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1章 噩梦 象区福利院的后院,那棵老槐树几乎与福利院同龄,粗壮的树干需要三两个孩子才能合抱。 夏末的阳光被浓密的树冠筛成无数跳跃的金色光斑,落在地上,也落在一个少年专注的侧脸上。 白星海坐在结实的树杈上,双腿悬空,轻轻晃荡。他手里捧着一本纸页泛黄的《基础物理学》,上面的公式和定律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他的视线却越过书页,像一只胆怯又好奇的猫,偷偷瞥向树下那个忙碌的身影。 林寒月正蹲在花坛边。那是她用捡来的砖块和旧木板自己围起来的一小片天地。 她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几株新生的番茄苗,纤细的手指拂去叶片上的尘土,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阳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毛茸茸的金边,几缕调皮的碎发垂在额前,随着她低头、抬头的动作,在光影中微微晃动,像是在跳着无声的舞蹈。 她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白星海却听得真切,她在和那些番茄苗说话。 “要快快长大呀,喝饱了水,晒足了太阳,结出来的果子才会又大又甜。” 白星海无声地笑了,合上书,像只灵巧的猿猴,悄无声息地从树杈上一跃而下,双脚稳稳落地,只带起几片落叶。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装作刚从沉思中回过神的样子,踱着步子走过去。 “小月,你又在跟这些小家伙说话?它们能听懂你的‘祝祷’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故作老成的揶揄。 林寒月闻声抬起头,阳光正好撞进她清澈的眼眸里,那双眼睛瞬间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 “当然能,”她认真地回答,脸上没有丝毫被取笑的窘迫,“万物都有灵性。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用最好的自己来回报你。就像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的话语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笃定和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遥远而光明的未来。说着,她从旁边的小篮子里拿起一颗刚刚摘下的番茄,递到白星海面前。 那番茄红得像一颗玛瑙,表面还挂着清晨未干的露珠,在阳光下晶莹剔剔,饱满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裂开。它小小的球体里,似乎映照着他们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白星海接过来,指尖传来一丝凉意和果实沉甸甸的质感。他把它凑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薄薄的果皮瞬间破裂,酸甜的汁液在口腔中爆开,裹挟着阳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瞬间充盈了每一个味蕾。那是大自然中最原始的味道,不掺任何杂质,甜得恰到好处,酸得令人精神一振。 他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笑,那笑容比手中的番茄还要甜。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淌过,冲散了所有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 他觉得,即使外面的世界再大,再复杂,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和挑战,但只要有她在身边,只要能看到她这样的笑容,一切苦涩都会被化解,一切的终点,都会是甜的。 “嗯,很甜。”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又咬了一大口,像只贪食的松鼠。 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眼里的光,比头顶的太阳还要明亮。 …… 画面撕裂,记忆中温暖的金色阳光被未羊市内天网数据安全公司地下核心实验室刺眼的LED冷光无情地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而复杂的气味。 浓重的消毒剂味道试图掩盖一切,却欲盖弥彰,反而让铁锈味的血腥气和义体过热后产生的焦糊味,变得更加清晰可辨,像一把无形的钩子,挠刮着白星海的鼻腔和神经。 他的左眼,一枚昂贵的军用级光学义眼,正在高速运转。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视网膜上疯狂刷新,视野边缘,战术地图和生命体征监控界面稳定地闪烁着绿光。 [能量盾过载,已击穿] [A区警报系统已物理切断] [敌方义体战士:7人,已清除] [生命信号:无] 一行行冰冷的信息实时反馈着战果。他带领的特种突击小队,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外科手术刀,在天网数据安全公司这座号称固若金汤的堡垒中,精准地切开了层层防御,没有触发任何高层警报,直插其最深处的心脏。 走廊里,几具扭曲的义体战士残骸冒着电火花,切口平滑如镜,那是他身后队员们手中高周波粒子刃的杰作。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正是这些高效武器切割金属与线路后留下的痕迹。 “目标区域已清除,星海,核心服务器就在前面那扇门后。”耳麦中传来雷剑沉稳的声音,他的声音永远像磐石一样,能在最混乱的战场上稳定军心。 他的话语刚落,身后队员们便开始收拢武器,粒子刃的嗡鸣声逐渐减弱,只剩下设备冷却时噼啪作响的细微声响。 白星海没有立刻回应。他的作战服头盔自动过滤了空气中的异味,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 他的目光穿透了面前交错的红外线和数据屏障,牢牢锁定在走廊尽头那扇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厚重合金门上。 门上没有任何可见的把手或锁孔,只有一块平滑的生物识别面板,此刻已经在一分钟前被他的技术专家远程破解,面板上的指示灯正由红转绿,发出轻微的“滴”声。 按照顶头上司,心悦集团执行董事苏见信的指令,他此行的唯一任务,就是窃取天网公司秘而不宣的“深层量子加密技术”。 这项技术是天网在数据安全领域领先所有对手的基石,一旦到手,心悦集团将在商业竞争中获得无法估量的战略优势。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风险极高、但本质纯粹的商业间谍行动。比拼的是技术、装备、战术和胆量。 直到他抬起手,按在冰冷的门板上,合金门在一阵低沉的液压系统泄气声中,无声地向内滑开。门体移动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腐败的甜腻。 门后的景象,让白星海所有的预案、所有的战术、所有的冷静,都在一瞬间化为齑粉。 那不是服务器室。 映入他光学义眼的是一个巨大的培养仓,数个半透明的圆柱形容器并排竖立,里面盛满了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营养液。而在每一个培养仓的中央,都浸泡着一个……孩子。 她们看起来和自己记忆深处的林寒月一样大,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稚嫩。但她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细长的导管连接着她们的身体,深入体内。 有些孩子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失去了灵魂。 而在最中间的一个培养仓标签上,赫然写着“编号001——林寒月”。 白星海的呼吸骤然停滞,胸腔内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视野边缘的数据流开始出现不规则的跳动,战术地图的绿色光点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星海?怎么回事?里面是什么情况?”雷剑的声音焦急地从耳麦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走廊里的队员们也察觉到了指挥官的异样,纷纷止步,将武器对准了门内未知的区域。 白星海一动不动,他的手指依然搭在冰冷的门框上,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他看到了,在林寒月的培养仓旁边的另一个容器里,一个和他小时候有几分相似的男孩,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正对着他,无声地张着嘴,仿佛在呼救。 这根本不是什么商业间谍行动。 这也不是什么“深层量子加密技术”。 这是什么?地狱吗? 他曾经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在任务中牺牲。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酷,足够强大,能够斩断过去,直面未来。 可当他亲眼看到,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被禁锢在这冰冷的牢笼里,变成某种实验品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全身的肌肉因极度的克制而微微颤抖。 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如同噩梦般的现实。然而,身后合金门发出的沉重闭合声,如同丧钟般在他耳边敲响,宣告着某些东西的彻底终结,也预示着另一场更残酷的风暴,即将开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过去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曾经的纯粹与甘甜,已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彻底玷污。 继续往前走,是一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的无菌手术室。规模比任何一家顶级医院的手术室都要庞大,更像是一个用于解剖某种巨型生物的科幻实验室。 空气冷得像冰,穹顶上,数十盏巨大的无影聚光灯将惨白的光线聚焦于房间中央,让那里亮如白昼,纤尘可见。 中央,一张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解剖台,在聚光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刺眼的金属光泽。 白星海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引以为傲的、经过无数次强化训练的大脑,在看清解剖台上景象的刹那,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空白。时间仿佛被拉长,耳麦里雷剑和其他队员的询问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解剖台上,躺着一个人。 不,不能称之为“一个人”。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而是一场被精心布置的、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展览”。 那是一具被彻底拆解的躯体。 每一个部分,躯干、四肢、内脏,都经过了外科手术般精确的切割与分离,被分别摆放在一个个透明的、盛满了淡蓝色稳定液的容器支架上,围绕着中央的解剖台,如同一个被拆开展示所有零件的、最精密的机械模型。 那些支架的高度和角度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让每一个“部件”都能被清晰地观察和研究。淡蓝色的液体中,有细微的气泡缓缓上升,显示着某种维生或保存系统仍在运作。 白星海的目光呆滞地扫过那些被分离的器官,他的胃部在剧烈地翻搅。他的战术头盔忠实地记录着他的心率,数值正在以一个危险的速度疯狂飙升。 他的视线最终被强行拉扯着,落在了最旁边的一个独立支架上。 头颅被小心地固定在一个环形装置中,面部朝上。一头如墨染的蓝黑长发,在淡蓝色的稳定液中像海藻般无声地漂浮、散开,带着一种诡异而凄美的动态。 那张脸……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林寒月。 他的林寒月。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最深处,发出“滋啦”一声,青烟弥漫,带来了撕心裂肺的剧痛。他那向来如同超级计算机般冷静精准的思维,在这一刻,彻底崩溃,逻辑链条寸寸断裂。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即使双眼紧闭,即使脸色因为浸泡在液体中而显得异常苍白,他也绝不会认错。 他的视线猛地一颤,落在了那具被拆解的躯体旁边,一个被重点关注的“展品”上。 那是一条高度精密的仿生义体,闪烁着金属与碳纤维的复合光泽。无数密密麻麻的、比发丝还细的导线和数据探针,从一个巨大的分析仪器上延伸出来,连接着义体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仿生肌肉束和神经传感器接口,似乎正在对它进行着深度的逆向工程分析。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战术靴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固定住的头颅,疯狂地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不像她的证据。 然而,现实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所有的侥幸和否认击得粉碎。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那双紧闭的、熟悉的眼睑,那长而微翘的睫毛,曾在他无数个梦里轻轻扇动。 他看到了她唇边右侧,那颗细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泪痣。 他曾经取笑过她,说那是她上辈子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舍不得擦掉,结果被她追着打了半个福利院。 他看到了她白皙的脖颈处,那条曾被他无数次取笑为“蚯蚓胎记”的淡红色印记。他记得,每次他这么说,她都会气鼓鼓地用头发遮住,嘴里却说着“这叫幸运印记,你不懂”。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他记忆最柔软的地方,然后狠狠地搅动。 “不……” 一声破碎的**从白星海的喉咙深处挤出。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和解剖台上的那张脸一样惨白。 他的光学义眼捕捉到的数据流彻底变成了混乱的雪花点和乱码,高科技的造物在他此刻所承受的巨大情感冲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星海?星海!你怎么了?听到请回答!” “里面有什么?情况不对!全体戒备!” 雷剑焦急的吼声和队员们的警报声在耳麦里炸开,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片地狱般的纯白,和那片诡异的、漂浮着她长发的淡蓝色。 他想起了那棵老槐树下的阳光,想起了她递过来的那颗红熟的番茄,想起了那句“一切都会是甜的”。 白星海双膝一软,沉重的金属作战靴“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手中的高斯步枪脱手滑落,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发出一连串清脆刺耳的撞击声。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那遥不可及的幻影,手指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无法前进分毫。 那张带着甜美笑容的脸,与解剖台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荒谬和痛苦,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白星海的心脏,疯狂撕扯。 谎言。 全都是谎言。 他猛地睁开眼,光学义眼的数据流在一阵剧烈的闪烁后恢复了正常。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地狱般的纯白。 和他记忆中最珍视的女孩,那堆冰冷的……零件...... ------------ 第2章 童年 意识沉入黑暗。 白星海眼前的纯白实验室,那具被拆解的躯体,那张惨白的脸,都随着他意识的崩塌而扭曲、碎裂。 光学义眼的数据流彻底停止了奔涌,最后残留的画面,是她紧闭的眼睑和那颗熟悉的泪痣。 世界的声音在远去。 雷剑的怒吼,队友的警报,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嗡鸣。 他跪在地上,身体的重量全部消失,灵魂变得轻飘飘的,向上浮起。 穿过冰冷的金属天花板,穿过厚重的混凝土结构,穿过这座囚禁着罪恶与绝望的城市。 最终,他坠入了一片温暖的阳光里。 那句在他耳边回响的“一切都会是甜的”,不再是淬毒的谎言,而变成了带着青草气息的呢喃。 “呼.....呼”,白星海猛地睁开眼睛,梦里惊醒的震动让他一不小心从树上栽倒,落到了地面柔软的草坪上。 “小白!叫你不要老是跑到树上去睡午觉吧!”林寒月一边鼓着嘴,一边帮磕破了额头的白星海抹药。 “我在哪?我不是?欸?寒月!”白星海猛地抱住了林寒月,泪水从眼角滴落。 “余萍!小鱼!快过来呀,小白摔坏脑袋了!“林寒月焦急的跑回了房子里,白星海渐渐缓过神来了。 对啊,这里是象区,未羊城最混乱、最没有秩序的边缘地带。 这里是企业的管辖盲区,联盟法律的真空地带。 高耸入云的全息广告牌在这里变成了斑驳脱落的铁皮,磁悬浮车道在这里断裂成废弃的钢铁森林。 垃圾堆成了山,污水汇成了河。 然而,在这样一片废墟般的土地上,却有一个地方,始终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象区福利院。 它的名字听起来很正式,实际上只是一栋三层高的破旧小楼,外加一个被高墙围起来的院子。 院墙的白漆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砖体,一道巨大的裂缝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墙顶,像一道干涸的河床。 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紫色小花,给这片灰败增添了唯一的色彩。 福利院的大门是两扇沉重的铁栅栏,其中一扇已经歪斜,另一扇的中间少了一根栏杆,留下一个刚好够瘦小的孩子钻进钻出的空隙。 院子里的地面坑坑洼洼,一到雨天就积满了水洼。 但孩子们总有办法让这里变得有趣。 他们在空地上用石头画出格子玩跳房子,在唯一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挂上用废旧轮胎做的秋千。 院子的角落,靠近厨房后门的地方,被开垦出了一小块菜地。 那是整个福利院最宝贵的地方。 此时,午后的阳光正好,四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那片菜地忙碌。 “星海,你快看,这片叶子怎么黄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焦虑。 林寒月蹲在菜地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番茄苗的叶子。 她今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裙摆上还打着一个不太美观的补丁。 她的头发不长,刚刚及肩,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 她的眉头轻轻皱着,看着那片有些发蔫的叶子,眼神里满是心疼。 这些番茄苗是她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种子,一点点培育出来的。 对她来说,它们就像自己的孩子。 白星海走过来,蹲在她身边。 他比同龄的孩子要高一些,也瘦一些,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仔细看了看那片黄叶,又翻到叶子背面,伸出手指捻了捻。 “不是生病,是缺水了。”他做出判断,“昨天太阳太毒,我们浇的水不够。”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在福利院这群孩子里,他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那怎么办?水井里的水不多了,院长婆婆说要省着点用。”林寒月更加发愁了。 “我有办法。”白星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他看向不远处,一个正在跟一只蚂蚱较劲的壮实男孩。 “路武禹!” 那个叫路武禹的男孩猛地回头,他皮肤黝黑,理着一个板寸头,看起来比白星海还要壮硕。 “干嘛?”他瓮声瓮气地问,手里还捏着那只拼命挣扎的蚂蚱。 “别玩了,去厨房提一桶淘米水过来。”白星海指挥道。 “淘米水?那玩意儿能浇菜?”路武禹一脸怀疑。 “能,里面的养分比清水多。”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说话的是个女孩,她叫紫余萍。 她没有参与劳作,而是坐在一旁的台阶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封面都快掉下来的旧书。 她戴着一副用胶带缠着镜腿的黑框眼镜,镜片很厚。 她看起来文文静静,不爱说话,但每次开口,总能说到点子上。 路武禹撇撇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把蚂蚱一扔,拍拍屁股站起来,朝着厨房跑去。 他对白星海的话向来是信服的,再加上紫余萍的确认,他便不再怀疑。 这就是他们四个人,缺一不可。 很快,路武禹就提着一个半满的木桶回来了,淘米水浑浊,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来了来了,小心点,重死了。”他嚷嚷着,把木桶“咚”的一声放在地上。 白星海拿起一个破了一半的葫芦瓢,舀起水,小心地浇在每一株番茄苗的根部。 他动作很慢,很仔细,确保每一滴水都能渗入干燥的土壤。 林寒月蹲在他旁边,紧张地看着,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小番茄,快喝水,喝饱了水,快快长大。” 路武禹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你跟它们说话,它们能听懂吗?” “当然能!”林寒月立刻反驳,脸颊气鼓鼓的,“你对它们好,它们就知道,结出来的果子就会特别甜!” “切,迷信。”路武禹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拿起另一个破碗,学着白星海的样子,笨拙地帮忙浇水。 紫余萍从书本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着他们三个。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浇完了水,四个孩子并排坐在菜地边的田埂上。 太阳西斜,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星海,你说,它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果?”林寒月满怀期待地问。 “快了。”白星海看着那些重新变得精神的番茄苗,“再有半个月,应该就能看到青色的果子了。” “太好了!”林寒月高兴地拍手,“等第一个番茄熟了,我们四个分着吃!” “那得有多大?够我们一人一口吗?”路武禹摸着肚子,他永远都在饿。 “肯定够!”林寒月信心满满,“我会让它长得很大很大,像院长婆婆的拳头那么大!” “吹牛。”路武禹不信。 “才没有!” “就有!”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白星海开口了。 “等它熟了,我们把它切成四块,一人一块,保证公平。” 他一发话,路武禹和林寒月立刻就不吵了。 “那说好了,第一块归我,我力气出得最多!”路武禹立刻宣布所有权。 “不行,应该给寒月,苗是她种的。”白星海说。 “对,给寒月。”紫余萍附和道。 林寒月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们一起吃,第一口大家一起吃才对。” 她看着自己的三个伙伴,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只要我们在一起,吃什么都是甜的。” 日子就在这样的吵闹和期盼中一天天过去。 福利院的生活很苦。 食物永远不够吃,衣服永远是带补丁的。 冬天没有足够的被子,夏天没有风扇。 但对于他们四个人来说,只要聚在一起,这些苦似乎就都被冲淡了。 白星海会带着他们去垃圾山里淘宝。 他能准确地从一堆废铜烂铁里,找出还能用的电子元件或者可以换点钱的稀有金属。 每一次,他都像一个凯旋的将军,带着战利品回来。 路武禹则是他们的守护神。 福利院里孩子多,摩擦难免。 每当有大孩子想欺负他们,或者抢他们的东西时,路武禹总是第一个冲上去。 他打架不要命,像一头小小的蛮牛,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再惹他们这个小团体。 紫余萍是他们的知识库。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书,天文地理,机械原理,什么都看。 白星海从垃圾山里捡回来的东西,很多都要靠她来辨认。 她还能用最简单的材料,做出一些有用的小玩意儿,比如一个可以聚焦阳光点火的放大镜,或者一个简易的滤水器。 而林寒月,是他们所有人的温柔乡。 她会把省下来的半块黑面包,塞给打架受伤的路武禹。 她会用攒了很久的布头,给紫余萍的书做一个漂亮的封皮。 