沈倦看着她,眼神清澈而专注,没有了之前的偏执和不安,只有对知识和合作的渴望,“谢谢你愿意花时间和我探讨。” “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课题。”苏念肯定道,“我会整理一下今天的讨论内容,形成一份更详细的技术方案建议书,或许这可以成为星域工作室或者未来其他合作的一个潜在项目方向。” “期待你的方案。”沈倦点头。 视频挂断后,苏念靠在椅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次纯粹基于专业和兴趣的交流,像一股清泉,冲刷了她心中因情感纠葛而积郁的泥沙。 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沈倦——一个可以抛开个人情绪,专注于共同目标,尊重她的专业能力,并能与她进行高水平智力碰撞的合作伙伴。 而沈倦则在这次成功的跨界交流中,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信心。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试图理解女友工作的男友,而是一个能够在她擅长的领域,提出有价值构想、并与之平等对话的同行者。 太平洋两岸,两个曾经因为误解和伤害而渐行渐远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技术构想,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座隐约的桥梁。 信任的裂痕依然存在,情感的修复道阻且长。 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更坚固的连接方式,不是作为恋人,而是首先作为能够彼此欣赏、互相成就的同行者。 这面映照出彼此专业灵魂的镜像,比任何苍白的道歉和承诺,都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自那次关于医学VR的技术会议后,沈倦和苏念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微妙的新阶段。 沟通的频率并未显著增加,但质量发生了质的飞跃。 他们的对话内容,绝大部分围绕着那个跨界项目展开,充满了技术术语、方案论证和资源协调,纯粹得像学术合作。 沈倦严格遵守着他自己设定的界限,绝口不提感情,只在每次讨论结束时,会以合作伙伴的口吻附上一句辛苦了或期待进展。 苏念也以同样的专业态度回应,这种纯粹基于智识尊重和共同目标的互动,像一种温和的物理治疗,缓慢地修复着之前因情绪失控而撕裂的组织。 苏念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奥林匹斯的项目中。 与沈倦的跨界合作给了她新的灵感和信心,她在团队中更加积极主动,提出的技术方案往往兼具艺术美感和工程可行性,逐渐赢得了包括陈宇峰在内的核心成员的深度认可。 她负责的模块进展顺利,甚至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周完成了核心功能的开发与测试,在内部评审中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陈宇峰在一次项目总结会后,特意留下了苏念。 “Eileen,你最近的表现非常出色,不仅技术过硬,项目管理能力和跨部门协调能力也进步神速。”他毫不吝啬地赞赏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正式,“总部那边注意到了你的潜力,下个季度亚洲市场有一个重要的战略项目即将启动,需要一位既懂技术又懂本地化、并且有国际视野的负责人,我向总部推荐了你。” 苏念心中一震,亚洲市场的战略项目负责人?这无疑是一个比她现在职位更重要、更具挑战性的机会,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Charles。”苏念谨慎地回应,“我需要了解一下项目的具体细节和职责范围。” “当然。”陈宇峰递给她一份加密的项目概要,“你可以先看看,不过这个岗位需要常驻上海,统筹亚太区的资源,这意味着如果你接受,在奥林匹斯的长期发展重心可能需要向亚洲倾斜。” 常驻上海。 这四个字让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意味着如果她接受,她将可以回国发展,物理上拉近与沈倦的距离,这似乎是一个……能够兼顾事业与感情的、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案? 一丝难以抑制的悸动掠过心头,但她迅速压了下去。 她提醒自己,职业选择不能仅仅基于感情考量。 她需要冷静评估这个机会本身是否适合她长期的职业规划。 “我明白了,我会认真考虑并尽快给你答复。”苏念接过文件,语气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与此同时,沈倦在国内也迎来了事业的重大节点。 他主导的、融合了与苏念讨论的体渲染技术的医学VR模拟方案,在医院内部的初步演示获得了空前成功。 逼真的组织渲染效果,极大地提升了手术模拟的沉浸感和训练价值,得到了院领导和专家们的高度肯定。 医院决定将此项目作为重点科研成果进行培育,并正式向国家卫健委天穹计划项目组提交了立项申请。 天穹计划是国家层面在精准医疗与智能手术领域的重大攻关项目,汇聚了全国最顶尖的医学和工程力量。 如果能入选,不仅意味着巨大的科研资源和荣誉,更代表着其工作得到了国家层面的认可。 立项答辩的日子定在两周后,沈倦作为项目核心技术负责人,需要准备详尽的答辩材料并进行汇报。 压力巨大,但他充满了斗志,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职业理想,某种程度上,也承载着他向苏念证明自己、证明他们可以并肩前行的某种期许。 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答辩准备中。 查阅文献,优化算法,制作演示动画,反复演练讲稿……忙碌让他暂时忘却了情感的焦虑,也让他变得更加沉稳和专注。 然而就在答辩前三天,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本次天穹计划的评审专家组组长,正是国内医学工程领域的泰斗,也是秦语薇的博士生导师——顾怀仁院士。 而秦语薇本人,作为顾院士的得力助手和该领域的青年翘楚,也将作为评审秘书参与此次答辩会。 沈倦接到通知时正在实验室调试代码,他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眉头微蹙。 这层关系,无疑给原本就充满变数的答辩,增加了一丝微妙的复杂性。 他并不担心秦语薇会因私人关系而刻意刁难,他了解她的专业和品行。 但评审过程中的任何一丝潜在的偏见或更为严格的审视,都可能影响最终结果,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重新聚焦在屏幕纷繁的代码上。 无论面对的是谁,他都需要用绝对的实力和无可挑剔的方案来说话。 苏念在仔细研究了亚洲战略项目的资料后,内心陷入了更深的权衡。 项目本身极具吸引力,涉及前沿的技术探索和广阔的市场空间,对她而言是绝佳的职业跳板。 常驻上海这一点,也确实对她产生了不小的诱惑。 这意味着她可以回到熟悉的环境,离家人朋友更近,而且……和沈倦不再隔着可怕的时差和距离。 她点开与沈倦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关于一个技术参数的确认。 她犹豫着是否应该将这个机会告诉他,听听他的想法。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她想起了林薇的话,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决心。 职业的选择,必须首先忠于自己的内心和规划,而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甚至成为未来关系中某种无形的砝码或牵制,她需要独立地做出这个决定。 她给陈宇峰回复了邮件,表示对项目有浓厚兴趣,但希望在最终决定前,能与总部相关负责人进行一次更深入的线上沟通,并请求提供更详尽的预算与资源支持方案。 在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谁的小女孩,而是能够凭借自身能力,主动选择和规划未来的职业女性。 太平洋两岸,两个人都在各自的专业战场上,为了更高的目标奋力拼搏。 情感的纽带并未消失,但它似乎暂时退居二位,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背景音。 他们都在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或许这才是对一段健康关系最好的滋养,也是对未来任何可能性最坚实的铺垫。 天穹计划立项答辩会的日子终于到来。 沈倦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提前半小时抵达了卫健委指定的会议中心。 走廊里安静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在等候区再次检查了一遍手中的答辩材料和U盘,确认万无一失。 会议室的门打开,前一个项目组的人员鱼贯而出,表情各异。 工作人员示意沈倦可以入场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去。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七八位神情严肃的评审专家。 正中央一位精神矍铄、目光锐利的老者正是顾怀仁院士。 他旁边秦语薇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正低头记录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与沈倦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她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倦走到汇报席,连接好电脑,调试好麦克风。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专家,最后落在顾院士身上,沉稳地开口:“各位评审专家上午好,我是市三院心外科的沈倦,今天我将代表我们团队,汇报关于基于高精度实时体渲染技术的智能手术VR模拟平台的立项申请。” ------------ 第28章 他按下遥控笔,身后的巨幅屏幕上出现了项目的标题页。 他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医生特有的严谨和说服力。 他从临床需求切入,深入浅出地阐述了现有技术的瓶颈,然后重点介绍了他们引入游戏引擎体渲染技术所带来的突破性思路。 “……我们通过与专业图形学团队的探讨,认为将游戏领域成熟的实时体渲染与物理渲染管线,经过医学数据适配和算法优化,可以极大地解决目前组织渲染塑料感强、缺乏生物组织特有质感的问题。” 沈倦切换着PPT,展示着初步的效果对比图和核心技术路线图,“这将使手术模拟无限逼近真实,对于年轻医生的培养和高难度手术的术前规划,具有革命性的意义。” 他讲述着技术细节,引用的数据和逻辑严密,展示的Demo效果惊艳。 他能感觉到评审专家们眼神中的兴趣被逐渐点燃。 然而就在他进行到最关键的技术可行性分析时,顾怀仁院士抬起手,打断了他。 “沈医生,你的构想很有新意,效果展示也确实令人印象深刻。”顾院士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但是我有个问题,你提到的这个专业图形学团队是哪个机构?是否有相关的合作基础或协议?这项技术的核心算法,是你们独立研发,还是依赖于外部?这在项目的长期稳定性、知识产权归属以及后续技术迭代上,是否存在潜在风险?” 问题一针见血,直指项目最核心的薄弱环节——跨界合作的可靠性与持续性。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倦身上。 秦语薇也停下了笔,抬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倦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面上依旧保持镇定,他早就预料到可能会被问及这个问题。 “感谢顾院士的提问。”沈倦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目前我们与该团队是基于共同的技术兴趣进行的初步探索性合作,尚未签署正式协议。这也是我们申请天穹计划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我们希望借助项目的平台和资源,将这种跨界的合作模式固定化、深入化,建立产学研医紧密结合的创新共同体。”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坦诚地迎向顾院士:“关于核心技术,我们的思路是,在游戏引擎提供的强大实时渲染框架基础上,进行针对医学应用的深度定制和算法创新。 这并非简单的拿来主义,而是需要深厚的医学知识和对渲染技术的理解,进行二次开发和优化。 我们团队具备这样的医学背景和学习能力,而合作方则能提供图形学领域的专业支持,这是一种优势互补。” 他没有隐瞒合作的初步性质,而是将其转化为项目的发展需求和创新点。 