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风云变 第一章 城北辽刀急(上) 显德六年,柴荣病逝,柴荣第四子柴宗训继位,年仅七岁,难持朝政,故太后握权。然符太后并无则天之威,亦无太平之谋,众臣不服,朝局不稳。 幸有宰相范质字文素,忠心不二,精于内政,安群臣,辅幼帝,使天下不至分崩离析。 可到底“文臣敢骂武将粗,却无胆气收兵符。”尽管国内州县,朝中群臣都被范质料理得各司其职,可在如今朝廷势弱的情形之下,各地节度使的军权有何办法收归中央呢?范质只好任其膨胀,甚至凭军权干预财、政。 为应付各地不断壮大的势力,范质放宽都城各大势力的限制,借东京势力蚕食地方势力的空歇艰难培养朝廷力量。所幸先帝柴荣亲臣爱民,宅心仁厚,有不少范质一般的死忠之臣其中操持,朝廷也是有了小股势力渐渐发展。 在这一时期,数个势力以朝廷为旗,以安朝定邦为由,吞并餐食地方权力,这些势力之主,如归德军节度使、义成军节度使、睦州防御使等等都成了后世名人,尽管不是周朝名臣。 显德六年腊月三十,张灯结彩迎新岁的东京城中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踏踏,踏踏,踏踏。 漆黑的马蹄砸在洁白的石板上,清脆的马蹄声传入每一个炉边守岁的百姓耳中,甲胄碰撞之声划破了爆竹的喜庆意味。 街边巷口嬉戏打闹孩童远远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幻想自己是个指点沙场的将军,模仿骑马之姿,双脚跺地出声“驾,吾乃中军大将,尔等小卒为何不拜?” “凭什么你是大将军,我就是小卒子?我也要当将军!”几个孩子扭打作一团,争夺一群孩子中仅有一位的“大将军”,但是像他们这样争夺“大将军”的游戏或许是人生最后一次了。 平时拮据的妇人在这除夕夜也点亮了油灯,但又心疼那些油钱,所以趁着这时坐在没生火的炕头缝补衣裳,孩子过年要和小伙伴玩,肯定要穿新衣,但是自己和丈夫在东京无亲无故,缝补一下旧衣服就还能穿。 虽然住在东京,但妇人一家绝对不算富裕。前些年,丈夫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自己也搭上了全部的嫁妆才搬到这一国都城里。这样做不是为了碰运气搭个高枝,也不是为了让家里亲戚们高看自己家一眼,就只是为了让一家人过得平安些。 这些年老是打仗,老家那边更不安生,夜里老能听到喊杀声,还总有人抓壮丁,自家男人要不是因为跛脚只怕也要被抓了。妇人和丈夫一合计,把家里几亩薄田卖给大户,再带上祖辈攒下来的十两银子投东京来,三十多两银子买一间东京边缘的小铺子,给往来客人供些饭食茶点。妇人手巧,也会趁白天做些荷包香囊,往来客人有喜欢的不会吝啬十几文钱买一个送给心上人或家中晚辈。 因为是东京边缘的茶水铺,所以没什么赚大钱的机会,但也因为就在城边,每日进出城的人大都会在这买碗凉茶解渴,叫些茶点饱腹。这样算来虽然赚的不多,但够两人吃喝。 这样温饱不愁的日子持续到了五年前,妇人要了个大胖小子,孩子身体健康,哭声相当响亮,丈夫满心喜悦地陪在妇人身旁,妇人柔和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担忧,添一张嘴吃饭却不一定会多一分入账的银子。 妇人坐月子的时候,男人在店里忙前忙后,添茶送水,擦桌洗碗一个人包圆了,妇人想帮忙却总是被他严词拒绝,他说“孩子要想长得好,从小奶水要吃好,我喂不了奶,我就多干活把老婆你养好,老婆你每天吃好喝好睡好,就是最大的事。” 妇人拗不过他,答应下来。做完月子后,每天往来茶客总能见到老板娘带着自家胖娃娃给丈夫帮忙,娃娃哭闹要吃奶,稍微背过身就开始喂奶,为了给孩子以后读书攒钱,现在就没那么多时间矫情。有些嘴不干净的痞子总爱调戏妇人,她倒觉得没什么,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但丈夫却总是梗着脖子和人闹,怎么劝都没用,哪怕少赚几枚铜板都要吵。 晚上在拥挤的里间,男人跪在床边伸出手指逗弄床上的小娃娃,“男人不能让人说爹娘,不能让人调戏老婆,不能让人欺负娃娃。”妇人侧躺在床上,无奈笑了笑,床不大,但是稍微挤一挤能躺下两个人一个宝宝,但丈夫说什么都不愿意挤在一起,一定要给孩子足够大的位置。 孩子会走路后总爱跟在娘身边,寸步不离,孩子他爹在那一段时间总爱往东京中心去,妇人也不多问,自家男人每天做活很辛苦,去喝点小酒解馋是应该的。 直到一天晚上,小娃娃睡后,男人一脸为难地和妇人商量一件事“老婆,你以后白天一个人忙行吗?”不是为了妻子忙活自己快活,他担心孩子以后私塾钱,在东京稍靠中心的地方当了个酒馆小二,白天和娘子各自赚钱,快晚上的时候赶紧跑回茶馆陪妻子应付最后一波晚客。 尽管一家三口的生活很劳累、拮据,但是夫妻和气,孩子孝顺,虽然有时调皮免不了一顿打,但一家人过得还是很幸福。 话回此时,缝衣的妇人听到一阵马蹄声,好奇抬头从窗口看去,远处一骑斥候在街道上疾驰而来,而余光看到,街道正中央是自己那个模仿大将军骑马的孩子,妇人怕得出了一身冷汗,顾不得刺入指尖的绣花针,对着窗外大喊出声“文宝!马!躲开!停下,我文宝在前面。” 妇人一把拨开腿上缝补的衣裳,推开房门就往街上奔去,沿路撞倒好几张凳子,单薄衣衫覆盖的小腿被磕得生疼,尽管如此,妇人都不敢停下。灶房里准备第二天茶点的丈夫听到声音急忙跑出茶馆,看到疾驰而来的马匹和因嬉闹跑到路中央文宝,来不及思索什么,紧随妇人之后飞奔而去,跑过了妇人却没有跑过马匹。 纵马疾驰,最忌急转,就是只听人说书的酒楼客人都清楚这个理,更何况是熟谙骑射的边军斥候呢?所以哪怕看到了前面那个孩子他都不敢稍微拨转马头。 为什么不勒马降速再绕开?难道一个孩子的命,一个家庭的幸福买不来这片刻的光阴? 还真买不来,这斥候身上的密信,传递的情报,别说一个文宝,就是十个文宝再加上二十个斥候的命都买不来。 白鬃乌蹄马已经到了孩子身旁,从妇人尖叫出声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孩子刚转身就看到了自己做梦也想骑上的高头大马,幼小的孩子都没有看到马上的“大将军”就有一刀刺来,环首刀将这孩子挑飞空中,殷红的鲜血与孩子一同滚落到纯白的雪地上。 