她会在白星海因为思考过度而头疼的时候,用小小的手,轻轻帮他按压太阳穴。 她像一束微弱但温暖的光,照亮了他们贫瘠的童年。 终于,在一个清晨,林寒月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 “结果了!结果了!” 三个男孩从床上弹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冲到了院子里。 紫余萍也放下了书,快步跟了出去。 在最中间那株长得最茁壮的番茄苗上,一颗青色的小果子,正藏在叶子下面,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它像一颗小小的、绿色的宝石,凝聚了他们所有的希望和汗水。 四个人围着那颗小小的果子,看了整整一个上午。 路武禹想伸手摸一下,被林寒月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不许碰!会把它碰掉的!”她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 从那天起,看护番茄就成了他们最重要的事。 他们轮流守着,防止被鸟偷吃,也防止被其他嘴馋的孩子摘掉。 那颗青色的果子在他们的注视下,一天天长大,颜色也由青转黄,再由黄转红。 当它变得像一颗饱满的红宝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时,所有人都知道,收获的时刻到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 林寒月用白星海磨好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神圣的仪式感,将那颗番茄从藤上割了下来。 她把它捧在手心,像捧着全世界。 四个孩子跑到老槐树下,坐在树荫里。 林寒月用他们存了好几天的清水,把番茄洗得干干净净。 红色的果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来,切吧。”她把番茄和刀递给白星海。 白星海接过,没有犹豫,精准地在番茄上划了两刀,把它分成了均匀的四块。 红色的汁水顺着刀刃流下来,散发出浓郁的甜香。 路武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都看直了。 白星海把第一块递给林寒月。 林寒月摇摇头,拿起那一块,又用刀从中间切开,一半给自己,一半递给白星海。 “我们一起。”她说。 然后她又把另一块分给了路武禹和紫余萍。 四个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小牙红色的番茄。 他们看着彼此,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吃吧。”白星海说。 四个人同时把番茄送进嘴里。 一股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那味道,比他们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 那是阳光的味道,是汗水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 “甜吗?”林寒月眯着眼睛问,嘴边还沾着一点红色的汁水。 “甜!”路武禹含糊不清地回答,他已经把自己的那份咽了下去,正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手里的。 紫余萍也点点头,镜片下的眼睛亮晶晶的。 白星海看着林寒月,看着她唇边那颗小小的泪痣,看着她弯成月牙的眼睛。 他也笑了。 “嗯,很甜。” 林寒月把剩下的一点点也吃完,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靠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仰头看着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金色光斑。 “以后,我们每年都种番茄。” “好。” “等我们长大了,离开这里,我们要找一个有很大院子的地方。” “好。” “院子里,我们种满番茄,还有黄瓜,还有玉米……我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好。” 白星海看着她充满憧憬的侧脸,一次又一次地回答。 他觉得,只要能看着她这样笑,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星海,”林寒月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 她伸出沾着泥土的小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白星海的脸。 “一切都会是甜的。” 她的话语,像一颗种子,落进了白星海的心里。 在那一刻,他坚信不疑。 ------------ 第3章 钢铁上的绿色补丁 乌尔历1095年,夏末。 十一中的足球场,从高空往下看,像是一块被打在城市钢架混凝土森林里的绿色补丁。 城市上空,悬浮磁轨交错纵横,穿梭的列车如金属的游鱼,在固定的航道上悄无声息地滑行,折射出冰冷的科技光芒。但此刻,这片小小的绿色,却成了路武禹整个黯淡青春里,最闪耀的舞台。 终场哨声还未吹响,但胜负已定。比分牌上刺目的“3:2”像一团火焰,灼烧着对手的眼睛。 路武禹胸腔剧烈起伏,汗水像溪流一样从额角淌下,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滴落在被汗水浸透的廉价球衣上。他能闻到自己身上汗水、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气息,这味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真实与酣畅。 十八岁的白星海四人,是这座资源匮乏的福利院里,极少数的能一路挣扎着考上高中,并且坚持到现在的“幸存者”。 他们就像是在贫瘠土地上挣扎求生的韧草,任何一丝阳光雨露,都足以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而这场球赛的胜利,就是他们期盼已久的甘霖。 他们就读的十一中离象区很远,悬浮列车是连接这两个割裂世界的唯一纽带。 每天清晨和傍晚,当列车平稳地滑过城市上空时,车厢内总会形成一道无形的墙。 一边是穿着光鲜、佩戴着最新款个人终端的富家子弟,他们谈论着哪家新开的虚拟现实会所更值得体验;另一边,则是他们这些靠着“福利名额”上学的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默默地坐在角落,与那份喧嚣与繁华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隔阂。 白星海其实并不喜欢上学。对他们而言,学校并非传道受业的圣地,而是一个浓缩了的社会缩影。 他们所在的班级被称为“自考班”,并非因为天赋异禀,而是因为这个班的所有学生,都是靠着自身努力考上来、享受免费教育的“底层幸运儿”。 这个称呼本身就带着施舍的意味。这里是学校里的孤岛,承载着他们改变命运的希望,也烙印着无法摆脱的阶级屈辱。 “传球!小鱼!”紫余萍站在场边,双手拢在嘴边,声音不大却能奇异地穿透嘈杂的呐喊,清晰地传到路武禹的耳朵里。她的心跳得和场上的奔跑一样快,手心攥出了汗。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场上奔跑如风的身影,不知曾几何时,记忆中那个总跟在她身后,需要她分出半块面包保护的小小身影,已经能够在球场上独当一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路武禹听到了,但他没有传。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在福利院里沉默寡言、习惯忍耐的“鱼”。 在球场上,他像一头被激发了凶性的雄狮。他带着球,硬生生从两名防守队员的夹缝中撞了过去。 他的球技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野,但那股不顾一切、向死而生的冲击力,让他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突出。 比分牌最终定格在3:2,他们这支由“自考生”组成的杂牌军,意外地战胜了以唐益为首的一众体育特长生。 终场哨声吹响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紧接着,路武禹这边的孩子们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呼。他们冲进场内将路武禹,一次次奋力地抛向空中。 “赢了!我们赢了!” “路武禹牛逼!” 欢呼声震耳欲聋。路武禹在空中张开双臂,闭着眼,享受着这仿佛触摸到云端的荣光。每一次被抛起,他都感觉自己挣脱了地心引力,挣脱了“福利院”和“自考班”的标签,他只是他自己,一个胜利者。 每一次下落,又被同伴们温暖而有力的手臂接住,那种被集体接纳和认可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他下意识地看向场边的紫余萍,在被抛到最高点时,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仿佛在用口型无声地说:看,我做到了。紫余萍也回以灿烂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砰!”一声巨响。 唐益一脚踹翻了场边的矿泉水箱,装满水的塑料瓶四散滚落。 他的脸色铁青,汗水黏着几缕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贴在额前,显得格外狼狈。那双总是带着傲慢和戏谑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几乎要溢出的羞愤与暴戾。 他身边那几个穿着名牌运动服的跟班,也个个面色不善,缓缓围了上来。 这场比赛的胜负,不仅关乎荣誉,更决定着谁能代表十一中去参加含金量极高的高中足球联赛。 对于唐益这样的体育生而言,一次联赛的优异经历足以在未来的履历上镀上一层厚金,为他申请名牌大学的体育特长生资格铺平道路,这背后节省的,是不下十万的联邦币。 而现在,这一切都被他眼中的一个“福利院杂种”给毁了。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奇耻大辱。 “走了,武禹。”紫余萍快步跑过来,一把拉住刚被放下的路武禹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恐惧和颤抖。她太了解这种富家子弟的德性,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迅速冷却。 狂欢的孩子们也终于意识到了气氛不对,欢呼声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迅速低落下来,被一种不安的寂静所取代。 路武禹从同伴的肩头跳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能感觉到紫余萍拉着他的手冰冷而用力。他强行压下心中升起的不安,故作轻松地说:“怕什么,赢球还不让高兴了?” 他试图带着大家离开,但唐益一行人已经如同墙壁般,堵住了球场通往更衣室的唯一出口。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道横亘在他们回家路上的栅栏。 “路武禹,可以啊。”唐益缓缓走上前,他的步伐很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他伸出食指,一下,一下,用力地戳着路武禹汗湿的胸口。那力道不轻,带着极强的侮辱性。“野狗就是野狗,踢球都他妈靠咬啊!” 路武禹的身体瞬间绷紧,攥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胸口被戳中的地方传来阵阵痛感,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对方眼神中那种赤裸裸的轻蔑。 紫余萍死死拉住他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用这种方式阻止他即将爆发的冲动。 “赢了就是赢了,输不起?”路武禹抬起头,迎上唐益的目光,毫不退缩。 “输不起?”唐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老子会输不起?下周的联赛对你们这些杂种来说赢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们,意味着实打实的前途和资源!你他妈知道一次联赛资格能省下多少钱吗?那是你这种人在回收站捡一辈子垃圾都赚不到的数目!” 他的目光越过路武禹,恶意地、一寸寸地扫过被路武禹下意识护在身后的紫余萍,嘴角勾起一抹更加恶毒的笑容,“还是说,你们平时在福利院捡主人剩下的饭吃多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名贵品种了?以为赢了场球,就能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烧得通红的尖刀,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路武禹所有的心理防线。侮辱他,他可以忍;但侮辱紫余萍,侮辱那个给予他们温暖、被他们视为“家”的福利院,不行! “你他妈再说一遍!” 路武禹的理智在这一刻被怒火烧成了灰烬。他猛地挥拳,身体的动作甚至快过了思考。那凝聚了他愤怒和屈辱的拳头,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破风的呼啸,狠狠砸向唐益那张充满讥讽和轻蔑的脸。 场面瞬间失控。唐益没料到路武禹敢真的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拳打得眼冒金星,鼻血瞬间喷涌而出。 “操!给我打!”唐益的跟班们反应过来,怒吼着一拥而上。 两边的人扭打在一起,但路武禹这边的人无论在人数、体格还是打架经验上都处于绝对劣劣势。他们只是些常年营养不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意志读书的孩子,而对方,是体格健壮的体育生。 几乎是一个照面,自考班的孩子们就被冲散,淹没在拳脚之中。 路武禹却像疯了一样,他眼中只有唐益。他完全不顾落在自己背上、腿上的拳脚,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疯狼,只盯着唐益一个人打。他打架毫无章法,全是街头斗殴中练就的狠招,招招都往要害招呼。唐益虽然人高马大,一时竟也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揍得鼻血长流,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小武!住手!”白星海好不容易从外围挤进混乱的人群,他没有参与斗殴,而是焦急地寻找着路武禹。 看到状若疯虎的路武禹,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后面抱住他,在他耳边用压抑到极致的声音低吼:“小武,别冲动!清醒一点!他爸是‘同心圆’的会长唐鳌!” “操!路武禹!”唐益捂着血流不止的脸,鲜血从指缝里渗出,让他看起来分外狰狞。 他色厉内荏地嘶吼道,“你死定了!我告诉你,你,还有你这个福利院的小**,在未羊市内都混不下去了!老子不弄死你就不姓唐!” “同心圆”三个字,像一盆零下几十度的冰水,兜头浇在了路武禹和他所有同伴的头上。刚刚还沸腾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盘踞在象区阴影里的庞然大物,是连见多识广的婉姨提起时都要讳莫如深的黑帮巨擘。 “同心圆”控制着象区乃至未羊市内地下世界的诸多产业,他们的触手无处不在。 惹上他们,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意味着你走在任何一条小巷都可能被人拖进去打断腿,甚至可能危及福利院里所有人的安全。 路武禹那被怒火烧灼的理智瞬间回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恐惧。他不是怕自己,而是怕连累所有人。 他一把推开还在疯狂叫嚣的唐益,赤红着双眼嘶声道:“有本事就冲我来!跟他们没关系!” 随即,他猛地拉起还处于震惊和恐惧中的紫余萍,对那些同样面色惨白的同伴喊了一声“快跑!”,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球场,将身后那恶毒到极点的怒骂和诅咒远远甩在风中。 在同样脸色凝重的白星海的带领下,他们穿过熟悉的街巷,一路狂奔,最终躲到了象区边缘的一处废弃车辆回收站。 这里是城市的墓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陈年机油和塑料燃烧后的刺鼻气味。 巨大的报废悬浮车、公交车、货车的金属骨架如同远古巨兽的骨骸,在昏黄的夕阳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几个少年少女的身影在这些钢铁巨兽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 路武禹靠在一辆锈迹斑斑的公车骨架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像是要炸开一般剧烈起伏。他脸上挂了彩,嘴角破裂,渗出的血带着铁锈味。 他后悔自己的冲动,那短暂的胜利荣光,换来的却是将伙伴们都拖入险境。他不仅连累了紫余萍、白星海,还可能把整个福利院都推到了悬崖边上。 “别怕,”他强作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无法抑制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我一人做事一人担。等等你们就回福利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我去找他道歉,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说出“道歉”两个字时,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们最近都小心点,放学直接回福利院,千万别落单。” 紫余萍一言不发,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手帕,拧开一瓶他们在胜利后都舍不得喝的矿泉水,蘸了点宝贵的清水,小心翼翼地、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伤口和血迹。 她的手指冰凉,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武禹,要不……我们告诉婉姨吧?”她终于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她在象区认识一些人,人脉很广,她一定有办法的。” “不行!”路武禹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吓了紫余萍一跳。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缓了语气,但态度依然决绝,“这件事不能让婉姨知道!‘同心圆’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把她牵扯进来,只会害了她,害了整个福利院!” 他看着紫余萍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心中一痛,伸手想去碰碰她的脸,却又因为自己手上的污迹而缩了回来。他低声道:“对不起,小萍,是我……是我太冲动了。” 白星海一直沉默着,他靠在另一截车架上,他比路武禹更冷静:“道歉?小武,你太天真了。唐益那种人,要的不是道歉,是脸面。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丢了那么大的脸,他不会接受道歉的,他要的是报复。” 白星海的话将路武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敲得粉碎。 废车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远处城市传来模糊而遥远的嗡鸣。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了,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迅速笼罩了这片钢铁坟场,也笼罩了几个少年少女的心。 ------------ 第4章 是意外吗?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了未羊市内由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天际线。中心环的霓虹开始次第闪烁,勾勒出这座都市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错综复杂的立交桥如同巨兽庞大身躯内盘根错节的血管,川流不息的车灯便是其中滚烫沸腾的鲜血。 唐益坐在疾驰的豪华轿车后座,价值不菲的真皮座椅散发出淡淡的奢华气息,但这气息此刻却无法安抚他分毫。 鼻梁上传来的尖锐而持续的抽痛,不断刺激着他本就暴戾的神经。每一次细微的颠簸,每一次刹车时的惯性前倾,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车窗玻璃冰冷,映出他因愤怒和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庞。然而,比起生理上的剧烈不适,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份屈辱感。 被一个福利院的野种,一个他平日里连正眼都不屑于瞥一下的底层蝼蚁,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打断了鼻梁! 这消息要是传开,他在学校里苦心经营的威信,在那个由金钱和背景堆砌起来的圈子里仅存的脸面,都将荡然无存,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他能想象到那些平日里奉承他的狐朋狗友们,会如何用嘲弄的眼神看他,那些他一直鄙夷的“穷鬼”们,又会如何幸灾乐祸。 “路武禹……福利院……”他从紧咬的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最新款的智能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阿荡,是我。”电话接通,唐益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带着难以压抑的怒火,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愤怒而加剧的心跳声。 “帮我一个忙……查清楚象区那个破福利院的所有底细。我要知道他们所有人的信息,尤其是那个叫路武禹的,还有他身边那几个……” 他顿了顿,仿佛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血腥报复场景,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快意,这快意如同毒蛇的信子。“你……你帮我把路武禹和他身边那几个福利院的一起绑了!什么叫做不合规矩?在象区,我爹不就是规矩吗!” 他听着电话那头似乎在询问什么,语气急促地打断:“什么?这点小事还要跟我爸说?别废话了!那你帮我把路武禹一个人绑过来总行了吧” 他粗暴地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的亮光骤然熄灭,黑暗重新将他包裹。 他烦躁地猛地摇下车窗,让窗外喧嚣的晚风和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灌进来,冲散心头燃烧的戾气。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辆性能卓越的豪华座驾,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牵引。它如同被命运之线操控的木偶,缓缓驶入一条由偶然事件精密编织而成的陷阱。 与此同时,在前方高架桥的上方,一座尚未完工的摩天大楼的施工现场,夜间的紧张作业仍在继续。 巨大的塔吊在刺眼的探照灯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吊臂缓缓地、一丝不苟地将一块面积足有十平方米的巨型玻璃幕墙提升至高空。 幕墙表面反射着下方都市璀璨却又疏离的灯火,在漆黑的夜空中仿佛一块悬浮的黑色宝石,散发着危险而诱人的光泽。 在塔吊的操作室内,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阿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操纵杆和下方对讲机里传来的指令。 突然,一阵尖锐而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和工作的专注。 是他老婆打来的,语气焦急,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说孩子突然发起了癫痫,全身抽搐不止,让他赶紧回家。 阿力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地面注意,我家里有急事!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赶快把这块玻璃吊上去固定好!”他对着对讲机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焦急而显得有些沙哑变形。 “力哥,这……这风好像变大了!不太安全啊!咱们还是稳定点,按规程来吧!”对讲机里传来地面人员略显担忧的劝阻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对潜在危险的警惕。 “就他妈加快几分钟!我孩子等不了了!”阿力几乎是咆哮着回应,家庭的担忧彻底压倒了对严苛规程的敬畏。 他已经无法冷静思考,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回家。 就在他这稍显匆忙的操作瞬间,吊臂某个至关重要的精密液压锁止阀,因为长期处于高负荷的运行状态,内部的金属结构终于不堪重负,未能完全地啮合到位。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距离工地不远处的一座交通枢纽控制中心内,一场同样微小却同样致命的故障正在发生。 