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道君与神女。 [你归来的那日，连山风都识趣地温柔，拂动我新裁的罗裙。] - “听说了吗，道君这次除魔的路上，悟透了凌霜剑意，他仅用一剑，便扫荡了整个沉渊魔窟！” “那清阙道君距离飞升，岂不是又近了一步……” “可不是嘛，九州百宗放眼望去，咱们的清阙道君必定是飞升第一人！” 中州正值深冬，太玄山脉寒风凛冽。 清阙道君今日回宗。 翠翠埋头走在队伍的最后，清阙峰的弟子都在热火朝天的议论着，无人在意这位被道君深藏于问心崖的小妻子。 她听着众人的聊天，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翠翠想到自己也曾骄傲的对挑衅她的小狐狸比划，‘我的夫君是天下第一修士’，而臭屁的小火狐狸却嗤笑一声问她，“你一共才见了几个修士”？ 小狐狸嘲笑她是井底之蛙。 翠翠才不跟它计较呢，在她心里，夫君就是最最最好的！ 今日，外出半年的夫君终于回来啦！ 翠翠跟着人群来到山脚下，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幸好她是穿着这件崭新的绿罗裙和夫君重逢。 就是走的时候太匆忙，忘记涂胭脂了。 翠翠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摆，又将被风到脸颊上的发丝捋到耳后。她握紧木剑，目光灼灼的看着远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林，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 心脏的跳动越发剧烈，巨大的喜悦夹杂着阵阵紧张的情绪，如海啸一般快要将她淹没。 太玄道宗的马车，缓缓停在山脚处。 熟悉的清冷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道宗十二峰都来许多弟子，为首的掌门亲自相迎。 清阙道君立于皑皑雪中，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天地顿时失色。 男子的容貌是月华凝就的疏离，肤色冷白胜雪，映得眉宇间那点朱砂痣愈发殷红，似寒梅落于冰湖。 “你终于回来了！哈哈！”太玄道宗的掌门走上前，中年男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收到师弟的信，已命人将寒潭备好，不知师弟是要作何用途？” 林疏鹤眸色平淡，好听的声音如清雪一般疏离。 “救人。” 他话音刚落，身后车帘拉开，一只纤纤素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随着车帘的幅度，一抹雪色倩影落至清阙道君身畔。 宗门弟子无不愣住。 清阙道君回来了，但他不是只身一人，而是带回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 女子弱质芊芊，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清通潋滟着水雾，她缓缓抬起双手，行道门之礼：“掌门。” 太玄道的掌门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中年男人震惊的瞪大眼睛：“神、神女？” 一石激起千层浪，终于有弟子知道为什么看她看上去那么面熟！ 那不是太玄道门的神女吗！ 两百年前在与魔族的大战中陨落！ 这个时候，道门弟子才想起一直被他们忽略的人。他们纷纷转头，看向站在最边缘的青衣少女。 少女名叫翠翠，清阙道君三年前悄无声息迎娶的小妻子。 除此之外，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 翠翠是神女的转世。 神女死时一缕灵魄落于一棵矮小的翠竹上，清阙道君细心呵护了两百年，翠竹终于化了人形。 世人皆知，清阙道君与神女两情相悦。 神女死后他日夜守着这株矮竹。 矮竹翠翠便是神女的转世。 道君迎娶翠翠，也是为了圆心中的一个梦。 他爱神女，爱的如痴如狂。 翠翠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是一株矮竹，被清阙道君养在窗台边，问心崖的晨曦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很快化了人形。 从她有意识起，就一直听到“神女”二字。 翠翠知道，自己是神女的转世。 尽管她的外貌和神女没有一丁点相似，但她的身上有神女的一缕灵魄。 起初，太玄道宗的掌门对她满含希冀，盼望神女风华重现世间。 但当他发现翠翠是一个修炼废材后，便摇摇头再也没来看望过她了。 天阙道君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他依旧和往日一样照料她。 门内弟子，也时常会拿神女与翠翠比较。 翠翠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她实在与神女有着天壤之别。 无论是修行，还是外貌，她都远不及神女。 更何况，翠翠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小结巴。 久而久之，再无人刻意将翠翠与神女联系到一起。 再加上成亲后翠翠鲜少与门内弟子走动，大家几乎都要忘记了宗门内还有这么号人物。 谁也没想到，天阙道君去了一趟沉渊魔窟，神女竟然复活了…… 众人看翠翠的表情，比他们还要惊愕，想来道君私底下并未提前告知于她。 他的书信，只寄给了掌门，没有寄给他住在问心崖的小妻子。 翠翠手里的木剑，是道君送她的木剑，此时此刻好似有千斤重。 她的手轻轻颤抖，几乎快要握不住。 太玄山脉，凛冬的风刮得她眉骨疼，连带着她体内流淌的血也快要被冻住。 她的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攥住，鼻腔吸入枝头落雪，寒冷逐渐侵袭。 翠翠梦到了很多次，道君回来的场景。 她一定会笑吟吟的迎上去，用手比划，‘夫君，你回来啦’。她想象中的林疏鹤会淡淡颔首，任由她跟在自己身后，他们一前一后踩着一路的积雪朝两个人的家走去。 而现实却是，随着那两抹天之骄子的身影逐渐靠近，众弟子纷纷侧身让出一条山路。 人群中，有人时不时看向翠翠所在的位置。 山中雾浓，林梳鹤身姿卓越，一袭云纹广袖道袍不染尘埃，亦不沾俗色。 他身畔紧紧相随的女子，倾世之姿，两人并肩行走，众人无不惊叹他们的般配。 三百年前，道君与神女就是修真界最广为人知的郎才女貌。 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结为道侣是迟早的事。 与魔族大战中，神女殒命。 道君与她的转世结缘。 而神女的转世…… 清阙峰的内门弟子饶是平时与她不熟，这会儿也露出了同情之色。 正主都回来了，道君要怎么处置这个替身啊？ 恍惚间，二人的身影已来至青衣少女面前。 翠翠捏紧衣摆，看着许久不见的林疏鹤，鼓起勇气轻唤：“……夫、夫君。” ------------ 第2章 “如果我跟你走。” [今天是我第一次想要离开你。] - 太玄山脚，大雪铺路，松树梢上的积雪被风垂落，坠到了青衣少女的鼻头上，她脸颊冻得通红，就这样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翠翠怕他看不到自己，连忙抬手比划。 [这一路，还好吗？] 林疏鹤只看了她一眼，略微颔首，翠翠甚至来不及露出笑靥，他便已经偏移视线朝着山上行去。 他身后跟着的女子，留意到他刚才的举动。 神女看向那名藏在人群后方的青衣少女，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后，她微微拧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她跟上清阙道君的步伐。 翠翠看着他们远去，脸色微白，周围弟子的眼神更加同情了，太玄十二峰，清阙峰弟子终是忍不住开口：“小夫人，先回问心崖休息吧。” 少女的修为，本就不高。 她甚至比不上宗门里的杂役弟子。 这么冷的天，再站在这里要冻坏的。 翠翠看着前面已经登入山门的修长背影，入太玄山内，方可御剑飞行。 她的夫君召唤出本命灵剑。 载着神女一起，朝山巅飞去。 这下，翠翠脸上的血色全都消失了。 日思夜想的重逢，林疏鹤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留给她。翠翠咬着下唇，她艰难的抬起脚，跟着宗门弟子一起上山。 入门后，弟子们纷纷召唤灵剑。 只有翠翠抱着一把小木剑。 她修为极低，还没能掌握御剑之术。 最后，是同门内的一位女弟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来到翠翠身边，邀请她和自己一道回清阙峰。 红色小狐狸正懒洋洋的，躺在院中的石桌上晒太阳。 它看到青衣少女眼眶红红的回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早就跟你说了，太玄道宗不适合你。你在这里蹉跎时光，还不如跟我一起下山。” 翠翠心中苦涩，她连手指也抬不起来。 只摇摇头，没有搭理小狐狸。 她回问心崖后，从旁人那里得知，夫君带着神女去了寒潭。神女的伤，需要治疗七日。 而她的夫君，也在寒潭守了七日。 七日后林疏鹤回到问心崖。 翠翠宿在软榻，听到推门声，她错愕回头。 晚风吹入一阵寒凉，她鼻头微红，很快裹着被子侧过身，将自己藏了起来。 翠翠等他的这七日，心里难受极了，她很想质问，夫君，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可一见到林疏鹤，这些问题就只能咽回肚子里。 ……她不敢问。 翠翠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林疏鹤朝屋中走去，瞥了眼软榻上的娇影：“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传出：“练，剑。” 翠翠自从化人形，说话一直不利索，只能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她心里抗拒，有时候干脆不说话，用手语表达。 林疏鹤坐到床畔：“还有呢？” 还有…… 翠翠呼吸微窒，她垂下眼睑，手指紧扣软榻的边缘，指尖略微发白。 以前，道君这么问的时候，她会羞涩的说，“想你”。 可今天她不想说想他。 房间陷入寂静。 翠翠听到道君略显沉重的呼吸，她慢慢转过身，看到床畔边上坐着的身影，男子脸色苍白，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迹。 她慌忙坐起身：“今天……” 今天，是特殊的日子。 是情毒发作的日子。 林疏鹤坐在床边，他的眉眼生得极好，长睫如覆新霜，冷白的皮肤被灯火染了一抹红，眉间的朱砂痣因他憔悴的面容而多了几分朦胧。 他微微抬眼，偏淡的瞳色看不出丝毫情绪：“翠翠。” 林疏鹤唤了一声。 翠翠下榻，赤脚朝他走去。 她坐到男子身畔，和之前一样，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擦去他唇边血迹。 “要，解毒？”翠翠问。 林疏鹤淡淡的“嗯”了一声。 翠翠抬起上半身，凑到他面前时，顿了顿，看到道君如琉璃一般的浅褐色瞳仁，无波无痕，无论亲吻多少次，他从不闭眼，从不动情。 她吻了上去。 心尖微颤。 翠翠以往解毒时，会觉得羞涩、甜蜜、忐忑不安，而这一次忽然多了一丝苦涩，她轻轻咬住道君的唇瓣，辗转、舔舐。 三年前，道君身中情毒。 唯她能解。 那夜林疏鹤将她压至桌畔，良久。 结束后，他的拇指轻抚翠翠被亲到微肿的嘴唇，眉目寡淡，语气平静：“明日我们成亲。” 这是他给的交代。 是只有翠翠才知道的缘由。 身前，清阙道君的气息逐渐恢复平静。 翠翠知道，解毒成功。 她慢慢向后撤离，抬起眼视线刚好落在他艳红的唇瓣上，被她啃出了靡靡之色。 翠翠脸色通红，她低头，手指轻轻攥住林疏鹤的道袍。 清阙道君垂眸看她。 翠翠的双手在面前比划。 [明天我们一起去集市吗？要开灯了，听说好热闹的。] 翠翠很少主动提要求。 但明天是她的生辰，所以她才会说这些。 她希望在生辰这天，道君能陪她一起度过。 林疏鹤脸上的倦色不复存在，他那片刻的病气一扫而空，又变成了往日不可高攀的清阙道君。 “明日有事，回不来。”他直接拒绝。 林疏鹤起身，翠翠难掩心头酸楚，她跟着站起身，用力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回眸，看到少女眼眶泛红，她的双手用力比划。 [你要去找神女，是吗？] 林疏鹤：“是。” 翠翠快哭了：“为、为什么？” 林疏鹤的目光淡如寒烟：“她伤得很重。” 心骤然一缩，密密麻麻的疼传来，翠翠赌气似的比划。 [我不要你找她，我不要你救她——] 林疏鹤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胡言乱语。 翠翠还想再比划什么，最终无力的垂下双手。 林疏鹤看到翠翠瑟缩的肩头，以及…… 他伸手，食指接住少女下颚处滑落的泪滴：“神女的伤还未痊愈。翠翠，你要懂事，别为难她。” 说罢，他转身离开。 房间只留下翠翠一人。 许久后。 翠翠揉着通红的眼睛，她转头看向窗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红色小狐狸。 “如果……” 少女声音微哑：“我，跟你，走。” ——如果我跟你走。 她抬手比划接下来的话： [我们要去哪？] 中州好冷，太玄山好冷，翠翠不想待在这里了。 ------------ 第3章 你想亲我吗？ [为何高悬的明月，不独照我？] - 小狐狸蹲坐在窗口，月色落在它尾巴尖上，一小撮白毛像是浸了雪。 它瞪圆眼睛：“你终于舍得走了？” 翠翠沉默。 她从穿越到这个修真世界，就一直住在太玄道宗，在这片仙山度过了四个春夏秋冬。 突然要走，前途一片茫然。 但是。 翠翠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知道的呀，神女回来了，她的存在似乎都变得没有意义。 太玄掌门总是殷切的希望她有朝一日顿悟，成为剑修天才，像神女一样大放光彩。 神女能救世。 而翠翠只是个修炼废材，她连最简单的御剑术都不会用。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小修士，竟然成了修真界第一修士，清阙道君的妻子。 要说不是因为神女，谁信呀？ 翠翠当然知道，因为她是神女的转世，道君才会在她还只是一盆翠竹的时候，悉心照料；才会在她初化人形后，不厌其烦的教她宗门的规矩，修士的心得，入门剑术的一招一式。 而情毒，是意外。 成亲后有次道君醉酒，半睡半醒间，他望着翠翠的眉眼，唤了声“梦璃”？ 他带着醉意的眼眸，空蒙潋滟，在看清身前少女的容颜后，微微垂下，眉间的一抹朱砂痣也淬了几分冷意。 翠翠的心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泛起丝丝疼意。 梦璃是神女的名字。 道君果然将她当成了神女。 所以中了情毒的那日，才会吻她。 ……这不是应该的吗？ 像她这样平凡普通，在修真界一抓一大把的女修，有什么值得被清阙道君注意到的呢？ 要是…… 她也是修炼天才就好了。 翠翠也曾幻想，自己一招悟透剑道，在大赛中夺得魁首，成为耀眼夺目的存在。 那样，她喜欢着林疏鹤的心意，是不是就能变得光明磊落一些。 而不是只敢看着夜晚池畔上摇曳的月影。 连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明月，都好像是她的痴心妄想。 即使成为了他的小妻子，也被他搁置在问心崖，从不带她出门。 抛却“神女转世”这一层身份，翠翠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 翠翠推开门，院子里的风呼呼吹入，她一双明亮的黑眸盯着地上摇曳的小狐狸的影子。 ……该走了呀。 神女都回来了，这场梦，该醒了呀。 翠翠轻轻吸气，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小狐狸，双手慢慢比划。 [我们要去哪里呢？我修为很低，你也是，我们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我这里攒了一些灵石和灵丹，不知道够不够我们用。] [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无处可去。你呢？] 小狐狸眯着眼睛看少女比划，在看到她说‘我修为很低，你也是’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 它蹲坐时，尾巴将自己的爪爪圈了起来。 “三个月后，道门大比，中州百宗都会来太玄山。你只要能进入前百，就能得到拜入朝仙宗的机会。” 朝、朝仙？ 翠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宗门。 这是与太玄道宗并立中州两大宗的另一个道宗，朝仙宗！ 小狐狸懒懒散散的说：“修为突破，大赛进百，众目睽睽之下拜入朝仙宗，与清阙道君和离，堂堂正正的离开太玄道宗。” 翠翠的心脏怦怦直跳。 小狐狸勾画了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我？” 她缓缓提起一口气，连忙摇头摆手。 翠翠看了小狐狸一眼，眼睛里带有一丝嗔怨。 [我连御剑术都不会，怎么可能在大赛中进入前一百名？] 这比她喜欢清阙道君更加扯淡。 不是翠翠不想修炼，是她真的不是那块料。 就像是，让幼儿园小班去参加奥数比赛，可能吗？ 听到小狐狸的设想，翠翠很快打起退堂鼓。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果然啊，离开不是那么简单的，方方面面都要考量。 ——离开这里，好麻烦的。 小狐狸冷哼：“又不想走了？看来林疏鹤还是没让你哭够。” “晏云灼！”翠翠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它。 [我会走的！] 少女用双手重重比划。 她转过身，不再看它。 小狐狸丢下一句“等你决定好了，再来找我”便跳上墙头，离开了院子，不知踪迹。 这一夜，问心崖只剩翠翠一个人。 太玄山脉一共十二峰，清阙山峰位于北面，到了冬天彻骨冰冷。 屋里有道君设下的取暖结界。 翠翠不敢逗留，转身进屋，将风雪阻在外面。 翌日，翠翠自己下山，去集市看灯会。 路上遇到了同门弟子，昨天载她御剑上山的少女热情的带着同伴向翠翠打招呼。 他们结伴同行。 少女名叫“紫鸢”，是清阙峰的内门弟子，来太玄道宗也有十年了。 他们一起逛灯会。 翠翠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是她生辰，只在灯会上放了一盏许愿的河灯。 等她回到问心崖，夜已经深了。 院中落雪堆积，踩上去吱呀作响。 道君没回来。 就和过去半年一样，日日夜夜，问心崖只有她一个人。偶尔小狐狸会过来，自从救了这只狐狸后，它像是怕翠翠会饿死、冻死，所以每隔几天就来看一眼。 翠翠穿过灵气缭绕的长廊，来到熟悉的竹园，推开门，看到院中的石桌上，放着一个首饰盒子。 她眸色微动，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 翠翠打开木盒。 一支雕刻着杏花的木簪出现在她眼前。 上面萦绕着道君的气息。 这是林疏鹤送她的，生日礼物？ 翠翠眼睛瞬间红了，心里像是涨潮了一般，又饱满、又委屈，眼泪一滴滴砸落，她用手背去擦，越擦越多。 干什么呀？ 你既然已经推我入深渊，为什么又要赐我一束光？ 刚下定了决心要离开。 却在此刻动摇。 翠翠清晰的感觉到，她心底里的不甘。 屋中的蜡烛点亮。 一道暖黄的余光透过窗纸，洒落在院中的积雪上。 白玉色道袍，倚着门，看着夜半归来的少女，她抱着木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翠翠。”林疏鹤唤她。 他眉眼如霜，面如玉，凛然如崖顶孤松，清绝似云间鹤影。 翠翠跑到了他面前，她攥紧簪子：“你，不是……” 她开始比划。 [你不是不回来，怎么又……] 林疏鹤垂眸看她，抬手将她手中的杏花木簪拿起，插在了她的发间：“你想解毒吗？” ------------ 第4章 休书？ ——你想解毒吗？ 听到林疏鹤说出的这句话，翠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每次，夫君说的解毒，都是唇齿相依。 可昨天已经解过了毒了呀？ 翠翠有些不解，她抬头看着身前的男子，从他浅淡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林疏鹤微微俯身，略显冰凉的吻落在少女唇边。 他眼睑微敛，神色淡然，和以往无数次的“解毒”一样，内心毫无波澜。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逝。 却让翠翠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她脸好红，紧紧捏着碧色裙摆，呼吸都变得急促，在温度撤离的时候，少女的眉眼不自觉闪过一丝失落。 林疏鹤的脸上鲜少有情绪，他看着面前的翠翠，杏花木簪与她很是相配。 少女瓷白的脸颊染了一抹荔枝红，杏眸里浮现出旖旎的水雾，她眼角的一滴泪痣，平时毫不起眼，今日在月色下变得生动起来。 林疏鹤盯着她的泪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翠翠打了个喷嚏，他侧身，示意她进屋。 翠翠一脚踏入温暖的屋中。 太玄道宗的冬天极冷，她修为低，连取暖都艰难，大多数时间都不会离开这间院子，尤其屋里，有道君设的取暖结界，她喜欢坐在木椅上，边烤火边剥桔子。 问心崖是清阙山峰一处隐蔽之地。 平日里宗门弟子不得令不敢擅自进入。 一座崖峰，一方竹园，云雾缭绕，仙府别致。这里从早到晚，清幽静默，仿若世外桃源。 夜晚，更显僻静，只能听到撕扯的风声。 一只流萤飞到林疏鹤身前。 是太玄道宗常见的传音。 他神识微转，流萤里传出女子清脆空灵的嗓音：“清阙道君，我已从寒潭出来，你在何处？” 屋内，翠翠剥桔子的手微顿。 是……神女的传音？ 神女的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没想到，你也有失约的时候。这次，算你欠我。阿鹤……速归。” 流萤散去。 林疏鹤刚转身，就看到一抹碧影冲到自己身前。 他还未开口，翠翠将剥好的桔子塞到了他手上。 “甜的。”她闷声道。 林疏鹤低眸看了眼手中的桔子，指尖的触感有些黏腻，是剥桔子时流出的汁液。 他用白色手帕裹住橙红的桔肉：“晚间风大，关好门窗。” 翠翠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蔫蔫的，没有回话。 林疏鹤的气息很快远去。 知道他会走，所以翠翠没有挽留。 “阿，阿鹤……”翠翠呢喃。 她从未这样唤过道君，也从未听其他人这样唤过他。 如此亲昵。 清阙道君对众人来说，高高在上，遥不可攀。可他自幼就与神女相识，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有神女能这样唤他。 他们见面后，会是怎样的？ 神女唤他“阿鹤”，他唤神女“梦璃”。寒潭边，月色摇晃，他们会相拥吗？ 他们会再续前缘吗？ 想到【续缘】两个字，翠翠突然觉得好笑。转世续缘，她就是转世啊，续缘到一半正主复活了，这多好笑。 翠翠想笑的，她嘴角弯起，嘴唇微微颤抖，眼底却一阵发烫。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她背过身，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白玉瓶，打开后，飞出一只小流萤。 “道君。” 翠翠舌尖发苦，她语气微颤：“我想，修行。” 清阙道君收到了她的传音。 翌日，问心崖来了一位清阙峰的内门弟子。 紫鸢笑吟吟的说道：“小夫人，主教让我来接你。” 翠翠一夜未眠。 她双手在空气中缓缓比划。 [叫我名字就好。] 紫鸢眨了眨眼睛：“好，我知道啦！” 清阙峰的主教，负责内门弟子的日常修炼。 翠翠刚化形的时候就去过问道崖，每日遍体鳞伤的回来，修行对她而言实在太难，她借故生病逃脱修炼，道君也没多说什么。 