同时他强调了自身团队的核心能力和不可替代性。 顾院士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未置可否,会场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秦语薇开口了,她的声音清晰而专业:“沈医生,我补充一个问题,你刚才展示的Demo效果,是基于理想化的数据模型,在实际应用中,面对海量、异构且可能带有噪声的临床医学影像数据,你的技术方案如何保证渲染的稳定性和效率?是否有具体的数据预处理流程和性能优化策略?” 这个问题同样犀利,考验的是项目落地的实际细节。 沈倦暗自松了一口气,秦语薇的问题虽然尖锐,但仍在技术讨论范畴,这比顾院士那种关乎项目根基的质疑更容易应对,他早有准备。 “谢谢秦博士的问题。”沈倦迅速切换PPT,展示出他精心准备的数据处理流程图和性能测试数据,“我们设计了一套完整的医学数据到渲染引擎的转换、清洗和优化管线,针对不同的影像模态,我们采用了不同的预处理策略在性能方面,我们利用了GPU并行计算和动态多细节层次技术,确保在主流硬件上能够达到实时交互的帧率要求,这是我们的初步测试数据……” 他条理清晰地回答着,用数据和图表支撑着自己的观点。 答辩会变成了深入的技术讨论,气氛反而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最终沈倦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汇报和问答环节。 他收拾好材料,向评审专家们鞠躬致意,然后镇定地走出了会议室。 门在身后关上,他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 刚才那短短几十分钟,仿佛比一台复杂的心脏手术还要耗费心神。 结果如何,他无法预料。但他已经尽了全力。 与此同时,洛杉矶已是傍晚,苏念刚刚结束与奥林匹斯总部高层及亚洲区负责人的跨洋视频会议。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对方就亚洲战略项目的愿景、资源投入和期望值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也对她提出了更高、更具体的要求。 会议结束后,苏念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璀璨的都市夜景,心潮起伏。 总部展现出的诚意和资源支持力度超出了她的预期,这个机会的诱惑力变得更大了。 常驻上海,领导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项目,这几乎是她职业梦想的具象化。 她打开邮箱,看到了沈倦在几小时前发来的一封邮件,标题是“答辩结束”。 邮件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句话:“刚结束天穹计划答辩,过程顺利,结果待定,勿念。” 平静的语气下,她能想象出他所经历的压力和紧张。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了四个字:“静候佳音。” 没有过多的安慰,也没有提及自己这边面临的重大抉择。 他们仿佛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共识,先各自打好眼前的仗。 她关掉电脑拿起包走出办公楼,夜风拂面,带着太平洋特有的湿润气息。 她抬头望向东方,那是上海的方向,也是沈倦所在的方向。 两个战场,两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结果即将揭晓。 市三院心外科办公室的灯光在深夜十一点显得格外冷白。 沈倦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收到的正式邮件通知: 【天穹计划管理办公室】关于基于高精度实时体渲染技术的智能手术VR模拟平台项目立项结果的通知 邮件正文是标准的公文格式,但其中的关键词却让他的手指微微发紧: “……经专家组评审,贵单位申报项目综合评分排名第一,正式列入天穹计划三期重点项目库,拟资助经费八百万元……” 成功了。 这个他投入了无数心血,甚至在人生最低谷时依然咬牙坚持的项目,终于获得了最高级别的认可。 八百万元的经费,国家级重点项目的标签,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三年,他将拥有充足的资源去实现那些曾经只存在于构想中的技术突破。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照得有些苍白。 沈倦抬起手,揉了揉因长时间阅读文献而酸胀的眉心,指尖触碰到皮肤时,感受到了一丝不正常的凉意。 成功了。 他应该感到喜悦的,不,不是应该,是必须感到喜悦。 这是对他专业能力的最高认可,是他职业生涯的重要里程碑。 项目组的同事们已经在微信群里刷屏庆祝,科室主任亲自打来电话表示祝贺,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沈明轩教授也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句“不错”。 可为什么……胸腔里那片空荡的感觉,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 沈倦关掉邮件界面,目光落在办公桌角落那个纯白色的陶瓷马克杯上。 杯柄处那个小巧的爱心浮雕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是苏念送给他的,在她还愿意走进这间办公室,还愿意用那种狡黠又温暖的眼神看着他,说这是给优秀员工的奖励的时候。 杯子已经空了,杯底残留着一圈深褐色的咖啡渍,像一道褪色的年轮。 他拿起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了半杯温水。 水流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然后归于更深的寂静。 他端着杯子回到座位,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壁。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科室群里又在发庆祝红包。 他点开机械地抢了一个,金额显示“88.88”——很吉利的数字。 他打下一句“谢谢大家”,发送,然后退出微信。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和手术室里那种需要绝对专注的安静不同,和深夜查阅文献时那种沉浸式的安静也不同。 这是一种……仿佛整个世界的声响都被抽离后,连自己心跳都显得突兀的安静。 沈倦站起身走到窗边,住院部大楼还有零星几个窗户亮着灯,那是值班护士站和危重病房,远处城市的主干道上,车流像一条缓慢流淌的光河,无声无息。 他忽然想起大约一年前的某个夜晚,也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刚结束一台长达十小时的手术,累得几乎站不稳。 走出手术室时,看到苏念等在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热巧克力。 “你怎么来了?”他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她站起身把热巧克力递给他——虽然凉了,但甜度依然足够,“林薇说这家新开的店特别好喝,我顺路买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家店在市中心的另一边,根本不“顺路”。 那杯凉掉的热巧克力,是他记忆里关于被等待最清晰的画面。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心理咨询中心发来的预约确认提醒:【沈先生,您明日(周四)下午三点的咨询已确认。李悦咨询师,地点:浦东新区银霄路4XX号B座120X室。】 沈倦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十秒钟,然后回复:【收到,谢谢。】 这是他开始接受系统心理咨询的第八周,每周两次,每次五十分钟,雷打不动。 起初是咨询师要求的频率——“如果你真的想解决问题,而不是简单倾诉,我们需要足够的频次来建立信任和连续性”,后来变成了他自己的习惯。 习惯在固定的时间走进那间布置得温暖而专业的咨询室,习惯在李悦咨询师平静的注视下,尝试说出那些他从未对任何人,甚至从未对自己坦诚过的话。 第一次咨询时,李悦问:“沈医生,是什么促使你决定来寻求专业帮助?”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咨询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开口:“我……差点失去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而原因在我自己。” “能具体说说吗?” 又是漫长的沉默,沈倦的双手在膝盖上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些在手术台上可以精准描述的心脏结构、血管走向、病理变化,在面对自己内心时,却变成了混乱而难以名状的一团。 “我……”他艰难地组织语言,“我习惯于控制,控制手术的每一个步骤,控制患者的康复进程,控制我自己的生活节奏……我以为这是专业,是负责。”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去控制一段感情。 控制她的职业选择,控制我们的未来规划,甚至……控制她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当她反抗这种控制时,我感到的不是反思,而是愤怒和恐惧。” “恐惧什么?” 沈倦抬起头,眼神里有种近乎脆弱的茫然:“恐惧……如果一切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会发生什么,恐惧她不再需要我,恐惧我会……搞砸。” 李悦点点头,没有评判,只是温和地说:“让我们从这里开始,好吗?” 从那以后,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三点,成了沈倦必须面对的手术时间,只不过这次的手术对象,是他自己。 太平洋彼岸,洛杉矶圣莫尼卡。 奥林匹斯工作室的开放式办公区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巨大的落地窗外,加州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每个人的工位都镀上一层金色。 苏念坐在靠窗的位置,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她已经盯着同一段逻辑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眼睛酸涩得几乎要流泪。 “Eileen,休息一下吧。”旁边工位的韩国同事Jina递过来一罐冰咖啡,“你已经连续工作八小时了。” ------------ 第29章 手术刀有时候比药还苦 苏念接过咖啡,道了声谢,拉开拉环的瞬间,碳酸气泡涌出的声音让她短暂地回神。 她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一些疲惫。 “新角色技能系统的底层逻辑比我想象的复杂,”她揉了揉太阳穴,“特别是那个时空扭曲的效果,要兼顾视觉表现和性能优化……” “所以才需要你这样的天才啊。”Jina笑着说,“上周的进度会上,Charles专门表扬了你负责的模块,说用户测试的反馈超出预期的好。” Charles……陈宇峰。 苏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办公室另一端的独立玻璃间。 陈宇峰正在和几个人开会,白板上画满了复杂的流程图。 作为奥林匹斯的首席运营官,他总是在各种会议之间穿梭,但每次路过苏念的工位时,都会停下来问一句进展如何,或者有什么需要支持的吗。 专业高效,且从不越界。 这让她感到舒适——一种明确的、有边界的职场关系。 她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不是因为她是谁,而是因为她能产出什么。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苏念瞥了一眼,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消息: 【念念,家里寄了点你爱吃的腊肉和酱菜,国际快递大概一周到,洛杉矶那边冷不冷?记得多穿点。】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家里的餐桌上摆着几罐刚做好的酱菜,玻璃罐在阳光下泛着暖黄色的光。 餐桌的一角,露出父亲看报纸的半只手。 苏念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Jina又忍不住开口:“家里来的消息?” “嗯,”苏念轻声说,“我妈寄了吃的。” “真好,”Jina羡慕地说,“我妈妈只会问我什么时候结婚。” 苏念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点开和母亲的聊天窗口,打字回复:【收到了,谢谢妈,这边不冷,你们注意身体。】 