其中一个负责该路段交通信号灯循环控制的老旧服务器机柜里,一块承载着关键指令的电路板上,一个不起眼的电容,同样因为长期处于高负荷运转状态,终于达到了其物理极限。 它发出了微不可查的“滋啦”一声轻响,发生了一次极其短暂的内部短路。 这个发生在电子元件层面的硬件故障,导致信号灯系统在处理下一个指令循环时,产生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又无比关键的异常。 原本应该按照精确倒计时结束的红灯,在即将切换为绿灯前的最后三秒钟,突然发生了一次微小的异常闪烁。 这短暂得如同鬼魅一闪的“绿灯”,被唐益那辆配备了先进智能辅助驾驶系统的豪华轿车精准地捕捉到了。 车辆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个异常的信号,内置的预设算法在瞬间判定为有效的通行指令。基于这错误的判断,系统自动解除了部分速度限制,并进行了加速。 与此同时,在唐益车辆旁边的车道上,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型卡车正压着红灯的最后几秒加速通过。 卡车司机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车道那辆轿车突然加速的异动,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踏板,同时猛地向反方向打转方向盘,试图避开这个可能发生的碰撞。 这一系列看似微不足道、毫无关联的偶然事件——一位父亲为了救治病危孩子的焦急心情,一个在高负荷下疲劳失效的液压阀门,一个交通信号灯系统的短暂电子错误,在这一刻,被一条残酷的因果链条精准地串联了起来。 它们如同多米诺骨牌,层层传递。 “咣当——!” 一声刺耳至极、仿佛能撕裂夜空的金属扭曲声猛然爆发!重型卡车因为司机慌乱中的急刹车和猛打方向盘,庞大的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发生了失控的侧滑。 车轮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如同山体滑坡般不可阻挡,巨大的车厢如同被挥舞的巨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向着唐益乘坐的轿车横扫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唐益豪华轿车上那套昂贵的人工智能紧急避险系统瞬间被激活。 基于车辆传感器收集到的海量数据和复杂的运算算法,引擎发出了短暂而急促的咆哮声,车身猛地向右侧——紧贴着工地临时搭建的护栏方向——进行了一次迅猛至极的平移。轮胎发出尖利的摩擦声,车身剧烈倾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卡车车头那毁灭性的一击。 唐益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离心力将他死死压在座椅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和卡车司机绝望的惊呼。 当车辆终于稳定下来,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庞大的卡车车厢擦着自己轿车的尾部,重重地撞进了工地的隔离栅栏,激起漫天飞扬的尘土和碎屑。 他惊恐万分地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劫后余生的狂喜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脸上就露出了庆幸的表情。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刚刚经历的这场看似惊险却最终成功的“避险”,恰恰是那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中,最为关键、也最为致命的最后一步棋。 就在唐益的轿车完成惊险侧移的同时,上方近百米的高空,那块巨大的玻璃幕墙,因为刚才卡车撞击工地护栏产生的剧烈震动,以及操作失误导致的轻微晃动,原本作为保险措施的副钢索卡扣,在承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扭力后,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骤然崩断! 失去了这最后一道至关重要的束缚,巨大的玻璃幕墙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平衡。它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庞大的体积蕴含着毁灭性的动能,以及自身沉重如山的重量,如同被遗弃的天神之剑,从近百米的高空垂直坠落!死亡的阴影,以一种超越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瞬间笼罩了下方的一切。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能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的巨响猛烈爆开,瞬间压过了城市街道上所有的喧嚣与嘈杂。那块沉重的玻璃幕墙,如同降临凡间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墓碑,精准地砸落下来。 它以一种无可匹敌的蛮力,瞬间将那辆刚刚完成惊险避险的豪华轿车彻底拍扁! 坚固的车身在巨力面前如同脆弱的纸片,被轻易撕扯成一堆扭曲变形的废铁。车内的血肉、座椅、电子元件、安全气囊碎片,与无数锋利的玻璃碴混合在一起,如同一次小型爆炸,向着四面八方猛烈发射,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周围的车辆、桥体护栏以及地面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声响。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不容人有丝毫反应。 唐益脸上那抹刚刚浮现的庆幸,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完全舒展,他的意识,连同他的身体,在这场由无数个微小“巧合”精心编织而成的意外中,被彻底化为乌有。 ...... 第二天清晨,象区福利院那间总是弥漫着淡淡霉味和食物气味的食堂里,弥漫着一种比往常更加压抑的气氛。 路武禹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坐在掉漆的木制餐桌前,食不知味地啃着冷掉的馒头。他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各种可能应对“同心圆“报复的方案,每一个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如同纸糊的城墙。 突然,食堂那台外壳泛黄、画面不时闪烁的老旧电视机里,插播了一条本地紧急新闻。 女主播用沉痛而公式化的声音报道:“……昨夜我市中心环高架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初步调查原因系高空施工坠物引发多车连环相撞,目前已确认造成二人死亡,多人受伤……遇难者包括我市知名企业家唐鳌先生之子唐益及其专职司机……事故具体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哐当!“路武禹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在满是污渍的水泥地面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打着马赛克却依然能看出惨烈轮廓的车祸画面,以及新闻旁边配的唐益那张在学校里不可一世的、如今却已成遗照的照片。 死了? 唐益……死了?昨天还指着他的鼻子,扬言要让他和整个福利院消失的人,一夜之间,就这么死了?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顺着脊椎爬满了他的全身,让他如坠冰窟。预期的狂风暴雨没有来,来的却是施暴者离奇暴毙的死讯。 这非但没有带来丝毫解脱和庆幸,反而像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巨手,骤然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唐益恶毒的威胁,想起了“同心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想起了唐鳌——那个未羊市内地下世界传说中睚眦必报的皇帝。 他会相信这仅仅是一场意外吗?他滔天的怒火和丧子之痛,会倾泻到谁的头上?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是……是不是他?“紫余萍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路武禹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只觉得自己和紫余萍,乃至整个福利院,仿佛突然落入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中。 网的彼端,那个操纵着一切的存在,其意图和力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让他感到一种渺小如蝼蚁般的战栗。 这场吞噬了唐益的“意外“,真的只是一连串不幸到极点的巧合吗? 昏暗的食堂里,只有电视新闻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这场离奇的事故细节,而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已经悄然浸透了少年们的心,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 第5章 对峙 夜色在象区边缘的废弃工业区里凝成了固态的黑暗,吞噬着声音与光线。 路武禹和紫余萍并肩走在回福利院的必经之路上,路灯昏黄,光线勉强穿透污浊的灯罩,将他们的影子在坑洼的地面上拉得忽长忽短。 两道黑影从阴影角落里钻出来的,路武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散发着霉味的粗糙麻袋已经兜头罩了下来,勒得他颈脖生疼,几乎窒息。 紧接着,后颈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他闷哼一声,意识瞬间模糊,便被几只有力的大手死死钳住双臂,双脚离地,被粗暴地进了一辆散发着机油和烟草味道的破旧面包车。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轮胎摩擦着地面,车辆迅速驶离,尾灯像野兽猩红的眼睛,在巷口一闪,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深处。 “小鱼!“紫余萍的尖叫被恐惧掐断在喉咙里,她眼睁睁看着那辆面包车如同怪物般吞噬了同伴,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般攫住了她,让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白星海刚刚结束电子社团的活动,背着装满工具和零件的背包走在回福利院的路上,远远便看到紫余萍瘫坐在地的异常身影。 “星海……路武禹他……他被抓走了!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车牌是D……” “别慌,听我说!”白星海反手抓住紫余萍冰冷的手腕,声音沉稳有力。 “你立刻回福利院,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如果我两个小时内没有联系你,你就用我们之前准备的加密线路报警,只说有朋友失踪,不要提‘同心圆’。记住,你的安全是第一位!” 白星海没有丝毫迟疑。他脑中飞速运转,紫余萍提供的部分车牌、车辆型号、以及唐益死后“同心圆”必然的报复行为,三条线索瞬间交织成一张指向明确的地图。 他没有选择大路,而是穿梭在象区迷宫般的小巷里,根据面包车可能的行驶路线和黑帮习惯的藏匿地点,不断排除错误选项,修正前进方向。 在一处堆满废弃集装箱的货运中转站,他发现了那辆黑色面包车。车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但地面上新鲜的轮胎印和几滴尚未凝固的血迹,暴露了新的踪迹。他循着痕迹,潜入一条更深的巷道。 巷子尽头,路武禹正背靠着满是涂鸦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 他挣脱了束缚,但也被三四个手持钢管的街头混混围在中央。“小杂种,还挺能打?”领头的混混吐了口唾沫,脸上带着狞笑。 路武禹低吼着,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白星海从二楼的消防梯上悄无声息地跃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断裂的金属水管。 他落地的瞬间,水管带着破风声,精准地击中一个混混的手腕,对方惨叫一声,钢管脱手飞出。 “星海!”路武禹又惊又喜。 “两个人,背靠背!”白星海低喝一声,两人瞬间形成了防御阵型。他们之间无需多言,常年培养的默契在这一刻化作了坚硬的盾牌。 路武禹负责正面冲撞,用蛮力撕开防线;白星海则如同鬼魅,总能在最刁钻的角度发动攻击,每一次出手都直指对方的弱点。几分钟后,三四个混混便哀嚎着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然而,胜利的喜悦尚未升起,巷口便被两个身影堵住了。 左边的是个肌肉贲张的壮汉,他活动着手腕,发出“咔咔”的骨骼爆响,眼神里满是嗜血的残忍。 右边的男人则截然相反,身形精悍,站姿如松,轻松地活动着手腕和脖颈,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娱乐,”阿荡,下手轻一点。“ 路武禹怒吼一声,主动迎了上去,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轰向阿荡的面门。然而,阿荡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只是微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同时手肘如同一柄重锤,闪电般击中路武禹的侧腰。 “咚!”那是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路武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内脏仿佛被瞬间搅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便软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白星海瞳孔骤缩。那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和速度!阿荡肘击的瞬间,他甚至看到对方手臂的肌肉纤维以一种非自然的形态瞬间绷紧、膨胀,仿佛内部有某种机械装置在辅助发力。 不等他细想,另一道身影已经到了眼前。 白星海下意识地挥舞水管格挡,但阿毅只是伸出左手精准地握住了高速挥来的水管。 “咔嚓!”金属水管应声而断。 白星海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抽身后退。但阿毅的手掌已经如影随形,扣向他的脖颈。白星海猛地矮身,试图以一个扫堂腿破坏对方的平衡。 然而,阿毅膝盖微微一屈,便让白星海的攻击落空,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闪电般下探,五指成爪,精准地锁住了白星海的肩胛骨。 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白星海只觉得半边身体瞬间麻痹,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他被阿毅单手提起,像一只被捏住翅膀的鸟,毫无反抗之力。 “带走。”阿毅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如同在下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 …… 冰冷的头套被猛地扯下,刺目的光线让白星海瞬间眯起了眼睛。适应光线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密室。 没有想象中的血腥与刑具,这里更像一间昂贵的私人书房,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旧书混合的厚重味道。 路武禹被扔在角落,依旧昏迷不醒。而书房中央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盛满了足以将人溺毙的悲伤与寒意。 他就是唐鳌。 ”老板,人带到了。“阿毅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说完就退到了唐鳌身后,跟一个老者并肩站立。 唐鳌的手中,正摩挲着一张照片——那是唐益在足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昨天下午,在十一中,是他打断了我儿子的鼻梁。”唐鳌的声音很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起眼,视线如刀,落在白星海身上。 “是我们打的,”白星海强行压下心脏的狂跳,迫使自己直视那双眼睛,“但起因是他羞辱我们在先。” “他羞辱你,你就打断他的鼻梁。他死了,我是不是就该杀了你?” 唐鳌将照片轻轻放下,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沉重的仪式感,“你们的恩怨,本该由你们自己了结。但现在,他死了,死于一场‘意外’。警察说,是高空坠物,是巧合。你信吗?” “我不信。”白星海回答得斩钉截铁。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和唐鳌的每一句话。恐惧是无用的,唯有逻辑才能找到生路。 “很好。”唐鳌站起身,踱步到白星海面前,巨大的身影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我的人查到,车祸发生前,我儿子最后一个电话,就是吩咐阿荡,要去‘处理’你们。然后,他就死了。” “我们没有能力策划这一切。”白星海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新闻上说,这一场由塔吊故障、交通信号灯短路、重卡司机失误、以及您儿子座驾的智能避险系统共同构成的‘意外’,这需要调动城市监控、侵入交通系统、甚至对机械进行精准破坏的能力。我们只是两个福利院的孤儿,我们做不到。” 他顿了顿,迎着唐鳌审视的目光,抛出了自己的判断:“而且,我们的动机是自保,是躲避您的报复。杀了唐益,只会让您的怒火彻底烧向我们,这不合逻辑。我相信,您内心里也觉得不是我们做的。您把我们抓来,不是为了复仇,而是想利用我们。” 唐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化为冷酷的欣赏。“利用?” “是的,”白星海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但语气却愈发坚定。 “凶手隐藏在暗处,能做到这一切,说明他的能量远超想象。您如果动用‘同心圆’的力量去查,必然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而我们,两个在明面上与唐益有直接冲突的‘嫌疑人’,就像被扔进水里的诱饵,是最好用,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棋子。您想让我们去把那个藏在水下的‘鱼’给钓出来。” 密室陷入了死寂。唐鳌凝视着眼前这个瘦弱却异常镇定的少年,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 良久,他缓缓开口:“我给你三天时间,权叔,把资料给他。” 唐鳌身后的老者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走到白星海身边递给了他。 “这是警方内部的初步事故报告,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细节。三天,72小时。找到证明你们清白的证据,或者,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唐鳌的目光转向角落里昏迷的路武禹,声音变得冰冷刺骨:“他会留在这里。三天后,如果你带不回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把他从未羊市内最高的楼上扔下去,为我儿子陪葬。” 门开了,阿毅像拎小鸡一样将白星海拎起,拖了出去。 当白星海被扔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时,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他捡起脚下那份薄薄的报告,纸张的边缘仿佛带着锋利的刀刃。72小时的倒计时,如同一副无形的绞索,已经悄然套上了他的脖颈。 ------------ 第6章 现场疑云 夜风裹挟着城市喧嚣的余温,吹过十一中的校门。 铁栅栏在路灯下投射出牢笼般的阴影,将两个焦灼等待的身影笼罩其中。 紫余萍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掌心,林寒月站在她身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 当白星海的身影从街巷的阴影中浮现时,紫余萍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星海!路武禹呢?你找到他了吗?他……” “他没事,暂时。”白星海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追问。 他看了一眼同样投来询问目光的林寒月,用最简练的语言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路武禹在唐鳌手上,被当做人质。我们有七十二个小时,要么找到证明我们清白的证据,要么……找到杀死唐益的真凶。” “人质……”紫余萍腿一软,险些再次瘫倒,幸而被林寒月及时扶住。七十二小时,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让她瞬间感到窒息。 “唐鳌给了我这个。”白星海扬了扬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纸张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警方的初步事故报告。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也是我们的起点。现在哭没有用,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却像一针强心剂,强行注入了两个女孩几乎崩溃的神经里。 半小时后,三人已经站在了被封锁的中心环高架事故现场。 空气中还残留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某种化学清洁剂的混合气味,地面上,巨大的白色粉笔圈勾勒出唐益那辆豪华轿车最后的轮廓,周围散落着尚未清理干净的玻璃粉尘,在探照灯下闪烁着钻石般冰冷的光。 三人蹲在距离坠物点最近的一个监控立柱下。 白星海从背包里取出一台薄如纸片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飞速划过,一行行幽绿色的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他绕过了未羊市公共安全网络的第一层物理隔绝,随即像一条无形的游鱼,在数据之海的深处寻找着缝隙。 城市的交通控制系统是一头由无数传感器和服务器构成的巨兽,而他,正试图撬开它紧闭的牙关。 “找到了……事发时段的原始数据流。”白星海低声说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将一段三分十五秒的视频拖拽到一个独立的分析窗口中,那是从唐益座驾后方一个摄像头的角度拍摄的。画面里,一切正常,直到—— “停!”白星海猛地按下了暂停键。他将时间轴反复拖动,放大了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唐益所在车道的交通信号灯。 “怎么了?”林寒月凑过来,轻声问道。 “看这里,”白星海指着屏幕,“官方记录显示,信号灯是在18点07分33秒由红转绿。 但原始录像显示,它在30秒的时候,就已经提前亮了。整整三秒。” “三秒钟……”紫余萍喃喃自语,她不明白这短暂的时间意味着什么。 白星海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迅速调出唐鳌给的报告,将其中的文字与眼前的画面一一对应。 “报告说,唐益的座驾AI拥有‘最优通行’模块,它会根据信号灯数据提前预判并进行加速,以求最顺滑的通过体验。这提前的三秒,就像发令枪,让它在最不该加速的时候,冲了出去。”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个‘死亡闭环’。”白星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解说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第一环:信号灯。黑客篡改了信号,诱导轿车提前加速,进入预设的死亡区域。 第二环:激光。报告里提到,侧方工地的一台测距激光仪在那一刻出现‘短暂功率异常’,强光正好晃了侧方卡车司机的眼睛,导致他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 第三环:人心。塔吊操作员阿力因为孩子病危,急于下班,没有严格执行锁死液压阀的最后一道程序。 而卡车的撞击,恰好撞在了整个高架桥最脆弱的共振点上。每一个环节都像精密的齿轮,严丝合缝。” “可是……”一直沉默思考的林寒月忽然开口,她的问题切中了新的要害,“星海,这种级别的豪华轿车,它的智能避险系统难道是摆设吗?就算第一次被诱导加速,在检测到高空有坠物时,它也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第二次紧急避险。” 白星海立刻在平板上建立了一个简易的物理模型,输入了玻璃幕墙的高度、重量、坠落加速度以及轿车的理论制动距离和转向速度,模拟结果很快出现在屏幕上。 “你说得对,”白星海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根据模型计算,即便考虑到司机的反应时间,车辆AI至少有1.2秒的绝对反应窗口。但从事发到被砸中,它的反应时间比理论值慢了整整0.5到0.7秒。就好像……它的紧急避险模块被人为地加上了一道枷锁,让它变得迟钝了。” 篡改城市交通信号,还能在瞬息之间远程限制一辆高速行驶汽车的底层AI模块?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白星海目前所能理解和掌握的技术范畴。他意识到,自己正面对一个潜藏在数据阴影中的恐怖对手。 这时,一个电话打来,白星海接了起来,是唐鳌打来的,要求他们参加明天唐益的葬礼。 ...... 乌尔历1095年,6月20日,天空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湛蓝,阳光刺眼,毫无怜悯。并非所有人的逝去,都能换来苍天的垂泪。 唐益的入葬仪式在城郊最昂贵的静默山庄举行。这里没有传统的土坟,只有一块块精心打磨的黑色玄武岩墓碑,碑文以柔和的白光浮动,记录着逝者一生的荣耀。 空气里弥漫着白百合与冷杉混合的香氛,精致得像一场商业发布会,而非告别。 唐鳌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身形如山,从仪式开始到全息投影的遗体影像缓缓消散,这个面容镌刻着风霜与权力的男人,眼眶却没有一丝湿润。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随其后的权叔。 老人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浑浊的泪水划过深刻的皱纹,他用手帕捂着嘴,压抑的呜咽声在肃穆的音乐中格外清晰。 他看着墓碑上唐益的名字,仿佛看到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调皮捣蛋又会撒娇的少爷,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刻痕。 白星海、林寒月、紫余萍和路武禹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正装,站在人群的末端。 轮到路武禹上前献花时,他凝视着那张黑白照片良久,最终只是沉默地弯下腰,将白菊放在碑前。 曾经赛道上的针锋相对,言语间的少年意气,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而苍白。生命如此脆弱,昔日的对手,如今已是一抔数据化的尘埃。 他忽然领悟,那些争强好胜的过往,在死亡这道终极的界限前,是何等不值一提。 仪式终了,宾客们带着虚伪或真实的哀伤,如潮水般退去。空旷的墓园里只剩下风拂过柏树的沙沙声。 唐鳌依旧伫立不动,直到周围再无旁人,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四人的耳膜:“白星海。” 白星海迎上他的目光。 “你们还有两天时间。”唐鳌的视线从他们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白星海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希望,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们四个活人。” 这句话里没有愤怒,只有陈述,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死者为大,白星海没有回应这句威胁,而是再次向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算是对逝者的告慰,也算是对生者的承诺。 他直起身,伸手拍了拍还陷在沉思中的路武禹的肩膀,力道沉稳,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四人转身离开,脚步声在寂静的石板路上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倒计时的秒针上。 沉默中,白星海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篡改交通信号,入侵车辆底层AI,利用人心弱点……那个隐藏在数据阴影里的对手,其能力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维度。 两天时间,无异于天方夜谭。 “时间不够,”白星海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死寂,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常规的调查方式已经没用了,我们需要一个能跟‘它’在同一个层面对话的人。我们需要帮助。”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那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必须去见一个人。”白星海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师父。” ...... 景山区,“百脑汇”电脑城。 这里是未羊市的另一张面孔,与商业街那些流光溢彩的全息广告牌和磁悬浮车道截然不同。空气中飘浮着焊锡、老化塑料和臭氧的混合气味。 裸露的线缆像杂乱的藤蔓,攀附在斑驳的墙体上,廉价的霓虹灯招牌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将一张张混杂着迷茫与精明的脸映照得光怪陆离。 白星海带着两个女孩,熟练地穿过迷宫般拥挤的过道,最终在三楼最偏僻的角落里,一家毫不起眼的店铺前停了下来。 店名叫“老郭电玩”,门口挂着一块“维修各种疑难杂症”的牌子,玻璃柜台里零散地摆放着一些早就被时代淘汰的游戏机和卡带。 一个穿着油腻背心,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他就是郭华。 “师父。”白星海轻轻敲了敲柜台。 郭华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坏了就放那儿,三天后来取。” “不是维修,”白星海压低声音,“是找您救命。” 郭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顿。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将眼前的三个少年打量了一遍。 他没马上发问,只是指了指里屋,然后起身,慢悠悠地拉下了店铺的卷帘门。 里屋比外面更加杂乱,各种拆解的电子元件堆积如山。郭华给他们一人扔了一罐冰凉的合成苏打水,然后靠在一堆报废的服务器机箱上,言简意赅地说道:“说。” 白星海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自己的发现和推论,尤其是关于信号灯篡改和车载AI反应迟滞的疑点,全部清晰地陈述了一遍。 郭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直到白星海说完,他才拿起一罐苏打水,灌了一大口。 “篡改交通信号,同步抹掉后台日志,对于一个厉害的黑客来说,不算难事,”郭华的声音沙哑而平淡。 “至于唐益那辆‘堡垒’,它的AI是天网信息安全公司上一代的民用产品,虽然吹得天花乱坠,但对高空高速坠物的探测和规避算法一直有缺陷,被一块算准了提前量的玻璃砸中,不冤。” 他的话让白星海感到一阵轻松,仿佛自己的猜测得到了权威的认证。但郭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但是,”郭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你们忽略了最诡异的一点。根据你的描述,卡车是从轿车的右侧失控撞过来的,按照‘堡垒’AI的避险逻辑,它最优的选择是向左前方,也就是远离撞击源的开阔车道进行紧急加速变线。但它为什么会选择向右,也就是更危险的、紧邻着工地的方向进行第一次避险?那里的建筑垃圾和施工设备,在AI的风险评估模型里,权重应该是最高的。” 白星海愣住了。他只关注了AI反应慢了,却忽略了它反应的方向本身就是个致命的错误! ------------ 第7章 仓鼠笼 “这意味着,”郭华的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那个黑手不仅能远程给AI的反应模块上‘锁’,甚至还能在那一瞬间,给它的环境风险评估模块里,注入一个错误的、高优先级的参数。 让AI误以为,撞向工地才是最安全的选择。这需要对‘堡垒’车机系统的底层逻辑有精确的了解,还需要具备高指向性的信号注入能力。这手法……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点艺术感。” “艺术感?”紫余萍无法理解这个词。 “是的,艺术感。”郭华站起身。 “能同时做到这些的人,要么是官方某些见不得光的特殊部门,要么……是掌握了军用级别信息战技术的强大组织。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郭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翻看了一次车载记录仪,继续说道。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你从他们内部去查查看。但这种事情还不是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干预的。“ 说完,他走到墙边,在一台老旧的街机上按了一个不起眼的按钮。 墙壁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条闪烁着蓝色辉光的金属阶梯。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臭氧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是时候让你小子开开眼了,不然你现在还真处理不了这件事。” 阶梯之下,是一个与楼上那个垃圾场截然不同的世界。 巨大的地下空间里,精密的全息投影工作台悬浮在半空,数据流在其上安静地流淌。 墙壁上挂着各种形态各异的赛博义肢,从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手臂,到模拟肌肉纤维的仿生腿,每一件都充满了冰冷的科技美感和令人敬畏的力量感。 “官方垄断了所有高端赛博义体的制造和植入,但在水面之下,总有人有特殊的需求。我,就是那个为他们提供设计和维护的‘医生’。” “这些,是官方记录里不存在的东西。”郭华指着那些义体,语气平淡地介绍. 他回头看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三个少年,神情严肃: “我告诉你们这些,是想让你们明白,你们无意中闯入的,是一个远超你们想象的世界。 策划这起‘意外’的势力,他们所拥有的技术和资源,可能比‘同心圆’这样的黑帮还要可怕。” 他们继续向内,空气愈发冰冷,带着臭氧和金属冷却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在这片地下世界的中心,安放着一个幽蓝的密封舱,外形酷似一口未来的石棺。 数不清的金属线管与数据光缆如同一片钢铁森林,从天花板与墙壁垂落,最终全部汇集,深深扎入睡眠舱的躯体。 “信使们的武器,我们叫它‘仓鼠笼’。”郭华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回响,他轻抚着舱体冰冷的表面。 “因为一旦你躺进去,意识接入数据的汪洋,你就会发现,你过去的整个世界,不过是困住灵魂的狭小牢笼。” 他按下一个按钮,舱门嘶地一声滑开。里面并非液体,而是一种湛蓝色的、散发着微光的生物凝胶,随着舱盖开启,凝胶表面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 “每年都有信使在使用后,再也无法抑制‘飞升’的欲望,选择永远留在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紫余萍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好奇,也是畏惧。 “赛博空间。数据的世界。”郭华的眼神变得悠远。 “人类的五感是拙劣的过滤器。嗅觉不如犬,视觉不如鹰。但在那个世界,数据不再需要通过你的眼睛耳朵,它会直接灌入你的大脑。” “那大脑不会瞬间崩溃吗?”林寒月立刻反驳,“过量的信息会触发神经保护机制,强制宕机!人的记忆和认知是有极限的!” “小丫头说得没错。”郭华瞥了她一眼,带了些许赞许。 “所以才需要‘仓鼠笼’。这些数据存储胶体就是你的外接硬盘,也是你的保险丝。 它会辅助你的大脑处理信息,避免你在大脑适应前就被数据洪流冲刷成一个白痴。” 郭华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白星海身上,那眼神如手术刀般锐利,“那么,你有胆量推开这扇门吗?” “小白,这太危险了,我们……”林寒月上前一步,想拉住他。 “我得把话说清楚。”郭华打断了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不是普通的风险。在网络里进行数据入侵的人,就能被称作黑客。但只有精神阈值极高的怪物,才有资格使用‘仓鼠笼’。 我们称这种人为‘信使’,他们是在三维血肉世界与二维数据世界之间,投递死亡与未来的先行者。” 白星海没有回答。他只是脱下外套,在郭华的指导下,换上了一身紧贴皮肤的胶质服。 他深深看了一眼紫余萍和林寒月,眼神里有安抚,更有不容置喙的决绝。 然后,他躺进了那片冰凉、柔软的蓝色凝胶中。 舱门关闭,更多的凝胶从四周涌入,包裹住他的每一寸皮肤。奇异的是,他没有丝毫窒息感,反而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凝胶的清凉。 周围的蓝色越来越亮,仿佛置身于一颗恒星的核心。 下一秒,意识被一股巨力向后猛地一扯,白星海感觉自己穿透了身体,坠入了一片无垠的汪洋大海。 现实中,郭华面前的三台显示器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奔涌。 他坐在主位,戴上麦克风,像一个引航员,为第一次深潜的白星海指引航向。 他敲下几个键,一台显示器上立刻浮现出未羊市的网格化地图,无数光点在上面脉动。 “每一个光点,都是你的一只眼睛。”郭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直接在白星海的意识中响起。 “城市的监控,行人的手机,网络的基站……它们都是你延伸的感官。现在,去‘感受’它。忘掉你学过的一切代码和逻辑,用你的直觉,去聆听这座城市的呼吸。” 白星海依言而行,他放下了唐鳌的威胁,放下了72小时的倒计时。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条奔腾的数据之河。 符号在他意识里分解、重组,不再是冰冷的字符,而是有了温度、有了情绪的生命。 心念一动,他便“进入”了一个路人的手机,对方的聊天记录、相册、秘密,在他面前毫无遮拦,如同一本摊开的书。 呼吸之间,他能感受到整个城市网络流量的潮汐,并能随手拨动,让某一片区域的网络瞬间瘫痪或提速。 意念一转,他“看”到了流淌在银行系统里的资金数据,那一条条代表着巨额财富的数字,此刻在他眼中与路边的广告代码毫无区别。只要他想,他可以让这些数字流向任何地方。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个数据世界里无所不能的神。 “嗡——!” 毫无征兆的,一股恐怖的眩晕攫住了他。整个数据世界开始扭曲、旋转、崩塌。 白星海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数据的海洋里粗暴地揪了出来,狠狠摔回自己狭小的躯壳。 意识回归的瞬间,大脑仿佛被掏空,眼前金星乱冒,一股温热的铁锈味猛地从鼻腔涌上。 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粘稠的鲜血立刻从指缝间渗出。 “星海!”林寒月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舱门。 郭华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混杂着惊讶与了然。他递过来一张消毒纸巾,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欢迎来到新世界,孩子。” 白星海靠在凝胶里,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风箱一样起伏。他擦掉鼻血,抬起头,目光越过女孩们担忧的脸庞,再次投向那几块仍在奔流不息的屏幕。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扇门。门后,是一个可以用他的意志重写的现实。 郭华的声音仿佛最终的判词。 “你刚刚推开的,是地狱的门,也是天堂的入口。” 离开时,郭华从工作台上拿起一枚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芯片,递给了白星海。 “这是高性能协处理芯片,能将你的数据分析和破解速度提升至少三倍。算是一个便携式的仓鼠笼吧。” 白星海接过芯片,用镊子将那枚协处理芯片小心翼翼地装入了一副银框眼镜中。 当他重新戴上眼镜时,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仿佛瞬间变得不同了——空气中漂浮的无线信号、远处大楼服务器的运行频率、都以一种可视化的形态呈现在他的视野里。 “诶?小月身上的数据流动频率为什么超乎寻常的快?”数据视野里,白星海发现了林寒月的与众不同。 “哦,可能是身上带的什么高数据传输设备吧。没啥好奇怪的,新的6G网络,高功率的信号发射器,这些都会在数据视野里看得很清楚。”郭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接着,他从床下拖出一个尘封的箱子,从中取出一只黑色的战术手套,递给了紫余萍和林寒月。 “这里面内置了微型特斯拉线圈,瞬间电压可以击穿大部分电子门锁。指尖还有高压气体喷射单元,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接过手套,道了谢。 白星海站到窗前,目光穿过象区杂乱的屋顶,望向象区商业街,他要做的,不是被动地等待,而是要在这片黑暗的深海里,把那个自以为是的垂钓者,也一起拖下水。 三人分头行动,紫余萍和林寒月前往收纳唐益那辆损毁车辆的废车场,白星海则听从了郭华的建议前往同心圆的内部资料室。 三人分别从嫌疑人和行车记录证据两个方向下手侦破。 ------------ 第8章 真相还是假相 白星海再次来到99号酒吧,唐鳌那间的豪华办公室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未羊市璀璨如银河的夜景。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古巴雪茄和陈年威士忌的混合香气。 唐鳌独自一人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他面前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张相框,照片上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权松。 “七十二小时还没到,”唐鳌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你最好不是过来找我求饶的。“ 白星海:”我需要同心圆这几年的金融市场数据和商业活动内容。“ “嘟-嘟,”正在这时,林寒月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小白,废车场的车子记录跟唐鳌给我们的一样,但是根据这俩车子的编号,我们找到了之前出厂这俩车子的生产厂家。” “这里是车辆辆的全部数据,从出厂到被砸成废铁的最后一刻。 我们发现这辆车子的款式,数据是实时同步联网的。我已经同步发给你了,你仔细看这个“维修与保养”日志。” 白星海快速浏览记录,绝大多数都是由未羊市最顶级的4S店完成的标准化保养。 然而,在最近三个月的记录中,却有着被抹除了记录的痕迹。 这个抹除的做法很粗糙,一点不像唐益车祸现场黑进交通系统中黑客的手法。 “唐益的车辆一般是谁负责养护维修的?”白星海扭头看着旁边监视他的唐鳌。 “我儿子的生活都是权叔负责的,他跟了我好多年,也照顾了益儿很久。”唐鳌指了指桌上的相片。 “权叔……”白星海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嗯,他叫权松,是我的左膀右臂,同心圆的‘总顾问’,在我还一无所有时就跟在我身边,是我最信任的兄弟。” 车辆维修记录被人为删除,权松有着不可避免的疑点。 这一次,他不再是寻找一个点,而是在一张巨大的网上,寻找一条贯穿始终的线。 他进入数据视角,联通了同心圆内部网络,将权叔设定为“污染源”,开始回溯“同心圆”过去十年的所有商业决策。 有了预想再去求证,过程往往会简单许多。 他首先调出了所有由权叔主导的重大决策。在唐鳌和所有帮派高层眼中,权叔的许多决策都堪称“神来之笔”。 三年前,权叔力排众议,放弃了对城西一个利润丰厚的物流中转站的争夺,转而投入巨资开发当时还很荒凉的码头区。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但一年后,市政规划突然转向,码头区成了新的自贸港,同心圆赚得盆满钵满。此事让权叔在帮内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但在协处理芯片的辅助下,时间线能被拉长,能够看到一时得失之上的利害关系。 白星海将同心圆的资金流与未羊市的金融市场数据流进行交叉对比,发现就在同心圆放弃城西物流站的同时,同心圆多年的老对手——“锈河商会”,用一个不起眼的壳公司,以极低的价格悄悄吃进了那个物流站的全部股份。 而在码头区计划公布前的一周,锈河商会同样精准地抛售了手中所有与城西开发相关的股票,避免了巨额亏损。 一来一回,同心圆看似赚了一大笔,但锈河商会用更小的代价,获得了更稳定、更长远的现金流。 权叔的“神来之笔”,实际上是与对手打了一场精妙的配合,用一个看似巨大的利益,掩盖了更深层次的战略输送。 两年前,权叔通过“内部情报”,成功预测了一次警方对地下赌场的突击,让同心圆避免了损失。 这被视为他情报能力出众的又一佐证。 但白星海在通讯记录的底层日志中发现,那份“内部情报”的源头信号,经过多次跳转,最终指向了锈河商会控制的一个安全屋。 而就在同心圆的赌场安然无恙的同时,锈河商会趁着警力被调动的空档,一口气吞并了城北三个属于其他小帮派的娱乐场所,完成了地盘的扩张。 同心圆保住了一个点,锈河商会却拿下了一个面。 白星海停下了操作,摘下了眼镜。他抬头看向唐鳌,后者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看来,我钓到了一条鲨鱼啊。”白星海将整理好的完整报告,发送给了唐鳌。 唐鳌的书房里,闪电撕裂了天幕,惨白的光一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他看着屏幕上那份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报告,那些熟悉的决策。 “为什么……” 唐鳌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像是陷入了冷静的活火山。 他戎马一生,斗过警察,拼过黑帮,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才坐上今天的位置。 他能理解背叛,能理解人为财死,但他无法理解,一个与他分享过最后一块面包、为他挡过子弹的兄弟,为什么会这样做。 这致命的一刀,并非来自敌人,而是来自他最信任的心脏。 他的目光扫过办公桌上一个相框,那里面是年轻时的他和权叔的合影。 “为什么?”唐鳌像是在问白星海,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把他当兄弟,益儿把他当父亲一样尊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星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动机,那是属于胜利者的战利品,而他,只是一个为了救同伴而奔波的囚徒。 “答案我给你了。” 唐鳌沉默了良久,眼中闪过痛苦、愤怒、背叛,最终一切都归于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对着通讯器另一头的人下令:“放人。把权叔……带到我这里来。我要亲自问他。” 通讯切断。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个小时后,储藏室的门被推开。路武禹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几块淤青,嘴角破了皮,但眼神依旧像狼一样倔强。 他看到屋里狼藉的设备和三个神情疲惫的伙伴,什么都没问,只是走到白星海面前,伸出拳头,轻轻和他对了一下。 “谢了。” “一家人。”白星海回道。 危机似乎解除了。白星海、林寒月和紫余萍都松了口气。 然而,白星海却总觉得这件事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权松确实被引了出来,他销毁的过往证据也确实证明了他和锈河商会有染。 “他确实是凶手,但却缺乏了杀害唐益的动机,也没有利用唐益死亡牟利的证据。”白星海自言自语,声音低沉,“最关键的是......他真的能做到这一切吗?” 他再次回想起郭华的分析:卡车司机的暴脾气、塔吊操作员的疲惫、交通控制中心的电容短路……这些看似随机的“意外”,被奇迹般地串联在一起,构成了完美的死亡闭环。 权叔,一个精明的金融家和信息技术高手,他可以利用黑客手段篡改信号,可以利用AI漏洞让轿车转向。 但他如何能精准预知一个卡车司机的驾驶习惯?他又如何能算计到一个塔吊操作员会在那个关键时刻因孩子病危而失误?甚至,他连一个老旧电容的短路都能提前预判并利用? 这些,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布局和掌控的。 “除非……”白星海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或许他也只是一个被利用后随处丢弃的道具。” 白星海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 他忽然想起昨天葬礼上老人抱着唐益棺材哭泣的场景,这些真的都只是演戏吗? 我们真的从渔者的吊线上逃脱出来了吗? 虽然被同心圆关押了两天,但对路武禹而言,这却是一段酣畅的日子。 他被安置在酒吧后方生活区的一间客房里,房间宽敞明亮,独立的卫浴间里蒸汽氤氲,与他想象中潮湿阴冷的牢房截然不同,甚至称得上舒适。 