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章:超强的风 王灿看过之后更是如此,他曾和肖润一起去看过楼盘,想要买个房子,但是却被这里的高房价给深深的震惊到了,以前知道京城的房子贵,但是没想到会这么贵。 李凌薇还想说什么,王聪却是一把又将李凌薇的嘴巴堵住,王聪有些此刻有些着迷,李凌薇的嘴唇真是太美妙了,香甜顺滑,亲着亲着,情不自禁的手开始在李凌薇的胸部揉了起来。 但他现在不可能同杜·克卡奥撕破脸,因为他的势力比起另外几方所占的优势也不大,若是激得对方同仇敌忾,那对于自己也是一件十足的坏事。 随着越来越多的能量滚滚流入张潮的身躯,他那如同星空一般的身躯变得越发明亮了起来,连那斑斑点点的星辰都开始变得越发密集,每一颗都开始散发出无限的光明。 他们手中的黑玄刀,毫不留情的砍在了暴熊王其余的三条踩在地面的爪子上面。 “陈宏运!你这混蛋想干吗!我告诉你,我虽然是你老婆,可你也别想胡来,我现在是要和你说离婚的事情呢!”吴莲花一边后退,一边瞪着陈宏运骂道。 夜幕中,各国军队组成的联军士兵踏着厚实的积雪在城墙上逡巡。 尚青也看出了龙腾队的弱点,让前场的球员加强逼抢来切断后防线和中场的配合。做为后腰的孙渝不得不多次的拉近和后防线的距离,中场的阵型也不得不往后退。 不过,这也是王昊要的结果,接下来到王村工作的人,都是没有规矩,只知道敬畏力量的原始人,所以,王昊便要先声夺人,在第一次见面的会议室中,就让他们初步见识一下王村的力量,形成一种威慑力。 为了提振士气,尚未成年的秦王政将亲自奔赴前线,与三军将士协力御敌。 眼看箭矢停住,赵嘉这才披着重甲在众人簇拥下走出庭院,走到了双方交战中心。 陈博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边的人,如果按正能量的剧本,系统会给发个回头是岸的通关任务,先大义灭亲,再带领正义之师打赢这场外滩金融战。 对方刚刚掌握大权,尚未真正继承王位,就已经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夺了自己兵权。 乔安、美狄亚、露比和阿芙乐尔没有他这样的便利条件,全都不怎么擅长游泳,也无法在水中长时间闭气,必须先设法解决这两道难题。 华夏国最为出名的中医国手,只有三位,谢天华、安远山、华仲,这一点杨子宁也是知道的,三位中医国手,杨子宁只是听说过,却并没有打过交道,对方的医术怎么样,杨子宁也不清楚。 说罢,杨子宁完全无视了面如死灰的柳姓男子,而是看向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到金毛。 不过在半年前,龙儿悄然入宫,易容成了她,并且将她囚禁在了密室之中。 此话说完,叶凡静静的等在原地,如果怨魂依旧不愿意,那么他不勉强,虽然有些可惜,但是这点原则叶凡还是有的。 陌凡摇晃了下头,把服装式法器穿好在身上,满怀信心的抬起头看向劫云。 见到这么多的食物,海娃总算来了兴致,拿之前装山貂的笼子,把螃蟹装起来。 “十二将!”血厉海一字字道,恨意很重。西方诸神也是面色难看,现在,他们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真要动起手,结果难料。 “你还想故伎重演?傅守逸那个老贼比唐林簇聪明多了,我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便是我,也兜不住你的。”杨三元警告了莫默一番。 崔秀钟脑袋上缠着绷带,一张脸成了猪头,但此时他却顾不得自己的猪头形象了,一脸紧张地看着赛场上的尹俊和。 “如果他实在不肯揭面的话,大不了咱们就豁出去一张老脸,天天去缠着陈刚要人家的联系方式。”廖静说道。 箱子里面有手枪,也有一些非常微型的兽类,总之各种工具应有尽有,没有你想不到的,只有你猜不出来的。 不过,他这话并没有假,这些照片确实是他和岳飞燕结婚之前拍的。 另一片时空,重力圈,天峰军大肆开采重力岩,江峰没有在重力圈久留,直接前往浙江港口。 “这样纯靠体力而不依靠灵力和魔力的感觉真爽”张天心中说道。 地上,石像震颤,地面出现裂痕,像是蛛网一般四处延伸。那光束汇于中心,各自返回石像之中,一切恢复平静,只有那石像的眼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不过此刻也容不得他们多想,三人纷纷运起真气抵挡冲击来的杀伐之气。 有人开口,这话说的是大合罗叶的心思。听着,罗烋一双淡眉微微地皱了起来。 看着薇皇,同天一脸的惊讶,他想不懂薇皇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同天的眼神,薇皇一脸的不满,这明显是在看不起她。 但是我摸到屁股上,裤子那一块斑迹,就有一种自卑感,有些事情发生过,就会在我心里深深的留下烙印,那是我的噩梦,怎么挥都挥散不去。 我的重要部位此时依然是顶着蔡莎莎的重要部位,而我却已经不老实了起来,身体开始慢慢的晃动,就好像是在和蔡莎莎干那样的事情一样,但不一样的是我们现在都还穿着裤子。 虽然还是和之前追杀的同天是同一批人,可是现在双方的地位已经是完成不一样了,刚刚得知的消息之中就有同天还停留在175级的信息。 戋?辳赪啄,?辳尫圢惭,亴甙刪序昩两人乂玣愉?临人乂襻通匐廾亴呜? 在炼器一道上,典风的一剑一鼎,都是准帝器了,坚韧程度可媲美帝器。 要知道,这万古厉的魔体可是异常强的,如果碰到未修盘古仙体的自己,那绝对是不会落下风的。可现在,在规则力的攻击下,转瞬间化成朽土,这是可想而知的。 ------------ 第1章 高速公路(为@横扫天涯 白银萌加更) 2000年,一条规划中的高速公路途经岙溪村,这可把贫困了几代人的村民,给高兴坏了。 岙溪村顾名思义,既在山坳里,又在溪水边。 又靠山又靠水的,原本不应该贫困到哪里去,奈何岙溪村的山坳特别深,溪流又特别湍急,都到了21世纪了,愣是连一条公路都没有通,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 村民们出行,全靠老祖宗传下来的风雨廊桥——早就已经年久失修。廊桥上的木板咯吱作响,每一步,都沉淀了岁月,也承载了飘摇。 村里没有学校,小学生要步行十里地,走过三座廊桥,才能到隔壁的平溪村小接受义务教育。 丁加一已经这么走了三年,也整整迟到了三年。不是他起得晚,也不是他走得慢,而是,比起上学,他更愿意上廊桥的房,揭廊桥的瓦,把大好的时光消磨在上学的路上。 不爱读书的十岁少年,在童年的边界线上来回蹦跶,他可能是迷茫的,却无忧无虑,像是一辈子都读不懂忧伤。 …… 2000年,是建桥桥人生中最“丑”的一年,那一年,她六岁。 六岁之前,妈妈黄缘帅每天把她打扮得和洋娃娃似的。扎着两条高高的马尾,穿着一条蓬蓬的公主裙,粉雕玉琢的,甚是讨人喜欢。 六岁那一年,妈妈得到了一个外派到新加坡国立进修的机会。如果不是因为怀孕,她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了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 为了完成当年对孕妻的承诺,爸爸建功名停薪留职一年在家带娃。 建桥桥还是和妈妈在的时候一样,扎着两根马尾,但永远高低不一松松垮垮。 因为对灰尘过敏,她的鼻子底下,永远挂着两条鼻涕虫,哧溜哧溜的,随着呼吸,变化着大小不一的形状,稍微用点力,还能现场表演个“虫儿飞”。 虽是一脸邋遢全身皱巴巴,却也没有了妈妈在时,连一口饭要咬十下再吞,都被框定好的恐怖威压,父女俩就这么过上了自由且邋遢且幸福的日子。 …… 高速公路的建设,是一个大型工程,各种重型机械,逢山开路遇水修桥。 施工队离得远的时候,村里人都没有什么概念,直到爆破山洞的声音日渐清晰,一艘架高74米的打桩船,停在了岙溪村溪流的入河口。 原本宛如天堑的溪谷,在打桩架的映衬下,都变得玲珑了起来。 村民们翘首以盼重型机械进村,打通村里的“任督二脉”。 只要大桥那么一建,水泥路那么一铺,就不再有奔涌拦路的急流,不再只有不能通车的木桥,不再偏僻,不再贫穷,全村人的脱贫也都有了盼头。 打桩船就那么一天天地停在入河口,像一座雕像似的,动也不动。 村民们越看越不对劲,村主任着急忙慌地跑到县里,得到的答复是,高速公路要改道去隔壁平溪村。 又是隔壁! 那个早早就通了公路的平溪村!那个早早把漏雨又不防风的廊桥拆了的平溪村!那个建好了钢筋混凝土大桥的平溪村!那个村里就有小学有中学的平溪村!那个娃儿们在家门口就能上学的平溪村!那个早早就摆脱了贫困的平溪村…… 岙溪村的人等了几十年才等到这个脱贫机会,都是同一个县的,县长还是从岙溪村出来的第一位大学生。 当年为了供这位“全村的希望”上大学,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凑了路费。 村主任声泪俱下,急得差点在县长丁有法办公室给跪下,让丁有法不要忘本。 丁有法赶忙扶起村主任出声保证:“我到哪儿,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根,我一定尽量帮忙想办法!” 得了丁有法的保证,村主任这才抹着眼泪离开。 高速公路的改道,有很多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是从入河口到岙溪村的这一段河床,底下全是最硬的花岗岩,打桩船在打到中游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以2000年钻孔桩的技术水平,如果不改道,整条高速公路,就推进不下去。 早在村主任找过来之前,县长就已经约谈了施工单位,施工单位研究半天,也研究不出一个解决办法,就又求到了设计单位——上海港航设计院。 设计单位派了几批工程师过去,来回折腾了两个月,还是没能想到解决办法。 丁有法本来就对这件事情很挂心,再加上村主任那么一跪,就把行程排开,亲自去了一趟上海,让设计院无论如何都再帮着想想办法。 设计单位的负责人一脸真诚地和丁有法说:“丁县长,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如果真还有什么没想到的,那就只可能是请我们总工亲自出马去你们那儿看看了!” “那可太……” 丁有法刚想拜托负责人帮忙约人,就被负责人抢先一步拒绝:“我们总工因为家庭原因,已经停薪留职好几个月了。” 上海港航设计院的总工是建功名,也就是建桥桥的爸爸。 “那麻烦你把你们总工地址给我,我亲自去他家里请!一趟不行就再来两趟!”丁有法拿出自带的纸和笔,摆出开始记录的架势。 负责人被丁有法的架势整得有点懵。 这哪像是县长啊?该不会是哪里混进来的推销员吧? 负责人看向总助,用极度怀疑的眼神确认:你确定今天来的这个人,真的是一县之长? 总助用嘴型回复:确认过。 丁有法和村主任一样不想让家乡父老失望,他切切实实地希望自己的家乡能够脱贫,也不管施工单位的人说的是不是托词,就这么冲到了建总工的家里。 第一次,建功名很意外。 意外之余,直接就拒绝了:“您也看到了,家里有小孩,只有我一个人带。囡囡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每天都有很多幼小衔接的课程要上,实在是走不开。” 丁有法看到建功名家里乱七八糟的,连个能坐人的地方都不太有,就也没有过多纠缠。 建功名以为事儿就这么结束了,哪知道才过了半个月,丁有法又来。这一次,还带了村民晒的笋干和香菇。 建功名不好再和上次一样,开口就直接拒绝。 一通胡乱收拾,给丁有法找了个能坐的地儿,又东翻西翻地找出一罐茶叶,给丁县长泡了一杯茶。 丁有法说了很多村民们的不易:“您就去现场看一看,帮村民们想想解决办法,给他们一点脱贫致富的信心。您就当带囡囡来农村体验一下生活,岙溪村虽然穷,只要您愿意过来,您在打桩船上视察的时候,村民们肯定不会让囡囡渴着饿着磕着碰着。” 丁有法说得言辞恳切,建功名内心虽然有所松动,嘴上还是拒绝了。 建功名答应了老婆黄缘帅,会负责好建桥桥的幼小衔接。他都停薪留职了,还不好好在上海鸡娃,免不了要被老婆一通数落。 丁有法还是连一口茶都没喝,就起身告辞,任凭建功名怎么把土特产塞回去都没塞成功。 丁有法走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只说:“我还会再来第三次的,请总工这样大能出山,至少得三顾茅庐的礼节,我还是懂的。” 建功名不是那种特别会拒绝人的性格,一县之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是没办法太过心安理得。 想来老婆大人远在新加坡,他带建桥桥出去“游学”几天就回来,应该也不至于让太太生太大的气。 建功名心里没底,想着要不要和老婆商量一下。又斗争了几天,才给老婆打去申请的电话。 黄缘帅这会儿正没日没夜地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写论文,还没讲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审批”电话被挂断,就不属于先斩后奏,建功名就生出了些许原本不曾有过的胆子,没有真的让丁有法跑第三趟。 建功名找负责人了解了一下原本要途经岙溪村的那条高速公路的修建情况,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在建功名过来岙溪村之前,上海港航设计院已经派过三个高级工程师过来。 村主任每次带着村民们你一个我两个,凑在一起的一大筐鸡蛋来入河口的打桩船上迎接。 鸡蛋并不是什么高级的礼品,却也是村民们能够拿出来的最好的心意,属于平时自己家里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 早前从上海派来的三个高级工程师,没有一个愿意收下村民的鸡蛋,走马观花,为了完成任务似的,恨不得待一天就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这样,工装笔挺的高级工程师们带着各自的助理走了,浑身皱巴巴的建功名带着满脸鼻涕虫的建桥桥来了。 建功名是个实干派,谁也没提前联系,二话不说,直接驻扎在了打桩船边的临时工棚里。 他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号,打桩工地的人都喊他“建工”,喊得像是喊一个工地的小工头。 到了建功名这个份上,穿什么叫什么早就已经不重要了。看在村民眼里,却变成了高级工程师全走了,剩下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工头。 没人会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一个“小工头”身上。 建功名就这么带娃住在了打桩船边的工棚里。他一个糙老爷们是没什么,但建桥桥怎么着都还是个小姑娘,在满是工人的打桩船边,待一两天,多少还有点新鲜,建功名也能时不时地看着,待久了肯定是不方便也待不住的。 再者说了,打桩船是停在河里的,放任一个六岁的小孩随便走动,怎么着都还是很不安全的。 建功名废寝忘食,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重新做了工程造价和评估。 根据这份评估结论,硬要在岙溪村造桥,也是可以的。 只要换更大的打桩船,用最先进的打桩设备,就有可能在硬质花岗岩层打出足够深的钻孔。 只不过,这样一来,工程造价会翻两倍还不止,比改道隔壁平溪村的施工方案,成本要大得多。 建功名从县长那里听说过岙溪村的诸多不易,在个人情感上深表同情。 可同情归同情,不能因为岙溪村贫困,就把整个县的经费都往里砸,不管其他地方的死活。 这不符合全县的利益,就算县长有心想要偏帮,财政审核层面也不可能通过。 建功名写了一份很翔实的报告,准备回去之后就发给丁县长。 一来,可以避免过多的牵扯。 二来,也好有个交代。 总不能真的让一县之长,为了请他这个工程师,“三顾茅庐”。 …… 建功名带着建桥桥从打桩船工棚出来,带着行李,准备离开,刚好遇到第三次去上海请人之前,来岙溪村交代一些细节的丁有法。 丁有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要请的“大能”两天前就带着小孩过来了。丁有法赶紧迎了过去,却是建功名先开的口。 “丁县长,报告我已经写好了,我这带着小孩,在船上也确实不方便……”建功名把报告塞给丁县长就想走。 县长自是不可能让建功名就这么走了,拉开嗓门赶紧把刚从拖拉机上下来的村主任喊来:“上海港航设计院的总工程师都过来了,你们怎么没安排好后勤保障工作?” 村主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下皱巴巴的建功名和顶着一个鸡窝头、挂了满脸鼻涕虫的建桥桥。 村主任先后接待过三位高级工程师,多少都有些固有印象,本能地觉得建功名不可能是“同个批次”,更不要说还要再高一个“档次”。 村主任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转念一想,县长亲自去上海请了好几次的总工,又怎么可能会认错。 “总工大老远从上海过来,帮我们的忙,我们肯定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啊。”村主任赶紧表态:“我都和村民商量好了,上海的贵客来了,就住丁有木家。有木媳妇巧莲,做饭那可是村里一等一的好吃。” 村主任赶紧上去帮建功名拿行李。 建功名拉着建桥桥后退了一步,避开村主任的热情,拒绝道:“我来这儿是勘测溪底岩层的,肯定是住打桩船这边最方便,主要是我们家囡囡在这儿不方便,我得赶紧带她回去。” “这我和有木媳妇早就商量过了。”村主任还是抢走了建功名手上的一件行李,进一步热情劝说道:“有木家老大加骏老有出息,去了县一中上学,房间刚好空着,又大又宽敞,床单被子都换了新的让女娃娃住。” 一番拉扯,建功名和建桥桥终是没有走成。 ------------ 第2章 狗尾巴草(为@宅菜 白银萌加更) 起初,建功名还是非常坚持要走的,直到一大波小孩子浩浩荡荡地从拖拉机上下来,看起来都是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 为首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一件洗得变了形的白T,松松垮垮的,一点都不合身。 与着装相对应的,是男孩身上那股极致的少年气。 清澈的少年气,掩盖了服装本身的质感,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 男孩背着双手向打桩船停靠的位置走来,嘴里叼着的一根狗尾巴草,又把他原本清澈的气质冲淡了很多,看起来多少有些散漫。 清澈和散漫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平衡,透着一股能给人安全感的吊儿郎当。 男孩的身旁,围绕着一帮同样背着双手走路的小孩子。 许是因为带头的男孩嘴里面叼着东西,一路走来,没说一个字。 带头男孩和身旁那帮叽叽喳喳的“小跟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跟班”看似乱哄哄的,在争抢着位次,却又每说一句话之前,都会先看一眼叼着狗尾巴草男孩的相对位置,用眼角的余光确认,自己没有一不小心就超过带头男孩太多。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没开口说话的“狗尾巴草男孩”,便是这群人的“孩子王”。 随着距离慢慢拉近,村主任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来到狗尾巴草男孩的身边,示意男孩把嘴里的狗尾巴草给吐掉。 男孩没有照做,就这么背着手,叼着狗尾巴草,被村主任给拉到了建功名和县长谈话的位置。 几个一不小心走到“孩子王”前面去了的男孩全都自觉后退,在带头男孩后面排起了直直的一条长队。 “这是有木家的老二,是我们这儿人缘最好的,哪家的孩子都愿意和他玩。”村主任带着点怒其不争的神情看了看男孩此刻的形象,向县长丁有法解释道:“这娃平时没这么吊儿郎当的……” 村主任说话时,带头的男孩也开始认真地打量起了此刻邋里邋遢的建桥桥。 打量没一会儿,就往后退了一大步。 丁县长今天过来,原本就是在交代上海总工可能需要带娃过来的相关情况,让村主任务必要做好安排,尤其是要让总工的女儿喜欢上岙溪村,并愿意多待几天。 村主任拍着胸脯说自己早早就安排好了,随时都能接待。 丁有法对村主任的这个表述没有太多的信任度,毕竟,之前上海派来的那几拨工程师,村里是一个都没能留下。 村主任赶紧表态:“接待工程师大家伙儿是没什么经验,但搞定小孩子的方法有的是!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能给你演练一遍。” 村主任对着拖拉机停靠的地方招手,就是在这样的档口,有人和丁县长说,打桩船上来了个一直在写报告的人,还带了个小女孩。 丁有法这才匆忙赶往打桩船,遇到了正准备带娃离开的建功名。 因着村主任的保证,丁县长本来也是有些期待,看看村里人要怎么招待小孩。 哪知这招待都还没开始对接,就看到带头的狗尾巴草男孩弹射式地后退了一大步。 实事求是地讲,丁有法看到此刻蓬头垢面的建桥桥也是有些意外的。 上一次在上海家里见到,小姑娘虽然有点两边辫子高低不同之类的不修边幅,但也没有到这个程度。 只不过,以丁县长的阅历和身份,不太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太明显。 带头男孩此刻夸张后退,许是有点什么洁癖,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算起来,小孩子会有这么没有城府的反应,肯定是正常的,但这个反应本身,肯定是有些不礼貌的。 眼下这个突发情况,丁有法自然是不满意的。 主要是对他自己。 他居然不知道建功名都已经过来好几天了,还准备明天去上海请。 要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他肯定早几天就过来村里提前做好安排了。 建功名是丁有法亲自去上海“求”了两次,才好不容易“求”来的水上工程专家。 建总工接下来要出的这份报告,不仅关系着高速公路要不要改道,更关系着岙溪村有没有脱贫致富的机会。 这里面固然有他对岙溪村带着私心的部分,更重要的是,不改道能够最大程度地缩短高速公路完工的时间。 高速公路尽快通车,才能尽快实现给川页县的贫困村摘掉帽子的目标。 除了岙溪村,还有另外两个贫困村,也在原本规划好了的高速公路沿线。 改道平溪村,这条高速公路在川页县境内的路径,将大大缩短。 事发突然,丁县长担心没有提前量,会让原本说好的接待,变成反面教材,压低了声音对村主任说:“要是还没来得及做好安排,就先别把这么多小孩子叫过来。” 村主任却是没把丁有法的提醒听进去,只邀功似的保证:“哪能呢!有交代过的事情,肯定是早早就安排了的!” 这边,大人们还没有商量出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那边,后退了一步的狗尾巴草男孩,把原本背着的双手换到前面。 手里面多了个背手走路时被身体挡住了的大玻璃罐。 就是那种透明的,装过水果罐头的玻璃罐子,大号的。 带头的男孩还是没有说话,只把自己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到了罐子里。 而后,毫无征兆地把罐子塞到了建桥桥的手里。 建桥桥被这个装了一根狗尾巴草的罐子给塞得有点懵,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拿着,还是应该给人塞回去。 小姑娘转头向自己的爸爸求助,还没来得及开口,她手上抱着的大玻璃罐就被扔进来两块石头,乒铃乓啷地吓了她一跳。 带头男孩“吐”一根狗尾巴草在玻璃罐子里面的行为,不管意图是什么,也不管有没有礼貌、卫不卫生,至少不是什么危险的行为。 但往建桥桥身上扔石子儿,哪怕最终落到罐子里面,没有真的砸中人,作为父亲,建功名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建功名把建桥桥往后拉了一步。 他刚准备护在身后,确认自家女儿有没有被吓到,就又听见乒铃乓啷几声,又三颗石子精准地落入了往后移动中的玻璃罐里。 投石的精准度之高,让建功名不得不感到讶异。 建功名顺着石头扔过来的方向望去,发现扔石头的“罪魁祸首”正对着他抱拳。 没有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有的只是武侠片里面看到的最高“江湖礼仪”。 这个“投石男孩”比狗尾巴草男孩,看起来要稍微小个一两岁,是排队的时候,跟带头男孩跟得最近的。 建功名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 投石男孩“表演”结束,后面跟着的那一群小孩子,就一个个走了过来。 第三个过来的孩子,从背后拿出一小束野花,放进玻璃罐子,一脸灿烂地对建桥桥说:“这是我来的路上采的。” 第四个过来的,从身后掏出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袋子里装了一半的水,留了一半的空气。 小男孩拆开袋子,往建桥桥的罐子里,倒了一些水和一条小溪鱼。 这个男孩咧着掉了好几颗门牙的嘴,带点漏风地告诉建桥桥:“这条小溪鱼是我今天早上抓的!” 第五个人,拿了和第四个一样的小袋子,往罐子里倒了水和三只小溪虾,倒的时候还不忘指着第四个男孩强调:“我这几只虾可比那条小鱼难抓多了!而且我的溪虾有三只,他的鱼只有一条!” 第五个男孩一通比划,独属于这个年纪男孩子的、蓬勃而又直接的胜负欲,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第六个过来的孩子,给建桥桥拿了两只很小的溪蟹,装在一个铺了点沙子的木雕盒子里,轻轻地放进了建桥桥的玻璃大罐子里,漂浮在水面上。 “我给螃蟹做了个悬浮城堡,可以浮在水面上,你要不喜欢,直接把螃蟹放水里也行。”拿了木雕的孩子说道。 第七个男孩子过来,给罐子里面放了一把颜色鲜嫩的水草。 紧接着是第八个、第九个、第十个,每个人手里拿的东西都不一样。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建桥桥手上这个被“吐”了狗尾巴草的玻璃罐,就变身成了一个带“造景”的水族馆。 建桥桥从一开始被小石头砸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发现这帮哥哥在排着队给她送见面礼。 一直都不言不语的狗尾巴草男孩,等到所有人的东西都送到建桥桥手上了,才忽然彬彬有礼地发出邀请。 “你好,我是丁加一。”狗尾巴草男孩把自己的右手伸向面前的玻璃罐,询问道:“罐子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要是有喜欢的,我们就带你回村里的小溪去抓。” 丁加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这群小孩子。 这些人长得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都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 建桥桥在上海出生和长大,不是没去郊外的溪边玩过,但肯定没有和溪流亲密接触到这种程度。 建桥桥把丁加一指罐子的动作,理解为自我介绍时的握手。 她赶紧用左手把已经做好造景的“水族馆”搂在怀里,腾出自己的右手,热情地握住了丁加一伸向她的那一只。 “你好呀,加一哥哥,我是建桥桥,你也可以叫我小桥,桥梁的桥,因为我爸爸是建桥的,所以才叫这个名字,不是大乔小乔那个乔。” 建桥桥哐哐一通自我介绍,完了又转头对投石男孩来一句:“你们是特工吗?怎么这么厉害?特工哥哥能教我扔石头吗?” 建桥桥歪着头,没注意到丁加一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好在“水族馆”有些分量,很快就需要建桥桥把右手抽回去,双手抱着。 投石男孩没回答行还是不行,只看着丁加一。 丁加一拍了拍手,对建桥桥稍微带点勉强地表示:“可以啊,摸鱼、抓虾、扔石头,村主任让我带你去我们村摸溪。” 丁加一并非不愿意干这些,而是他确实有洁癖。 这在贫穷而又落后的村庄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此,他一直都尽力掩饰。 往嘴里塞一根狗尾巴草,是丁加一为了对抗这个“毛病”,做出的最大努力。 “哇!爸爸!水族馆特工队要带我去摸溪!我可以去吗?爸爸!” 建桥桥假模假样地征求了一下建功名的同意,就加入了浩浩荡荡回岙溪村“摸溪”的小分队。 村主任从县长丁有法那里接到的任务,是无论如何都要招待总工的女儿,把人留在村里。 见建桥桥被打动,村主任赶紧开着拖拉机往回赶。 丁加一是他专门叫来的,靠不靠谱,他比谁都清楚。 但毕竟都是小孩子,还是要亲自回去盯着,才比较放心。 村主任走的时候,都没放下从建功名手上接过来的那件行李。 建功名喊了一声,让村主任把行李留下,回答他的却是建桥桥:“爸爸,这个行李箱里都是我的衣服,等下玩了水还要换呢。” 说完,建桥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建桥桥这么一走,建功名就只好带着丁县长回到了打桩船上。 既然碰到了,还是当面把报告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县长说一下,才对得起人家一县之长一次又一次地去上海找他。 建功名本质上是一个非常热爱本职工作的人,工作能力强,执行力也很强,他是为了履行结婚时对孕妻的承诺,才不得不停薪留职一年在家带娃。 前头,建功名急匆匆要走,往丁县长手里塞报告的时候是一回事,这会儿有时间了,他又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剖开了和丁有法讲清楚。 讲着讲着,就从大中午讲到了夕阳西下,直到一阵诺基亚手机铃声响起,建功名才如梦初醒地发现已经过去了好半天的时间。 从来电显示上,看到是国外来的电话,建功名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阿缘,你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建功名赶紧按下接听键。 “不是你说今天的这个时间必须给家里打个电话吗?”黄缘帅反问道,“我打家里电话没人接,你这是在哪儿呢?” “呃……”建功名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按照既定的计划,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带着建桥桥回到了上海。 先前为了把报告写得尽可能详细,就已经耽误了半天,再加上和丁县长的这一通聊,直接就没来得及给建桥桥创建一个虚构的学习场景。 得亏这会儿的手机还没有视频通话功能,不然就算建功名反应再快,也已经露馅了。 “是……是这样的,你不是让我盯着囡囡学英语吗?”建功名迅速组织语言:“就我那英语水平你也知道,肯定是不行的,我给囡囡找了个老师,这会儿正在试讲。” “试讲怎么没接家里电话?”黄缘帅问。 “呃……英语一个人在家不好学,我让囡囡去和另外十个人一起学,多讲多练多沟通。”建功名虚虚实实地讲着,至少“另外十个人”这个信息是真的。 黄缘帅在电话的另一头不疑有它,直接来了一句:“那你让我和老师通个电话。” “啊?”建功名傻眼了。 一个智力正常的人,是怎么做到连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两次的? 电话响得突然,建功名在打桩船上,也没有找到地方避开丁有法。 丁县长全程听着建功名讲电话,示意建功名把电话给他。 正不知所措的建功名,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把电话递了过去。 建功名本来就已经傻眼了,听丁县长和老婆大人用英语聊得有来有去,傻眼程度就更进了一步。 这都行? 这什么运气? 没多久,丁有法把诺基亚手机递还给了建功名。 建功名接过,只听自己的老婆评价:“这个老师的基本功还是可以的,就是口音稍微差了一点。” 建功名都已经放弃圆这个谎,准备坦白从宽了,没想到还能这么蒙混过关。 “阿缘,你不能要求人人都和你一样嘛,你是学生时代就能拿全奖留学的,我现在就是要找个帮囡囡打基础的,剩下的,等你回来了亲自教嘛。” 建功名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黄缘帅在电话的另一头问:“你刚说和另外十个人一起听课的,几个男孩几个女孩啊?” “都是男孩。”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情况,建功名想也没想,就说了实话。 “你怎么能把囡囡和这么多男孩子放到一起学习呢?”黄缘帅表达不满:“和咱囡囡一个水平的,年龄肯定比她大很多,你赶紧给囡囡换一个有男有女的班级,不然囡囡被男孩子欺负了你都不知道。” 黄缘帅不提这一茬,建功名还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 建桥桥被带走那会儿,他心里其实飘过一丝不对劲的感觉,还没来得及细想是为什么,建桥桥就已经走远。 被老婆这么一提醒,建功名整个脸都绿了,赶紧从打桩船上下来,往岙溪村的方向赶。 以前总觉得老婆管天管地,管得太多。 这会儿才惊觉,没有老婆管着,自己是个多么不称职的父亲。 ------------ 第3章 命太硬了 建功名火急火燎地赶到村委会,村主任说孩子们已经去溪边玩好水各回各家了,让建功名大可放心,临了,还补充道:“这会儿应该连澡都洗完了。” 村主任不补充还好,一补充,建功名就如遭雷劈,尤其是“澡都洗完了”这五个字,听得建功名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可清楚地记得,今天来的这帮孩子,没一个是女的。 “囡囡呢?”建功名一脸焦急。 村主任对“囡囡”这个称呼不太敏感,以为建功名是连续发了三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语气词,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和建功名前后脚赶到的丁县长帮忙向村主任解释:“上海专家是问你,他女儿在哪儿。” “在有木家好好的呢!”村主任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和关不住闸似的,补充了一堆: “我前头就讲了,有木家老大去了县一中,房间刚好空着。 “村里的娃娃们,都想睡加骏的房间,条件顶顶好不说,风水还顶顶好。 “你别看丁有法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那也都是到了高中才到镇上上学的。 “加骏娃儿可是初一就去县一中了!那以后还不得是大博士啊! “就是那边学习紧任务重,这不,暑假也没让孩子回来! “要不是这样,我就让加骏负责带上海娃娃在这耍的任务了。” 村主任的这一通输出,前因后果什么的,都讲得挺清楚,却没有哪条信息对建功名来说是有意义的,他只想赶紧见到自家闺女。 村主任见没说动建功名,就又转头对着县长表决心:“有木媳妇巧莲,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贤惠,做饭那是一等一的好吃。绝对不会怠慢了城里来的贵客。有木家老二,学习不行归不行,但没有哪个娃娃不喜欢和他耍的。有他带着,吃饭洗澡啥的,哪个都不用大人操心,请县长放心。” 村主任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有信心,他找的孩子王,绝对能执行好让城里的小娃娃来了就不想走的任务。 “洗澡”这两个字,再一次挑动了建功名本就敏感的神经。 “有木家离得远吗?我要去看看囡囡!”建功名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飞奔到建桥桥的身边。 县长放不放心,建功名不知道,自己女娃娃和十个年龄不一的男孩一起洗澡,他作为父亲,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村主任赶忙追出来带路,没几分钟,就带着建功名来到了丁有木家,直奔丁加骏的房间。 眼前的景象,让建功名傻了眼。 这还是他的囡囡吗? 建功名不得不产生了片刻的怀疑。 自从黄缘帅出去留学,建功名就没有再看到自家女儿像现在这么……衣冠楚楚的样子了。 建功名不是没在女儿的穿衣打扮上努过力。 他是真的缺乏相应的基因。 他不努力还好一点,越努力,囡囡的发型就越接近鸡窝。 建桥桥这会儿在床上盘腿坐着,穿了件粉粉嫩嫩的公主裙,肯定是洗过澡了。 裙子是建功名亲自放到建桥桥行李箱里的,他一共给建桥桥带了三包这样的小裙子。 之所以裙子要用“包”来形容,是因为黄缘帅出国之前,怕建功名不会收拾女儿,就给每件裙子都搭好了从头到脚的配饰。 一个造型一个造型组合好,把照片拍好,再用透明的的袋子分装好。 建功名能带“三包”全套造型出来,说明原来也想过,出门在外要给自家闺女好好打扮一下。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来,他在这方面确实手残,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出老婆在时的造型。 二来,他这次带娃住在打桩船上,风大灰也大,衣服分分钟就脏了不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打桩船四面透风,大裙摆随时都有可能被吹起来。 建功名可没有让女儿小小年纪,就cos玛丽莲·梦露压裙摆名场面的想法。 无奈之下,就只能让建桥桥穿着唯一带来的那套裤装,再怎么脏也不好换。 此刻的建桥桥,背靠着墙,已经恢复到了妈妈给她拍照时的形象。 整洁漂亮的两根辫子,编成麻花之后,又盘成了发髻。 发髻上是和衣服同色的装饰。 两边的手腕上,各绑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虽然还带着婴儿肥,却也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如果忽略那两条因为对灰层过敏导致的鼻涕虫痕迹的话…… 原本,建功名应该对自家闺女颜值恢复感到高兴,可他却高兴不了一点。 这会儿在床上盘腿坐着的,除了建桥桥,还有两个先前送过她“水族馆”部件的小男孩。 挨得——那是要多近有多近。 建功名整个人都碎了。想到老婆问“一起上试听”都是什么性别,进而想到女儿洗完澡不可能靠自己穿成现在这样…… 虽说都是小孩子吧,想想还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比别扭更别扭的,是建桥桥把自己的另外两包裙子也拿出来了,左一套右一套,往坐在她身边的小男孩身上招呼。 哪怕是被拒绝了,建桥桥还非要往人身上套。 建功名见状,立马出声阻止:“囡囡,你这是在干吗呢?” “爸爸,你来得正好呀。”建桥桥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建功名的身边,扯着他的胳膊,一边晃一边撒娇似的问:“我能把蓝色裙子和紫色裙子,送给小花姐姐和小蟹姐姐吗?” “小花姐姐,小蟹姐姐?”建功名不解。 “就是中午送我野花和溪蟹的两个姐姐啊。”建桥桥指了指还在床上坐着的两个“男孩”。 “男孩们”闻声从床上下来,非常有礼貌地和建功名打招呼:“专家叔叔好。” 两个孩子应该是被专门交代过,打招呼的时候还专门鞠了一个90°的躬。 不能更正式。 “都……都是女孩啊……” 建功名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不自在过了。 “不是的,专家叔叔,十个人只有我们两个是女孩,我们村主任说了,女孩可以留下陪上海妹妹一起洗澡,男孩都得回家。” 小花和小蟹这么一解释,建功名就更尴尬了。 他为自己刚刚脑海里过的那一堆画面,感到自责和内疚。 早前误会扔石子的小孩是在故意找茬,这会儿又误会了和女儿坐在一张床上的两个小孩的性别。 他这摆明了是把村主任一早就做好的悉心安排,给彻彻底底地忽视了。 建功名不到四十岁,就做了上海港航设计院的总工,经手的重大项目不计其数,能和领导勾肩搭背,也能和工人打成一片。 自觉在人情世故这方面,不管什么年龄层都能轻松拿捏。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学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还无差别地把村主任和小孩子的善意都误解了一遍。 建功名赶紧把建桥桥拿出来的蓝色裙子造型包和紫色裙子造型包送给小花和小蟹,没想到还是遭到了拒绝。 小花摇了摇手,一脸不舍又语气坚定地说:“专家叔叔,我们长得快,穿不了几次这么小的裙子,我们穿哥哥们留下的衣服就好了。” 小蟹点头补充:“衣服大了,干活也方便。妈妈让我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别给岙溪村丢脸。” 小花和小蟹,并没有比建桥桥大多少,却懂事得不像是一代人。 建功名的心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感。 在原本尴尬的基础上,又多了些许同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心疼。 在这种情绪的烘托下,丁有法让建功名再多待几天,帮岙溪村和川页县想想办法,建功名连老婆的威压都抛诸脑后了,只觉得,自己要是犹豫一秒,都是对村里人这份淳朴的亵渎。 丁有木让王巧莲加了几个菜,留丁县长和建功名在家里吃饭。 一桌子的菜,没有一样昂贵的食材,味道却意外地不错,胜在食材新鲜。 村主任多喝了几杯,也不再一口一个县长,俨然一副老大哥的姿态:“有法啊,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出息。你考上大学,也是我让全村的人给你凑钱上学。我看人的眼光,你心里还没数吗?就你前头还质疑我的安排!” 丁有法没啥好辩解的,举着酒杯向村主任示意说:“东平叔,我自罚一杯。” 建功名见状,赶紧也陪了一杯。 要论质疑村主任的安排,他没说出口的质疑,可比县长说出来的要多。 丁东平主任这会儿是真的放松下来了。 他并没有提前知道建功名已经来了。 早上带着一帮小孩过来,是为了演练针对建桥桥的“接待仪式”给丁县长看一下,好让丁有法放心。 他最开始的安排,是让娃儿们在拖拉机上等着,等他和丁有法沟通好了,回来预演几遍,再去向县长展示。 现在等于是跳过预演和演练,直接实操了。 村主任嘴上打着包票,说对有木家的老二有信心,但丁加一毕竟也才十岁。 再怎么看着长大,也还是个小孩子。 吃完饭,已经晚上快九点,建功名就算没有答应县长多待几天想办法,也已经没有可能回到上海。 丁有法有车和司机,都停在入河口那边,他提出等会儿到了入河口,把建功名带回县城里面,安排一个好的招待所。环境好一点,写报告的心情也能好一点。 “丁县长,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报告就只能写成今天给您看的这个样子了,要再有别的还没有想到的办法,也只能回去打桩船那边想。” 建功名是有职业素养的,不管是同情还是尴尬,都不足以让他在自己经手的报告里面作假。 建功名坚持要带建桥桥继续住在打桩船边上,让拖拉机把他们送回入河口就行。 从岙溪村到入河口,都是土路,县长的车根本没办法开进去,只有拖拉机能够勉强通行,弯弯绕绕需要两个小时,足见交通之差,山路之崎岖。 早上“水族馆特工队”从岙溪村过来入河口,是和村主任一起坐的拖拉机,回村里“摸溪”,是在丁加一的带领下,各种“走捷径”,反而只用了一个小时多一点。 建功名主动提出要留在打桩船边上想办法,丁有法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丁县长一晚上和建功名称兄道弟,也没有要人家造假的意思,他只是想为自己的家乡,最后再努把力,看看是不是真的只有高速改道这一个解决办法。 一通商量,大人怎么安排都决定好了,问题就只剩下建桥桥要不要跟着一起走。 “爸爸,我能不能和小花姐姐、小蟹姐姐一起留在加一哥哥家?”建桥桥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建功名看着自家囡囡,发现娃儿离开了自己,辫子也不一高一低了,鼻涕虫也不一长一短了,脸色都跟着红润起来,也就安心地和自家闺女“船岸分离”了。 建功名来的时候有多不放心,走的时候就有多安心。 …… 三个女孩一台戏,横躺在一张床上的三个女孩更是如此。 经过中午的“水族馆造景”和下午在“小溪里摸鱼”,建桥桥和小花姐姐、小蟹姐姐都成了朋友。 从吃完饭坐到床上就开始聊,一晚上下来,就把“水族馆特工队”成员的情况,给摸了个底朝天。 “丁加一我们都叫他一哥,你从下午开始一直叫他加一哥哥,也没事的。”小花稍稍压低了声音提醒建桥桥,“村主任一直对外说,一哥是有木阿伯家的老二,你可别信了村主任,喊他二哥。” “为什么呀?”建桥桥不解,“因为二哥听起来二二的吗?” “不是哦。”小蟹姐姐顿了顿,“总之一哥就是不喜欢哦,谁叫他二哥,他就不带谁玩哦,喊别的都没事的哦,他一直都是这个德性的哦。” 小蟹一句话,不知道带了多少个“哦”,倒是不影响建桥桥的理解。 “小花姐姐,小蟹姐姐,你们俩这么认真交代我,是不是也喜欢加一哥哥啊?”建桥桥问道。 建桥桥才六岁,还不太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挂在嘴边的这种童言无忌的喜欢,却是张口就能来。 她刚刚那个问题,下意识地用了“也喜欢”,算是她长到六岁,最为精确的一次语言表达。 小花和小蟹关注的重点都不在这个表达上,她俩反应有点大,异口同声地否认道:“怎么会呢?我们都喜欢骏哥!” “可以和一哥做朋友。”小花说了前半句。 “只能和骏哥处对象。”小蟹无缝衔接下半句。 “啊?为什么啊?加一哥哥多好啊!加一哥哥什么都会!”建桥桥立刻反驳。 建桥桥没有见过丁加骏,一下午相处下来,只觉得丁加一哪儿哪儿都好,比她在幼儿园里见过的所有男孩子都要好。 具体好在哪儿,又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好。 小花和小蟹对视了一下,最后由小花轻声在建桥桥的耳边说:“一哥三岁丧父,四岁母亲改嫁,命太硬了,村里没有哪家会把女儿嫁给他。” “主要是母亲改嫁。”小蟹补充道,“要不是有木阿伯和巧莲阿姆人好,把没了爹的侄子的户口迁到自己家里,一哥肯定已经要饭去了。” ------------ 第4章 初次分离(为@柳下挥 白银萌加更) “命硬”和“迁户口”这样的表达,有些超出建桥桥此刻的理解能力,哪怕她的智商一直都比同龄人要稍微高一些。 跳过这些理解不了的信息,建桥桥很快就在小花姐姐刚刚的表达里,找到了重点,加一哥哥最大的缺点是——母亲改嫁。 这就让建桥桥更不能理解了。 这会儿是2000年,离婚在建桥桥成长的大城市,早就已经是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放到全国其他地方,肯定也都算不得离奇。 建桥桥幼儿园同班的同学里,就有好几个小朋友是有“新爸爸”的。 这些同学,跟着妈妈和新爸爸生活,也一样活蹦乱跳的。 从没听说谁会因此“命硬”,以至于没有一个女孩子喜欢。 建桥桥还遇到过隔壁班的一个同学,因为新爸爸是开游乐园的,所有同学,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喜欢和这个同学玩儿,建桥桥作为不同班的,都去过好几次。 “爸爸都死了,妈妈为什么不能改嫁?万一也嫁到游乐园里面去呢?”建桥桥用“独到的经验”表达了自己的不理解。 小花和小蟹都没去过游乐园,以为就是个地名,直接跳过了这个信息。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他们都没有爸爸。除了一哥,其他人的妈妈都没有改嫁。”小花姐姐向建桥桥解释。 “他们?都没有爸爸?”建桥桥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他们是指早上给我送东西的特工队哥哥们吗?” “是啊。”小蟹姐姐点头确认,“早上这么多人,只有我和小花有爸爸和妈妈,所以我们长大了,肯定不愁嫁。” 小花和小蟹都是十岁,小花大丁加一半个月,小蟹比丁加一小几天,在早上那帮“特工”里,算相对年长的。 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或许是爸爸妈妈从小就是这么教育的,小蟹说自己不愁嫁的时候,还带了点小小的骄傲。 建桥桥却是后面一整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只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八个特工队哥哥都没有爸爸啊?”建桥桥眼睛瞪得老圆,“为什么啊?” “病死的。”小花姐姐说。 “同一种病。”小蟹姐姐补充。 “传染病吗?”建桥桥疑惑。 “不算吧……”小花姐姐不太确定地摇头。 “差不多吧。”小蟹姐姐再次补充。 “啊?!”建桥桥难以置信地感叹:“什么传染病这么厉害啊!像宗门绝技似的传男不传女!” 小花和小蟹虽然知道村里各家各户的一些情况,却也不知道事情的全貌,聊着聊着也就都睡着了。 建桥桥被小花和小蟹说得有些害怕。 这难道是一个吃人的村子? 还专门挑爸爸吃! 建桥桥的思维本就有些跳跃,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给吓得不轻。 半夜做噩梦,梦见爸爸真的被吃掉了。 建桥桥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房门四下找爸爸。 惊觉自己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建桥桥无助地坐在地上哭,毕竟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娃娃。 建桥桥这么一哭,没把房间里面的小花和小蟹吵醒,倒是把直接睡在院子里“以天为盖”的丁加一给吵醒了。 丁加一顺着哭声走过来,把建桥桥从地上扶起。 看到有人过来,建桥桥哭得更大声了:“我……呜……我要……呜……给我爸爸打电话……唔唔……” 村主任为了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走的时候就说了,晚上会在村委会值班。 村委会就在丁有木家边上,只隔了两堵墙。 搞明白怎么回事,丁加一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就径直带建桥桥到村委会借电话。 建桥桥记得建功名的手机号码,拿起听筒就开始疯狂拨号。 等到电话的另一头顺利接通,建桥桥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奶声奶气地对着话筒喊:“爸爸我爱你!” “囡囡是想来打桩船这边陪爸爸吗?天亮爸爸就去接你。” 半夜接到女儿的电话,建功名心下又有些懊恼。 都怪昨晚多喝了几杯酒,走的时候,竟然就真能那么放心让建桥桥自己一个人留下。 还是太粗糙,独立带娃的经验太少。 建功名尽可能安慰女儿,他对这边的山路不熟悉,白天还能想到办法过去,这大半夜的,就算能接到建桥桥,父女俩也有很大概率一起在山里迷路。 “不用啦!我就是想爸爸了,想听听爸爸的声音。我这就去睡觉了,加一哥哥说了,明天要带我去抓兔子呢!晚安爸爸!爸爸再见!” 建桥桥很快就挂了电话,她这会儿才算是真的醒了,知道爸爸没有被“吃掉”,只是不小心做了个梦。 建桥桥原地满血复活,转头对丁加一笑着吐了吐舌头,眼珠子也跟着四处乱转,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表达了把人吵醒的不好意思。 丁加一低着头在前面带路,没有注意到建桥桥的表情。 他三岁丧父,四岁母亲改嫁,何曾和爸爸有过这样的对话? 大阿伯大阿姆都对他很好,加骏哥也拿他当亲弟弟,可他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呢? 小花和小蟹自以为压低了声音的议论,他也不是听不到。 就算这次没听到,也在很多个不同的场合,通过很多种不同的途径听到过。 或是女孩们被教育,不能和命硬的人走得太近。 或是男孩们被教育,不能和命硬的人拜把子做兄弟。 一哥、二哥还是三哥,他对这样的称呼,其实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只是那天刚好听到了村里大人们议论他妈妈自顾自改嫁,不愿意带他这个拖油瓶,他一时没忍住,就顺势发了个脾气。 但也只有那一次。 丁加一历来自觉,不会为了自己和别人起冲突,更不会动不动就麻烦大阿伯大阿姆。 今天又从小花和小蟹那里听到一遍,并没有在丁加一的心里激起多大的涟漪。 这种程度的议论,在丁加一这儿,已经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并且早就已经听到麻木。 丁加一的小房间和丁加骏的大房间是连在一起的。 这个地方原本是个储藏室,因为要接丁加一过来,专门改的。 丁加骏去了镇上上学之后,大阿姆有说把大房间换给丁加一。 丁加一当然也喜欢大房间,只是还没来得及搬,就有一堆人跑来家里劝王巧莲,又是风水又是命理的,说了一堆。 最后是丁加一自己死活不肯搬,王巧莲和丁有木实在没办法了,才就此作罢。 丁加一对外给出的原因,是说自己有洁癖,房间够小才有办法收拾干净。 小花和小蟹并不是丁加一平日里会玩在一起的伙伴。 父母健全的女孩,她们的家长是怎么教育自己女儿离他远一点的,丁加一又不是不知道,自是不会自找没趣。 平日里,建桥桥说的“水族馆特工队”肯定是不存在的,丁加一带的,从来都是一支“无父问题小分队”。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捣蛋,在岙溪村,除了丁加一,谁也压不住,亲妈都不行。 小花和小蟹今天的出现,是因为村主任放了话,让王巧莲家负责招待好上海来的女娃娃。 还放话说,哪家的女娃娃能把上海的女娃娃留下,谁就能一起去住丁加骏的房间。 小花和小蟹都是丁加骏的拥趸,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丁加骏是全村适龄女孩的理想型,除了他本身优秀,谁不想要一个王巧莲这样的好婆婆? 明明丁加一对这些由来已久的说法根本就不在意了,不知怎么的,今天在隔壁听到小花小蟹和建桥桥聊天,还是觉得房间太压抑,干脆就睡到了院子里,然后就遇到了半夜哭着出来找爸爸的建桥桥。 丁有才死的时候,丁加一才三岁,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如果不是丁有木家里有丁有才去世之前的“全家福”,丁加一早都不记得自己的爸爸长什么样了。 爱爸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被爸爸关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和爸爸撒娇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丁加一从来都没有感受过…… 建桥桥打给建功名的这通电话,击中了丁加一心底一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让他久久地不能平静。 村委会和丁有木家离得很近,走路只要半分钟就能到。 电话打完,出于对建桥桥的重视,村主任还是亲自把建桥桥和丁加一给送了回来。 村主任在丁有木家门口再次交代丁加一,一定要把上海娃娃招呼好。 丁加一把建桥桥送到房间,自己又折返回来,准备继续在院子里面睡。 建桥桥很快就去而复返,从房间跑到院子里来拉丁加一:“加一哥哥,你别在院子里面睡了,等下老鹰飞过来,一下就把你吃掉了。” “我们这儿,没有老鹰。”丁加一想把衣袖抽回来,第一下没有抽成功。 “你们这儿有会飞的野鸡啊!我刚做梦都梦到老鹰把我爸爸吃掉了。”建桥桥执意拉丁加一进去,“别等下老鹰没吃成爸爸,肚子饿了就把你一口吃掉了。” 丁加一很快就妥协了,不是害怕被老鹰吃掉,而是建桥桥一直拉他的这个动作,让他有点受不了。 从决定不搬大房间开始,他整天对外表现自己有洁癖,表现的次数多了,好像真的就有洁癖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丁加一就开始叼着狗尾巴草出门,以此来纠正自己的洁癖,不让“病情”进一步加剧,进而麻烦到身边的人。 …… 第二天一早,建功名还是自己摸索着,来到了岙溪村。 这一次,他不赶时间,天气正好,阳光普照,女儿也没再打电话说遇到什么麻烦,建功名索性就慢悠悠地走着,欣赏起了沿途的风景。 受限于现下的打桩技术,原本途经岙溪村的这条高速公路想要不改道,除非有什么重大利好,值得最先进的重型设备,不计代价地进场,否则就是劳民伤财。 这里面的利弊,他昨天在回去的路上也和丁县长说了。 昨天夜里,被建桥桥吵醒之后,建功名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确实是想不到任何一个不改道的可行性方案。 早上从打桩船那边出发到岙溪村找自家囡囡之前,建功名就给丁有法打过电话,说了很多抱歉的话。 丁县长不是那种没有眼界的人,他尽人事了,也接受现实了,还和建功名说好了,会亲自和村主任解释,让建功名不要有压力,带着建桥桥在岙溪村多玩两天,村里人该怎么招待还是怎么招待。 经过之前几拨从上海来的工程师的铺垫,岙溪村的人本来就已经没对不改道抱太大的期待。 话是这么说,但建功名也不是这么厚脸皮的人,他背了几条烟在身上,准备一会儿拿给村主任。 当赔礼也好,做回礼也罢,无论如何,建功名都不想占一个贫困村的村民的便宜。 因为对路不熟,又没脸喊村主任到入河口去接,第一次自己找路进村,建功名毫无意外地迷路了。 丁加一带着建桥桥只要一个小时就能走完的山路,建功名绕了三个小时,还没有绕到,倒是把岙溪村的几座风雨廊桥,都给绕了一遍。 建功名做了十几年的水上工程,在全国范围内,造了几十座现代化的桥梁,还有那种投资几十亿的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算得上见多识广,却还是被岙溪村的这些古老的风雨廊桥给吸引了,尤其是结构不对称的文兴桥。 他没看过国内外学者从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做的廊桥研究报告,也不知道已经有国外学者把文兴桥比作“廊桥中的比萨斜塔”,但他就是被咯吱作响的古廊桥给吸引了,绕了三个小时,也没觉得自己有多累。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到给丁有法打电话求助。 这一打,就又打了一个多小时。 不是建功名话多,而是他的“全球通”,还通不了2000年代不通公路的贫困村。 绕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勉强能有全球通信号地高点,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 建功名除了告诉丁有法,自己迷路到了一座不对称的桥上,还说他可能想到了可以帮到岙溪村的办法。 丁县长自是让村主任以最快的速度过来接建功名,自己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岙溪村。 建功名没有和村主任说具体的办法,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他怕自己说太早了,给人希望最后又叫人失望,就只在村主任问他高速公路是不是有机会可以不改道的时候,没有明确给出否定的答案。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建功名带着建桥桥频繁往返于上海和川页。 他自己在入河口这边工作,就把建桥桥“扔”到岙溪村疯玩。 父女俩各得其所,每天都心情舒畅到不行。 中间还有一次,建功名干脆心很宽地把建桥桥安顿在岙溪村,自己一个人去了一趟首都。 建功名一直忙到要带建桥桥回上海报名上小学,才掐着日子离开。 县长亲自过来送人,和村主任说建总工给出了一套全新的方案,为了这套方案,还专门跑首都去找交通运输部论证。 村主任听完,立马去村里大肆宣传了一番。 村民们自是翘首以盼。 分别的那一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唯独建桥桥崩溃到不行。 知道自己要回去上学,建桥桥拉着丁加一的衣角,死活都不肯走,最后是哭累了在昏睡的状态被抱走的。 喃喃呓语的时候还含糊不清地念叨:“我不走,就不走,我要留下来嫁给加一哥哥。” 夹道欢送的阿姆们跟着起哄:“小桥阿妹,没人和你抢丁加一!你要不怕命硬的,我们加一随时都能跟你走。” 建桥桥睡着了,听不到村民们起哄的这些言语。 村民们早就对拿命硬开丁加一的玩笑习以为常了。 这样的“玩笑”,却像钉子一样,扎进了丁加一的心里。 就算他真的命硬,也没必要这么当众被处以极刑吧? 建桥桥清醒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要嫁给他之类的话。 如若不然,丁加一早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他是什么命,他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哪用得着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被反复提醒? ------------ 第5章 拼音水准 建功名带着建桥桥回上海上小学,那是说走就走了。 建桥桥离开时的那个场景,却被村里人“津津乐道”。 好些到王巧莲家话家常的人,都给她送来了恭喜: “巧莲你是真的好福气啊,原本还担心你就这么收下了加一,他那命格以后找不到媳妇,就成了你和有木的负担。” “可不是嘛!没想到人城里女娃娃,根本也不看这个。” “是啊,巧莲,等加一跟着媳妇去了大上海,你们呀,就等着跟着去享福咯。” …… 诸如此类的话,七大姑八大姨的,但凡和王巧莲有往来的,没事都会过来说上几句。 这样的话,没有一个人会在说的时候避开丁加一。 他们是真的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善意的。 没直接说让丁加一去入赘,已经是这些人对还是小孩的丁加一,最大的“仁爱”了。 有的时候,一个地方的风气也好、风俗也好,只要形成了,就很少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十岁的丁加一,已经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他太会隐藏了,整得村里人都以为他很享受这样的说法。 再“祝福”的时候,也就越来越不避着他。 倒是王巧莲,时不时地会出声制止一下:“小孩子的话,哪当得了真?你们不要这么说加一,加一还小,他会不好意思的。” 王巧莲的制止,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就连小花和小蟹,都没有因为建桥桥的出现,更改自己的“择偶标准”。 建功名和建桥桥离开岙溪村的头几个月,村里人都热衷谈论这件事情,也时不时地会去溪流的入河口,看看那艘有着74米高架子的打桩船,什么时候会往岙溪村的方向移动。 重型设备进场了,途经岙溪村的高速公路,也就跟着要开始铺了。 村民们等啊,盼啊,途经岙溪村的高速公路却始终都没有动静。 没过多久,村民们又眼睁睁地看着停在入河口的那艘打桩船,把高高的架子拆掉之后,就被一艘拖船给拖走了。 村民们一打听,很快就炸了锅。 高速公路不仅不经过岙溪村了,还比原来改道平溪村的方案绕了更大的一个弯,直接从川页县最北边穿过。 根据村民们找县长想办法之前的改道方案,从岙溪村改道到平溪村,麻烦归麻烦,还是徒步一天能往返的距离。 现在这种改道法,这条高速公路对岙溪村的人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这算怎么回事? 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干,就让这条高速公路改道去平溪村,至少还能让岙溪村成为全县境内,离高速公路第二近的村。 村民们气得直跺脚,骂不着已经“逃回”了上海的建功名和建桥桥,就只能骂县长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家乡父老都骗。 丁有法在岙溪村的祖屋门口,经常有路过的村民在吐口水。 都这样了,2001年的夏天,建功名竟然还敢带着建桥桥来到岙溪村。 村民们想拿臭鸡蛋砸他,看到旁边站着的建桥桥,又有点砸不下手。 毕竟,小女娃子还这么小,真要砸臭了,还怪可惜了……鸡蛋的。 作为省内闻名的贫困村,家家户户的条件都不太好,能被放到臭的鸡蛋本来也没几颗,就这么砸了,还怪浪费的。 建桥桥不晓得大人们心里面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迫不及待地去找丁加一,甜甜地喊着“加一哥哥”。 “加一哥哥,你还记得我吗?”建桥桥又扯上了丁加一的衣袖:“加一哥哥,你今年还能带我投石摸鱼抓虾吗?” 去年挂在小姑娘脸上的两条鼻涕虫不见了,穿了一身红色的洋装,从头发丝精致到了脚趾头,颜值随之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和去年半夜在村委会打完电话,两行眼泪夹带着两条鼻涕虫,一边哭一边扯人袖子,整得丁加一有点“犯洁癖”的小哭包比起来,完成了抗过敏治疗的建桥桥,像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 时隔一年,丁加一再次被扯袖子,不仅没犯洁癖,还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 “能。”丁加一言简意赅地应下了。 一年过去了,“七大姑八大姨们”,因为生气,也早就不拿建桥桥去年走的时候,在睡梦里讲的话打趣了。 带着在村里面玩一下这种小小的要求,丁加一想不到不答应的理由。 带一群小跟班在村子里晃荡,本来就是他的“专业”。 这种事情,别说带一个建桥桥,就算来十个八个,也一样属于丁加一的舒适区。 只是,还没等丁加一把建桥桥带走,去年打趣打得最狠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就用眼刀子把丁加一给瞪了回去。 七嘴八舌地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村主任也想骂街,终是没有直接骂出口,丁县长刚打过招呼,说自己随后就到。 丁有法来了之后帮忙解释,说建功名经过去年的那一趟迷路,觉得岙溪村的这些风雨廊桥极具文物价值,还为此专门去首都找了相关部门论证。 建功名从有关部门拿到了“中国现代桥梁之父”茅以升院士,1970年代过来江南省考察廊桥时的笔记和资料图片。 根据茅以升院士的探访结论,川页县的这些廊桥,和《清明上河图》里面,已经消失了900多年的“虹桥”,是一脉相承的。 茅以升院士在国际上享有盛誉,在他的调研报告发布之后,就有很多国际学者,加入到了对这些古廊桥的研究里面。 川页县境内的好几座廊桥,先后登上了国外顶级桥梁期刊的封面。 相关研究,在学术上引起了轰动,掀起了全球古桥研究的学术浪潮。 但学术是学术,生活归生活。 从1970年代初,到1990年代末,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因为大力发展经济的需求,很多座当时被研究过的木构桥梁,都在需要维修的时候,直接被拆掉,换成了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现代化桥梁。 川页县先富起来的村子,都是最早把木构廊桥改成现代化桥梁的。 木构桥梁有很多台阶,桥面的宽度也比较有限,只能供行人通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当地经济的发展。 到了2000年,那些先富起来的村庄,大多已经没有了古廊桥的影子。 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哪个村里的桥能通车,哪个村里的经济就能跟着发展起来。 从1970年代到现在,岙溪村的廊桥,一直都很坚挺,因此也就一直没有逮到“腾飞”的机会,透着一股子“原汁原味”。 要不是廊桥在当地,除了是桥梁,还有祭祀的功能,搞不好早早就被人为破坏了。 岙溪村有很多的廊桥,每座廊桥上都有廊屋,廊屋里面放了佛龛。 这些佛龛各司其职,求子的、求财的、求功名的,求姻缘的,因为哪个都很有必要,就也没有被蓄意破坏的。 村民们只等着这些廊桥真正“寿终正寝”了,才在原来那些佛龛的庇佑下,建起现代化桥梁,继续庇佑子孙后代。 整个川页县,就属岙溪村的人,在这方面最为虔诚。 不怪岙溪村的人迷信。 青壮年劳动力“批量”死亡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哪里,那里的人都会更相信神佛和因果。 这当然是后话,也和建功名父女没啥关系。 建功名去年过来的那两个月,只有最开始几天,是在研究怎么让钻孔桩从特别硬的花岗岩层穿过去。 打从他第一次白天进村,走过三座风雨廊桥,迷路半天又找了一个多小时信号去看建桥桥,就开始研究让高速公路改道。 建功名被岙溪村的这些廊桥给深深打动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么美的自然村落,一定要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 做好了保护,等周边的经济都起来了,像岙溪村这样的原始村落,一定会成为城里人趋之若鹜的世外桃源。 假以时日,也会成为川页县的一张名片。 如果保护得当,未来申请到3A、4A、5A景区,甚至是人类非遗和世界遗产,更是能带动周边的发展,整个川页县,都会因为旅游产业的发展受益。 高速公路的贯通固然能给村子带来一时的发展,但从整个川页县来看,却是没有太大的前景。 岙溪村地理环境特殊,修条路不仅需要重型设备打桩建桥,还得挖至少四条隧道,这些都做了,也成不了交通枢纽,建不了服务区。 建功名给丁有法画了一个饼,阐述了旅游产业能给整个县带来的发展,会远远大于硬要让高速公路从岙溪村中间拉过去。 丁有法从建功名那里拿到了研究资料,从国内的到国外的,全都看了一遍,还把资料里面提到的国外顶级期刊的原版,全都一一找了出来。 他大学学的就是英语专业,念书时期,专业一直都是第一。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和黄缘帅用英语聊得有来有去。 碍于他口语学得晚,又基本都是跟着磁带学的,多多少少有些口音问题。 但要论查找资料,比他厉害的就真不太多。 最开始被画这么大个饼,丁有法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直到一份又一份资料出现在他的面前,在他的心底描绘出了一幅绝美的蓝图。 丁有法拿出了当时请建功名出山的劲头,不仅去找了很多趟文保部门,还专门去拜访了茅以升院士的几位学生。 因为茅以升院士已经作古,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尽可能多地收集一切可以收集的信息。 所有的资料和拜访,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高速公路贯通岙溪村,短时间之内,看似会带来一些发展,但从长远来看,川页县就不再拥有任何一个保存完好的古村落,中国古桥梁研究史上的很多资料,也会失去现实世界的表达。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丁有法抬高了音量对着村民们喊,“咱们村的这些桥,是很有价值的,每一座,未来都有可能成为文物。” 这不是村民们想听到的话,也不是他们现在关心的。 县长才说一句,底下就有村民开始喊话回应: “我们不要文物,我们只要公路。” “有法啊,你当年去念大学,路费和学费都是我们给你凑的,你不好这么忘本的啊!” “是啊,隔壁平溪村有钱,要文物保护这种事情,你找他们要去。” “各位乡亲,大家安静一下。”丁有法再度提高了音量,“平溪村的廊桥都已经被拆掉建了现代化的桥,他们想要申请文物保护,还得看有没有抢救性修复的可能,咱们村的这些廊桥保存这么完好,未来大有可为!” 县长说得再多、再好,村民们也只想拿臭鸡蛋砸他和建功名头上。 作为远近闻名的贫困村,岙溪村的村民只想着怎么吃饱饭,哪有什么心思管文不文物的? 饱暖才思淫欲,不饱不暖的讲什么精神追求? …… 大人们吵作一团,在大人们没注意的地方,建桥桥直接大大方方地把丁加一给拉走了。 “加一哥哥,你快带我到溪边去玩吧!” 建桥桥不记得自己去年走的时候都说过什么。 大人都不可能记得自己说过的梦话,何况一个小孩子。 建桥桥一心想着玩,早上起来的时候,直接把玩水的衣服都给穿在里面了。 丁加一比建桥桥大了四岁,十一岁的男孩子,如果不想被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给拉走,自然有的是办法。 丁加一没做一点反抗,和风筝似的,一拉就走。 丁加一听过好多人喊他哥,一哥、丁哥、加哥,却从来没有听谁喊过他“加一哥哥”,还喊得那么不正常。 上一次面对鼻涕虫的时候,十岁的他还没有任何感觉,时隔一年,再看到建桥桥,倒是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发现自己早就不自觉地留意起了关于建桥桥的一切。 最开始是因为被建桥桥一声接一声的“加一哥哥”叫得浑身不对劲。 丁加一试过让村里的其他小跟班也喊他“加一哥哥”。 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没有那种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感觉。 丁加一开始怀疑自己在建桥桥那儿的听力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研究了好半年,才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别人喊哥哥(gē ge)都是第一声接一个轻声,建桥桥的(ge gē)是轻声接第一声。 从“根源”上,就和别的小伙伴喊得不一样。 搞明白让他浑身难受的“不对劲”,是因为建桥桥的汉语拼音水平有问题,丁加一心下也就坦然了。 ------------ 第6章 生命代价 这种坦然,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一开始,被各种打趣,说他要跟着“小媳妇”去上海享福。 丁加一心里是不舒服的。 等到后来,随着打桩船从入河口撤离,村里人从打趣变成了咒骂。 骂县长“没良心”,骂建功名“狗屁上海专家”,有时候连带着建桥桥也一起骂。 丁加一的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过去的一年,他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建桥桥,想起建桥桥和小花小蟹的对话。 三个女孩的那一台戏,那些自以为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每个字,都切切实实地传到了丁加一的耳朵里。 和自带喇叭效果似的,丁加一想不听,只能躲到院子里去。 建桥桥当时问小花小蟹的那句——“爸爸都死了,妈妈为什么不能改嫁”,也是丁加一从四岁到十岁最大的困惑。 丁加一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人,是站在他亲妈的角度说话的。 村里人一提到他的亲妈,个个都咬牙切齿,和有多大仇多大恨似的。 像极了打桩船被拖走后,大人们停止打趣他和建桥桥,开始统一口径,把县长丁有法和总工建功名,当成“仇人”来攻击。 丁加一想不明白,这些仇恨的来源。 村里人都说他妈妈自顾自改嫁去享福不带着他,让丁加一一定不能原谅他的亲妈。 丁加一想不明白。 自己的亲人能幸福,难道不是好事吗? 村里人各种诅咒丁有法和建功名。 丁加一也觉得逻辑很奇怪。 县长和总工,从始至终,不都是在帮忙想办法吗? 只是丁加一很少把这些疑惑表现出来,因为村里人不管是打趣还是攻击,都是“统一口径”的,他不想让自己变成“异类”。 这是丁加一打从记事起就学会了的生存之道,也是村里人各种说他“命硬”,却不孤立他的主要原因。 他既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又极其听话。 任谁和丁加一说话,都会觉得丁加一听进去了自己的劝诫和敲打,多多少少都会带点成就感地结束这份“善意”。 丁加一不能表现出自己不记恨母亲,否则迎接他的,就是无休无止的轮番教育,他只能竭力隐藏自己的观点。 