孩子他爹扑到孩子身前,苦活累活都没打动的男人此刻落下了滚烫的眼泪,孩子他娘看到孩子飞起时就已经痛哭出声,几乎是四肢并用地爬到孩子身边。 原先嬉闹的孩子看到地上鲜血和倒地的文宝,也都不敢再出声,一个个跑回家找爹娘寻求安慰。 周围几家听到马蹄声探头出来的邻居也是叹息摇头,没办法,乱世人命如草芥。 ------------ 第一卷:风云变 第二章 城北辽刀急(下) 城中百姓悲,城北辽刀急。 ----------------- 看到趴在身边痛哭的爹娘,文宝竟然自己坐了起来“爹,娘,怎么了?” 孩子他爹看到坐起来的文宝,浑身一颤“文宝......你......你还活着?快,快找郎中。”男人在雪地里抹了一把手上的鲜血“来,爹背你,咱去医馆。” 跪在雪地里掩面痛哭的妇人听到文宝的声音,赶紧抬头“文宝,来,娘抱你上来,咱快去看郎中,肯定能活下来。”颤抖的声音显示着她的惊喜与痛苦,极轻极柔的动作仿佛稍一用力文宝就会散去。 “爹,娘,你们怎么了?我没事。”文宝从男人背上挣脱下来,在地上蹦了两下“刚刚那个大将军好威风,怕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他还把我拉起来看呢。” 男人和妻子都呆住了,男人看了一眼手上的血“那这......” 妇人轻轻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指了指一路滴落的血迹“是那军爷的血。” 男人赶紧对着斥候离去的方向跪下,连磕几个响头,妇人反应过来也跪下和男人一同磕头“谢军爷不杀之恩,谢军爷不杀之恩......” 没错,他用的刀背,哪怕身上背了一个足以动摇国家的军报,他也没有因为一国性命而忽视一人性命。 住在茶馆隔壁的一个老人把视线从那一骑斥候挪到了跪地磕头的文宝一家身上,抬起酒杯饮下一口浊酒“开天始秦、前后强汉、南北乱晋、短命狂隋、盛世武唐、治世文宋、大哉蛮元、气节刚明、迂腐僵清,上上下下几千年,华夏,中国,百姓们什么时候才能不为不杀而叩首?”浊酒落肚,呵出的清气也变得浑浊。 嚼了一颗花生米,看到被父母拖回家里的文宝,眼皮逐渐沉重的老人咧开了没几颗牙的大嘴“救得了他的命,救不了屁股蛋子上这一顿竹笋炒肉。” ----------------- 东京万岁殿,小皇帝柴宗训坐在龙椅之上,符太后垂帘听政,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参知枢密院事范质代批奏折,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义成军节度使石守信各自跪捧密报。 “殿下!辽国来兵!”睦州防御使王审琦带着一封刚从斥候手中接过的密报,连夜佩刀入殿。 范质脸色阴沉,这是今夜第三次来信了,先前两次恐其谋反,按下赵匡胤两人并派人北上探信,但此时第三封密报传来已经由不得范质等待。 范质接过密报,印章图案与暗谍所绘一般无二,前两封密报也无异常,内容稍有不同。 赵匡胤截获北汉斥候一伍,所携密报为向辽称臣,望发兵求援。 石守信斥候探得太原城南,刘家军士厉兵秣马。 王审琦一伍斥候与契丹斥候对阵,险胜,一人臂中辽刀疾驰而归,送出密报后气绝身亡,不及医治。 “范爱卿,该当何为?”听完范质低声禀报的军情后,符太后明显慌乱,碍于百官之前强装镇定。 范质凝眉沉吟“三封密报各自传来,只怕属实,若待人探信归来恐误战机,当下仅大将赵匡胤可当北伐之任。” 赵匡胤跪地摇头“辽国兵强马壮,又有贼人刘继元引路中原,臣兵少将寡,恐难胜任。” 范质以参知枢密院事之职,授赵匡胤尚方宝剑,准先斩后奏,授最高兵权虎符,可调全国兵马“如此可否胜任拒北之责?” 赵匡胤跪谢“臣不辱使命。” 柴周禁军九万,殿前司三万人,由殿前都检点赵匡胤与副检点慕云山掌兵,侍卫亲军司精兵六万,由禁军高级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掌兵,参知枢密院事王溥监军。 赵匡胤以虎符点兵,于显德七年正月初一丑时,率六万精兵浩浩荡荡地出城北去。 或是巧合,或是命定,当年的义社十兄弟竟有四人在此列,其中王审琦、石守信留守京城,管控京城内外大门,将赴安国军节度使的大哥李继勋闻讯也书密信一封祝他“得胜归来”。 代皇帝批完奏折,范质正要起身告退,珠帘之后的符太后却叫住了范质“范先生,赵将军能赢吗?” 范质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臣能保太后母子平安。” ----------------- 走在回宰相府的路上,范质腰背佝偻,这个天命之年的宰相妻子已逝,独子范旻在外为官,家中无婢女侍从,偌大的相府更是显得冷冷清清。 “哇......哇......”声音顺着新岁的料峭东风传入范质耳中,低头望去,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在白雪中哇哇大哭,白嫩的小手被寒风几乎冻僵。 范质低下身,很轻很轻地把雪中婴孩捧起“征战连年,百姓苦难言,何时得见路无弃婴,父无卖女,母无送儿之世道。”他叹息出声,盛唐覆灭以来,五代更迭,十国争起,战事不绝,家国争利,百姓遭劫。 所幸他得遇明主郭威,满城混乱之中找到自己,那一天天降瑞雪,郭威见范质衣衫单薄,于是脱下战袍为他披上,玩笑道“我粗通相面之术,范先生日后定然登位宰相。” 与晋宰相桑维翰等一众人不同,郭威不因其“文”而盛赞,而以其诏令合时宜拜官。郭威于范质而言,有知遇之恩,范质立誓为柴氏江山操劳终生。 显德元年,因亲子遇害身亡,郭威养子柴荣即位,为人宽厚,理事谨慎,范质一身大才得以施展。 显德六年,柴荣病逝,临终托孤,将妻儿一同托付于范质,自此,太后垂帘听政,范质料理百官。 每每听到宰相篡权,太后干政的消息,范质都不做理会,只在夜里卧榻之时,独自垂泪思先帝。 回到如今元月初一凌晨时来,范质为怀里的孩子裹紧了襁褓,担心孩子还不够暖和,他又把孩子放到衣服里小心抱着,可单薄的衣衫怎能挡住不断的寒风?