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断头饭与回头钱 一九七六年,腊月。 辽北的冬天是能吃人的。 北风卷着大烟炮,在窗户纸上撞得咣咣响。 陆江河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瓜子生疼。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被,可那被子里的棉絮早就板结成块,硬邦邦的,根本挡不住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 他睁开眼,入目是熏得漆黑的房梁,墙皮脱落露出草秸的土坯墙,还有墙上那本老黄历。 还没等他弄清状况,肚子里先传来一声雷鸣般的抗议。 那种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像只手在胃里狠狠地抓挠。 炕桌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陆江河撑起半边身子看了一眼,碗里是红薯汤,水面上漂着几个可怜巴巴的野菜星子。 记忆在这一刻完成了融合。 前一秒,他还是京城顶级会所的行政总厨,正品鉴着五十年陈酿的茅台。 后一秒,他就成了这辽北红星大队里,为了供养知青未婚妻而家徒四壁的傻柱子陆江河。 陆江河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冷笑。 就在这时,那扇漏风的木门被人一把推开。 风雪裹着寒气瞬间灌满了屋子。 门口站着个女人。 她的身上穿着件在这个年代极为扎眼的军绿色新棉大衣,脖子上围着鲜红的毛线围巾,衬得那张脸蛋格外白净。 赵芳。 原身那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未婚妻。 她没进屋,就站在门口,手在那并没有灰尘的鼻子前扇了扇,眉头微蹙,带着一股子莫名的优越感。 “醒了?醒了正好,我有话跟你说。” 陆江河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没像往常那样跳下炕去嘘寒问暖。 这种反常的沉默让赵芳愣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大队的推荐名额下来了,是我。” “我要去城里上大学了。” “哦,恭喜。” 陆江河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赵芳被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 她原本准备好的满腹说辞,此刻都被这一个字堵在了嗓子眼。 她咬了咬牙,索性不再铺垫。 “陆江河,咱俩的事,就算了吧。” “你也知道,我是要回海市的,你是农村户口,咱们之间没有未来。” “你也别怪我狠心,人总是要往高处走的。” 屋子里静得只有风刮过烟囱的呜呜声。 陆江河端起那碗凉透的红薯汤,仰头一口气喝干。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混乱的大脑彻底清醒。 他放下碗,用袖口擦了擦嘴,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芳。 “说完了?” 赵芳心里莫名一慌,下意识退了半步:“说……说完了。” “既然说完了,那咱们就算算账。” 陆江河从炕上下来,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带着一股子逼人的压迫感。 “算账?算什么账?” 赵芳尖叫起来,声音有些尖锐。 “陆江河,你什么意思?咱俩搞对象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还想找我要青春损失费不成?” “我不跟你谈感情,我跟你谈钱。” 陆江河走到墙边的柜子旁,手指在满是灰尘的柜面上划过,语气平淡。 “为了这个推荐名额,上个月初八,你拿了我卖两只老母鸡换的五块三毛钱,说是去公社打点王干事。” “上个月二十,你说要买复习资料,拿走了我压箱底的三块钱。” “还有,这一年来,每个月我也往知青点送二十斤白面和五斤猪肉,那是大队分给我的全部细粮。” 他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赵芳脸色煞白,一步步退到了门槛边。 “那些零碎的鸡蛋和野菜我就不跟你算了。” 陆江河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 “折个整,一共二十块钱。” “给钱,你走人。” “你要赖着不给的话,我就去公社找王干事聊聊,问问这推荐名额里,有没有我那两只老母鸡的功劳。” “你……你无赖!” 赵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江河的手指都在哆嗦。 “那些都是你自愿给我的!你当时说只要我高兴,你什么都愿意做!” “那是以前的陆江河。” 他冷冷地看着赵芳,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现在的我,只认钱货两清。” “好!好你个陆江河!” 赵芳看着那双毫无留恋的眼睛,知道这男人是动真格的了。 在这个作风问题能压死人的年代,她不敢赌。 她哆哆嗦嗦地解开棉大衣的内扣,从贴身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 那是她准备回城的路费,也是她最后的积蓄。 她数出一把零碎的毛票,狠狠地摔在炕桌上。 “给你!拿去买棺材吧!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她抓紧那张回城表,像躲避瘟神一样转身冲进了风雪里。 陆江河看都没看她的背影一眼。 他走到桌边,将那些皱巴巴的钱拢在一起,仔细数了数。 十八块五毛。 还差一块五,但他没打算去追。 把钱揣进贴肉的衬衣口袋,感受着那一丝体温,陆江河长出了一口气。 这笔钱,在这个工分值几分钱的年代,是一笔巨款,更是他的启动资金。 肚子又适时地叫唤起来。 那碗红薯汤根本不顶事,胃酸翻涌得让人心慌。 陆江河环顾四周,这屋里除了耗子洞,真是连一粒多余的粮食都找不出来了。 想要在这个年代活下去,活得好,光靠这十八块钱是不够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 那里挂着一把桑木制的猎弓,旁边立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 这是原身死去的猎户老爹留下的物件,也是原身这一身好筋骨的来源。 陆江河走过去,取下猎弓,左手持弓,右手扣弦,猛地一拉。 “崩!!” 弓弦震颤,发出低沉有力的嗡鸣。 前世作为顶级大厨,他对食材的理解无人能及。 而这具身体残留的狩猎本能,则是上天给他的金手指。 大雪封山,那是懒汉的绝路,却是猎人的宝库。 陆江河紧了紧腰带,将柴刀别在腰后,背起猎弓,推开房门。 寒风扑面如刀割,但他没眨眼。 他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林海雪原之中。 ------------ 第2章 牛棚里的白天鹅 长白山的林子,深得像个黑窟窿。 陆江河趴在雪窝子里,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他这会儿不像是个活人,倒像是个死物,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三十米开外,一棵老红松底下,一只灰毛野兔正探头探脑地啃树皮。 这兔子一身膘,皮毛油光水亮,看着足有七八斤。 陆江河咽了口唾沫,那是身体极度缺油水后的本能反应。 他缓缓抬起左臂,猎弓被拉成满月。 “崩!” 一声闷响。 木箭像长了眼睛,瞬间贯穿了野兔的脖颈。 兔子蹬了两下腿,不动了,殷红的血在雪地上炸开。 陆江河从雪地里弹起来,几步冲过去拎起兔子。 沉甸甸的手感让他那张冻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这只兔子,够他吃上好几天了。 他又在林子里转悠了一圈,运气不错,在一处不冻泉边上掏了一窝正在冬眠的林蛙,用草绳串了一串挂在腰间。 天色将黑,风声紧了,像狼嚎。 陆江河拎着猎物往回走。 回村原本有一条平坦的大路,但他脚步一顿,眉头皱了皱。 刚和赵芳撕破脸,这会儿走大路肯定会撞上那帮嚼舌根的长舌妇。 他现在只想清净,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应付闲言碎语上。 想了想,他转身钻进了那条绕远且荒僻的小路。 这条路正好路过村西头的牛棚。 那地方是全村的禁地,住着几个下放的“坏分子”。 平日里,村里的狗路过都要绕着走。 他刚转过山坳,一阵嘈杂的骂咧声就顺着风刮进了耳朵。 “老东西,那玉是四旧,老子没给你砸了就是恩德,你还敢藏?” 陆江河脚步一顿。 透过稀疏的篱笆墙,他看见破败的院子里围着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领头的是村里的二流子赖三,平日里那是村里的一霸。 此刻,赖三正一脚踹在一个跪在地上的老人肩膀上。 老人一身破棉袄,头发花白,被踹得闷哼一声栽倒在雪地里,怀里却死死护着个什么东西。 “别打我爸!”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 从那间四面漏风的土屋里冲出来道人影,疯了一样扑在老人身上,用后背硬生生扛了赖三一脚。 陆江河眯起眼。 是个女人。 虽然穿着不合身的大棉袄,浑身脏兮兮的,但这会儿因为剧烈挣扎,头上裹着的围巾散开了,露出一张只有巴掌大的脸。 苍白,消瘦,但那骨相美得惊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满是惊恐,却透着股子宁折不弯的倔劲儿。 沈清秋。 前世陆江河在电视上见过这号人物,那是后来平反回城后的顶级艺术家。 一幅画能拍出天价的传奇女人。 可现在,她只是个被人踩在泥里的落魄凤凰。 “哟,沈大小姐出来了?” 赖三看见沈清秋,那双绿豆眼里顿时冒出了邪光,搓着手笑得猥琐。 “既然心疼你那死鬼老爹,那就拿人抵债吧!哥几个正好缺个暖被窝的!” “滚开!”沈清秋惊恐地大喊,手里抓起一把雪朝赖三脸上扬去。 “给脸不要脸!”赖三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扯沈清秋的领口。 “嘶啦。” 破旧的棉衣不堪重负,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衣,和那一抹晃眼的雪白肌肤。 “啊!”沈清秋绝望地尖叫。 陆江河见状,心中冷哼一声。 前世作为一个讲究极致的大厨,他最恨的就是好的食材被蹩脚的厨子糟蹋。 同样,他也看不惯一块璞玉被烂泥玷污。 况且,这赖三平日里也没少欺负原身。 新仇旧恨,加上这笔对未来的“人情投资”,这闲事,他管定了。 他缓缓抬手,抽出那支还没干透血迹的木箭。 搭箭,扣弦,拉满。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兔子。 “嗖!”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炸响。 赖三正要把脸凑向沈清秋的脖颈,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剧痛,紧接着“笃”的一声,一支利箭擦着他的头皮,死死钉在了旁边的门框上! 几缕断发飘落。 只要再偏一寸,这一箭就能给他开瓢! “妈呀!” 赖三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谁?!哪个王八蛋敢暗算老子?!” “我。”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篱笆门被一脚踹开,陆江河拎着滴血的死兔子,宛如一尊从地狱走出的煞神,一步步逼近。 他身上的血腥气,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赖三看清来人,愣了一下,随即从地上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喊。 “陆江河?你个穷得叮当响的泥腿子,管什么闲事!这是我们跟这帮黑五类的账!” 陆江河没理他,只是把手里的兔子往地上一扔。 “砰。” 沉闷的落地声,像砸在人心口上。 他走到门框边,单手拔下那支入木三分的箭,在赖三的棉袄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箭头。 “滚!”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赖三刚想骂两句找回场子,却在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太可怕了。 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在看一块死肉。 这陆江河平日里是个老实疙瘩,怎么今天看着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陆江河,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好汉不吃眼前亏。 赖三被吓破了胆,招呼着两个同伙,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雪声。 陆江河收起箭,目光落在地上的父女俩身上。 沈清秋惊魂未定,抱着昏迷的父亲缩在墙角,像只受惊的小兽。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他很高,肩膀很宽,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挡住了漫天的风雪。 “谢……谢谢。”沈清秋牙齿打颤,声音细若蚊蝇。 陆江河没说话,只是皱眉看着她。 太惨了。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单手拎起地上的老人,像拎小鸡一样轻松,直接送进了屋里的土炕上。 屋里冷得像冰窖,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只有几堆发霉的稻草。 沈清秋跟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双手绞在一起,那手上全是冻疮,有的地方还在渗血。 “那个……” 她看着陆江河,又看了看外面地上的兔子,喉咙本能地滚动了一下。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极度的近乎野兽般的渴望。 但那渴望只是一瞬,很快就被羞耻压了下去。 陆江河看懂了她的眼神。 那是饿急眼了。 他没说话,从腰间解下那一串林蛙,随手扔在炕角。 “林蛙油补气,给你爹炖了吊命。” 说完,他转身拎起地上的兔子就要走。 “等等!” 沈清秋突然叫住他。 她咬着嘴唇,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鼓起所有勇气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陆江河停在门口,没回头,声音随着风雪飘进来。 “陆江河。”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风雪中,沈清秋死死攥着衣角,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在这个吃人的冬天,这个名字,成了她唯一的火光。 ------------ 第3章 在这个年代,美貌是原罪 这天夜里,红星大队发生了一件怪事。 平日里连老鼠路过都要含着眼泪走的陆江河家,竟然飘出了一股子霸道至极的肉香味。 那味儿不像是普通的炖菜,而是一种油脂在高温下爆裂,混合着焦香的浓烈气息。 它顺着西北风,像长了钩子一样,无孔不入地往周围邻居的鼻孔里钻。 隔壁的二婶子刚端起一碗清汤寡水的苞米面粥,闻着这味儿,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 “我的亲娘哎,这是谁家不过日子了?这么造?” “这得是多少肉啊?这味儿能把人馋虫都勾出来!” 屋内,陆江河正光着膀子,盘腿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头上。 那只七八斤重的肥兔子已经被他大卸八块。 在这个缺油少盐的年月,对于一个饿了太久的顶级大厨来说,最高级的烹饪方式往往最朴素。 兔子腹腔里那两大块如凝脂般的板油,被他小心翼翼地剔了下来,切成小丁,扔进烧热的粗瓷盆里。 “滋滋滋。” 随着温度升高,白色的脂块迅速收缩、焦黄,析出清亮透彻的油脂。 那股子最原始的油脂香气,瞬间在狭小的屋子里炸开,浓郁得仿佛能化作实体。 陆江河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油梭子! 这是这个年代最顶级的零食,也是体能恢复的核武器。 他捞出一块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梭子,稍微吹了吹,扔进嘴里。 “咔嚓。” 一声脆响,滚烫的油脂在口腔里爆浆,那股子香气直冲天灵盖。 “呼……舒坦。” 陆江河长出一口气,感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剩下的兔肉被他穿在削尖的红柳枝上,架在炭火上滋滋冒油。 没有孜然,没有辣椒面,甚至连盐都只有粗粝的大盐粒子。 他捏碎几颗大盐粒,均匀地撒在滋滋作响的兔肉上。 外焦里嫩,肉汁四溢。 这一顿饭,他吃了整整半只兔子,直到胃里有了久违的充实感才停下。 剩下的半只和那一小碗珍贵的荤油和一部分没吃完的油梭子,被他小心地挂在了房梁上的篮子里。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 陆江河倒头就睡,这一觉,是他穿越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然而,同一片夜空下,村西头的牛棚却是另一番景象。 四面透风的土屋里,沈清秋守在那堆发霉的稻草旁,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喂父亲喝那碗林蛙汤。 没有油,没有盐,甚至连姜片都没有,只有一股子淡淡的腥味。 但对于已经发烧两天的沈父沈长林来说,这就是救命的仙药。 “咳咳……”沈长林喝了两口,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着女儿那张冻得通红的小脸,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流了下来。 “清秋啊,是爸拖累你了。” 曾经的沈长林,是海市著名的大学教授,风度翩翩。 可如今,他只是个连累女儿受罪的“黑五类”。 “爸,你说什么呢。”沈清秋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泪。 她用袖口帮父亲擦去嘴角的汤渍:“只要咱们活着,总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熬?拿什么熬啊?”沈长林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眼神绝望。 “粮食没了,我也干不动活了。” “今天赖三那个畜生……咳咳!要是他再来,你别管我,你自己跑吧!” “我不跑!”沈清秋倔强地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 “那个好心人给了咱们林蛙,今天能撑过去。” “明天,明天我就去大队部干活儿,只要有工分,咱们就能领到粮。” 沈长林长叹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是那只枯瘦的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稻草。 这一夜,沈清秋几乎没合眼。 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听着外面的风声,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却是那个高大的背影。 翌日,天刚蒙蒙亮。 大队部的铜钟就被敲响了。 上工了。 陆江河起了个大早。 他精神头不错,昨晚那是他这具身体半年来吃得最饱的一顿。 他揣上昨天从赵芳那要回来的十八块五毛钱,并没有急着去地里,而是转身往公社方向走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家里连盐都没了,必须得去供销社补给一下。 