发送,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工作有点忙,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休年假回去看你们。】 几乎是立刻,母亲的回复就来了:【好好好,工作要紧,不过也别太累,身体是本钱。】 典型的中国式父母关心——既希望你事业有成,又担心你太过拼命。 苏念放下手机,重新把目光投向屏幕。 代码还在那里,逻辑漏洞还在那里,deadline也还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准备再次投入战斗。 就在这时,邮箱提示音响起。 她点开,是一封来自公司内部系统的正式通知: 【尊敬的Eileen Su:恭喜您负责的“灵能者技能系统”模块通过最终验收。 根据用户测试数据反馈,该模块的整体满意度评分为9.2/10,创下本季度项目组最高纪录。 您的卓越贡献已记录在案,并将在季度绩效评估中予以体现。——奥林匹斯游戏工作室,质量保证部】 成功了。 苏念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九点二的评分,季度最高,这意味着她不仅完成了任务,而且是超额完成。 在奥林匹斯这样竞争激烈的地方,这样的成绩单足以让她站稳脚跟,甚至为接下来的晋升铺平道路。 她应该感到兴奋的,不,不只是兴奋,应该是那种经过漫长跋涉终于登上山顶的成就感。 她可以想象到如果林薇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拉着她去酒吧庆祝到凌晨;如果是在国内的星域工作室,阿莫他们肯定会起哄让她请客吃饭。 可为什么……心里那片空荡的回声,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 苏念关掉邮件,目光落在电脑旁那个小小的相框上。 那是她离开上海前,和林薇在机场的合影,照片里两个女孩笑得没心没肺,林薇搂着她的肩膀,对着镜头比耶,背景是熙熙攘攘的出发大厅。 相框的背面,夹着一张已经有些褪色的拍立得照片。 那是更久以前拍的——在某个游戏展会上,她和沈倦的第一次偶遇。 其实不是偶遇,是她听说他会作为医学专家出席一场关于游戏与健康的论坛,特意买了票去的。 照片里沈倦站在演讲台上,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在讲解某个数据模型。 台下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那双专注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而她坐在观众席的角落,偷偷举起手机,按下了快门。 那张照片她一直留着,从未给任何人看过。 来洛杉矶时她把它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就像藏起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办公区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加州的夜晚来得晚,但一旦降临,便迅速而彻底。 窗外圣莫尼卡码头的摩天轮开始亮起彩灯,一圈一圈缓慢旋转,像一只巨大的、温柔的眼睛。 苏念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玻璃映出她自己的倒影: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扎成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眼下的青黑即使用粉底遮盖,依然隐约可见。 她看起来……像个标准的、努力的、疲惫的职场人。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日历提醒:【明天上午9:00,与Charles的一对一会议,议题:职业发展路径与亚洲市场机会。】 亚洲市场。 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心中那片空荡的湖面,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她想起上周和陈宇峰的简短对话——当时他们刚开完项目会,一起走向电梯。 “Eileen,”陈宇峰按了下行键,状似随意地问,“你对亚洲市场,特别是中国市场,有什么看法?” 苏念谨慎地回答:“潜力很大,但也充满挑战,文化差异、政策环境、用户习惯……都需要深度本地化。” “确实,”陈宇峰点点头,“所以我们需要真正理解那个市场,且有能力搭建桥梁的人。” 电梯门开了,他们走进去。镜面轿厢里,陈宇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认真:“总部正在筹备一个亚洲创新中心的计划,base在上海,负责人需要有国际视野,有技术背景,还要有本土资源和人脉。”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觉得你,”陈宇峰微笑着说,“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陈宇峰先走出去,回头补充道:“当然,这还只是一个初步构想,不过……也许你可以开始思考一下这个可能性。” 思考。 苏念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太平洋深蓝色的海平面。 海的那一边,是上海,是她离开了七个月的城市,是有着她熟悉的一切和陌生的一切的地方。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倒影中的脸也随之模糊。 她转身回到工位,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电脑旁的那个相框在台灯下泛着微光,照片里林薇的笑容依然灿烂,而那张藏在背面的拍立得,则安静地躺在黑暗里,像一封从未寄出的信。 关灯,锁门,走进电梯。 电梯下行时,失重的感觉让胃部轻微不适。 苏念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睛。 她在想:如果此刻有人问她“你过得好吗”,她会怎么回答? 她会说:很好,工作顺利,同事友善,加州阳光灿烂。 她不会说:但有些时候,比如现在,比如收到好消息却无人分享的现在,比如看到家里照片却隔着十二小时时差的现在。 那种安静,会重得像一整片太平洋的海水,压得人喘不过气。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门开了。洛杉矶夜晚微凉的风灌进来,带着汽油和混凝土的味道。 苏念走向自己的车,按下钥匙,车灯闪烁两下,像一双在黑暗里短暂睁开的眼睛。 她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 而是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已经很久没有对话的头像,一只线条简洁的白色飞鸟。 聊天记录停留在三个月前。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项目资料已发邮箱,请查收。】 他回复:【收到,谢谢。】 礼貌,专业,无可挑剔。 苏念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久到手机自动锁屏,屏幕暗成一片墨黑。 她最终没有发出任何消息,只是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吼,车灯划破车库的黑暗,驶向洛杉矶永不眠的夜色。 而在太平洋的这一端,沈倦还站在办公室的窗前。 他手里的那个陶瓷杯子已经彻底凉了,杯壁上的水汽凝结成细密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缓慢滑落。 窗外的城市渐渐沉睡,只有零星灯火,像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 他想起咨询师上周问的问题:“沈医生,如果现在有机会对她说一句话,而且你知道她一定会听到,你会说什么?” 他当时想了很久,然后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答案: “我会说……对不起,不是为某一件具体的事,是为那个试图用爱之名,去囚禁你翅膀的自己。” 咨询师点点头:“那现在呢?如果现在可以再说一句?” 这一次,他想了更久。 久到咨询师以为这次咨询时间就要在沉默中结束,他才轻声开口: “我会说……无论你在哪里飞翔,都要平安。” 窗外,夜色深重如海。 而两个隔着太平洋的人,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各自面对着属于自己的、沉甸甸的成功,和比成功更沉甸甸的—— 静默的重量。 清晨六点,市三院的地下档案室还浸在昏暗中。 沈倦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在成排的金属档案架间穿行。 空气里有纸张陈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这味道已经渗入这栋建筑的每一寸肌理,如同血液渗入组织。 他停在一排标注1958-1978·医疗技术档案的架子前。 按照医院行政科提供的索引,祖父沈济仁的资料应该在这一区。 沈济仁,这个名字在市三院的历史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是最后一批拥有完整师承、能独立开方抓药的中医,却在六十年代末被迫转学西医,七十年代以中西医结合治疗心血管疾病闻名。 沈倦对祖父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一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指永远带着草药气味的老人,会在夏天的傍晚坐在四合院的葡萄架下,给他讲心主神明,肝主疏泄的道理。 那时他太小,听不懂那些深奥的理论,只记得祖父说话时,眼睛里有种沉静的光。 档案编号ZR-1972-0043。 沈倦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已经脆化,轻轻一碰就簌簌落灰,他小心地捧到旁边的阅览桌上,打开台灯。 第一份文件是一本病历的手抄本,字迹工整到近乎刻板,用的是繁体字,竖排从右向左: 【戊申年三月初七晴】 患者张氏,女,五十六岁,自述心悸三月余,遇劳则甚,夜寐不安…… 舌淡苔薄,脉细弱而结代,此心气不足,心血亏虚之证。 拟方:炙黄芪一两,当归三钱,茯神五钱,远志二钱…… 嘱:静养心神,忌思虑过度。 沈倦的手指抚过那些褪色的墨迹。这是典型的心气虚证方剂,用药思路清晰严谨。 但让他驻目的是后面的批注,在方剂的空白处,用另一种更洒脱的笔迹写着: 【西诊记录:心电图示频发室性早搏,ST段轻度压低,予地高辛0.25mg qd。】 【思:黄芪强心之效,与洋地黄类似否?当归补血,可改善心肌供氧乎?】 【验:中西药同用三日,患者诉心悸大减。然需观其久效,慎之慎之。】 祖父在尝试做对照实验,在七十年代初,在中医备受质疑的年代,这个老人悄悄地把两种医学体系放在同一张病历上,试图寻找它们之间的对话可能。 沈倦一页页翻下去,档案里夹着几十个类似病例,大多是冠心病、心律失常、心力衰竭的患者。 每一例都有详细的中医辨证和西医检查,有传统方剂和现代药物的联合使用记录,还有长长的随访笔记。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泛黄的宣纸从中滑落。 沈倦拾起,纸上是用毛笔写的一段话,墨色已经黯淡,但笔力遒劲: 【医者仁心,非止于术。】 【西医重器,可见脏腑之形;中医重气,可察气血之运。】 【形气本为一物,奈何今人强分之?】 【余行医四十载,始知治病易,治心难;心疾需心药,非刀可解。】 【愿后来者,勿囿门户之见,但求患者之安。】 落款:沈济仁,甲寅年冬。 甲寅年……1974年,那是祖父去世前两年。 沈倦坐在那里很久没有动,台灯的光把他和这些故纸圈在一个温暖的昏黄色光圈里,圈外是档案室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大概七八岁,有一次发烧,祖父给他熬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他嫌苦不肯喝,祖父就说:“你以后是要拿手术刀的,这点苦都吃不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挺起小胸膛:“手术刀不苦!” 祖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复杂的东西:“手术刀……有时候比药还苦。” ------------ 第30章 游戏初遇 那时他不懂,现在他三十岁了,站在手术台上切开过上百颗心脏,救回过几十条命,也送走过十几个再也醒不过来的人,他好像有点懂了。 手机震动打破了寂静,是科室群的消息: 【@全体成员:今天下午两点,新采购的‘幻影’VR手术训练系统到货安装,请各手术组安排人员参加培训,特别提醒:沈倦医生作为项目对接人,请务必到场。】 VR手术训练系统,这个沈倦参与选型、提了大量改进建议的系统,终于要投入使用了。 他合上祖父的档案,小心地放回原处。 在关上档案袋的瞬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张宣纸抽出来,对折,放进了白大褂的内侧口袋。 