于是范质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 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守岁的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东西,衣裳、银钱、麻饼、被褥一样样拾掇好,都准备等天亮开城门后就出城逃命。 国难之前四散而逃,这能怪百姓吗?不能。为了天下挑起的战争与苦难,难道要强迫他们来承担吗? ------------ 第一卷:风云变 第三章 飘摇中原气(上) 要! 上朝时,范质即刻下达一条命令:封城。 不关城门,但是举城上下,不论官宦草民,不论男女老少,都不可出城。 往来商贾,借宿旅客,送信函使只可进不可出。 北汉与辽国结盟,举兵南下,且不说城中暗探可能借机撤离北归,仅是百姓出逃便足以使北汉意识到什么,当下时局,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兴许胜算会更大些,如今危难之时,容不得柴周失去哪怕一丝胜算。 一时间,满城百姓咒范质,满朝文官骂文素。 ----------------- “封城了。” “他信了。” “开始吧。” 殿前司数位军长被查与赵匡胤密信往来“殿前都检点将为天子。” 城中也起了一阵谣传“出军之日,当立检点为天子。”不知何人所传,只知顺间席卷全城,城中百姓口舌杂乱,但多不信,朝中官员也听说一二,已慌作一团。 范质也听说了,这不是第一次,先帝在世时就曾有过这种传闻,当时驸马张永德被免去点钱都检点职责,而接替他的正是赵匡胤。 范质脸色阴沉,现在的他只希望这是另一个贪恋权势的人所使的计谋,因为若这次还是赵匡胤所谋,那这六万士卒便彻底没了退路。 “范大人,李老先生请您去司天监。”崇元殿,例行朝会尚未结束,有人殿外来报。 范质俯身跟幼帝柴宗训嘱咐几句“殿下,臣去司天监操持一二,有人启奏的话,您若有所决断便直接批阅,若难决断,可以留给臣回来代批。” 幼帝伸手扯住了范质的袖子,一如幼时扯着范质衣袖蹒跚学步时的模样,虽然此时的殿下也还没有长大“范爷爷,赵检点不会抢走父皇留下的天下吧。” 范质对殿下温和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苦涩地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出什么。 年轻的皇帝松开了范爷爷,范质起身拜别,走到大殿门口听到皇帝稚嫩的声音“范爷爷!” “臣在。”范质弯腰转身。 “你放心去吧,我......朕能处理好朝政。”终究是把那句话藏在了心底,因为他怕那个最坏的结果如果真的发生了,他、范爷爷甚至母后都可能会因这句话而死‘等赵检点回来了,革掉他的职,好吗?’ “臣领命。”范质弯着腰倒退出崇元殿,殿外已经备好了马车,只等范质上了马车便立即去司天监。 ----------------- 亲卫纵马横穿几处军阵赶到中军处,其余几位主帅见此,默契地放缓马速拉开距离,只剩下一个白衣乐师依旧与为首那人平头并进,亲卫挥鞭,马头略微落后于两人“启禀大人,东京城门已闭,城中谍子与我们中断了联系。” 白衣乐师袖袍随风翻飞,眼睛微眯,脸上常年挂着恬静的微笑,真乃仙人之姿,听闻此言,乐师嘴角的弧度更弯了些“恭贺大人计成一半。” 赵匡胤也是畅快而笑“天命将至。” 前来送信的亲卫郭延斌不解何意,但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没有问出声,片刻后遵赵匡胤之令退回军中。 ----------------- 精密复杂的机械构造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数个圆环各自盘旋,又互相交接,自己旋转的同时又带动其他部位一同运转,四方龙头栩栩如生,仿若点睛之后便可冲天而起。 空中盘旋的圆环之中形成了一个空腔,其中盘旋有一个赤色火球,火光烁烁耀人眼,火焰滚滚夺人睛。 在此硕大的司天浑仪之前有一龙凤纹样双耳三足鼎式炉,其上供香三炷,乃开国皇帝郭威亲自供奉,以天地人三德为香,以熊熊国运为火,焚香供于此处。 须发尽白的耄耋老人坐在香炉之前的小木椅上,手里摇晃着一个小他十岁的蒲扇,三缕不断升起的瑞烟被蒲扇散去,从香炉之上散入司天监,散入东京城,散入整个柴周天下。 “所谓江山,皆在天下地上,江山易主,天地不易,故此食香而去。所谓仁德,皆在人心兽面,兽面弃主,人心不弃,故此存香而救。” 范质刚跨入司天监大门就听到老人沙哑的声音,担心柴周国运的他率先看向浑仪之中的国运火球,熊熊燃烧并无异常,稍微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李老前辈,范某来了。” 木椅上的李玄存没有说话,抬起蒲扇指向鼎式炉的三香。 左长右短! 最左人香香火最旺,香柱最长,中右天地二香已然将尽,香火萎靡。 范质宛若遭受晴天霹雳,嘴唇颤抖难作声响,瞳孔涣散难聚精神。 “范文素。”李玄存出声,将范文素从万年冰窟之中强拉出来。 范质回神,躬身道谢“范某失态了。” “国运熊熊,尚有百年之数,柴氏香火亦可保全,但天下之主,将要易位。”李玄存叹息出声,继续摇晃手中蒲扇飘摇香火。 范质作揖“范某谢过李前辈告知此事。” 一揖到底,范质往殿外而去,他答应要保证太后母子平安。 “尚有一计或可保郭家江山。”李玄存浑浊的眼睛望向了高处那颗火球。 “晚辈洗耳恭听。” ----------------- 万岁殿,小皇帝、符太后、范质、张驸马等柴氏近臣齐聚议事。 以往断事果决的范质罕见地犹豫不决,反观张永德等人却无纠结之色。 以太平换江山,还是以江山换太平? 尽忠,还是安天下? 这个选择或许重于泰山,又或许轻于鸿毛。 远离人间的高官宠臣并无人间凡忧,这对他们来说轻于鸿毛,甚至这都不是一道选择题。 但对于从人间“飞升”到朝廷的范质来说,对他这个熟知“仁”“爱”的儒生来说,这个选择远远重于泰山。 “范相,由你作为肩挑国运之人,带着陛下、太后南去最是合宜。” “此处众人都有哪怕一丝可能无动于衷甚至是叛变,唯独你是绝对衷心,最不可能弃殿下不顾的。” “范相之才,足使江山复归殿下矣。” 