起初,他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他对着房门又踹又砸,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阿毅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入,瞥了一眼被踹得凹陷的门,“坏掉东西的赔偿金都要从你口袋里掏,你最好考虑清楚再砸。” “如果你有力气没处使就跟我来,”阿毅的声音如同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路武禹跟着走了出去,边走边听阿毅说,“会长说了,在你朋友给出明确交代之前,你得留在这儿。” “不过嘛,我这两天没事,倒是可以教你两手。” 路武禹正值血气方刚,当然是舞着拳头冲向阿毅,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他甚至没看清阿毅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接着后背便再次与坚硬的地板亲密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空有蛮力,毫无章法。”阿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操!再来!”路武禹忍着剧痛,龇牙咧嘴地挣扎着爬起来。 却再次被干脆利落地放倒。 “再来!”路武禹的声音已经嘶哑,但他眼神里的凶狠与倔强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坚韧。 两天的时间在阿毅的训练中飞速度过。 路武禹在空手格斗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他的身体协调性、爆发力和耐力都远超常人,很多复杂的发力技巧和闪避动作,阿毅只需演示一两遍,他就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这种打不垮、锤不烂的韧性飞速进步,让阿毅的眼神渐渐从最初的冷漠审视,到略带惊讶,最后带上了一丝极其隐蔽的欣赏。 透过监控默默观察的唐鳌也看在眼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目光扫过路武禹时,会多停留那么不易察觉的一瞬。 他仿佛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股不服输的狠劲,那种在绝境中求生、求强的意志。 两天后,当路武禹跟着白星海离开同心圆,居然还感到一阵不舍。 这里没有学校内对他们的歧视,也没有仗势欺人的子弟,一切都是凭自己拳头说话。 路武禹觉得自己还挺喜欢这样直来直往的生活方式。 ------------ 第9章 知识是一堵高墙 随着权松的事件败露,白星海一伙人又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里。 在这个时代的大学,与各大垄断企业关系盘根错节,是掌握着通往上层社会隐形钥匙。 对于象区十一中“自考班”的学生而言,这个通往美好未来的阶梯,是一座需要他们以全部青春为代价去撞击的高墙。升学的规则,早已被粉饰在“公平竞争”的帷幕之后,呈现出其残酷而赤裸的真相。 富家子弟们行走在“综合素质评价”、“名校校长实名推荐”和“家族校友传承”铺就的康庄大道上,他们面对的考题更侧重于“思维发散”、“创新实践”和“国际视野”。 而“自考班”的学生,面对的则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评价体系:题目偏向刁钻冷僻,计算复杂繁琐到近乎变态,基础学科的录取分数线被各种“附加分”、“特长分”隐形地抬高到一个令人绝望的高度,实际的录取率据说长期被压制在令人齿冷的千分之三以下。 官方的说法是“优中选优,确保联邦高等教育精英化质量”,但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在用知识和考试的名义,构建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阶级壁垒,将“他们”牢牢地隔绝在真正的资源与机会之外。 十一中为数不多的人性化举措,就是为这些不甘被命运就此定义的学生们,开辟了几间可以亮灯到午夜的晚自习室,通常被称为“自考班教室”。 这里的灯光总是苍白到刺眼,亮如白昼,仿佛要驱散一切试图靠近的懈怠阴影。空气中廉价速溶***的苦涩,与试卷上淡淡的油墨味相混合。 每个人的课桌都垒起了高高的书本,墙壁上贴着高考倒计时电子牌。红色横幅上的励志标语,如同挑战者下的战书: “象区贫瘠的泥土,也要开出中心环那般耀眼的花!” “今日埋头,明日才能抬头!” 沉默是这里唯一被允许的主旋律,只有笔尖划过粗糙试卷纸发出的、连绵不绝的沙沙声。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混杂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不肯熄灭的的微弱火苗。他们是这座冰冷城市里,为数不多还在试图用最笨拙、最吃力的方式,去撬动那早已被焊死命运齿轮的一群少年人。 在这片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无声战场”上,白星海四人组的存在,像是一小片在岩石缝隙间顽强生存的绿荫,互相维系着彼此。 课间,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某种情理之中的人,在教学楼的走廊拐角处,精准地找到了白星海——学生会**,苏伊心。 未羊城同联邦所有联邦的大型城市一样,行政区划由环绕中心的13个直辖区加上一个核心的中心城区构成。 苏伊心便是中心城区内,知名企业“心悦服装”老板苏见信的独生女,从小便浸淫在商业与时尚的氛围中,展现出高超的商业头脑与服装设计的非凡潜力,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她总是那副优雅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今天她穿着一身运用了最新“流光”科技面料的定制校服,主体洁白如雪,但在光线角度变化时,衣料下仿佛有万千极细微的色谱在悄然流转,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与“自考班”学生们身上那些洗得发白的普通校服形成了鲜明对比,宛如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白同学,这是上次数码迷彩面料动态光学伪装模块改造的尾款。”苏伊心递过一个材质细腻、触手温凉的信封,其厚度远远超过普通学生的零用钱范畴。 “知道你对联邦信用点系统不太信任,特地准备的现金。你上次设计的那个基于环境色温自动调节图案饱和度的算法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那位挑剔的客户非常满意。” “谢谢苏学姐。”白星海接过信封,没有查看,直接塞进背包,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上次你找我订的那双具备基础生物电刺激功能的手套……可能要比我们最初预计的交货时间,晚上几天。最近……遇到了一些突发的事情。” 他指的是唐益意外身亡以及路武禹被扣的连环事件,原本他曾想过是否可以通过苏伊心家的人脉资源从中斡旋,可惜变故来得太快太猛,根本没给他运作的时间。 苏伊心何其聪慧,立刻从白星海隐晦的言辞中明白了什么,她轻轻颔首,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关切又表达了态度的歉意: “我明白。唐益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很遗憾当时没能及时帮上忙。没想到……最终会演变成这样的悲剧。”她的话语保持着上层社会特有的、礼貌而矜持的距离感,真诚,却不会过度涉入他人的困境。 “没关系,事情……总会解决的。”白星海没有多言,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关于唐益的话题,转而交流了几句服装设计中平衡功能性与美学的前沿想法后,便礼貌地分开了。 白星海在服装设计中,将电子科技与功能性纺织物融合方面展现出的创造力,正是苏伊心格外看重并特招他进入自己的项目团队帮忙的核心原因。 虽然联邦政府明面上对底层民众严格封锁关于高等级义体的消息,营造技术不成熟的舆论,但在上流社会,尤其是在藏龙卧虎的中心城区内,义体改造已悄然成为一部分精英阶层彰显实力、追求超越凡人界限的新风潮。 有些财力雄厚的富豪甚至热衷于组建完全由高度义体化的保镖构成的私人卫队,以此作为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但尽管如此,总有一些观念传统或出于其他考量(比如对植入手术的排斥、对“非人”状态的恐惧)的富豪,抗拒直接在身体上进行改造,转而追求“服装”这既能提供一定程度物理防护与功能增强、又不失体面的武装。 这便是苏伊心家族企业——“心悦服装”瞄准的利润丰厚的市场。 “如果之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遇到了新的……‘技术难题’,”苏伊心在转身离开前,比了一个经典的电话手势,优雅地放在自己耳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 午休时候,学校的顶楼天台,是他们短暂的避难所。午休时分,四人总会默契地避开教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溜到这里,围坐在一起,分享从福利院带来的简单午餐。这一刻,是他们一天中难得可以放下习题、喘口气的时光。 “啊——不行了不行了!脑子要炸了!”路武禹哀嚎着把脸狠狠埋进一本厚厚的、书页边缘已经卷曲的《高中物理精析》里,声音闷闷地传来,“这些公式和符号它们都认识我,可我完全不认识它们啊!感觉比跟阿毅对打一整天还累!浑身骨头疼!” 紫余萍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力道不轻:“傻鱼!安静吃你的饭!知识又不会从你吼叫的声音里跑进脑子!” 说着,动作却无比自然地把自己饭盒里那块唯一的、炸得金黄酥脆的猪排,用干净的筷子夹到了他的碗里,“喏,补补你那可能不存在的大脑,虽然估计也没什么用。” 林寒月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带的水煮蛋和饭团,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落在白星海膝盖上那本摊开的、写满了复杂推演的物理草稿纸上。 白星海正对着一道往届自考的物理压轴大题,眉头紧锁,仿佛在面对一个难以攻克的堡垒。题目极其刁钻,竟然涉及到了《高等数学》中极为艰深的斯托克斯方程(Navier-Stokes Equations)。 要求在题目给出的、极其苛刻的特定边界条件下(不可压缩、均匀牛顿流体、特定的初始涡旋流速场分布),求解出一个描述该涡旋在粘性作用下衰减过程的精确解析解。 这远远超出了高中物理的范畴,不仅仅需要死记硬背公式,更需要极其深刻的流体力学和强大的计算能力。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推演过程,偏微分符号∂随处可见,速度场v、压力梯度∇p、粘性系数ν、时间t等变量交织在一起:∂v/∂t + (v · ∇) v = - (1/ρ) ∇p + ν ∇²v + f 。 他正在与这个描述流体运动核心规律的复杂方程搏斗。 林寒月双手捧着温热的饭团,偶尔会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草稿纸上某个被白星海忽略的的错误。 或者在他陷入思维僵局时,用她那清冷的声音,提供一个更简洁的思路,总能让白星海茅塞顿开,眼前一亮。 “给,”白星海从自己那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一个经过硬件加密的微型U盘,递给刚刚抬起头的路武禹。 “里面是我这两天抽空整理的,一些基础格斗发力技巧的物理力学分析,比如动量守恒在冲拳中的应用,杠杆原理在摔投时的体现,还有不同角度受力时骨骼和肌肉的应力分布模拟图。” “你是实践派和图像记忆型的,结合阿毅教你的那些实战动作,对照着这些动态模拟图像,用这个学物理,比你看那些干巴巴的文字公式和定理,应该好懂得多。” ...... 到了傍晚放学,一场突如其来的的暴雨袭击了未羊城,天空阴沉如夜,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仿佛天穹破了一个大洞。 “糟了!早上天气还好好的,我没带伞!”紫余萍看着窗外如同瀑布般倾泻的雨水,愁眉苦脸地跺了跺脚。 白星海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把勉强能遮住一个人的老旧雨伞,还没说话,路武禹已经利索地把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外套脱了下来,双手撑开,举过头顶,构成一个简陋的遮雨棚。 “挤一挤!我数一二三,一起冲回去!”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眼神里充满了属于少年人的、不惧风雨的莽撞与活力。 四人挤在一把破伞和一件外套组成的临时“移动庇护所”下,冲进那片狂暴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几乎瞬间就打湿了他们。奔跑中,不知是谁先踩到了一个松动的地砖,脚下一滑,差点带倒一片,引来一阵压低声音的惊呼和夹杂着雨声的笑骂。 “慢点慢点路武禹!我的书!要湿透了!” “哈哈哈,路武禹你个笨蛋!闷着头往水坑里冲啊!” “小白!白星海!你伞拿稳点行不行!雨水全顺着伞骨灌进我脖子里了!冰死我了!” 等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嘻嘻哈哈地跑回福利院那熟悉的屋檐下时,四个人几乎都成了头发紧贴额头的落汤鸡,狼狈不堪。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无比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在狭小的门廊下指着对方,爆发出畅快的大笑声,仿佛要将这一天积压的所有紧张和压力,都随着这笑声和雨水一起冲刷掉。 那些因为近乎绝望的学习压力而产生的焦虑和阴霾,似乎也在这一刻,被这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暂时冲淡了一些。 听到动静的宛姨,赶紧拿着干爽的毛巾和滚烫的姜汤迎上来,看着这群虽然浑身湿透,仍然充满活力的孩子们,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欣慰。 夜晚的福利院,为了照顾年幼孩子们的作息,总是晚上十点准时统一熄灯,整个院落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每个人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白星海将他的便携电脑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幽蓝的光芒映着他专注的脸庞,屏幕上,自编的辅助学习程序的代码和复杂的数学公式静静流淌。 他不仅是在学习知识,更是在主动地归纳整理一些知识点,希望能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帮到学习方式不同的同伴们。 隔壁的女生宿舍里,紫余萍则依靠着一个光线微弱的小手电,躲在被窝里,咬着笔杆,眉头紧锁,与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化学有机分子式和复杂的反应方程式艰难地搏斗着。 林寒月早早就睡了,她的惯用语是:真正的天才都是在梦里复习的。 有时,实在无法在狭小宿舍里静心背诵的路武禹,会偷偷溜到男生宿舍空旷的楼顶。 他一边活动着因长时间伏案学习而僵硬酸痛的肌肉,复习着阿毅教导的那些简洁致命的格斗动作,一边压低声音,反复背诵着那些让他头疼不已的知识点,试图用身体的节奏和肌肉的记忆,来帮助自己对抗遗忘曲线。 日子,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紧张备考中,悄然流逝。 自考班的教室里,依然会有人因为压力过大而在某个深夜突然崩溃痛哭,也有人因为看不到丝毫希望的光芒而最终选择黯然离开,回到那看似注定的人生轨迹中去。 但白星海、路武禹、紫余萍、林寒月,他们还在坚持,如同逆流而上的鱼。 他们很清楚,在这个阶层固化如钢铁般坚硬的时代,仅凭努力和天赋,或许依然无法真正冲破那堵由隐形规则铸成的高墙。 但他们确定,至少要为心中不甘平庸、不愿就此认命的光芒,拼尽青春的全部力气,去撞一撞那堵墙! 哪怕头破血流,哪怕最终失败,至少,在多年以后回首往事时,他们可以无愧于心地说:我们试过了,我们拼命地试过了! ------------ 第10章 柴师傅 时间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一周。 这一天傍晚,白星海突然接到了唐鳌打来的视频电话。 “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白星海冷静地问。 “哼,不只是电话号码,必要的话我连你今天穿的内裤颜色都能知道。”唐鳌冷笑一声。 “权松的嘴里没敲出什么东西,当了这么多年兄弟,我是最清楚他嘴到底有多严实的。”唐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但我到现在其实都很难相信,他会杀害唐益,他一直是把唐益当亲儿子在照顾的。” 白星海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他对唐鳌这种黑道人物还是抱有很强的戒备心的。 “这次找你,是希望你们能帮忙接一个委托任务,你们直接跟委托人对接,我们同心圆只收百分之三十的抽成。” “什么性质的任务?” “只是简单的救援任务罢了,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也能给你们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一个……救援任务。”唐鳌的话让凑到白星海身边的路武禹三人都愣了一下。 救援?黑帮的业务里,还有“救援”这一项?林寒月和紫余萍的脸上都写满了困惑,路武禹的眉毛也微微挑起。 阿毅在一旁适时地开口解释:“我们‘同心圆’的业务范围很杂,象区这片地界,很多商家、住户交了‘管理费’,我们自然要提供相应的‘保护’与服务。 这次的客户,他的……呃……一件非常重要的‘资产’被不明身份的人绑架了,对方索要高额赎金。 客户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报警后造成舆论压力,所以委托我们出面解决。” “行,我们接受。”白星海知道自己和同伴们如果能有机会考上大学,会非常需要这一笔资金,于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唐鳌罕见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算是笑意的表情,那笑容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他说道:“既然你们接受了同心圆的委托,那以后在这象区,也算半个自己人了。”这番话带着明显的招揽之意。 他示意阿毅播放一段视频。 手机上的对话视频转换,唐鳌的身影变成了一只表情傲慢、眼神带着几分哲学思考意味的柴犬。 它正蹲在一个精致的食盆前,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里面的高级狗粮,那姿态,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它的眼。 视频标题赫然是《是什么食物能让柴师傅流连忘返?》。 “这是一只网红狗,粉丝都叫它‘柴师傅’。”唐鳌言简意赅地说明,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前几天在它常去的翠湖公园被人用零食诱拐绑走了,绑匪发来勒索信息。狗主人委托我们秘密解决,把狗安全带回。报酬方面,客户很慷慨。而且……”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白星海手上那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手套,以及他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事,用脑子,比用拳头的地方多。” 根据唐鳌提供的有限资料,他们首先来到了“案发”的翠湖公园。 在现场碰到了委托人,好不容易听完狗主人的唠叨。四人开始了寻找汪星人的历程。 ......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混合气息,偶尔夹杂着几声孩童的嬉闹。 紫余萍试图模仿影视剧里的侦探,拿着“柴师傅”那张表情独特的高清照片,努力挤出最甜美无害的笑容,拦住一位正在散步的热心大妈。 大妈穿着一身花布衫,推着一辆老旧的婴儿车,脸上堆满了岁月刻下的皱纹,眼神却依然带着市井的精明。 “阿姨您好,请问您最近有没有见过这只可爱的柴柴呀?” 大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凑近照片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非常肯定地一拍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哟!见过见过!不就是老李他们家那宝贝狗子嘛!”她语气里带着熟稔。 “昨天下午我还看见它在那边那棵大柳树底下吃饭呢!哎哟喂,那小模样,吃得可香了,把我家那急性子的小泰迪都给看馋了,围着直转圈!” 四人面面相觑,看来柴师傅狗界吃播名不虚传。 林寒月发现,在绑匪发送的勒索信息里,背景音中有规律的“咚咚”声,怀疑附近可能有某种大型工业机械在运作,或许是绑匪的藏身之处。 翠湖公园边缘,是未羊市一片正在快速发展的新区,高楼林立,工地遍布。 他们一路找去,那声音很有可能是来自旁边的一个新楼盘工地,巨大的液压锤击声覆盖了方圆几里地,地基打桩作业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但是声音的范围太大,线索再次陷入泥沼。 紫余萍想到,绑匪既然绑了狗,总要给它喂食喂水。他们开始重点排查公园附近的宠物食品店和宠物用品店。 其实未羊市的外城,能有闲钱养宠物的人并不多,宠物店都装修的氛围精装。 刚好公园旁边就有一家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宠物店,玻璃橱窗里,品种各异的猫狗或慵懒或活泼。 宠物店边上还趴着好几只流浪狗。 路武禹笑着对狗老大“汪……汪汪!”叫了两声,那声音有模有样。 结果把店里一只脾气暴躁的杜宾犬给惹怒了。 杜宾犬猛地扑向笼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差点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个宠物店的狗都跟着一起嚎叫起来,场面瞬间失控。 店主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他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印有猫爪图案的围裙。 他连推带搡地把这四个“可疑分子”轰出了店门,嘴里还骂骂咧咧:“哪里来的野小子!扰了我的生意!” 几人被赶出了宠物店,白星海还笑骂道:“这门外语我们是听不懂了,小鱼,你这是问出了点什么吗?” “哦,杜宾说我往那一站就抢夺了它风头了,叫我赶紧走,别跟它墙那只带粉***结的小博美。” “说的跟真的一样......”紫余萍捂着脸表示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别闹了,这样下去不行啊!”紫余萍蹲在路边,泄气地看着平板电脑上“柴师傅”主人提供的柴师傅平日最喜欢的玩具和零食清单。 清单长得令人咋舌,上面列满了各种进口的、限量版的、纯天然的宠物用品。 “这狗子的生活品质,比我们还高好几个档次啊!混蛋!”她愤愤不平地抱怨道。 白星海也被这仿佛大海捞针般的寻找弄得有些头大,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重新逐字逐句地审视资料。 他知道,在看似无序的信息中,往往隐藏着最关键的线索。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狗主人随口提过的一句话上——“柴师傅”对一种特定品牌、特定口味的,据说掺了少量狗薄荷的磨牙棒情有独钟。 而那牌子非常小众,供货渠道极少,只有未羊市寥寥几家定位高端的宠物超市有售。 主人还强调,这狗子只要一天吃不到这种磨牙棒,就会开始焦躁不安,不停地“汪汪”叫唤着“提意见”。 “重点查这种特定品牌和口味的磨牙棒,在未羊市的所有销售网点!尤其是靠近公园和我们之前划定的可能区域内的!” 结合绑匪可能的活动范围,他们开始逐一排查有出售这款薄荷味磨牙棒的宠物超市。 通过入侵超市网络,白星海“稍微借用”了一下超市公共区域的监控。 在高速运转的数据流中,他精准地筛选出目标。 果然,在昨天傍晚的监控录像中,有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瘦高个男子,行色匆匆地购买了一大包“柴师傅”钟情的那款小众磨牙棒。 根据超市区域及监控信息,白星海初步划定了一片老旧居民区。 那片区域是象区的一片城中村,高低错落的旧楼与不远处拔地而起的新楼盘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老旧建筑特有的霉味。 “这个绑匪好像有点笨笨的,明明戴了个口罩来掩人耳目,付款的时候却用得是自己实名注册的账号。”白星海感觉绑匪的智商有点堪忧。 顺藤摸瓜,白星海利用男子的付款信息和手机信号轨迹,最终定位到了位于一片待拆迁老楼区里的一个出租屋。 那栋楼外墙斑驳,窗户上挂着破旧的晾晒物,与周围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 他们刚摸到虚掩的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近乎崩溃的哭腔: “柴大爷!柴祖宗!您就屈尊尝一口行不行?这可是顶级的进口天然粮啊!我半个月的伙食费!求您了!” 紧接着,是一声慢悠悠的“汪~”,仿佛在说:“就这?” 路武禹这次没踹门,而是对紫余萍使了个眼色。紫余萍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模仿社区工作人员的腔调敲了敲门:“您好,燃气安全检查,请开门配合一下。” 门刚拉开一条缝,路武禹便用肩膀猛地一撞,四人鱼贯而入。 只见屋里,年轻人面色憔悴,头发蓬乱,正对着沙发上一脸傲慢的柴犬束手无策。 餐桌上摆着那包昂贵的磨牙棒,旁边散落着几包只撕开一角的进口狗粮。 一台手机架在桌上,屏幕还亮着直播界面,没想到,这位绑匪还想利用“柴师傅”的流量变现。 这是真不怕被人寻上门来啊? 如果早知道这个人脑回路这么大条,自己又何必绕这么大一圈调查,直接追踪网络路径过来,就能解决了。 