纸张很薄,贴在胸口的位置,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但有些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同一时间,太平洋的另一边,互联网的某个角落正在苏醒。 上午九点,微博游戏超话区,#星域五周年#的话题热度悄然攀升。 最开始只是一个粉丝的怀旧帖: 【@星域老玩家回忆录】:翻旧电脑找到五年前《星域》刚公测时的截图。那时候地图bug多,但玩家氛围真好,记得有一次在‘迷雾山谷’迷路,碰到一个叫‘念桥边红药’的大神带队,硬是把我们二十几个路痴带出来了,后来才知道她是全服第一灵术师……时光啊。[图片][图片]】 配图是几张分辨率不高的游戏截图:云雾缭绕的山谷,一群造型各异的游戏角色挤在一起,最前方是一个穿着繁复法袍、手持发光法杖的女性灵术师,ID正是“念桥边红药”。 这条微博起初只有零星几个老玩家回复“泪目”“时代的眼泪”。 但三小时后,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游戏资讯博主转发了: 【@游戏圈内人】:考古发现!《星域》开服时期的神级玩家‘念桥边红药’,居然是现在奥林匹斯工作室的艺术总监Eileen Su!就是最近刚拿下‘灵能者系统’那个大神!这是什么跨界传奇?[吃惊]】 配图是九宫格:左边三张是五年前的游戏截图和论坛攻略帖;中间三张是苏念在奥林匹斯的官方介绍页面,以及她参与项目的宣传图;右边三张则是网友扒出的、更早时期苏念在一些游戏美术比赛中的获奖作品。 这条微博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 【热评第一】:“卧槽?我中学时抄过她的副本攻略!现在她成了我做梦都想进的公司的大佬?” 【热评第二】:“念神!!真的是念神!!当年她写的那篇《灵术师进阶操作十八式》我打印出来贴床头!” 【热评第三】:“只有我注意到她真人长得也很好看吗??才华与颜值并存???” 【热评第四】:“所以大佬的成长路径:顶尖玩家→美术大神→国际大厂总监……跪了。” 话题开始发酵。 到中午十二点,#念桥边红药本尊#、#游戏大神现实是艺术总监#、#星域五周年考古#三个话题同时登上热搜榜。 而在这些话题之下,另一个更隐蔽的线索被一些资深玩家发现: 【@数据挖掘爱好者】:等等,我发现了华点。当年和‘念桥边红药’固定组队打顶级副本的那个MT(主坦克),ID叫‘倦鸟归林’。有人记得吗?[截图]】 截图来自一个早已关闭的私人游戏论坛,帖子标题是《【战术分析】深渊堡垒首杀,念神与倦神的极限配合》。 发帖时间:五年前,发帖人详细拆解了一次副本战斗中,“念桥边红药”作为输出核心和指挥,与“倦鸟归林”作为主坦克之间的配合细节: 【……3分17秒,BOSS释放全屏AOE技能‘死亡回响’,念神提前0.5秒预判,用‘相位转移’规避伤害,同时倦神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启‘钢铁意志’,硬吃伤害并拉住仇恨……这种默契已经超越普通队友,几乎是心灵感应级别的配合……】 这条微博的转发量不算高,但评论区却聚集了一批真正的老玩家: 【评论】:“倦神!!我想起来了!那个走位风骚到不像T的剑客!” 【评论】:“当年论坛里还有嗑他们CP的……没想到五年后我还在互联网考古。” 【评论】:“有人知道倦神后来怎么样了吗?好像开服一年后就慢慢淡出了。” 【评论】:“不知道,但有传言说他是个医生,忙。” 【评论】:“医生打游戏这么厉害???” 这些讨论像深水下的暗流,在主流话题的热闹之下静静流淌。 大多数人只是惊叹“游戏大神现实更神”的故事,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ID—— 倦鸟归林。 洛杉矶,奥林匹斯工作室。 午休时间,苏念端着咖啡站在茶水间的落地窗前。 手机屏幕上是林薇发来的截图和一连串感叹号: 【薇薇薇】:宝!!你上国内热搜了!!【截图】【截图】 **【薇薇薇】:大家都在考古你游戏时期的辉煌战绩!】 **【薇薇薇】:你那个‘念桥边红药’的ID被扒出来了!】 【薇薇薇】:怎么办?要回应吗?】 苏念点开截图。那些五年前的游戏截图,那些稚嫩但充满热情的美术作品,那些她几乎已经遗忘的论坛帖子……像一道时光隧道,猛地把她拉回那个夏天。 2018年上海,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 她刚大学毕业,拒绝了父母安排的稳定工作,和几个朋友组建了“星域工作室”。 白天画设计图,晚上打游戏测试,凌晨写攻略帖。 穷,但快乐得没边。 那时候的“念桥边红药”在游戏里是什么样子?她试图回忆:应该是个总穿着一身特效浮夸的法袍、说话干脆利落、走位精准到被怀疑开挂的灵术师。她带队开荒,写攻略分享,在论坛里和其他高手争论技能平衡性…… 然后她遇到了“倦鸟归林”。 第一次组队是在一个随机匹配的日常副本。 她作为输出,他作为坦克。那场战斗打得稀烂,队友各种失误,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BOSS还剩15%的血量,而她蓝量见底。 她在队伍频道打字:“没蓝了,退吧。” 他回:“等一下。” 然后她看见那个剑客角色突然改变了打法:不再稳扎稳打地格挡,而是开始用各种高风险的位移技能拉扯BOSS,把攻击引到特定位置,用环境伤害补输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坦克玩得像刺客。 最后3%血量时,她靠着自动回复的最后一管蓝,放出了终结技。BOSS倒下,系统公告弹出首杀信息。 她加他好友,第一句话是:“你刚才那种打法,是自创的?” 他回:“嗯,基于心脏外科手术的间隙性压迫止血法想的。” 她当时对着屏幕笑出声,以为他在开玩笑。 后来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Eileen?” 陈宇峰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苏念转头,看见他端着茶杯站在茶水间门口。 “看到国内的消息了?”陈宇峰走到她身边,也看向窗外。 洛杉矶的阳光永远慷慨,把整个城市镀成金色。 “嗯,”苏念点头,“有点意外。” “是好事,”陈宇峰说,“这说明你的个人品牌已经具备影响力,对于接下来可能负责的中国市场业务,这是天然的优势。” 他顿了顿,语气更温和了些:“不过,如果你觉得被过度关注有压力,公司的公关团队可以介入处理。” 苏念摇摇头:“不用。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热闹几天就会淡的。” 陈宇峰看着她,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里,难得地闪过一丝探究:“那些游戏时期的经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让苏念怔了一下。她思考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意味着……我曾经毫无保留地热爱过某件事,不是为了谋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就是纯粹地喜欢,喜欢到愿意花无数时间去研究每一个细节,去和素未谋面的人争吵某个技能该不该削弱。” 她喝了口咖啡,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那种感觉……后来很少有了。” 陈宇峰沉默片刻,点点头:“纯粹的激情是创造力的源泉。但能把这种激情转化为可持续的职业,是更难得的能力。” 他看了眼手表:“下午和总部开会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苏念说,“十分钟后我发你预览版。” “好。” 陈宇峰离开后,茶水间又剩下苏念一个人。她重新看向手机,林薇又发来新消息: **【薇薇薇】:对了,有人提到当年和你组队的那个‘倦鸟归林’……】 【薇薇薇】:你还好吗?】 苏念盯着那个ID看了很久,然后关掉聊天窗口,点开手机里一个很久没打开的APP——《星域》游戏助手。 需要更新,她点了确认,看着进度条缓慢爬升。 更新完毕,登录。 输入账号密码时,她的手指有些僵硬,这个账号她已经半年多没登过了。 加载界面,熟悉的游戏LOGO浮现,然后是角色选择界面。 “念桥边红药”还站在上次下线的地方——游戏主城的钟楼顶端。 这是她和沈倦……和“倦鸟归林”曾经最喜欢来的地方,因为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游戏世界的全景。 她操纵角色转了个身,虚拟世界的风吹动法袍的衣角。 远处游戏里的夕阳正在沉入地平线,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她点开好友列表,那个灰色的、排在首位的ID依然在那里: 【倦鸟归林-离线-最后上线:3天前】 他还在玩或者说,他偶尔还会登录。 苏念盯着那个“3天前”,某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缓慢涌动。 她不知道他登录时会不会看她的账号状态,会不会也像她现在这样,对着一个灰色的头像沉默。 她移动鼠标,想点退出游戏。 但在那之前,她看到了好友列表底部的一个新功能提示:【最近新增:游戏内时光相册,自动保存您与好友的精彩时刻。】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进去。 加载出的第一张照片,就让她整个人僵在屏幕前。 那是一张五年前的系统自动截图:在某个副本的最终BOSS房间,她的灵术师和沈倦的剑客并肩站在巨大的怪物尸体前。 两个游戏角色靠得很近,近到她的法杖顶端的光效,几乎要碰到他的肩甲。 截图下方有一行小字:【与‘倦鸟归林’共同完成‘深渊堡垒’首杀。2018.7.23 02:17】 凌晨两点十七分,她记得那个夜晚:上海下着暴雨,出租屋的空调坏了,她和沈倦开着语音,一边打游戏一边抱怨天气。 打完副本时,两个人都累得说不出话,但谁也没先下线,就那样沉默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听了几分钟。 最后她说:“我下了。” 他说:“好,晚安。” 她说:“晚安。” 然后她坐在电脑前,看着他的头像变灰,又坐了十分钟,才关掉电脑。 窗外雷声轰鸣。 手机震动,再次把她拉回现实。是日历提醒:【15分钟后,与总部视频会议。】 苏念深吸一口气,退出游戏,关掉APP。 她把凉透的咖啡倒进水槽,重新接了一杯热水。 水很烫,烫得她指尖发红。 但她需要这种真实的、物理的温度,来对抗心里那片突然汹涌的、冰凉的—— 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怀念,也许是遗憾,也许是某种更深邃的、她不愿意命名的情绪。 会议时间到了,苏念拿起笔记本和笔,走向会议室。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规律、稳定、专业。 她把那个游戏里的黄昏,那个五年前的雨夜,那个灰色的头像和那句“最后上线:3天前”—— 全部关在了身后。 就像关上一扇不该再打开的门。 周四下午,市三院新启用的“数字手术培训中心”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焦躁。 巨大的弧形屏幕前,七八个穿着刷手服的年轻医生围成一圈,眼睛都盯着屏幕中央那个悬浮的、半透明的人类心脏模型。 模型正在规律地搏动,冠状动脉像精细的红色树枝网络,但随着每一次收缩,模型边缘都会出现细微的闪烁和像素撕裂。 “又卡了。”站在操作台前的住院医师小王叹了口气,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渲染延迟已经超过300毫秒,这还怎么练精细操作?” ------------ 第31章 心疾需心药 沈倦站在人群后方,双臂环抱,眉头紧锁。 他面前的控制台上显示着一长串实时数据:GPU占用率98%,显存爆满,帧率在15-25fps之间剧烈波动。 这对于需要亚毫米级精度的虚拟手术来说,几乎是灾难性的。 “幻影”VR手术训练系统,这套耗资三百万元、号称采用“最新一代实时光线追踪技术”的顶级设备,在投入使用的第三天就暴露出了严重的技术缺陷。 “沈老师,”科室主任赵教授走过来,压低声音,“厂商的技术支持刚才回电,说他们的工程师都在BJ处理另一个项目,最快也要下周才能派人过来。” “下周?”沈倦的语调依然平稳,但下颌线明显绷紧了,“下周我们有十二个规培医生等着用这套系统做冠脉介入的考前强化训练,现在这个状态,他们练了反而可能形成错误的手感。” 赵教授揉了揉太阳穴:“那你的建议是?” 沈倦沉默了几秒,目光重新投向那块闪烁的大屏幕。 心脏模型又完成了一次抽搐般的收缩,主动脉瓣的模拟开合出现了明显的同步错误——早开了0.2秒。 这对于真实手术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能误判血流动力学,意味着可能在错误的时机放置支架,意味着—— “我试试联系其他技术支持。”沈倦说,“系统是基于Unity引擎深度定制的,应该有懂图形学优化的团队能临时救急。” 他走回办公室,关上门,窗外的秋日阳光把桌面切成明暗分明的两半。 电脑屏幕上还开着十几个医学文献页面,但此刻他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知识领域。 沈倦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市三院的信息科主要擅长医疗信息系统,对这种高强度的实时图形渲染并不在行。 他想起去年参加一个医学影像AI研讨会时,认识了几位来自科技公司的工程师,但那些会议名片早就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莫宇。 阿莫。苏念在国内那家“星域工作室”的技术合伙人。 