前往问道崖的路上，翠翠瞥见一抹狐影。 她一步三回头。 却没再看到那抹红色狐影，就像她出现幻觉了一样。 问道崖，清阙峰内门弟子专门修炼的地方。空旷的修行场地，林立硕大碑石，上面刻着所有弟子的排名。 【乔怜翠】三个字，出现在碑石的最底部。 翠翠看到后一点也不惊讶。 现在的她，是清阙峰修行最低的弟子，还比不过宗门内的杂役。 见她来，许多内门弟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神女回宗后，翠翠的身份就变得尤其尴尬。 大家都想看清阙道君怎么处理这段姻缘。 翠翠站在队伍最后，她腰间别着木剑，和众人一起吐纳练气。 清阙峰主教，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名为陈玄知。 他对这只翠竹化形的少女有印象。 她天赋极差，毫无练剑的灵气，初来乍到的那段时间，每次崖内切磋都是最后一名。 后来她也偷懒去了，没再回来。 身为道君的妻子，不认真修炼，光靠着灵丹稳固修为，陈玄知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 他语气冷漠：“乔怜翠，你到现在都还没辟谷？” 翠翠忽然被点名，有点心虚，她摸了摸鼻头，侧过头盯着纤尘不染的地面。 晨练结束。 陈玄知冷哼一声：“其余人都去大殿，你，留下来继续练习归纳吐气。” 一直到傍晚，翠翠终于结束练习。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大殿走去，还未入门，就听到弟子们的闲聊。 “你们猜，道君什么时候会休妻啊？” 翠翠的步伐蓦地顿住。 “休妻？为什么？”紫鸢不解。 一名男弟子笑了笑：“清阙道君和神女两情相悦，神女回来了，他们自然要结为道侣。” “对啊！神女的身份那么高贵，怎么可能接受二女共侍一夫？” “所以说，等清阙道君忙完，他肯定会给翠翠写和离书。” 有人发现了翠翠的身影，连忙拉了拉同伴的衣袖。 翠翠进入问道崖的大殿，面色微白，看上去六神无主。她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被休弃…… 清阙峰的弟子都默契的闭嘴，他们之中有人露出了同情之色。 好像翠翠已经被道君抛弃了一样。 殿外，小狐狸的嗤笑传入每个人的耳里：“就算缘尽，那也是翠翠给他林疏鹤写休书！” ------------ 第5章 翠翠的灵兽。 大殿之上，众弟子哗然。 他们纷纷转头，看到玉石大门外，那道红色的狐影。 看上去是只“幼狐”，火红的毛发，蓬松的尾巴尖淬了一点雪色。 它蹲坐在门外，微微抬起下巴：“他林疏鹤是什么东西？值得翠翠——”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扑来的少女一把捂住。 翠翠杏眸瞪圆，仿佛在说，别乱讲！ 这里可是太玄道宗的清阙峰，内门弟子都是清阙道君的狂热粉丝！ 小狐狸的话让许多人不满。 “哪来的妖物，敢在太玄宗门大放厥词！” “连化形境都没达到，好大的口气！” 翠翠抱起小狐狸，她看向紫鸢：“我，先走！” 紫鸢连忙点头：“你去忙吧，翠翠。” 翠翠抱着小狐狸匆匆离去。 刚走下台阶，迎面撞上其他峰门的弟子。 和清阙峰弟子不同，他们因为清阙道君，虽然觉得翠翠配不上道君，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太过分的话，最多无视她。 来的是白芷峰弟子，一男一女，蓝袍少年看到迎面走来的青衣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嘲讽道： “神女都回来了，怎么还有人死皮赖脸的缠着清阙道君？” 与他同行的白衣女子，不咸不淡的呵斥了一句：“闭嘴，不要对清阙峰的小夫人不敬。” 少年冷哼一声，他又看了眼翠翠怀中抱的火狐狸：“连灵骨都不完整，不愧是小夫人养的兽宠，你们真是绝配。” “阿晋！”白衣女子冷斥，“今日切磋，你若拿不到好的名次，看你怎么跟峰主交代！” 少年不吱声了。 他跟着白衣女子进入清阙峰大殿。 小狐狸慢悠悠的摇了摇尾巴，它想到少年说的话，笑出了声。 翠翠低着头，像蔫了的黄瓜，抱着小狐狸朝问心崖走去：“你还笑？” 她被人说废材已经习惯了。 翠翠无论怎么修炼，永远都练不成御剑术。 可是小狐狸……她不想小狐狸也被人这样说。 翠翠踩着积雪，沿着蜿蜒小道，朝着问心崖的方向行去。 路过亭子，她将小狐狸放到石桌上，认真比划。 [你不要再说清阙道君不好了，这里是天玄道宗，你如果惹了众怒……] 小狐狸眯眼看她：“怎么，怕我连累你？” 翠翠手上的动作微顿，她摇头，手指在冷风中画圈： [我现在还保护不了你。] 这只小红狐是翠翠在崖底捡的。 它当时伤得极重，血肉连着皮骨，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完好之处。 这几年，翠翠也了解了她穿越的这个世界。 人族与妖族并存。 因为两族有千年盟约，要共同抵御九州魔族，目前关系还算融洽。 而小狐狸就是妖族，它尚未化形，应该是刚达到【启灵境】，开启灵智，能粗浅吸纳日月精华，并觉醒本命妖术。 翠翠发现它灵骨缺失了一半。 就像自己无论如何也修炼不了剑术。 每次见到小狐狸，都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问心崖，清风不会说话，竹影不会说话，道君不在的时候，也只有小狐狸能陪她说说话了。 翠翠很珍惜这个朋友。 [你说的事情我在考虑呢。后面修炼我自己来，你不要跟着我。] 万一小狐狸又忍不住跳出来骂道君，清阙峰的弟子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它。 小狐狸撇嘴：“谁跟着你了？我吃饱了饭不能出来散步吗？你要是不想我到处跑，干脆拿链子把我拴起来好了。” 翠翠没有心情跟它争执。 她闷着头离开亭子。 小狐狸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刚才少女说的那句“我现在还保护不了你”，十分受用。换成以往两人起了争执它早跑远了，现在却翘着蓬松的狐尾，爪子踩着积雪，和她一起前行。 翠翠心里还想着大殿上众人说的那番话。 她慢慢攥紧拳头，松开，再紧握。 翠翠停下脚步，比划： [你觉得，清阙道君会休了我吗？] 她低头看着脚边的红色小狐狸，心底潮潮的，像塞了厚重的棉花，眼睛酸酸的，寒风一吹就好像要落泪了。 小狐狸沉默几秒：“不好说。” 翠翠弯了弯嘴角，她故作潇洒的比划： [我可以先走。] 前面就是问心崖了。 小狐狸停下脚步：“我还是那句话，你决定好了，就来找我。天下大道，又不是只有剑修一条路。此路不通，换一条就是了。” 翠翠看到竹门开着，她眼睛蓦地亮起，顾不上小狐狸的话，开心的跑了过去：“夫君？” 竹园内，一位年轻的女弟子转过身，她看到翠翠，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 “清阙道君还在寒潭为神女疗伤，他命我来取【灵月枝】。” 女弟子是白芷峰的内门弟子，如今专门负责神女的饮食起居。 翠翠听到后，她点头：“我去拿。” 灵月枝是道君两年前带回来的灵丹妙药，有化气练骨之效，整个中州仅此一份。 翠翠将装有灵月枝的宝具抱在怀中。 女弟子突然微微一笑：“小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碰。要不然您跟我一起去一趟寒潭，亲自将灵月枝交到道君的手上？” 寒潭。 翠翠怔了怔，她抱着宝具的手蓦地一颤。 她—— 很想去。 翠翠好几次都想偷偷过去，她想看看道君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太玄山脉很大，她不会御剑，很多地方去不了。而且她也没有什么理由过去。 听到女弟子的话，她呢喃：“我，能去？” 女弟子早就听说，清阙道君的小妻子是个结巴，听到翠翠这样说话，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长得不怎么样，修炼上也是个废材，说话还结巴，比神女差远了。 神女回宗，这个小结巴就该乖乖让位！ 向清阙道君自请和离才对！ 但是她表面上伪装的很好，笑容嫣然：“小夫人当然可以去呀，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 翠翠没再犹豫，她点头：“好。” 白芷峰的女弟子召唤出灵剑，她带着翠翠一起前往太玄山脉的寒潭。 云雾缭绕，雪白的峰顶飞过一排仙鹤。 寒潭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色翡翠，镶嵌在山巅之上。 ------------ 第6章 薄情。 寒潭外，守门弟子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清阙道君养在问心崖的小妻子。 她是白芷峰神女的转世。 虽然修行方面已经入门，但造诣太低，她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青衣少女捧着木匣，脸色微白，她模样清秀，在一众女修里算不上出彩，只一双眼睛格外的亮，眼角的泪痣犹如点睛之笔，让整张脸变得生动了一些。 翠翠第一次来寒潭，有些拘谨。 两名弟子放行。 女弟子带着翠翠朝前方走去：“神女现在的身体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多亏了道君每日悉心照顾。” 翠翠默默听着。 她想到自己还是一株矮竹的时候，她刚穿越来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清阙道君。 翠翠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立在薄暮的雕花窗台前，修长指节托着青瓷水壶，壶身倾泻一线清泉，水珠溅在墨绿叶片上，碎成细银。 那双手骨节分明似竹节，腕间缠着两圈沉香木念珠，动作间带起檀香与土腥交织的气息。 水珠滴答滴答，从翠翠的竹叶上滑落。 清阙道君垂眸看她，好像就是在那一刻，矮竹突然有了人的意识，翠翠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下，心跳如擂。 翠翠被道君照料过。 知道他有多么的细心，每一片竹叶都擦得干干净净。 道君照顾神女转世都那么用心，照顾神女本尊肯定更更更用心。 翠翠突然有点后悔来寒潭。 这个地方，就像是他们的专属地带，空气中都弥漫着凌霜花与铃兰交织的气味。 “你在这里先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女弟子朝深处走去。 翠翠捧着木匣，她没有到处张望，而是垂眸安静等候。 很快，前面传来一道女弟子的惊呼：“翠翠！快躲开！” 她抬头，还来不及看，一阵黑雾瞬间撞入她的眉心，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翠翠抱着木匣倒在了地上。 她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门外的弟子也都涌了进来。 “怎么办，小夫人中噬骨毒了！” “快去请道君！” 翠翠意识模糊，她蜷缩着身体，木匣牢牢抱在怀里。 周围的声音变得杂乱，又渐渐归于平静。 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是带她来寒潭的女弟子。 “真可怜。” 女子缓缓蹲下身，她的手指轻轻触及翠翠的脸颊，将她耳畔的发丝捋顺：“小夫人，你也中了嗜骨毒，可灵月枝整个中州只有这一株，你猜，道君会用它来救谁？” 翠翠咬紧牙关，锥心刺骨的疼痛渐渐席卷，她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被一万只蚂蚁啃食。 她没法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木匣。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次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音：“南音，道君让我来取灵月枝。” 女弟子应了一声。 她尝试掰开翠翠的手指。 少女似乎在挣扎。 南音笑了笑：“小夫人，你没听到吗，道君要用灵月枝救神女呢。” 翠翠没有力气。 她只能看着木匣被抢走。 男弟子接过匣盒，步履匆匆的朝深处走去。 夫君……翠翠心里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眼眶一酸。 这灵月枝本来就是要给神女用的。 翠翠躺在冰凉的地上，她感觉身体好冷、心脏好痛，嘴角渐渐溢出鲜血，她慢慢攥紧拳头，想哭却哭不出来。 南音用手帕擦拭翠翠唇边的血渍：“无论何时，只要与神女相关，清阙道君永远都不会选你。” “你还不明白吗，仙凡有别。你拼命踮起脚尖，也只能摸一摸修行的大门，想进来，却根本没这个天赋。” “你还在还小，等再过个几十年，你成了一名老妪，身体都臭了，清阙道君却还如谪仙一般，风华无双。而他身边站着的，是让万千凡夫俗子心之向往的神女。” “他们是天之骄子，终有一日要携手飞升成仙。而你，只能在烂泥中挣扎老去。” “你的一生，短短数十载，对清阙道君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翠翠的瞳孔微微放大，她听着女弟子说的话，身体上的痛逐渐变得麻木。 仙凡有别…… 她无法修炼，只能靠吃着各种宝贵的灵丹妙药维持现在的境界。 道君从来没有提过，几十年以后的事。 也许他根本没想过。 几十年后，翠翠老了，他们会怎么样？ 南音勾了勾唇，她站起身，将沾血的帕子丢到了纸篓中。 翠翠陷入昏迷。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人想起她，两名守门的弟子将翠翠抬到了一旁的玉石床上。 “她这次恐怕要瘫痪半年了。” “半年能养好都是好的，她本来天赋就差，万一落下隐疾，一辈子都要当个残废……” “道君心好狠，不来看看小夫人吗？”守门的女弟子，同为女子，忍不住为翠翠打抱不平。 她的同伴立马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这里可是太玄道宗，清阙道君是如今九州的剑修第一人，是太玄祖师的关门弟子，是太玄现掌门唯一的小师弟，在道宗辈分之高，谁见他不得恭恭敬敬。 那些名扬九州的太玄剑修天才，见到清阙道君，全都要尊称他一声“小师叔”。 他们的剑意，始终逊色于林疏鹤。 林疏鹤的剑气，镇压九州妖魔、修士，压得所有生灵都抬不起头。 除了—— 那位不可说之人。 连提及那位的名字，都是忌讳。 翠翠听到了议论声，她睫毛微颤，感觉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身前两名弟子，很快俯身行礼：“见过清阙道君。” 翠翠的眼睫微动，她看不清来的人，视野朦胧呆滞，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他…… 她鼻头泛红，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林疏鹤看到蜷缩在玉石床上的青衣少女，她冻得脸颊发白，嘴唇咬出了血色。 翠翠看上去奄奄一息，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因毒发而绯红的脸颊上，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痕。 “夫君……”她小声唤着。 林疏鹤上前，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神女毒素已化清，你们照顾好她。”他看了一眼寒潭的两名弟子，抱着翠翠转身离开。 “是。”二人行礼回应。 白芷神女的毒素已解，用的是灵月枝，清阙道君一直守到现在才出来，整整十二个时辰呢。 道君他恐怕早就忘记了翠翠的存在。 守门女弟子心有戚戚，世间男子是不是都这样薄情？ ------------ 第7章 “抱紧我。” [我不该贪恋的，你那虚无缥缈的温柔。] - 翠翠蜷缩在夫君的怀里，冷风入喉。 她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打湿的发黏在脸颊上，气温骤然变暖，少女被放到软榻上。 翠翠缓缓抬眼，视线朦胧，看到坐在畔的清阙道君，他的面容清寂，眉宇间凝着终年不化的雾，眼尾微扬的弧度本该含情，此刻却只映着茶花冷白的光。 鼻梁陡直如雪岭分界，唇色极淡，他掌心悬停于少女心口上方，微光溢出，照亮他冷淡的眸。 嗜骨毒发作，翠翠的灵根遭到侵蚀。 少女像一株被风雨折断的兰草，虚弱地倚在软榻上。 她的手指无力地蜷在枕边，指尖微微发颤，指甲透出淡青色泽。 [夫君。] 翠翠微微抬起指尖。 [我是不是要死了？] 林疏鹤目光收敛，他的掌心渐渐压在翠翠的小腹上。 “不会。” 他稍一使力，翠翠浑身一颤，心脏也跟着重重一跳！ 竹园，冬日薄雪覆盖，屋内暖炉静静地烧着火。 翠翠感觉到一丝冰凉的灵气，沿着自己的眉骨，渐渐向下。 这样极浅极轻的游走，像极了撩拨，让她偶尔一阵轻颤。 翠翠眉头微蹙，她紧紧咬住嘴唇，压抑着喉间快要溢出的娇吟。她眼尾泛着红，长睫被泪痕沾湿。 很快，她意识骤然一缩，整个身体似乎被拉入一个充满雾气的世界。 这是…… 林疏鹤的精神世界？ 翠翠茫然的睁开眼，她感觉冰凉的掌心，托起了自己的背部。 清寒的凌霜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被林疏鹤拥入怀中。 “抱紧我。” 听到林疏鹤的声音，翠翠颤颤的伸出手，抱住了身前的男子。 少女如幼兽一般，紧紧地抱着他。 她长发落入林疏鹤掌中，纤细的背脊，过于瘦削，软腰不堪一握，林疏鹤感受到她的害怕，耐心安抚。 “呜呜……” 翠翠的呜咽：“夫、夫君……” 回应她的，只有萦绕在鼻尖的寒香。 她累极了。 但是，翠翠能清晰的感受到灵根、灵骨正在愈合。有一股浩然正气，沿着脉络游荡。 她修炼时，经常受阻的地方，也仿佛被打通了一般。 嗜骨毒带来的折磨一扫而光。 治愈她的灵气多到快要溢出。 翠翠有些怔忪，意识到她走神，林疏鹤垂眸看她，极淡的、琉璃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忽然压住她的后颈，将她更深的按入怀中。 春夜。 暴雨淅淅沥沥。 小竹摇摇颤颤。 看上去很可怜。 林疏鹤拇指轻轻抚摸她眼角的泪痣，带着一丝翠翠不敢奢望的温柔。 紧接着，是狂风骤浪。 翠翠“呜呜”两声，她想停下。 林疏鹤却并不如她的意。 渐渐地…… 翠翠一双沾满水雾的瞳仁，之前蔫蔫的病气一扫而光，她唇红齿白，抬眸间，眼波流转，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娇媚。 一株小竹，青翠欲滴，娇艳可人。 整整一夜。 翠翠被林疏鹤从精神海中放出来后，意识涣散，过了好久，她的瞳孔逐渐聚焦，落到身畔坐着的男子身上。 与她的凌乱、香艳截然不同。 林疏鹤玉袍端整，冷白的面上依旧是薄雪一般的淡漠，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整个人流露出的都是挥之不去的疏离。 就连他眉间的那点朱砂痣，都如寒雪中的冷梅，孤傲至极。 他好似一直是这样冷眼旁观。 看她动情。 看她失控。 看她从云端坠落。 那样缠绵悱恻的精神海，雾气中都是充斥着旖旎的气息，却仿佛是翠翠一个人的独角戏。 翠翠有些茫然。 对清阙道君来说，这似乎只是一次“解毒”。 和以往的解毒都不一样，之前只是亲吻，而这次…… 翠翠感觉到身体里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涌了进来，滋养着她的每一寸灵骨灵根。 她想到了两个字。 ——双修。 但又与普通的双修不同，翠翠是被林疏鹤拉入了他的精神世界。 所有的触感都那么真实…… 翠翠想到自己穿越前看的修仙小说，里面提到过“神交”，大概便是这样吧。 只要想到他们刚才经历的事，翠翠就感到脸颊发烫。 “夫君。”她嗓音微哑，又带着一丝娇滴滴，略带羞涩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信任与依赖。 [我好像不难受了。] [嗜骨毒……] [解了？] 她不确定。 林疏鹤略微颔首：“嗯。” 他看着躺在软榻上的翠翠，她的领口斜斜滑落，露出清瘦的锁骨和一截莹白肩头，那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精神海中，巫山云雨…… 人间的男女之欢，不过如此。 没什么值得他回味的。 林疏鹤淡淡移开视线：“我为你渡入灵气，洗涤你的根骨。毒已解，不必再担忧。” 他起身，语气不变：“寒潭，你不该来。” 翠翠的心头蓦地一颤，她错愕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们明明刚才做了那样亲密的事，现在的清阙道君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她白天做的不对。 什么叫，她不该来啊？ 翠翠倔强的抿唇，她双手用力比划。 [我是去给神女送灵月枝。] [那不是你要的吗？] 她眼底渐渐染了一层水雾，心中酸涩难掩：“你……你怪我。” 翠翠委屈极了。 她想要质问林疏鹤—— 我是太玄道宗收录在册的内门弟子，我为什么不能去寒潭？那里又不是太玄山脉的禁地，更不是你和神女圈起来的欢愉之处！ 可指尖只能僵持在空中，她没办法咄咄逼问，像个妒妇一样。 翠翠怕自己会失控说出“那你休了我呀”这样的话。 休了我，你就可以跟神女双宿双飞！ 你们再续前缘！ 你们长相厮守……！ 翠翠感觉自己快疯了。 她连主动提分开的勇气都没有，她怕清阙道君会一口应允，他们之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翠翠知道，这段脆弱的姻缘已经摇摇欲坠。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先走。 那应该是道君吧。 门外，清阙道君的随行男弟子温声道：“道君，白芷峰的南音来了。” 白芷峰的内门弟子，南音，是神女身边最亲近的女弟子，专门负责照料神女的饮食起居。 她怎么会来？ 翠翠有些困惑，她刚想坐起身，林疏鹤已经转身离屋。 竹园中，女弟子见到清阙道君，立即双膝跪地，行跪拜大礼：“清阙道君，白芷峰南音特来请罪！” ------------ 第8章 风起！ 清阙道君的小妻子去了寒潭，并且中了和神女一样的嗜骨毒。 而唯一的灵月枝，毫无疑问的给了神女使用。 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太玄道宗。 南音，昨天由她负责来取灵月枝，却将翠翠带去了寒潭。 女弟子跪在地上，抬起双手行礼：“道君，是南音照顾不周，让小夫人遇险！请道君责罚！” 一旁的男弟子，识趣的眼观鼻。 其实他也很好奇，道君会怎么处置这位白芷峰的弟子。 嗜骨毒本身就有外溢的风险，南音却堂而皇之将翠翠带入寒潭，以翠翠的修为，很难抵挡嗜骨毒的侵染。 要说南音不是故意的…… 谁信啊。 这一点，清阙道君应该看得清。 一只流萤从竹园外飞来。 上面是挥之不去的寒潭气息。 跪在地上的南音，嘴角绷直，她余光瞥见流萤飞落至清阙道君抬起的指尖，不敢多看，很快就低下头。 流萤传音。 “清阙道君，南音近日无微不至的照料我，应是累了。犯下错事，还请道君念在她当年为我挡过一剑的份上，饶她一次。” 神女清脆空灵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直接为了南音向道君求情。 一旁的男弟子，恍然大悟—— 难怪南音敢做这种事，原来是仗着与神女的关系匪浅！ 屋内，翠翠听到神女的声音，她攥紧身前的被褥。 她想到南音在寒潭说的那些话。 几十年后，自己变成了一名老妪，满面皱纹、白发苍苍，而林疏鹤的模样依旧和今日一样，神女也是如此。 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翠翠……她不属于这里。 她不属于太玄道宗，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 翠翠知道自己资质平平，她的木灵根很普通，入门的御剑术也没能掌握，平日里全靠灵丹维系初级境界…… 别说道君与神女了，就算是宗门其他的弟子，她也比不了。 