而且,作为一个厨子,即使在七十年代,他也无法容忍自己的生活里一点甜味都没有。 到了公社供销社,陆江河花了两块钱,买了一包粗盐,一盒火柴,半斤酱油。 最后,在售货员诧异的目光中,他又掏出五毛钱,买了一小包水果硬糖。 这玩意儿在这个年代是精贵物,通常只有过年或者娶媳妇才舍得买。 陆江河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廉价的糖精味混合着水果香精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他眯了眯眼。 甜的。 只有尝到这点甜头,人才有盼头。 与此同时,红星大队的打谷场上。 沈清秋正艰难地推着一辆独轮车。 她接到的任务是往地里送农家肥。 这活儿又脏又累,一般都是大老爷们干的。 但负责派活儿的记分员是赖三的表舅,他故意把这最苦最累的活分给了沈清秋。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还以为你是大小姐呢?” 记分员披着棉袄,站在背风处,嗑着瓜子,一脸不屑地吆喝着。 沈清秋咬着牙,没吭声。 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棉袄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风一吹,透心凉。 独轮车上装满了发酵过的粪肥,足有上百斤重。 车轮陷在半融化的雪泥里,每推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呃……” 沈清秋闷哼一声,脚下一滑,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冻土上。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跪在地上。 “怎么着?想偷懒啊?” 记分员在那边阴阳怪气:“告诉你,今天这一车推不完,半个工分都没有!” 沈清秋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能倒下。 倒下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分不到粮食,爸爸就会饿死。 她颤抖着爬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车把,用肩膀顶住车身,像一头濒死的牛,拼尽全力往前顶。 一步,两步,三步…… 饥饿感像潮水一样袭来。 昨晚那几只林蛙都进了父亲的肚子,她只喝了几口汤。 此时此刻,她的血糖急剧下降,严重的低血糖让她开始耳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乱跳,像是要炸开一样。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白茫茫的雪地,黑漆漆的土地,都在旋转扭曲。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美貌对于无权无势的她来说,不是恩赐,而是原罪。 它引来了觊觎,引来了嫉妒,也引来了无休止的刁难。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沈清秋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土路上,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他手里拎着一个网兜,走得悠闲自在。 是?是他? 沈清秋想要张嘴呼救,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到了顶点。 所有的力气在瞬间被抽空。 “哐当!” 独轮车失去了平衡,重重地侧翻在路边,粪肥撒了一地。 沈清秋的身子晃了晃,软绵绵地向着冰冷的雪地栽了下去。 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 第4章 一颗糖的救赎 正在路边走着的陆江河,嘴里含着糖,心情正不错。 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呼。 他抬头一看。 只见几十米外的土路上,一辆独轮车翻在路边,那堆污秽物旁边,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蜷缩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那件扎眼的破棉袄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陆江河眉头猛地一皱。 “真是个麻烦精。” 嘴上虽然抱怨着,但他的脚下却没有任何迟疑。 他把手里的网兜往胳膊上一挂,大长腿迈开,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陆江河几步来到独轮车旁。 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混杂着发酵粪肥和少女身上特有清冷气息的味道。 “喂!醒醒!别睡!” 陆江河蹲下身,拍了拍沈清秋的脸。 入手的触感像是在摸一块冰坨子。 她的嘴唇泛着死灰般的青紫,额头上全是虚汗。 典型的低血糖休克。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这口气要是提不上来,人就真过去了。 陆江河眉头紧锁,迅速从兜里掏出那包刚买的水果硬糖,用牙齿撕开一颗包装纸。 橘子味的硬糖,晶莹剔透,散发着廉价却诱人的香精甜味。 他捏开沈清秋紧闭的牙关,将那颗糖塞进她嘴里。 “含着,别吞。” 他在她耳边低喝了一声。 糖块在口腔里融化,高浓度的糖分顺着唾液滑入喉咙,像是一道火线,试图唤醒这具身体。 ““哎哟,这不是咱们的大小姐吗?怎么?推个粪车也能睡着啊?”” 那个记分员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抓着瓜子,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陆江河,你离她远点,这可是坏分子,沾上了你也得倒霉。” “我看她就是装死偷懒!这种娇小姐我见多了,不拿鞭子抽不起来!” 说着,他竟然伸出脚,要去踢沈清秋的小腿:“起来!装什么死!把粪给老子铲回去!” “装死?” 陆江河猛地抬头。 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懒洋洋的眼睛,此刻却骤然爆发出令人胆寒的凶光。 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让人骨头缝发寒的戾气。 “那你也给我装一个看看?” “人要是死在这儿,死在你负责的地头上,上面查下来,你是能脱了干系,还是能顶个杀人的罪?” 记分员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瓜子撒了一地。 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哪见过这种凶狠的眼神。 而且在这个年代,出了人命,尤其是劳动现场死人,那就是严重的政治事故。 “我……我也没说不管啊。” 记分员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地嘟囔起来。 “行行行,你爱管闲事你管,出了事别赖我!” 说完,这欺软怕硬的家伙转身溜到了远处。 陆江河冷哼一声,重新蹲下身。 或许是糖分起了作用,沈清秋的睫毛颤了颤,费力地睁开了眼。 视线模糊中,她看见一张轮廓硬朗的脸。 紧接着,她嘴里那股浓郁的橘子甜味猛地在味蕾上炸开。 甜的。 这是沈清秋这几年来,尝到的唯一的味道。 在这苦得像黄连一样的日子里,这突如其来的甜,让她的眼眶瞬间涌上一股热意。 “醒了?” 陆江河见她睁眼,并没有什么温柔的安慰,反而粗鲁地把她扶起来。 “醒了就赶紧回家,这活儿别干了,那一车粪肥我刚才替你倒沟里了。” 沈清秋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语气凶巴巴的,可做的事却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让人心安。 “这颗糖……” 她从嘴里把糖抵到舌尖,那是她舍不得一次吃完的珍宝。 “顺手买的,多了没处扔。” 陆江河捡起地上的网兜,不想多纠缠。 “赶紧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看着那道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背影,沈清秋坐在雪地里,嘴里含着那颗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 这天夜里。 陆江河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白天沈清秋那张死灰色的脸,还有那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腕,总是在他眼前晃。 “麻烦。” 陆江河烦躁地坐起身,点了根旱烟。 作为厨子,他最清楚人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那颗糖,顶多也就是吊一口气,把她的血糖稍微拉回来一点。 但她那身子骨已经亏空到了极点,就像一盏快要烧干的油灯。 光给个火星子没用,得添油。 如果没有点扎实的蛋白质和脂肪垫底,明天太阳一出来,那阵冷风一吹,她还得倒下。 要是真倒下了,那自己白天那颗糖岂不是白喂了? 陆江河这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救了,就没道理看着她再去死。 他叹了口气,披上棉袄下了炕。 他走到房梁前,伸手取下来那个篮子。 一股浓郁霸道的肉香瞬间扑鼻而来。 篮子里放着他前天吃剩下的一部分油梭子。 这种好东西,金黄酥脆,每一颗都吸满了油脂,是这年头最解馋、最顶饱的硬货。 陆江河盯着那坛子油梭子看了半天,最后骂了一句脏话,伸手抓了一把出来。 他找来一张干净的油纸,把那把油梭子包好,又撒了一小撮粗盐进去。 “算了,就当是前期投资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 陆江河把那个油纸包放在灶坑边上煨热了,揣进怀里,贴着胸口。 做完这一切,他背着手,晃晃悠悠往牛棚方向走去。 他在小树林边等了一会儿,那个瘦小的身影果然出现了。 沈清秋低着头,贴着路边走,脚步虚浮,像是要把自己藏进影子里。 果然如他所料,昨天的糖劲儿过了,她又是那副随时会倒下的鬼样子。 “站住。” 陆江河横跨一步,像座山一样挡住了她的路。 沈清秋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感激:“陆……陆同志。” 陆江河没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那个温热的油纸包,一把抓过她的手,强行塞了进去。 “拿着。” 沈清秋手心一烫,低头一看,那个油纸包已经被体温和油脂浸透了,散发着一股让人疯狂吞口水的焦香味。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肉味!是油脂的味道! 在这连红薯面都要算计着吃的日子,这东西的价值可想而知。 “不……不行!”沈清秋急忙要推回去。 “这太贵重了!你昨天已经给了我糖,我不能要……” “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陆江河眉头一竖,直接把她的手推回去,用那一双大如蒲扇的手,用力合拢她满是冻疮的手指,死死包住那个油纸包。 “这是我炼油剩下的油梭子。” “看看你那鬼样子,走路都打晃,一阵风就能吹跑。” “我可没那么多糖天天救你。”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甚至带着老茧的摩擦感,但那股热力顺着指尖直钻心底。 “吃下去,现在就吃。” 陆江河命令道,语气霸道,不容置疑。 见沈清秋还在犹豫,似乎想藏起来带回去,陆江河冷哼一声,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 “别想着留给你爹。” “这油梭子不好消化,你爹那病身子受不住这个。” “再说了,你若是倒下了,你爹才是真的活不成了。” “只有你活着,有力气地活着,你那个家才有指望。”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沈清秋所有的矫情和犹豫。 是啊,她是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了。 沈清秋眼眶通红,不再推辞。 她颤抖着手,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金黄焦脆的油梭子,上面还挂着亮晶晶的荤油和雪白的盐粒。 那股浓烈的、带着野性的肉香,瞬间冲破了所有的矜持。 她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咔嚓。” 牙齿咬碎酥脆的外壳,里面封存的油脂瞬间爆开,混合着粗盐的咸味,在口腔里横冲直撞。 太香了。 香得让人想哭,香得让人觉得这人间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她抬头看了陆江河一眼,眼神里闪烁着水光,然后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 每一口,都像是把失去的生命力重新填补回来。 陆江河看着她吃完,原本惨白的脸上因为油脂的摄入终于泛起了一丝血色,心里那块石头才落地。 “行了,干活去吧。” 陆江河摆摆手,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别跟人说是我给的,我不想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清秋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还带着油渍的纸。 她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肩膀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在这个寒冷彻骨的冬天,这个男人,给了她一颗糖,一把油梭子,还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将那张油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揣进贴身的口袋里。 那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疯狂念头,在心底野蛮生长。 既然这世道容不下她,既然只有他肯拉她一把。 那她为什么不能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哪怕是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 ------------ 第5章 与其被糟蹋,不如嫁给你 这世上的坏事,往往都是接踵而来的。 沈清秋刚从那种被人关怀的眩晕感中回过神,回到冷风飕飕的牛棚,就看见门口远远走过来了一个胖女人。 是村支书的老婆,桂婶。 在她旁边,还蹲着个流着鼻涕一脸痴笑的男人,正拿着根树枝在在那堆牛粪上戳来戳去。 男人是支书家的傻儿子,二狗。 看见沈清秋回来,桂婶把手里的瓜子皮往地上一吐,那双三角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挑牲口。 “哟,清秋回来啦?正好,婶子有正事跟你说。” 桂婶皮笑肉不笑地凑上来,那股子劣质雪花膏的味儿冲得沈清秋想吐。 “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那个死鬼老爹眼看就不行了。” “大队里呢,也不是不讲情面。” “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家二狗,以后你就是支书家的儿媳妇。” “你爹的药,还有口粮,我们家全包了。” “嘿嘿……媳妇……漂亮媳妇。” 二狗丢了树枝,傻笑着就要往沈清秋身上扑,满手的牛粪差点蹭到她衣服上。 沈清秋吓得连退好几步,脸色煞白。 “桂婶,我……我还不想结婚。” “不想结婚?”桂婶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来。 “沈清秋,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也不看看你们家现在什么成分?” “除了我家二狗不嫌弃你,这就方圆十里谁敢娶你?” “我告诉你,今儿你要是不答应,明天我就让我当家的停了你们的口粮!让你爹饿死在这个冬天!” 说完,桂婶拽起二狗:“走!给她一晚上时间考虑!明天一早要是没准信,哼,后果自负!” 看着那对母子扬长而去的背影,沈清秋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停口粮。 这就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去死。 屋里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重锤砸在她心上。 嫁给那个傻子? 那个只要不顺心就会打人,连屎尿都随地拉的二狗? 如果不嫁,父亲就会死。 沈清秋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绝望地闭上眼。 突然,她的手碰到了口袋里那张油纸。 指尖传来的微弱油腻感,让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高大冷峻的身影。 陆江河。 那个敢为了她跟赖三动刀子,给她糖吃,逼她吃油梭子的男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里野草般疯长。 同样是嫁人,为什么不能嫁给那个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虽然他是贫农,没权没势,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沈清秋猛地睁开眼,那双平日里总是低垂着的眸子,此刻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 她冲进屋,从那个破旧的木箱底层翻出那个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户口本,揣进怀里。 “爸,你等我!女儿去给你找活路!” 另一边,陆家的小院里。 陆江河正光着膀子在劈柴。 虽然是数九寒天,但他身上却腾腾地冒着热气,古铜色的肌肉随着挥斧的动作,充满了爆发力。 “咔嚓!” 碗口粗的硬木被他一斧头劈成两半,切口平整光滑。 作为前世的国宴大厨,他对力道的掌控精准到了丝毫。 正准备劈下一块,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江河停下动作,把斧头往木墩上一剁,转过身。 只见沈清秋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她跑得太急,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那张脸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胸口剧烈起伏着。 陆江河挑了挑眉,随手抓起搭在架子上的旧棉袄披上:“怎么?油梭子没吃饱,又来讨饭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一贯的冷淡,甚至带着点刺。 若是往常,沈清秋早就被这语气吓退了。 但今天,她没有退。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直直地看着陆江河的眼睛。 “陆江河。” 她的声音还在抖,但眼神却死死地锁住他:“你讨厌我吗?” 