柴宗训的眉头一点点绞紧,终是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朕的江山还是尔等的江山?朕尚不曾指点,尔等便在此处画脚?尔等退下,此事朕与范相商议。” 众人惊于幼帝天子之怒,却仍是望向范质等其点头。 “都退下吧,此事留老臣与殿下独商。” ------------ 第一卷:风云变 第四章 飘摇中原气(中) 稍早些的时候,司天监中。 炼气士李玄存给了范质一个选择,给了柴氏江山一个机会。 他提出,打散国运,由一人身负国运携柴氏血脉往南而去,借江南之地与中原抗衡,此举以山河破碎,战争连绵为代价,换得柴氏重夺江山的一线机会。 “为何不是殿下肩负国运?” “殿下年纪尚浅,龙气之弱,负担不起一国气运。” “若殿下舍弃江山,则山河重聚,百姓昌平?” “国运熊熊,山河将稳,天下一统,黎民百姓将有百年太平。” “纵使江山易主,柴氏血脉犹可延续?” “先帝与太祖仁德备至,阴魂拒绝阳间香火,换取血脉延续。” “范质谢过前辈指点。” “无需感谢,人间气运此消彼长,我等炼气士不论吃谁的气都是活,这是我们应该支付的代价。” ----------------- 回到此刻,幼帝不知为何突然大怒,斥退众人独留宰相范质商议此事。 “范爷爷,您知道吗?坐到这个椅子上之后,每天都要面对几百人的审视,从卯时到酉时,不能松懈片刻,这样真的很累。”柴宗训颓然落座,抬起疲累的眸子看向范质。 七岁,农家小子还在田地里打滚嬉闹,寒门子弟或许才捧起改变命运的书卷,将相之子没准还是挥金如土的纨绔,但父皇已逝的皇子,却需要挑起一整个国家的责任。 “每次在奏折上落笔,我都很痛苦,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做法对不对,如果不对,会有多少人因为我的决策而嚎哭。” “但是这一次,我很清楚,只要我答应下来往南而去重建国家,就一定会有人因战争流离失所。” “我不是父皇,我没有能支撑我收复江山的雄心,范爷爷,我想让天下太平,好吗?” 听着那颤抖的声音,范质眼眶湿润,他比谁都清楚柴宗训要强的性格。 这孩子蹒跚学步时宁愿擦破稚嫩的手脚也要独自迈出一步,听说父皇用兵神武时强忍着困意让自己陪他读兵法到酉时,父皇临终嘱托时指甲刺入手掌流出的鲜血,这些范质都看在眼里。 究竟多大的魄力才能让他舍弃父皇遗命,换取他人安稳呢? “臣......”范质不知该说什么,他也向往许久不见的太平盛世,但先皇托孤之举历历在目,到底是安天下还是尽忠义! “范爷爷,我已经决定,之后不要来上朝了,朝中事宜,我来决策。” ----------------- 范质离开后,柴宗训再也绷不住心弦,掀开珠帘坐到符太后身边,依恋着太后怀里的温存“娘,您怪我吗?” 符太后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脑袋“不怪,姐姐和殿下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的。” ----------------- 范质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万岁殿,只记得自己出门后就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的慕云山。 慕云山亲自驾着马车带范质回府邸,平稳的马车上装着范质摇晃的内心。 范质轻叩车窗“慕云山,一万五千兵马据城而战,可当六万禁军否?” 慕云山没有犹豫直接摇头“可止十万匈奴精骑,难当中原三万军士,范先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为什么?都能挡下十万北方蛮子,为何挡不住六万禁军?” “匈奴逐水草而居,不似中原农耕定居,所以匈奴犹善骑战,却难应付中原攻守战。”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范质无力地瘫倒在马车里,浑浊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 驭马的这位二十四岁神秀武将是范质的忘年交,先帝去世后几天,范质偶然与慕云山结识。 那一天,范质整顿完先帝后事,稳住了朝中群臣,众人的贪念和幼帝的无助让他心痛。 刚过一更,范质拎着一壶家酿米酒边走边喝,也不是朝着相府去,就那么沿着东京街道随便走,巡夜士卒识得宰相范质,没有催促。 范质走到一处,走不动了,便在墙根坐下,一口一口地喝那壶米酒。 那一天,眉目英俊的年轻人在黄河游历,江水逍遥,波涛滚滚,年轻人意气所至,推出一掌,汹涌澎湃的黄河水霎时风平浪静,他踏上江水横渡而去,踏上对岸土地时,安魂稳魄、直入山海,以绝世之姿登临时下武道之巅。 当他回头时,不见叫好喝彩的群众,只有趁风平浪静渡江逃难的灾民。 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看不见灾民时才离开,身后重新奔流的黄河水似他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他越跑越快,好像在发泄着心中积郁,直似一颗流星撞入东京城。 他在外围酒肆买醉,从午时一直喝到一更天被将要关门的酒肆老板推出门。 “去你*的江湖,老子......要去做官了!”跌跌撞撞地倒在范质身旁,这年轻人嘴里还在念叨。 “年轻人,闯荡江湖,快意恩仇不比官场沉浮,勾心斗角来得舒坦。”范质眼神浑浊,疲累的神色中已无少年意气。 压着范质干枯的肩膀撑起身子,慕云山坐到范质身旁“江湖?中原大地遍布硝烟,南蛮北狄肆意屠戮,我行走江湖十二年,直到今天才发现没人围观这个江湖。” 一拳狠狠砸下,坚硬的石板地面都裂纹四布“没人叫好的江湖算什么江湖?修成一身山海境修为也没趣儿。” “年轻人想做什么官啊?”慕云山立志缝补山河的模样让范质想起了当年为自己雪地披袍的将军。 慕云山高高扬起拳头“当将军,当大将军,守边关,征蛮夷。” 范质举起酒壶碰了碰他的拳头“统天下,镇太平。” “老头儿懂我!”