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两个月前,在市卫健委那个医疗科普数字化项目的启动会上。 阿莫作为星域科技派来的技术代表,话不多,但每次发言都直击要害。 会议结束后,两人简单交换了联系方式,阿莫当时说:“沈医生,如果您在VR医疗方面有任何技术问题,我们可以交流。” 交流。 沈倦盯着那个名字,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联系阿莫,就等于在苏念那个圈子里,重新打开一扇微小的门缝。 阿莫知道了,林薇可能就会知道,然后……苏念可能也会知道。 不是“可能”,以林薇的性格,百分之百会第一时间告诉苏念:嘿,你那位前男友来找我们阿莫帮忙了哦。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 沈倦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下午三点二十,如果现在联系也许今天下班前就能有初步方案。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铃声响了五下,接通了。 “喂?沈医生?”阿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某个开放办公区,“难得您打电话,是项目有什么新进展吗?” “莫工,抱歉打扰。”沈倦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纯粹是公事公办,“有个紧急的技术问题,可能在你专业范围内,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教?”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阿莫似乎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您说。” 沈倦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描述了问题:系统型号、症状表现、已经尝试过的常规排查、厂商的拖延态度。 他特意避开了任何可能涉及“个人”的措辞,全程使用“我们医院”、“这套系统”、“技术团队”这样的中性表述。 阿莫听完,问:“有错误日志吗?或者实时性能监控的截图?” “有,我马上发你邮箱。” “行,我先看看,不过沈医生,”阿莫顿了顿,“这种级别的实时渲染优化,特别是医疗级的精度要求,说实话我们工作室也没做过完全一样的案例,但如果问题出在渲染管线或者着色器效率上,基本思路应该是相通的。” “理解,任何思路都行,至少给我们一个排查方向。” 挂了电话,沈倦把系统日志和性能截图打包发到阿莫的邮箱。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手指无意识地碰触到白大褂内侧口袋,那里放着祖父那张泛黄的宣纸,纸张的质感透过布料传来,粗糙而真实。 【心疾需心药,非刀可解。】 祖父的字迹在脑海里浮现,沈倦忽然想到,也许技术问题也是如此,有时候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失效了,反而需要从完全不同的领域寻找“药方”。 这种跨界思维,是苏念最擅长的。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一阵发紧。 上海浦东,星域科技办公区。 阿莫挂掉电话,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收到的邮件附件。 压缩包解压后,里面是几十张性能监控截图和长达两百多行的错误日志。 他滑动鼠标滚轮快速浏览,GPU占用率曲线像过山车一样剧烈波动,显存使用率始终维持在警戒线以上,最致命的是几行着色器编译警告: 【Warning: Shader‘Medical_Tissue_SSS’ compilation timeout on line 143】 【Error: Real-time ray tracing kernel failed to converge after 128 samples】 “医疗级次表面散射着色器”、“实时光线追踪内核”——这些术语出现在一套手术训练系统里,让阿莫挑起了眉毛。 看来这套“幻影”系统采用的图形技术,比他预想的要激进得多。 “阿莫哥,怎么了?”旁边工位新来的实习生小陈探头过来,“看你表情好严肃。” “有个医院的VR系统出了严重性能问题,”阿莫指着屏幕,“用的技术栈很新,但优化明显没做好。” “医院?VR?”小陈眼睛一亮,“是那种可以虚拟做手术的系统吗?” “嗯。”阿莫已经开始写初步分析,“而且问题很紧急,耽误医生培训。” 他一边敲键盘,一边在心里权衡。 从技术角度看,这个问题确实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星域工作室最近开发的一款开放世界游戏,正好也用了类似的实时光追和复杂着色器,他们在优化上踩过无数坑,积累了大量经验。 但从人情角度看…… 阿莫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知道电话那头是谁。沈倦医生。 苏念姐的……前男友,虽然苏念从来没详细说过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林薇姐偶尔的只言片语,加上苏念回国后那种谨慎的沉默,都让阿莫明白:这段过去比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而现在沈倦主动联系了他。 这意味着什么?是纯粹的走投无路,还是某种……试探? 阿莫摇了摇头,把那些猜测甩出脑子。 他是工程师,工程师解决问题,不考虑情感变量,至少在工作时间不应该考虑。 他重新专注在技术分析上,十分钟后,一份初步诊断报告成形了: 【核心问题】:实时全局光照与次表面散射的渲染负担过重,导致GPU管线拥塞。 【可能原因】:1.着色器代码存在冗余计算;2.光线追踪采样策略过于激进;3.模型LOD(多细节层次)切换逻辑有缺陷。 【建议排查方向】:(附详细步骤和代码示例) 写到这里,阿莫停了下来。 这些诊断和建议,是基于他对游戏图形学的理解。 但医疗模拟有其特殊性,精度要求更高,容错率更低,而且涉及复杂的生物组织光学特性。 有没有可能,苏念姐在奥林匹斯接触过类似的技术挑战? 他知道苏念最近在做一个“灵能者技能系统”,里面也有大量半透明、发光、能量流动的特效,那些特效的优化思路,也许可以借鉴。 阿莫看了一眼时间:洛杉矶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 苏念应该还没睡,她最近经常加班到凌晨。 他点开微信,找到和苏念的对话窗口。上一次聊天是三天前,苏念问他国内游戏版号新政的影响。 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开始打字: 【阿莫】:念姐,睡了没?有个技术问题想请教。 【阿莫】:国内一家医院买了套VR手术训练系统,性能崩了,厂商拖时间,我看日志,他们用的渲染技术挺像你之前做的那个‘灵能体’特效,都是实时光追+复杂着色器。 【阿莫】:这是问题摘要和日志截图。【文件】 发送。 阿莫放下手机,继续完善他的诊断报告。 他刻意没有提“沈倦”的名字,也没有说“市三院”,只是“国内一家医院”。 这样既不会让苏念感到被冒犯,又能获得最专业的技术意见。 如果她愿意帮忙的话。 五分钟后,手机震动。 **【苏念】:还没睡,文件我下载看看。 **【苏念】:这个错误日志……他们用的是定制版的Unity HDRP管线,而且改了很多底层渲染函数。 【苏念】:着色器第143行的编译超时,大概率是里面有死循环或者递归层数太多,医疗模拟喜欢用物理精确的渲染模型,但实时环境下必须做大量近似。 阿莫眼睛一亮,快速回复: **【阿莫】:对!我也怀疑是着色器太复杂,他们模拟的是心脏组织,要次表面散射、血液透光、动态脉动…… **【苏念】:心脏?那更麻烦了,心肌的光学特性各向异性很强,简单用均匀介质模型肯定不行。 **【苏念】:我在奥林匹斯做过一个类似的项目——不是医疗,是模拟魔法水晶的内部光路,当时也卡在性能上,后来解决方案是:把实时光追换成预计算的辐射度传输+屏幕空间反射。精度损失5%,但性能提升300%。 【苏念】:这是当时的优化方案文档,你可以参考思路。【文件】 一个25页的PDF文档传了过来。阿莫点开,快速浏览。 文档结构清晰,逻辑严谨,从问题分析到方案设计到实验验证,完整得可以直接当教材。 这就是苏念的风格,永远不只是给出答案,而是给出获得答案的方法。 **【阿莫】:太感谢了念姐!这个思路应该能用上。 **【苏念】:不客气,不过阿莫…… 【苏念】:这家医院,是不是市三院? 阿莫盯着最后那句话,手指僵在键盘上方。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远处传来同事讨论需求的声音,某个会议室里正在头脑风暴,玻璃墙上贴满了便利贴。 他该怎么说? 撒谎?说不是?但苏念那么聪明,既然问了,多半已经猜到了。 说实话?说“是沈倦医生联系的你”?然后呢? 阿莫深吸一口气,决定折中: **【阿莫】:嗯,是市三院,他们心外科的医生在紧急求助。 **【苏念】:……知道了。 **【苏念】:文档里有几个关键参数需要根据具体硬件调整,你让他们技术人员注意测试不同配置下的表现。 【苏念】:我这边还有事,先下了。 对话戛然而止。 阿莫看着那个“知道了”,和后面迅速切换回纯技术话题的句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太了解苏念了,当她不想谈论某件事时,就会用最专业、最冷静的方式把对话框定在工作范围内。 就像用手术刀划出一条清晰的边界。 他摇摇头,把苏念发来的文档和自己写的诊断报告整合在一起,重新整理成一份给医院的技术建议。 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尴尬,他在邮件正文里完全没有提苏念或奥林匹斯,只是说咨询了有类似项目经验的图形学专家。 发送给沈倦的邮箱。 做完这一切,阿莫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开始点亮灯火,像一座座发光的巨型积木。 他想给林薇发个消息,说说今天这件事。 但手指碰到手机,又缩了回来。 算了,有些事,当事人自己没开口,旁人最好不要多嘴。 就让这座间接的桥梁,暂时只是一座纯粹的、技术的桥梁吧。 ------------ 第32章 我认识一些游戏把游戏做得很好的人 洛杉矶奥林匹斯工作室… 苏念关掉和阿莫的聊天窗口,却没有立刻回到工作中。 她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未完成的特效代码,但那些闪烁的光标和复杂的函数突然变得无比遥远。 窗外,圣莫尼卡的夜晚深沉如海,远处太平洋的涛声被双层玻璃过滤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背景音。 市三院,VR手术训练系统关于性能问题。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自动排列组合,拼凑出一个清晰的场景:沈倦站在某间实验室里,面前是出故障的大屏幕,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控制台,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打电话给阿莫时的语气:冷静,克制,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问题,绝不流露一丝私人情绪。 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 苏念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水已经凉了,顺着食道滑下去,带来一阵轻微的寒意。 她点开阿莫发来的错误日志,快速浏览。 确实是她熟悉的领域——实时光追、复杂着色器、医疗级精度要求。 这种组合在游戏行业都算前沿,移植到医疗场景,不出问题才奇怪。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两个月前自己做“魔法水晶”项目时的笔记。 那些熬了无数个夜晚才摸索出的优化技巧,那些在性能和画质之间反复权衡的痛苦决定,那些最终被证明有效的“黑科技”…… 现在,这些经验可能要用来帮助沈倦解决他的问题。 这个认知让苏念感到一种奇异的荒诞感。 分开七个月… 争吵,冷战,心灰意冷,各自前行。 她在洛杉矶攀爬职业阶梯,他在上海深耕专业领域。 两条平行线,理论上应该永远不再相交。 可现在因为一套出故障的VR系统,因为一个技术问题,因为阿莫这座桥梁…… 他们又以一种极其间接、极其专业、极其克制的方式,重新产生了连接。 苏念关掉笔记文档,重新打开她的特效代码。 屏幕上一行行指令像沉默的士兵,等待她的调遣。 她开始修改一段着色器代码,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规律地回响,像某种冷静的心跳。 但在这专业的外壳之下,某个更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 不是原谅,不是怀念,不是任何明确的情感。 只是一种……确认。 确认即使分开了,即使隔着太平洋和七个月的时光,他们依然活在彼此专业世界的辐射范围内。 她的知识可以解决他的问题,他的需求可以调动她的专长。 这种基于能力的、客观存在的连接,比任何情感纠葛都更坚韧,更难以斩断。 就像两颗在各自轨道运行的行星,被无形的引力场束缚着,即使最遥远的时刻,也知道对方在那里。 