陆江河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女人跑过来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他点了根烟,吐出一口烟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知青,我是贫下中农,你是下放的坏分子。” “我要是说喜欢你,那叫立场不坚定。” “我要是说讨厌你,那叫欺负弱势群体。” “你这问题,是个坑啊!” “别跟我打官腔!” 沈清秋突然喊了一声,眼圈瞬间红了,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我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你会不会嫌弃我?” 陆江河看着她那副快要崩溃却又强撑着的样子,收敛了脸上的戏谑。 他沉默了片刻,掐灭了手里的烟:“你长得好看,有文化,虽然瘦了点,但养养也是个美人坯子,是个男人都不会嫌弃。” 听到这句话,沈清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往前跨了一大步,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说道。 “陆江河,既然你不嫌弃我。那你娶我吧!” 风停了。 院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陆江河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颤抖的女人,眼神微微眯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沈清秋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着的户口本,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眼神决绝。 “支书的老婆逼我嫁给她那个傻儿子,如果不嫁,就要断我家的口粮。” “我不想被糟蹋,我也不想让我爸饿死。” “陆江河,你是好人,你救过我。” “只要你肯娶我,给我爸一口饭吃,我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我会洗衣服,会做饭,我……我还能生孩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声音也小了下去,却依然倔强地举着那个户口本。 这是一种将自尊踩在脚下后的孤勇。 陆江河看着那只冻得通红的小手,看着那个鲜红的户口本,又看了看沈清秋那双含泪的眼睛。 他并不意外。 从昨天给她那颗糖开始,他就预料到了二者会有某种交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烈。 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 前世他孑然一身,这辈子重活一回,老婆热炕头是肯定的。 赵芳那种势利眼货色他看不上,村里的村姑他又没共同语言。 眼前这个女人,落魄凤凰,身世清白,长得漂亮。 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自己在这个特殊的节点拉她一把,她会记一辈子的恩。 至于成分问题? 哪怕是七六年,只要他不从政,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大队里,护住一个女人,他陆江河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这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 权衡利弊不过三秒钟。 陆江河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 陆江河开口,声音低沉。 他伸出手,一把拿过那个户口本,随手揣进兜里,然后反手握住了沈清秋那只冰冷的手。 “陆家不缺牛马,缺个女主人。” 沈清秋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走。” 陆江河拉着她就往外走,步子迈得很大。 “去……去哪?”沈清秋踉跄着跟在他身后。 “大队部,开介绍信,扯证。” 陆江河头也不回,声音霸道而有力。 “正好支书在,省得还得专门跑一趟。” “至于那个什么二狗,让他那个胖老娘自己留着过年吧。” 沈清秋被他那只温热的大手牵着,看着他宽阔的后背。 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委屈、绝望,都在这个男人粗暴却坚定的动作中烟消云散。 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指节发白。 从今天起,自己这条命,就是他的了。 ------------ 第6章 虎口夺食,这婚结定了 从陆家小院到大队部,统共不到五百米的路,沈清秋却觉得自己走了一辈子。 她的手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紧紧包裹着。 那只手掌心有厚厚的老茧,干燥、滚烫,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力量,烫得她心尖发颤。 风依旧很大,刮在脸上像刀割,但沈清秋第一次觉得,这冬天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怕吗?” 快到大队部那扇红漆斑驳的木门前时,陆江河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她一眼。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反手扣紧了陆江河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怕。” 只要能给父亲一口饭吃,只要能活下去,就是龙潭虎穴她也敢闯。 更何况,此时此刻挡在她身前的,是这座大山一样的男人。 “好样的。” 陆江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就把腰杆挺直了,进了这个门,你就是我陆江河的媳妇,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欺负你。” 说完,他抬起脚,没有敲门,而是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队部虚掩的房门。 “砰!” 一声巨响,门板撞在墙上,震落了一地的灰尘。 屋里,大队支书李保田正端着个搪瓷缸子喝茶,被这一声巨响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裤裆。 “哎呦!哪个小兔崽子不想活了?!” 李保田烫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拍打着裤子一边破口大骂。 等他抬起头,看清门口站着的一男一女时,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顿时瞪得溜圆。 “陆江河?还有……沈家丫头?” 李保田愣住了。 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去了?而且还手拉着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江河已经大马金刀地走到了办公桌前。 “啪!” 一本暗红色的户口本被重重地拍在了满是茶渍的桌面上。 “李支书,别来无恙啊。” 陆江河拉过一把椅子,按着沈清秋坐下,自己则双手撑在桌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李保田。 “开介绍信,我要和沈清秋同志结婚。” “啥?!” 李保田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在陆江河和沈清秋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定格在沈清秋那张虽然素面朝天却依旧惊艳的脸上。 “陆江河,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没睡醒?” 李保田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桌上一顿,脸色阴沉下来。 “这可是坏分子!是被下放改造的!你一个贫下中农,根正苗红的,跟她搅和在一起,你就不怕我也把你送去牛棚?” 他心里那个气啊。 自家那个傻儿子二狗,昨晚还在念叨着要娶这漂亮媳妇,老婆子桂婶今早刚去威逼利诱过。 本想着这沈家丫头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明天一早就能乖乖把人领回家。 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怕?我当然怕。” 陆江河冷笑一声。 “不过支书,您是不是忘了咱们现在的政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沈清秋同志虽然成分不好,但我作为贫下中农,正如您所说,根正苗红。” “我娶她,那是为了更好地监督她和改造她,让她在贫下中农的广阔天地里脱胎换骨。” “我这叫思想觉悟高。”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得把上面的口号搬了出来,直接把李保田噎了个半死。 “少跟我扯这些淡!” 李保田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 “在这个红星大队,老子说不行就是不行!” “大队的公章在我手里,我不给你开这个介绍信,我看你怎么结这个婚!” “哦?不行?” 陆江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 他微微俯下身,凑近李保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李叔,桂婶去牛棚说了什么,您心里应该有数吧?” “不嫁给二狗,就断了沈家的口粮?” “啧啧,这可是新社会,婚姻自由。” “您身为大队支书,纵容家属利用职权,以断粮相威胁,强抢民女,搞封建包办婚姻那一套。” 