慕云山夺过酒壶,一饮而尽“你这米酒,比酒肆竹叶青还要有滋味......” 虽然有山海境修为打底,但酒品好的武夫喝酒时都不会用真气化酒力,慕云山喝了一下午,到此时也该醉倒过去了。 范质拿回酒壶,把最后几滴酒滴入喉管,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恍惚间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家酿米酒不醉人,那...... ----------------- “范先生,到底怎么了?”以他的修为自然可以察觉到身后马车内的异样。 “司天监观气,柴氏将失天下。”范质声音有气无力,听不出一丝当年的书生意气。 慕云山托腮沉吟“赵匡胤要反?” “嗯,若有意外,希望你能为我保护好太后母子二人。” ------------ 第一卷:风云变 第五章 飘摇中原气(下) 临近将军府,慕云山听范质讲完了朝中情况“范先生,我未曾见过先帝、太祖,您知道我的目的自始至终一直是镇守中原,我不会拿士卒百姓的命阻止赵匡胤入城,也不会支持您南下,您若执意南下,我同样不会支持赵匡胤。我慕某人的刀只对外敌,不对中原。” “我知道,你的刀是守天下的,不是打天下的。”范质在慕云山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还没进将军府正堂就听到了婴孩尖细的笑声。 慕云山点头“您一直很了解我,不过放心,我会保护好符太后和小殿下。去看看您早上送来的孩子吧,拙荆以牛乳喂食,已不再啼哭。” 在慕云山的带领下,范质走到将军府寝室。 白嫩的孩子被大肚子的小娘抱在怀里,小娘提着脖颈缚玉珏的五色绳来回摇晃逗弄孩子,孩子咧着嘴笑呵呵地去抓玉珏。 见夫君和范先生进门,小娘把玉珏解下放到孩子小手上,勉强坐起身道了句万福“小女子有孕在身不能完整行礼,望范先生见谅则个。” “弟妹不必多礼。”范质从她怀里接过孩子,看到范质下巴上一绺斑白山羊胡,小娃娃笑得更开心,一只手握着那对玉珏,另一只手抓住范质的胡子。 看着这个昨夜弃婴露出的开心笑容,范质心头颤抖,眼眶湿润“天下千万户,都当见此笑颜。” 颤颤巍巍的手掌轻轻抚摸孩子的脑袋,范质终于坚定了内心想法,弃衷心换太平。 把孩子放回小娘怀中,轻轻拨开他的手掌“但后世骂名不能让那个七岁的孩子承担。” 范质撑起佝偻的腰杆,抹去眼眶的泪水,浑浊的眼睛中放出精光,小娘竟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一往无前的气概。 “夫君,范先生......” “寒云,没事。” ----------------- 午时,幼帝召近臣入万岁殿,准备向众人宣布自己舍弃江山的想法,但在午正时刻,他看到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范质!退下!朕有传你入朝吗?”他着急了,让范质不再入朝是他决定了抗下一切。 七年的人生路是父皇界定的,但一步一步引着自己前进的是范爷爷。 半年来范质的操劳艰辛他都看在眼里,他想用胸无大志的昏聩君王这个名头为范质换一个文士风骨。 但是他来了,以自己的威信力,就算自己说出拒绝的话,忠臣们也会认为是范质的命令。 “我已年迈,再起江山之计恐难为矣,李老之计,莫要再提。”范质摇头,向群臣宣布,一时间没人敢再说什么,等范质离开后才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范老满心家国,不可能这样。” “范相为郭家三代殚精竭虑,比谁都想治理完整的周天下。” “只能是......” 龙椅上的柴宗训松了口气,好在是范先生先开口。 人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他们更愿意相信早一步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 若柴宗训先开口,他们会想到柴宗训难以把控朝政的情况,进而把过错推给代理朝政的范质。相反,若范质先开口,他们会先想到范质的衷心,进而归咎于在他们眼中胆小怯懦的柴宗训。 “坐了半年龙椅,朕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步坐得不够好让你们不高兴了,现在有这么好一个托设备机会摆在面前,我有什么理由去继续那累人的生活呢?退朝。” 等到众人退下,符太后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从珠帘后走出,狠狠扇了柴宗训一巴掌“你做什么?!你知道这样会让后世在青史上如何书写你吗?你知道如果姐姐知道了会有多心疼你这孩子吗?那范质政事多么清明,为何却不懂人心?让你背这么大的骂名......”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符太后却先哭了出来。 姐姐早逝后,是她拉扯柴宗训长大,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对他的情感却比帝王权力还要真。 “娘,范爷爷为咱们家操劳太多太多,周欠他一个安乐的晚年,欠他这一个闻名。”没有管脸上的红痕,柴宗训抬起手为养母擦去脸庞上的泪水。 ----------------- 慕云山接范质上了马车,万岁殿中众人七嘴八舌的私语声他都可以听到“范先生知道他们不会质疑你吧。” 范质点头“他们怀疑殿下逼我拒绝,所以会让李前辈今夜宵禁无人后为我转嫁国运。” “今夜会很危险,慕云山,打起精神,保护好柴氏国运与殿下母子。” “范先生担心赵匡胤留有后手?” “当然会有后手,但不完全是防备他,柴氏养育的国运留给他能使天下更为繁荣,要防备的是他对殿下的威胁和觊觎朝廷气运的江湖势力。” “明白。” ----------------- 七八个柴氏“近臣”以张永德为首聚集在一起,几人沉着脸商议“范相忠心耿耿,不可能放弃先帝基业,如今殿下尚且年幼,难免孩子心性,范相愚忠不知变通,我们要为他做出选择来。” 