而事件的主角“柴师傅”,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闯入者,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甚至懒得挪动一下尊贵的屁股,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不过是给它平静生活增添的一段无聊插曲。 那绑匪看到四人,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救星,带着哭腔喊道: “你们是来找这只狗的?太好了!快把它带走!我真是一时糊涂,我其实……就是想不通,凭什么它拍拍视频就能住豪宅,我累死累活还欠一屁股债……” 白星海看着沙发上那只睥睨众生的柴犬,内心一阵无语,回头对同伴们耸了耸肩。 任务,就在这样一种荒诞又现实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众人带着柴师傅回到了公园门口的宠物店,网红主人正抱着那只带着蝴蝶结的博美不停亲昵。 笼子里的杜宾犬眼巴巴的望着,好像在羡慕,看到路武禹过来后又龇起了牙。 “这只杜宾犬还真把小鱼当成对手了,该不会觉得你会跟它抢老婆吧?”白星海无情地嘲笑着。 “去去去,一边去。”路武禹无语地把杜宾犬的狗笼踢远了点。 随后,众人将柴师傅还给那位网红主人后,前往了同心圆的99号酒吧。 酒吧二楼唐鳌的办公室里,雪茄的烟雾缭绕,威士忌的香气弥漫,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奢华。 唐鳌听着白星海做着简洁的汇报,好像听到了一个搞笑故事:“做得不错。” 他挥了挥手,阿毅立刻拿出一个装着厚厚一叠现金的牛皮纸信封,递到白星海面前,“这是客户支付的酬劳,按比例,这是你们的那份。” 白星海有些意外地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厚度远超他的预期。 “你们还年轻,脑子转得快,手脚也还算利索,关键是……重情义,讲规矩。我很欣赏你们。 象区这潭浅水,埋没了你们。以后要是觉得没地方可去,可以来找我。” 这话里的招揽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谢谢唐会长的宽宏大量和赏识,您的话,我们会认真考虑的。” 白星海不卑不亢地回答,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为自己和同伴们留足了回旋的余地。 他知道,在这个复杂的城市里,贸然站队只会让他们更快地失去后路。 ------------ 第11章 不速之客(上篇) 高考的倒计时牌,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不断减少的数字,将“自考班”教室里的空气压缩得近乎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压力。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施加于这群少年肩头的重担尚且不足,决定在他们奔赴战场的前夕,再添上一曲残忍的插曲。 那是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傍晚,夕阳如同打翻的暖橙色颜料,缓慢地浸染着象区福利院那斑驳掉漆的墙壁,为这破败却充满生命力的角落,涂抹上一丝安宁。 院子里,年幼的孩子们追逐嬉戏的清脆叫嚷声,与远处城市模糊而持续的交通喧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白星海他们熟悉了十几年的日常图景。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静,被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的造物,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悍然打破。 几辆线条流畅、通体哑光的浮空轿车悄无声息地悬浮在福利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外,离地半尺,纹丝不动。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宣言,与周围贫瘠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散发着冰冷的压迫感。 车门无声地向上打开,下来了一群身穿蓝墨色西装的人。 为首的男士身着剪裁极致合身的复古西装,手中握着一根朴素的文明杖。 旁边的女士则是一袭深蓝色的天鹅绒长裙,款式古典而优雅,带着旧贵族的风范,但仔细看去,那裙摆并非实体织物,而是由无数微小的光点构成,随着她的步伐如流水般缓缓波动,宛如将一片浓缩的夜空披在了身上,神秘而莫测。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与林寒月如出一辙的深蓝色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复杂的发髻,用一根镶嵌着不知名暗色宝石的发簪固定。 她的面容与林寒月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却像是被冰封住的玉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他们一出现便自带一种无形的的气场,将福利院原本充满生机的喧嚣瞬间压制。玩耍的孩子们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的麻雀,噤声不前,只剩下怯生生又充满畏惧与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这群来客。 他们无视周围的一切,目光穿透空气,径直锁定了院子里正坐在老槐树树根上安静看书的蓝发少女。 白星海、路武禹和紫余萍跟着人流顺着声响从二楼的活动室出来。 当白星海的视线越过楼下茫然无措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那个女人与林寒月惊人相似的蓝发时,他的身形一顿,随即悄无声息地朝着自己那间工具房疾步退去。 行动,永远比苍白的言语更能应对突如其来的危机!得益于之前唐益的威胁,白星海提前做了很多准备。 “寒月。”冰冷的女人走到林寒月跟前。她的声音与她外表一样,清晰,悦耳,却冰冷得如同雪山上刮过的寒风,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更无半分母亲见到失散多年骨肉时应有的温情。 “我是你的母亲,林静璃。”她平静地宣告,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却又不容置疑的法律条文,“这位是你的父亲,苏牧远。” 苏牧远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微笑,那笑容角度标准,弧度完美,像一张精心绘制后贴在脸上的华丽面具。 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体,眼神中却带着一种评估商品价值般的审视。 “啪嗒。” 林寒月手中书籍从指间滑落,掉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那两张陌生的面孔。 母亲?父亲? 这两个词汇,在她孤独成长的漫长岁月里,曾是深埋心底里的渴望。 在那些感到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无助时刻,她曾偷偷在脑海中无数次地勾勒他们的模样,幻想有一天他们会带着温暖的怀抱、愧疚的泪水和无尽的爱意,将她从世界的角落接走,去往一个被爱与安全感包围的家。 可此刻,当这对光鲜亮丽的男女,站在她面前,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自称是她的至亲时,预想中的温暖、喜悦与委屈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淹没的恐慌与本能的疏离抗拒。 他们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骨肉,更像是在审视一件遗失许久的财产。 “家?”这个词对她而言,早已在十几年的共同生活中,有了具体而温暖的定义—— 是福利院宛姨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是跟身边伙伴吵吵闹闹中走过的每一个日夜。 “我……我不认识你们。”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呐喊:我不要跟他们走!这里才是我的家! 路武禹一个箭步跨上前,跟紫余萍一起将林寒月护在背后: “她说她不认识你们,请你们不要为难她。” 苏牧远脸上那完美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路武禹那充满敌意的姿态和话语,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的微风,甚至不值得他动用一丝情绪来回应。 “年轻人,勇气可嘉。”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意味,“但这是我们林家的内部事务,是血缘与律法层面上的私事。寒月需要回到她与生俱来的位置,拥有匹配她高贵血脉与身份的未来。而不是……” 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扫过福利院简陋的房舍、斑驳的墙面、晾晒在院子里的廉价衣物,那轻蔑与鄙夷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精准而残忍地刺入少年们敏感而自尊的心底。 “……困在这种……垃圾堆一样的地方,与你们这些……小混混一起虚度光阴,浪费她与生俱来的……潜力。”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而缓慢,仿佛每个音节都带着千斤重量,砸在路武禹的耳膜上。 “请大家都先冷静一下,”闻讯匆匆从办公室里小跑着赶来的宛姨,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奋力挤进这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对峙圈中,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寒月家长,你们好,我是这里的院长。孩子的事情……毕竟过去十几年了,是不是可以先进屋,我们泡杯茶,慢慢谈?总要给孩子一点心理准备和时间,让她有个适应过程……” “这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你。”林静璃直接粗暴地打断了宛姨那带着卑微恳求的话语,语气没有丝毫身为人母应有的温柔,只有一种习惯于发号施令、视他人意志如无物的强势。 她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不愿再在这她看来“低效”、“无意义”的沟通上浪费哪怕一秒钟时间,那只戴着洁白无瑕手套的右手,举起做了一个手势。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 “嗡——!” 福利院低矮的围墙根下,几处不起眼角落,突然猛烈地爆开大团大团色彩刺目气味辛辣呛人的浓密烟雾! 与此同时,门口铁门上方突然爆开,传出一阵频率不断变化的超声波。 是白星海利用廉价的化学原料、废旧扬声器和单片机,设置的一道主动触发的防线,主要目的是混淆视听,制造混乱,争取宝贵的反应时间! “跑!去后门那个废弃的小仓库!”白星海从侧面的楼梯口跑来。 只见他已经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军用风格背包,不由分说,一把紧紧抓住了林寒月那冰凉的手。 在奔跑的途中,他看也不看,反手朝着苏牧远和林静璃一行人脚下不远处,甩出一个用塑料瓶粗糙改造、外面缠着暴露的电池组和裸露线圈的、看起来极其简陋的装置。 那瓶子落地瞬间,并未发生爆炸,而是“嘭”地一声脆响,瓶身碎裂,内部元件激发,发出一种极其刺耳、仿佛能直接钻入脑髓、干扰生物电信号、让人瞬间牙酸头晕、恶心欲呕的高频定向噪音波! “呃啊!我的耳朵!” 几个正欲依令冲上前来的深蓝色西装保镖,身形猛地一滞,脚步瞬间虚浮踉跄,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之色,有的甚至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耳朵。 动作间,他们脖颈后方与的标准化金属接口,暴露无遗! “卧槽!这帮家伙是全员配备了高级感官增强义体吗?!对声波攻击这么敏感!”白星海在狂奔中瞥见这一幕,心里猛地一咯噔,寒气直冒。 他这定向声波***本是针对普通人的听觉生理弱点设计的,没想到对方的身体改造程度如此之高,依赖性强,反而成了效果显著的目标! “快!开启内置抗干扰模式!过滤特定频率!”苏牧远和林静璃二人似乎受到的影响最大,他们那如同面具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眉头紧蹙,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恼怒和急促,低吼道。 显然,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在这看似毫无威胁的破旧福利院,竟会遭遇如此针对性的干扰手段。这感觉,如同猛虎被草丛中的毒蝎蛰了一下,虽不致命,却疼痛难忍。 此时,路武禹反应极快,一把拉起还有些发懵的紫余萍,低吼一声“跟紧我!走!”,毫不犹豫地跟着白星海一起跑去。 ------------ 第12章 不速之客(下篇) 利用这几十秒混乱,四人已经如同滑溜无比的游鱼,冲到了福利院后门那个堆放杂物的小仓库。 这里,是白星海的“机械改装车间”,存放着他利用各种废弃零件和从郭师傅那里淘换来的材料,亲手拼装的两辆性能不俗的越野摩托车和一些关键的应急装备。 “他们……他们怎么会……这样……”林寒月背靠着墙壁,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大脑因为震惊、恐惧和巨大的信息冲击而一片混乱。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对自称是她父母的人,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冷酷,如此的不近人情,如同抓捕逃犯般,毫无征兆地直接动用武力。 内心深处那点对亲情残存的幻想,在这一刻,被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没时间忧郁了,我带你走!”白星海语速极快,手下动作更是麻利无比,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他迅速打开一个固定在墙边的金属工具箱,从里面拿出几个看起来像是加厚版运动手环的东西,塞给路武禹和紫余萍一人一个: “强效微型电磁脉冲手环,有效范围很小,必须贴身靠近目标半米内!用力按一下侧面那个凹陷的按钮激活,能瞬间释放定向脉冲,持续时间大概十秒!”他急促地叮嘱道。 他飞快地掀开角落里的防尘遮布,露出下面几辆经过大幅改装过的深色摩托车。 “上车!抓紧我!”他率先跨上其中一辆,钥匙一拧,经过调校的电机立刻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 四人没有任何犹豫,这几辆钢铁坐骑如同脱缰的野马,咆哮着窜出狭小的仓库门,一头扎进象区那如同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 他们凭借着对此地的熟悉,以及白星海早已在心中推演过的紧急撤离路线,迅速消失在街巷阴影之中,将浮空车甩在了视线之外。 他们首先逃到了童年时偶然发现的、一处被厚重青苔与枯萎藤蔓紧紧包裹的残破厂房。这里曾是他们秘密的“冒险基地”,藏着许多童年的回忆与幻想,此刻却成了亡命之旅的第一个落脚点。 却不想这里很快就被找到了,来的人不是苏牧远他们的保镖队伍,而是一群穿着外城警卫队制服的人。 看来是外城警卫队在帮他们找林寒月,不知道是警卫队里的人听信了苏牧远他们的一面之词,还是警卫队已经被渗透掌控了。 他们只得放弃了摩托,趁着夜色往象区连绵不绝的象山上跑。 夜晚的山风格外寒冷,如同无形的刀锋,发出呜呜的悲鸣,却也吹不散弥漫在几人心头的迷茫。 篝火好不容易才用捡来的干燥木柴和旧报纸点燃,跳动的橘黄色火焰勉强驱散了小范围内的黑暗。 最初的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短暂麻木与亢奋消退后,面对未来的无力与绝望感,如同粘稠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涌上众人的心头。 “对不起……对不起……”林寒月将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声音低哑,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肩膀微微颤抖着,“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连累了大家……让你们卷进这种……这种事情里……” 篝火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那双平时沉静如秋日湖泊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慌乱与愧疚。 “你们……你们还要考大学……那是你们拼了命都想抓住的,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是我毁了这一切……别管我了,你们回去吧。回学校去,回福利院去……他们……他们很有可能是中心城里大家族的人,我们斗不过的,真的跑不掉的……继续下去,只会把你们都拖垮,毁了你们的前程……”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认命,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了那注定悲惨的结局,不愿挚爱的伙伴为她陪葬。 “说什么屁话!”路武禹瓮声瓮气地低吼,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震得灰尘和树叶簌簌落下: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打架、挨饿、受欺负、被看不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丢下过谁?!怎么可能现在这种时候丢下你不管!把你交给那种……那种根本不把你当人看的家伙?!”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既是针对那些不速之客的蛮横,也是针对林寒月此刻退缩话语的焦急。 “就是,”紫余萍紧紧握住林寒月冰凉且不停颤抖的手,试图将自己不容置疑的信念传递过去,她的声音虽然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害怕与颤抖,却异常清晰而坚定,如同风雨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烛火: “我们是一起的。四个人,一起从福利院里跑出来的,就要一起回去。无论要去哪里,面对什么,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们都一起。少了谁,都不行!” 白星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一根捡来的钢筋,拨弄着篝火中燃烧的木柴,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火光噼啪作响,映照着他线条分明、此刻显得格外冷静甚至有些冷峻的侧脸。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岿然不动的磐石,沉稳坚定,深深地看向将脸埋在膝盖里的林寒月。 “小月,”他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废墟和呼啸的风声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与不容置疑的力量: “前途,从来不是靠放弃换来的。如果我们今天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就轻易放弃了你,那就算将来我们侥幸爬得再高,内心也永远完整不了,永远活在愧疚与自我背叛的阴影里。那样的‘改变命运’,毫无意义!” 林寒月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三张的决绝脸庞。 伙伴们斩钉截铁的话语,像一股股温暖而有力的暖流,温暖着她的内心。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挤出一个比哭泣还要难看的笑容,试图用惯常的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感动。 第二天清晨,天际刚刚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一阵急促的警报声,猛地划破了废墟间的寂静与寒冷——是白星海设置在远处制高点设置的简易传感器被触发了! 他们就像是被猎鹰盯上的兔子,无论躲到哪里,那冰冷的视线似乎总能如影随形。 接下来的逃亡日子,他们彻底沦为了在自家城市阴影里流浪的孤魂野鬼。城市的每一个交通监控探头,都仿佛变成了敌人冰冷而审视的眼睛;天空偶尔掠过的航拍无人机,也会让他们瞬间心脏骤停,紧贴墙壁,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直到那嗡嗡声远去。 白星海那副经过“苍龙”芯片强化的眼镜和便携设备几乎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不断扫描着周围的监控探头。 逃亡的路线在不断变更,从象山上下来补给了食物,之后又躲到破旧待拆的厂房,躲到废弃多年的公交车停车场,又回到了福利院后山深处他们童年搭建的树屋。 他们像是一群在城市的钢铁阴影与荒野的边缘地带挣扎求生的幼兽,所能依仗的,唯有白星海那层出不穷、急中生智制造出的各种充满想象力的“小发明”—— 这些用料简陋的装备,屡次起到了关键作用,成功地延缓了追兵的脚步。 但他们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巨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收紧,留给他们的喘息空间,越来越小了。 对方的耐心,似乎终于被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耗尽了。出动的人员更加精锐,有一次,一名追兵甚至直接徒手,用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手臂,以蛮横无比的力量,硬生生砸开了反锁的大门。 白星海投放的足以瞬间电晕一头公牛的高压电击,只能将那名士兵的手臂表皮烫伤,露出底下那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金属骨骼与缠绕的能量线路。 这是义体化的专业战斗人员!而且是经过严格军事化训练的那种! 他们能坚持到现在最大的原因估计是苏牧远希望能在不伤害林寒月的基础上活捉他们。 他们估计躲不了多久了,绝望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在这个阶层分明如天堑的世界,有谁能帮他们? 又有谁,会愿意为了几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去得罪一个显然来自中心城的神秘势力?希望,似乎比黎明前最黯淡的星光还要渺茫。 ------------ 第13章 断月(上篇) 废弃厂房的庇护所已不再安全,空气中仿佛残留着追兵冰冷的电子嗅觉单元扫描过的痕迹。四人被迫向象区边缘更为荒芜、林木更为茂密的山林深处转移。 最终,他们在一条早已干涸、遍布卵石的溪谷底部,找到了暂时的藏身之所。 连日的逃亡如同钝刀割肉,不仅榨干了他们的体力,更在不断侵蚀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白星海几乎不敢合眼,他时刻得关注溪谷外围微型传感器传回的数据流,连一丝地面微笑的震动,都让他的心脏为之漏拍,多日的逃难以让他成为惊弓之鸟。 林寒月背靠着一棵虬结的老树,粗糙的树皮硌着她的脊背。目光空洞地望着从浓密叶隙间洒落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斑。多日逃难后,最初的恐惧已经消失。 但比恐惧更让她窒息的,是她对伙伴们的愧疚。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小白算了吧。他们想要的……只是我。” 紫余萍默默地将水壶里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清水,小心翼翼地分给大家,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握住林寒月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寒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四个人,共进退。少了谁,都不行。” 白星海没有说话,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只是将自己水壶中仅剩的清水,不由分说地塞到林寒月手里,触碰到她指尖的冰凉时,他的心猛地一缩。 他的沉默,在此刻比任何滚烫的誓言都更具力量,像一块投入冰海的顽石,沉甸甸地坠在林寒月的心底。 突然,白星海眼镜屏幕上代表数个外围传感器的信号图标猛地剧烈跳动,波形扭曲,瞬间被大量乱码覆盖。 紧接着,外围的传感器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的烛火,接二连三地彻底灰暗、熄灭! 白星海霍然起身,没有渐进的过程,没有遭遇破坏的常规信号干扰,那几个传感器就像被从这个世界的基础逻辑层面凭空抹去了一般,干净利落得令人心底发寒。 几乎在同一时刻,山林间原本嘈杂的、象征着生命与安全的虫鸣鸟叫,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戛然而止。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瞬间浸透了整片溪谷,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压得人耳膜嗡鸣。 “来了。”白星海的声音干涩,他一把将尚在茫然中的林寒月拉到自己身后,用单薄的身躯挡住前方未知的危险。 