当一个竭力隐藏自己观点的人,遇到和自己真正观点一致的人,内心不可能毫无涟漪。 建桥桥和小花小蟹的对话,触动了丁加一,让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他,选择去院子里面睡觉。 建桥桥打完电话,非要把他从院子拉回房间睡觉的行为,再一次触动了丁加一,那些打小就认识他的人,早都以为,他是更喜欢以天为盖以地为炉。 这样的触动,和建桥桥是从哪里来的,长得好不好看,都没有什么关系。 纯粹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被触碰到了。 过去的一年,村里人打趣完了、咒骂结束了,就开始回归日常——七大姑八大姨的,吃饱了没事就来巧莲家,数落丁加一的亲生母亲。 每当这个时候,丁加一就会想起建桥桥。 想起建桥桥在和小花小蟹的对话里,维护过他妈妈的改嫁。 丁加一可以不反驳别人的观点,却也不会改变自己内心的真实看法。 一个表面随和的孩子,内心往往比谁都固执。 这也是为什么,丁加一可以顶着全村人的眼刀子,带建桥桥去溪边玩。 只要过来凑热闹的这些人,不直接把话挑明,光几个眼神,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学生,接收不到正确信息也是正常的。 就算事后有人批评,丁加一也只会非常诚恳地道歉,说自己一直记得去年村主任再三交代,让他照顾好上海来的女娃娃,他以为今年也是一样的。 道歉完了,再来一通感谢,让每一个批评他的人,都带着满满的成就感离开。 …… 去年第一次见面,建桥桥就向丁加一介绍过自己名字的由来——“我是建桥桥,你也可以叫我小桥,桥梁的桥,因为我爸爸是建桥的,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时隔一年,长大了一岁,开始念小学的建桥桥,更加详细地向丁加一介绍起了自己的名字。 “加一哥哥,我的名字里面有两个桥,第一个是桥梁的桥,因为我爸爸是建桥的,第二个还是桥梁的桥,因为我妈妈希望我能上剑桥大学。”建桥桥说起自己的名字,是带着点向往和骄傲的。 丁加一不知道什么叫“建桥大学”,2001年的贫困村落还不通网络,丁加一对于外面的世界,了解得还非常有限。 这里的“外面”,指的不是国外,而是川页县以外、岙溪村以外。 丁加一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过川页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送“大哥”丁加骏到县城上学。 丁加一不想在建桥桥面前露怯,他把“建桥大学”记在了心里,准备找机会问问见多识广的大哥,那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好考不好考。 丁加骏在县城里面上了两年中学,岙溪村崇拜他的,可不止有小花和小蟹。 …… 丁加一带着“水族馆特工队”里的“无父问题小分队”陪着建桥桥在岙溪里面疯玩了一下午。 直到夕阳西下,小分队队员们一个个都得收拾收拾回家吃饭,只剩下丁加一和无处可去的建桥桥。 建桥桥去年过来的时候,在村里是个宝,投石摸鱼抓虾之后,有的是人,抢着帮她收拾。 又是帮忙换衣服,又是帮忙扎辫子,连鞋袜都是小花和小蟹帮她穿好的,就差直接“武装”到牙齿。 今年情况大反转,谁要还敢把人往家里带,那就是全村的敌人。 丁加一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在巧莲阿姆历来都是全村最好说话的人,她提醒加一,可以先把建桥桥带到隔壁村委会去收拾干净,等着她爸爸来接。 建桥桥对此也没有意见,甚至还有些欢天喜地。 她在充满善意的环境里长大,觉得王巧莲是一眼就看出了她过去一年的进步。 从六岁到七岁,虽然只长了一岁,却是从幼儿园变成了小学生。 建桥桥的生活自理能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完全可以独立完成洗漱。 丁加一在村委会等建桥桥收拾的这个档口,大哥加骏好巧不巧地就从学校打来了电话,兄弟俩像往常一样聊了两句,丁加一就开始找丁加骏给自己答疑解惑。 “哥,你听说过建桥大学吗?”丁加一对丁加骏历来也是有些崇拜的,遇到自己不懂的,首先想到的,都是问大哥。 “哪个建哪个桥啊?”丁加骏问。 “建筑的建,桥梁的桥。”丁加一回答。 “上海的吗?”丁加骏稍显疑惑和意外。 “是从上海来的没错。”丁加一再度肯定。 “一阿,这你还真问对人了,我们去年的物理支教老师,就是从那里来的。”丁加骏很高兴,自己能回答上弟弟的提问。 “你们县一中的物理支教老师啊?”丁加一合理想象了一下,“那建桥大学应该很厉害吧?” “还行吧,是一个民办的学院,去年,这所民办的‘建桥学院’还在筹建,就把招聘来的老师,先放出来支教了。今年走的时候,可把我们支教老师给郁闷坏了。”丁加骏开启了和弟弟聊天的模式。 “啊?为什么啊?”丁加一表示不解,“大城市的支教老师不想来小县城给你们支教吗?” “那倒也不是,我们老师说他是入职后闲着没事,不想浪费大好时光,自己主动要求支教的。”丁加骏继续答疑解惑。 “那他郁闷什么呢?”丁加一愈发想不明白。 “这个嘛……去年我们支教老师去应聘的是筹建中的‘民办建桥学院’,今年他走的时候,这个学校正式成立了,名字也改成了‘民办上海建桥职业技术学院’,名字更具体了,也没那么好听了。”丁加骏回复道。 “哪里不好听了?不都是建桥?”丁加一觉得这两个字哪儿哪儿都好,只是不太明白大学、学院、职业技术,这些细枝末节的区别。 丁加一和丁加骏的关系,堪比亲兄弟,有不确定的地方,丁加一就直接开口问了:“哥,职业技术学院是大学吗?” “当然啦,你别看不起职业技术大学,就你这一天天不去上学的,你到时候想考都不一定考得上。” 丁加骏作为哥哥,时不时地都会劝一下不求上进的丁加一。 “我考不考得上又有什么要紧的,哥你能考上就好了。”丁加一满不在乎地回应。 “我们一中的学生,最后要是只能考民办的职业技术学院,老师和家长都会觉得脸上无光的。”丁加骏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民办就代表学费昂贵。 十四岁的丁加骏看不上民办上海建桥职业技术学院,十一岁的丁加一倒是觉得,只要稍微努努力,就能上建桥桥梦寐以求的学校,如此甚好。 …… 建桥桥和丁加一开溜之后,村里人和建功名之间的气氛,进一步剑拔弩张了起来。 不是村里人有多么坏的心思,而是真的穷怕了。 隔壁平溪村,因为交通便利,小孩在村里有学上,大人在村里有钱赚,家家户户都有拖拉机。 凡此种种,连饭都吃不饱的岙溪村根本没法比。 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条高速公路,好不容易有机会摘掉贫困村的帽子。 岙溪村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生向往? 建功名去年带着女儿来,村里人哪怕自己吃咸菜,也让建桥桥顿顿有肉吃,下蛋的老母鸡都杀了好几只。 都做到这份上了,建功名还专门跑到BJ去“告状”,让村里人没有现代公路可以用。 岙溪村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生怨恨? 隔壁平溪村,只是因为通了普通的公路,都不是高速公路,就已经和岙溪村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有好些个人被广州来的老板,招去了工厂打工,遇到效益好的,一个月能有个八百多块钱。 八百块,放到2000年代的大城市或许不算什么,但像岙溪这种远近闻名的贫困村,有好多人家,一整个家庭的年收入,也才八百块。 除了有点粮食不会真的饿死,平日里是真的连一口肉都吃不起,压根就不可能有专门找到建功名父女时的“酒足饭饱”。 村里人也想过出去打工,隔壁平溪村因为交通好一些,遇到过两次广州的老板来招工,一个带一个的,现在好多都出去了。 有厉害的做了工头,一个月的工资能有一千多! 岙溪村因为交通闭塞,连被招工的机会都没有,好多想出去打工的青壮年劳动力,连路费都凑不齐。 要致富先修路,村里人做梦都想有的路,就这么断送在了建功名的手上,怎能不气? …… 说起来,岙溪村和平溪村离得并不远,但因为都是崎岖陡峭的山路,大部分人在山里徒步需要四个小时。 像丁加一这种可以上蹿下跳各种走捷径的,时间就能缩短很多,但危险性也比较高。 遇到路不熟的,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对于岙溪村的人来说,去入河口都比去平溪村要简单一些。 但入河口那边,经常都会发大水。 迄今为止,只有打桩船和工棚,成功在那个“无人区”驻扎过。 基于岙溪村特殊的地理环境,像平溪村那样,靠村民自己一点一点修路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像建高速公路那样,有重型设备下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都说穷则思变,岙溪村的人也想过搭一下平溪村那条能通车的公路的东风,跟着平溪村的人去外省打工。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岙溪村的人就“舔着脸”去过了。 两个离得最近的村庄,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语言并不相通。 加上那个时代,普通话的普及程度还远没有现在高。 两村人的沟通,一半靠比画,一半靠猜。 岙溪村的青壮年劳动力,跟着平溪村的中老年人出去外省打工,好好的人出去,活着回来的没几个。 就算活着回来,也基本都丧失劳动力,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平溪村的中老年都能好好地回来,没理由岙溪村的青壮年却都死了个干净。 岙溪村和平溪村的世仇,在这个时候,也算是结下了。 这几年,岙溪村的人尽管眼红平溪村去广州打工的年轻人都赚到了钱,却也不敢直接跟着出去。 他们可是付出过惨痛的生命代价的。 ------------ 第7章 各种反转 我们国家在1982年把“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写入宪法,从1994年开始全面普及普通话教学。 对于方言本来就和普通话接近的地方,这个政策带来的改变,并不会太大。 但对于像岙溪村这样,交通闭塞,几公里就不通方言的地方,这项“国策”带来的改变,是深入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的,为村里人打开了通向外界的一扇窗。 至少现在,小花、小蟹、丁加一,只要上过学的,都不像上一辈出门的时候,有那么大的沟通问题。 在普通话开始普及之前,岙溪村有两个特别有语言天赋的人,他们不仅会讲普通话,还能讲附近好几个村落的方言。 这两个人,一个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当了县长,另外一个成了村里的主任,带着大家伙儿往外闯。 丁加一的父辈能获得跟着隔壁村出去打工的机会,是村主任丁东平到隔壁平溪村托村长、找熟人,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丁有才那帮人开始往家里寄钱的那段时间,便是丁东平人生的高光时刻。 只可惜,好景不长,他当时有多高光,村里的青壮年接连死亡的时候,就有多遭殃。 村里人肯定也是咒骂过他的,直接上手打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咒骂过后,生活还是要继续。 那么多个家庭,没有了顶梁柱,还是得要想办法。 丁东平一直都生活在自责里,他把自己家里的田地和粮食都拿了出来,想办法让丁加一这样的孩子先吃饱饭。 条件稍微好点的家家户户,也都跟着稍微匀了一些出来。 这些年,岙溪村穷归穷,却也没有真的让哪个小孩子,饿到严重营养不良的那种程度。 除了照顾好村里的孤寡,丁东平也尽可能阻止岙溪村的人,不清不楚地跟着所谓的老乡或是熟人出去打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这个时候,变得特别具象。 老乡不能信,隔壁村不能信,村里人能信的就只有国家了。 岙溪村的人期啊盼啊,终于盼来了高速公路,跟着国家给修的路出去谋生,总归不会再集体上当受骗,活人出去死人回来。 村里人从途经岙溪村的高速公路看到了希望,丁东平更是看到了“赎罪”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为了高速公路不要改道,直接跪到丁有法的办公室里去。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岙溪村真正可恨的人并不多,他们是真的等了太久也苦了太久了。 这不,见到建功名和建桥桥“胆敢”回来,村民们也就嘴上喊着要拿臭鸡蛋砸建功名父女,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只不过,说着说着,还是有人激动了,拿着手里的铁锄,顺势就要往建功名身上招呼,好在是让丁县长带来的人给拦住了。 丁有法拿了个手持的喇叭,提高音量,用岙溪村的方言,大声安慰了一下自己的父老乡亲: “大家听我说! “我知道,过去的一年,你们对我和我找的上海专家都有意见。 “我祖屋门口的垃圾,我阿爸阿妈天天清都清不干净。 “我知道,你们是在怨我。 “你们要相信,我丁有法一定不是个忘本的人。 “要不然,我也不会一定要回到川页县任职,是不是?” 丁有法这么一喊,村民们也就安静了下来。 丁有法确实是有选择的,他从一毕业,进的就是国家部委,他当年下基层锻炼的时候,没必要非得来一个贫困县,他现在也一样可以不留在这里。 去年就有传闻,说丁有法要去全省最富庶的区县当县官员,也有说丁有法基层锻炼的年限够了,要调回国家部委的。 不管是哪一个传闻,结论都是丁有法自己主动要求留下,先把高速公路的规划落定了再走。 等到村民们纷纷安静下来,丁有法才又接着喊话:“我刚刚着急过来,表述得可能还不太清楚,大家伙儿听上海专家说几句,有听不懂的,我来给大家翻译,好不好?” 丁有法把手持喇叭递给了建功名。 建功名虽说是有独立办公室的“上海专家”,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工地上和工人们打成一片。 他对于用喇叭喊话的方式并不陌生。 但建功名还是拒绝了建功名递过来的喇叭。 “有理不在声高,有法兄给我翻译,才需要喇叭。”建功名笑着对丁有法说。 过去的一年,建功名和丁有法经常因为廊桥保护和高速公路改道的事情聚在一起,这一来二去的,也开始称兄道弟。 “各位乡亲好。 “去年我和桥桥,在你们这儿,受到了诸多的关照。 “桥桥一直吵着,要再来你们这儿玩。 “一放假,我就带她过来了。 “不知道乡亲们还记不记得,去年停在入河口的那艘桩架高度74米的打桩船?” 丁有法帮着翻译完了,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多半都不知道建功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打桩船被拖走都已经大半年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是能把高速公路整回来,还是能帮忙填饱肚子。 翻译完了等半天,见没人正面回应自己的提问,建功名只好接着往下说: “我们国家现在到处都在搞基建,我觉得这个市场还是很大的。 “我今年呢,我也算是正式下海了。 “整了一艘桩架高达88米的打桩船,比去年你们见过最大的那艘还要大很多。” 建功名讲到这儿,村民们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上海专家下不下海的,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经过半年的筹备,这艘船,现在终于是要下水了。 “除了高级工种,是我从原来单位带出来的高级工程师,还需要一些普通的专业技术工种。 “你们丁县长一直都和我说,高速公路的改道,让好些乡亲没有了奔头。 “我呢,答应了你们丁县长,经过短期培训合格就能上岗的普通技术工种,都在你们岙溪村招。” 建功名把话说到这儿,稍微能听懂一些普通话的人,没等丁有法翻译,就开始有了反应。 之前积攒的怨气很难一下就消失殆尽,第一个有反应的是小花的爸爸,他指着建功名的鼻子骂:“就你这比蜂窝煤还黑的心,能给我们几个工钱?” 丁有法再次出声,维持了一下秩序,紧接着,翻译完了,又把喇叭递给建功名。 这一次,建功名没有再拒绝。 “打桩船在拆装打桩架的时候,是需要高空作业的,因此工资,也会比普通的工厂要高一些。 “我听说你们隔壁村去广州打工,好一点的,工资能有个八百以上。 “在我船上呢,三个月的培训期,工资是发1200的。 “培训合格,拿到证,还可以稍微带带新人的,工资就能翻倍。” 这下,没等丁有法翻译,能听懂的人,就和旁边的人开始讨论。 “翻倍是多少钱啊?”有老乡问。 “2400块。”有人回答。 “一年吗?”有人疑惑。 “一个月!”有听得懂的回答。 这下,现场的议论声,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2400一个月,对于岙溪村好些年收入才800大洋的家庭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泼天的富贵了。 激动过后,村民们开始冷静下来。 岙溪村的人,为了出去打工,是付出过生命的代价的,对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些犯怵。 “高空作业是不是很危险啊?”有村民问。 很多人跟着附和:“对啊,对啊,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 丁有法在这个时候,接过了话头,对着喇叭接着开始喊: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我帮大家去上海专家的打桩船上看过。 “高空作业,都是有非常严格的保护措施的。 “只要大家好好培训,做好了保护措施再上去,那是很安全的。 “我还专门帮大家伙儿争取了,我说我们村的劳动力,经常都要爬高修廊桥,个个都是不恐高的好手。” 说到这儿,丁有法还拿出了几张照片,是他自己做好了保护措施爬到打桩架上面拍的。 丁有法作为一县之长,能为岙溪村的人做到这个程度,绝对是牢牢记住了当年乡亲们砸锅卖铁送他去首都念书的那份恩情。 他不仅亲自上去测试,还拜托建功名一定要尽可能多地招收岙溪村特困家庭的劳动力。 等这些人练出来了,有了一技之长,到时候,就算建功名自己的打桩船上不需要这么多工人,全国各地,那么多基建工程,肯定也会需要他们。 丁有法几次三番的拜托,终于让建功名改口,把在岙溪村的招工计划,从四个提升到十个。 村民们不知道这个过程,只知道上海专家的大船上,要招十个人,培训期就给发1200的工资不说,还包吃包住,三个月后更是直接翻倍。 这待遇,可比隔壁村那些去工厂打工,过了好几年,才拿到800块工资的,要强太多了。 这样的好事,真的会轮到岙溪村的“苦命人”头上吗? 如果只是这番对话就能奏效,不用等到建桥桥玩好水找地儿收拾自己,早就被村里人以去年十倍以上的热情给“供起来”了。 因为吃过太多人命代价的亏,岙溪村的人得了县长的点头保证,还是不敢完全相信,直接把丁有法给拉到了宗祠里面,让他对着列祖列宗发誓。 祠堂的这一通折腾下来,各种仪式弄完,天都黑了。 整个村子,却在入夜时分,开始沸腾。 商量着,这十个名额,肯定要分给十个家庭,不能谁家去两个兄弟,要让尽可能多的家庭,借着这一波机会脱贫。 岙溪村还有符合条件的劳动力的几十户人家,开始争着分9个名额。 为什么是9个? 因为剩下的那一个,大家都不用抢,肯定是要给到丁加一的“爸爸”丁有木。 虽说小朋友的话作不得数,但有了去年建桥桥就哭着喊着要“嫁给加一哥哥”的这层关系,再没眼力劲儿的人,也不会去抢丁有木家的这个名额。 村里人开玩笑似的说:“大家可得小心啦赫!惹恼了加一岳父,回头咱们这儿一个人都不招啦赫!” 丁有木自然是没把这种玩笑当真,却也打心眼里觉得,就冲自家老婆给建桥桥洗衣做饭擦鼻涕,他的名额肯定是板上钉钉。 直到有整整十户人家,都欢天喜地地送自家的壮劳力去打桩船上工作。 丁有木这才觉得事情不对,知道自己口才不好,就让老婆带着丁加一,去找建功名要名额。 最后还是让建功名给拒绝了,建功名说,丁有木是老木匠,留在村里大有可为。 丁加一家里,祖上六代都是木匠,以前确实是村里生活比较好过的,给初生的婴儿打摇篮,给结婚的新人打家具,给入土的老人打棺材……算得上生老病死都管。 在21世纪之前,这份祖传的手艺,也成了祖传的铁饭碗。 世纪伊始,除了岙溪村这种特别贫困落后的地方,打摇篮的人去买了婴儿床,打家具的人去买了工业化生产的,打棺材的人也进了骨灰盒。 丁有木是还有手艺,却是收入不高,比村里其他人家稍微有钱一点,也不过是能有口肉和有杯酒,远没有一个月2400的稳定收入。 知道丁有木被拒,村里也就有了很多事后诸葛亮——成也建桥桥败也建桥桥。 送走了家里劳动力的那些特困户家属们聚在一起聊天。 第一个说:“头年,上海专家刚过来的时候,衣服皱巴巴的,我们还以为人家不如前头那几个西装笔挺的。” 第二个接:“就是啥!今年这一下,才让我们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大老板。” 第三个再接:“那我可比你们早察觉,你管人家是不是衣服皱巴巴,怎么着都是从上海来的,怎么可能让自家女儿嫁到咱们这种山沟沟里面来?” 第四个出声赞同:“就是啥!肯定是要直接断了联系的!” 第五个…… 第六个…… …… 第十个…… ------------ 第8章 夹道欢送 有关丁加一命硬的说法,在这个时候,又开始甚嚣尘上。 这些人聊天,还是和从前一样,完全不会避着丁加一。 听得多了,丁加一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也懒得为自己辩解。 关于这次用工的选择,丁加一跟着巧莲阿姆去找建功名的时候,得到的说法是,这次招工名单是县里面根据岙溪村村民的家庭困难程度排序的。 以整个家庭的困难程度为优先级排序。 谁家越困难,就优先安排谁家能够出去赚钱的劳动力。 丁有木家是木匠世家,得了先祖的庇护,田地要比村里其他人家多一些,条件自然也就稍微好一些,房子也不像村里很多贫困户那样,已经变成了危房。 基于这样的现实,丁有木是从一开始,就不在县里给的招工名单范围里面。 村主任丁东平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倒是赶在丁有法回去述职之前,帮忙提了一嘴。 去年丁有法一告诉他有上海专家和他的闺女要过来岙溪村帮忙想办法,丁东平就找了王巧莲,让上海来的女娃娃能吃好喝好。 虽然,那时候这么做,是为了高速公路不改道,和现在争抢出去打工的名额,不是一回事。 可丁东平毕竟让王巧莲帮忙招待了建桥桥好些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过河拆桥,也不是他这个村主任一贯的行事风格。 丁有法听完丁东平的诉求,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那个打桩架有88米那么高,不适合有木,会有危险。”丁有法说。 听到这话,丁东平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法啊,你刚在祠堂不还和列祖列宗保证过,说很安全的吗?你东平叔本来就是个罪人了,你可不能让我死不瞑目啊。”丁东平以为丁有法这是事后改口,差点就直接跪下老泪纵横了。 他已经“坑死”过村里的一批壮劳力,再来一次,不用别人咒骂他,他自己都没脸活下去。 “你想哪儿去啦,东平叔,有木老弟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丁有法赶紧制止并把丁东平扶起来,以免出现更过激的行为。 “有木什么情况啊?是那些人没事开加一和上海女娃娃的玩笑吗?那么大的上海专家真介意那种玩笑话啊?” 丁东平历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随波逐流,带点倚老卖老地告诫丁有法:“你好好的一县之长,眼界怎么能和妇女同志一般高呢?” 除了求错平溪村——让岙溪村的壮劳力跟着出去打工,却一去不复返——的那一次,丁有法一直都是不偏不倚的性子。 要不然他也当不了这么多年的村主任,更不会一直到现在,村里人都还愿意听他的话。 “我的东平叔诶,你这是又想哪儿去啦?有木老弟不是腿脚多少有些不便吗?平日里在村里修修廊桥,熟门熟路的也就算了,就这么把他送到打桩船上去,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上海的专家,那都是不负责任的,你说是也不是?” 丁有法这么一说,丁东平瞬间也就想明白了。 丁有木腿部的残疾比较轻微,不熟悉的人,可能都不一定看得出来,但丁东平肯定是知道情况的。 若是在第一批送去大型打桩船上学本事的人里面,夹带一个腿脚不便的,真要出了问题,影响的就是全村人的生计。 丁东平权衡利弊,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还把这个实际情况,告诉了王巧莲,让她好好安慰一下丁有木。 王巧莲本来就是贤惠出了名的,村主任这么和她说,她也小范围地和村里相熟的姐妹说了一下,让大家不要再把什么事情,都归结为丁加一命硬。 王巧莲不主动出来劝说还好,这一解释,那些和她交好的七大姑八大姨就更为她打抱不平了。 七大姑问:“你家有木的腿是怎么伤的,您不清楚吗?还不是为了救加一他爸?” 八大姨附和:“就是啥!加一这命赫,实在硬!” 