流萤的传音还在继续。 神女的声音多了一丝笑意：“阿鹤，我今日能召唤凝霜了。你早点回来，陪我练剑。” 翠翠垂眸，看着软榻边上的茶桌，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她难过的是因为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灵剑，还是因为神女言辞之间与道君那么亲近。 他们一起练剑。 就像以前那样。 流萤飞去。 林疏鹤淡淡道：“去思过崖面壁七日。” 南音大喜，她叩拜：“多谢道君！” 男弟子心里有一点吃惊，这处罚……实在太轻了。 小夫人可是中了嗜骨毒啊。 搞不好是要残废的。 可又觉得理所当然，南音是神女的人，是神女的贴身弟子，听说在神女拜入太玄道宗之前，南音就伴在神女左右，她对神女而言，是类似家人的存在。 清阙道君看在神女的份上，略施惩戒，此事就掀篇了。 就是不知道小夫人…… 她心里会不会好受了。 清阙道君怎么看，都没有为她做主的意思。 南音离开竹园。 她走之前看了一眼雕花窗台，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 南音就是故意要这样做，那嗜骨毒是她放出的，她要让这个碍眼的小竹子认清自己的位置，早日从道君身边离去。 道君会娶她，也是因为神女。 现在神女回来了，她就该主动离开太玄道宗。 离清阙道君远远地。 哪里凉快待哪去。 南音受罚的事，宗门其他人很快知晓。太玄道宗的处罚中，思过崖是最轻的，要是去了极寒地牢，那可是让人脱层皮的存在。 清阙峰的女弟子紫鸢很快来到竹园。 她受命照料刚病愈的小夫人。 翠翠蔫蔫的，她趴在窗口，手指轻轻拨弄面前的盆栽，里面种了和她种类一样的小矮竹，发了几只嫩芽。 清阙道君果然离开了。 不用问也知道，他去了寒潭，此刻正在陪神女练剑。 紫鸢将煮好的药汁放到茶桌上：“翠翠，你身体刚好，别吹到冷风了，还是去床上多躺会儿吧。” 嗜骨毒很棘手的，没有灵月枝，清阙道君应该是用了自己的修为替翠翠疗伤。 “……嗯。”翠翠鼻音微重。 她现在，没什么心情说话呢。 紫鸢将补药端了过去。 翠翠一口气喝光，这补药里加了蜂蜜，味道没那么苦了。 紫鸢和翠翠聊起宗门的日常。 她特地没有提道君和神女。 而是说了清阙峰的事。 “月底的考核，主教特地交代，让我告知你——就算残废了，你也得去。” 翠翠中嗜骨毒的事，昨天就传遍了整个宗门。 清阙峰主教陈玄知冷冷的丢下这句。 紫鸢有时候觉得主教特别不近人情。 翠翠的确开始跟大家一起修炼了，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至少让她把身体彻底养好。 这距离月底，也没几天了。 翠翠点头：“好。” 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考核……她去了，也是垫底吧。 反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翠翠也习惯了。 身为穿越者，她既没有系统，也没有觉醒金手指，天赋也一般，远远比不上宗门的天骄们。 连普通弟子都不如。 刚化形修炼的时候，每逢考核，她必定是倒数第一。 那个时候，陈玄知会将成绩单直接让仙鹤送到问心崖。 清阙道君看着成绩单沉默。 翠翠每到这个时候都心虚的不敢抬头。 她想，道君心里一定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是神女转世，怎么修为方面这么一言难尽。 因为每次的排名都是倒数第一。 林疏鹤某天看完成绩单，抬眸看向站在身前，略显局促的少女：“翠翠，你不喜欢修炼吗？” 翠翠的头摇得像个小拨浪鼓。 她双手比划。 [我喜欢！我很喜欢！] 翠翠喜欢修炼，喜欢剑术，满心期待着自己能掌握御剑术，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召唤出了属于自己的灵剑。 但是，她要怎么让林疏鹤知道，普通人即使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也比不上他的一个念动？ 林疏鹤是万年难遇的修道天才，悟性逆天，无论什么道谱他看一眼就能悟透。 放眼整个九州，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只有那位不可说之人。 紫鸢见翠翠累了，便离开房间，不再叨扰。 当夜。 思过崖发生了一件大事！ 领命受罚的白芷峰弟子南音，被一只狐狸偷袭，狐火烧毁了她的半张面容！ ------------ 第9章 “我要见清阙道君！” 翠翠得到消息的时候，眉心突突直跳。 她直接翻身下床，推开门，冷飕飕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守在外面的紫鸢听到动静探了下头，见翠翠眼神闪烁，她一下子就懂了：“翠翠，你要去思过崖？” 紫鸢记得，翠翠身边就养了一只小红狐狸。 白芷峰的南音被狐火重创，放眼整个道宗，有动机做这件事的也就只有这只狐狸了。 紫鸢第一时间召唤灵剑：“你别急，我们这就过去！” 其实紫鸢心里也很没底。 天玄道宗，与朝仙宗并立为九州第一大宗。 宗内规矩森严，触犯条规，是要受到极其严重的惩治的。 而小狐狸并非宗内弟子，它只是翠翠豢养的一只妖兽。如果真的是它伤到了白芷峰的南音，白芷峰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它。 去晚了，说不定狐狸皮都被扒了！ 翠翠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整颗心都揪着，站在灵剑上，双腿止不住发软。 寒风呼啸，紫鸢载着翠翠赶往思过崖。 远远地看到那边灯火通明，崖边站满了人。 绝大多数都是白芷峰弟子，鲜少有其他宗门的人大半夜过来。 高峰耸立的思过崖，祭台上是一棵苍劲有力的万年古松，据说是天玄道宗刚成立的时候，道祖在此种下的种子。 翠翠一眼就看到被吊挂在树上的小狐狸。 它被抽了好几鞭，火红的皮毛绽开，鲜血淋漓。身下是一滩狐火烧焦的痕迹，小狐狸垂着脑袋，看上去已经没了生息。 翠翠的瞳孔蓦地放大，灵剑停在悬崖边上，她立马跳了下去朝着古松的方向冲去。 守崖的弟子直接拦住她：“前方为太玄道宗禁地，小夫人止步！” 听到这边的动静，崖边的弟子纷纷侧头看去。 青衣少女脸色苍白，她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双手在风中比划。 可惜，手语也不是每个人都懂。 守崖的弟子眉心微皱，他看不懂翠翠在‘说’什么，只能再一次重复：“未经掌门许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一旁，白芷峰的弟子嘲弄道：“即使对南音师姐不满，也没必要让灵兽来偷袭！” “就是啊！南音师姐的伤得这么重，按照宗规，这只畜生要承受十二鞭极刑！” 翠翠神色慌张的看了过去：“十、十二鞭？” 月色与雪色交错的思过崖边，少女纤弱的身影像是要被风吹走。 人群中，白芷峰的一位少年盯着她看。 ——刚达到初级境，摸到修仙的门，天资愚昧，是那种苦修几十年都难以成为真正修士的废材。 因神女的关系，白芷峰的弟子都看不惯这位所谓的“神女转世”。 她分明是鸠占鹊巢！ 现在神女回来了，白芷峰的弟子就更看不惯她了。 凭什么她还住在清阙道君的问心崖啊？ 如果不是顶着神女转世这一层身份，以翠翠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进入天玄道宗，她连当杂役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冷哼一声：“这十二鞭下去，小畜生死定了！” 翠翠看了过去，是白天在大殿前见过的白芷峰弟子，当时他和他师姐一起。 听到少年的话，她的脸色几乎惨白。 寒风中响起重重的一鞭，吊挂着的小狐狸连呻吟声都没有了，它仿佛已经断了气，火红的皮毛夹杂着鲜血，绽开的伤口血肉模糊，翠翠的心脏几乎直接跳到嗓子眼，她第一时间朝着古松冲去！ 守崖的弟子刚抬手，就被她一把推开！ “擅闯禁地！你也想要受罚吗？！”守崖弟子大喝一声。 翠翠像是没听到，她快步朝着古松跑去，祭坛边，负责执行的思过崖弟子停下动作，他认出了青衣少女的身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位是…… 清阙道君的小夫人。 虽然都说现在神女回来了，这位小夫人迟早要被道君休弃，天玄道宗也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但现在，她仍然是道君名正言顺的妻子。 身为思过崖弟子，他不像白芷峰弟子那般瞧她不顺眼。 青年颔首，不等翠翠问，便主动说：“还差七鞭。” 七鞭！ 翠翠的身体蓦地一颤，小狐狸现在已经快断气了，但凡再多一鞭，可能都救不回来…… “能不能，”翠翠看着前方的青年，她一字一句，“到此，为止？” 青年弟子面露难色：“抱歉，小夫人，这个我做不了主。除非清阙道君下令，否则，剩下的七鞭一鞭也不能少。” [我要见清阙道君！] 翠翠抬手比划。 她艰难重复：“我要见，清阙，道君！” 祭台外，白芷峰弟子喊道：“有什么好见的？孽畜伤人的消息早就传去了寒潭，清阙道君要想过问此事，它还会挨这么多鞭吗？” 翠翠不理会那些冷言冷语。 她再一次比划。 [我要见清阙道君！] 前方，被吊在树上受刑的小狐狸微微抬眼，血水几乎遮住了它的视线。 它的声音微弱：“翠翠，不要求他。” 翠翠心口微涩，她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小狐狸，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她倔强的用手背擦去，踏上祭坛，义无反顾的冲到它面前。 思过崖，所有人都看到青衣少女转过身，张开双臂，挡在小狐狸的面前。 翠翠没有再说一个字。 但是她的举动非常明显—— 接下来的七鞭，她愿意替小狐狸受罚！ 人群中，紫鸢急得团团转。翠翠本来就大病初愈，她的修为很低，别说七鞭，这一鞭下去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修炼！ 紫鸢给清阙峰主教陈玄知传音：“主教，你想想办法呀，真的要看翠翠挨鞭子吗？” 一旁的白芷峰的少年，他扫了一眼紫鸢，再看向祭坛上的翠翠，忍不住咬紧牙关。 少年没想到翠翠会这么不知死活的冲上去。 就为了一只伤人的孽畜？ 清阙道君始终没有出现。 翠翠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就在思过崖弟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神女的声音透过寒冷的夜风，从遥远的寒潭飘来，那声音带着几分神性的空灵，与淡淡的慈悲：“此事已了，随他们去罢。” 白芷峰的弟子齐齐行礼：“神女。” 神女人还在寒潭，声音先传了过来。 她替翠翠求情了。 本来狐狸重伤的就是她的贴身弟子，这十二鞭，罚与不罚，都要看神女的心情。 所有人都觉得，清阙道君才不会做让白芷神女不开心的事呢。 所以翠翠喊了那么多次，他视而不见。 施刑的青年弟子再一次颔首：“小夫人，你可以带它走了。” 青年弟子用灵法将小狐狸从绳子上解绑。 翠翠伸开双臂，小狐狸慢慢落入她怀中。 众人散去。 紫鸢犹豫了片刻，她决定给翠翠一点时间，便朝着山崖外行去。 临走前，她给了翠翠一颗护心灵丹。 可以用来给小狐狸疗伤。 祭坛上，翠翠不敢用力，她抱着遍体鳞伤的火狐，眼泪顺着下颚一滴滴的滑入它脖颈处，小狐狸虚弱的抬了抬眼皮。 翠翠好难过。 因为小狐狸实在伤得太重了。 也因为…… 自始至终，林疏鹤都没有给予回应。 他明明知道，这是她养的小狐狸……如果真的受刑十二鞭，它还能活吗？ 在林疏鹤的心里，她到底是什么呀？ 可有可无的替身吗？ 也许她的一切对清阙道君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翠翠低着头，额头轻轻触及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少女低低呜咽。 小狐狸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我还活着。” 翠翠哭了很久。 她将小狐狸轻轻放到地上，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泪痕。 翠翠抬起双手。 [你之前说，参加宗门大比……你的提议我接受。] [我要怎么做？] ------------ 第10章 妖修！ 思过崖，祭坛。 人群散尽后，悠然天地间，只剩淡淡月辉。 小狐狸趴在地上，它刚吃了护心灵丹，这会儿说话都觉得吃力。 看到少女说的话，它狐耳微动：“想清楚了？这条路一旦选了，可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翠翠蹲在地上，她看着地上逐渐干涸的血迹，眼睛干涩，心头涌上一阵痛苦：“我想，修炼。” [剑修也好，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 [我想拥有能存活于世的能力。我想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你。] 翠翠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天玄道宗。没了清阙道君的庇护，她也要能好好的活着吧。 小狐狸吐了一口血。 翠翠脸色一白。 她想抱它，又怕动到它的伤口。 小狐狸慢慢地撑起身体，它改成蹲坐的姿势，身上血淋淋的鞭伤在夜色中尤为醒目。 翠翠心中泛起苦涩。 [你没想过，你这样做可能会死吗？] 小狐狸垂着头，又吐了一口鲜血：“我就是不想看你受委屈。她害你中嗜骨毒，不该受惩罚吗？” 翠翠眼睛微红。 对于这件事她觉得委屈吗？ 有一点吧。 翠翠：[对于不能修炼的废材，没有人会在乎他们心里怎么想。] 在天玄道宗待的这几年，翠翠对于这个世界了解的或许没那么彻底，但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清阙道君，这些平日里一起修炼的宗门弟子，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遇见他们。 即使遇见了，他们的目光也不会过多的停留在她身上。 谁会在乎翠翠的想法呢？ 青衣少女在寒风中抬起手指。 [如果我是神女，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就算你犯了错，也不会受鞭刑。] 神女的妖兽，走到哪里都会被优待。 翠翠故作轻松的笑了下。 只是这笑容带着苦涩。 [可惜，我不是她。] 小狐狸冷哼：“一点儿也不可惜，翠翠，你比她好得多。” 夜晚的祭坛，已经见不到半个人影。 小狐狸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你的灵根特殊，因竹木而生，人类的修行对你来说，很是吃力。不如转妖修，虽然你的天赋属实一般，但妖修至少能让你突破练气境。” 翠翠听到“你的天赋属实一般”这句话，无奈的勾了勾唇。 “好。” 她一口应允。 剑修停滞不前，是时候换条路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四年，她一直都处于修炼入门的【练气境】，没有本命灵器，更不能御剑飞行。 “可是……”翠翠也听说过关于妖修的事。 她抬起双手： [寻常人类不能妖修。] 翠翠虽然是竹子化形，但她并非妖族。 只能说是一棵普通的小矮竹被仙气点化，如果一定要区分，她更偏向于灵族。 而这个世界的妖族，全都是由兽类化形而来。 妖族人的寿命会长一些。 而翠翠寿命短暂，只有几十年。假如无病无灾，人类最多能活一百余年。 一百年对于修士而言，一晃就过去了。 妖修，是化形之后的妖兽的修炼道路。而人族妖修需要一缕兽灵意。 万物皆有灵，妖兽的认可，等同于结契。 小狐狸抬起下颚，它一双浅褐色的狐瞳盯着面前的少女：“与我结契，我来做你的兽灵。” 妖族极少会愿意做人类的兽灵。 他们的力量会交织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翠翠知道，人族妖修是非常罕见的，她怔怔的看着面前蹲坐的小狐狸，它尾巴蜷起，尖尖上的那一抹雪色也被染红了。 她想到第一次见小狐狸，它受得伤比今天重的多。 那个时候，翠翠都以为它很难活下来了。 翠翠守了一夜。 天色渐亮，第一缕晨曦洒落问心崖，小狐狸终于睁开了眼。 它浅褐色的瞳孔，安静的落在她脸上：“是你救了我？” …… 翠翠收敛思绪，她看着祭坛上的小狐狸：“其实……你，你不用——” [你不用做到这份上。] 翠翠认真比划。 [当时我也没有做什么，是你自己命大。我不用你报恩。] 小狐狸幽幽开口：“谁说我是为了报恩？我现在灵骨缺失，需要木灵根滋养。翠翠，你的灵根，我很喜欢。” 青衣少女听到它这么说，果然瞪圆眼睛，怔怔的看着它。 小狐狸摇了摇尾巴：“再说了，结契之后，你的修为提升，也等同于我的修为提升。” “你知道的，我身体落下隐疾，无法修行。” “我到现在都只是化形境，至少得升到【大妖境】，才能解除身上的封印，重新长出兽魂。” “我不是可怜你，也没那么好心。” “你再想想吧。”小狐狸有些恹倦的低头，它毛茸茸的狐耳耷拉着。 下一秒，它的右爪突然被少女握住，抬起。 翠翠握着小狐狸的爪子，轻轻地摇了摇：“结契吧！” 少女的眼睛比以往都要亮，眼角的泪痣小巧可爱：“互惠！互助！” 翠翠想喊它的名字。 但她想起来，小狐狸说自己仇家很多，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它的名字，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憋住了，心情却比以往都更敞亮，翠翠像是看到了一条充满希望的大道。 小狐狸被她摇得快晕过去。 它的爪子被少女握着，小肉掌暖呼呼的。 “那你把手心摊开。”小狐狸说。 翠翠连忙松开手，她将掌心摊开向上。 无人的祭坛，夜风垂落树上的积雪，红色小狐狸将爪子轻触少女掌心，它褐瞳深邃。 “以吾之魂，与汝缔约！我不臣天地，不拜鬼神，只认你魂中这一脉！从今往后，你的征途由我焚烬，我的归途由你生根！” 金色印记在翠翠掌心缓缓汇聚。 夜风吹起翠翠的长发，她眸光惊叹，亲眼见证了人类与妖兽的结契！ 火与木在黑暗中交织！ 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在她手心凝聚。 有点烫。 像是被火焰轻轻烧灼。 “狐火……”翠翠呢喃。 她一直沉钝的木灵根，像是被点亮了一般，翠翠能感受到灵根深处溢出的勃勃生机。 小狐狸的身体撑不住了，它一头栽进翠翠怀里。 崖边出现一道灵剑的气息。 有人来了！ ------------ 第11章 “道君，小夫人走了。” 翠翠抱着昏迷的小狐狸，她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 “行舟？” 清阙峰的内门弟子行舟，亦是清阙道君的近身弟子。 一身墨蓝道袍的青年抬手行礼：“小夫人，道君让我来接您回问心崖。” 翠翠抱着小狐狸，沉默的跟在青年身后。 回去的路上，翠翠想到白天紫鸢说的月底考核。她现在转了妖修，天亮之后要去找主教陈玄知报备一下。 还有就是，清阙峰的弟子都住在浮云崖，翠翠想搬过去。 她在问心崖住了四年，对这里的一花一竹都十分熟悉，突然要离开了，心中难免不舍。 翌日。 翠翠醒来后开始收拾东西。 她没有找行舟打听清阙道君的行踪。 不用问都知道，他此刻还在寒潭，与神女朝夕相对。 只要想到他们在一起的身影，翠翠的心里就一阵酸涩，她将包裹摊开，慢慢地收拾行李。 门外，行舟一开始不知道翠翠要做什么。 翠翠将平日里用到的东西装好，几套衣衫，一个首饰木盒，一个装钱的匣子，两盒胭脂，还有几个不同功效的白色药瓶。 就连窗台上的盆栽矮竹，她也搬了下来。 青年弟子终于意识到了：“小夫人，您要搬离问心崖？” 翠翠“嗯”了一声。 她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解释道： [我要去浮云崖了，和大家住在一起。] 翠翠也是清阙峰的内门弟子呢，按照宗门的规矩，她应该住在浮云崖。 行舟有些怔忪。 在他的印象里，翠翠一直住在这里。 问心崖是道君的居所，翠翠是他的小妻子，住在问心崖合情合理。 清阙峰众都习惯了。 没人会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小夫人怎么突然就想搬走了，是因为昨晚的事？ 思过崖的事闹得还挺大，全宗门都知道了。翠翠养的小狐狸，烧伤了白芷峰弟子，因此挨了整整五鞭。 原本是要受罚整整十二鞭，是神女松口，才让狐狸捡回一条命。 但要真往前追溯，狐狸为什么要偷袭南音？ 还不是为了给小夫人出气。 说来说去，小夫人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也难怪一大早就收拾东西，要搬离问心崖了。 翠翠收拾完东西，就抱着还在昏迷的小狐狸离开了问心崖。 紫鸢来接她。 知道她要搬去浮云崖，很意外。不过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帮忙接过行李，挂在了剑柄上。 行舟不近不远的跟着她们。 直到二人进入清阙峰的浮云崖，行舟御剑飞离。 翠翠和紫鸢住在一处，两人的床铺相邻，中间是一张仙鹤屏风遮挡。 床边，搭了一个软窝。 翠翠将小狐狸放到上面。 “紫鸢，谢、谢谢你。” 昨晚，是紫鸢给了翠翠一颗护心灵丹，要不然小狐狸的伤势会更严重。 紫鸢摇了摇头：“没事的，下午还有剑术课呢，翠翠，你去吗？” 翠翠突然搬离问心崖，紫鸢也挺意外的。 就是不知道，是翠翠自己要来浮云崖，还是清阙道君的意思？ 翠翠点头：“我去。” 问道崖。 众弟子看到翠翠后，不少人投去了复杂的目光。 昨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翠翠养的狐狸差点被打死，最后还是神女出面，此事才掀篇。 今日又听闻翠翠搬去了浮云崖，和清阙峰的弟子们住在一起。 难道，她是被清阙道君赶出了竹园？ 毕竟她养的孽畜，烧毁了南音半张脸！ 道君总要给神女一个交代！ 清阙峰主教陈玄知，一袭深色长袍，他伫立在石碑前，看着青衣少女慢吞吞的来到自己面前，中年男人微微皱眉：“妖修？” 只一眼，他就看出了翠翠的变化。 翠翠抬起双手行礼：“主教。” 陈玄知双手负于身后：“你选这条路，道君他知情吗？” 虽说人族与妖族目前是盟友关系，但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人类选择妖修，终其一生都要和妖兽纠缠不清。 这实在不算一条好路。 尤其是，天玄道宗的正统修道大宗，自古以来，记录在册的妖修统共只有六人。 那六人的下场，都很凄惨。 也因此，后世选择妖修的人类越来越少。 “他不知。”翠翠摇头。 还不等陈玄知开口，她便抬起双手。 [主教，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决定。这是我选的道，我……不会后悔。] 陈玄知看了她许久，他略微颔首：“也罢，你这废材，反正也修不了剑术，不如试试别的方法。” 他转身，看了眼石碑：“这倒数第一的位置，待得还舒服吗？” 翠翠脸上一燥：“我会，努力的！” 陈玄知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去崖边和其他弟子一起修炼了。 行舟回了问心崖。 他望着院子里的竹子发呆。 小夫人离开问心崖，这件事应该第一时间告诉道君，不过道君今日下山除魔，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 一直到三日后，清阙道君回宗。 清晨，凛冬的雪厚重，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林疏鹤的剑停在问心崖竹园外。 青年弟子守在门口，见到道君的第一句话便是：“道君，小夫人走了。” 林疏鹤推门的手顿住，他抬眸看向竹园内屋，一片冷清，以往这个时候，翠翠已经从里面冲出来，开心的唤他“夫君”。 他略微侧过身，看向守门的青年弟子：“去了何处。” 行舟如实禀报：“小夫人搬去了浮云崖，这三日都住在那边。道君，要不要我去接小夫人回来？” “不用。” 林疏鹤收回手，他直接离开了竹园。 “接下来一个月，我要闭关，助白芷神女破境。” 青年弟子听到清阙道君的话，面露惊叹—— 好快……！ 