苏念完成了代码修改,按下编译键。 屏幕上的虚拟水晶开始发出柔和的光,内部的光路像有生命般流动、折射、汇聚。 很美。 也很孤独。 她保存文件,关掉电脑,办公室的灯光次第熄灭,最后只剩下她桌面上那一盏小台灯,在深夜里圈出一小片温暖的昏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 **【薇薇薇】:宝!下周我生日,你必须来!不准说加班! 苏念看着那条消息,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回复: **【苏念】:来,带蛋糕还是带酒? **【薇薇薇】:带你自己就行!对了,我听说…… **【薇薇薇】:算了,见面再说。 听说什么? 苏念盯着那行省略号,大概猜到了。 阿莫应该已经告诉林薇了,以林薇的性格,肯定要拉着她问个明白:沈倦找你帮忙了?你们什么情况?旧情复燃? 她不会承认的是,在某个很深的、连自己都不愿审视的层面—— 她其实有点期待这次见面。 期待听林薇用那种夸张的语气,把今天这件事描述成某种“命运的信号”或“破冰的契机”。 虽然她知道那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但有时候人需要一些来自外部的、热闹的解读,来冲淡内心那片过于清晰的、寂静的真相。 苏念关掉台灯,拿起包,走出办公室。 走廊尽头的电梯正在下行,红色的数字跳动:17、16、15…… 像倒计时,又像某种缓慢的苏醒。 气象台的红色预警在下午四点发布,但台风“海葵”的脚步比预报更快。 傍晚六点,当沈倦结束最后一台择期手术走出手术室时,窗外已是狂风骤雨。 住院部大楼的玻璃幕墙被雨水冲刷成模糊的水帘,远处街道上零星的车灯像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缓慢而艰难地移动。 “沈老师,急诊那边请求心内科会诊。”值班护士小张抱着病历夹小跑过来,雨衣还在滴水,“是个18岁的男孩,玩电竞比赛时突发胸痛、心悸,心电图提示频发室性早搏。” 电竞比赛?沈倦一边快步走向急诊,一边在脑海里快速过滤可能病因:应激性心肌炎?儿茶酚胺敏感性室速?还是更少见的致心律失常性右室心肌病? 急诊抢救室3床,男孩躺在监护床上,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 心电监护屏幕上的波形杂乱得像被揉皱的纸条,QRS波群宽大畸形,心率一会儿跳到140,一会儿又跌到50。 “患者陆子涵,18岁,大学生。”急诊医生快速汇报,“一小时前参加《星域》全国高校联赛线上赛,比赛进行到关键团战时突然胸闷、心悸、头晕。 现场同学叫了120,既往体健,无心脏病史,家族史:父亲有高血压。” 沈倦走到床边,男孩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嘴唇因为缺氧有些发绀。 “陆子涵,能听到我说话吗?”沈倦俯身,声音放稳,“我是心内科医生,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告诉我胸口哪个位置痛?像压着石头,还是像针扎?” 男孩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压……压着……喘不过气……” 典型的心绞痛描述,但在18岁男孩身上出现,极不寻常。 沈倦快速进行体格检查:颈静脉无怒张,双肺呼吸音清,心脏听诊可闻及频发早搏,心音强弱不等。 “急查心肌酶、肌钙蛋白、电解质、甲状腺功能。”沈倦下达医嘱,“准备做床旁心脏超声,联系他家长了吗?” “联系了,父母正从松江赶过来,路上堵车。”护士回答。 心脏超声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心脏结构基本正常,各房室大小、室壁厚度、瓣膜功能都在正常范围,射血分数65%,这意味着不是结构性心脏病。 那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心律失常? 沈倦盯着监护屏幕,那些早搏像不听话的士兵,在规整的心跳队列中不断“插队”。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比赛前有没有喝能量饮料?或者……有没有服用什么药物?” 急诊医生翻了翻记录:“送来时问过,说比赛前三小时喝了两罐红牛,还吃了……叫什么来着,对了,‘电竞兴奋剂’。” “‘电竞兴奋剂’?”沈倦皱眉。 “就是一些含有咖啡因、牛磺酸、β-丙氨酸的补剂,电竞选手用来提神和增强反应速度的。”旁边一个年轻的规培医生插话,“沈老师,我弟也打电竞,他说这东西在圈子里很常见。” 过量咖啡因+应激状态,确实可能诱发心律失常,尤其是对某些具有潜在心脏离子通道异常的人群。 “先静脉推注胺碘酮150mg,然后泵入维持。”沈倦做出决定,“密切监测,如果早搏减少,就支持这个诊断,如果无效……”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无效,意味着可能有更危险的病因。 药物推注后,监护屏幕上的早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十五分钟后,心率稳定在85次/分,律齐。 男孩的脸色逐渐恢复,呼吸也平稳下来。 “医生……”陆子涵虚弱地开口,“我……我会死吗?” 沈倦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不会。 但你需要告诉我实话,以前有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哪怕是很轻微的心跳乱?” 男孩摇头:“从来没有,就今天……今天比赛太关键了,我们队进了全国八强,下一场赢了就能去深圳打总决赛……我太紧张了,手都在抖……” “比赛结果呢?” “我们……赢了。”男孩的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晕倒前,放出了最后一个控制技能,队友跟上输出,团灭对面……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倦看着这个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却还在关心比赛胜负的男孩,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想说“游戏而已,值得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会为了一个游戏副本的首杀,熬夜到凌晨,眼睛通红却神采奕奕。 “你打《星域》?”沈倦问,语气尽量随意。 陆子涵的眼睛亮了一下:“医生你也知道《星域》?我主玩灵术师,国服前五百!”但随即眼神又黯淡下去,“不过以后……可能打不了了。” “为什么打不了?” “心脏都这样了,我妈肯定不让我碰电脑了。”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从初中就开始玩《星域》,攒了五年装备,练了三年的操作手感……还有我们战队,说好要一起拿全国冠军的……” 窗外的台风呼啸而过,雨水猛烈敲打着玻璃窗。 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而单调,像某种生命的倒计时。 沈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等你康复了,可以做心脏电生理检查,明确到底是不是离子通道问题。如果只是应激和药物诱发,以后注意避免诱因,适当玩游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真的?”男孩的眼睛重新燃起希望。 “但要听医嘱。”沈倦站起身,“现在,你需要休息,家长马上就到,我会和他们沟通。” 他走出抢救室时,陆子涵在后面轻声说:“医生谢谢你,还有……如果你也玩《星域》,可以加我好友,我ID叫‘子非鱼’,以后带你打本。” 沈倦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走廊里,陆子涵的父母刚好赶到。 母亲四十多岁,身上还穿着银行制服,显然是下班直接赶来的,妆都花了。 父亲是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手里攥着车钥匙,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医生,我儿子他……”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沈倦把他们带到医患沟通室,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解释了病情、诊断、治疗方案和预后。 当说到“可能和电竞比赛应激、饮用能量饮料有关”时,母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就说打游戏没好处!他非不听!白天打晚上打,饭都不好好吃……”她泣不成声,“这次是抢救回来了,下次呢?下次万一……” “陆太太,”沈倦打断她,“陆子涵的情况,更准确的说是‘潜在的心脏易感性+外部诱因’,游戏本身不是病因,过度的压力和不当的补剂才是。而且……”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更温和的角度:“而且他在游戏里表现得很出色,刚才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比赛赢了没有,这种责任感和团队精神,不是坏事。” 父亲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医生,您……您好像很了解这个游戏?” “不算了解。”沈倦说,“但我认识一些……把游戏做得很好的人。” 谈话结束时雨势稍减,沈倦送陆子涵父母回病房,在走廊拐角处,母亲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 “医生,这个……是我儿子晕倒时手里攥着的。”她翻开笔记本,里面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手绘的游戏角色图,“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后来迷上《星域》,就天天画游戏里的东西。您看……” 沈倦接过来,笔记本上的画技还很稚嫩,但细节丰富,充满热情,翻到某一页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 第33章 好像理解了 那一页画的是一个穿着繁复法袍的女性灵术师,正释放一个华丽的大招。 角色下方有一行小字: 【给念神的致敬练习,希望有一天,我的操作能有她的十分之一精准。】 “念神?”沈倦问。 “哦,那是他偶像。”母亲苦笑,“一个游戏里的高手,好像叫……‘念桥边红药’?他房间里贴满了这个人的攻略打印稿,说什么‘念神的走位是艺术’……” 窗外的风突然猛烈起来,吹得窗框咯咯作响。 走廊的灯光在沈倦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些难以解读。 “画得不错。”他把笔记本递回去,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等他好点了,可以继续画,艺术和游戏不冲突,只要适度。” 回到医生值班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台风过境,雨渐渐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如墨。 沈倦打开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念桥边红药《星域》”。 搜索结果跳出来几十页:五年前的副本攻略,四年前的职业教学视频,三年前的玩家访谈截图,两年前的…… 他点开一个播放量超过三百万的攻略视频。 发布者ID:“星域官方攻略组”。 视频标题:【灵术师天花板操作解析:念桥边红药的‘时空折叠’连招】。 视频开始播放,游戏画面里那个熟悉的灵术师角色在复杂的副本环境中穿梭,走位精准得像经过数学计算,技能释放的时机分秒不差。 弹幕层层叠叠: 【教科书级别的操作!】 【这一招我练了三个月都学不会!】 【念神收徒吗?学费你开!】 【听说念神是女生?更膜拜了!】 视频进度条走到最后,出现一行字幕: 【谨以此视频致敬《星域》开服以来最伟大的灵术师玩家之一,感谢你为这个职业书写的传奇。】 沈倦关掉视频。 值班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窗外,城市在暴雨后逐渐恢复生机,远处的霓虹灯映在湿漉漉的路面上,碎成千万片流动的光。 他想起陆子涵苍白的脸,想起那句“念神的走位是艺术”,想起那本画满游戏角色的笔记本,想起男孩说“我们战队说好要一起拿全国冠军”时眼里的光。 也想起很多年前,苏念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灵术师在她的操控下完成那些不可思议的操作时,她脸上那种专注而明亮的神情。 那种神情,和他站在手术台前,成功完成一例复杂手术时的神情,本质上是一样的—— 都是对自己所热爱之事物的极致投入,都是在某个领域攀登到一定高度后的笃定与从容。 只是那时候,他没有真正看懂。 或者说他不愿意看懂,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游戏是“不务正业”,是“玩物丧志”,是配不上他这种“正经事业”的。 