七大姑紧接着为王巧莲打抱不平:“这个加一,三岁死了爹,四岁妈不要他,也就你和有木好心好意地养着,现在还被克得没钱赚啦赫。” 王巧莲听不得这样的话,时不时就要出声阻止:“你们不好再这样一直讲加一啦,回头叫加一听到了,他是要难过的。” 王巧莲的阻止,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对丁加一本人也一样构不成什么影响。 这样的话,丁加一从小听到大,早就产生了免疫力,权当是在听一首又一首被唱得有些走调的歌。 2001年的暑假,建桥桥只在岙溪村待了一天。 就这一天,还是因为她去参加全国少儿英语演讲大赛拿了二等奖,好不容易才向妈妈求来的福利。 像建桥桥这种,从小就被规划好了,要爬藤冲牛剑的小孩子,暑假多半都比上学的时候还要更忙。 从小学一年级,就要开始准备国内国外各种研学、比赛,再加上种类繁多的各种培训,假期基本是每天从早忙到晚。 去年的暑假,那段“偷”来的时光,一来是因为建桥桥还没有上小学,相对轻松一些;二来是妈妈黄缘帅在国外求学,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管她。 黄缘帅从新加坡国立留学回来之后,对建桥桥全面发展的要求也就更高了一些。 这也使得建桥桥尤为怀念去年夏天,在岙溪村,和“水族馆特工队”在一起肆意玩耍的日子。 2001年暑假,仅有的一日闲暇,建桥桥拉着丁加一的衣袖到处跑,下水抓完了鱼虾,还上山抓了只兔子,简直不要太高兴。 但高兴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没等建桥桥在村委会把自己彻底收拾好,闻讯赶来的那些想要到建功名全新打桩船上工作的家家户户,就把村委会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个的,都展现出最大的热情,邀请建桥桥到家里吃饭。 今天过来的时候,建桥桥和建功名还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会儿直接成了人人都想往家里请的香饽饽。 建桥桥最终是被小花姐姐拖去了家里吃饭,这是小花爸爸给她下的死命令。 小花爸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大伙儿出头,指责过建功名的心比蜂窝煤还黑,他怕建功名记仇,不给他出去工作赚钱的机会,就只好第一时间发动和上海女娃娃有“私交”的“小花姐姐”去找建桥桥来家里吃饭。 建桥桥自然是更想到丁加一家里去吃饭的,她原本以为会和去年一样,玩好水了就能到丁加骏的房间去收拾。 建桥桥没想过今年会变成需要到村委会去收拾自己,就也没来得及和加一哥哥约定晚饭到哪里去吃。 这会儿村委会人一多,刚还在外面讲电话等她收拾的加一哥哥就不见了。 建桥桥遍寻不到,只好跟着小花去了。 本来就疯玩了一下午,在小花家吃完饭没多久,建桥桥就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半梦半醒间,建桥桥被准备连夜赶路回去的建功名给抱了起来。 一番折腾,建桥桥迷迷糊糊地靠在了建功名的肩头,再次沉沉睡去之前,一再交代建功名:“爸爸,你等会儿一定要带我去和加一哥哥说一声,我明年暑假还来找他玩,我要玩两个星期!” “好的囡囡,爸爸知道了。”建功名也是满口答应。 两个星期,原本是建桥桥这次来岙溪村想要的放假时长,只是没得到妈妈黄缘帅的审批通过。 原因是她这次参加比赛,只拿了全国二等奖。 黄缘帅答应了建桥桥,如果明年能拿全国少儿英语演讲大赛的一等奖,就给她一个星期的假,如果同时拿下袋鼠数学竞赛的全国超级金奖,就再多加一个星期。 建桥桥都睡着了都还在说自己明年要来玩两个星期,言下之意,就是保证明年要拿一个英语的全国一等奖,和一个数学的全国超级金奖。 建功名虽不是一个太过鸡娃的父亲,可女儿自己真心想要努力,他作为父亲,肯定也就没有拦着的道理。 丁有法在去打桩船的人选定下来之后就走了,没有留在岙溪村陪自己的“兄弟”吃饭。 今天是丁有法担任川页县县长的最后一天。 今天过后,他就要离开川页县,回京任新职。 建功名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才紧赶慢赶,专门赶在这一天,到岙溪村,把丁有法在川页当县长期间最挂心的事情,当着他的面给解决了。 丁有法承了这份情,走的时候,和建功名约定好了,会让司机折返到入河口,接建功名到县里一起吃宵夜,多晚都行,算是为他饯行。 建功名是在村主任家里吃的晚饭,家长里短地听村主任把要去打桩船上的那十个人的基本情况都交代了一遍。 吃完饭,丁东平让建功名去趟村委会,说村民们已经挑了晒得最好的笋干和香菇,塞满了停在村委会门口的那台拖拉机。 丁东平还是和上次一样,要亲自开拖拉机送建功名和建桥桥到入河口,建功名本来想说不用,看着已经沉沉入睡的建桥桥,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大晚上的,他没可能抱着建桥桥走那么远一直走到入河口,还是得靠村里唯一的那一台拖拉机,以及最会开拖拉机的丁东平。 就算没有丁有法约的宵夜局,建功名今天也是一定得赶回县里的。 他今天要是没办法赶回县里,明天就赶不回上海。 这样一来,他和建桥桥都免不了要被黄缘帅一通教育,下次再想过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村委会和丁有木家,就隔了两道墙,建功名上拖拉机前,往旁边看了看,没有看到丁有木家有人出来。 他的县长兄弟是有和他沟通过丁有木的情况的,按照建功名原来的想法,招丁有木过去确实不合适,倒是可以把特别擅长做饭的王巧莲给招过去,给打桩船上的工人们做饭。 有打桩船的地方,就有工地,那么多人,肯定还是得要有帮忙做饭和收拾的帮工的。 丁有法让建功名三思。 这个想法是好的,但如果让王巧莲和村里的十个壮劳力出去,且不带丁有木、且且不带其他所有人的对象,他的这番好意,最后估计会让王巧莲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丁有法毕竟是在岙溪村成长起来的,自是比建功名要更了解村里的实际情况。 建功名三思过后,也没太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想着要是有见到,就蛮问问看,毕竟,他吃过王巧莲做的两顿饭,确实是好吃的。 村里来了很多人夹道欢送建功名父女。 建功名抱着建桥桥在拖拉机上坐稳,再次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到离得最近的丁有木家有人出来,就也没有再专门跑去说这个事情。 倒是在拖拉机开过丁有木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丁加一。 眼见着拖拉机的轰鸣都没能把自己闺女吵醒,想起囡囡睡着前的嘱托,建功名只好提高声量,对着院子里面喊:“加一,桥桥让我谢谢你,她说下午玩得很开心,明年还要专门来找你玩。” 丁加一没有从院子里出来,也没有出声回应,只一边点头,一边摆手,无声地表达:知道了,再见。 建功名专门和丁加一打的这一通招呼,倒是让村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上海女娃娃对丁加一肯定是有意思的。 这“上海岳父”反反复复,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以后再开加一玩笑的时候,是不是还是得收敛一点? 建功名的话,对七大姑八大姨开丁加一玩笑的心态,造成了些许影响,却没有影响到丁加一本人。 他没办法确定,建功名刚刚说的那番话,是不是真的是已经睡着了的建桥桥专门交代的。 会不会是建功名本人,因为拒绝了丁有木而产生的些许歉意,这才变相地和他说了这番话。 丁加一不认为自己有这么特别,或者说,他不认为自己能一直这么特别。 ------------ 第9章 没能兑现 黄缘帅是那种言出必行的母亲,她对建桥桥严格,对自己也一样严格。 说话算话,是像黄缘帅这样的“虎妈”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最为优良的品质,也教会了建桥桥,要重视每一个约定。 2002年的暑假,建桥桥以预期中的全国少儿英语演讲大赛一等奖,和超预期的袋鼠数学全球成就奖(满分),成功为自己赢得了两个星期的自由假期。 这个假期,丁加一从还是五年制的小学毕业了,建桥桥也完成了小学二年级的课业。 黄缘帅在让建桥桥跳级和不跳级,这两个选项之间,选择了后者,以留出更多学有余力的时间,丰富爬藤冲牛剑的“课外简历”。 从六岁到七岁再到八岁,建桥桥从一个奶娃娃,变成了一个半大的姑娘,她的身上是有一股“灵气”的,年龄小的时候,可能没有那么明显,越长大就越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连续三年里的第三次见面,每一次都让丁加一觉得新奇而又特别。 两年前,建桥桥第一次见建桥桥,脏不拉几的衣服、东倒西歪的辫子、延绵不绝的两条鼻涕虫,把这份灵气给掩盖得严严实实。 一年前,丁加一再见建桥桥,只一眼,就觉察到独属于建桥桥的这份灵气带来的独特气质。 只不过,一年前的相处时间,只有投石抓鱼摸虾的那几个小时。 因为时间太过短暂,丁加一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份逼人的灵气,就直接给逼退了。 丁加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以至于建功名专门跟他打招呼那会儿,他都没勇气走出院子。 村里人不知道丁加一的心路历程,还因为这事儿,一个劲儿地夸他。 说他懂得照顾没能“入选”的大阿伯丁有木的感受,越来越像顶顶贤惠的巧莲养出来的孩子。 因为搞不明白“金主爸爸”对丁加一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岙溪村的人再开丁加一不好的玩笑时,也就有意无意地开始避着他。 就这么着,又一年过去了,建桥桥在上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丁加一无从知晓。 到了岙溪村,相处一天过后,那股逼人的灵气,很快就幻化出了特别幼稚的孩子气。 建桥桥对村里的一切,都还是觉得新鲜又好玩的,时不时就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扔个石头在水上多“飘”了两下,能兴奋半天;学半天才烤熟了一个地瓜,也能兴奋半天。 建桥桥动不动就给“水族馆特工队”的小伙伴们,投去崇拜的目光,整得“无父小分队”的成员,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当然,被这样的目光,投射最多次的,还是丁加一。 一次两次的,丁加一肯定还是会怀疑这份“崇拜”的真实性,日复一日的,丁加一就被这束目光给收归了。 建桥桥的身上,有满满的元气和满满的正能量,这是丁加一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 丁加一是羡慕建桥桥的,在羡慕之中,还带了一丝感谢。 感谢建桥桥为他“命硬”的发声,为他妈妈“改嫁”的声援。 这些大人们整天在他耳边说的,小朋友们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命数”,只有在建桥桥这儿,才会被一次又一次认真地纠正。 丁加一不愿意让这一份情绪蔓延,建桥桥对他来说,肯定是特别的,是外面的世界,而他对于建桥桥来说,又有什么是值得被特别对待的? 穷得特别,惨得特别? 过去整整一年,建桥桥都音讯全无,丁加一从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能这么特别,演变成了压根不去想起这件事情、不去记挂这个人。 时隔一年再相见,建桥桥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语言水平已经比同龄人高了很多,一到丁加一这儿,就还是连汉语拼音都没有学好。 开口闭口就是第一声和轻声颠倒加一ge gē,叫得丁加一浑身别扭。 他明明都已经告诉自己,没必要搭理这种错误的汉语拼音发音方式,人家想怎么学拼音那都是人家的自由。 怎么再一听到,还是那么想去纠正。 想完了,又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丁加一发现自己好像中了音调颠倒的“加一ge gē”的毒。 想忘忘不掉,想戒戒不了。 一番纠结下来,丁加一就没有像前两年一样,一见面就带建桥桥出去疯玩。 然后…… 建桥桥就被别家请去做客了。 过去的一年,那十户有壮劳力去打桩船上工作的人家都赚到了钱,每家大鱼大肉地招待建桥桥一天、两天的,两个星期也就这么过去了。 建桥桥在村里有了很多阿哥阿姐阿弟阿妹,玩得也都挺好的,但能让她甜甜地喊着“ge gē”的,始终只有丁加一。 不管“日程多忙”,建桥桥每天都会过来找他一下。 内心敏感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确认过后,他决定要做点什么。 至于是什么,丁加一还没有想好,只是不自觉地开始好好学习。 其实,他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改变——为了不让自己闲得蛋疼——总记挂某个不该记挂的人。 这是丁加一下意识的行为,本心上,他还想继续“上廊桥的房,揭廊桥的瓦,把大好的时光消磨在上学的路上”,可这条路上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带建桥桥玩过。 只有远在隔壁村的学校,算是一块清净的“自留地”。 两个星期的假期,如白驹过隙,离别在即,丁加一什么都没有做。 他早就习惯了离别,爸爸离世他没哭,妈妈改嫁他没送。 反倒是建桥桥,拿出了纸和笔,告诉丁加一:“加一ge gē,我现在已经学会差不多三千个汉字了,我去年打电话到村委会,你都没有接到,这次等我回上海了,就给你写信。” 丁加一认真想了想,发现已经从五年制小学毕业的自己,都不见得学会了3000个汉字。 他低头看了看建桥桥写在纸上的字,漂亮得也根本不是自己那一手“狗爬体”能比的。 为了不在建桥桥面前露怯,也为了给自己一些迎头赶上的时间,丁加一拒绝了建桥桥给他写信的提议。 “你连gē ge都还叫不对,写什么信啊?还是等到你像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再写吧。”丁加一如是说道。 此时此刻此地,此情此景此心,原本已经决定了小学毕业就不再念书的丁加一,决定要好好上初中。 上完之后认真考上高中,考完高中再努力去上海,去上那所名为“建桥”职业技术大学,努力向建桥桥的理想看齐。 在丁加一的心里,这是他和建桥桥的第一个约定。 2002年的夏天,建功名安安心心地把建桥桥留在岙溪村,在前任县长丁有法的举荐下,和新来的县长会了个面。 建功名在这次会面中提出,川页县可以为岙溪村的廊桥申遗,如果觉得一座廊桥申遗的分量不够,就把附近所有有文物价值的廊桥联合在一起申遗。 新县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会后就着手研究联合申遗的可行性。 因为没有先例,这个可行性研究,一研究就研究了三年。 2005年,岙溪村所在的川页县,联合附近六个县,正式启动联合申遗。 从2003年到2005年,建功名每年都会来一次川页和附近的区县,推动联合申遗的进程,顺带着也会到岙溪村看看,每次都会专门和丁加一说上几句。 建功名告诉丁加一,说建桥桥一直记得五年级毕业就给他写信的约定。 这三年,因为黄缘帅的要求一直在提高,建桥桥没能再为自己赢得无忧无虑的乡村假期,全都被拿去安排了满满当当“更有意义”的竞赛和培训。 直到五年级毕业前夕,建桥桥用六块金灿灿的全国比赛金牌,从妈妈那里“抢”回来两个星期。 建功名应建桥桥的要求,在到川页县商讨联合申遗相关事宜的时候,专门去了一趟丁加一的学校,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准备中考的丁加一。 建功名还应建桥桥的要求,给丁加一送去了各式各样的考试专用文具。 黑色水笔、2B铅笔、直尺、圆规、三角板、橡皮…… 每一种都特别好用是肯定的。 除了好用,还明晃晃地印着“中考必胜”、“锦鲤附体”、“科科高分”、“瞎猜也对”一类的文字。 显然是用心准备的。 丁加一这会儿是住宿生,建功名作为川页县的“座上宾”,想要找丁加一,只要往学校门口一站,或者,干脆在校长办公室坐着,就有人会把丁加一“送”到他的面前。 建桥桥远在上海,想要联系丁加一就没有那么容易,趁着这次送文具,建功名找丁加一要了具体的通讯地址。 五年级一毕业就写信。 在建桥桥的心里,这是她和丁加一的第一个约定。 建功名临走的时候再一次告诉丁加一,建桥桥一放假就会给他写信,还会尽快安排时间到岙溪村来,找他玩上整整两个星期。 建功名自己到时候也会再过来一次。 只是,这一次,他是到省城参与筹备了三年之久的多县联合申遗项目的启动仪式。 这样一来,建功名就没办法跟着建桥桥一起去岙溪村,走前就还拜托丁加一,考完了回去帮忙照顾一下好几年没有自己一个人出来玩过的建桥桥。 算算时间,丁加一已经快三年没有见到建桥桥了。 他不知道建桥桥变成什么样了,他自己,反正是从一个孩子的模样,变成了少年的样子。 2000、2001、2002,连着三年都能见到建桥桥的那一阵子,丁加一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有什么“特别”。 2003、2004到现在的2005,连着三年,建桥桥都没有来过岙溪村,却每年都有建桥桥的消息定时送到丁加一的面前。 这样的分别,反而让丁加一确认了自己的那份“特别”。 面对建功名的拜托,丁加一自是满口答应。 没有了之前各种怀疑时期的拧巴和别扭。 丁加一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他才拧巴了一小会儿,建桥桥就被别的小伙伴带去抓鱼摸虾玩泥巴。 他已经不再怀疑,自然也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总归他现在成绩还可以,努努力,考上县一中的高中部,也不是不行。 与此同时,马上就要高考的丁加骏,给弟弟送来了有关“上海建桥”的最新消息。 这个真实可靠的消息,来自曾经在县一中支教过的、那位对学校名字被改耿耿于怀的物理老师。 这所学校,从2000年筹建时的“民办建桥学院”,到2001年正式成立时被更名为“上海建桥职业技术学院”,终于在2005年,丁加骏高考前夕,成功升级成了“上海建桥学院”。 不仅名字变好听了,学校的类别,也从专科变成了本科。 知道这个消息的丁加一中考在即,他告诉自己,要更加努力,怎么都要先考上县一中,然后才能向本科看齐、向建桥桥看齐。 因为丁加一没有手机,一开始约好了等他中考结束就过来岙溪村的建桥桥给他寄来了一封信。 建桥桥在信的开头给丁加一加油,祝他顺利考上高中。 又在信的中间,说学校组织了去剑桥大学的夏令营,因为她从小就想考剑桥,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看看。 在信的最后,建桥桥和丁加一约定,等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等她从英国回来,就去岙溪村找他玩。 这是建桥桥第一次给丁加一写信,也是丁加一第一次知道,建桥桥想上的那个学校,并不是以她姓氏冠名的“建桥”,而是远在英国的“剑桥”。 本就敏感的少年,终于明白,半年前,资助了他三年初中学费的丁有法回祖屋过年,在听他说起自己未来的计划之后,看向他的,那种复杂的、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形容的眼神。 “我先考个高中,应该就能再考个‘建桥’。”——这是丁加一当时的答案。 丁加一住宿的学校,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络,他不好意思再找丁加骏打听,专门去了一趟县城,找了一家网吧。 还没有学会打字的丁加一,在一个满是纹身的“社会大哥”的帮助下,查清楚了“建桥”和“剑桥”的区别。 回到学校,丁加一放弃了中考,在一个还签不了劳动合同的年纪,走上了外出务工的不归路。 ===== 【心疼加一ge gē三秒,给一个爱的抱抱,投一张爱的月票。】 ------------ 第10章 人生路径 2016年中秋过后,翁长青院士应邀对坍塌的文兴桥进行重建前的理论指导。 他这次到川页县实地考察,一共带了五个学生过来。 除了博一的建桥桥,还有博二的曾一传、段棋以及博三的李飞甫、沈卫。 曾一传师姐和段棋师兄是一对“清华土著”,也是公认的“一段传奇”。 曾一传师姐的妈妈是“国际健将”级别的排球运动员,爸爸是健将级的。 爸爸上不了“国际级运动健将”,主要是因为中国男排和中国女排,在世界大赛获奖的难度,存在根本上的差异。 因为曾爸爸和曾妈妈当运动员的时候,都在队内担任一传手。 夫妻俩备孕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了,生下来的小孩,不问男女,都取名叫“一传”。 段棋师兄也来自“运动世家”,段妈妈也是国际级运动健将,至于段爸爸,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相关项目的爱好者——主业经商。 因为运动成绩优异,曾一传的父母和段棋的妈妈在运动员时期就已经认识了。 就是项目相差有点大,曾爸曾妈是打排球的,段妈是下围棋的。 一开始,曾一传的爸爸妈妈在北方打球,段棋的妈妈在南方下棋,离得十万八千里,只在针对运动员的表彰大会上见过。 直到曾一传的爸爸妈妈退役之后到新加坡当起了教练,段棋的妈妈也跟着做生意的老公到了新加坡生活,两家人这才有了比较密切的联络。 曾一传师姐和段棋师兄本科就是清华的,又不算最常规的“清华土著”。 两人都是通过外籍身份申请的清华本科,在最强的建筑专业,一路从本科念到了博士,大概率还会再申请进博士后工作站。 博三的李飞甫师兄和沈卫师兄,则是拿了各自省份的高考状元,成功挤进了清华建筑的大门。 博三两位“清华土著”师兄的求学路径,要比“一段传奇”常规很多,但也一样不是最常规的。 那个时候,最常规的清华土著,硕士和博士,还是会更多地选择海外名校。 师兄师姐们所有的不常规,到了建桥桥这儿,就变得常规了。 建桥桥的本科,是在剑桥大学念的建筑。 建桥桥不是那种一开始就上国际学校的,她正常地参加了国内高考,分数虽然没有高到李飞甫和沈卫师兄那种程度。 不挑专业的情况下,国内的高校是可以任选的。 建桥桥高考的那一年,从大陆直接申请到剑桥大学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有且只有她一个。 为了这样的唯一,黄缘帅从建桥桥还没有开始上小学,就已经开始在“鸡娃”。 除了她自己去新加坡国立大学进修的那一年,黄缘帅几乎是把“鸡娃”,当成了自己毕生的第二职业。 尤其是在让建桥桥高中毕业就一定要去剑桥上大学这件事情上。 怎么说呢,这原本是黄缘帅的梦想。 黄缘帅自己就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GRE满分选手,拿了好多个国外顶级名校的全额奖学金,偏偏没能申请到剑桥的。 很多父母,都会把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寄托到子女身上,黄缘帅便是其中之一。 建桥桥也确实是足够争气的下一代,在黄缘帅的规划下,过关斩将,成功拿到了大陆地区唯一的名额。 建桥桥在剑桥大学念完本科之后,又申请到了全球排名第一的UCL巴特莱特建筑学院念硕士。 而后,建桥桥在一众全球顶级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争抢下,顶着黄缘帅的各种不理解,选择回国在清华大学攻读博士学位。 建桥桥的这个求学路径,放到2026年,国内顶级名校开始全方位强势发展的时候,还比较能理解。 往前推十年,就不是黄缘帅愿意看到的。 2016年,海外顶级学校的学历,不管是在就业市场还是在择偶市场,都比国内顶级的学校,要稍微好上一些。 …… 李飞甫是翁长青院士门下还在读博的这帮人的大师兄,因为中间出去工作过两年,这会儿博三,已经到了而立之年。 李飞甫也听到了丁有木反问建桥桥的那个带点谴责意味的问题。 看到平日里在师门伶牙俐齿,素来不会让自己吃亏、有仇当场就报的小师妹,被问得哑口无言,李飞甫难免新鲜。 “小师妹,‘加一哥哥’是谁啊?之前怎么没听说,你和这里还有渊源啊?”李飞甫尽量学着建桥桥的语气说话。 时间到了2016年,22岁的建桥桥,早就已经没有了小时候那种,轻重音分不清的“拼音”问题。 不会再有那种第一声和轻声明显颠倒过来的ge gē,但还是有点怪怪的,像是完全没有了第一声和轻声的区别。 “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哥哥。”建桥桥回答自己师兄的问题,立马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沈卫师兄也跟着好奇了起来:“桥妹,你小时候还来过这里啊?” “嗯,我来过好几次,不过不是在县城里,是在底下的一个村子,那边的廊桥特别多,水流也特别急,人也特别特别的有趣。” 建桥桥的介绍,让曾一传和段棋来了兴趣。 曾一传师姐问:“那边真这么有趣?” 段棋师兄挤眉弄眼接着提问:“我们等一下是要去有趣的地方看有趣的人吗?” “应该是不要去那边的。”建桥桥回答“一段传奇”:“岙溪村的桥我小时候都走过,文兴桥不是岙溪村的桥,小的时候,走一天也是走不到的,现在不知道路有没有修好一点。” 曾一传和段棋,瞬间就没了兴致,两人对视了一眼。 段棋师兄对着曾一传师姐摊开了双手,耸肩说道:“看来,又没小师妹的乐子可以看了。” 