说到这,陆江河顿了顿,伸出手,轻轻帮李保田整理了一下那有些歪斜的中山装领子,语气森然。 “这要是让公社的王干事知道了,或者是捅到县里的革委会去,您说,您这支书的帽子,还能戴得稳吗?” 李保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小子是在威胁他?! 以前那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陆江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这一顶强抢民女、封建复辟的大帽子扣下来,在这个特殊的年月,那可是要吃枪子的! 就在李保田心里打鼓骑虎难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泼妇骂街的声音。 “好你个沈清秋!给你脸不要脸是吧?敢背着我找野汉子!”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材臃肿的桂婶像个肉球一样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沈清秋,顿时火冒三丈,张牙舞爪地就要往上扑。 “你个狐狸精!既然你不识抬举,老娘今天就撕烂你的脸!” 沈清秋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 然而,一道高大的身影瞬间挡在了她面前。 “滚!” 陆江河连手都没动,只是一声暴喝。 那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直落。 桂婶被这一声吼得耳膜嗡嗡作响,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她抬头对上陆江河那双充满了戾气的眼睛,心里莫名一寒。 那眼神,太凶了。 像是刚见了血的狼。 “桂婶,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或者再敢提一句断粮的事。” 陆江河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就带着沈清秋去县里告状。” “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到时候,我这贫农顶多是个作风问题,可你们家恐怕就要去大西北吃沙子了。” “你……你……”桂婶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陆江河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转头看向自家男人:“当家的!你看他!你看这个小畜生狂成什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啊!” 李保田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是个老油条,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为了一个傻儿子的婚事,把自己的乌纱帽搭进去,不值当。 而且看陆江河这副亡命徒的架势,要是真逼急了,这小子真能干出捅破天的事来。 “行了!闭嘴!” 李保田狠狠地瞪了自家婆娘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磨损严重的木质公章,又扯过一张信纸。 “陆江河,你有种。” 李保田咬着牙,提笔在纸上唰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拿起公章,在红色的印泥里狠狠按了一下。 “啪!” 鲜红的印章盖在了信纸上。 “拿着!滚!” 李保田把介绍信往桌上一扔,背过身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陆江河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吹了吹上面还没干透的印泥,仔细检查了一遍。 上面的红五星,在这个年代,就是通往新生活的通行证。 “谢了,李支书,改天请您喝喜酒。” 陆江河把介绍信折好,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转身,再次牵起沈清秋的手。 “走,去公社领证。” 沈清秋被他拉着走出了大队部。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显得格外沉重的木门,又看了看身边这个大步流星的男人。 刚才在屋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那个平日里在村里只手遮天的李支书,那个泼辣蛮横的桂婶,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就是被保护的感觉吗? “陆……陆江河。”沈清秋小声叫了他一下。 “嗯?”陆江河放慢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们?这就成了?” 她感觉像踩在棉花上,感觉非常的不真实。 “成了。” 陆江河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轻松。 “有了这张纸,咱们去公社领了证,你就是合法的陆家媳妇。” “从今往后,这十里八乡,谁要是再敢给你脸色看,老子就把他的牙敲碎了喂狗。” 沈清秋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手背上还有几道被树枝划伤的新口子。 但这只手,却是她这辈子抓过的最牢靠的东西。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是绝望之后,开出的第一朵花。 ------------ 第7章 五毛钱的终身契约 从红星大队到公社,有十几里地的山路。 这年头没有通车,全靠两条腿走。 风雪后的山路异常难走,深一脚浅一脚的。 陆江河走惯了这种路,步子迈得大且稳,像是没事人一样。 但他身后跟着的沈清秋就没那么轻松了。 她本就身体虚弱,加上那双不合脚的旧棉鞋早就湿透了,每走一步,冰冷的雪水就往脚脖子里灌。 没走出二里地,她的呼吸就变得粗重起来,肺里像是拉起了风箱,喉咙里泛着一股腥甜味。 前面的陆江河突然停下了脚步。 沈清秋正低着头拼命赶路,一个没留神,直接撞在了他硬邦邦的后背上。 “哎呦……”她捂着被撞疼的鼻子,踉跄了一下。 “照你这个属乌龟的速度,等走到公社,人家民政干事说不定都下班回家抱孩子了。” 陆江河转过身,眉头微皱,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沈清秋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手指局促地绞着衣角。 “对……对不起,我尽量快点。” 她不想让他觉得依然是个累赘。 陆江河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 那双破棉鞋已经湿得不成样子,鞋面上沾满了泥泞,脚踝也在微微发抖。 “啧。”他不耐烦地咂了下嘴。 下一秒,在沈清秋惊愕的目光中,陆江河突然把手里拎着的网兜往脖子上一挂,然后背过身去,半蹲在她面前。 “上来。”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不容置疑。 “啊?”沈清秋愣住了,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不用!我可以走的!被人看见了不好。” 在这个风气保守的年代,男女当街搂搂抱抱那是伤风败俗。 虽然他们要去领证,但这毕竟还没领呢。 “这荒山野岭的,除了野狼谁看你?”陆江河回头。 “赶紧的!你要是再磨叽,我就把你扔雪窝子里喂狼。” 沈清秋被他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看着那宽阔敦实的后背,终究还是没敢违抗。 她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双手有些僵硬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抓紧了。” 陆江河低喝一声,双手托住她的腿弯,甚至颠了一下调整姿势,然后稳稳地站了起来。 男人的背很宽,很热,像是一个行走的火炉。 他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淡淡的松木香,但却充满了雄性的荷尔蒙气息,让人莫名地感到心安。 风依旧很大,刮得两旁的树梢呜呜作响。 但在他背上,沈清秋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陆……陆江河。”她把脸贴在他那件粗糙的棉袄上,声音很轻。 “干啥?”陆江河大步流星,气息平稳。 “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清秋的心跳得很快。 她知道自己有些贪心了。 明明是一场为了生存的交易,她却在奢求感情。 陆江河脚步没停,只是嗤笑了一声。 “这也叫好?背你两步路就算好了?沈大小姐,你也太好骗了。” 沈清秋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紧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 够了。 这就够了。 …… 两人到公社的时候,机关还在上班。 这时候的公社大院,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红砖墙上刷着巨大的白色标语,广播大喇叭里正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 陆江河把沈清秋放下来。 “把衣服整理一下,别弄得跟逃荒似的。” 他随手帮她拍了拍裤腿上的雪,又极其自然地伸手把她有些凌乱的刘海拨到耳后。 指尖擦过耳垂的瞬间,沈清秋像是触电一样缩了一下,脸又红了。 进了民政办公室。 办事的干事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捧着搪瓷缸子看报纸。 “干什么?”