这才多久，神女就能突破金丹境了？ 这重修的速度实在惊人！ 道君也出了不少力！ 破境是大事，接下来道君应该是要和神女一起闭关了。 看来小夫人的事，道君暂时没有心思过问。 神女要破境的消息传遍整个道宗。 翠翠正在清理崖边的落叶，她抬头看向浮云缭绕的山脉，往南的位置，是寒潭。 她双手握着扫帚，这几天，翠翠想过道君知道她搬离问心崖，会是什么反应。 想来想去，大概就和现在一样，毫无反应吧。 翠翠扯了扯嘴角。 清阙道君离开也好，回来也好，平时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会提前告知她。 翠翠都是从别人口中了解道君的行踪。 他们这样，真的算夫妻吗？ 正想着，一道凛然的剑意透过清晨薄雾，落至问道崖。 一抹白玉色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正在修炼的清阙峰弟子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们纷纷抬手行礼—— “见过道君！” ------------ 第12章 “与它解契。” 翠翠有些错愕，她看到众人身前的那抹修长身影，白玉宽袍被晨风拂动，他立在崖边，像是从山石与云雾中长出来的一部分。 道君极少来问道崖。 除了年底大考。 每年的这一天，众弟子磨刀霍霍，都想要在清阙道君面前好好表现。 清阙峰主教陈玄知，和往常一样行礼：“道君。” 他想到了翠翠。 回头看了眼，青衣少女正抱着扫帚，背对着他们，身体僵硬，重复着扫落叶的动作。 很显然，她在刻意回避。 陈玄知原本想说一下翠翠转妖修的事，但想了想，道君一来问心崖，看翠翠的第一眼估计就已经发现，她的灵根上缠绕着的狐火。 林疏鹤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抹纤瘦的背影上。 听陈玄知汇报完清阙峰事宜，他朝着翠翠走去。 众弟子纷纷让路。 他们眸光惊叹，看着谪仙一般的清阙道君，走到了另一侧崖边，那里种着一棵红枫树，红色落叶在风中飞舞，抱着扫帚的青衣少女看到他后，连连后退几步。 翠翠像是被吓到了。 她压根没想到清阙道君会直接来找她。 清阙峰的众弟子不敢上前，他们远远地看着，清阙道君朝着翠翠的方向逼近，少女最后退至红枫树边，背部抵着苍劲有力的树干，双手紧紧握着扫帚，仰着头呆呆的看着道君。 “你，怎么、来了？” 翠翠完全忘记了行礼，她看着晨风中伫立的林疏鹤，飘逸的道袍翻飞，发冠半束，气质清冷如薄雪，眉间一点红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翠翠看着看着，意识到自己竟然又晃神了。 她连忙收回视线，低着头，强撑着站在清阙道君面前。 林疏鹤凝目，看着她身体里的灵根道骨。 一缕若有似无的火焰，自上而下，缠绕着少女体内的木灵根。 察觉到道君的审视，翠翠脸色微白，她不吱声，心脏渐渐缩紧，转道这件事…… 她并没有与道君商议。 翠翠那晚很难过，也很生气。 就在翠翠思索要怎么说起妖修的事，清阙道君的声音在耳畔浮现。 “在这边住的可还习惯？” 翠翠怔了怔，她点头：“……习惯。” 这三日，她每天早出晚归，和众弟子一样的作息，修行占了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也许是白天太累了，晚上躺到床上立刻就睡着。 大家都在积极准备月底考核，翠翠也被这样的氛围影响到了，她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 小狐狸的伤势也在慢慢好转。 它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 之前听小狐狸说，它因为受得伤太严重，连同记忆都受到了影响，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以及仇家很多外，其他的事它都想不起来了。 这应该是灵骨缺失，兽魂湮灭的缘故。 等兽魂重生，小狐狸的记忆应该也会回来吧？ 林疏鹤缓缓抬手，在翠翠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便将他握了一路的杏花木簪戴在了她朴素的发髻上：“你忘记戴它了。” 翠翠呼吸一滞。 她第一反应是抬头，一下子便撞进林疏鹤浅淡的眸子里，她闻到了道君身上微寒的凌霜花的气息，她心中逐渐泛起一丝苦涩：“我没忘。” 翠翠垂眸，眼睫盖住了明亮的眸子，每当她这副姿态，眼角小巧的泪痣都会显得楚楚可怜。 她没忘记杏花木簪。 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它心里就是一阵刺痛。 翠翠没有将它带走。 她不知道，林疏鹤为什么要来问道崖，难道就为了给她送这一支木簪？ 清阙道君的举动让所有弟子都没想到。 红枫树前，他竟然为翠翠戴上一根木簪？ 这三天，和他们同吃同住的翠翠，像是会隐身一样，毫不起眼。 几乎所有人都快忘了，翠翠是清阙道君的小妻子。 所以—— 翠翠并没有被道君扫地出门？ 如果道君真的厌烦了翠翠，怎么会来问道崖寻她。 没有人会觉得道君来问道崖，是为了抽查他们的功课。这里有什么事，值得道君费神？ 除了翠翠。 他的小妻子。 林疏鹤听闻了昨夜的事，他看着翠翠：“它触犯了宗门律法，该罚。”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翠翠心里的那股气便升起，怎么都咽不下去。 “那，南音呢？” 白芷峰的南音弟子，就没触犯宗门的规矩吗？ 林疏鹤淡淡道：“她是白芷峰弟子，就算是太玄掌门，也不会越过白芷神女去处置她。” 翠翠不服气的比划。 [我还是清阙峰弟子呢，小狐狸都快被他们打死了！] “你是你，它是它。”林疏鹤似是不想再争执此事，他疲于解释，“几鞭子而已，要不了它的命。” 翠翠抿唇，她抬起的双手缓缓放下。 “算了。” 翠翠摇头。 这件事跟神女相关，她也不想反复提及，没完没了纠缠，像个妒妇。 [我要修炼了。] 翠翠催他走。 崖边的风忽然变烈，将林疏鹤霜白的衣袍吹得向后展开，猎猎作响，却撼不动他身形分毫。 “解释一下。”林疏鹤语气如常，听不出什么情绪，“妖修的事。” 翠翠心虚，没了之前的张牙舞爪。 她默默比划。 [我想修炼，没办法。] 林疏鹤：“它受了点伤，就能蛊惑得你弃道从妖，你可知这其中的危险。” 翠翠：[可是，妖修让我能修炼了，陈主教都夸我进步了呢。] 林疏鹤：“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之前的妖修都是怎么死的？” 翠翠心里咯噔一下。 她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身前的清阙道君，又低下头，像个鹌鹑一样不吱声了。 “回话。”林疏鹤语气淡薄。 翠翠：[也不是所有的妖修都这样，我会小心的。] 陈玄知告诉她了的。 天玄道宗之前有过六名弟子，转了妖修，后来遭到了本命兽灵的背叛，都死得很惨。 林疏鹤眸子如湖泊覆雪，他凝视着身前的青衣少女：“与它解契。” 翠翠惊愕。 她本来以为，清阙道君根本不会过问她修炼的事呢！ 他现在的心思都在神女身上！ 怎么会有时间来管她？ 翠翠不愿意放弃妖修，她摆手：“我不要！” 她才不要与小狐狸解契！ ------------ 第13章 “你喜欢我吗？” [可我喜欢你，就像三月的杏花喜欢六月的雨。] - 清阙峰的众弟子，开始打坐修炼，不少人在偷瞄崖边那两道身影，他们讶然的发现，一直闷头不作声的翠翠，竟然也会有这么情绪激动的一面。 青衣少女脸憋红了，她双手在风中用力比划。 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虽然看不见清阙道君的神情，但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更冷了。 [夫君，你知道的，我很难修炼，好不容易才……] [我会小心的！] [而且，你、你还在呢，有你在一旁看着，肯定不会出事！] 翠翠在竭力说服清阙道君。 她现在虽然依旧是垫底的存在，但主教陈玄知都夸她进步了！ 尝到了修炼进步滋味的翠翠，完全不想与小狐狸解除契约。而且，在翠翠的心里，小狐狸是不会伤害她的。 仔细算算，她捡到小狐狸也有三年。 这三年，小狐狸都住在问心崖，陪着她春来冬去。 林疏鹤垂眼看着身前的少女，脸颊染了一抹晚霞一般的绯红，黑亮的眼珠子清透见底，翠翠此刻唇角微微抿着，是她少见的倔强。 在他的记忆里，翠翠很少这么激动的与他起争执。 她性格较为温吞，遇到事了会躲起来。解决不了的会向他求助，眼睛亮亮的，带着一丝哀求，眼角的泪痣看上去是那样可怜。 而眼前的翠翠，像个小刺猬。 碰一下，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了。 林疏鹤看着她反复比划，她不要解契，她相信小狐狸。 又是狐狸。 对这只狐狸，林疏鹤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它几乎从不出现在他面前。 有次雪夜，他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树上一抹红色狐影。 那狐狸也没跑，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起夜的翠翠发现回来的林疏鹤，她跑过去，开心的和他一起回到屋中。 关门的时候，他看到树上空荡荡的，狐狸已然走了。 翠翠还在为自己争取妖修的权利，她发现林疏鹤的清淡的眸子愈发寒凉。 风忽然转了向，几缕青丝缠上他的唇角。 翠翠的木灵根缠绕着狐火，几乎要盖住神女的气息。 林疏鹤冷眸：“狐火会玷污神女的灵根，不妥。” 翠翠的手僵在空中。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辩驳全都付之东流。 自己想要修炼，可道君在意的仅仅只是她身体里的木灵根？ 因神女的一缕灵魄而长出的灵根…… 说是神女的灵根，也不为过。 清阙道君在乎的只有这个？ 翠翠甚至觉得，她只是一个容器，专门用来滋养神女的灵根。等到了恰当的时机，他们会将翠翠的灵根抽走，还给神女。 说再多都是徒劳…… 翠翠低头，她弯腰将腿边的扫帚捡起，像发泄一样愤愤的扫了几下地上的落叶。 林疏鹤一丝念动，气息凛然的灵剑破雾而来，悬停于他脚边。 他踩上。 “你既然喜欢修炼，就在这里待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出关，亲自帮你解除妖契。” 男子和以往一样淡漠，没有任何情绪。 话里却有着翠翠无法拒绝的强势。 清阙道君不需要跟她商量。 这件事，由他全权做主。 翠翠听到他要闭关，心知他又要跟神女一起。 他与神女接下来的一个月都要朝夕相对，她鼻头微酸，抱着扫帚转过身：“我，我不要。” 林疏鹤平静的看向翠翠，几乎同一时间，整个问道崖的弟子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脏一样，他们脸色苍白，几乎连剑都握不稳了。 怎、怎么回事？ 众弟子震惊的看过去，崖边的红枫树下，清阙道君的身上竟然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这是修行强盛的大修士才会拥有的气场，只一个眼神，便能让方圆百里的生灵不敢轻易动弹。 离林疏鹤最近的翠翠，首当其冲！ 她的心脏先是蓦地一缩，紧接着几乎要喘不过气，双腿打着颤眼看就要跪下去—— 她连忙扶着一旁的红枫树，晨曦的寒露还未散去，掌心触及到湿润的树干，这露水就像是红枫树的眼泪，就这样顺着翠翠的掌心，一路流到了她心底。 翠翠眼底发烫。 道君…… 他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这道冰冷的强盛的灵气，压得翠翠抬不起头。 这似乎是在提醒她，她是什么身份，在面对太玄道宗的清阙道君时，有什么资格说“不”？ 区区一捧小竹，侥幸得了神女灵魄，化了人形！ 当了神女的转世，嫁给了清阙道君，翠翠就该安分守己，听话乖顺！ 翠翠心中委屈。 她想修炼，有错吗？ 就因为神女的灵根不能被狐火玷污，所以她就要放弃妖修的道路，和以前一样做一个靠着灵丹妙药维持修行入门境界的凡人？ 百余年后，病死，老死，成为一捧黄土？ “夫君。” 翠翠紧紧攥着扫帚，指甲发白。 “你，喜欢我吗？” 她问。 作为你悉心照顾的小竹子也好，作为你的娶的妻子也好，作为神女的替身也好……林疏鹤，你喜欢我吗？ 清阙道君的身影微微一顿，他似乎没想到翠翠会问这个问题。 他侧身，看向身后面色苍白的青衣少女。 在林疏鹤平静的注视中，翠翠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她乌亮的眸底渐渐浮现出一丝水雾。 道君不言语，不回应，连一丝不耐或厌烦都吝于给予。那彻底的、无视般的冷漠，比任何刀锋般的言辞，都更令翠翠彻骨生寒。 风吹红叶摇，簌簌的声音，仿佛在嘲笑翠翠自取其辱。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问什么？ 喜欢？ 清阙道君怎么可能喜欢你呢！ 林疏鹤踩上灵剑，崖边风大，他的身影飘然若仙，都说他已至渡劫境，飞升成仙是早晚的事，九州即将迎来属于他们的第一位大剑仙。 他与翠翠的姻缘，只是意外。 时至今日，他从未对翠翠动过心。 林疏鹤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没有心思留恋凡尘，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在翠翠身上。 妖修这事，翠翠必须断。 翠翠如果不愿意，林疏鹤不介意使用强硬手段迫使她解契。 林疏鹤御剑飞入云海深处。 对于身后的凡人妻子，他没有丝毫留恋。 随着道君的离去，翠翠的一滴泪缓缓滑落，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寒风的撕扯，一阵尖锐的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翠翠闭着眼睛，滚烫的泪珠越掉越多。 她无声的哭泣。 ——可我喜欢你！ 林疏鹤，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笑我吧，我怎么敢喜欢你呢？ 可我就是喜欢你！ 我不想与你仙凡有别！ 我想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即使无法站在你身边与你并驾齐驱，至少能追逐你的背影。 道修，妖修，武修，什么都好…… 我只想修炼！ 可就连这修炼的机会，你明明是我的夫君，却只有你不允许！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寿命短暂？ 难道从你娶我的那一天就已经想好了，为我养老送终？ 远处，紫鸢看着翠翠像是哭了，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安慰。 刚才的清阙道君，可真吓人啊。 紫鸢差点都要被那股灵压震得昏过去。 他们起争执了！ 为什么？ ------------ 第14章 杀死神女的妖修！ 翠翠视线模糊，她背过身，一下一下的清扫脚边红色落叶。 朝阳如火，燃烧着天边翻涌的云。 许久后。 翠翠清理完崖畔，她朝着众弟子修炼的方向走去，默默坐到了最后面的蒲团上。 清阙道君离开后，众弟子过了好久才缓过神，他们心有余悸的收回思绪，开始强行进入修行状态。 翠翠开始练气。 正前方，陈玄知的视线落在翠翠身上，他看着翠翠体内游走的火焰，少女那一直枯萎的灵根，像是被这狐火带动了一样，愈发的栩栩如生。 妖修风险很大。 但同样，收获也会很大。 虽然现在的翠翠仍然是清阙峰众弟子里的倒数第一，或者说，她是整个天玄道宗年轻一辈弟子里的倒数第一，但是这次的月底考试，她的进步应该会很明显。 翠翠很快进入了练气的冥神中，她丹田里的气息游走的极快，这让她有点紧张，生怕控制不住。 慢慢地，微微灼热的气息开始沉静下来。 她尝试调动，一小团狐火在她的意念里来回翻动。 翠翠的嘴角扬起一丝很小的弧度。 这便是契约带来的，小狐狸的力量吗？ 修炼的世界真奇妙，翠翠完全沉浸其中。等她再睁开眼，夜幕降临，问道崖修炼台上只剩她一人。 翠翠站起身，身体很通畅，但心里因为白天发生的事，始终沉甸甸的。 她看到红枫树上蹲坐着一只小狐狸，也不知道它在那里等了多久。 问道崖与浮云崖相连，走过弯弯绕绕的山路，两个崖峰之间连着一条很长的吊桥。 “我是不是……”翠翠犹豫，“应该，给你，想个名字？” 又不能当众喊它晏云灼，万一招来仇家怎么办。 “小红，怎么样？”翠翠的眼睛在黑夜中亮亮的，带着一丝笑意。 小狐狸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不怎么样。” “小狐？” “不！” “小赤？” “不！”小狐狸耳朵不满地竖了起来，“能不能不带‘小’字？” “阿……”翠翠想到了心中的那团狐火，她微微抿唇，“阿焰？” 焰，晏，念起来差不多。 她解释：“火焰的焰。” 小狐狸沉默了。 就算它答应了吧。 翠翠轻轻地喊了两遍：“阿焰，阿焰~” 这样就方便得多！ 她忽然又想到清阙道君最后说的那番话，一个月……该谢谢他的宽容吗，还给了她一个月的修行体验卡？ 不管了，一个月后的事谁说的准！ 眼前最重要的，是月底考核！ “我、我有预感！”翠翠在面对小狐狸的时候，很愿意开口说话，即使口吃也没关系，“这次、一定能，成功！” 小狐狸盯着吊桥破损的那块，他们走在上面，摇摇晃晃。 听到翠翠说的话，它“嗯”了一声：“你做的很好，翠翠。” 它最能感应到翠翠修炼方面的进步，那可是它的狐火，能不好用吗？ 翠翠这样修炼下去，它也能感受到力量的反哺。 等翠翠突破一重练气境，抵达第二重，它的兽魄大概就能隐约化成人形。 很快了。 虽然只是兽魄化形，没什么太大用途。 走过吊桥就是浮云峰。 翠翠和紫鸢住在一起，紫鸢今日有事请教清阙峰的大师兄，尚未归来。 等翠翠收拾的差不多，躺在床上翻看修习手册的时候，听到了紫鸢开门的声音。 少女风尘仆仆的归来，她收获良多，脸上挂着浅浅笑意，见到翠翠，笑容更灿烂了：“翠翠，我破境了！” “恭喜！”翠翠放下手册，她记得紫鸢半年前刚升得一重筑基境，这么快就二重了吗？ 根据翠翠的了解，这个世界的修士等级，分为下三境，中三境，上三境。 下三境便是，入门的练气境，巩固的筑基境，飞跃的金丹境。 而每一境都有六重。 翠翠现在便是入门练气境里的第一重，这个是她刚化形就抵达的，一直到现在整整三年，没有任何突破。 紫鸢坐在床畔，她将手腕上的铃铛摘下：“好想快点突破筑基境，凝结属于自己的金丹！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师！就像大师兄那样！” 她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忽然又想到翠翠的情况，紫鸢脸上的笑容一顿，她收敛了情绪，小心翼翼的问：“你今天还好吧？” 清阙道君离开之后，紫鸢看到翠翠哭了呢。 翠翠攥着修行手册，她轻轻摇头：“我没事。” 她抬起手指，轻轻比划： [道君不让我妖修。他的态度很坚决，等他出关，我可能就要跟小狐狸解除契约了。] 今日，林疏鹤让翠翠明白了，他提及这件事是通知，而不是商议。 翠翠没有拒绝的资格。 她只能等。 等一个月后林疏鹤回来，翠翠妖修的路也要被他斩断了。 紫鸢犹豫了一下，她坐到翠翠的床上，小声说：“翠翠，你来宗门晚，可能不知道……” “什么？”翠翠看着她。 紫鸢：“三百年前，与魔族的大战中，白芷神女就是死在了一位妖修手里！确切的说，是妖族！所以……道君他应该是很憎恶妖修的……” 翠翠还真是第一次听这件事。 神女竟然是死在妖修的手里？ 可陈玄知知道翠翠转了妖修，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啊。 虽然现在妖修不多了，但是在九州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林疏鹤如此厌恶妖修，应该是与神女之死有关！ 翠翠闭上眼，一种无力的溺水感几乎一瞬间将她包裹，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翠翠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就因为这个原因，道君要斩断你的妖修！ 乔怜翠，就算这样你还要喜欢他吗？ 你还舍不得离开他吗？ 紫鸢打开了话匣子，她继续说：“翠翠，杀死神女的妖族，没人知道他的真身是什么兽灵，连他的名字，都成了禁忌！新一辈的弟子，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而三百年了，清阙道君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神女的这份仇，道君是一定要报的！” “我们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只是暂时结盟，以后真要打起来，妖修全都算作敌人。我想，清阙道君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所以不想让你妖修吧。” “我觉得……道君还是关心你的。” ——就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清阙道君心里最在意的是白芷神女。 不过对于翠翠，他还是会照拂的。 只不过这份照拂，远比不上道君为神女做的事！ 听到紫鸢说的最后那句，道君是关心她的？ 翠翠喉咙发涩，她声音微颤：“那算，什么呢？大不了，我就……” “什么？”翠翠的声音很小，紫鸢没听清。 ——大不了，我就离开天玄道宗！ ——离开清阙道君！ 只要修为能突破练气境，抵达筑基境，成为真正的修士，翠翠即使不参加宗门大比，也有底气带着小狐狸下山！ 天大地大，翠翠觉得自己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 第15章 “阿鹤，你在看什么？” 那夜对谈之后，翠翠白天修炼更努力了。 她发现，只要自己沉浸在修行之中，会忘却许多凡尘困扰。打坐调息从早到晚，她极少会想到清阙道君。 翠翠依旧是盘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陈玄知偶尔从她身旁走过，视线会在她的脑门上停留片刻。 日月更替，翠翠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月底考核。 十二峰的新人弟子汇聚在问道崖。 总共有两千五百余人，全都是练气境和筑基境的修徒。 翠翠和清阙峰众弟子站在一处。 白芷峰的弟子离得很近，他们时不时回头去看站在人群最后的那位青衣少女。 “阿晋。”有人推了推少年的肩头，“昨天你抽到的名单，今日要与你对战的，是不是乔怜翠？” 少年听到后，眉头微皱：“嗯。” 他当时看到这三个字，愣神好久，据说清阙道君的这位小夫人，已经整整三年都未参加过考核了，谁知道今日她居然来了。 考核的对手，完全随机。 他如果没记错，这位小夫人才练气境第一重吧？ 比她晚入门的弟子，都已经升上去了！ 少年身为练气境第六重，冲上筑基境也就一步之遥！ 他还想月考能遇到一个厉害的对手，好好将自己的潜力逼出来呢。 白芷峰的弟子都不喜欢翠翠，有人拍了拍少年的肩头：“你下手轻点，别把她打哭了。” 少年撇了撇嘴。 那人说话毫不遮掩，清阙峰众都听到了。 紫鸢不满的看向他们，但一想到少年是练气第六重，她看向翠翠，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翠翠，你对上他别逞强，反正每一个招式都计分。而且你等级低，会有额外加分的。” 翠翠点头。 那少年她很熟悉。 他叫“阿晋”，第一次遇到他是在问道崖大殿外，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恶劣。 翠翠对这样的恶意，并不陌生。 她刚化形的时候，每天在问道崖都要面对。 那个时候经常伤痕累累。 不过很多弟子都受伤，大家都拼了命一样的修炼。 翠翠徒劳无果，最终躲回了问心崖，不愿意再来这边了。 当时…… 清阙道君知道她有意躲避修炼，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似乎是默许了。 翠翠度过了很懒散的三年，日子过得悠哉乐哉。 