曾一传回以同款耸肩的动作,随着段棋摊完手,又对建桥桥说:“小师妹,你虽然年纪小,但也不好就一直这么和八卦绝缘,知道吧?会影响身心健康的。” 曾一传和段棋一门心思地想要给建桥桥介绍对象。 奈何建桥桥压根就不接这一茬。 沈卫师兄喜欢管建桥桥叫桥妹,其余的师兄师姐,都更乐意把建桥桥宠成唯一的小师妹。 翁长青院士今年已经60岁了,虽然还没有到院士退休的年龄,却也没有再收博士生的“硬指标”。 今年要不是碰到了建桥桥,他估计一个新的博士都不会收,只等现在带的这几个都顺利拿到毕业证了,就安安心心地整理研究笔记去了。 除了他自己的调研笔记,还有一些是他的导师茅以升院士早年的手稿。 考博士不同于考大学。 考大学,除了少数需要经过校考的专业,老师和学生之间,都属于“盲选”。 考博士,顶尖的导师和顶尖的学生之间,是存在双向选择的。 翁长青最开始知道建桥桥是因为建功名。 建功名从2000年就开始为岙溪村廊桥的保护奔走,他从有关部门拿到手的,那些茅以升院士上世纪70年代的笔记和资料图片复印件,有很大一部分,原件都在茅以升院士的学生们手里。 再后来,建功名和时任县长丁有法,为了岙溪村的廊桥保护,专门去拜访茅以升院士的几个学生。 这里面,就有翁长青。 算起来,翁长青和建功名认识的时间,跟建桥桥和丁加一认识的时间,前后差了没几天。 建功名和翁长青一直都有联系,建桥桥和丁加一却失联了“大半辈子”。 从给丁加一写完信,每天都等着他回信,到慢慢不再想起这个人,也是花了建桥桥挺长的时间。 但记忆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已经忘了的人和事,又会在别人提及的时候,如潮水般涌来。 建桥桥能感受到丁有木话里话外谴责的意味,但她并不是被丁有木的问题给问“宕机”的。 此刻乱作一团的思绪,才是导致她一时失神的罪魁祸首。 算上丁加一失联前就没能见上面的那三年,建桥桥已经有整整14年,都没有见过丁加一了。 从2005到2016,和丁加一失联的这十一年,建桥桥已经在自己的赛道上,闪闪发光。 那个小时候无所不能的“水族馆特工队”队长,如今在哪里,又在干嘛? 从小到大,建桥桥遇到最大的“磨难”,就是冲破妈妈的“管辖”,拥有健全的“人格”和独立的“思想”。 终于,她在2016年的时候,跳出妈妈从小就帮她规划好的路径,回国读博,为自己做了一回主。 反观丁加一的这十一年,就简单多了…… 他完全没有什么“人格”啊,“思想”啊,一类形而上的问题。 这里面的很长一段时间,丁加一都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怎么填饱肚子。 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建桥桥和她的师兄师姐们,和丁加一是不太可能会有交集的。 但人生很多时候,都不能用“正常”来衡量。 正因为有这样那样“不正常”的轨迹,才能给那些没能赢在起跑线的芸芸众生带来机会,一步一印,把自己走成命运。 ------------ 第11章 情绪价值 建桥桥是跟着导师来的川页县。 院士亲自带队到一个小县城里面去帮忙“灾后重建”,怎么都算得上是县里的一件大事。 在和文物部门商讨具体的重修方案之前,县里的一二把手,都已经出来亲自接待过翁长青一行,建桥桥自然也跟着导师成了“座上宾”。 丁有木那种不太友好的语气一出来,直接就被丁东平拉走,进行了“人肉隔离”。 “你现在脑子怎么这么拎不清?”丁东平看着丁有木就来气。 丁东平是1940年生人,这会儿已经76岁高龄,早就过了正常的退休年龄。 他还坚守在村主任的岗位上,一开始是为了弥补间接导致村里壮劳力批量死亡的罪过,到后来,是因为全村人民发家致富还需要他。 村民们就这么一届接着一届地,投票把老村长给留了下来。 丁东平也没有辜负村民们的期待,带领岙溪村,在川页县渐渐干出了名气。 县里面开这么高级别的会议,能把丁东平叫上,还让他负责带一个有修桥技术的人一起过来,就说明岙溪村在川页县的地位,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也不是那个因为拖全县后腿而“闻名”的贫困村。 这一切,都要从建功名到岙溪村招工、帮川页县申遗,开始说起。 2000年,建功名提议可以给岙溪村的廊桥申遗。 2001年,建功名在村里招了一大波劳动力,给的是比普通打工高出三倍的工资。 2002年,建功名进一步研究之后,提出给川页的廊桥联合申遗。 2005年,建功名经过多方奔走,终于促成川页县联合周边六个区县,正式申遗。 2009年,营造廊桥的技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非遗) 2012年,这些申遗的廊桥第一次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世遗) 世遗是给廊桥本体申遗,属于物质文化遗产,有利于提升廊桥的文物等级。 非遗是给营造廊桥的技术申遗,有利于改善造桥人的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平。 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序列。 一开始,建功名是因为喜欢岙溪村的廊桥,就提议给廊桥本体申遗。 在招工的过程里面,考虑到岙溪村人的生活疾苦和祖传的木匠修缮技艺,就把非遗的申请,也一同并到了7县联合申遗的计划里面。 这样一来,岙溪人也就又多了一项生计。 建功名在2005年之后,就没有再来过岙溪村,但他给岙溪村带来的改变,却每时每刻,都萦绕在岙溪人的身边。 丁东平事先就知道这次喊他到县里开会,是有“大人物”要来指导“莫兰蒂”灾后重修。 却没有提前被告知,“大人物”还带来了几个学生,更不知道这些学生里面会有建桥桥。 距离上次和建桥桥见面,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好几年,丁东平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他也是直到听到那声“加一哥哥”,才最终确认,“大人物”带来的团队里面有上海总工的囡囡。 这不确认还好,一确认,丁东平就有点后悔带丁有木过来。 丁东平年纪大了,一直都想让丁有木来接自己的班。 奇怪的是,在王巧莲的帮衬下,在村里一直人缘极佳的丁有木,却在丁加一离家之后,口碑就慢慢出现了反转。 丁东平几次主动退下来,让丁有法选村主任,丁有木都没能达到得票过半的最低要求,再组织另选的时候,丁有木的得票更是连三分之一都到不了。 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是源自丁有木一家,对没能第一批被选到打桩船上的耿耿于怀。 今天还好,是在县城里面开会,只有丁东平和丁有木两个人参加了这个会议。 要是多点岙溪村的人,听到丁有木见到建桥桥就埋怨,丁有木可能就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这会儿是2016年,不管是申请人类非遗还是世界遗产,都已经上了轨道。 丁有木是县级传承人,联合申遗的七个县,每个县都有自己的县级传承人。 谁能抓住这波机会修复文兴桥在大专家和大领导面前露脸,谁就有机会成为省级甚至是国家级传承人。 哪个村有省级和国家级的传承人,哪个村就会成为联合申遗的“中心”,未来的廊桥博物馆,也大概率会建在那个地方。 丁有木不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才会有下午那种直肠子的表现。 丁东平实在是怒其不争。 联合申遗这件事情,最开始是建功名根据岙溪村的实际情况提出来的,县里有意给机会,丁东平有心偏帮,奈何丁有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丁东平相信,素来贤惠的王巧莲,肯定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因此,他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王巧莲联系丁加一,回来帮忙修复文兴桥。 王巧莲却是几番推脱:“不好事事都麻烦加一。” 人情世故,是世界上最难读懂的一本书。 丁加一当初天天在村里晃荡,谁家有事都主动上门去帮的时候,村里人人都说他命硬。 离家这么多年,丁加一基本没怎么回来过,口碑却出现了井喷。 现在再让小花和小蟹选对象,她们一定会选丁加一,因为丁加骏连结婚的彩礼钱,都是丁加一在外面打工挣的。 这些年,丁加一会往家里寄钱,造福的是丁有木一家,而建桥桥的父亲建功名,带给岙溪村的,可是村民整体生活水平的提升。 不论是出去给大型基建工程打工的,还是留在家里帮着修桥和申遗的,全都有了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领。 除了丁有木之外,整个岙溪村都把建功名当成“恩人”,排名甚至要放到前任县长丁有法之前。 不是丁有法为岙溪村奔走的事情被遗忘了,是他本就是岙溪村自己培养出来的孩子,为村里做点什么,也都是应该的。 建功名这非亲非故的,什么好事都先紧着岙溪人,完了还做好事不留名,在村里人生活得到改善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有了这样的一份“恩情”打底,翁长青要是自己去岙溪村考察,肯定会受到村里人的热情欢迎,但也仅限于热情;他要是带着建桥桥一起过去,岙溪村的人能在祠堂大摆三天宴席。 以上这些,建桥桥并不了解,她和丁加一失联之后,就和整个村子都失联了。 等建桥桥反应过来,想要再问问清楚,丁加一的中考究竟是怎么回事,丁有木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会儿不是2005年,她对丁加一为什么失联的好奇心,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能搞明白自然是最好,搞不明白,那也无所谓。 没找到丁东平和丁有木,建桥桥就跟着师门的人,去了被台风刮塌的文兴桥实地看看情况。 一路上,平时咋咋呼呼的小师妹不言不语的,整得“一段传奇”的乐子人基因再度被激发了出来。 段棋师兄用双手做出一个喇叭的形状,对着建桥桥坐着的位置喊话:“呼叫小师妹、呼叫氛围组。” 建桥桥抬起头,看着这对喜欢搞怪的情侣。 曾一传师姐立马极有默契地跟进:“对啊,小师妹,你什么时候给我们讲讲,那个特别特别有趣的人啊?” 建桥桥稍带思索,便笑靥如花地答道:“亲爱的师姐,我要纠正你一下,不是一个人,是八个各有特色的小哥哥!” “不是吧,小师妹。”段棋神情夸张地回应,“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就开始撒那么广的网啦?” 建桥桥能听出来这里面有些误会,但她也懒得纠正:“是的啊!你们的小师妹就是这么厉害,捕鱼抓虾投石玩泥巴,样样都不在话下!” 建桥桥平日里就是这样,什么玩笑都能接得住。 为人开朗,性格也好,是师门最好的氛围组,不仅能拿自己开玩笑逗师兄师姐们开心,还能把导师翁长青给“哄成胚胎”。 就好比这次,翁长青原本只准备自己一个人过来,建桥桥三言两语,就让翁长青同意把他们五个都带上。 “桥妹,等下采集完现场数据,你能带我捕鱼抓虾投石玩泥巴吗?”沈卫师兄适时接话。 “那必然是可以的啊!”建桥桥转过头问沈卫,“沈师兄水上漂玩得好吗?” “那必然是还可以的啊!”沈卫学着建桥桥说话,让人分不清真假。 沈卫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认真的人,对学术、对生活,甚至是对游戏。 他高中的时候就研究过,要怎么才能玩好水上漂。 首先,选石头的时候,要选尽量扁一些、圆一些、表面也光滑一些的。 其次,出手的时候,要带点自旋,速度还得快。 最后,石头接触水面的时候,要呈现出一个10-20度的角,越接近20度,就越有可能打出完美的水上漂。 这里面涉及了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陀螺效应等等的高精尖知识点。 武器专家用这套知识研究导弹的弹道,沈卫师兄用同一套知识研究水上漂,可见其对自己人生的态度之严谨。 建桥桥提到投石,也算是触及到了沈卫的“天赋点”。 多的不敢说,每块石头扔出去,在水上弹起来五六下,肯定不在话下。 沈卫故意不显山不露水,是为了让建桥桥等会儿自己发现。 自己说出来,和被桥妹一不小心发现之后一通“咋咋呼呼”,收获的情绪价值,肯定是天差地别的。 建桥桥在提供情绪价值这方面,是有些天赋异禀的。 沈卫就喜欢被桥妹咋咋呼呼的一通崇拜,就和当年“水族馆特工队”的小哥哥们,一个个都被建桥桥夸得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的巅峰,是一样一样的。 看完文兴桥坍塌的现场,做好了各种数据的记录,统计好了村民们捡回来的廊桥构件,算好缺失的构件要怎么填补,沈卫就迫不及待地和建桥桥比起了“水上漂”。 沈卫今天发挥得还不错,一出手就完成了八个水上漂,这几乎已经追平了他在高精尖知识点帮衬下的最高纪录。 沈卫压下想要为自己鼓掌的冲动,看向建桥桥,准备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独家“水上漂”秘籍送给建桥桥。 沈卫刚准备好倾囊相授,就被惊得嘴巴好半天都合不上。 建桥桥一下接一下地往水面扔石头,看似随手扔出的每一块石头,都能在水面跳起来至少十次。 建桥桥如果用的是专业的打水漂鹅卵石,沈卫还比较能接受这个结果,可他明明看到建桥桥捡石头捡得还没有自己专业。 沈卫收起了想要教建桥桥的心,开始虚心求教:“桥妹,你是怎么做到每块石头扔出去,都呈现一个接近二十度的角的?” 沈卫对角度非常敏感,他的眼睛就是尺。 他能看清角度,也能算明白最佳路径。 但理论归理论,每到实践的时候,他扔出去的石头,总是没办法控制得那么刚刚好。 “小时候在这边,和水族馆特工队的小哥哥学的。” 建桥桥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来岙溪村的情景,她手上被丁加一塞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又被从远处扔来的几块石头,给吓了一大跳。 “是这样啊……”沈卫好奇发问,“就是你刚刚开会的时候向人问起的加一哥哥吗?” “不是,是另外一个小哥哥。投石要是能进奥运会,他铁定拿冠军!”建桥桥忽然就开始兴奋。 想来是因为又回到了川页县境内,原本已经尘封在建桥桥记忆深处的画面,渐渐又鲜活了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她小时候去岙溪村的那几次,每天晚上陪她睡觉的,不是小花姐姐就是小蟹姐姐。 时隔十四年,再度想起这帮人,脑海里面却没有了“睡前夜话”的那些场景。 只记得“水族馆特工队”里的“无父小分队”成员,带着她在村子里面四处疯玩的一个又一个画面。 ------------ 第12章 联系上了 丁加一当年失联,并不是只针对建桥桥一个人的。 这个人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走得特别决绝,别说“无父小分队”的人不知道他在哪,就连大阿伯、大阿姆、大哥加骏,都不清楚丁加一到底去了哪里。 丁加一不是先从住宿的学校回家再出门,他是直接先到了县一中,找了一下丁加骏,然后就彻底离开了。 走的时候,还给丁加骏留了一堆文具,除了那支写了“中考必胜”的水笔被丁加一带走了,剩下那些印有“锦鲤附体”、“科科高分”、“瞎猜也对”字样的文具,也都很适合马上就要去参加高考的丁加骏。 要不是丁加骏后来在文具盒最底层,找到丁加一留给他的一封信,他估计都得直接去报人口失踪。 丁加一的信只有一句话:哥,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甚至都没有要丁加骏帮忙和家里说一声。 这不符合丁加一往日里的处世风格。 丁加一表面上看似会去上房揭瓦,实际做人是极有分寸的。 王巧莲为这事儿哭了好几天。 经常去话家常的七大姑八大姨,通过给丁加骏手上的这些漂亮到超出认知的文具“溯源”,才终于找到了让丁加一出走的原因。 丁有木一直到十几年后还对建桥桥有意见,也是基于这个事实。 但这件事情还是处处透着诡异,如果真要“追究”这件事情,建桥桥还是个小孩子不好找,通过丁东平去找丁有法,再通过丁有法去找建功名,肯定还是可以的。 丁加骏有想过要这样做,被丁有木和王巧莲给拦下了。 夫妻俩让丁加骏好好准备高考,剩下的,都等高考之后再说,还说他们肯定会问清楚。 不管是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丁加一和丁加骏都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 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神奇,丁加一心心念念“上海建桥”,最后连高中都没有考,丁加骏嫌弃这学校半天,又在高考后去了“上海建桥”。 这所学校到底好不好,村里人不知道,也不知道这所学校是在这一届高考之后,才刚刚从职业技术大学升级为本科,只知道学费实在高,一年要整整一万。 王巧莲帮忙解释,说丁加骏是为了去那里等弟弟,家里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支持哥哥找弟弟。 丁加骏历来都把这个过继来的弟弟当成是亲的,会这么想,倒也合情合理。 2005年,岙溪村的人多半都赚到了一些钱,尤其是第一批跟着建功名出去打桩船上学本领的,但一万块一年怎么都还是天文数字。 大学一念就要念四年,丁有木又一直在村里,没能跟着建功名出去“赚大钱”。 岙溪村的人相信,为了让丁加骏上这个民办,王巧莲肯定是把能借的人都借了个遍。 村里最先富起来的那帮人,家里都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积蓄。 这进一步坐实了丁加一的命硬,谁对他好,谁就要付出代价。 先是三岁丧父四岁母亲改嫁,再有丁有木一家,为了找他砸锅卖铁。 因为丁加一人都没在了,七大姑八大姨再讨论起这些,也都没有了忌讳。 丁加一和全村的人一失联,就失联了五年。 整整五年的杳无音信,证明不仅从小就命硬,还特别没有良心。 丁加骏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上海本地的姑娘,感情稳定,毕业之后,就准备结婚。 人姑娘家里条件还行,也不计较丁加骏家里是农村的,也没提让丁加骏在上海买房子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只要了当时本地姑娘出嫁的“最低彩礼”——20万人民币。 经过五年的“口碑发酵”,丁加一在村里形象,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要不是为了找他,丁加骏也不用去念那么贵的民办大学。 要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在上海媳妇要彩礼的时候,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命硬又没良心的丁加一,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回来了,一下就把彩礼钱打给了丁加骏。 丁加一在村里待了一天就又走了,整得当天没有见过他的人,都怀疑是王巧莲为了帮丁加一扭转口碑,故意编的故事。 村里人再见丁加一,就已经是丁加骏的婚礼。 一堆人围着丁加一问东问西,问他在外面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能赚这么多钱。 丁加一说自己就是做做木工,靠着祖辈传下的手艺。 因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开销,就能存下一点钱来。 村里人半信半疑,什么样的木工能一下给自己的堂兄打二十万,用来结婚。 丁加骏结婚之后,丁加一人虽然不怎么回来,却是时不时都会寄钱回来。 他不仅给王巧莲寄钱盖新房,小时候和他玩在一起的“无父小分队”,谁家里有点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会收到丁加一寄回的钱。 数量并没有很多,却一直都在延续,就连村里修桥修路的“功德碑”上,也有丁加一的名字。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拼凑起来,丁加一跌落深渊的口碑,就开始慢慢反转。 又经过五六年的发酵,那些原来说丁加一命硬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换了一种说辞: 七大姑感叹:“加一是个好孩子啦赫,不愧是我从小看着长大啦赫!” 八大姨附和:“就是啥!打小就能看出来,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七大姑又感叹:“加一这孩子生得俊啦赫!” 八大姨再附和:“就是啥!谁家闺女要能嫁给加一这样,生得又俊,又有担当的,那是做梦都要笑醒的赫。” …… 丁加一就这么从“人人喊打”到人人夸,也就王巧莲还会担心加一的钱会不会来路不明。 在岙溪村因为贫困出名,大家都吃不饱饭的那些年,王巧莲家是出了名的顿顿有肉的。 这会儿,随着国家的发展、乡村的振兴,加上岙溪村比较幸运,有建功名这样的人“传道授业”,家家户户条件都好了起来。 王巧莲家,就还只维持在顿顿有肉的那个水平。 渐渐地,王巧莲就不再以贤惠出名了,再往后,影响的就是丁有木在村里的口碑和地位。 尽管丁有木一家口碑下滑,但毕竟有这么多年的基础打底,修廊桥的技艺被列入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后,村里唯一的县级传承人名额,还是给了丁有木。 一开始,大家对这样的安排都是没有意见的。 岙溪村有很多户人家,祖上都是木匠,一直连续传承的,就只有丁有木家。 虽然真正得到传承的人是丁有才,但那要归因于丁有木为了保护弟弟受伤。 再者说了,丁有才没死的时候,丁有木就经常指挥丁有才和其他人一起帮村里修桥,并没有因为腿部的问题,影响到手里出活。 还有一点很重要,丁有木除了自己手里有活儿,还很擅长教“徒弟”,这是传承人最需要具备的品质。 丁加一小时候不去上学,在一座座廊桥之间“上房揭瓦”,有很多时候,实际上是在帮忙修补廊屋屋顶的瓦片。 丁有才死的时候,丁加一才三岁,他的这一身本领,不可能是跟着亲爹学的,只可能是跟在大阿伯身边,耳濡目染,才练就的。 前面的这些过程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丁有木成了县级传承人之后,就没有什么长进,也很难在和其他县传承人的比拼里面,为岙溪村取得绝对的优势。 可能是因为丁加一的离开,把丁有木的精气神都给抽走了。 渐渐地,就变成了只有丁东平还在一如既往地支持丁有木。 …… 建桥桥和师门的人,在川页待了一个星期就走了。 翁长青院士给了川页文保部门很多保留文物属性和未来文物保护方向的建议,还给出了结构特异的文兴桥的数字模型和修复拆解图。 建桥桥的整个师门都是做学术研究的,并没有亲自动手、打造榫卯结构的能力,也没办法不用一钉一卯就复原“廊桥里的比萨斜塔”,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翁长青院士在离开之前,专门交代川页文保部门,说这座廊桥要是能够恢复如初,将有可能成为中国第一个入选《全球文化遗产恢复和重建案例研究》的案例。 这样一来,就会对未来全球范围内同品类的文物修复,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因为丁有木和王巧莲不愿意当着丁东平的面给丁加一打电话,说什么加一现在很忙,就算打了也不会接。 丁东平摇头叹气,他老早就觉得丁有木是扶不起的阿斗了,王巧莲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 丁东平怒其不争了半天,只好去找丁加骏,要了丁加一现在的联系方式。 丁加骏的电话,倒确实是像丁有木和王巧莲夫妻俩描述的那样,打了也没有人接。 丁东平不信这个邪,一直不断地打,打了得有百八十通,还是没有人接。 丁东平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回去翻箱倒柜,各种找,还真被他找到了丁加骏上海媳妇当时来村里办婚礼的时候,留给他的名片。 一番折腾,丁东平终于联系上了丁加骏。 丁加骏倒是半句废话也没有,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回,就直接把丁加一的电话发给了丁东平。 ------------ 第13章 无从知晓 新中国成立之初,故宫从BJ各大营造厂,请来古建“八大作”里面的顶尖高手,也就是后来的“故宫十老”,让他们带着徒弟一同入职,完成建国后故宫的第一次大修,孕育出新中国的第一代故宫匠人。 建造故宫的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和建造廊桥的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是两种不同的非遗技艺。 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有八大作,木作、瓦作、土作、石作、搭材作、油作、彩画作、裱糊作。 木作是八大作里面最具技术性的工种之一。 不管是房的顶还是桥的梁,都属于大室大木的中国榫卯,还有鲁班榫、螳螂头榫等等,不计其数的中国木匠传统智慧,共同造就了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里的木作。 