大姐抬眼皮看了两人一眼。 “办结婚证。”陆江河把那张还带着体温的介绍信和两个人的户口本往桌上一拍。 大姐拿起介绍信看了看,又看了看两人的户口本。 当看到沈清秋那一栏里刺眼的家庭成分时,大姐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推了推眼镜,目光犀利地看向沈清秋,又看了看人高马大一脸正气的陆江河。 “男方是贫下中农,女方是这种成分?” 大姐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疑。 “小伙子,你想清楚了?这可是要影响三代的。” “现在的形势你应该清楚,别一时冲动犯错误。” 沈清秋站在一旁,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 她低着头,像是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想清楚了。” 陆江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语气平静且坚定。 “正如介绍信上写的,这是为了响应号召,帮助落后同志进步。” “我觉得沈清秋同志虽然出身不好,但思想是可以改造的。” “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监督她改造她。” 又是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但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这就是最好用的护身符。 办事大姐被噎了一下,没话说了。 既然大队都盖了章,她一个办事员也没必要当恶人。 “行吧,那边交五毛钱工本费,再去隔壁照相馆拍张照。” 陆江河痛快地掏出钱。 五毛钱。 这就是这个年代,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缔结终身契约的价格。 来到隔壁的照相馆。 摄影师是个留着小胡子的老头,正摆弄着那一台笨重的老式海鸥相机。 “新人是吧?来,往这儿坐。”老头指了指背景布前的一条长凳。 背景布是一幅画着天安门的粗布,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陆江河大马金刀地坐下,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标准的军姿坐像。 沈清秋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身体紧绷,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哎哎哎,离那么远干嘛?中间都能跑火车了!” 摄影师从黑布后面探出头来,不满地挥手。 “靠近点!这是结婚照,不是开批斗会!女同志,往男同志那边靠靠!笑一笑!” 沈清秋脸颊发烫,却还是听话地挪了挪屁股,肩膀轻轻碰到了陆江河的手臂。 隔着厚厚的棉衣,她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热源。 “头抬起来,别低着头!男同志,表情别那么严肃,稍微柔和点!” 陆江河闻言,侧头看了一眼身边局促不安的小女人。 恰好沈清秋也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 “咔嚓!” 镁光灯闪过。 这一瞬间被定格在了黑白胶卷上。 ------------ 第8章 这槽子糕真甜 半个小时后。 陆江河拿着两张盖着鲜红钢印的奖状式结婚证走了出来。 照片上,男人英武挺拔,嘴角微扬。 女人清冷绝美,眼神羞涩。 虽然衣着朴素甚至破旧,但那种强烈的反差感,却让这张照片显得格外生动。 “给。” 陆江河把其中一张递给沈清秋:“收好了。这可是你的饭票。” 沈清秋双手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 看着上面陆江河和沈清秋两个名字并排写在一起,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的结婚了? 她沈清秋,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牛棚黑五类,而是陆家的媳妇了?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响声打破了这份温情。 沈清秋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捂住肚子。 陆江河看了她一眼,没嘲笑她,只是把结婚证揣进兜里,拉起她的手。 “走。” “去哪?” “供销社。”陆江河头也不回。 “既然把你领进了门,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洞房。” 听到洞房两个字,沈清秋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到了供销社。 这里的货物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酱醋、糖果和布匹的特有味道。 陆江河径直走到柜台前。 “同志,拿两盒蛤蜊油,再称一斤槽子糕,要那种油大的。” 售货员看了他一眼,爱答不理地拿东西。 陆江河掏出那十八块五毛钱里的几张毛票,付了款。 他拿起一盒蛤蜊油,塞进沈清秋手里,又指了指她那双满是冻疮的手。 “回去把手洗干净了再抹,那双手像鸡爪子似的,摸着喇手。” 虽然话不好听,但沈清秋握着那盒小小的蛤蜊油,眼眶却湿润了。 蛤蜊油,几分钱一盒,是这个年代最廉价的护肤品。 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还有这个。” 陆江河撕开油纸包,拿出一块槽子糕,直接塞到她嘴边:“吃。” 槽子糕是用面粉、糖和鸡蛋做的,虽然口感有些干硬,但胜在油水足,甜味重。 沈清秋咬了一口,甜得发腻,却香得要命。 她一边吃,一边偷偷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正跟售货员讨价还价,想买一块便宜的瑕疵布回去做窗帘。 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满嘴没好话的男人,正在用他笨拙且粗暴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把她从地狱里拉出来。 “看什么看?脸上有花啊?” 陆江河转过头,正好撞上她偷瞄的视线。 沈清秋慌乱地低下头,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没,就是觉得,这槽子糕真甜。” 陆江河看着她那副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屯食的小仓鼠一样的模样,眼神软了软。 他伸出手,用粗糙的大拇指拭去她嘴角的饼渣,顺手放进自己嘴里尝了尝。 “嗯,是挺甜。”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说槽子糕,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回村的路上,天色已经擦黑。 北风呼啸,把积雪卷得漫天飞舞。 沈清秋跟在陆江河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红色的结婚证,仿佛攥着一道护身符。 这一路,陆江河没怎么说话,只是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始终让沈清秋保持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替她挡去了大半的风雪。 到了牛棚,那个破败的小院依旧死气沉沉。 沈清秋推开透风的木门,屋里的沈长林正缩在稻草堆里,听见动静,惊恐地抬起头。 当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地回来,身后还跟着陆江河时,老人的眼神变得浑浊而复杂。 “清秋,这……这是……” 沈清秋快步走过去,跪在父亲身边,眼圈一红,从怀里掏出那张结婚证:“爸,我和陆江河同志领证了。” 沈长林愣住了。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张纸,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许久,干枯的手指在鲜红的印章上摩挲着。 作为曾经的大学教授,他怎会看不出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婚姻? 女儿这是把自己卖了,换了他这条老命啊。 “糊涂……糊涂啊。”沈长林老泪纵横,捶着胸口。 “是我拖累了你,是我没用啊!” “爸!你说什么呢!” 沈清秋握住父亲的手,语气坚定。 “陆江河他是好人,在这个时候肯拉咱们一把的,就是咱们的恩人。” “这日子虽然苦,但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总能过下去。” 陆江河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苦情戏,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行了,别嚎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他大步走进来,环顾了一下这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嫌弃地皱眉。 “赶紧收拾东西,破烂就别带了,带上两身换洗衣服和重要的物件就行,我那虽然也不富裕,但至少不漏风。” 沈清秋抹了把眼泪,连忙点头。 这家里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除了几件打满补丁的破衣服,就剩下沈长林视若性命藏在砖缝里的几本专业书,还有一个用来喝水的破搪瓷缸子。 统共也就打了一个小包袱。 “收拾好了?” 陆江河问了一句,见沈清秋点头,他二话不说,直接走到沈长林面前,背过身半蹲下。 “叔……不,爸,上来吧。” “雪大,路滑,您这腿脚走不了。” 