现在想来，清阙道君应该是知道她不适合修道，早就放弃了让她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 所以他才没有任何的督促。 婚后的这三年，翠翠还是过得挺开心的。 问心崖安静，她没事就去竹园，和同类们待在一起。有时候发呆，有时候跟小狐狸去池子边捕鱼，有时候看各种各样的话本。 还有野史之类，记载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翠翠没有辟谷。 问心崖时常飘出烟火。 清阙道君不出山的时候，不管多晚，都会回家。 厨房里，永远有用不完的柴火，还有各种新鲜的食材。 下雨的时候，翠翠会捧着一碗米汤坐在屋檐下，她身后的房间里是清阙道君清冷的香气，他悟剑时，双眼轻阖，眉心一抹红格外醒目，有种说不出的撩人，让翠翠看得心痒痒。 好想…… 亲上去呀。 翠翠掰着手指头算着，解情毒的日子，只有这天，她才能堂而皇之的坐在清阙道君身畔，颤颤的亲吻他。 而这一切，现在都不复存在。 早在半年前，翠翠就有预感，以往夫君出门除魔不会要这么长时间，但清阙道君提前告知她，此行一去，整整半年。 翠翠还从未跟夫君分开这么久过…… 送别那日，她心中不舍，眼睛通红的看着他。 林疏鹤看她的眼神一直很平静，他御剑飞离的时候，将一袋流萤留下。 流萤传音。 翠翠在很想很想他的时候，才会使用。 但流萤不到三个月就用光了。 剩下的三个月，翠翠硬熬着，她每天都等着、盼着，希望夫君能早日归来。 她终于将夫君盼回来了，可夫君身边却出现了别的女子…… 那不是旁人，正是太玄道宗的白芷神女。 是众人口中翠翠的前世。 翠翠不知道，神女算不算前世。 她觉得不算。 自己是穿越来的，她来了，小竹子才有了人的意识，才化形，她怎么能算白芷神女的转世呢。 可小竹子的确是因神女的一缕灵魄而存在。 翠翠不想再想，每次一想，到最后头都会疼。 她只知道，那些美好的日子从夫君带神女回宗，都变了。 夫君不再是她的夫君，而是清阙道君。 他成日都住在寒潭，和神女一起。 他们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共同修炼。现在又一起闭关，整整一个月都会在一起。 问心崖…… 翠翠这才反应过来，夫君从回来后，再未留宿过。 因为他的白月光、他的心上人复活了，所以要跟她这个凡人妻子保持距离吗？ 翠翠不想再去想清阙道君和神女的事。 她逐渐麻木。 也许，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修炼，早日突破练气境第六重，成为一名筑基境修士。 这样，才能带着小狐狸下山，才能彻底离开道君。 翠翠慢慢地吸了口气，她听到陈玄知喊她的名字，同时也喊了一声“魏晋”。 她与那位白芷峰的少年一起站起身。 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了问道仙台。 白芷峰少年穿着白色道袍，梳着高马尾，是少年郎应有的飒爽风貌。 翠翠穿着清阙峰弟子的入门衣服，青色女款道衫，乌黑的长发半束起简单的发髻，一支不起眼的杏花木簪插在发间。 魏晋看着自己的对手，少女姿色平平，天赋更是平平，唯一让人有印象的就是那双格外亮的眼睛。 而她眼角的一滴泪痣，又让她的脸多了几分神采，让人看了一眼，还情不自禁的想再多看一眼。 陈玄知伫立在一旁，看着两位年轻弟子：“论道开始，点到为止！” 魏晋意识到自己看翠翠看的有点久了，他心里一下子窝火，眉目又冷了起来。 “你先出招！” 魏晋将一只手负于身后，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向着斜上方，拇指内扣：“公平起见，我不使用武器，仅用一只手与你切磋。你尽管攻过来！只要我后退一步，就算我输！” 寒潭。 白芷神女看着洞内盘坐于冰河中的身影，男子面前浮现出一团薄雾，上面隐约显示着画面。 她好奇的走了过去：“阿鹤，你在看什么？” ------------ 第16章 小雀鸟。 神女的视线落在那团雾气上，画面中清晰的显示着问道崖的情形。 她看到那茫茫多的弟子，忽然想起，今天是月底考核。 仙台之上，两道身影对立，其中一位窈窕的身形越发的眼熟。 白芷神女多看了两眼，眸色忽然一怔。 ——翠翠？ 从沉渊魔窟回来，神女一直听到这个名字。 这位修为极低的少女，是阿鹤的妻子。 三百年不见，他竟然娶妻了。 神女听说这个名叫翠翠的少女，化形之前只是一株矮竹，自己赴死之后的一缕灵魄机缘巧合落在了那捧不起眼的小竹子上，而后整整三百年，小竹由阿鹤悉心呵护，终得人形。 面对自己的“转世”，神女心情复杂。 初次见翠翠，神女便在她身上感应到了自己的灵魄。只不过少女体内的木灵根，黯淡无光。 神女瞧着，便缓缓摇头。 她的这位转世，竟然是个资质平平的凡人，靠着无数灵丹妙药延续练气境。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凡人，却是阿鹤明媒正娶，刻在姻缘仙石上的妻子。 画面中，青衣少女手持一把木剑，她脚下生风，刺向远处少年的动作略显生涩，被对方以掌化解。 翠翠被魏晋扣住了手腕，在对方的强压下，身体绕着他转了一圈，一波强横的灵气迎面扑来，翠翠一脚踢了过去，踹向少年心口！ 她向后落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没有跌落仙台。 神女看出了一点蹊跷：“……妖修？” 天玄道宗，很久没有出现妖修了。 之前的六位妖修，最后都死在了与他们结契的妖族的手里。 不过也是那六个人贪婪成性，咎由自取。 神女想到自己死之前，感受到的那股可怕的力量，正来自妖修，她脸色愈发苍白，再看向翠翠，眸底闪过一丝不悦。 身为自己的转世，翠翠怎能与妖族纠缠不清！ 阿鹤竟然同意？ 神女看向身旁的男子，三百年不见了，阿鹤身上的气息比之前更清冷，更让人难以靠近。 他的剑，斩断了凡尘因果。 神女在想，他什么时候会斩断与翠翠的姻缘？ 她得让阿鹤早日下定决心！ 林疏鹤的视线落在画面中翠翠的身上，他看到少女一次次被击飞，又一次次倔强的站了起来，继续冲上去，她手中握着的，是他赠予的木剑，那木剑隐约有折断的趋势。 练气境，第一重。 林疏鹤已经想不起，他刚入练气境时候的心情。三岁幼童，大约只是随手攥了一根柳枝，被道长抚了头顶，道一声“修仙的好苗子”！ 幼年时期随手摘的柳枝，最终成了他的本命灵剑。 至于练气境，他短暂的待了半日。 筑基境，两日突破。 林疏鹤仅用三日，便在体内凝结了顶级仙品金丹，震惊了整个修真界。 翠翠手中的木剑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火焰，在云雾缭绕的仙台很容易被人忽视。 那是与她结契的，妖物的力量。 林疏鹤琉璃一般的眼珠，出现一丝波动，他看着翠翠再一次冲了上去，这次，白芷峰的少年弟子竟然差点被打退半步。 翠翠身上受了伤，她擦去嘴角血污，不管不顾的继续往上冲。 魏晋面对少女的攻势，他掌心触及到木剑边缘，一股灼热烧着他皮肉，心脏骤然紧缩，少年蓦地抬眼，意识到自己走神片刻，魏晋连忙凝神，一掌挥出，翠翠再一次被震飞。 这次，她摔下了仙台，被清阙主教陈玄知用剑风托住身体。 翠翠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寸都在疼，但是，精神海却在翻涌，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在她体内奔腾…… 人群中，紫鸢开心的喊道：“第二重！翠翠！你现在是练气境第二重了！” 翠翠乌黑的眼睛熠熠生辉，她站稳后，握着木剑的手轻轻发颤：“……我，进阶了？” 整整三年都未突破的修为，今日跨了一大步！ 台上，白芷峰少年弟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切磋之前，他没想到这个青衣少女如此难缠。 在的印象里，这位清阙道君的小妻子，无心修炼，每天都在混日子。 翠翠就像是被道君豢养在问心崖的……柔弱的雀鸟。 可见少女今日这斗志，像个狸花猫一样一次次被击退，又一次次扑上来，她脸上是木讷却固执的神色，明知可能是无用功，却还是要尝试！ 魏晋差点就被她打退半步。 他心有余悸的收回手。 掌心里的湿汗在提醒他，翠翠竟然能将他逼到这种份上。 差一点…… 他就输了！ 听到人群里清阙峰女弟子的欢呼，魏晋眸色闪烁，他再一次看向翠翠，看着她用手帕一点点擦去嘴角的血迹，脸上是略显腼腆却藏不住兴奋的笑意…… 好吧，翠翠竟然进阶了。 今日的小雀鸟，真让他刮目相看。 月底考核很多人都受伤了。 翠翠站在人群里，心脏一直跳得很快。她握着小木剑，确认了好几次，她如今的确是练气境第二重！ 紫鸢开心的说：“翠翠~到了练气第二重，你就能去道门的剑冢，为自己挑选一把顺手的剑了！” 虽然，练气境只是修徒，距离真正的修士还差很远。 但练气境第二重的弟子，就有资格去道门的剑冢，提前为自己选好武器。 武器并不是选来就能用。 而需要长时间的锻造与呵护，等成为筑基境的修士，就能唤醒灵剑！ 翠翠完全顾不得身上的伤，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痛了，痛痛快快战斗一场，她几乎都要忘却尘世中的烦恼。 她重重点头：“我要去！” 翠翠一直很期待，自己能拥有一把本命灵剑。 清阙道君的灵剑名为“青玄”。 据说，是他幼年时期摘下的柳枝机缘巧合幻化而成。 神女的灵剑名为“凝霜”。 原身是一朵凌霜花。 传闻中，是两人初遇时，清阙道君送她的花。 这柄剑亦沾满了道君身上的气息。 翠翠呼吸微滞，她笑容僵在嘴角，忍不住转头看向寒潭的方向，心中出现了难以忽视的、沉闷的钝痛。 在她最快乐的日子，却无法与夫君分享。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的身边站着的，是神女吗？ 他们会…… 双修吗？ ------------ 第17章 寻剑！ 翠翠的脑海里浮现出清阙道君与神女站在一起的画面，那日在山门处，他们看上去是那样般配。 道君的眼睛，在看向神女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一定不会是像看自己这样，无波无澜，无情无欲。 道君……会抱神女吗？ 会亲吻她吗？ 应该会吧。 毕竟道君连醉梦中喊她名字，都那么缱绻温柔。 想到这，翠翠她几乎要窒息。她脑海中出现的每一个画面，都变成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她的心脏！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 今天是快乐的日子！ 翠翠攥紧木剑，她侧过头，笑容虽然僵硬，但思绪已经回收，她专注的听着紫鸢说剑冢的事。 月底考核结束。 十二峰新人弟子相继散去。 排名当场便出来了。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意兴阑珊，翠翠站在问道崖的石碑前，看到自己的名字仍然在最末尾，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从练气第一重进阶到第二重，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虽然她仍然是天玄道宗新一代弟子里的垫底…… 清阙峰主教陈玄知来到她身后，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石碑上的名字：“你今日的成绩，我已经寄到了寒潭。” 翠翠身体微僵。 寒潭…… 清阙道君在寒潭闭关。 每次考核的成绩，主教先生都会寄给清阙道君，这样的举动，在翠翠看来，道君仿佛成了她的监护人。 看到少女微垂的脑袋，陈玄知难得的宽慰：“比想象中更快的进阶到练气第二重，看来烂泥也能扶上墙。” ……我谢谢你。 翠翠无奈的勾了勾嘴角。 她忽然想起本命灵剑的事：“主教。” 翠翠比划。 [我什么时候能去剑冢？] 陈玄知：“过半个月吧，你现在根基不稳固，而剑冢灵气波动极大，至少你得悟透了第二重剑意，才能进入。” 不远处，有弟子因为切磋时的伤势，陷入昏厥状态。 陈玄知微微皱眉，他走了过去。 和几个清阙峰弟子一起，将人送去了隔壁的医馆。 翠翠还站在石碑前，她看着自己的名字，视线朝上。在清阙峰，排名最高的是清阙峰大师兄，放眼整个太玄道宗同辈弟子里，大师兄排第三。 太玄道宗一共有十三峰，十三峰都有大师兄。 他们的大师兄排第三，想来也是很不错的排名了。 翠翠嘴角微弯。 她对大师兄的印象，都是从紫鸢口中得知的。 紫鸢很喜欢，或者说是崇拜清阙峰的大师兄，她提此人次数极多，让翠翠也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他遥遥领先的名字。 翠翠的视线从石碑上一一扫过，有些名字耳熟能详，是平时修炼时能看到的同门中人。 忽然，她看到“魏晋”两个字。 白芷峰内门弟子，少年魏晋，练气境第六重，听说他是三个月前入宗的，是中州最鼎盛的千年剑修世家，魏家的小郎君。 入宗三个月，练气第六重…… 这样的成绩属实亮眼。 翠翠想到今日，少年连剑都没有用。他站在原地，单手负于身后，在她全力的进攻下都不曾后退半步。 虽然都是练气境，但每一重都差距极大…… 她完全不是魏晋的对手。 可能因为自己身份的缘故，少年对她的敌意，非常明显。 不过整个白芷峰的弟子都极不喜欢翠翠。 觉得她是个碍眼的废材。 他们都在替神女打抱不平。 月考结束后，翠翠每天照常修炼。她和清阙峰的弟子们渐渐熟络，除了紫鸢，其他人也都很默契的在她面前不再提及白芷神女。 半个月后。 翠翠要去剑冢寻剑。 除了她，还会有其他的弟子进入。有的人寻了好多次，都没找到本命灵剑，心里自然是着急的。 紫鸢载着翠翠飞往太玄道宗的剑冢。 在那座像是孤立无援的幽深山脉里，遗留着无数把灵剑。它们都在大战中永远的失去了主人。 灵剑稳稳地停在一只庞大的巨兽残骸前，已经过去千余年，只剩一具巨型白骨，利齿如弯月一般倒挂。 紫鸢收起灵剑：“我这把剑是大师姐送我的，希望今天我也能找到本命灵剑吧！” 翠翠仰头望着那枯骨，这种上古的魔兽，仅一只都令人感到震撼。 身后传来脚步声，紫鸢回头，看到两名白芷峰的男弟子。 一位皮肤很白，像涂了面粉一样，手持一把折扇，阴柔的五官穿女装也毫不违和。 另一位…… 紫鸢扯了扯翠翠的衣袖：“快看，那不是月底考核的时候，跟你切磋的魏晋嘛！” 翠翠看了过去，刚好撞上少年漆黑的瞳仁。 对方眉头皱起，他撇过头，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身旁的阴柔青年也看了过来，看到翠翠后，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清阙峰的小夫人？” 不少人喊过翠翠小夫人，但这位青年喊得格外让人窝火。 紫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翠翠垂眸，她已经习惯了，也不想和白芷峰的弟子有过多纠缠。 她拉上紫鸢，两个人一起朝剑冢走去。 魏晋和那名青年不近不远的跟着。 进入宗门的剑冢，空气是凝滞的。寒风带着铁锈与陈年血渍的气味，低低地掠过地面。 放眼望去，剑柄如衰草，剑刃如霜林，一片肃杀的荒芜枯林。没有坟墓的形状，只有千万柄残剑，以各种濒死的姿态，斜插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 剑冢深处。 一名穿蓝色道袍的青年伫立在一把生锈的铁剑上。 他戴着诡异的白色面具，长袍被风吹起。 白鸽落在肩头，他侧目，微微歪了下头：“告诉主人，我已经找到了破邪。等小姐结了金丹之后，我会将此剑带回。” 青年声音微顿：“……嗯？” 他闻到了类似小姐的气息。 若有似无。 竟然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除了她，还有三个陌生的气息。 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股毫不遮掩的敌意，就在剑冢的南面，聚集了六位金丹境修士。 青年低眸。 他听到了“白芷神女”“阻碍破境”等字眼。 是其他宗门派来的细作？ 那几位修士商量着，突然噤声，几秒后，随着窸窸窣窣的拔剑声，青年心想，他们应该是和今日来剑冢寻剑的宗门小弟子们撞上了。 哎呀，这四个小弟子可要一命呜呼了。 他们最高的也才筑基境一重，怎么跟六个金丹剑师相比呢？ ------------ 第18章 是恐惧！亦是臣服！ 剑冢枯林深处，几道黑影伫立在阵法之中，他们看着突然闯入的几名年轻弟子，脚下的阵法突然顿住，黑雾渐渐消散。 翠翠还是第一次见到宗门之外的人，她警觉的握住了木剑，而紫鸢已经将腰侧的细剑拔了出来！ “什么人？！”紫鸢一声大喝。 随后而来的魏晋，第一反应便是拔剑。他今日前来，是为了寻找本命灵剑，看这情况，是遇到外宗的入侵者了？ 少年不动声色的握住剑柄，他步伐向前走了两步，隐隐有将两位少女护在身后的趋势。 随行的青年，收起折扇：“此为天玄道宗剑冢，非本门弟子不可入内！” 魏晋的视线落在他们脚下的阵法上。 “这是……” 他记得，自己幼年时期曾经见过，这种需要五位修士的黑雾阵法，是一种可以扰乱修士灵气心境的卑劣阵法，白衣少年呼吸一窒，骤然抬眼：“你们想阻碍神女破境？！” 翠翠心脏重重一跳，她看着那几个气息森冷的黑衣人，他们被拆穿后完全不着急，其中一人对同伴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几个小家伙，早不来寻剑，晚不来寻剑，偏偏撞上我们，你们的运气可真差啊！” 黑衣人站到前方，他手指微抬，背后的剑缓缓脱鞘，魏晋第一时间觉察到他的境界：“……金丹境？” 白面书生青年面色一怔，他原本想要拔剑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脸上出现难掩的恐惧，他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转身逃跑！ 似乎是察觉到了青年的举动，黑衣人的飞剑笔直的朝着他冲来—— 白面青年立即抬起黑剑，他几乎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就已经被削断！ 黑衣人的飞剑绕了一圈，从背后直接刺入青年体内！ 噗嗤！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青年面对黑衣人的飞剑毫无招架之力，他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断掉的剑和被重伤的身体，白面青年口吐鲜血，那柄飞剑，高悬于他头顶，落下的瞬间被魏晋一剑阻挡！ 叮！ 清脆又震耳的响声在枯树林里回荡，翠翠有一瞬间的耳鸣…… 这让她想起陈玄知曾说过—— 境界越高的修士，挥剑时所带来的镇压越强悍，普通修士极有可能受到影响，出现短暂的晕眩、耳鸣、呕吐等症状！ 魏晋脸色苍白，他本身也只是练气境第六重，却要面对金丹境修士…… 尤其是，这金丹境修士不是一个，而是六个！ 今日恐怕是…… 要交代在此处了。 那黑衣人无需自己动手，他驾驭一把玉色飞剑，攻势不算强横，更像是在逗弄三岁小孩，魏晋勉强与他过了几招，黑衣人哈哈大笑：“魏家的小郎君，不过如此！” 魏晋逐渐落入下风！ 最后直接被这把飞剑钉在了树上！ 少年手中握紧自己的剑，并非他的本命灵剑，但也是一把宝具。 魏晋胸口缓缓被鲜血浸红，他视线有些模糊，看着剑冢上成千上万把等候着认住的剑，眼里闪过浓浓的不甘。 “接下来，是你们两个小姑娘了。”黑衣人缓缓侧目，他的视线落在翠翠和紫鸢身上。 紫鸢身为在场唯一的筑基境，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外宗敌人，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翠翠虽然武器未开锋，但她也不想束手就擒。 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苦练修习，磨砺了她的心性，至少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不会双脚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黑衣人视线微动，插在魏晋身上的利剑回归！ 紫鸢勉强挡住一击，却在第二式的时候被飞剑从高空击落，砸进了泥土中！ 紧接着是翠翠！ 她抬起木剑，用了她每天都要挥一万遍的招式，木剑与玉剑相撞，想象中木剑直接被斩断的画面没有出现，反而是玉剑出现了片刻的嗡鸣！ 嗡！—— 一阵颤音！ 飞剑上隐隐出现裂痕…… 黑衣人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练气境，二重？” 能真正挡住他飞剑的小姑娘，竟然只是个练气境入门的货色！ 不对—— 黑衣人紧紧盯着翠翠手中的武器：“你这木剑蹊跷，从哪拿的？” 木剑？ 翠翠满手是汗，她轻轻喘气，看了一眼手中木剑。 这是清阙道君送她的。 化形之后，翠翠开始练剑，道君送了她一把木剑让她用作平日的练习。 包括那一招剑式，也是道君教她的。 只这一招。 每天要练一万遍。 清阙道君说，遇到敌人，这一招足够了。 这还是翠翠第一次使用，她手指发麻，木剑明明伴了她四年，她却像是第一次使用。 跌落在地的魏晋，怔怔的看着青衣少女。 她好像是第一次迎战，身体不停地颤抖，但是双手紧紧握着木剑，没有丝毫退让。 黑衣人失了耐心，尤其是几位同伴都在看热闹，他被一个练气境的小姑娘折断了灵剑，非常丢面！ 他眼底闪过杀意，手指蓦地抬起，将背后的另一把飞剑唤出！ 魏晋大喊：“翠翠！快跑！” 黑衣人动杀机了！ 身为金丹境修士，想要杀死一个练气境，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寒霜剑意破空而来，笼罩在整个剑冢上方！ 黑衣人刚抬头，心脏就如同被利剑刺穿传来一阵剧痛！ 他口吐鲜血，整个人向前跪去！ 而背后他的同伴们状态也十分凄惨，原本还是十足看热闹的心态，现在全都瘫坐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脚下的阵法开始松动…… “是清阙道君的剑意！”紫鸢激动的喊道！ 清阙道君！ 这四个字一出，几名黑衣人面如死灰！ 他不是在闭关吗？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对！ 应该说—— 他不是在助白芷神女破境吗？ 他们几个就是为了拿命阻挠此事，道君的剑意悬空，也就是说，神女已经破境了？！ 魏晋看向寒潭的方向，他心跳如擂，在面对道君剑意的时候，他清晰的认识到了与道君之间的差距…… 那么强横的金丹境，在道君的面前，也只是区区几只蝼蚁…… 翠翠手中的木剑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兴奋的颤动了起来！ 除了木剑，翠翠发现整个剑冢的无主之剑，都因为清阙道君的剑意而颤鸣！ 是恐惧！ 亦是臣服！ ------------ 第19章 “我与道君不熟。” 六名金丹境剑师全都败在了这一缕剑意之下，他们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 “噗！——”黑衣人一口鲜血喷涌，他身体匍匐在地，手指死死扣住地上的泥土。 艰难抬眸，朝着剑意来的方向看去，却在一刹那被这凛冽剑痕重伤了双目！ 黑衣人发出惨叫，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他的同伙也都被震碎了筋脉，剑冢一时之间成了金丹境剑师的埋葬地！ 翠翠双手举着木剑，她轻轻喘息，看着那群再也不能叫嚣的入侵者，还有受伤的紫鸢，以及白芷峰的两名男弟子…… 她感觉到一阵疲惫，在听到身后熟悉的大师兄的声音后，彻底放松戒备晕了过去。 等翠翠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她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方绑着床帘的红绳，房门被推开，端水进屋的女弟子见到她后，连忙喊：“翠翠醒了！” 清阙峰来了两名外门弟子，专门负责照料她与紫鸢。 比起紫鸢的重伤，翠翠更多的是灵气损耗，睡了三天气色都好了不少。 眼生的女弟子一边用热毛巾擦拭翠翠的脸颊，一边碎碎念：“你们几个可真是福大命大，刚好赶上神女破境成功，道君出关！” “再晚半步，你们几个命就没啦！” “陈主教说了，让你和紫鸢好好养身体，暂时不用去问道崖修*******翠躺了三天，头还是懵的。 她就记得在剑冢都来不及寻剑，就遇到了外宗的金丹境剑师。 女弟子将毛巾再次打湿，她眉眼弯弯：“不过你好厉害呀，听说你挥出的一剑，竟然差点把金丹剑师的飞剑震碎！” 