这之后,故宫建造技艺的传承,几经波折,一直到2005年,故宫才又举行了半个世纪以来的首次拜师礼,三位古建修缮专家正式收徒,恢复了古建行业传统的师承制。 徒弟行拜师礼,师傅回收徒帖,采用“三年零一节”的模式,以此来规范故宫古建修缮技艺的传承。 “三年零一节”顾名思义,就是要在完整的三年学徒期满之后,等到下一个节日再出师,这多出来一节的时间,主要是表达对师恩的感谢。 时间就这么到了2016年,这一年,对于中国文物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年份,就像1982年对于拉菲的特殊意义。 在这一年之前,很少能从大众层面看到年轻人对“文物”的热情。 2016年年初,《我在故宫修文物》在CCTV9播出,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文物”热潮。 各式各样的“国潮”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走入都市青年的视线。 这一年,为了挽救故宫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和故宫文物修复技艺的传承,故宫决定以养心殿研究性保护项目作为示范,冲破古建筑工程招投标制度的约束,探索工匠招募制度。 在这一年之前,故宫的大型修缮项目是对外招标,由传统师承制的工匠,负责修缮指导和日常维护。 传统师承制的故宫匠人,属于比较封闭的一个小圈子,人数也比较有限。 因为修缮养心殿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借着《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热度,故宫就开始向全社会招收青年学员。 这些对外招聘的学员,也会和传统师承制一样,按照“三年零一节”的学徒制培养,只是不会行拜师礼,来去也会更自由一点,不像传统的故宫师承制,一干就是一辈子。 虽然是有那么些许区别,听起来也不像是个铁饭碗,但招募制度里面顶顶优秀的还是会有老师傅收,甚至能给解决北京户口。 再加上“养心殿”这三个字,看多了清宫剧的年轻人,多少都会有些向往。 公告一出,一下就吸引了众多手握“八大作”技艺的青年志士。 接到村主任希望他回来主墨文兴桥复原的电话时,丁加一人在故宫的养心殿,想要让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收他为徒。 丁加一不是在看了《我在故宫修文物》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的。 他的木匠技艺,是镶嵌在他灵魂里的。 丁加一对爸爸唯一的记忆,就是看着爸爸给自己做木马。 那之后没多久,爸爸就离世了,木马也跟着被烧掉了,但记忆里唯一的画面,并没有因为爸爸的离开而消散。 因为离家,丁加一错过了家乡廊桥本体和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的申遗,却又意外地和另外一项国家级非遗——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结了缘。 这一年,丁加一已经26岁,在一众被招募的“青年工匠”里面,属于年纪比较大的,也不怎么被人注意的。 故宫的老师傅收徒,一般不会收年纪这么大的。 除了年纪,更重要的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的人,很少带着一身本领,还能静下心来,安安静静地修文物。 丁加一也因此遭到了拒绝:“2005年,我第一次收徒的时候,就给过你机会,让你来BJ到故宫找我,是你没有珍惜这个机会,现在就莫要再提,好好赚你的钱去。” 丁加一没有为自己辩解,哪怕他为这个机会,差点搭上了一条命。 离开校园在外漂泊的这十一年,从一开始,漫长得像是每天都是一个世纪,到后来悄无声息地从指缝中流逝;从不能签劳动合同的“童工”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师傅”,有资格参加养心殿的工匠招募。 只有丁加一自己知道,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这位传承人老师傅对丁加一是有印象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丁加一15岁的时候,就提出要收他为徒。 以丁加一现在的年纪,如果不是传承人帮忙说话,他连修缮养心殿招募学徒的大名单都进不来。 老师傅最是有自己的个性,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电子产品,最最不喜欢年轻人在工作的时候还带着手机。 古建修缮,尤其是像故宫这样的古建筑,有很多都是非常精细的活,不能有半点分心。 老师傅看到很多招募来的青年许愿,都偷偷在玩手机,只有丁加一,一次都没有拿出来过。 他原本还感叹过,不愧是自己十一年前就看上的好苗子,早就已经不再收徒的他也想过要不要再破个例。 丁加一刚刚接电话的事,让他断绝了这个想法,别人顶多偷偷看一下手机,这小子可倒好,直接接起了电话。 丁加一其实比老师傅更讨厌电子产品,他这会儿虽然有手机,却只是一台老人机,知道他号码的,加起来不到五个人。 丁加一平日里,不是在工作的时候不玩手机,而是任何时候都不玩,他也因此也不会像别的偷完手机的人那样,提前把手机调至静音。 丁加一被老师傅拒绝了,他也拒绝了丁东平让他回去修廊桥的提议。 丁加一告诉丁东平,他现在在故宫修养心殿,按照老师傅定下的规矩,如果要请假,需要提前半年。 丁东平没有在这通电话里提起建桥桥,丁加一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 第14章 杜撰成真 丁东平想过可能会找不到丁加一,毕竟他找丁加骏都找得那么费劲,却没有想过找到之后还会被拒绝。 丁东平对丁加一的主要认知,还停留在十几年之前。 那时候,他只交代了一句话:“有木家老二,现在交给你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b事实证明,丁加一对他发出的指令的执行力,那是百分之一千的水平。 那上海来的女娃娃,怎么都应该是见多识广的吧? 结果倒好,见到丁加一摆出的那阵仗,一会儿特工一会儿间谍的,最后还嚷嚷着要“以身相许”。 再后来,除了彻底失联的那五年,村里但凡有点什么事情需要捐款和集资的,丁加一也都会直接把钱寄到村委会。 村里人都说,这是丁加一有良心,也是村主任有威信。 好奇的村民肯定也会找丁有木和王巧莲打听丁加一的情况,夫妻俩从那时候就开始推脱来去,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摆明了并不知道丁加一的近况。 站在村民的角度,丁加一给岙溪村办的这些“好人好事”,如果不是丁有木和王巧莲向丁加一提起的,那肯定都是村主任告诉丁加一的。 丁东平采取的策略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反正,对谁都没有坏处,丁加一在村里的口碑,也跟着嘎嘎往上升。 时间久了吧,丁东平自己也觉得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是丁东平第一次在丁加一这边碰壁。 丁东平当下的反应,就还蛮有意思的,他没有一丁点儿丁加一长大了就不服管了一类的想法,只担心岙溪村在领导心中的地位。 他可是当着院士和一众领导的面打过包票的,双主墨的事儿要是没搞定,领导肯定觉得岙溪村的人不顶事儿,回头把文兴桥的修缮交给隔壁平溪村的人主导,那可就真和要了他的老命似的。 都怪丁有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要是能独立担任文兴桥重修工程的主墨,哪还会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 或者,就算不能独立主墨,也不要当面说出来,等这个事情定下来了,再找加一,或者别的什么更厉害的师傅帮忙。 丁东平越想越不甘心,想了想,决定继续给丁加一打电话。 丁东平相信,自己在丁加一那儿,多少还是有些说服力的,要不然丁加一也不会编出这么离谱的理由。 说什么在故宫修养心殿,皇帝老儿待的地方,也是一个平民老百姓说修就能修的? 之前那通电话讲到最后,丁东平都退而求其次了,让丁加一先回来看看,哪怕挂个名就回去都行。 结果就听到丁加最后搪塞他的那句——要请假,需要提前半年。 这边,丁加一因为丁东平的前一通电话,失去了让老师傅破格收他为徒的机会。 那边,丁东平又开始锲而不舍地打电话,每次都能打通,但再也没有人接。 丁加一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格,当他知晓自己踩到了老师傅的雷区上,直接就当着老师傅的面,把“老人机”拿出来,直接给扔垃圾桶里了。 丁加一现在一年也接打不了十个电话,有没有手机,对他的生活,影响真的不是太大。 从一个广交朋友的“孩子王”,到一个几乎自闭的人,也不过是花了丁加一几年的时间。 丁加一是真的很想在故宫安安心心地修一辈子宫殿。 丁加一想要拜师的努力,目前还未见成效。 丁东平一直不断地给丁加一打电话,终于有人接了。 没等接电话的人开口,丁东平就开始一通输出:“怎么可能会有哪个犄角旮旯的师傅,要求自己的徒弟请个假需要提前半年?” “犄角旮旯?故宫的大师傅肯定都有大气性啊!翁良青大师傅就有这样的规矩。” 丁东平刚疑惑丁加一的声音怎么变了,就听对方又来了一句:“这手机掉垃圾桶里了,你是认识机主,对吗?” 丁东平有点被问愣了。 他才刚给丁加一打过电话,怎么电话就进垃圾桶了? 难不成,丁加一是因为接到他的电话,就直接把电话给扔了? “认……认识,这是丁加一的手机,你……你还给他吧。”说完,丁东平就匆匆把电话给挂了。 他得好好琢磨琢磨,这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有木家老二真在故宫的养心殿? 刚刚还能打通的手机,这会儿就进了垃圾桶,不可能是直接扔手机吧? 又没什么杀父之仇…… 丁东平百思不得其解,挂电话前,明明也是有在好好说人话的。 不过,对于丁东平来说,现下迫在眉睫的,不是搞明白丁加一对他的态度,而是要怎么和领导们交代第二个主墨的事情,为岙溪村保下这个最能露脸的廊桥修缮项目。 县里越是重视这个项目,丁东平需要去汇报的频率也就越高,要不是今天下午就得去汇报,丁东平也不至于着急忙慌,一直不停地打电话。 眼下这个情况,下午的汇报要怎么办? 丁东平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隔壁村,他决定在和领导的汇报中,在结合现有“信息”的前提下,适当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领导们好,我已经联系上了有木家的老二了。 “有木家老二加一老有出息,被招去故宫修文物。 “他的师傅是有大气性的,需要提前半年请假才行。 “顶顶好的人才嘛,肯定哪里都想要。 “大师傅不舍得,也是正常的。 “加一娃儿是个懂事的,他心里装着岙溪。 “等和大师傅商量好了,肯定就回来帮忙修文兴桥了。” 丁加一七分真三分假的,把和丁加一通话的内容,串成了一个游子心系家乡的故事。 县领导听到“故宫修文物”这几个字,眼睛都亮了。 丁东平没有看过《我在故宫修文物》这个节目,不清楚现下席卷全国的“文物热潮”。 鉴于这档节目在这个时期的全国影响力,县领导里面,倒有好几个是看过的。 “跟的可是修钟表王津大师傅?”一个县领导满怀期待地问。 “啊?”丁东平被问懵了。 他想过领导们会和他最开始一样,质疑丁加一在故宫,还准备进一步说明是在修养心殿。 他故意留了一部分具体信息,以增加自己在回复时的可信度。 面对县领导热切的眼神,丁东平瞬间就开始变得磕巴:“不……不……没有,加一木匠嘛,不修钟表,对……没有这回事。” 磕巴的后半句,是丁东平说给自己壮胆的。 这位县领导收回了期待的目光,略微有些遗憾地说:“要是跟的王津师傅,还想托你帮要个签名,我儿子从来没追过星,这会儿都成了粉丝。” “啊?”丁东平更懵圈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捅了一个大娄子。 丁东平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另外一个县领导接话:“就是啊,我这儿有同款儿子,用他们年轻人的话说,好像叫‘小迷弟’,青少年喜欢这种大工匠,还是很值得提倡的。” 丁东平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回答,在确认自己下意识地给了否定的答案之后,一颗因为撒谎扑通直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没……没听加一说起你们说的这个师傅,加一也挺忙的,也没聊上几句,他跟的那个大师傅叫……叫翁良青,嗯……对!大师傅都有大气性,真的是要提前半年请假才行。” 丁东平好不容易把一段话给顺了下来。 他很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没事上来编什么故事。 丁东平满头冒汗,领导要是再问话,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也没有多余的具体信息可以补充了。 “大师傅有大规矩,是可以理解的。”接替丁有法的县长,在这个时候发话了,他对丁东平说,“你先回去,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会和上级领导还有过来指导重建的院士团队沟通。” 刚刚说想要签名的那个领导接话:“本来也不是立刻就要进行重修的,现在台风季,修的时候,再来个台风,把修到一半的桥,再给破坏了,可就不好了。” 另外那个说自己儿子是小迷弟的领导也接话了:“专家团队走了,是因为现场的数据采集完了,还有很多项理论验证没有完成,等个半年,到明年3月再开始,刚好也是最好的时节。” 丁东平彻底傻眼了。 早知道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用来说服丁加一参与到文兴桥的复建工程,他又何必着急忙慌地过来撒这个谎。 好在,这一关,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领导都把话讲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个让岙溪村露脸的机会,肯定是保住了。 丁东平现编的故事里,有一个杜撰桥段的真实性,接近50%——他说丁加一跟的大师傅叫翁良青。 丁加一在故宫压根就还没有拜师,所以这个信息肯定是杜撰的,但翁良青又确确实实是丁加一想拜入门下的那个老师傅。 “瓦木土石扎、油漆彩画糊”,故宫十老个个身怀绝技,为故宫培养了第二代工匠,这里面就有丁加一想要拜师的木作大师傅翁良青。 翁良青这个名字和翁长青很相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个人是亲兄弟,知道的人就很清楚,这两人——确实是亲兄弟。 ------------ 第15章 继承衣钵 丁东平做了这么多年的村主任,别的事情不一定行,给县里“打报告”的能力绝对是一等一。 东拼西凑地向县领导汇报完了,知道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用于“转圜”,丁东平也就不再心慌得那么厉害了。 回到村里,丁东平把自己匆忙之中杜撰出来的版本,加以润色,把丁加一描述成故宫大师傅的关门弟子,做成了正式的报告,提交到了县里。 这种事情,丁东平做起来,算是熟门熟路。 在丁东平的心里,只要是为了村里好,稍微润色一下,也是无伤大雅,他毕竟也不是在为自己谋福利。 以往,丁东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村里要了不少补贴和政策。 一个丧失了大批量壮劳力的特困村,要是没有丁东平一次又一次地打报告做申请,肯定会出现一些食不果腹的家庭。 之前的那些申请,都是县领导职权范围之内的,批复也好、不批复也罢,总归汇报到县领导那一层,也就结束了。 丁东平只想着,一定要把修复文兴桥这么露脸的机会留在岙溪村,却没有想过,领导之所以这么重视,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的性质和所涉及的层面,就和以往的情况不同。 丁东平的这份报告,被县里提交到了市里,重修方案得到批复之后,又被提交到了省里和文物保护相关主管部门。 在正式批复相关修缮方案之前,文保部门肯定还得找相关的专家确认。 于是,这份报告就这么递到了翁长青院士的办公室。 翁院士并不会第一时间看到这份文件。 都是院士了,谁还没个秘书呢? 如果所有的文件都需要翁长青自己处理,那也太不把院士的时间当回事了。 此时,担任翁长青秘书的,是博三的学生沈卫。 就是那个在“投石比赛”中,输给了建桥桥的师兄。 沈卫也是奇了怪了,丁加一这种并不常见的名字,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的耳边,进入到他的视线。 沈卫从研究生毕业,就开始担任翁长青的秘书,等到他博士毕业,也还会继续担任这个角色。 要么一边进博士后工作站一边担任,要么就专职担任,总归,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的。 给翁长青当了这么多年的秘书,沈卫已经非常接近一个家人的角色。 故宫的大师傅正式收徒,不管是对徒弟还是对师傅,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人生大事,其重要程度,相当于家里添丁进口。 遇到这样的大事,翁家人,肯定会在一起聚会。 换言之,如果翁良青真的收了丁加一做关门弟子,那么他弟弟翁长青一家,包括翁长青的秘书沈卫,都一定会知道这件事情。 这么一来,沈卫都不用找翁长青院士求证,就知道这份夸夸其谈的报告,肯定是杜撰出来的。 这种情况,按照道理来说,是沈卫自己就能直接处理掉的。 作为秘书的第一职责,是节省老板的时间。 沈卫自然也概莫能外。 或许是觉得这份报告有趣,又或者是刚从建桥桥那里听到了丁加一的名字,沈卫选择把这份报告留一下。 既不浪费老板的时间,也不直接做驳回处理,等桥妹回来,再当成一件有趣的事情和她分享。 …… 建桥桥去完文兴桥坍塌的现场,并没有和师门的人一起回去。 她请了一天假,想要回岙溪村看看。 她知道丁加一不在村里,可随着记忆浪花一个个翻滚到她的面前,除了丁加一,还有“水族馆特工队”的另外七个小哥哥。 她甚至也想起了一点小花姐姐和小蟹姐姐“陪睡”的画面。 建桥桥有些好奇,从那么小就开始,就把婚姻想得明明白白的小花姐姐和小蟹姐姐,究竟有没有如愿嫁给自己的理想型。 小时候,跟着爸爸来岙溪村,各种飞机转车再转拖拉机,每次都要在路上折腾很长的时间。 时隔十四年,车子已经可以直接开到村委会。 从2002到2016,岙溪村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尤其是交通。 有一种从原始社会进化到了现代社会的飞跃感。 建桥桥把车停到了村委会的院子,敲了好一会儿门,也没有人来开。 来都来了,建桥桥不想就这么回去。 想着丁加一的家就在隔壁,建桥桥决定去问问清楚,丁加一为什么没有参加中考。 她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丁有木并不友善的态度,但矛盾也好,误会也好,总得要解释清楚才是最好。 建桥桥刚从村委会的院子出来,就闻到了一股纸张烧焦的味道。 越是往丁加一的家里走,这股味道就越明显。 等她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一个手臂戴孝的青年在烧纸钱。 建桥桥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进去。 在打了几次退堂鼓之后,建桥桥终于还是迈开腿,走进了丁加一以前经常躺着“以天为盖以地为炉”的那个院子。 “加一哥哥。”建桥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烧纸的青年闻声转头。 四目对视,双方都很疑惑。 建桥桥疑惑,十四年没见,丁加一是怎么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连眉眼都彻底变了样。 虽然还是有那么一丝的熟悉感,但已经微乎其微。 烧纸的青年把建桥桥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才终于试探性地开口问:“你……是……小桥阿妹?” 小时候在岙溪村疯玩那段日子,“水族馆特工队”的哥哥姐姐们都叫她小桥阿妹。 妹这个字在当地的发音有点奇怪,听起来会更像是“美”。 建桥桥因此也很喜欢这个“外号”。 丁加一很少会这么叫她,更多的是喊她一个字的语气词,比如“诶”、“喂”、“嘿”。 建桥桥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丁加一喊别人的时候,都是有称谓的,用语气词喊她,也不存在什么搞不清楚的情况。 “我是建桥桥。”建桥桥报了一下全名,看着烧纸青年,疑惑出声,“你是?” 烧纸的青年,停止了烧纸的动作,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过来,到了建桥桥站着的门口。 “我是丁加磊。”烧纸的青年也报了一下自己的全名。 瞬时间,建桥桥先前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建桥桥本是有些惊喜,除了丁加一,她在岙溪村玩得最好的人就是丁加磊了。 就是当年在入河口拿石头扔她,把她和建功名都吓了一跳的那个“水族馆特工队”小哥哥。 但眼下这个需要烧纸钱的场景,也不允许她表现得太过开心。 建桥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加磊哥。”建桥桥看着烧纸的青年,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我妈,今天七七四十九天。”丁加磊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 “那我……”建桥桥没有怎么经历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过去帮忙烧点纸钱。 “别在这儿带着,到屋里喝茶。”丁加磊把建桥桥请进了房间。 房子里面和她小时候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屋子里面死气沉沉的,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烟火气。 她原来住过的那个丁加骏的房间倒是还在,丁加一住的储藏室,已经又变回了储藏室。 建桥桥很多话想问,一时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我刚还和我师兄说起你。”建桥桥想了想,就捡了最贴近此刻的交集,作为话头。 “你还在念书啊?”这是丁加磊首先关心的问题。 “是啊。”建桥桥回答。 “说起我?说起我什么?”这是丁加磊紧接着关心的问题。 “我和他说,如果投石能进奥运会,你铁定拿冠军。”建桥桥实事求是。 “那倒是。”丁加磊笑笑并不反对这一点。 建桥桥开的话头,到了这儿,就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建桥桥刚想再说点什么打破随之而来的尴尬,就听丁加磊问:“你爸爸呢?有一起来吗?” “没有。我是自己来的。”建桥桥回答。 “哦,那还行,要是你爸爸来了村里,肯定是要摆流水席庆祝的,你到我这烧着纸钱的院子里面来,也不太合适。”丁加磊从小就属于心比较大,人也比较乐观的。 既然提到了院子,建桥桥就顺势问了起来:“加磊哥,你现在是住在这边?” “没错。小桥阿妹是不是有点疑惑?”丁加磊问。 “对啊,这里不是加一……呃……加骏哥的家吗?”建桥桥本能地想说加一哥哥。 对于儿时的她来说,这里就是加一的家,但经过小花和小蟹的各种理论灌输,她也清楚这个家的实际情况。 “一哥给寄了一些钱,骏哥家在村口那边盖了新房,你过来的时候,应该能看到。我和我妈后来没有房子住,一哥就让我们住到这边来了。”丁加磊回答。 “哦,是这样啊。”建桥桥一时有些理解不了这里的变化。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是一哥让我住到这边,不是骏哥?”丁加磊问。 “你刚不是说了吗,是加一哥哥寄钱回来盖了新房。”建桥桥尝试理解。 “这也对,不过,这块宅基地,本来是一哥家的,只是他爸爸活着的时候没钱盖。”丁加磊继续解释。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建桥桥更摸不着头脑了。 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和当年小花和小蟹和她八卦村里的情况一样,不属于建桥桥感兴趣的范围。 她现在就想搞清楚,丁有木之前去县里开会时的那个态度的由来。 可她和丁加磊也是久别重逢,如果不聊几句就开始问丁加一的事情,就会显得特别冷漠。 丁加磊本来就是无父小分队的,这会儿又丧母…… 建桥桥也是没有想好,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安慰,是不是应该包个红包,还是这种时候应该叫白包。 