直到今晚直到看见一个18岁男孩在生死边缘依然惦记着游戏里的胜负,直到从患者母亲口中听到“他把游戏攻略贴满房间”,直到重新点开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游戏视频…… 沈倦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爱过的那个女人,不仅在现实世界里是顶尖的游戏设计师,在虚拟世界里,她早就是一个传奇。 一个被无数玩家仰望、学习、致敬的传奇。 一个用操作和智慧,在另一个世界里书写了自己史诗的传奇。 而他曾经试图用“现实”的名义,去否定那个世界的重量。 手机震动,是阿莫发来的消息: 【阿莫】:沈医生,按建议优化后,VR系统性能提升明显,现在帧率稳定在60fps,延迟降到50毫秒以内,你们可以继续培训了。 沈倦看着那条消息,很久没有回复。 窗外最后一阵雨丝飘过,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深蓝色的夜空。 他最终打字: 【沈倦】:谢谢,也请替我谢谢……那位提供思路的专家。】 发送。 然后他关掉手机走到窗边,玻璃上还残留着雨痕,倒映出他自己的脸——疲惫,但眼神里有种沉淀下来的清晰。 台风过去了。 但有些东西,在风雨之后,才刚刚开始显露出它真实的轮廓。 洛杉矶从不下雨——这是很多没来过加州的人的美好想象。 但事实上,太平洋沿岸的冬季雨季可以持续数周,雨势不大,但绵绵不绝,把整个城市浸泡在一种灰蓝色的潮湿里。 此刻,奥林匹斯工作室21楼的落地窗外,正上演着这样一场典型的洛杉矶冬雨。 雨丝细密如织,在玻璃上划出无数道短暂的水痕,远处的圣莫尼卡码头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晚上十一点,办公区只剩下零星几盏灯。 苏念坐在自己的工位前,屏幕上是一张复杂的数据可视化图表,她负责的“灵能者系统”上线首周的玩家行为分析。 数据很漂亮:技能使用率均衡,没有出现某个技能过于强势或完全无人问津的情况;玩家在不同技能组合之间的探索积极性很高;最关键的是,系统的学习曲线设计得到了验证——新玩家能在三小时内掌握基础操作,而高端玩家则有足够的深度去挖掘进阶技巧。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一个既亲民又有深度的系统,一个能服务大众又不辜负硬核玩家的设计。 但此刻,这些漂亮的数字和曲线,却无法完全占据她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飘向那片被雨水浸透的、遥远的东方。 算算时差,上海现在是下午三点。 不知道台风“海葵”有没有登陆,不知道那座城市是不是也在下雨。 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又在值班。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念就用力摇了摇头,像要甩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下一份报告。 但思绪像不受控的潮水,一旦开了闸,就难以收回。 她想起两天前和阿莫的对话。想起那个关于VR手术系统的技术问题。想起她传过去的那份优化文档。 他……用上了吗?问题解决了吗?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但她没有问阿莫。 不是不想,是不能,一旦问了就等于承认她在意。 而她花了七个月时间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不能因为一个技术问题就轻易崩塌。 “还在加班?” 身后传来陈宇峰的声音,苏念转过头,看见他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递给她一杯。 “谢谢Charles。”她接过,咖啡的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很暖。 陈宇峰在她旁边的空工位坐下,也看向窗外的雨:“数据我看了,非常出色。总部那边很满意,特别是对你设计的‘技能组合推荐算法’,他们说这可能是下一个专利点。” “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苏念说这是实话,没有程序员的完美实现,没有测试员的反复打磨,再好的设计也只是纸上谈兵。 “你不用总是这么谦虚。”陈宇峰喝了一口咖啡,“Eileen,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苏念摇头。 “你有一种……罕见的能力。”陈宇峰斟酌着用词,“你能在艺术家的创造力和工程师的严谨性之间找到完美的平衡点。大多数设计师要么太天马行空,落地一塌糊涂;要么太拘泥于技术限制,作品缺乏灵气。但你不一样。”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认真:“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推荐你负责亚洲创新中心,那个位置需要的,就是你这种平衡感,既要有国际视野,又要懂本土市场;既要有技术前瞻性,又要有商业落地能力。” 亚洲创新中心,上海,负责人。 这些词像一串钥匙,在苏念心里打开了无数扇门,也关上了无数扇窗。 “Charles,”她轻声问,“如果我接受这个职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三年内,你要在中国建立一个五十人左右的团队,孵化至少三个有全球潜力的项目,并且证明这种‘离岸创新’模式的价值。”陈宇峰说得很直接,“压力会很大,挑战会很多,但……” 他看着她的眼睛:“但这也是你职业生涯能想到的最好跳板,成功的话,三年后你可以选择回总部担任更高职位,或者继续领导亚太区,成为奥林匹斯真正的决策层之一。” 雨声淅沥,远处传来模糊的警笛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遥远。 苏念低头看着手中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表面微微晃动,倒映出天花板的灯光碎片。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说。 “当然。”陈宇峰站起身,“不过有一件事,我想提前告诉你,不是作为上司,是作为朋友。” 苏念抬头。 “无论你最终做什么决定,”陈宇峰的语气很温和,但眼神认真,“都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你本该到达的高度,你值得最好的平台,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未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感情。”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但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苏念心里激起一圈涟漪。 陈宇峰走了,咖啡区又只剩下苏念一个人,和窗外无尽的雨。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里那个飞鸟头像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三个月前的工作沟通。 她想问:上海下雨了吗?台风严重吗? 她想说:我可能……要回来了。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发,只是退出微信,打开手机相册,滑到最底部——那里有几张她离开上海前拍的照片:外滩的夜景,工作室楼下的小咖啡馆,和林薇在机场的合影…… 还有一张,是她偷偷拍的沈倦的背影。 那天他在医院门口等红灯,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起一角,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坐在出租车里,隔着车窗按下了快门。 照片有些模糊,但那个挺拔的轮廓,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窗外雨势渐大,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平洋的涛声被掩盖,整个城市仿佛沉浸在一片湿润的寂静里。 苏念关掉电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经过办公区的一面展示墙时,她停下脚步。 墙上贴着奥林匹斯历代经典项目的海报:《诸神黄昏》《星际深渊》《幻梦之城》……在最新的一张海报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空白区域,贴着一行字: 【下一个传奇,由你书写。】 下面贴满了团队成员的照片和留言。苏念找到自己的那张——照片是她入职第一天拍的,穿着简单的白T恤,对着镜头笑得很放松,旁边的留言是她当时写的: 【希望在这里,做出能让玩家记住十年的作品。】 十年。 多么漫长又短暂的时间。 足以让一个游戏从辉煌走向沉寂,也足以让一个人从青涩走向成熟。 苏念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上自己的脸。 那时的她,眼里有光,心里有火,以为世界就在脚下,未来有无限可能。 现在的她呢? 她依然有光,但那光更沉静了;她依然有火,但那火更内敛了。她见过更大的世界,也经历过更深的低谷。 她学会了在激情和理性之间找平衡,在梦想和现实之间走钢丝。 她变成了更好的设计师,更好的领导者,更好的……自己。 但有些问题,依然没有答案。 比如:更好的自己,应该走向哪里? 电梯下行,失重的感觉让胃部轻微收紧。 镜面轿厢里映出苏念的脸——疲惫,但眼神清醒。 手机震动,是林薇发来的消息: **【薇薇薇】:宝!生日聚会改到明晚啦!地方定好了,发你定位!不准放鸽子! **【薇薇薇】:对了,有件事……阿莫跟我说了。 **【薇薇薇】:明天见面聊。 苏念看着最后那句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也好。 有些事确实需要面对面的温度,而不是隔着屏幕的文字。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门开的瞬间,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汽油和混凝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念走向自己的车,按下钥匙,车灯闪烁,像在黑暗中睁开的两只眼睛。 ------------ 第34章 你看,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坐进驾驶座,她没有立刻发动。而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雨声被隔绝在车外,世界缩小到这个三平方米的密闭空间。 她想起陈宇峰的话:“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你本该到达的高度。” 她想起陆子涵那样的玩家——那些因为她的设计而获得快乐、获得成就感、甚至找到人生方向的人。 她想起 ------------ 第35章 你其实还在意他,对不对? 沈倦坐在那里,很久没有动,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 李悦在这时开口:“时间差不多了。你觉得怎么样?” 沈倦缓缓站起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张空椅子现在又只是一张空椅子了,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我……”他斟酌着用词,“我好像……看到了她的 耕四郎最欣赏唐神一点的就是,他的大公无私,毕竟将心比心,如果是他拥有那些神奇的训练方式,他绝对不会交给除了自己亲人和亲传弟子以外的人。 “人家天王都说男人哭吧,不是罪。对了,到底是什么事?”纵使王歌脸皮比前两年估计厚了一丈,也经不起刘菲这么侃,赶紧转移话题。 本以为尤里乌斯的负伤能够争取一段儿时间的优势,但谁曾想到紧紧短暂几秒的功夫培提奇乌斯就再度找到了一个【手指】附身而来。 这些四处逃散的酒徒还没有跑出几步,惨叫声已经此起彼伏,他们不过是战五渣罢了,对唐神来说完全是游刃有余,而之所以杀掉他们不过是把事情闹大,闹大巴洛克工作社的人会着急赶来。 场下的无数观众瞪大双眼,一脸惊恐地看着SnakeTC的两人从楼上接连跳下,就像是一阵风一样,身手矫健敏捷。 黯淡的龙息将凯莎分解之后并没有多少衰弱,依旧维持着之前的方向落向下方的雷霆之海。 村民的拳头全部落在唐神的身上,而唐神手中却连刀都没有拔出。 人家开价三千紫清这样不可思议的价格,摆明了就是把他往外推,就是告诉他,去找那些票贩子去,只有通过票贩子,这些管事的才能不冒风险的落下好处。 因此,蒋杰冰他们五个都明白,能不能帮助师傅,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了。 “靠,这家伙难道跟我有仇不成。”唐风翻了翻白眼,也没有理会关永涛。 “再好好找找,你会不会把钱包放在你的提包里面了?”车上的男人提醒了一句。 秦慕宸青筋直暴,这是安念楚不曾看见过的,她害怕这样的他,她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身子略微有些发颤。 