突然被夸，翠翠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谢谢……”她嗓子很干。 女弟子将她脸擦好，便扶她起来喝水。 翠翠听到外面的动静，她看向窗台，那里还放着她从问心崖带来的一盆小竹。 女弟子热情的说：“白芷神女三天前破境成功，她凝结了神级金丹！沧州道府前来庆贺，今晚宗门大宴，所有弟子都要去参加！” “沧州？”翠翠只觉得这两个字耳熟。 女弟子点头：“对呀，沧州！白芷神女的故乡！” 翠翠恍然大悟：“哦！” 她想起来了！ 神女来自沧州王室，拜入天玄道宗之前，是沧州的一郡之主。 女弟子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大抵就是神女才回宗不足一月，就已经重返金丹境！ 按照这样修炼速度，很快就能重返元婴境！ 再往上，是化神境！ 那是许多修士可望不可想的境界…… 翠翠现在只是入门练气境二重，别说元婴、化神了。 练气境之上的筑基境对她而言，都遥不可及！ 女弟子见她身体无恙，又贴心的将她的衣衫拿来。 夜幕降临，翠翠跟着清阙峰弟子一起，前往天玄主峰，参加今晚的宴请。 白芷神女体内凝聚出新的金丹，并且品质极高，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神级！ 百大宗门都发来道贺的灵信。 神女的“娘家”更是浩浩荡荡来了一大批道府修士，天玄主峰放眼望去，灯火通明。 云雾缭绕。 翠翠坐在最外面的桌边，她看着眼前摆着的青梅酒，慢慢地替自己斟了一杯。 她身边的弟子大多数都是天玄道宗其他峰的弟子，翠翠都不认识。 除了他们，还有沧州道府的修士。 人群中有人惊呼：“神女来了！” “清阙道君来了！” 翠翠倒酒的动作微顿，所有人都抬头朝远处看去，只有她低着头，屏住呼吸将青梅酒倒入面前的杯子里。 “一直听闻清阙道君与神女风采，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坐在翠翠旁边的道府弟子，面色潮红，他激动的说：“幸好我上个月的考核排名领先，才获得加入中州使团的机会！” “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修士，怎么有的人天生就那么厉害，这才半个月就金丹境了，梦璃郡主真不愧是九州唯一神女！” “她能这么快破境，也有清阙道君的功劳吧？” “不是说他一直在给神女护道嘛！” “有清阙道君一路相护，神女突破至元婴境，估计要不了太长时间！” 宴桌上的一位道府女弟子感慨：“真羡慕天玄道宗的弟子啊，可以时常见到清阙道君与白芷神女……” “听说道君与神女，订过亲？” “不知道啊……” “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在他们还没有加入天玄道宗之前——” 宴桌上，有人笑了。 “你们想知道道君的事，不如问问这位道友，她可是清阙峰弟子，与道君十分熟络。”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一言不发的青衣少女头上。 翠翠刚抿了一口酒，瞥见众人都在看她，她神色微怔，看向将话题带到她身上的人，是白芷峰的一位男弟子，她在月底考核那天见到过。 当时，他就站在魏晋身旁。 离翠翠最近的道府女弟子，忍不住小声问：“道友，你是清阙峰的呀？他说你和道君相熟，你是……他的近身弟子？” 道府众弟子打量起这位相貌平平的少女，她似乎是刚入门的练气境修徒，连正式的修士都算不上。 翠翠放下酒杯。 她抬头看了眼远处，人群的正前方，高耸的大殿之上，那两位并肩而立的身影如天上日月，光彩夺目。 清阙道君清冷的眉眼在灯火中，变得柔和了一些，他垂眸看着身畔的女子，神女正抬手挡在嘴前，笑着与他说话。 他安静、专注的聆听。 翠翠的心里蔓延起一阵难以抵挡的酸涩！ 整整一晚，她都不敢朝他们的方向看去，就是害怕看到这样的一幕！ 他们是那么般配！ 天上地下，绝世无双！ 如果翠翠不是翠翠，如果她不认识道君与神女，她也会和沧州道府的其他弟子一样，非常喜欢看到这样养眼的画面，也会八卦道君与神女的过往。 他们是修真界的传说！ 是众修士们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梦！ 白芷峰男弟子看到翠翠的神色，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 区区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翠翠握住杯盏，她摇头：“……不是。” 她不是清阙道君的近身弟子。 “我与道君——”翠翠低眸，声音平静，“不熟。” “这样啊……”沧州道府的女弟子露出遗憾之色，“可惜了，还以为能让你带我去清阙峰逛逛呢。” 不知道是不是翠翠的错觉，当她说出“不熟”二字的时候，察觉到一抹微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等她抬头，清阙道君的身影已经消失。 ------------ 第20章 咬痕。 听到翠翠说与道君不熟，众人便转移了注意力。 话题依旧围绕在道君与神女身上。 翠翠喝了一些青梅酒，夜风吹在脸上，微微的凉意，后来道府弟子剑舞，趁着众人都在围观，翠翠起身缓缓离席。 无人在意。 今日来的宗门弟子太多太多了。 翠翠朝着浮云崖的学舍走去。 沿途的小道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新雪，她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浮云崖西麓，泉畔依着天然地势，疏疏落落地筑着十来处精舍，白墙黛瓦，檐角如翼，半掩在终年不散的淡淡云雾与蓊郁花木之中。这便是门中女弟子的居所——浮云小筑。 月色让学舍变得朦胧。 翠翠行过药圃，她踩上木质台阶，来到自己与紫鸢的居所。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脖颈，让她的酒意顿时消散了不少。 她才察觉到学舍，似乎有人！ 翠翠抬头望去，一道白玉色长影伫立在沾着人间露水、染着药草清气的房檐下。 一袭白衣依旧素得不染尘，却不再翻飞于九天罡风里，只静静垂落。男子的墨发仍用玉制发冠半束着，额前几缕碎发被晓风吹得微乱，拂过他冰雪雕琢般的侧脸。 眉间一抹红，犹如雪中落的一滴血，夺魂摄魄。 门前，林疏鹤的身形挺直如松。他长睫半垂，在冷白的脸上投下两弯极淡的阴翳。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眸。 翠翠的步伐蓦地顿住，她脸颊处是喝了酒的酡红，看到半月不见的道君，她呢喃：“……夫君？” 她是喝醉了吗？ 怎么会在学舍处见到清阙道君呢。 林疏鹤看到翠翠摇了摇头，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染了几分醉意。 青衣少女抬起腿继续朝台阶上行去，翠翠走近了些，林疏鹤闻到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青梅的酒香。 翠翠只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 她无视那抹长影，就像许多次在梦里梦到的那样，她心中微微酸涩，路过他的时候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小声嘟囔：“我不要，不要，看见你。” 我不要再看你。 我也不要再梦到你。 “翠翠。” 林疏鹤握住了她的手腕，少女身体一僵，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便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 翠翠仰着头，怔怔的看着他。 今日的梦…… 和平时都不一样呢。 平时的道君，只是如雕塑一般站着，遥遥的看着她，并不会与她说话。 清阙道君的眼睛是最好看的，倒映着翠翠的容颜，她忽的心尖一颤，原本就酡红的脸颊变得更烫了。 “解毒？”翠翠呢喃。 夫君来找她，十次有九次是为了解情毒。 这情毒大有来头，除非清阙道君飞升，否则只要他在人间，便会受此情毒桎梏。 清阙道君垂眸看她，今日的翠翠胆子比平时都大了一些，她微微踮起脚，双手攥住男子的沾了寒露的衣衫，将他拉下，重重的吻了上去。 第一个吻歪了，落在他唇边。 翠翠仗着是在梦里，愈发大胆，她笑了两声，醉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道君，她慢慢吻住道君冰凉的嘴唇。 好久没有亲他了。 这样细腻温柔的触感，让翠翠想哭。 平日里不能看他，看他会心痛。 以后会离他越来越远吧。 等有一日她离开天玄道宗，她与夫君再也不会相见。 而现在，在梦里，翠翠一边流泪一边轻咬夫君的唇畔，这只是虚无的、片刻的温柔，依旧让她沉迷。 空气里浮动着药圃中星灵花彻夜吐纳后的清甜，混合着清阙达到军身上那股终年不散的、冷冽似霜雪的气息。 翠翠只觉得身体发热，头微微的痛，她轻轻喘气。 垫脚久了有点累。 翠翠慢慢回到原地，她轻轻倚着清阙道君的胸口。她睫毛湿了，眼神带着一丝困惑，今日的梦，为什么这么逼真？ 她不解，眼神丝毫不回避，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容貌绝伦的男子。 清阙道君看着少女迷糊的神情，他的视线落在翠翠的唇上，因为刚亲过而水润润的，他缓缓低首，拉近与她的距离，冰湖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与我不熟？” 翠翠的脑海出现轻微卡壳。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在宴席间说的回应。 怎么梦里，道君还会质问这个呢？ 就在她困惑的时候，嘴唇处传来一阵微痛，她惊愕的瞪大眼睛，道君竟然、竟然！ 咬她了！ 林疏鹤咬了一下翠翠柔软的唇瓣，他神色冷淡，像是做了一件非常平常的事，语气也如同白日抽查她功课一般：“撒谎。” 他对翠翠今晚说的话，盖章定论。 翠翠在说谎。 “我们是夫妻，怎会不熟？” 翠翠还未从清阙道君的举动中回过神，听到他这么说，翠翠只觉得委屈：“就是不熟！你都好久没回来了！” 想到在梦里，自己还这么被动！ 翠翠愤愤的跺了跺脚，她不甘示弱的仰起头，恶狠狠地咬住面前男子的嘴唇。 她确信自己很用力，因此，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林疏鹤眉头微皱，他没有推开翠翠。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翠翠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她用舌尖舔去那一丝血迹。 “林疏鹤。”翠翠的语气像是在求饶，“你可不可以，别随便出现在我的梦里？” 清阙道君第一次听到翠翠喊他名字。 他垂眼，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醉酒之后的翠翠，格外大胆。 她说了什么？ 梦…… 翠翠知道自己舍不得他，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梦到他。她对自己很失望，一着急，眼眶就红了。 她低头，越过梦里的清阙道君，推开门进入学舍。 林疏鹤：“你还有半个月，翠翠。” 身后门关上了。 清阙道君没有回头，他用手指触及被翠翠咬上的唇，轻微的痛感，渐渐消散在寒凉的夜风里。 翠翠听到道君说的“还有半个月”，她心知，是她妖修的时间。 夫君他始终不同意她妖修。 不管现实中，还是梦里。 翠翠微恼，她蓦地拉开门，想要找林疏鹤辩论一番，结果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果然是梦吗？ “翠翠，你回来啦？”侧面传来女弟子的声音，她端了一盘桂花糕进屋：“刚做出来的，还热乎着呢，吃吗？” 翠翠酒醒了。 她想到刚才的梦，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 道君现在应该是与神女在一起，哪里有时间来看她呢？ 翠翠点头：“嗯。” 她今天喝了很多酒，胃有点不舒服，刚好可以吃点桂花糕暖暖胃。 女弟子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甚至变得有点古怪。 ------------ 第21章 “她的生死，由我掌控！” 舍屋内两张床，紫鸢的伤势很重，后来和魏晋他们一起搬去了医馆。 这里暂时只有翠翠一人居住。 负责照料她的，是一名外门弟子，名叫小芙。 白天小芙格外活泼，她说了很多，翠翠转身，看到小芙端着桂花糕走到了茶桌边。 她看上去和白天截然不同。 尤其是神情，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 翠翠意识到不大对劲，她第一时间看向床边的架子，上面摆着她的木剑。 小芙微笑：“发现了呀。” 翠翠呼吸微窒：“你是谁？” 她仔细看，小芙好像变高了。之前小芙和翠翠差不多的身高，现在已经比翠翠高出一个头还要多。 小芙拿起一块桂花糕，她咬了一小口：“按照主人的意思，既然小姐已经回来，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翠翠，你也吃一块桂花糕吧，可以死得很轻松哦。” 主人？小姐？ 翠翠心脏蓦地缩紧，木剑离她太远，而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根本无法动弹。 她本能意识到，这件事可能跟神女有关。 “你是……” 翠翠没法用手比划，她只能一字一顿的说：“沧州，道府，派来的？” 小芙继续微笑，她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了翠翠面前：“吃吧，我不为难你。” “小芙，呢？”翠翠问。 此人扮成了小芙的样子混进来，那真正的小芙，那个话痨的小丫头……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冒牌小芙将桂花糕递得更近了，直接抵在翠翠唇边，好似只要她不张开口，就会被强行喂食。 这不是桂花糕，这是催命的毒药。 一旁蜷缩成一团的红色小狐狸，它懒洋洋的从窝里伸出两只爪子。 这半个月来，小狐狸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 上一次的鞭刑伤得太重，它这么低的等级，换成旁的小妖怪已经魂飞魄散。 “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了？天玄道宗真是没用啊。”小狐狸一如既往的讨厌天玄道宗。 小芙看向那只狐狸。 红毛，伤还没痊愈，体型也就半岁大，它此刻蹲坐在窝里，带着一点雪色的尾巴环绕着身体，慢悠悠的摇荡。 小狐狸像是在笑：“我要是你，现在立刻离开。” “哦？”小芙挑眉，“我杀了她再走，你也拦不住我吧？” 小狐狸一副看蠢货的表情：“告诉你主人，翠翠现在已经与我结契了，她的生死，由我掌控。” 小芙面不改色的看着狐狸，又看了看翠翠。 青衣少女的灵根深处，的确有狐火。 因为翠翠的等级太低了，只是练气境二重，以至于冒牌货才留意到，翠翠选择的道路是妖修！ “小芙”再一次看向床头的狐狸，这一次仔细审视，依旧没发现异常。 这就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狐狸。 就和它结契的少女一样。 丢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 “还在犹豫？”小狐狸眯起褐瞳，它幽幽道：“你可以试试，是你跑得快，还是千年一箭快。” 千年一箭？！ 小芙蓦地转头看向紧闭的舍门，一直被忽视的地方，隐约出现了一抹箭意，隔着千万里对准了女弟子的身体。 小芙的身上出现一团黑雾，雾散，青年的身形出现在翠翠的视线里。 他身板修长，戴着白色面具，手指间的桂花糕，微微捏碎了一角。他恍若未闻，而是随手将桂花糕丢在茶桌上。 “你是什么人，朝仙宗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朝仙宗，与天玄道宗并立为天下第一大宗！ 它们都属中州地界，一州出现了两大鼎盛宗门，让中州的修仙势力遥遥领先！ 其他八州皆臣服！ 翠翠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朝仙宗，她的身体依旧不能动，只有眼珠子可以转动。 她的余光瞥见小狐狸，它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没必要知道我的身份，你只需要告诉你的主人，别再来找翠翠的麻烦。如果翠翠死了，沈梦璃也别想活。” 仿佛在是配合小狐狸的话。 面具青年察觉到遥遥对准他的箭羽，已经有了待发之势。 千年一箭，是世上最强箭修！ 他的箭，可以横穿九州，取敌人首级！ 身为朝仙宗的圣子，千年一箭性格尤为傲慢，能命令他的人全世间不超过三个！ 戴着面色面具的青年，心神微凛，不管小狐狸的真实身份是这三个人里的哪一个，他都必须要撤了。 这一箭如果是射穿了他的头颅，他仍然可以考虑，是否要用命执行主人的任务。 可狐狸提到了小姐…… 他不能拿小姐的性命做赌注，主人也绝不允许小姐有任何意外！ 所以，他必须要回沧州一趟！ 面具青年一言不发，他身上出现一团黑雾，紧接着整个人凭空消失。 他走后，房间里依旧残留着小芙的气息。 也难怪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一位不起眼的杂役弟子，谁会在意呢？ 面具男离开后，翠翠终于能动了。 她的双腿发软，第一反应就是用袖子狠狠擦去嘴唇上沾染的桂花糕，生怕不小心舔到一口，一命呜呼！ 翠翠抬手比划。 [阿焰，他是沧州道府的人？] 小狐狸从床铺上跳下来：“他来自沧州皇族。想杀你的，应该是神女的哥哥，沧州麒麟子，沈长川。” 翠翠之前听到小狐狸直呼神女的名讳，它似乎一直如此，之前也喊过道君的名字。 千年一箭，翠翠听说过。 那是朝仙宗圣子，是千千万万箭修心中最向往的存在。 翠翠忍不住回头看向房门，千年一箭，当真在？ 小狐狸仿佛知道少女心里在想什么，它笑了笑：“那家伙欠我一个人情。” 翠翠微微抬手。 [你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阿焰，你真的不能修炼了吗？] 小狐狸：“能，不过需要你助我！等我顺利进入大妖境，兽魂重塑，我就能自己修炼了！” 翠翠点头，但很快，她的表情又落寞了下来。 “可是……” 她呢喃：“我可能，没办法，再妖、妖修了。” 清阙道君不允许。 他会亲自来斩断她的妖修。 “怎么办？”翠翠问。 ------------ 第22章 本命灵剑！ 小狐狸咬了一口桂花糕，它眯起褐色狐瞳：“陈玄知应该跟你提过妖修的事。” 翠翠怔怔的看着它。 “你知道的，翠翠。”小狐狸跳下茶桌，它又回到了自己的窝里，一副困倦要休憩的模样。 它蜷缩着身体：“不急，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翠翠看着小狐狸。 她知道小狐狸在说什么。 其实那个疑问，与其说翠翠在问小狐狸，不如说她在问自己。 妖修的契约，分两种。 一种是普通契约。 一种是生死契约。 翠翠与小狐狸的缔约属于前者。 这种契约可以解除。 而如果是生死契约，即使清阙道君的剑，也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的缘。 只不过…… 翠翠暂时还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完全托付于小狐狸。她当然相信小狐狸是好的，不会伤害她，这么久的陪伴她对小狐狸也有深厚的情感。 但是…… 翠翠有些迷茫了。 她想离开清阙道君，首先要有存活于世的本领，要有属于自己的本命灵剑，要成为真正的修士。 妖修是目前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 但如果要结生死契约，她对小狐狸的过往一无所知，这种把命交到别人手上的感觉，并没有比她留在天玄道宗好多少。 翠翠一直在犹豫，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狐狸很清楚翠翠的想法。 所以从一开始，它就没有提过要结生死契约。 它可能也在犹豫。 这种契约对它的约束也极大。 这是双向选择。 翠翠看着茶桌上的桂花糕，她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想这个问题。 她朝屋外走去。 翠翠来到小芙的门外，她心情沉重的推开门，一眼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少女。 她靠近，看到小芙睡颜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临死之前，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 又如那位冒牌货所言，吃了桂花糕可以轻松的死去。 翠翠联络了无极峰。 无极峰是天玄道宗的十二峰之一，专门负责处理宗门弟子的相关事宜。 他们很快派人将小芙的尸体带走了。 据说，宗门弟子逝世后，有亲人的，会将尸体送回故里。只身一人的，便葬入宗门的墓园。 小芙是孤女，她的尸体将永远留在天玄道宗，和其他的同门待在一起。 翠翠穿越了四年，还是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 虽然她与小芙只有一面之缘…… 可是，早上还叽叽喳喳说着宗门趣事的小丫头，晚上就已经入土。这样鲜活的一条生命，就这么消失了…… 翠翠知道，这个世界一直都很危险。 只是她一直待在全九州最安全的地方，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罢了。 第二天，翠翠便再一次去了剑冢。 这次她带回了一把生锈的铁剑。 沧州道府的人还会在这里待上几日，天玄道宗比平时热闹许多，但这些跟翠翠没有太大关联。 她关上门，和小狐狸一起研究这把铁剑。 [我在剑冢的时候，就觉得和它特别投缘。] 翠翠的双手在空中飞舞，她眼睛亮亮的，像是想得到小狐狸的认可。 “焰焰，你觉得……” [它怎么样？] 小狐狸盯着这把破剑看了好一会儿：“还行吧。” 品质勉强算上乘。 它看到上面的锈斑就觉得头疼，这都几千年没被使用过了吧？ 不过，翠翠现在只是练气境第二重，剑冢的那些剑可都心高气傲着呢，估计也看不上她。 难怪只有这把破铜烂铁回应她的召唤了。 小狐狸收回视线：“翠翠，你带我去剑冢，我有一把武器要送给你。” 它有一把剑，可以随着翠翠一起成长。 在翠翠成为元婴境修士之前，那把剑都不会很出色。 而一旦翠翠修为暴涨，剑的威名也将重临于世。 那是小狐狸幼年时得到的第一把剑。 也伴随了它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小狐狸有了自己的本命灵剑，那把剑就压箱底了。它一直觉得可惜，现在想到可以送给翠翠，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翠翠颔首。 她带着小狐狸，再一次去了剑冢。 三顾剑冢，她带回了一把红色的剑。 剑看着很旧了，落了至少百年的尘埃。翠翠将剑身擦拭干净，她可以看到剑上面隐约出现的红色纹络。 比起自己带回的那把生锈的剑，这把看上去就很名贵。 翠翠越看越喜欢。 [它叫什么名字？] 翠翠忍不住询问。 小狐狸：“无名。你可以自己给它起一个。” 晏云灼小的时候懒得给剑取名字，就一直唤它无名。而且他出事后，与无名剑自动解绑，它现在是一把无主之剑。 翠翠真心实意喜欢这把剑。 她爱不释手。 本命灵剑啊，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灵剑！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也可以御剑飞行！ 前段时间，翠翠还只能在山脚下，看着宗门其他的弟子御剑乘风。 她想起那日，清阙道君载着神女飞往寒潭…… 哼，等她修习了剑术，她自己就能飞个够！ 翠翠要在天玄道宗来回绕圈，把那些平时不方便去的地方，通通逛一遍！ 