反倒是丁加磊忽然话锋一转:“一哥真是因为你,没有去参加中考的吗?” “啊?”建桥桥再度反应了一下,“应该不能够吧,我从2002年之后,就没有见过加一哥哥了。我哪来这么大的影响力?” “我想来也是这样。”丁加磊倒是没有丁有木那种特别不友善的态度。 建桥桥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始反问:“加磊哥,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问我?你难道和加一哥哥也没有联系吗?” “那倒是不会啊,要是没联系我能带着我生病的老母亲,住到这儿来?”丁加磊补充说,“在我们村,我和一哥的联系应该是最多的。” “那你就更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啦。”建桥桥说,“其实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这次来,就想找找答案。” “一哥一直都是和我最好的,但也有五年时间是彻底失联的,加骏哥结婚的时候,我也问过他,那时候村里人人都这么说,我肯定也是好奇的。” 丁加磊打小就是小分队里面比较健谈的,这么多年没见,一旦聊起来,就再也没有了建桥桥想象中的那种尴尬的感觉。 “那他怎么说呢?”建桥桥问。 “他说‘怎么可能有关系’。”丁加磊尽量模仿丁加一的眼神和语气。 “就是嘛!”建桥桥也觉得这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没人相信。”丁加磊带点开玩笑地说,“小桥阿妹,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不行,我得自己问问清楚。”建桥桥不是那种把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的人,她直接站了起来,“我到村口那房子问问他去。” “有木阿伯还没回来,那边现在只有巧莲阿姆在,我们几个去问都没搞清楚的问题,你觉得她能和你说什么?”丁加磊让建桥桥别这么急着走。 “你们几个都去问了吗?这会儿人都在哪儿呢?要不要咱们再聚一块儿,到溪边去玩一下?”建桥桥很是怀念投石摸鱼抓虾玩泥巴的那些日子。 虽然和沈卫师兄在文兴桥那边玩过投石,却还是意犹未尽。 毕竟她小时候并不是需要研究完了流体力学和空气动力学,这学那学的,才能开始玩石头的。 “这恐怕是无能为力了,你小花姐姐和小蟹姐姐,都嫁到隔壁村去了,其他的人都跟着一哥出去打工了。” 丁加磊给建桥桥倒了一杯茶,继续开口:“我们这儿需要四十九天,才算真的把人送走了,我老娘这四十九天一过,我就要继承一哥的衣钵去了。” “继承衣钵?”建桥桥有点被这个表达给吓到了。 结合他住着丁加一的“祖宅”,又在祖宅里面烧着纸钱的行为,建桥桥很难不怀疑丁加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哥之前当的园丁,最是稳定,传给我,有什么奇怪的。”丁加磊让建桥桥别慌。 “园丁?”建桥桥收起了过多和烧纸钱有关的想象,无缝衔接到另外一种想象:“加一哥哥是当了老师吗?” 没参加中考,最后又当了老师,那倒是也还行。 “想什么呢?小桥阿妹。就是字面的意思。”丁加磊说。 “园艺师吗?” 没参加中考,最后又当了园艺师,那倒也还说得过去。 “我哪有时间考那种证啊,一哥说了,他的活儿不难,就是帮主人家管理一下花园,施施肥、浇浇水,再修个花园里的亭子一类的,养鱼也有专门的工人负责,两个工人住一个房间,条件比他自己去工地要好一些。” 丁加磊一通输出,信息有点丰富。 弄得建桥桥需要捋一捋。 “加一哥哥本来是在一户人家的花园里当工人,因为你要出去打工,所以他就把这个园丁的工作让给了你,他自己去工地打工,是这么个意思吗?”建桥桥找丁加磊确认自己捋得对不对。 “是啊,一哥入社会的时间比较早,其他人跟着出去找到活儿也有好几年了,我妈一直病着,我也走不开,明天是我第一次出门打工,一哥本来就和我最铁,照顾我一下也是正常的。”丁加磊倒是半点抵触都没有。 他要是抵触这种事情,就没办法乐观地活到现在。 他没有爸爸,家里又没有钱。 他妈妈生病的第一年,就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治病。 他妈妈这一病,就病了六年。 如果不是丁加一一直寄钱回来,他老娘也活不到现在。 ------------ 第16章 不欢而散 “加磊哥,你明天要出门,今天是不是还得收拾行李?要不然我就不打扰你了。”建桥桥把手里的茶一口喝完,站起来准备离开。 再见“投石哥哥”,一开始还好好的,忽然就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可能是因为见面就是烧纸钱的场景,让建桥桥莫名生出一股想要逃离的情绪。 应该是这样吧。 总不至于是听说丁加一是在做字面意义上的、没有证的园丁,就不想再听下去了吧? “我哪有什么行李好收拾的?”丁加磊无奈地笑笑,“你也瞧见了,我这家徒四壁的样子,除了我自己,我还有啥好带走的?” 丁加磊这么说,建桥桥就不好立马走人了。 先前明明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完全不知道还能找什么话题,接着往下聊。 建桥桥还是很好奇加一哥哥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 好奇为什么连以加一哥哥马首是瞻的“投石哥哥”都要问她,丁加一没有参加中考是不是和她有关系。 还有丁加磊说的,彻底失联的那五年,又是发生了什么? 丁加磊可能也看出来建桥桥没话说了,本就健谈的他又开了一个话头:“你不好奇一哥现在怎么样吗?” “我好奇啊。”建桥桥很自然把话接过去,“如果加一哥哥是个园丁,那他为什么既能寄钱给你妈妈治病,又能让家里盖新房? “何止啊,骏哥结婚,一哥还帮忙出了20万彩礼钱呢。”丁加磊又增加了一个他刚刚和建桥桥叙话的过程里面,没有提及的信息。 “加磊哥,我听着有点奇怪。这真的是园丁吗?该不会是什么诈骗园区吧?”建桥桥开始担心起了丁加磊。 结合丁加磊之前说的,除了嫁到隔壁村的“小花姐姐”和“小蟹姐姐”,“无父小分队”其他人,几年前就已经跟着丁加一出去打工了。 再结合先前提到的,按照当地的习俗,他妈妈去世后的第七七四十九天算是送最后一程,院子里烧纸钱的却只有丁加磊一个人,显然其他人都没在村子里。 再再结合让丁加一让丁加磊顶替他的位置,又什么行李也不用他带。 再再再结合丁加一超出正常园丁范围的收入水平。 建桥桥不是很喜欢自己此刻的联想能力,可她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还是得要遵从本心,提醒一下明天就要第一次出去打工的“投石哥哥”。 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孩子王变成诈骗犯。 这应该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听到这话,丁加磊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建桥桥,质问道:“一哥没对不起你吧?你怎么能在背后这么说他?” 很显然,丁加磊是被建桥桥的提醒给惹毛了。 “我就算是当着他的面,我也是一样这么说的。” 建桥桥不认为自己的合理推测和提醒存在道德瑕疵,因此也不接受丁加磊的无端指责。 丁加一确实没有对不起她,顶多就是有点不守信用,也都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了,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建桥桥相信,她对岙溪村的“眷恋”,更多的是因为,岙溪村见证了她成年前,为数不多的自由胜利——在和妈妈关于自由的抗争里取得的极少数胜利。 “那你走吧,我和你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丁加磊不允许有人诋毁自己的“偶像”。 从很小的时候,丁加磊就是“无父小分队”里面,跟丁加一跟得最紧的小跟班,正是因为这样,“水族馆特工队”才会以“投石”为开端。 这一点,建桥桥初来岙溪村的那一次,就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 丁加磊对丁加一有一种很特别的眷恋,丁加磊在一定程度上,把对父亲的那种感情,转嫁到了丁加一的身上。 给丁加磊房子住,又在他妈妈生病的时候,一直往回寄钱,单单从这个方面来看,丁加一确实担得起“如兄如父”这四个字——如果这中间不存在诈骗。 面对丁加磊突如其来的“送客”,建桥桥完全没有意见,她本来就是要走的。 建桥桥从院子里出来,没几步路,就到了她之前停车的村委会,因为知道村委会里面没人,建桥桥直接打开车门就发动了车子。 丁东平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进院门之前,有一对夫妻拉着丁东平聊了几句。 大概就是说,村委会停了一台陌生的车,下来一个陌生的人,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刚刚这个陌生的人又回来开车了。 说话间,丁东平透过从行驶中的车窗玻璃,看清了开车的人是建桥桥。 因为几句话的时间差,岙溪村的人,就这么错过了“恩公之女”。 村里这会儿已经有人有私家车了,拉着丁东平讲话的那对夫妻,男的提议开车去追。 丁东平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这会儿多少还有些心虚。 建桥桥现在是专家“那一伙”的,不是岙溪村“这头”的,他还没有真的搞定丁加一,要是对质起来,就很容易露馅。 “建老板家的女娃娃老有出息,人现在都是修复廊桥的专家组成员了,女娃娃专门来找我,这次没找到,肯定还会再来的。”丁东平组织了一下语言,对准备开车去追的那个丈夫说:“追车出去要是出了事故,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丁东平在村里素来有威信,他这么一说,说要追着的男人就开始懊恼,他随着自己的老婆叹了口气:“哎,都是你拦着我!女娃娃敲了村委会好一会儿的门,你没拦着我早上去问啦赫!” 男人的老婆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女人让男人少讲几句,脸上则是满脸笑容地附和:“就是啦赫,这女娃娃从第一次见,就知道顶顶有出息啦赫。” 最开始见到建桥桥从车上来下,男人就想去问了,但女人觉得,自己的男人是看到漂亮的姑娘就往前凑,实在是欠揍。 这么一来二去的,也造成了建桥桥无人搭理,去到隔壁屋和烧着纸钱的丁加磊,聊了个不欢而散。 ------------ 第17章 陷入两难 “桥妹桥妹,你过来,给你看个有意思的文件。”沈卫一见到建桥桥,就献宝一样地把丁东平给县里打的那份报告拿给她。 才在岙溪村和丁加磊聊得不欢而散,又看到这么一份报告,建桥桥的内心五味杂陈。 作为翁长青院士招收的最后一个博士生,建桥桥一入师门就成了团宠,师兄师姐们就不用说了,翁长青院士和夫人也拿她当女儿一样的。 如果真有“师伯”翁良青收徒这么重要的“添丁进口”,仪式在故宫里面,建桥桥不见得有机会参加,但事后的“家宴”,建桥桥肯定是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可她毕竟刚入师门不久,有没有可能,丁加一也是在这之前行的拜师礼? 经过和丁加磊的那一番关于“园丁”的沟通,这个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可建桥桥的第一反应,还是找沈卫师兄求证。 看到沈卫一脸吃瓜等着看她反应的那个贱兮兮的表情,建桥桥把想好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建桥桥和沈卫成为同门师兄妹的时间还很短暂,但因为沈卫是导师的秘书,建桥桥准备申请读博和后来面试的整个过程,沈卫都是参与其中的。 这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加上最近又一起去了川页,建桥桥不用问就知道沈卫会给什么样的答案。她要是问出口了,免不了要被调侃。 人和人的相互了解,有的时候,和认识时间的长短,也不一定成正比。 建桥桥都咽回去了,沈卫的调侃还是如期而至了:“我说桥妹啊,我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一个异性的名字,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号人物啊?” “我说二师兄啊,我平时喊你沈卫的时候,莫不是喊了一个姐妹?”建桥桥不甘示弱。 她其实知道沈卫是什么意思,因为师门里面有一对把撮合姻缘看得和学业一样重要的情侣,这俩人与其叫“一段传棋”,不如叫“媒公媒婆”。 建桥桥进师门的第一天,就被各种问恋爱史,听小师妹说自己母胎单身,曾一传师姐和段棋师兄,一开始是说什么都不信。 好不容易真相信了,就立志于让建桥桥在年内脱单。 这“脱单期限”,从入学第一天开始算,都只有三个月,何况这会儿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在曾一传和段棋这儿,22岁还没谈过恋爱的,差不多就可以被“判刑”了。 正常情况下,沈卫师兄都是站在建桥桥这边的,要么说桥妹还小呢,要么拿出师兄的威严,让“一段传棋”自己一边儿撒狗粮去,别在他面前腻腻歪歪的。 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就连沈卫师兄和她说话的调调也开始变了。 “你喊我师兄也好,师姐也行,我又不介意。”沈卫用手指弹了一下还被建桥桥拿在手里的报告文件,“这文件要怎么处理,还请桥妹示下。” 沈卫一连做了三个准备收回文件的虚晃动作,一个劲儿地在那儿献宝。 建桥桥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虽然提醒丁加磊要多留一个心眼,不要被骗到诈骗园区去,但那是基于一种非常纯粹的提醒义务。 被骗的这个人,哪怕不是小时候带她玩转岙溪的投石哥哥,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建桥桥也一样会出声提醒,并不是针对谁。 这就好比在银行办事的时候,遇到一个明显被电诈了的老人,能提醒自然是要提醒一下,至于提醒完了人家听不听,她一不是银行、二不是警方,倒也不是非要越俎代庖,上赶着去处理这个事情。 她提醒丁加磊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心情忽然就变得有些糟糕,或许,打心眼里,她也不愿意相信,加一哥哥会误入歧途。 当一个又一个事实摆到她的面前,建桥桥就很难再继续装糊涂。 既然心里还有疑问,那就想办法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建桥桥从来都不是会内耗的性格。 “沈师姐,这报告我就先截留了,验真的事情,我来帮你。”建桥桥把手里的文件折叠了一下,准备自己收起来。 “这怎么行啊?”沈卫作势想要阻止。 “不行吗?”建桥桥用两根手指夹着报告,递还到沈卫的眼前,“那你就自己收好吧。” 建桥桥没有按照沈卫事先设定好的剧本“演”。 沈卫见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志在看戏,不在报告。 “桥妹,我的意思是,我把这份报告给你,那你拿什么报答我?”沈卫的性格里面是带点痞气的。 沈卫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超级认真细致,讲话又痞里痞气的,不熟的人,会觉得他有点人格分裂。 “我让老大多压你两年,回头和我一起毕业,或者干脆给我当师妹。” 师门其他人,都喊翁长青老板或者老师,只有建桥桥喊老大。 自从建桥桥入了师门,整个师门都有了些江湖气,沈卫特别喜欢这种感觉。 建桥桥小学没有选择跳级的自由,到了博士了,就想试试。 相对于小学跳级,需要这样那样的行政审批,博士跳级,只需要修完所有的学分,发表规定数量的学术文章,且毕业论文答辩通过,就可以了。 “桥妹,我是你二师兄,又不是真的二。”沈卫不接受“延毕”作为福利。 “我帮二师姐改毕业论文的英文摘要吧。”建桥桥换了个比较有诚意的提议。 2016年,还没有AI翻译一类的工具,沈卫作为“纯土著”,虽然英文高考就过了140,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更多的进展。 他不出国,就也不会去考雅思托福GRE一类的东西,英语水平仅限于看专业论文的时候,相比高中,有明显的进步,轮到自己写,就不一定能写那么地道。 沈卫作为清华学霸,英语肯定是够用的,但能再精进一下细节,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清华的优秀毕业论文,还是非常难拿的。 沈卫是一定要拿到优秀毕业论文的。 而一篇博士论文能不能评优,别说是摘要写得对不对了,就连标点符号有没有正确使用,都一样是重点。 毕业论文盲审得优,是翁长青给沈卫设定的一道毕业后还能继续当他秘书的门槛。 虽然师门的人都知道,这道门槛是导师实在没啥好要求他了,才随口提的。 对于翁长青这样的院士来说,能够帮他节省时间提高效率的好秘书,可比需要他花时间的好学生难找多了。 但沈卫本人,就特别把论文评优当回事。 “那这份文件就是桥妹你的啦,等你验完真了,记得还给我存档。”沈卫出声提醒,显然对建桥桥的提议非常满意。 建桥桥听他这么说,就又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沈卫说要存档,就说明这件事情,在他那边已经结束了,并不准备拿给导师。 建桥桥未经思索就想拿走这份文件,本意是,延缓一下翁长青看到这份报告的时间,她可不希望自己这么一折腾,还来个节外生枝。 建桥桥直接把报告递了回去,向沈卫提议:“沈师姐,你直接拿去存档就好了。” “桥小妹,你不带这么出尔反尔的。”沈卫立马就急了。 “二师姐,你给我个复印件就行。” 建桥桥并没有想要出尔反尔,她只是提出了更优解,沈卫自然也就欣然接受了。 建桥桥要了复印件,却没想好要怎么用。 如果沈卫师兄都不认为有必要和老大报告这个事情,那她还要不要因为这个事情找老大? 沈卫的做法,其实是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的。 岙溪村这次是拖了很多层关系,找到翁长青帮忙。 翁院士自己愿意去帮这个忙,整个师门一起去做方案,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以翁良青的名义去揭穿这个真相,说:“你们报告里说的故宫大师傅就是我亲哥,我亲哥说了,他根本没有收徒弟。” 那下一步呢,是不是还得让翁长青帮忙找他哥出马帮忙修文兴桥。 翁长青自己可以慷慨,但他从来不慷他人之慨,这一点,翁长青是专门有在师门里面交代过的。 且不说翁良青不能出了故宫自己在外面接活儿,就算能出来,也不会是帮忙去修一座廊桥。 不是说廊桥就不重要,而是没有举着狙击枪去打蚊子的道理。 当没人知道有狙击枪可以用的时候,自然就都去找电蚊拍了。 一个好的秘书,一定是要能甄别出这样的麻烦事儿,并且帮忙挡掉的。 沈卫的难得,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建桥桥拿着复印件陷入了两难。 这份文件要表达的,实际上是岙溪村有主导修复文兴桥的能力,并且这个能力会在半年之后,得到极大地提升,当地的领导也都认可了这个重修的时间点,并没有哪里需要翁长青继续提供技术支持。 建桥桥想搞清楚这份报告为什么会杜撰这样的故事,又不想因为自己导致岙溪村失去了重修文兴桥的主导地位。 她这不是在内耗,而是不想过多介入别人的因果。 她什么都没干,都已经在说丁加一是因为她没有参加中考了。 她要是干点什么,让岙溪村因此出局,是不是都得被传成要为文兴桥的坍塌负责了? 这传来传去的,她“毁天灭地”的能量级迟早大过莫兰蒂。 建桥桥奔波了一路,决定先去睡一觉,睡醒了应该就能想到办法了。 ------------ 第18章 又见加一 他们都是早已经埋伏好的人,因为计划,只要等当中的人发出讯号,直接从外面包围何家,不留一个,全部灭口。 他们最先来到第五层甲板,也是游轮的迎宾区,装饰最奢华的区域。现在只有准备就绪的服务生和VIP客人。第五层中庭占据五、六、七层的高度,头顶是巨大天窗,能让第八层甲板的阳光照‘射’下来。 此时的长链信病的已经躺在床上几乎起不来了,虽说还不至于一夜白头但也是形容枯槁面色惨淡。 春日山城,入主此城不久长尾景虎便召开评定向众人宣告他的方略。 “不知陆师兄找我师父有何事,是谭长老让陆师兄过来的吗?”知道陆明德前来找自己的师父,南宫倩不禁有些紧张。 “安如烈,你这次做的很不错,而且,你这个计划,我很是喜欢!!”那黑袍人盯着苏易等人看了许久,才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对着安如烈称赞道。 来到孔萱羽的房间,两人敲了一会儿的门后,发现里面根本就没人,之后唐玉就带着叶风来到了客栈的后院,在马车停放处发现了正在陪着岩角驹说话的孔萱羽。 听起来德国像是飙车狂的天堂,事故频发,伤亡惨重——但错了,德国高速的事故发生率远远比其他国家的高速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素质问题,什么抢占应急车道,长时间霸占超车道的,几乎没有。 “就是,吉祥哥你一句话,我去把他们的头给你拿来!”大个拍的胸脯梆梆响,伸手摸过来地球人手腕粗的金属棍,上面足有人半个身子大的斧面让人心惊,只等吉祥开口马上去做。 噼里啪啦的枪声就像‘春’节放鞭炮,前面的车头一歪,立即刹住,就听见子弹打在窗上、车身上回响的声音,车上的保安吓了一大跳,不敢躲在铁棺材里,赶紧跳了下来,也开火还击对方,顿时枪声大作,子弹‘乱’飞。 杨欢起床下楼,便嗅到鸡蛋面的味道,瞧见客厅秦素和她婆婆和睦的一幕当场傻眼了。 这般强硬的口吻令几位巫师很不高兴,若非捉拿萧琅也是鄢君的意思否则他们早就翻脸了,几人沉默对视一眼,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于是,当天部门会议上,秦素就宣布李睿成为总助的事情,羡慕了多少人。 他时而拜访,对城外丹霞山悲天观百名弟子传道修炼给予指教,只为完成道界宗师之嘱,行人间之道法。 她正是害怕,她这一辈子,真的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要是没了这一辈子,估计就是永远的没了,想必就算是系统,也不可能会再有能力去让她死而复生。 以下,剑道天才,这两个条件柳阳和安夏都满足,可那最后一句的神剑传人是什么意思? “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谁也没有想到这事情串联着串联着,就变成这样了……”说到这儿,顾格桑也有些无奈,她本意也只想着简单的将阿杀寻过来,并且让阿杀重新住回去纪园的身体。 周遭的空气一瞬间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不仅仅是杜白被这粘稠空气所束缚住了,就连正从阴影之中向上跃起的严渊也被束缚住了,刀尖与剑尖碰撞、挤压在一起,但无论是杜白还是严渊都难以使劲。 另一方面,柳阳连高品级炼体功法都有,说不定身上还有更好的东西。一想到这些东西马上就将归自己所有,隐鼠内心激动不已,以至于手中的动作都有了一刹那的变形。 ——我想要活下去,我还想要与严渊一起生活一辈子,我还眷恋着这个世界,我还有这么多 爱着的人和爱我的人。 要知道,人参刚抽取出来时,可是百分百完整的,人参那些断掉的须茎,还是他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折断的。 说完了这一句,李宏伟便彻底装起了哑巴。沈严与方礼源再问他什么他都不再回答。 ——你看,你选择的明主终于成为皇帝了,你我也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君臣。你当初那般待祖母,从今往后,可否也会那般待我? 叶辰一脸严峻的挂断了电话,看了一眼沈君如发过来的照片,瞳孔猛然一缩,急忙出了明月大厦,就向着夜色酒吧赶去。 白莲花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她不知道为什么大长老会如此说,也没有多想。 宙斯眼中闪过一抹煞气,手中的雷霆电光闪烁,脸上满是暴怒之色。 难得见到如此和气景象,李旦心中甚慰。他先是看了下笑颜不退的妹妹,又看了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谦和有礼的三郎,暗暗点点头,忽然想起方才不久,幼子似乎身子有些不适,便转头向王贤妃席位望去。 高羽听完山龙这一番话,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日后让他引以为傲的决定。 “喂!说完再死!喂!”任凭九尾天狐如何呼喊,就是阻止不了残血身体逝去的生命。 古溪继续大概描述了一下,自己通过了三关,目前中途休息中,古溪发现,只要不将具体的类似‘冰海之境’‘傀儡之境’等名称输入,就可以无恙的给老师传信。 “你这水府的实力太弱了,连金丹修为的仆从都没有一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抓些强大的水妖帮你经营水府,监察水脉,威慑河妖?”在水晶桌旁坐下,喝着明熙亲泡的香茶,陈闲有些疑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