路武禹和紫余萍也瞬间靠拢,四人背抵着背,形成一个脆弱的防御圈,紧张地环视着这片仿佛连时间都已然停滞的地带。 没有预想中的大队人马沉重的脚步声,没有引擎的咆哮打破寂静,甚至没有鸟类被惊飞扑棱翅膀的声音。 只有一个身影,如同鬼魅,又像是从虚无中直接凝结而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溪谷上方的边缘,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 那是一位穿着笔挺深蓝色西装、戴着洁白无瑕手套的老者。 他身材瘦长,站姿如历经风霜的古松般挺拔,一丝不苟的银发下,是一张刻满岁月痕迹却不显半分疲态的脸,唇上两撇修剪精致的八字胡更添几分旧时代的优雅与考究。 他看起来不像杀气腾腾的追兵,更像一位即将步入歌剧院包厢,欣赏一出古典悲剧的绅士。 然而,当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俯瞰下来时,一股远比之前所有追兵加起来都更加纯粹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万钧山岳,几乎将溪谷底的四人碾碎,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小姐,”老者的声音温和,带着某种旧时代吟游诗人般的奇特腔调,却能跨越百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场令人不快的捉迷藏,该结束了。老仆林禄,奉家主之命,接您回去。”他的用语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动了。 没有助跑,没有蓄势,甚至没有屈膝发力前那微不可查的预兆。他只是随意而自然地向前迈出了步伐。 第一步。 身影在原地微微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闪烁了一下,下一瞬,他已如瞬移般出现在干涸的溪床边缘,脚下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尘土。 第二步。 足尖在长满青苔的河石上轻轻一点,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出现时已悄然立于一棵古树的纤细枝头,那看似脆弱的枝桠竟未见多少晃动,仿佛他毫无重量。 与四人之间的距离,在这两次看似悠闲的迈步间被不可思议地缩短了数十米! “动手!”白星海从极度的震惊中挣脱,嘶声吼道,猛地按下了手中一直紧握的遥控器。 “滋滋滋——!噼啪!” 预先埋设在地上的多个高压电击陷阱爆发,刺眼的蓝色电弧如同狂暴的雷蛇,在空中肆意扭动,编织成一张雷电之网!然而,林禄的身影在电弧亮起前的那一微秒,再次模糊消失,仿佛预判了这一切。 第三步。 他如同穿透了空间,优雅地站在了众人面前,距离四人不足十米。那足以将钢铁熔化的致命电弧,竟连他西装的一角都未能触及,仿佛他行走于另一个重叠的维度。 路武禹双眼赤红,连日来的憋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化作一声咆哮,发动了决死的冲锋!脚下的碎石被蹬得四散飞溅,手中的尖利木棍如同毒龙出洞,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直贯林禄看似毫不设防的腰腹!这是他倾尽所有的舍身一击! 林禄却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冲到近前,那狂暴的气势仿佛只是拂面的微风。 他才随意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后发先至,动作精准地捏住了木棍的尖端。 “咔嚓。” 坚硬的木棍在他五指间,如同风干的泥塑,又像是酥脆的饼干,瞬间被捏爆成无数齑粉木屑,簌簌飘落。 紧接着,林禄手腕看似轻柔地一抖,路武禹那超过八十公斤的健硕身躯,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正面轰中,一股无可抗拒的沛然巨力传来,他闷哼一声,毫无抗力地离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溪谷的土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尘土飞扬。 “武禹!”紫余萍失声惊呼,肝胆俱裂,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白星海死死拽住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在被击飞的瞬间,路武禹凭借顽强的意志,咬牙从怀中甩出几颗金属圆球——那是白星海之前给他的、用黑火药和碎金属片自制的炸弹。 “轰隆!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与浓密的黑色烟尘瞬间吞没了林禄所在的位置,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断木如同暴雨般四散发射,路武禹自己的身上也被锋利的碎片划出了深深的血痕。 然而,烟雾尚未散尽,一个身影便从中悠然迈出,步伐节奏未有丝毫改变。林禄那身深蓝西装依旧笔挺如新,洁白的手套纤尘不染。 那足以将血肉之躯炸成碎片的爆炸和火焰,仿佛只是为他拂去西装上微尘的清风。他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优雅地抬起手,用手套轻轻掸过西装下摆的一个皱褶。 与此同时,白星海眼中闪过最终的了然与决绝,猛地将背上那个看似瘪掉、实则暗藏玄机的背包扯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向林禄脚前的地面! “嗡——!” 一道强度远超之前的剧烈电磁脉冲以落点为中心骤然爆发!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震荡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 这里面装着白星海最终的杀手锏,用唐鳌给的部分报酬,在黑市买到的军用级电磁脉冲炸弹! 林禄的身影在脉冲爆发的中心,终于微微一顿。 有效?白星海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却见林禄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一只试图击穿岩石的水珠。随即他摇了摇头,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只是任由那足以让大多数电子设备永久失效的毁灭性脉冲波纹掠过全身。 电磁在空气中传导,滋滋作响,高温点燃了周围的灌木丛。林禄却仅仅是用手掌微微挡了一下脸。 他体内所承载的义体科技层级,其精密度与防护力,已彻底超出了白星海所能理解的范畴,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淡漠地俯瞰着脚下蝼蚁徒劳而可笑的挣扎。 绝望,如同极地的万载玄冰融化后的冰水,瞬间淹没了白星海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与思维。 林禄的目光越过面如死灰的白星海,落在了倔强地挺直脊梁的林寒月身上。 “小姐,请。”他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如同最标准的礼仪模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紫余萍不知从何涌来的勇气,或许是伙伴接连受创的刺激,她猛地抓起地上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块,尖叫着朝林禄掷去:“不准带她走!” 林禄看也未看,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向后一拂袖,“女士可不能这么粗鲁哦。” 紫余萍顿时感到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巨力裹住了全身,天旋地转间,惊呼声被卡在喉咙里。 待她晕头转向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已被轻巧地“放置”在旁侧一棵大树离地数米的粗壮枝桠上,上下不得,进退两难。 ------------ 第14章 断月(中篇) 现在,溪谷底部,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白星海,和他身后的林寒月。 林禄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白星海身上,那目光平静得如同看待路边一颗注定被碾碎的石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年轻人,你的勇气与这些……颇具想象力的小把戏,确实值得些许赞赏。”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宣判般的冷酷,“但,闹剧该到此为止了。”他缓缓抬手,看似轻描淡写地拍了拍白星海的肩膀。 白星海瞬间感到自己仿佛被投入了密度极高的水泥之中! 恐惧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如铅汞,一股无形的的巨力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将他死死固定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肺部如同被挤压的海绵! 他像一只落入琥珀的飞虫,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他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林禄,如同闲庭信步般越过了他。 “小姐,失礼了。”他伸出手抓住林寒月单薄的肩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恐惧与压力扼住喉咙的白星海,眼中猛地爆开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他狠命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如同电流般刺激着近乎麻痹的神经,竟让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猛地挣脱了一丝那无形的束缚! 他本能地抓起地上一块边缘尖锐的石块,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咆哮,朝着林禄看似毫无防备的后脑,踉跄着扑去!这是他最后癫狂的反击! 然而这徒劳的攻击,终于触怒了这位始终保持着优雅与克制的管家。 林禄眼中,第一次掠过实质性的杀机! “小姐就是跟着你这一头不识时务的野兽,沾染这些底层劣习,生活了十几年吗?!”冰冷的诘问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他右手快如闪电般向后拂出,精准地拍开了那块蕴含着白星海全部力量的石块。同时,另一只手食指微屈,对着白星海的胸前轻轻一点。 “呃!”白星海感觉胸口如同被一柄沉重无比的攻城锤狠狠击中,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倒退。 而林禄的右手,在这一刻并指如刀!那戴着白手套的手掌边缘,仿佛瞬间凝聚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与杀意,直劈向白星海毫无防备的心口! 这一击,冰冷精准,旨在彻底清除这只碍事的“蝼蚁”。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凝固。 白星海能清晰地看到林禄眼中那冰封万载般的杀意,能感受到那手刀边缘凝聚的毁灭性力量。他能看到不远处树枝上紫余萍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面容,能看到远处土壁下,路武禹挣扎着想要爬起。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粘稠,从未如此清晰地包裹他,渗入他的每一个毛孔。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一切,似乎都已在这一刻注定。故事的篇章即将戛然而止。 然而—— 一道身影,义无反顾的从侧面狠狠撞开了捂着胸口、无法动弹的白星海! 是林寒月!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和勇气,她用自己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替代了白星海,迎向了那凝聚着冰冷杀意的必杀一击! “噗——!” 刀锋划过肌肉,喷洒出一阵鲜血的声音,在死寂的林中骤然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白星海被撞得向后摔倒在地,手肘和后背与粗糙的地面剧烈摩擦,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愕然回头。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骤然失去了所有色彩与声音,只剩下林寒月身上那无比刺目的鲜红,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只见林寒月挡在了他刚才的位置。管家林禄那凝聚着高频振动能量的手刀,齐肩斩过了她的左臂! 鲜血,瞬间从断裂的动脉和静脉中疯狂涌出,不是流淌,而是喷溅,染红了她浅色的衣袖,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洒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斑点,滴滴答答地落在枯黄的落叶和灰白的石子上,迅速洇开。 “啊……!”林寒月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到极致的痛呼,声音如同被撕裂的绢帛。 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痛苦让她纤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朵被狂风骤然折断的百合,无助地跌倒在地上。 她的身体因剧痛而蜷缩,眼神渐渐涣散,失去了焦距。在她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最后看了一眼摔倒在地白星海,那眼神复杂到极致—— 有撕心裂肺的剧痛,有某种解脱的释然,也有对伙伴们深深的不舍与眷恋,还有一丝……宿命尘埃落定的悲哀。 “寒月!!!” 白星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膝盖重重地磕在石头上也浑然不觉。 他不顾一切地用自己颤抖的双手死死按住那狰狞的断臂伤口,试图堵住那汹涌而出的鲜血。 温热粘稠的血液瞬间浸透了他的手掌,那温度灼热得烫人,仿佛要连同他的灵魂一起焚烧殆尽。 林寒月的断臂处,苍白的骨骼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肌肉被能量刀刃切割的异常平滑,涌出的鲜血红得刺眼,这场景深深烙印在白星海的脑海深处。 林禄看着倒下的林寒月的断臂截面,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波动,像是意外于她的决绝,又像是……某种猜测得到了印证。 但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怜悯或懊悔,只是平静地收回了手,指尖那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悄然消散,重新变回那双洁白的手套。 如同幽灵般的浮空车再次无声地滑入溪谷上空,精准地悬浮在惨剧发生之地的上方。 林静璃和苏牧远走下車,看着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的女儿和那触目惊心的恐怖伤势,林静璃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不小心受损的贵重物品。 她只是对林禄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把垃圾处理干净,带上她回去。”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白星海身上停留一秒,仿佛他只是亟待清扫的污渍。 “垃圾”二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绝对的冰冷与轻蔑,狠狠地刺穿了白星海早已支离破碎的心脏,让他连悲鸣都发不出来。 穿着无菌服的医疗人员迅速从另一辆浮空车下来,动作高效而机械,他们粗暴地推开了死死抱着林寒月的白星海,动作熟练地将昏迷不醒的林寒月放入一个充满淡蓝色冷凝液的透明医疗舱中。 那截断臂也被他们小心翼翼地回收,放入另一个闪烁着低温维持指示灯的特制容器。 “嗐,”林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没多说什么,跟着林静璃上了悬浮车。 白星海无力地跪在地上,怀中残留着林寒月最后冰冷的体温和那片刺目的鲜红。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布满了纵横的血丝,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浮空车远去。 路武禹挣扎着从土壁下爬起,嘴角溢着血丝,目眦欲裂,紫余萍在树上无助地哭泣,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滑落。 一切的反抗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同螳臂当车,如同飞蛾扑火,渺小得不值一提。 溪谷里,最终只剩下三个伤痕累累、失魂落魄的少年。 白星海依旧跪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的石雕。林寒月为他挡刀时那决绝的眼神、痛苦倒下时脆弱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构成了他未来无数个日夜无法摆脱的梦魇。 突然,远处的山道上开来了几辆黑色厢式车,车上迅速下来一群穿着统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处理人员”,他们手持各种先进的扫描仪器和高效的清理工具,开始熟练地封锁现场,并喷洒某种消除生物痕迹的化学药剂。 十数名带着口罩的人举着枪走了过来,看来是准备将这里发生的一切,连同白星海他们一起抹去。 ------------ 第15章 断月(下篇) 白星海看着他们高效而冷酷的动作,看着他们投来的处理废弃物的眼神,突然涌起一股荒诞至极的悲哀。 原来是这种“处理”! 原来他们这些底层民众的生命,就算是他们女儿的朋友,但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就是需要被彻底抹去的“垃圾”,连存在的痕迹都不配留下。 处理人员迅速靠近,其中两人径直走向跪在地上,仿佛失去生机的白星海,眼神冰冷,抬起手中的步枪。 就在这生死立判之际! 异变陡生! 其中两个走向白星海的处理人员,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目标并非白星海,而是他们身边那些同样穿着灰色制服的其他“同伴”! “咔嚓!”“呃啊!” 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颈骨断裂声和短促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动手的,正是混在处理人员中的阿毅和阿荡! 阿毅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出手狠辣果决,招式简洁高效,瞬间就以精准的手刀和关节技放倒了离他最近的三人,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随后拔出插在腰间的***对着远处的处理人员一顿扫射。 阿荡则如同穿梭于阴影中的鬼魅,身形飘忽不定,专门针对那些身上有义体改装痕迹的人,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打在神经中枢或要害部位,让其瞬间失去行动能力,连警报都无法发出。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的厮杀!剩下的处理人员从惊愕中回过神,试图反抗或按下通讯器发出警报,但在阿毅和阿荡这两位“同心圆”顶尖战力的突然袭击下,他们的抵抗如同纸糊的墙壁般脆弱不堪。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极快。不到两分钟,所有的处理人员已全部倒地,生死不知,只剩下阿毅和阿荡如同两尊煞神,站立在一片狼藉之中。 阿荡不屑地朝地上一个昏迷的处理人员啐了一口唾沫,用脚踢了踢对方瘫软的身体,嘁了一声:“果然是‘行者’派来的清道夫。对小孩子也这样下手,心真是够黑。” “行者”,是游荡在未羊市法律与秩序边缘灰色地带的特殊群体,是徘徊在冰冷文明与残酷荒野之间的幽灵。 他们是这个高度科技化时代的弃婴,在现代社会的资本巨轮和严苛规则下无处容身,却又无法真正脱离文明社会的物质基础,过不了古人那种纯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始生活,只能依靠承接各种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来苟延残喘。 阿毅抹了一把溅到脸颊上的血渍,那血迹与他古铜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他走到依旧跪在地上的白星海面前,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还能走吗?会长让我们来带你们离开。” 原来,在逃亡的第一天,白星海在混乱中发出的那条加密求助信息,最终还是被唐鳌的情报网络捕捉到了。尽管深知有一定的风险,唐鳌还是动用了隐藏在阴影中的关系脉络,去调查所谓的“林家”和苏牧远夫妇的底细。 虽然无法触及中心城内那些真正核心的机密,但他还是查到了苏牧远和林静璃的身份——他们是内城 “天网安全集团” 的董事会成员。 这家巨无霸企业如同无形的巨手,掌控着包括未羊市在内,联邦近七成的网络安全核心系统。互联网上大部分的数据流,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是真正意义上的“国之重器”,能量庞大到足以轻易碾碎像“同心圆”这样的地方黑势力。 唐鳌很清楚,凭“同心圆”的实力,正面抗衡“天网”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只会引来灭顶之灾。 但他欣赏这几个年轻人身上那股不屈的血性,更不愿看到他们就这般被无情地当作“垃圾”清理掉,这违背了他混迹江湖几十年所信奉的“道义”。 于是,他动用了隐秘的渠道,让阿毅和阿荡伪装身份,混入了苏牧远通过中间人委托“行者”来处理手尾的荒野队伍中,上演了这一出“内部清理”的戏码,目的就是在“天网”的视线之外,救下白星海三人。 …… 99号酒吧,地下密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唐鳌看着眼前三个惊魂未定的少年,叹了口气,将一份薄薄的资料扔在桌上。 “这么多天的调查,根本就没在中心城找到他们所谓的林家,但苏牧远和林静璃,是天网安全集团的董事。这家公司……”他顿了顿,指了指头顶,“……掌控着很多‘眼睛’和‘耳朵’。是真正的参天大树,我们连树枝都摸不到。” 他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一丝江湖人的直白和劝诫:“忘了那丫头吧。这不是你们,甚至不是我唐鳌能撼动的高墙。而且,你们今后也得换个身份,不能再回到福利院去了。” 他沉声道:“苏牧远既然已经下了命令,对你们‘斩草除根’。那你们就不能再活着回去了。我会动用关系,在警局和医院制造记录,证明你们已经在之前的冲突中‘死亡’。 听到死讯,以他的身份,大概率不会再耗费注意力去关心几只‘蝼蚁’的死活。” 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接下来是关于未来的抉择。气氛更加沉闷。 路武禹居然是第一个站出来,他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却异常坚定: “唐会长,救命之恩,我们记下了。这笔人情,您需要的时候尽管吩咐我!”他看向唐鳌。 “我只有一个请求!我不做欺压普通老百姓的脏活。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对您没用,那您救的这条命,随时可以收走。” 路武禹虽然是草莽出身,但在婉姨从小的教诲下,君子有所为,也有所不为,这个道理他警记于心。 阿毅双手抱胸,对自己这个想收的徒弟更加中意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眼光好,他的要求我同意了,但这小子以后就交给你带了。”唐鳌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阿毅。 紫余萍也没有任何犹豫,站到了路武禹身边,撅了噘嘴,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我也要留下来。没有我,你成吗?” 她的话简单直接,却包含了信任与不离不弃。她的路,是陪伴与守护。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星海身上。 他沉默了许久,大脑中闪过林寒月最后的眼神,闪过蓝寒月捂着断臂痛晕过去的场景,闪过“天网安全集团”那令人窒息的名字。 他知道,留在唐鳌这里,固然安全,但路径已被限定,想要打败那个层面的敌人,几乎不可能。 他需要更广阔、更不可预测的空间,需要接触可能超越唐鳌认知范畴的力量和知识。 他抬起头,眼中是破碎后重铸的决然,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唐会长,谢谢您这次出手相助。但我……需要走另一条路。” 他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路,但唐鳌看懂了他眼中的火焰——那是不甘、是仇恨,也是超越当前困境的渴望。 唐鳌没有强求,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更多告别的话语。白星海最后看了一眼路武禹和紫余萍,三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都明白,暂时的分离,不是为了放弃,而是为了以不同的方式,积蓄力量,去完成那个共同的目标——找到林寒月,带她回家。 