翠翠将剑缓缓插入剑鞘，她看向小狐狸，目光灼灼的比划。 [它是红色的，上面有烈焰的脉络。而且这把剑是你送我的，不如……] [就叫它乔焰，你觉得怎么样？] 翠翠看到剑就会想到小狐狸。 小狐狸是火系。 它的狐火缠绕着她的灵根。 这把剑的名字，随翠翠的姓，取狐狸的名。旁人一听就知道，剑与这只火狐的关系很大。 晏云灼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青衣少女：“我觉得很好。” 这把剑也很识趣。 它原本是嫌弃翠翠的。 区区练气境…… 翠翠喊了几次它都装死。 但是感受到来自上个主人的幽幽注视，乔焰立刻给予响应，与翠翠绑定，成为了翠翠的第一把本命灵剑！ 得到了喜欢的武器，翠翠将剑鞘擦得干干净净，绑在背上后，迫不及待的去了医馆。 躺在床上养病的紫鸢听到翠翠介绍这把武器。 她的本命灵剑。 目前看上去还没什么特点，听到武器的名字后，紫鸢愣了一下。 “我还以为……” 紫鸢还以为，翠翠的第一把灵器，取的名字会和清阙道君相关呢！ 结果并没有！ 竟然是翠翠与狐狸姓名的结合！ 不知道道君得知这把剑的名字后，会作何感想……？ 一旁，同样躺着养病的魏晋，惊愕的视线在翠翠的身上扫了好几遍。 ——她是故意的？ 翠翠难道不知道，道君很讨厌妖修吗？ 她还特意起了这个名字…… 门外，有人轻唤：“小夫人，再过几日清阙道君就要前往剑墟，加强道宗结界。他的身边需要一名剑侍，陈玄知主教让我来寻你！” “剑侍的选拔，午时开始！” “请小夫人提前做好准备！” ------------ 第23章 剑侍！ 进入剑墟，可以吸收道宗灵气，对修为有极大的加持。 每隔百年，清阙道君会进去一次。 前三次都是由他的近身弟子，行舟陪同。但这次，行舟出了远门，清阙道君需要重新挑选随行剑侍。 这则消息一放出，全宗门的弟子都激动了起来！ 这可是涨修为、突破境界的大好时机！ 清阙峰弟子除了养伤的之外，不少都跃跃欲试。 陈玄知还没忘记翠翠。 他记得，翠翠已经醒了，还参加了宴席。 临近选人，他特地让人来喊翠翠。 翠翠也知道剑侍的机会难得，她站起身，看向紫鸢。养伤的少女冲她笑了笑：“你没问题的！” 翠翠点头，她将剑鞘重新背上，快步离开了医馆。 躺在床上的魏晋，一直绷着脸。瞥见那抹青色身影消失，他慢慢收回视线。 翠翠朝着问道崖行去。 她在医馆外遇到了清阙峰弟子，他们愿意用剑载她一程。 每百年进一次剑墟，对天玄道宗来说都是一件大事。问道崖聚集了所有想做剑侍的弟子，他们议论的热火朝天。 也不知道今年清阙道君会选谁？ 神女回宗了，道君应该会选她吧！ 尤其是，神女刚结金丹，正是需要涨修为的关键时期！ 沧州道府的弟子也都来问道崖凑热闹。 他们笑吟吟的讨论着神女的事情，问道崖的弟子越聚越多，翠翠和清阙峰众一起入场，她走在队伍的最后，没有人注意到她。 刚站好，就感觉到旁边投来一道充满敌意的视线。 翠翠看了过去，发现是昨晚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修士。女子年纪看上去比翠翠大几岁，她穿着沧州道府的碧蓝色道袍，与翠翠对视后，她冷哼一声：“骗子。” 昨晚，就是这个小姑娘说与道君不熟！ 结果后来听到其他人说，她竟然就是清阙道君娶的凡人妻子！ 在女弟子看来，这个小姑娘就像个绿头小苍蝇，她肯定是打着神女转世的旗号，围着清阙道君转个不停！ 翠翠移开视线，她看向远处的仙台，没有想着与对方解释。 他们都是沧州来的。 和白芷峰弟子一样，非常讨厌她。 见青衣少女不理自己，女弟子不依不挠：“你也来参加剑侍选拔吗？快死了这颗心吧，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梦璃郡主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信你看好了，清阙道君一定会选她！” 清阙峰的弟子听到后，有一位站在外侧的女子，悄悄地向前靠了一步，这样可以遮挡住翠翠的视线。 她不悦的看向沧州道府：“翠翠是我们清阙峰的小夫人，你说话放尊重些。” 不管翠翠的修为多低，她都是清阙道君的妻子，是清阙峰的小夫人。 虽然大家平日里私底下也不看好翠翠。 都觉得她是顶着神女转世的身份，才会有机会嫁给道君。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其他宗门的人置喙！ 沧州道府的女弟子眉心紧皱，她还想与之争辩，却被身旁的同伴拉住袖子。 同伴示意她，少说话！ 这里是天玄道宗的地盘！ 遥远的仙台上，出现了清阙道君的身影。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热闹的问道崖瞬间雅雀无声，静的仿佛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清阙道君站在那里，月白的广袖长袍垂坠如瀑，布料上流动着极淡的银纹，似有若无。 男子的身形是清癯的，却不显孱弱—— 那是千年积雪压不折的孤竹，是绝壁上逆风而立的苍松。 广袖下露出的手，指节分明，肤色冷白似上好的羊脂玉，指尖自然微曲，仿佛下一刻就要捻诀唤风。 最令人惊心动魄的是那张脸。 眉是远山尽头最后一抹黛色，淡而修长，斜斜飞入鬓角。眼睫低垂，在冷白的皮肤上投下极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如剑脊，从眉心一路向下，没有半分犹疑。唇色很淡，像初春将融未融的残雪，抿成一条平静的线。 整张脸都是极为冷清的，唯有眉心那一点红，如雪地梅蕊，静静地醒着。 翠翠忽然想起了一则传说。 听闻清阙道君在五百年前守天门时，曾被九幽血焰穿心而过。都说他修为通玄，当场炼化了那焚魂蚀骨的邪火，却留下一道印记，就在眉心，形似朱砂。 还有更古老的传言，说这是“道印”。 唯有勘破太上忘情，却又未完全斩断尘缘的修士，才会在眉间凝出这样一滴“心血”。 它不增不减，是境界，也是劫数。 人群乌泱泱的。 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清阙道君，翠翠也可以明目张胆的看着他。 每当这个时候，翠翠都觉得他十分陌生。 十分遥远。 清阙道君，是太玄道宗的道君，是天下修士的道君。 唯独不是她的夫君。 天玄道宗所有年轻一辈的弟子都到齐了。 按照道宗的意思，是要从他们之中选，为了扶持后辈。 能去剑墟，绝对会修为暴涨！ 翠翠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虽然理智告诉她，不要奢想了，这么好的机会，道君一定会给神女。 神女刚进入金丹境，她很需要巩固修为！ 可翠翠也很想去剑墟，她想修行，想破境！ 翠翠想进阶筑基境，成为真正的修士！ 因为相隔太远，翠翠看不清道君的神情，只觉得他那双无情的眼眸平等的扫过在场每一位宗门弟子。 林疏鹤在寻找与他剑意相符合的气息。 但结果…… 竟无一人合适。 他淡淡开口：“神女去了何处？”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人都知道了清阙道君的心意！ 他心中最有资格陪他一起去剑墟的人选，是白芷神女！ 翠翠安静的看着他，虽然早就做好了听这个消息的准备，心脏还是狠狠地痛了一下！ ……果然啊。 翠翠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她没有移开视线，仗着距离远，眸光始终落在清阙道君的身上。 一旁。 沧州道府的女弟子露出得意的笑，她转头看向翠翠，忍不住挑眉，仿佛在说，你看吧，道君自始至终选择的都是神女！ 他们刚一起闭关半个月，又要一起去剑墟！ 此行一去，至少也要一个月！ 她肆无忌惮的用眼光嘲笑着翠翠，一个练气境的小修士，给神女提鞋都不配！ 白芷峰大弟子行礼回道：“神女她今日身体不适，正在小憩。” 神女用这么短的时间凝结金丹，身体的确有些疲倦。 白芷峰的弟子都觉得，清阙道君应该会等神女醒来吧？ 没想到，清阙道君沉吟片刻，他抬眸看向人群深处：“翠翠，你愿意随我一同去剑墟吗？” ------------ 第24章 凡人的欲望。 随着清阙道君的视线，众人纷纷回头，看向站在人群最后的青衣少女。 翠翠没想到，道君会直接当众唤她的名字。 离她不远的沧州道府弟子，面露惊愕，大概谁都没想到，道君居然没有选择等神女，而是选了翠翠随行。 尽管，道君最初的人选是神女。 但仔细一想，道君之前都是由近身弟子随同。除神女外，与道君较为相熟的也就是他的小妻子了。 其他清阙峰弟子，别说与道君交谈了，就连面都见不到。 既然翠翠在，那也没必要再去挑别的宗门弟子。 翠翠有点紧张，她攥紧手心，慢慢朝着仙台行去。她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清阙道君共同出现。 上次，问道崖边，也是避开了众人。 虽然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很多，但翠翠不用直接面对。 众人看到，青衣少女站到了道君身侧。 她身形绷得很紧，背上是一把看上去很古老的铜色剑鞘。 少女的五官乏善可陈，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唯一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就是她眼角的那滴小泪痣。 她和清阙道君站在一起，画面有些古怪。 想到他们是夫妻…… 就更像是天方夜谭。 还不等众人深想，道君已经带着翠翠前往剑墟。 离开仙台，翠翠紧张的情绪逐渐得到缓解。 风很大，她站在道君身后，看着缥缈云雾从身侧掠过，她的发梢被降落未落的雨水沾湿，睫毛也落了水珠，素净的脸庞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前方剑墟阵开，清阙道君的视线从她脸上收回，两人的身形随着灵剑一起进入金色大门。 翠翠还是第一次来剑墟。 她睁大眼睛，左顾右盼，就像是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充满各种剑意的精神海，那些画面是虚无的，凛冽的风撕扯着脸颊处的发丝，呜鸣的剑意不绝于耳。 有些站不稳了。 翠翠害怕从剑上掉下去，她伸手抓住身前男子的衣袖。 “夫君……” 翠翠小声呼唤。 清阙道君目视前方，御剑穿过层层云雾，最终落在了剑墟的金色阵法上。 刹那间，翠翠感觉到有无数力量汹涌袭来，它们叫嚣着，想要钻入她的眉心！ 翠翠第一反应是双手捂住额头！ 但这没有丝毫用途，那些被封印的无数剑意，好不容易遇到了“活体”，都争先恐后的想要将她的身体据为己有！ 清阙道君双手结印，阵法四周的百支灵剑，共同发出颤鸣！ 他在稳固阵法！ 每次来剑墟，都需要滞留整整四十九日！ 随着林疏鹤的举动，翠翠感觉到那些充满恶意的剑意逐渐消退，它们似乎被阵法压制了。 她有些怔忪的盯着地上的金色裂痕，嘴唇发白、微干，心悸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只觉得有一些恍惚。 ……可能是因为，她只是个练气境吧。 翠翠轻叹。 身为剑侍，她要做的就是照料清阙道君的饮食起居。 翠翠留意到，阵法一侧的木屋。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阵法里的屋子，还是清阙道君的精神海？ 林疏鹤在加固剑阵，翠翠就闲了下来。 她捂着心口，站在一侧安静等候。 可是脸色愈发苍白，心悸声也渐渐震耳欲聋，她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就在身体摇摇欲坠的时候，清阙道君来到她身前：“还难受？” 翠翠点头。 她脸白如纸，黑瞳闪烁着一汪水雾，微微泛红的鼻头，像极了林疏鹤幼年时养的一只小鸟，一只青色的长尾山雀。 “剑墟之中，残留着各种大战时的剑意，你的心神受到影响，也是情理之中。” 清阙道君抬手，他拇指抚上少女的唇瓣：“我为你渡一口真气，若有不适，及时告知。” 真、真气？ 翠翠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便落下淡淡的、柔软的温凉。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胸口的悸动愈发激烈，她甚至耳朵都开始发烫，整个身体止不住的轻颤。 翠翠忘记闭眼。 也许是她的反应太大，林疏鹤垂着的眼睛微微抬起，平静的看着她。 翠翠连忙闭上眼，她呼吸急促，慢慢地，身体变软了。 林疏鹤拥着怀中的少女，按部就班的将一缕真气渡入她体内。 翠翠的身体瞬间升温。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夫君的气息在她身体里游走，整个胸腔都是满的，丹田之中的灵气欢呼雀跃，像是在欢迎这股陌生的真气，欢迎它霸占这具身体。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清阙道君慢慢直起上半身。 他的气息瞬间拉远。 翠翠怔怔的伫立在原地，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微肿的嘴唇，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渡真气…… 是这样渡的吗？ 翠翠困惑。 她嘴唇麻麻的，这种触感比之前的梦要真实的多。 想到那个梦，翠翠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清阙道君的嘴唇，并没有她的咬痕。 不过，即使真的咬伤了，伤口很快就会痊愈。 翠翠还在左思右想，清阙道君已经回到了金色阵法中。 仿佛刚才的举动都是平常不过的事。 是翠翠多想了。 夫君他…… 一直这样冷心冷情，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凡人的欲望。 每次亲吻，都是有原因的。 这不是真正的吻。 翠翠摸着心口，她能感受到道君的真气，护住了她的心脉。剑墟中叫嚣的剑意，都瞬间老实，没有再觉得她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她微微侧身，想到自己的本命灵剑，反正也闲着，便取下背上的剑鞘，用白色锦帕细细擦拭。 林疏鹤在仙台上就发现，翠翠身上多了一把剑。 应是她的本命灵剑。 她随身带着，喜欢的紧。 而自己送她的那把小木剑不知被她遗忘在了何处。 翠翠开始练剑。 她在问心崖的时候，即使不去和清阙峰的弟子一起修炼，自己也会每天练习挥剑。 这是她刚化形的时候，清阙道君定下的规矩。 那一式，像是要牢牢刻进她骨子里。 翠翠沉浸在练剑的世界里，直到…… 她听到了天玄掌门的声音。 “师弟！白芷神女体内金丹出现异变！我已将她送至剑墟外，请速将阵法打开，接她去你身边！” ------------ 第25章 “你们很像。” [最后一次等你啦] - 白芷神女……金丹异变？翠翠怔怔的看着剑墟的金色大门再一次打开，在掌门的剑风推动下，神女的身影出现在阵法中。 她面色苍白憔悴，像是在受着烈火的煎熬。 神女的几缕碎发被虚汗黏在腮边与苍白的颈侧，黑白分明得刺眼。她的脸颊瘦削，下颌尖巧，是一种被病痛与内部灼烧反复洗炼过的清减。 入剑墟后，她缓缓睁开双眸，看着阵法前段伫立的修长身影。 神女嘴角微扬：“阿鹤……” 微哑的嗓音，带着一丝眷恋：“又要麻烦你了。” 神女的身影缓缓落在林疏鹤身前。 她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向前倒去—— 林疏鹤接住她坠落的身体。 他将神女抱起，朝着身后的木屋行去。 翠翠的心跳动的极快，她看了过去，被道君抱在怀里的女子微微睁开双眸，像是有感应一般，一双平静无痕的眼睛落在翠翠身上。 神女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敌意，没有善意，就像是在看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比如剑墟里的剑，竹林里的竹，浮云中的云。 就在这样的注视中，翠翠缓缓停下脚步。 她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清晰的意识到，神女和道君才属于同一世界的人。 他们都是站在山巅之上，令世人仰望的天之骄子。 神女看翠翠的眼神，翠翠太熟悉了。 和清阙道君很像。 翠翠就这样看着他们进入木屋，她守在门外，整个胸口仿佛都空荡荡的，漏着风。 她低头，看着自己怀中抱着的剑，剑身上暗红色的烙印，像是剑心在滴血。 剑有心吗？ 或许没有。 可翠翠有，她的呼吸变得极浅。少女背过身，看着金色阵法上缭绕的雾气，无数大战时留下的剑意都有意避开了这间木屋，避开了屋中的道君与神女。 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呢？ 自己要顶着神女转世的身份到什么时候呢？ 要眼睁睁的看着…… 夫君与别的女子在一起到什么时候呢？ 翠翠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更难受了，从神女回宗，这是她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视线交织。 神女的那一眼像是在告诉她，你该走了。 是啊，她该走了。 世人都说，道君与神女才最为般配，提及翠翠这位凡人妻子，无不摇头替道君惋惜。 林疏鹤与沈梦璃自幼相识，两人之间早有婚约。 后一同拜入天玄道宗。 他们一个成了清阙道君，一个成了白芷神女。千年前，拥有一门双天骄的太玄道宗，成了九州最令人艳羡的大宗！ 千年、千年…… 他们一起携手走过了千年。 翠翠低头，抱紧了怀中的本命灵剑，眼眶发热。 和千年相比，自己的那四年算不了什么。 夫君他或许根本不会记在心里。 翠翠以为的婚姻很简单，就像以前那样，在问心崖，一间屋子，两个人。他悟道时，她练剑。柴火烧起的是家的温度，炊烟飘向的是家的远方。 春赏初桃，夏饮莲露，秋拾落叶，冬扫门前雪。 一屋二人，粗茶淡饭，一年四季。 就是这样简单的，过日子。 可翠翠知道她和夫君之间再也不会有这样舒适的日子了。 在夫君的心里，神女永远排在她前面。 夫君从未提过和离。 翠翠之前还觉得，也许在夫君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自己的。 直到今日见到了神女。 神女望向自己的眼神，和道君如出一辙。 是天上仙人看待凡人的眼神。 翠翠的寿命不过百年。 百年后，道君还是道君，神女还是神女，只有翠翠独自经历生、老、病、死。 她想要修炼。 可妖修这条路，道君不许。 林疏鹤做出的决定，不是谁说说好听的话、求一求他，就能更改的。 翠翠与他相处四年，她清楚，夫君看上去虽淡漠疏离，可他骨子里的性情一如他挥出的剑意，是说不出的强硬霸道。 他即是天意。 他即是众生。 翠翠心中悲痛难掩，脸上不自觉挂满泪痕。 她不知道自己守在门口多久，直到剑墟的阵法出现隐隐松动迹象，身后的木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林疏鹤见到翠翠，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我去补阵，你去照顾神女。” 路过翠翠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少女眼眶发红，低垂着脑袋，眼角的泪痣像是被露水浸透，又或是眼泪。 他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 小姑娘长大了，有了心事，时常这样伤春悲秋。 替神女修转金丹，林疏鹤一下子忘却了时间。 他忘了。 半个月就这样一晃而过。 翠翠尚未辟谷，每日只能吃一些剑墟里发苦的野果饱腹。到了夜里，冻得瑟瑟发抖，可怜的小姑娘也只能抱着她的本命灵剑取暖。 翠翠有些麻木的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及到干涸的泪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那么爱哭呢？ 翠翠有些讨厌自己了。 她慢慢转身，与林疏鹤背道而驰。 翠翠进入屋中。 一进门，淡淡的药香，混杂着凌霜花与铃兰的气息迎面扑来，翠翠有些晃神，她在门口又站了几秒，才稳住心绪朝着床边走去。 躺在床上的女子，衣衫微皱，憔悴却绝美的容颜，无论翠翠是抱着何种心境去看，都不得不承认，神女实在好看极了。 她真的很好看，雪白的肌肤好看，含着水雾的明眸好看，秀气微翘的鼻子好看，嫣红的唇瓣好看，不说话时微冷的神情也很好看。 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就更好看了。 在神女的对比之下翠翠就像只躲在下水道里的小老鼠，灰溜溜的。 翠翠觉得如果自己是道君，她也会很喜欢神女的。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翠翠轻轻比划。 神女刚修复好金丹，衣服都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翠翠想到，夫君一直就是看着这样的神女…… 她低头，不敢再多看神女一眼。 许久后。 神女才缓缓开口，微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清透：“阿鹤六岁那年，养了一只青色的长尾山雀。那是他第一次养小鸟，宠的不得了。” “我记得……” “他每天都会亲自给小鸟喂食，给它洗澡，将它的毛发擦得翠亮翠亮的。不出半个月，瘦小的鸟儿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只，圆到要走不动路的小家伙。” 翠翠安安静静的听着，眸子里透出一丝疑惑。 神女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躺在床上的女子，回忆往事时，嘴角是淡淡的微笑。 她话锋一转，视线落在少女脸上：“你们很像。” 神女第一次见到翠翠，就觉得她很像那只胖乎乎的长尾山雀。 翠翠怔住。 少女和那只小鸟一样，被阿鹤捧在手心里，娇养在屋中。 神女：“那只小山雀死去后，阿鹤再未养过小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翠翠想到自己以前养过小狗。 后来小狗被偷走了，她也没再养过第二只。 “因为……” 翠翠想着自己的心情，她手指缓缓在空中游动。 [不想再一次体验到失去的痛苦。] 只要不拥有，就不会失去。 神女漂亮的眸子里荡出浅浅笑意：“因为阿鹤不在乎啊，养过小鸟之后发现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翻来覆去就那点事，小鸟死就死了，再养一只，再把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多么无趣。” “你不了解阿鹤，他是个坏孩子。” “觉得小鸟有趣的时候，就百般的对它好。觉得小鸟无趣了，便随它去了。小鸟是病死的。我一直都觉得，阿鹤如果发现的及时，那个小家伙的病是可以治好的。” “后来我才知道，阿鹤早就发现小鸟病了。” “但那段时间他在准备入宗事宜，没有心思和精力去照顾小鸟，便任由病痛侵蚀了它。” 翠翠听着，听着，好像听出了神女话里的意思。 神女是在用小山雀隐射自己吗？ 翠翠对于道君而言，也是一时来了兴致，才会养在家里的另一只小鸟？ 等道君厌倦了，就会像对待那只小鸟一样，不再过问她的事，任由她自生自灭？ 翠翠不吱声。 神女平静的看着她，眼前的青衣少女，实在普通。修士在有了一定的修为，颜值、气质都会有所提升，再加上各种灵丹妙药，太玄道宗的女弟子各个出挑，没有谁像翠翠这样，身上有着抹不去的人间烟火气。 她既是穿着道服也没有修炼者的气质。 更像是山野里的农家小妇，皮肤没那么白，眼睛没那么大，站在自己面前怯生生的，很是局促，上不得台面。 翠翠站在道君身旁的画面，实在令人发笑。 阿鹤的妻子，怎么能是她呢。 说她是仙门的烧火丫头，都是抬举了她。 神女的口吻比之前更淡了些：“你选择妖修，是打算离开太玄道宗吗？” 今日，是坦白局。 翠翠愣神片刻，她点头：“……是。” “当真？”神女瞥了她一眼。 翠翠却因这眼神，羞愧的抬不起头。 ……是，又不是。 她最初选择妖修的道，是想修炼，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如果像小狐狸说的那样，参加宗门大比，进入前百，当众选择加入朝仙宗，这条路也是极好、极好的。 