换做以前,方中如何敢想象,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会成为金海市呼风唤雨的人物,然而,方中更加明白,这一切,都是林峰给予的,同时,方中也十分庆幸,当初的自己,毅然跨出了那么一步,结交了林峰。 李秋水吃了亏,一转身破空而去,扔下狠话飞走了,她心里暗暗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此等武功高强的男子,世间之事绝不是他们尽皆掌握。 “叶少,这个你想必认识吧?”雅姬从怀中掏出一把瑞士军刀,轻轻的放在桌面上。 商业、工业、科技,医学李啸天无不遥遥领先,发展未来高科技,更是让李啸天立于不败之地。 他一下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在过去的同事眼中,他从孤独的阴郁男,变成了个赌技奇高、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也算是狄克给哈特的一个优待,也是他自身的出色表现才会让他有了这样的舞台。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要朕怎样相信你呢?”皇上一脸郁闷,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清晨,红日初升,温和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落在青玄门的山林之中,玉儿盘腿静坐,微微闭目,双手放于膝盖,呼吸之间轻柔却又均匀,吸之天地灵气入丹田,再将体内浊气呼出。 ------------ 第36章 他看到了苏念 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三个月前。 她想写点什么,想说“生日快乐,薇今天提到你了”,想说“听说你在做心理咨询,那很好”,想说“洛杉矶的雨季很长,上海的秋天很美”…… 但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很久,最终只是关掉了手机。 有些话,需要合适的时机。 有些问题,需要两个人一起回答。 江东流也不生气,因为奚落他的人是曲傲,一个很有实力也很有意思的人物。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不解,好不容易出来,却是为何又要回去。 对手的剑光由左边攻来,当的一声,燕真以剑向着左边一挡挡住了对手的攻势。 “自己什么时候成羽弟了?这个图卡凤应该也不一定比自己大吧?”陆羽暗道,不过人家这么叫,是人家的自由,陆羽暗忖他也管不了这么多,看来图卡凤是一个爱装长辈的姑娘。 八戒微微一笑,“除了河南张家,我不知道还能有谁家子弟用符篆用的这么顺溜的了!”张强听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张跃,你给老娘出来,我爸妈的鸽子你都敢放,我今天要不掐死你,我就跟你姓!”何雨慧走近院门就大声嚷嚷道。 其他的人也跟着吆喝着。拓跋杰命令拿下这位东胡将领,拖到帐前,痛打一顿,见这位将领晕了过去,拓跋杰喝道:“将他关起来,五日后斩首。”那些东胡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尤其是贺兰木昆只能听从安排。 随后又与李二等人谈论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天色渐暗,几人这才恋恋不舍的打算离开程府。 公会大厅内,一个俊朗的男人缓缓点头道,眼中透露的,是一丝沉稳。 不过,赤生瞳脸上却没有一点的慌乱和凝重,反而升起一缕奇怪的笑容,和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知道百合是宁浩的软肋,所以在宁浩去追击越前恭之前,就先一步将百合给抓了起来,这样他就逼迫宁浩就范了。 这个时候王者团战的强悍之处就逐渐的体现了出来。哪怕就是在这种劣势之中,王者依然能稳住自己的阵脚,不给对方任何可以致命的机会。 那人已经松开麻袋,伸手去拿别在腰间的刀具,但还没抽出来,就被徐长生握住他的手背,生生按了回去,接着一肘撞在他脸上。 虽然王珪没有表现出急于将王诗诗嫁出去的反应,但这些年来对于王诗诗也是冷淡了不少。 自此,帝俊自称天帝,以天道权柄册封其弟太一为“东皇”,二者有妖师鲲鹏辅佐,数百星神、妖神为将,正式为天地亿万妖族正名,成为洪荒大陆中第一大族妖族的至尊皇者。 璇儿没反应,虽然没说话,可是眼睛并没有闲着,做为一府的少主,说到选用人才她的目光甚至比赤生瞳还要老辣。 董如将衣裳换下,坐下来扯着自己的头发,心里闷闷不乐地想着。 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他,会一心一意地等待,可是悔婚对她来说却是难以想象的打击,她今年十六岁,如果真的悔婚,往后她该怎么做人,已经许配过一次的人又有谁会要她。 剑芒带着无匹的气势冲向了兔子,本来以为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她也没有在意,使出的力量也不是很大,可是,要杀一只这样的兔子已经足够了。 ------------ 第37章 她微微点头,不是礼节性的,而是思考后的认同。 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显然在查看他共享的PPT文件。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摄像头或者说,对着正在发言的他,露出了一个很浅的、但真实的笑意。 那个笑意很短暂,不到一秒,但沈倦捕捉到了。 不是对他个人的笑,而是对一个好方案、好思路的欣 方才在后台,华青衣还特地打了电话解释,两车相撞,但两方人都没大碍,她现在也在赶过来的路上。 趁自己老大将对方牵制住的同时,那名身高超过两米,提醒壮硕的阿部身体一震。 敌人被解决,他们也就返回了赛场,由于悟天和特南克斯打了个平手,最后被评为并列第一。 塚本健二是目前嘎国几大家族之一的塚本家族现任家主,这一点是外界都众所周知的事情。 闻人解开封印成为火行,赶忙追上去,妖化后的渠黄无法控制自己,随意屠杀村民,却不幸亲手杀死儿子跟羽丹,才短暂控制理智让羽青杀掉自己。 马玲玉帮着老太太洗了衣服,把院子屋内里里外外打扫,买了轮椅,推着老太太溜达了几天。 即便被敌人包围,艾斯德斯的表情依旧很是冰冷,手中长剑一扫,就要再次对爱神大打出手。 “五公主?五公主?五公主你怎么了?”身后刚跑了一步就停下来的白轶喊道。 易洛侧头看着身旁的鲛宁,而鲛宁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笑着拉起她的手,驱动结界,两人便一同穿过石门,进入了门外无尽的大海之中。 老人心中一动,悄悄收起符纸,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奇人。纵然没有这一枚符纸,单单这一沓钱,也有一两万。 转身走去后面的花坛,手指在树枝上弹了一下,两指粗的树枝啪的一声断了下来,手腕轻轻一抖,上面的纤细旁枝,连带树叶一起掉落,变成一根光秃秃的木棍。 沐恩让哈利拿着了,他自己则是将墙上那些钉着的资料全部取下,叠成厚厚一沓在手中。 想到昨日天上出现的异象,糜管事几乎想要转头回到家中,收拾细软带着妻儿逃命。 秦尘轻而易举的抓住了他的拳头,只是轻轻向外一拧,就让他疼的身形矮了下去。 周英雄一边淡淡说着,想了想,还是接过了这张丹方,一看之下,脸色大变,由震惊变成喜悦,最终又化为一声叹息。 桑若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手中语法惊恐的眼珠子,正想着用什么方法严刑拷问一下时, 屋里突然出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条布满金鳞的粗壮尾巴从一堆神晶珠宝中冒出来,扫地一般扫开一堆珠宝神晶,呼啦啦的停在了桑若身前,粗壮的尾巴尖微微勾着似乎想要将桑若圈起来。 林子里传来一阵惨嚎,孟戚拍了拍身上的落叶沙尘,提步向林外走去。 这段时间,陈元精进迅速,实力飙升,这家伙也得以摆脱长时间的休眠状态,借力修炼。 “刀疤,昨夜你的那曲战舞跳得真不错,我都有了想聘你当我们浪琴帝国宫廷舞者的想法了!”露西亚微笑着对利刃说道。 燕凌月不知道的是,从她离开皇宫来到王老居士的住处,再从王老居士的住处离开,她所有的举动都落在了谷云的监视之中。 一想到死,桑多浑身立马一个哆嗦,双腿不由自主地跪向了地面。 ------------ 第38章 所有人都被萨温的骇人举动给惊得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以至于连精灵们都忘了此时正是暗箭偷袭的绝佳机会。萨温一把撕裂了狂熊,并没有就此停下,他一个冲刺就奔向了另一头狂熊。 “知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沉默一阵,刘俊终于开口。 翔龙听罢微微笑了笑,随后转身对伊莉娜等人说道:“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说着,带着沙里娜等人消失在那儿。 龙升顺便把他上午在医院想抓掉下的杯子而抓不住的事告诉了秦东,他希望秦东替他分析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接着,也和秦东谈了伤口愈合的事,以及他的疑惑。 “婆娑,去给你的弟子看灵体吧,居然强行顶着上古天阵?无知者无畏。”少延紧接着走出擂台,朝着在一旁观战的婆娑讲到。 但李唐还是很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的儿子比较高人一等,对此我就呵呵而过。 司徒近南慢慢的坐下,身体往后靠着,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们缉毒还养线人”虽然有所耳闻,可是这线人的形象和想象中大不一样,彭思哲感慨道。 最科不远方秘羽恨克孤鬼察地东山虎果然是人老成精,能够被称之为东山虎的修者果然不简单,东山虎能够从少延的言语之间,判断出少延担心以及少延之后所该去留。 好在病房里静悄悄的。秦池似乎是睡着了。郭梓琳推开门看了看,他侧着身躺着一动不动,郭梓琳撇了撇嘴,让人家来,自己却先睡着了。耍她好玩是吧?等她摆脱了他的魔掌看她如何折磨他。 秦方倒是说得轻巧,把人家姑娘吃干抹净了,就不许人家来找了,真是霸道的可以。 宇浩阳接受了姑娘们高科技的记记提取,跟另一个自己躺在一起,作记忆输入。 “唔……”陆展颜唇上传来剧痛,双手用力推拒,却触到他的肌肤,炙烫得让人不安。 就在凌零想要看看是不是什么漏洞的时候,就在那北墙之上,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不能分开,恶心?’围绕着这句话,不明真相的“海带”开始发散思维的思考。 “大家都别慌!都坐下!这位是我师兄,是来参加我的婚礼的。”当耶律楚河看见秦傲天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淡定。 “对,王后言之有理,果然好计谋,哪就派国师大人去山城坐镇,不知国师大人可愿意前往”王上见王后说得有理,立即赞同。 “这桥,会不会塌了?”果然,风华十分认真地看着银龙,如是问道。 刚刚放入口中,咀嚼了一下,顿时属于这个菜的香气,盈满了口中。 那看似体型庞大、威力无匹的乌龙,在撞到叶浩轩的身上的时候,却好像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对叶浩轩没有任何的影响。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何启明表情僵硬,搞不好,家族还真就毁了。 他知道,这或许已经是最后一次看着自己的这些士兵,给他们训话,由此不禁情绪激动,热泪盈眶,为了不让士兵们察觉自己的情感迸发,说完立刻便转身扬长而去,大勇紧跟在身后。 林浩还是不忍心放弃,直到漩涡已经蔓延到地下电梯出口不足两尺的距离,已经完全不可能再有机会生还,这才满是不情愿的离开。 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巨大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大喊,可是听这个声音,似乎有些平静,没等他们弄清楚是什么,面前的传送带开始动了起来。 除了这些,威廉也很明显地感受到这片广阔的土地实在是太过空旷了一些,在这片土地上只有少数肥沃的土地被耕种着,而其余地区则大多被拿来放牧,农业人口数量并不多。 她深吸口气,发现二十多年来没有不正常的心脏,竟然跳动的有些不正常了。 没想到自己随便碰到的一个路人,都是大有来头。不过,想起曹思云的灵性一剑,他也不得不感慨。 有了这句完整的台词,再加上信众自带的信仰之线,但构成了火球术的密匙,神术池便会对信众敞开,可以让信众抽取神术池里图腾之力的点数,然后形成火球,用于杀伤敌人。 星儿一直低着头,听到乔慕云唤她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紧张不安的脸来。 渡劫境的强者若能有这么一颗蟠桃,炼化之后,修为必然会愈发精纯。 至于那几个召唤师,则坐在一张户外餐桌旁,一边喝着冷饮,一边悠闲的聊着天。 他不指望自己三阶玄灵力可以探测这位高手的等级,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么荒唐的事,就连一丝一毫灵气都没感觉出来? 那蛇妖受伤之后狂性大发,一把抓住萧震的盾牌,一下子就给甩了出去,萧震却立刻抽身后退,一个后滚翻躲过了蛇妖的扑击,然而失去了盾牌,萧震又不敢抬头,却是不敢再上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