白星海转过身,独自一人,踏出了“99号”酒吧那扇沉重的大门。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冰冷的夜雨。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泥泞的土地,也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他没有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中,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已经干涸的泪痕。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和连绵的雨丝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渴望饮血的利刃,消失在笼罩一切的、浓稠的黑暗里。 ------------ 第16章 浮萍依鱼(上篇) 雨水冰冷,如同无数细小的银针,刺入肌肤,更刺入心底。路武禹僵立在“99号”酒吧后巷浑浊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白星海决绝的身影被绵密的雨幕吞噬,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无力与自责的万分之一。 “终究……到头来,自己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守护不了!” 一个愤怒而嘶哑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咆哮。寒月被强行带走时那绝望的眼神,小白离去时孤寂的背影,还有此刻阿萍强作镇定却难掩苍白的侧脸……一切的无力感,都让他止不住回想到了童年。 记忆的闸门,伴随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心脏沉闷的擂动声,轰然打开,将他拖回了童年那个被秋雨浸透的的下午…… 紫余萍,是我和白星海在孤儿院里整天腻在一块的小伙伴。这么说吧,我们仨好得……嗯,大概就差没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了。当然,这么说阿萍好像不太合适,她知道了准得给我一记手刀。 阿萍这家伙,体能好得不像话,从小就像一只山里面蹦蹦跳跳的野兔,几乎没见她生过病,我总是悲催地成为她“磨练武技”的对象。 跑?那是肯定跑不过的。 我总是只能抱头蹲防,任她在我背上假装骑马。 最可气的是小白,这家伙不光不拉架,还总是在旁边一本正经地“指导”阿萍:“余萍,打他这里,这里疼但又不容易伤到骨头……” 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大家注意!今天上午的体育课,我们要和景山区福利院踢一场友谊赛,大家一定要来加油啊!”体育委员在讲台上卖力地鼓动着气氛。 可作为参赛的“主力”之一,我心里却有点提不起劲。我们院里的男生掰着手指头数,就算把紫余萍也算上,也才刚好凑够十个人。这怎么踢? “喂!凭什么把我算进去啊?”果然,一记熟悉的手刀精准地从背后劈在我头上,力道不轻,让我还没上战场就附伤倒地。 结果,到了体育课上,现实比想象的还骨感。福利院班上同龄的八个男生,有一个体型瘦弱的实在不适合上场,还有一个请了病假。就算踢半场只需要七个人,我们也愣是凑不齐纯男生的队伍。 “阿萍,你……你就守在后卫的位置上,注意保护自己……呃,主要是,撞人的时候千万小心,别把对面男生给撞坏了。” 我挠着头,有点无奈地叮嘱她。这真不是开玩笑,我亲眼见过她追打我时撞歪过院里那棵树苗。 “吼!你再啰嗦我真咬你了!”她张牙舞爪地扑到我面前,却在最后一刻刹住了车,脸微微泛红,梗着脖子说,“人家也是女生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她。阳光下,她气鼓鼓的样子,柳眉杏眼,嘴唇紧抿,确实……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 也许长大了会是个美人呢?当然,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脑海里她扯着我衣领当马骑的“英姿”给强行压了下去。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我把到了嘴边的吐槽咽了回去,只是笑了笑:“嗯,尽力就好,其他的交给我。” “加油!小鱼加油!小白加油!小紫也加油!”观众席上传来宛姨熟悉而温暖的嗓音。那一刻,心里突然像被注入了什么力量,我用力地朝她挥了挥手。 我和小白担任前锋,战术很简单,以防守为主,抓住机会打一两次反击。现在回想起来,小学生的球赛,没什么太多技巧,拼的就是体能和一股牛劲儿。 “切,连男生都凑不齐就别来参赛了嘛。换我,宁愿人数不够也不会让女生上场。” 对方球员的议论飘进耳朵里。说实话,他说的是个事实,我无力反驳,尤其上场的女生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内心深处,我甚至有点可悲地认同这种看似“大男子主义”的说法,被这么一嘲讽,心里更不是滋味,脚下的力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了。 一次拼抢中,球滚到了我和那个说风凉话的家伙中间。我抢先了半个身位,明明可以先把球控住,却故意顿了一下,蓄足了力,在踢球的瞬间,脚背“顺便”狠狠蹭了他的小腿一下。 “操!”我听到他骂了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球被我断下,然后精准地射入了对方球门。 心里一阵莫名的痛快,不知道是因为这小小的报复,还是因为进了球。 “噢噢噢噢!小鱼加油!干得漂亮!”我听到后半场传来紫余萍兴奋的喊声。回头一看,她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塑料瓶,正用力挥舞着,为我欢呼雀跃,脸上洋溢着毫无保留的笑容。 比赛继续,我们抱着死守到底的心态,竟然真的撑到了最后十分钟。对方的进攻一波猛过一波。突然,对方后卫一记长传朝我这边飞来。我抬腿想去接,但之前对撞时受伤的腿却猛地一软,整个人在奔跑中失去平衡,仰面重重摔在草地上。 “呃……”肺里的空气好像被瞬间挤空,一阵窒息感袭来,我大口呼吸却喘不上气,眼前因为缺氧阵阵发黑。 “啊!小鱼,你没事吧?”我模糊地听到紫余萍的声音由远及近,她丢下防守位置跑了过来。 笨蛋!看好你的人啊!我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结果我们还是输掉了比赛。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的腿在对脚时受了伤,觉得太丢人。下课後,我独自拖着伤腿,一级一级慢慢地往教学楼挪。没想到,在楼梯的转角,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阿萍。 我们默默对视了两秒。 她突然跳了过来,用脚尖在我受伤的小腿侧面轻轻碰了一下。 “噫——”一阵酸麻剧痛,我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台阶上。 “尽力就好了咯,”她蹲下身,一边别起我的裤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绷带,手法算不上熟练却异常认真地开始包扎,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别再一个人躲起来逞强了。” “切……”我仰起头,故意不去看她,对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感到格外不自在。天空很蓝,有几朵云慢悠悠地飘过。伤口处传来她指尖小心翼翼的触感和绷带缠绕的轻微压力。 心里那点因为争强好胜而憋着的倔强,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反而涌起一股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阿萍,”我看着天空,轻声说,“谢谢你。”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场简陋的球赛,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毫无保留地、高声呼喊着名字加油。 那一次摔倒,也让我第一次懵懂地走出自我封闭的阴影,跌跌撞撞地,扑向阿萍所代表的那片温暖而明亮的光芒。 那片光,原来一直是她藏在咋咋呼呼外表下,独独给予我的温柔。 ------------ 第17章 浮萍依鱼(下篇) 那时的风,已经开始带上萧索的意味,教室窗外那排老梧桐的叶子,正一天天地由绿转黄。 语文老师抑扬顿挫的嗓音,正讲解着《岳阳楼记》里“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千古名句,课堂氛围带着一种让小路武禹令人昏昏欲睡的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被骤然打破。 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宛姨站在门口,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罕见的焦急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她的发梢甚至带着室外的湿气,呼吸有些急促。 “紫余萍,”她的声音不像平日那般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收拾书包,跟我来。” 他看着阿萍愣了一下,随即迅速而略显慌乱地收拾好书本,在那道包含着复杂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光影里。 那一刻,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指缝间悄然溜走,留下一种空落落的、不祥的预感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放学后,他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宛姨的办公室询问起缘由。 “找到余萍的亲人了。”宛姨压低声音,眼神复杂,既有为孩子可能找到归宿的欣慰,更有深沉的忧虑: “一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找上门来……说当年家境实在贫寒,走投无路才不得已抛弃了女儿,如今……如今还是想念孩子了,所以想认回孩子。” 路武禹觉得,他本该为她高兴的。他们这些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早已习惯了不去追问自己的来处,像无根的浮萍,在命运的河流里随波逐流。任何一个可能的“家”,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可一想到那个整天跟在他身后、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的女孩可能要离开,可能从此消失,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晚饭时,他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找到了她。他轻轻拍她肩膀时,才惊觉她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闪烁着活泼光芒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泪水,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小鱼……”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脆弱,“我爸……他快不行了。” 他愣住了,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眼前这个看似坚强、甚至有些泼辣的少女,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下午……做了亲子鉴定。”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却带着更令人心碎的哽咽: “他们说我爸……得了很严重的白血病,需要……需要我捐骨髓。” 她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粗糙的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为什么?当初……当初那么轻易就抛弃我的人,凭什么……凭什么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我无条件付出?” 他看着她的眼泪,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他笨拙地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是如此苍白无力。 “毕竟是……亲生父母。”他干涩地开口,声音沙哑,“现在捐骨髓……听说,很安全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毫无分量。 “我其实已经答应了……”她用力抹了把眼泪,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就当……还了他们的生育之恩。从此两不相欠。” 她顿了顿,更大的悲伤席卷而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是……可是我的骨髓匹配度不够高!我救不了他……我连这点……这点用处都没有……” 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听着她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路武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却又在现实的冰冷面前迅速冷却。 他只能一遍遍地、徒劳地轻拍着她的背,重复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话语:“没事的,没事的,你还有我们。一定……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他知道这些话语如同虚设,但他真的愿意付出一切,去分担她的痛苦,去驱散她眼中的阴霾。 “谢谢。”她最终止住了哭泣,轻声说道。 这两个字,却像两根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穿了他少年敏感而骄傲的心。他宁愿她像往常那样骂他打他,也不要这样生疏的、带着距离感的感谢。 接下来的三天,对他而言如同漫长的煎熬。 宛姨带着紫余萍四处奔波,他则像一尊望夫石,每天守着空荡荡的座位,心神不宁。 他每晚都会给她发去一条条小心翼翼的信息:“你今天去哪了?”“数学小测好难,你没来真是亏了。”“大家都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所有的信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那种失去联系的恐慌,比任何直接的打击都更令人难以忍受。 第四天早上,她终于出现了。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脸色却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同学们立刻关切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 她那一头曾经引以为傲、如同紫色瀑布般亮丽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齐肩的、显得有些参差不齐的短发。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疲惫与红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 放学后,他们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街道上。喧嚣的城市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他们之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 “下午去了中心城的私立医院,”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只有尾音处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他们直接让我们去‘财务评估处’。那个穿着光鲜、戴着金丝眼镜的评估员,连头都没抬,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了几下,就说我们‘信用评分不足,不具备治疗资格’。” 他沉默地听着,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这就是中心城的医院——冰冷,现实,先看钱,再看病。人命在信用评分面前,轻如草芥。 “后来我们去了公立医院,”她继续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排队排到下午,人山人海,空气里都是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医生看了眼检查报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说:‘晚期了,治了也是浪费医疗资源。’”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们……他们连试都不愿意试一下……就直接宣判了死刑……” 最讽刺的是,在远处街道上悬挂着巨大的光幕投影,上面正播放着某位富豪的宠物狗接受顶级医疗团队服务后康复出院的新闻。光鲜亮丽的世界,与他们的绝望,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后来,我们去求媒体,”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第一家媒体的前台直接说:‘这种故事太多了,没新闻价值。’第二家让我们填了厚厚一叠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最后……最后我们跪在《星闻周刊》那气派的大楼门口,跪到深夜……才有个穿着考究的记者施舍般地出来……” 她发出一声凄凉的惨笑,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你猜他怎么说?‘要是得病的是个明星,或者你们家有人去跳楼闹出人命,我们肯定第一时间就去报道。普通人的生死……读者不关心。’”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手,将她冰冷而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脊背下传来的战栗。这个世界的残酷与不公,在短短三天里,以一种最直接、最血淋淋的方式,将这个曾经明媚张扬的少女,彻底击垮了。 “我们去了慈善机构,他们说需要‘排队审核’,遥遥无期;去找议员办公室,连门都没进就被保安像赶苍蝇一样驱赶……”她的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滚烫得吓人,“原来……原来在那些人眼里,穷人的命,根本不算命……连被同情的价值都没有……” 他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驱散她周身的寒意。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令人绝望的三天:医院里冰冷的拒绝、媒体记者轻蔑的眼神、路人匆匆避开的脚步、机构人员程式化的敷衍……那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凌迟着她的希望,也凌迟着他的心。 那个曾经在操场上奔跑如风,笑容灿烂得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少女,此刻在他怀中,被现实碾磨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阿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拉起她冰凉的手。 象区本就是这座光鲜城市的陈旧伤疤,而福利院,更是伤疤上最不起眼的一隅。 他们沉默地走着,穿过狭窄潮湿的巷道,绕过堆积如山的垃圾,最终来到了后山那片荒芜的、面向着浑浊大海的沙滩。 几栋烂尾的别墅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地矗立在悬崖边,见证着时光与遗忘。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黑褐色的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世界在这里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重的心跳和呼吸。 他们靠坐在冰冷粗糙的沙地上,看着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熄灭的火球,一点点沉入遥远而模糊的海平线,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哀戚的橘红色。 “看那棵树,”他指着悬崖边一棵扭曲着顽强生长的孤松,“都快长到海里去了。” “你上次爬那块礁石,”她轻声回应,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来,吓得宛姨脸都白了。” 明明前几天还不知道她在哪里承受着怎样的煎熬,此刻却能并肩坐在这里,听着他絮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受着这份劫后余生般的宁静,真好。 “这里……才是我们的童年。”他轻声说,目光扫过这片熟悉到骨子里的荒凉景色,“能这样……磕磕绊绊地长大,真的要谢谢宛姨。” “童年……”她叹了口气,气息微弱。 “我总忍不住想象……小时候,爸爸会不会带我来这里散步。涨潮时浪花打上来,他会侧过身,帮我挡住冰冷的海水。那边的栅栏太高,我看不见海,他会笑着把我举到他的肩膀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肩膀又开始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们会在沙滩上堆歪歪扭扭的城堡,抓那些跑得飞快的小螃蟹。” 眼泪再次无声地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看着她嚎啕大哭的样子,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能哭出来,总比把所有的痛苦都闷在心里要好。 “我很小的时候,他总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委屈,“可是我现在就在这里啊!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句‘对不起’……都不对我说……就这么走了……” 她的质问,像是一把钥匙,也打开了路武禹内心深藏的对自身未知身世的迷茫与隐痛。 他强忍着鼻腔的酸涩和眼眶的热意,用力回抱住她,试图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胸膛,为她撑起一小片暂时的避风港。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但是你做得很好,阿萍,真的很好。你尽力了,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我们都不会走,小白,寒月,我,还有宛姨,大家会永远陪着你。这里,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她把脸深深埋在他带着汗水和雨水味道的、并不干净的怀里,闷闷地问:“真的?” “嗯。” “永远都在一起吗?” “永远。” “约好了?” “约好了。” 她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痛苦和不甘都随着泪水倾泻出来。而他,只是更紧、更用力地抱住了她,用自己年轻的、炽热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身体和几近冻结的心。 那一夜,那个天真烂漫、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紫余萍,似乎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夕阳和海浪声笼罩的荒凉海滩上。 他常常会想,在她那双蒙上一层淡淡阴霾的眼里,这个城市夜晚虚假的灯红酒绿,究竟映出了怎样冰冷而残酷的颜色。 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纵横的泪痕,在心底立下了一个沉重而坚定的誓言。 从今往后,他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在这个冷漠势利、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为她,为他们,撑起一片不容侵犯的天空。 再也不要让任何人,用那种轻蔑的、看待垃圾的眼神,注视他在意的人;再也不要让任何机构,用一句冰冷的“不够资格”或“没有价值”,就轻易决定他们在乎的人的生死。 海浪不知疲倦,一遍遍冲刷着岸边的礁石,仿佛在诉说着亘古不变的无奈与抗争。汹涌的浪涛声中,少年暗自握紧了双拳,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想成为她的盾,抵挡一切明枪暗箭;想成为她的剑,斩断所有不公与阻碍;想成为她最坚固的堡垒,让她能在其中安然栖息。 这个世界的规则既然如此冰冷坚硬,那他就用这双拳头,为她,为他们,为象区福利院这个能够互相取暖的小小孤岛,砸碎枷锁,开辟出一方能够自由呼吸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