可是，妖修之后，翠翠愈发能明确自己的欲望。 离开太玄道宗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她想延长自己的寿命。 翠翠想要一直跟在清阙道君的身后，哪怕只是遥远的看一眼他的背影。 她不想与夫君仙凡有别。 这才是她选择妖修的第一理由。 其次才是，离开宗门，离开他。 翠翠低着头，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她控制不住对清阙道君的喜欢。就像是夜里抬头看到月亮，很想要拥抱月亮，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从而产生的无力感，让她想哭。 神女语气轻淡：“没关系，我可以助你下定决心。” 她知，少女很是犹豫。 阿鹤那样好，翠翠惦记阿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神女不会笑她，但神女也不想在翠翠身上浪费百年时光。 她和阿鹤之间怎么能多一个人呢。 若自己一直存活，翠翠根本不可能成为阿鹤的妻子。 神女若有所思的垂眸，好半晌，她轻喃：“我倦了，先让我休息片刻。最多明日，你会得偿所愿。” 翠翠怔怔的看着她。 躺在床上的女子已经闭上双眼。 ……神女这话是什么意思？ 翠翠听不懂。 她站在床头纠结了许久，神女没让她走，道君也没唤她出去，她便守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剑墟里横冲直撞的剑意，渐渐归于安宁。 第二日。 清晨。 林疏鹤回来了。 他身上沾了些许晨露，玉制发冠清亮，冷白的肌肤没有丝毫疲态。他看着翠翠，蔫蔫的，站在床畔，只将手中的药草递给她。 “煮药。” 林疏鹤言简意赅。 翠翠接过：“……好。” 她前往一旁的小厨房，那里有药炉。 翠翠煮了一碗药，热气腾腾的。 就在翠翠想喂神女喝药的时候，道君却从她手中接过瓷碗，亲自喂神女喝药。 翠翠低眸，心里已经有些麻木。 “今日要离开剑墟了吗？”神女轻声问。 林疏鹤用手帕轻拭她唇畔的药渍：“嗯。” 他们一起修道千年，他做起这些事都格外的自然。翠翠不想看的，但她克制不住，看了后又难受，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神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浅笑：“辛苦你了呀，阿鹤。又要修补剑阵，又要照顾我。” “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你呢？”她问。 翠翠只听到勺子轻触瓷碗的脆响，林疏鹤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淡：“别强行破境。” 简单的五个字里，包含着他对神女的关怀。 别强行破境。 别再伤到自己。 就算是对他的报答了。 翠翠忽然笑了，神女说的，让她下定决心就是这个？她是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和清阙道君说这番话？ 翠翠眼睛发酸，她忽然很想对神女说，这算什么呢？ 你有本事，就让林疏鹤给我写休书呀！ 我凭什么要如你们所愿？ 你们想双宿双飞，我偏不让位！ 一直到晌午，清阙道君要带着她们离开剑墟。 三人一同进入阵法。 金色阵法光芒大绽，与此同时，守在仙台外的宗门弟子们逐渐看到了那三人的身影，人群沸腾了起来！ “道君他们要回来了！” “神女的金丹修补好了！” “他们站在一起真般配啊！” “呃，道君身旁，是不是多了个人？哦，是翠翠啊……” 清阙道君站在最中间，神女与翠翠一左一右，相伴在他身侧。 金色光芒笼罩着他们三人的身体，神女忽然看向翠翠，她眼里带着零星笑意。 和翠翠对视之后，她的笑容更明显了。 仿佛在说—— 翠翠，好戏才刚开始呢。 ------------ 第26章 “夫君，我求求你。” 金色阵法犹如千瓣金莲，又像展翼垂天的神鸟翎羽，荒芜剑墟深处，它在缓慢的转动。 光芒无法遮掩清阙道君的身影，他白玉色的广袖与衣袂在沛然的灵气激流中翻飞不息。 众人看到，道君垂着眼，长睫在脸庞投下淡淡的影。 他左手虚悬在身前，五指间有细密的金色光丝与整个大阵相连，每一次指尖难以察觉的微动，都令剑墟之中的剑意发出颤鸣。 阵眼处那轮最炽热的光晕，正好悬于道君头顶三尺。 流金般的光芒泼洒下来，却未能染暖林疏鹤周身那份孤雪般的清寂。光芒流淌过他的侧脸、肩膀、袍袖，反而衬得那身白玉色越发冷澈，如千年寒潭底浸透的月光。 而道君身侧的神女，看上去是大病初愈的孱弱。 剑气环绕在神女身侧，她雪白的肌肤像是终年未见过太阳，近乎于透明。 女子墨发如瀑，身上的气质与道君相似，像守护人间的谪仙。 而道君的另一侧…… 翠翠的身影几乎要被金色光芒掩盖，她青色的衣裙像小池塘里的一片荷叶，渐渐地漫入水中，无人在意。 神女忽然秀眉微蹙，这在凛冽的金色光芒中，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身子摇摇欲坠。 清阙道君看了过去，神女单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的食指触及自己的眉心：“……抱歉。” 她气息虚弱，眸子里氤氲着水雾，看上去我见犹怜。 林疏鹤的视线落在丹田处。 神女体内刚稳固的金丹，又隐隐起了异变。 仙台外，所有宗门弟子都看着头顶上方的金色阵法。剑墟的门就快要打开了…… 神女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压不住这枚金丹，是因为缺少一魄。阿鹤，翠翠的灵根是在我灵魄的滋养下长出的，我需要它。” 清阙道君视线不变。 只能他能看到，神女体内金丹上的裂痕，愈发明显。 而仙台之下围观的宗门弟子，在听到神女的话后，神色各异。 紫鸢有些困惑：“那怎么办？再想办法修炼出一个木灵根？” 半个月已过，紫鸢身上的伤也大好。 她今日得知翠翠要回来，是特地来仙台等她的。 清阙峰弟子无奈的看了一眼这位天真的少女：“再修炼那得要多长时间啊，神女这次凝结的可是神级金丹，掌门与道君想尽一切办法，都会稳固她的修为！” “所以？”紫鸢还是不懂。 “所以，神女应该是想要翠翠的灵根。” “什么叫要？！”一旁沧州道府的弟子立刻反驳，“那个小姑娘的灵根本来就是神女的！如果没有神女的灵魄，一盆小矮竹有什么资格长出灵根，修行化人？！” “对啊！她现在就是物归原主！”其他弟子皆附和。 紫鸢算是听明白了，她眉头紧皱，握剑的手都变得颤抖了起来：“这不公平！” 她听说了，翠翠是花了三百年才修炼出的灵根！更不用说，翠翠现在已经是练气境第二重的修徒了！ 突然要将她灵根抽走，那翠翠岂不是要从一名修士变成凡人？ 而且大概率这辈子再也不能修仙！ 翠翠何其无辜？！ 平白无故要被抽走灵根！ 一时之间，仙台众说纷纭。 除了清阙峰弟子对翠翠有点同情以外，其他宗门以及沧州道府的弟子，都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翠翠本来就是神女转世。 现在神女回来了，也就不需要她了。 别说被抽走灵根，就算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可惜！ 白芷峰少年魏晋站在人群里，和白芷峰其他弟子的义正言辞不同，他始终沉默的看着天空中的投影，金色剑阵中，青衣少女在听到神女的话后，露出惊愕的神色。 翠翠怔愣的看着神女，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少女纤瘦的背影，像竹林里刚发芽的小幼竹。她还没来得及长高，就要被砍断了。 魏晋以往也和白芷峰其他弟子一样，厌恶翠翠。 比起白芷峰弟子觉得翠翠鸠占鹊巢，魏晋更难以接受的，是在他心中无比神圣的清阙道君，居然取了凡人为妻。 他对翠翠的不满，和神女无关。 只是觉得，修道的途中，一切的感情之事都是劳累。 清阙道君是全天下最有望飞升的修士，是九州大陆最强的剑仙！他迟早要上那九重天，剑指诸天神佛，炼化神格，独断万古！ 道君怎能有情感羁绊呢？ 偏这翠翠生得一副极其普通的容貌，扔到人群里便很难再找到。 魏晋有时候觉得她是个“狐狸精”。 可又觉得，话本里的狐狸精哪个不是有着祸国殃民般的容貌？翠翠和这三个字的确不搭。 他应该是讨厌翠翠的。 但是，看到金色阵法中，青衣少女逐渐苍白的脸色，魏晋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了。 翠翠修行不过四年，无论怎么算，她也是宗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最年少的那位。 可她却要经历如此残酷的事。 平心而论，若有人要抽走魏晋的灵根，他是宁死也不会屈服的！ 金色阵法里，翠翠终于明白昨天神女口中的“最迟明日，你会得偿所愿”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神女想要的，是她的灵根！ 又或者说，神女是故意借着这件事，让清阙道君自己选择。 是选择让神女金丹破碎，遭剑意反噬，重疾缠身。还是选择挖出翠翠的灵根，让她的修为付之东流，成为一名再也无法修仙的凡人？ 能做出决定的，能决定她们的未来甚至是生死的，天上地下，仅有林疏鹤一人。 翠翠从未如此慌乱过！ 她像一只惊慌失措的林中小鹿，在面对野兽的逼近，只能瑟瑟发抖的看向唯一能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夫、夫君。” 神女竟然是想要她的灵根！ 可这灵根，从翠翠一睁眼就是她体内的啊，这根不起眼的木灵根，她一点一滴的浇灌，在拥有了狐火之后，翠翠才终于能够修炼了。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成为练气境第二重的修徒！ 尽管速度依旧很慢，可是只要翠翠沿着这条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成为真正的修士！ 可就在这个时候，神女竟然点名了，要她的灵根！ 翠翠的内心徒然升起巨大的恐惧，因为她知道，无论神女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清阙道君都会遂了她的心意！ 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翠翠第一次这么慌乱，她原本就说不出完整的话，此时此刻，更是声音发颤，连“夫君”两个字都喊不清楚。 林疏鹤的视线从神女的身上收回。 他侧过身，面向右方的翠翠。 少女眼底满是惊恐，她一直摇头，脸颊处黏着几缕发丝，明亮的眸子被一层水雾遮住，她双手在风中颤抖着比划。 [夫君，我不能没有灵根……] [如果没有灵根，我什么都做不了了，连剑都握不住。] [你不喜欢我妖修，那我就不妖修了……] [可是夫君，我真的不能失去灵根啊。如果没了灵根，我连道修的路都走不了，我——] 翠翠的呼吸变重，眼泪夺眶而出。 仙台下，宗门弟子看着青衣少女无助的比划，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懂手语，而魏晋，每一句话都看清楚了。 他看着少女泪流面面，像受伤了幼兽低低呜咽。 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颤抖着双手，苦苦哀求身前的男子，不要抢走她的灵根。 “夫君……”翠翠泣不成声，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而林疏鹤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她，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好像，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无论翠翠再怎么哭求，他也不会更改了。 剑阵里的风无情的撕扯着翠翠的心，她泪眼婆娑，在面对道君与神女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此时此刻她能依仗的，只有林疏鹤心底的那一丝不忍，哪怕是一丝呢？ 翠翠不愿意被抽走灵根，不愿意从此再也无法修道！ 她双膝弯曲，跪在了林疏鹤身前。 翠翠抬起双手在胸口合十，眼泪一滴滴砸落指尖，她像是拜庙里的菩萨一般，绝望中透着虔诚，她哭着哀求：“夫君，我求求你……” 你是世人眼中的救世主，是万千妖魔闻风丧胆的道君。 是高庙之上的神祇，是永夜里的月明。 你倾听过无数凡人的夙愿，即使千年剑锋饮霜，亦守着人间山河无恙。那你，可不可以听一听我的祈求？ 我是你的妻子，亦是你的信徒。 ——夫君啊，道君啊，求你看一眼我吧。 求你……怜惜我一次吧。 哪怕一次。 魏晋有些不忍再继续看下去了。 从他的角度，翠翠的每一句话，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石子，击中了他的心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划痛。 紫鸢已经红了眼眶，她像是代入了自己，若有朝一日，她未来的夫婿也要为旁的女子，取她灵根，她又会如何？她会哭得比翠翠还惨吧。 管她什么神女不神女。 修道石上刻下的姻缘，翠翠是清阙道君明媒正娶的妻子。 所有宗门弟子都看着少女跪在道君与神女面前，卑微的祈求，饶是平日里没少嘴翠翠的弟子，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对于一名修士而言，灵根多重要啊。 翠翠虽然只是练气境第二重。 可她的进步，有目共睹。 上个月的月底考核，尽管白芷峰的魏晋没有使用武器，并且单手迎战，可翠翠的的确确在他手底下过了好几招！ 听说剑冢那日，面对金丹境的外敌，翠翠的一招剑士可是差点震碎对方的灵剑呢！ 身为清阙峰主教，陈玄知对翠翠的情况最熟悉。 她虽然天赋不足，但却非常勤恳。 修道这条路上，勤恳不足以弥补天赋，但至少，愿意努力的修士终归能在这一行长久的走下去，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练气境。 陈玄知面色紧绷，他瞥了眼道君身后的女子，冷哼一声。 都说翠翠是神女的转世。 陈玄知却觉得，翠翠比那神女顺眼得多！ 林疏鹤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翠翠，她素净的小脸儿满是泪痕，湿漉漉的眼瞳，像遮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角小巧的泪痣也变得凄楚。 少女素面朝天，仰着头，眼里满是对他的渴求。 金色的剑芒，几乎要遮住她的身形。 在苍茫天地间，翠翠是那样的不起眼。 他的小妻子。 林疏鹤淡淡的看着她：“翠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今日只取你灵根，不伤你性命。” 翠翠的世界仿佛落入一道惊雷！ 所有的一切，都在夫君说完这句话后，尘埃落定！ 剑墟中呼啸的风声，凛冽的剑痕，都从翠翠的身畔掠过，她的耳朵如同失聪了一般发出尖锐的爆鸣！ 翠翠张着干涸的唇瓣，颤抖着看着身前的男子，心脏被重器猛烈锤击，她的眼泪几乎要流干了，视线变得模糊，隐约看到神女向前走了一步，她来到道君身旁，与他一起，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看着翠翠是如何跪在地上哀求，看着她的自尊一寸寸被磨灭，看着她的希望被暴雨浇毁，看着她…… 哭着哭着……颤抖着笑了起来。 多可笑啊。 多可笑啊，翠翠。 对林疏鹤而言，你什么都不是。 你什么都不是……！ 翠翠闭上了眼睛，眼泪缓缓滴落的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被剜去灵根后，会怎样？ 哦，她会受伤。 也可能残废。 会躺在床上疗养一段时间。 然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小狐狸啊，本命灵剑啊，都将彻底离开她的世界。 她再也不能修仙了。 可林疏鹤一点儿也不在乎。 翠翠突然觉得好累。 在问心崖的这四年，无论过得再怎么愉悦，也要在今日一笔勾销了。 原来，“喜欢”这种情感，是这么的让人难过。 林疏鹤，我是多么、多么的喜欢你。 可是啊，林疏鹤，我现在……不想再喜欢你了。 因为，比起喜欢你，我更想要喜欢自己。 我更想要…… 抱一抱自己。 站在你面前的翠翠，一无所有的翠翠，普通又平凡的翠翠，我坚信，我是唯一的翠翠，是值得被人珍视的翠翠……！ 仙台下方，无数宗门弟子看着青衣少女的神色，从崩溃逐渐变得平静。 她像是想通了。 少女的某种执念，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翠翠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缓缓站起身，她青色裙衫被风吹起。 在这充满剑意的金色阵法之中，少女挺直脊背，她抬眸，看向身前的道君。 ------------ 第27章 一刀两断！ [从此大道不相逢，清风伴我踏孤城！] - 四年前，翠翠穿越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林疏鹤。 她初化人形，第一次感受到身体里的木灵根。问心崖，竹园内，清阙道君曾在她因灵根生长而夜晚发高烧的时候，守在翠翠身边。 沾了水的湿帕，擦拭着翠翠烧红的脸颊。 现在回想起 秦阳几人漫步在街头，街头有着各种各样的商店，商店里卖的各种各样的商品，很多生活类的商品倒是和地球上差不了太多，但是很多浓重波灵星球的特色的商品，纵然看着便是完全陌生了。 胖子一边说，一边看着在场的人。心想要是这里出了一个什么大点的意外，那整个南京制造业估计就瘫痪的差不多了。 黄忠等大将也没有任何的犹豫，率领着大军，便向城池发起了冲锋。 比如柳无尘失踪后，他找遍了整个西北联盟，一晃眼就是两年，都没有任何消息！他的师傅清光子多次叫他回太一道门他都拒绝了。 李末再次恢复了自由时，已经被凤炎大人带到了妖王殿中，与他一同被带回来的还有万年巨蟒和聂飞远以及李末的那几只灵兽。 新闻播到：我市公安局在今天中午的一次扫黑行动中，果断出击，一举把长期盘踞在我市的以潘飞瑞为首的黑社会团伙一网打尽。在行动中黑社会头目潘飞瑞持枪负隅顽抗，被我公安民警当场击毙。 老巨人拿着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大笼子，一把将南宫浩提了起来，按进沸水之中。不管南宫浩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开老巨人那如同铁钳般的大手。等南宫浩不再挣扎了，老巨人才放开了手。 而反过来，他的攻击哪怕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也能瞬间把人击倒在地。这些个身体强壮的体育生，是没有经过专业的抗击打训练的。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楚惊蛰拍了拍手。 “她打我都不会来找你的，素衣在外面可要面子的很。”张天毅笑道。 他们若是只对其中一位神族下手，肯定也会受到周围许许多多神族的围攻。 吴忧想的事，最好是闷声发大财，如果真的让世界都震动了，这对于自己的生意是很不好的。 生命神在很久以前便深居简出，居然还会收他的前世作弟子？不可思议。 米虎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不过除了米虎外，还岛内的大部分大佬都在此。 我又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次其中的缘由，并且告诉她就算你爸成功了，张珍也很危险，你觉得你爸这样做合适吗？更何苦你自己的身体你愿意被一个素不相干的人用？ 随后我们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凯萱和贝蕊睡着了，而我倒是怎么也睡不着。 “格格一定要等爷回来再吃饭，说要陪爷一起吃。正巴巴的盼着爷回来呢！”奶嬷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她咬了咬牙，在半空中立起，一道银光在她的剑锋处凝聚，强大的魔力顺着她剑指之处呼啸而去。 华美俄三国首脑此刻默默拖出了视屏会议，转身就向本国的会议室走去，他们要开启原子武器验证。 那怕当初听到张角要被卢植打败了之后的消息也没有让张梁如现在这般难受，毕竟张角的身体问题和修为问题，在三兄弟当中并不是什么问题。 ------------ 第28章 落霞村。 太玄掌门看着林疏鹤，他虽然知道师弟的性情，但还是有些轻微的讶然。 师弟性子冷淡，他拜入太玄道宗千余年，除了修道，师弟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太玄掌门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小师弟竟然会娶妻。 修道之人，不少会拥有道侣，对修为一事也算有所助力。 可小师弟娶的这位弟子，堪堪练气境！ 甘敬的刑警为了让邓超松手活下去，选择了说出自己知道他是凶手的情况。 王辰大吃一惊，猜想眼前巨蟒不是普通怪兽，当下不敢大意，手中印决变化，将自创裂元分神大法使了出来。 “唉，怕了你了。三脚就三脚，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个地方再说吧。”王辰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原来如此……”他忽的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掌，对着幻影就是一握。 尝试着转换神力，成步云身体表面浮现出光明神力，可是光明系的神之领域一如火系神之领域一样，无法施展。 “看我如何破你。”李清其实早已经就藏在他的身边了，但却迟迟沒有动手，在他眼里，萧晨早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不过是早死与玩死的区别罢了，若是李清想的话，他可以有好几种不同的办法轻松杀死萧晨。 “风清水长老,我们该怎么办?大门前似乎已经被下了禁制。”王辰皱拢了眉头,眼前的禁制他并不担心,如果需要,他可以很轻松的带着风清水安全闯过。但是门背后那神秘的东西,却是令王辰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很勉强的接龙，冷然哭笑不得，只拿眼瞅住她。那意思明摆着，爱说不说。 “谁说的,风湿寒现在也不是翼人族族长了吗?他不是一样跟你出来了。”红绫扁了扁嘴,看着风寒说道。 “狗子，再过几十分钟就是公历新的一年了，你有什么愿望吗？”他翻着手机号码簿，找到了安迪的号码，随口问了问专注游戏的金毛。 卫渊突然感到周围有一片突然出现的混沌之感，危险而又令人窒息。叫他不得不在这样的环境下迅速做出反应，以期能让苏笑得到保护。 看着这些人这么害怕，那闹事的更觉得得意，看向顾真真的方向，还带了几分的放肆。 丫鬟和家丁在帮忙搭建着戏台，在冰天雪地里却感觉做的热火朝天，顾凌海在一旁帮忙指挥着事项，冰天雪地当中，却流下几滴热汗。 然而季府老宅里，老爷子却生着闷气坐在沙发上，手中杵着拐棍儿，时不时的叹几口气。 大家想着，长灵现在赫赫有名，却任是谁也没想到，背后的主人竟然这么年轻。 房间内玉妃却脸色苍白，眼神缥缈不定。她望着那个背影，自然是知道顾允安的到来，可能只是为了寻找真相，真相固然重要，可难免的糊涂，也会救了一些人。 听见景祀的消息，她的心像一块石头漂浮在天空上，一下子落了下来。 这雨确实跟白嫣说得一样，下了很久，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村里许多人都去村外的河里抓鱼了。 静静地思考着这穿越，魂穿，想想还是慢慢的惊奇，以后她就是这个和自己不一样的顾允安了，前世都是过眼云烟，她今生要做的就是在这异世保护好自己，死过一次的人，便是惜命的很。 诛修羽闻言也是一惊，下意识的面朝自己的仙师雪梅，似乎一时间他明白了什么，看着身前的四人，诛修羽着实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