这一党人显然是以张永德为首,托腮思索片刻就得出了解决方式“依我看,只要范相背负了国运,那么殿下和范相自己都不会再推辞,我等只要说动李玄存老前辈于深夜无人察觉时为范相转嫁国运便可。” ----------------- 申时,范质两人回到将军府时听到管事来报“老爷,夫人临盆了。” 慕云山得知消息,直接奔向里屋,甚至都没去管身旁的范先生。 约莫午正一刻的事,那时他在送范质入朝的路上,夫人林寒云临盆,府上管事不及汇报,先去请了张太医和接生婆为林夫人接生,范质捡来的孩子则交给夫人贴身婢女照顾,林夫人还要求婢女待在产房,不得随意离开。 到现在两个时辰,林寒云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她跪坐在床上,一名婢女在身后稳住腰肢,接生婆不断用热水擦洗她大大的肚子助其生产。 慕云山站在门外,通过武夫敏锐的五感体察屋内情况,站了许久,没有推门而是走到屋外“范先生,我准备好了。” ----------------- 一更天,巡夜的士卒已经走在东京城纵横街道上,城西司天监只剩下了手摇蒲扇的老人,他听到打更声后缓缓从小椅子上站起身,走向眼前巨大的浑仪。 “天道无私,食人气,还人情,因果缘由,妙不可言。” 浑仪重重叠叠的圆环前所未有地高速旋转,正中央的火德国运四处逃逸,似在躲避,但浑仪的层层圆环把它控制在中央空腔之中,无处可躲。 二十九岁开始在这司天监餐食国家气的老家伙要“还债”了,梁、唐、晋、汉、周五代五十三年的日子里,他亲眼看着中原气一点点聚拢,借炼气手段吃下了不小的一份中原气运,凭此半只脚迈进化道境,化道中原大地,是为伪长生。 一步,两步,三步。 李玄存每踏出一步就年轻几分,行至浑仪正前方时,已经是乌黑发丝挺拔身姿。 他伸出食指指向火德国运,一滴血珠从指尖射出,在指尖与火球之间拉起一条猩红丝线,血珠左冲右撞,拉出的血丝捆住那枚一掌大小的国运火球,李玄存右手向后猛地一拉,那枚火球便被他拉出浑仪握在掌心。 ------------ 第一卷:风云变 第六章 一运化三气(上) 正月初一一更戌初两刻,随军赵家幕僚白衣乐师温和的笑意收敛,微眯的双眼彻底睁开,走出营帐向南望去,眼目精光尖锐异常,不说常人,就是征战多年的沙场老将都不敢直视这双眸子。 察觉到身侧的异常,赵匡胤醒来,走到白衣乐师身旁,没有看他而是一同南望“何事?” 白衣乐师席地而坐,伸手一招,本命法宝凭空出现“我的修为瓶颈松动了,筝弦有了一线机会与山河相连。” 名为“江山”的筝在板面上绘有江山版图,并无筝弦,却在白衣乐师依次挑过时发出筝鸣,江山版图依次发出盈盈微光。 “好事?” “坏事。”白衣乐师面色凝重“堵在我前面的人是司天监那只老饕餮,他靠餐食气运先我一步与江山相连,之后汉、周十余年的‘吃饭’时间只怕已让他成为半步化道境高手,修者又称其伪长生。” 赵匡胤点头“有意栽培后辈,不会拖到现在,伪长生不至百年老死。” “三年前,我凭筝入道,以‘弹奏山河’为愿,登临入道境,当时便已清楚感知到我的瓶颈何在,一是被揉入国运的山河气运,此举断去了我弦连山河的可能,二是已经有人走在了我前面,本就不宽敞的大道容不下两个人并肩齐行。” 白衣乐师试音调弦,随时准备出手,赵匡胤神情凝重“司天监那个老家伙要死了?” “嗯,国运有三,文运、武运、山河气运,五代变迁,司天监早已彻底糅杂三份气运,此刻我的证道瓶颈松动,说明国运动荡剧烈而且那只老饕餮性命难保。” 闻言,赵匡胤眉头紧锁“也就是说他以性命为代价对国运下手了?他要吞吃国运飞升成仙?” 随着十指翻飞,十三根肉眼不得见的丝线从筝弦处蔓延“那是最差情况,天下再次分裂百年重养气运,此后才会诞生一个一统王朝。” 入道境修为前所未有地催发,“筝域江山”以他自身为中心向燕云以南的整个天地铺展“即便是最好情况,也有人背负削减后的国运,为柴氏重起江山,赵氏据北,柴氏盘南,龙虎相争半百之数。” 身处白衣乐师的领域之中,赵匡胤凭空生出一股豪气,那是指点江山的气概,好似他真的坐进了那座金銮殿中成为万里河山的主人“需要朕做什么?” “拔营行军,不可令将士察觉异常,夜宿陈桥,若夺得国运,则班师回朝,若不得,则北上攻汉。” 大军拔营,向北行军,除了赵匡胤身旁少了一个乐师外再无异常,也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赵匡胤的这个乐师。 白衣乐师在高空随军前行,他的筝域江山为赵匡胤加冕称帝,广阔的领域渗透进寸土滴水中,不断从凝实的国运中攫取丝丝缕缕的山河气运。 ----------------- “显德七年正月初二,中原国运化三气,山河气运归赵氏,天下一统;文运归范质,百年骂名;武运散天下,群星并起。”东京北部边缘的茶馆旁,老头坐在书桌前,桌上除文房四宝外还有一部书,共九本,每一本厚薄不一,但分量同等重,老人从中取出第六本,在第一页写下了这一句话。 当他合上这一本书后,可以看到封面的名字《文宋治世》,九本书被老人汇总到一起,整部书的书封上写着两个字《**》。 “现在,该出手了。”老人吹灭了油灯,摸黑上床,盘腿坐于床上,双眉之间的天心祖窍中有玄黑色色元神出窍,桌上的《**》第五本书发出土黄色光芒,光芒凝实化为一柄横刀,随着元神招手,土黄色横刀便飞至身旁,被那黑色元神紧握在手。 ----------------- 慕氏将军府,范质不曾安眠,桌边一本手抄《论语》被来来回回翻了好多次,微微翘起的书角彰显着范质此刻内心的焦急。 此刻的他是一个中原两个朝代的关键所在,一人的抉择足以影响朝代的变迁。 范质走出书房,看到院中盘膝而坐的慕云山“云山,准备,要开始了。”那是冥冥中的感应,彷佛天命将至一般“记住,弟妹和自己安全最重要,今晚的意义是让他人以为国运在我身上,目的已经达成了。” “明白。”慕云山站起身,扎下马步,双拳拉起天罡拳架,脚踏七星步,一身山海境拳意内秀于体,天罡拳势刚猛霸道,拳架拉开的一瞬,慕云山气血沸腾,恍若天罡正神降临凡世。 武夫内求,自成气象;修者外求,天象归己。 与白衣乐师、司天监李玄存那样的修者、炼气士不同,慕云山这样的武夫修行是对自身体魄的极致锤炼,以山海内景与外在世界抗衡,自身具有强大生存能力但对自然天象的感应却相对较弱,当然锦绣、天象两境的近神武夫除外。 即便只是初入山海境不足一年的武夫,慕云山都有了脚下土地被渗透渗透的怪异感觉,足见这次动荡之剧烈。 范质在慕云山之前坐下,左手《论语》右手戒尺,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只不过此刻他的学生是这个天下,他要替那个皇宫中的孩子教训这个不公、调皮的学生,你凭什么要欺负那个七岁的孩子?凭什么要把你的课业压到那孩子身上?凭什么要让那孩子背负灭国的骂名? 少时,赤色无光的红云从司天监上空蔓延至整个东京城,凡城中人抬头皆可见,整个东京如华丽木椟,那一份气运像椟里宝珠,三方势力都看上了这颗珠子,甚至还有第四方势力暗中窥探。 最后哪方可以获得这颗“珠子”呢?能参与这种“买卖”的几方势力定然不会缺少“银钱”,所以花落谁家更多看的是哪方势力可以先使对方低头,第四方势力的小算盘也就在此处噼啪作响,若三方为了珠子争得头破血流,那他就可以其中受益,把木椟宝珠一起盗走。 在张永德的先行嘱托下,派出的巡夜士卒数量达到以往的三倍之多,严密看管城中百姓,不说醉酒汉子,就是在自家院落里举止稍显怪异的百姓都要被抓到衙门囚禁一夜。 ------------ 第一卷:风云变 第七章 一运化三气(中) 司天监李玄存以自身精血为引,升起领域“瞒天”,并把它极致压缩到东京一城之地,东京在此领域之下与天道隔绝,此处此刻的气运聚散、修行吐纳与天庭再无瓜葛。 李玄存从司天监走出,右手血丝织成的“袋子”中存放着国运火球,目前天下显世之中,只有他这个食中原气的老饕餮可以做到,他步踏虚空缩地成寸,两步走到将军府上空。 慕云山立刻察觉不对,真气游走,举拳向天,天罡拳意由内而发,直冲云霄。 李玄存摇头“司天监老臣李玄存,请慕将军护法。” 慕云山望其气色,眉宇形容确是李玄存,不过要年轻许多。 “的确是李老前辈的声音,云山,放心吧。”范质出言。 慕云山点头,没有说话,因为此刻血气拳意拳势都攀升到了极致,一旦泄了第一口真气,那便一溃千里,这与沙场“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是一样的,除非彻底换气,否则再难达到这般精气神。 李玄存见他应下,也不再多说,右手手腕一抖,血色“袋子”便拉着一条血线落在身前,随着李玄存行功,“袋子”便开始蠕动扭转,外形也变得渐渐方正清晰起来,很快,一个血色四足双耳山河鼎凝聚成形,国运在鼎内翻滚腾挪,李玄存的精血灵气不断顺着血丝注入山河鼎,被几十年气运浸透的灵气和精血不断侵蚀融化着那团火球。 要让未入修行门的凡人背负气运,就必须将气运炼化到极致,让凡人的身躯可以承受住气运,若人不压气,则余生都要坎坷难行,这和孩子取名一个道理,乡野人家难养气运,为求孩子一生平安,多取贱名。 万岁殿的小皇帝,他有皇室血脉和真龙天子的那点龙气,可惜他没有养成的机会,所以他背不起一朝气运。 亲柴氏的臣子如张永德之流,武不及慕云山、赵匡胤的掌兵能力及武道修为,文不及范质的文治理官及经义理解,高不成低不就,难负气运。 范质身为柴周老臣,官居宰相熟读诗书,可以说范质几乎就是文运在柴周的具体显化,一国文运天然亲和范质的身体,范质的魂魄经文运伐毛洗髓冲刷关窍后可以很自然达到与之完美契合的“无漏圣境”,此后才便于范质接纳武运、山河气运。 为了确保范质获得这份气运,李玄存需先炼化为三,以文运为引将余下两份导入体内,可这样也会暴露出最大的风险,炼化完成的那一瞬间将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同时原本紧密结合的国运分离,这也使其容易被分而破之。 尽管风险很大,但是没有其他选择。 张永德等人期待着柴氏再起江山,好当一个从龙首臣,不管天下怎么动荡,至少自己这一生享乐是足够的了,所以他们需要如此。 李玄存食气五十年,十年前修为已足飞升天庭,但与帝王家的那一线因果始终缠绕在身,难以净体飞升,今日之事正是他这条因果线的线头所在,所以他也不得不为。 慕云山这个从江湖游出来的副检点一直守着向往的江湖道义,范质作为他的知己以及官场恩人,他愿意为其付出“蛮力”。 赵匡胤已经率军出城整整一日,即便慢速行军也该行出十里外,今日无需整兵,行军速度只会更快,一旦断去将士与东京的联系,整队军士都只剩下顺从一条道路,所以柴氏国运的转嫁必须在今日完成。 ----------------- 福宁殿,柴宗训在养母符太后怀里躺着,享受着今后难得的温存。 门外站着以往并无的护卫,既是保护母子两人,也是张永德保证柴宗训不出门的手段。 张永德不能让柴宗训出门影响范质,也要保证小皇帝在自己手中,如此把才能把握住范质成圣后谈判的筹码。 或许是皇室血脉的作用,柴宗训有极大不安焦虑的感觉,在符太后怀里才感觉好些。 他知道有些事在发生,可他无能为力,不能掌兵,不能出面,甚至不能离开宫门,他只能在养母怀里等待事情的结果。 ----------------- 戌正三刻,山河鼎依旧震荡不断,鼎内国运火球较之前小了很多,但鼎壁山河图灵动许多,这是国运“点睛”所致。 反观与山河鼎相连的李玄存,此刻竟已是须发斑白,他燃烧自身精血灵气炼化国运,自身的生机顺着血线不断注入鼎中,国运炼化到了尾声,但他的实力也十不存一,余下的几分力只能供他为范质倾注气运。 慕云山感到脚下土地对自己的强烈排异,知道将至终时,调整状态面对即将发生的动荡。 一刻后,打更声响起,亥时已至,产房内传来一阵清脆的啼哭声,仅经五个时辰的接生林寒云便生下孩子,接生婆火烤剪刀剪断脐带,张太医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检查健康情况。 林寒云艰难地撑起趴到窗边“夫君,生了,是一对并蒂莲。”姐姐出生哭得响亮,妹妹却是眨着大眼睛四处张望。 听到啼哭声后的慕云山已是有些担心夫人平安,直到现在才彻底安下心来,缓缓吐出腹中真气,换上了一口新气,拳意拳势再次攀升。 他不是不能带着范先生到其他地方,以免影响到夫人生子,而是范先生在他心中同等重要,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断绝后路,让自己退无可退,强行达到无缺心境,只有这样他才更可能和那些入道多年的怪物一战。 此时,鼎内国运彻底炼化,文、武、山河三运彻底分开,化作三缕细烟留在鼎中,李玄存一抖袖袍,血色山河鼎开始蠕动,变换为的血丝环绕住那三缕气运,而血线线头则朝范质的头顶落下。 李玄存的精血在此刻充当桥梁,一头是文运,一头是范质,那一缕轻烟不断分化出“气”顺着血线进入范质体内,这一份天下至纯的气运从范质颅顶入体,冲刷着周身三百五十四经穴,荡去俗人关窍中的浊气。 范质此刻的状态如醍醐灌顶,肉体凡胎产生着巨大的变化,而他本人也陷入小死状态,意识于混沌之中体察文运。 正在一切顺利的时候,城北有一线玄光破空而来,土黄刀影与慕云山的拳头狠狠撞在一起。 ------------ 第一卷:风云变 第八章 一运化三气(下) 慕云山看到那一抹玄光便立即蹬地而起,墨紫真气覆盖在双拳之上,对着那道身影就是一拳砸下,虽然震退对方,但以他的山海境体魄竟然感觉到虎口生疼。 震退来敌后,慕云山细细打量,来者非人,而是一道青年虚影,通体玄色剔透,但相当凝实,有几分像修者口中的元婴,左腰佩一土黄横刀,光芒夺目。 来者并未言语,重新提刀力劈而下,慕云山看不出招式有何精妙,没有真气一般内行的内功,也没有妙至巅峰的招式,就只是速度快,力度大,除此之外再找不出可供点评的地方了。 以慕云山的修为,只能勉强躲过这一招,甚至连反击的时间都没有余下便见下一刀横抹而来。 躲闪不及,慕云山索性气沉丹田,整个身子往下一坠,这一刀擦着头冠划过,带出的风声再慕云山耳旁作响,慕云山拽住这个元婴的腿向下一摔,自己整个人也踩着“他”的胸膛狠狠落地,连带着将军府的几处建筑都被砸得稀碎,可这元婴却不见丝毫变化,甚至还一刀砍向慕云山小腿。 也亏是慕云山提前驱散了将军府除寝室产房外的所有人,不然这一回合交手定有人殒命当场。 慕云山来不及躲避,护体真气被狠狠击碎,墨紫色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尽管有了真气的缓冲,慕云山堪比佛门金身的体魄还是没有挡住这一刀,那柄横刀嵌入他的小腿之中,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渗出。 硬着头皮吃下这一击后,慕云山没有后退,而是俯身向下调理真气,以天罡拳法第十七式“天暗式”行功,这一拳带着天降陨星一般的威势狠狠砸下,两人周围十数尺的地面瞬间龟裂,原本盈盈透光的元婴也暗淡了几分。 元婴把头从坑中拔出,没有还击,而是凭虚冲向空中血线牵绕气运的地方。 慕云山足下点地弹射而出,真气外放托举身子,竟是后发先至,双臂张开束缚住了这道玄色元婴,可那把土黄横刀脱手而出,在元婴的御使下斩向血线。 全心投入到为范质维系气运中的李玄存没有余力去管它,只能任由横刀抹过带去武运。 “慕云山,让你失手的不是实力,而是态度。”土黄刀芒划过,一条血线即刻断裂,而那份武运则被横刀裹挟着飞回,慕云山见此,真气外涌,体内山海空前闪耀,层层墨紫真气整个裹住玄色元婴,那元婴也不焦急,嘴唇开合说出了交手以来的第一句话。 元婴不知催动了什么秘法,身上光芒大放,飞来的横刀速度也快了不止一倍,土黄色光芒闪过,慕云山的真气抗衡一瞬便被击碎,元婴身形虚化,以灵气形态从破洞逸散而出。 正在此时,十三根筝弦从虚空中探出,在仅剩的那缕轻烟左右各六根,正前方一根,直直地探向那缕轻烟。 慕云山没时间纠结刚才的挫败,只一瞬便冲向李玄存,右手作刀,以“天魁式”重整真气劈下手刀,颇有巨灵神将力劈华山之威,右侧那六根弦硬生生被劈断了三根。 东京东北十五里处,六万禁军上空的白衣乐师呕出一口鲜血,开在飘飘白衣上的这朵血花刺眼无比,但他没多少在意的表情,依旧是平时那副微笑脸“正中平和,星芒倾洒,神道之威,暗含天道,是为天罡拳法天魁式,殿前都副检点慕云山,那么刚刚消散的武运......” 下方中军驭马的赵匡胤皱眉,脚下江山对他的亲和力削减不少,这种感觉就像皇帝自家江山里养出了几个干政藩王一样,虽然很想了解情况,但他炼魂境的修为也无法插手这种级别的事件,只能在中军干着急。 ----------------- 城北茶馆旁的小屋舍里,一团黑气涌入老人眉心,横刀落到他腿上化作点点土黄光点飞入那套书册中。 老人抹去祖窍渗出的黑血“任你天纵之才,如何能与五千年历史中的最盛武运抗衡?”他从怀里取出一支象牙八仙狼毫笔,让这支笔悬浮在身前“奇怪的是你慕云山,且不说什么样的机缘令你在武当得到《天罡拳法》,就只是那紫微大帝一脉独有的墨紫色真气便已是难得。” 老人竖着左手食指,那缕武运细烟一丝丝浸入笔尖狼毫,右手则是并指为刀,轻轻划过木制床榻,没有丝毫凝滞,硬木板便被整齐切开“更关键的是武运横刀只能‘击碎’你的真气罩,寻常武道真气怎能有此强度?必定有‘运’作支撑。” ----------------- 且说回将军府这边,慕云山劈断三根筝弦后右手握拳,把余下三根紧握在手,不仅如此,他左手张开,墨紫真气从指尖释放,五条真气丝与左侧筝弦舞动在一起。 奈何对方证道江山,与这山河气运一气相连,倾力炼化国运后李玄存的血线都有些抑制不住气运的倾向,可惜这慕云山倾力而为阻拦筝弦,竟显得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一条始终不曾动作的筝弦趁着慕云山分心乏术的空挡直取气运,筝弦接上山河气运后却不是裹挟离去,而是直接开始吞纳。 李玄存精血亏损、境界大跌是为人和,立于中原千里河山之上是为地利,弦续气运是为天时,三才齐备,白衣乐师瓶颈松动,隐隐有破境证道之势头,筝弦实力更是节节攀升,哪怕是不善战的白衣乐师都有盖过慕云山一头的迹象。 三条筝弦再次从虚空凝聚而出,银丝舞动不断接续到气运之上,慕云山竭尽全力一再阻拦,还是没能留住,一刻钟后,十三筝弦续江山,白衣乐师补上了李玄存空出的道途。 尽管已夺得三气之一,他还不满足,筝弦挥舞意欲夺得炼化过半的文运,可文运与他大道不同,没有丝毫倾向不说,反而因他对范质这个应运之人的恶意而排斥。 见强取不得,又有慕云山不断出拳折损修为,白衣乐师叹了口气“终究无法夺得吗?”十三筝弦隐于虚空,而在他面前的筝上却出现了条条金弦,入道领域此刻更名为“江山筝域” 白衣乐师收起法宝,隐匿身形落到赵匡胤身旁一匹无人骑乘的马匹上“只得一份,足以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