这声爸,叫得稍显生硬,但却并未带着丝毫的轻视。 沈长林惊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陆同志,我自己能走。” “您要是想还没进门就摔断腿,让我刚过门的媳妇伺候个瘫子,那您就自己走。” 陆江河语气硬邦邦的,不给人留一点余地。 沈长林被噎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宽厚的后背,眼眶再次湿润。 他这辈子教过书留过洋,见过无数体面人,但在落难时,真正肯弯下腰背他的,却是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汉子。 在沈清秋的搀扶下,沈长林趴在了陆江河的背上。 陆江河轻轻松松地站起身,颠了颠:“还行,比那只兔子重不了多少。” 一句玩笑话,冲淡了屋里沉重的气氛。 三人走出牛棚,穿过大半个村子往陆家走。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候,村道上有不少端着碗出来闲磕牙的村民。 看到陆江河背着个黑五类老头,后面跟着沈家那漂亮的落魄丫头,大伙儿的眼睛都直了。 “哟,这不是陆江河吗?这是干啥呢?捡破烂捡到牛棚去了?” 说话的是村里的长舌妇王大嘴,平日里最爱搬弄是非。 陆江河停下脚步,眼神冷冷地扫过去。 “王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寒意。 “这是我老丈人。今儿个我和清秋领证了,这是接我爸回家享福去。” “您要是再嘴里不干不净,别怪我去公社告您破坏贫下中农的家庭团结。” 他这一路走来,早就想好了说辞。 “啥?领证了?!” 王大嘴手里的碗差点惊掉了,周围的村民也是一片哗然。 ------------ 第9章 只有一个人的婚宴 谁能想到,陆江河前脚刚被赵知青甩了,后脚就娶了这么个大美人? 虽说成分不好,但这长相,确实是十里八乡独一份啊。 陆江河没理会众人的议论,背着人,大步流星地回了家。 到了陆家小院。 屋里虽然简陋,但因为陆江河出门前封了火,此时一进屋,一股热乎气扑面而来。 陆江河把沈长林安顿在里屋的炕头上,又找来一床虽然旧但晒得松软的棉被给他盖上。 “清秋,你去烧水,给咱爸擦擦脸,再把那几块窗户缝塞严实了。” 陆江河一边挽袖子,一边吩咐道,自然的就像是过了半辈子的两口子。 “哎,好。”沈清秋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她看着在这个虽然陌生却充满了烟火气的屋子里忙碌的男人,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就是家吗? 安顿好老人,陆江河钻进了外屋的灶房。 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虽然没有宾客,没有鞭炮,甚至连张红纸都没有,但这顿饭,不能马虎。 他是厨子,厨子的爱,都在菜里。 他取出那剩下的半只野兔。 经过一晚上的风干,肉质更加紧实。 “哆哆哆。” 菜刀在砧板上飞舞,节奏明快得像是一首打击乐。 兔肉被切成大小均匀的丁块,那刀工,看得出来烧火的沈清秋一愣一愣的。 起锅,烧油。 用的就是昨天炼出来的兔油。 白色的油脂在热锅里化开,陆江河抓了一把刚买的粗盐撒进去,又扔进几颗花椒爆香。 “滋啦!” 兔肉下锅,瞬间激起一阵浓烈的肉香。 陆江河手腕翻飞,大铁勺在锅里铿锵作响。 没有料酒,他就倒了一点醋去腥。 没有白糖,他就把那块槽子糕掰碎了扔进去提鲜。 最后,倒入那半斤酱油,再加水没过肉块。 大火烧开,小火慢炖。 趁着炖肉的功夫,陆江河又从缸底刮出了最后一点玉米面,掺了点白面,和成团。 他没有做馒头,而是顺着锅边,啪啪几下,贴了一圈玉米饼子。 这种做法叫一锅出。 肉在下面炖,饼子在上面蒸,肉香会顺着蒸汽钻进饼子里,那是连神仙都挡不住的美味。 半个钟头后。 浓郁的霸道香气,像是长了腿一样,填满了这三间破土房的每一个角落,也勾出了三个人肚子里的馋虫。 里屋炕上,沈长林吸了吸鼻子,原本灰败的脸色都有了些精神。 “好了,开饭!” 陆江河掀开锅盖,热气腾腾中,酱红色的兔肉咕嘟嘟冒着泡,锅边的饼子金黄焦脆,底部吸满了汤汁。 桌子被搬到了炕上。 一大盆红烧兔肉,一篮子热气腾腾的贴饼子,还有一碟子咸菜丝。 这就是陆江河和沈清秋的婚宴。 没有酒,陆江河舀了三碗白开水。 “爸,清秋。”陆江河端起碗,神色郑重。 “今儿个太仓促,没什么好东西招待。” “等以后日子好了,我一定补办一场风光的。” “进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家人,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让你们饿着。” 沈长林颤抖着手端起碗,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粗鲁却真诚的汉子,又看了看旁边眼眶微红却满眼安定的女儿。 “好……好……” 老人哽咽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 他夹起一块兔肉,放进嘴里。 肉炖得软烂入味,咸鲜适口,带着油脂的香气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这久违的荤腥,让他的胃瞬间苏醒,也让他那颗绝望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回暖。 沈清秋也咬了一口饼子。 饼子底部浸透了肉汤,又脆又香。 她吃着吃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 “哭什么?” 陆江河夹了一只最肥的兔腿放进她碗里,语气依旧是那种带着嫌弃的关心。 “大喜的日子掉金豆子,不吉利。” “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长肉,你看你瘦得,抱着我都嫌硌手。” 沈清秋破涕为笑,狠狠地咬了一口兔腿。 真香。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窗外风雪依旧,屋内灯火如豆。 在这个贫瘠寒冷的冬夜,两颗原本毫无交集的心,连带着一个破碎的家庭,因为这一顿只有三个人的婚宴,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吃过饭,沈长林精神不济,早早睡下了。 陆江河收拾完碗筷,端着一盆热水走进西屋,那是他和沈清秋的婚房。 沈清秋正坐在炕沿上,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 看到陆江河进来,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站起来。 “我……我洗过了。” “洗了脸就不洗脚了?” 陆江河把盆往地上一放,蹲下身试了试水温。 “泡泡脚,去去寒气,明天还得跟我上山。” “上山?”沈清秋一愣。 “不然呢?”陆江河抬起头,昏黄的灯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家里余粮不多了,既然多了两张嘴,总不能坐吃山空。” “你是我的媳妇,也是我的帮手。” “我陆江河不养闲人,明天带你去认认山里的路,顺便带你看看我是怎么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 说到这,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清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在那之前,咱们是不是该先把这洞房的事儿给办了?” 听到洞房二字,沈清秋那原本就因为热气熏蒸而泛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身子微微往后缩,像是一只即将被大灰狼吞吃入腹的小白兔。 在这个年代,虽然大家都在喊着破除封建迷信,但对于男女之事,尤其是对于她这种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来说,依旧是神秘且令人畏惧的禁区。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高大、强壮,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让她腿软的侵略性。 “怎么?怕了?” 陆江河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蹲下身,大手伸进热水盆里试了试水温,然后一把抓住了沈清秋那只想往后缩的脚踝。 “别……脏。”沈清秋惊呼一声,想要挣脱。 她的脚因为长期的劳作和受冻,上面布满了冻疮,脚后跟还有干裂的口子,并不好看,甚至有些丑陋。 这让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感到深深的自卑。 “别动。” 陆江河的手劲很大,像是铁钳一样禁锢着她的脚踝,不容置疑地将她的双脚按进了热水中。 “嘶。” 温热的水漫过脚面,激得沈清秋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痒和刺痛。 那是冻僵的血脉在热气下复苏的感觉。 ------------ 第10章 被窝里的悄悄话 陆江河没说话,低着头,用那双劈柴握刀的大手,一点一点地帮她搓洗着脚背。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粝,那厚厚的老茧蹭在沈清秋娇嫩的皮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摩擦感。 但他洗得很认真。 从脚趾缝到脚后跟,每一处污垢都被他耐心地洗净。 沈清秋坐在炕沿上,低头看着这个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男人,此刻却蹲在自己脚边,做着这世上最卑微的事情。 眼泪,又有些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陆江河……” “叫当家的,或者叫江河。” 陆江河头也不抬,拿过那盒蛤蜊油,挖了一大块,在手心化开,然后用力地涂抹在她满是冻疮的脚上。 “以后这就是咱们的规矩,出门在外给我留面子,关起门来,老子伺候你。” 这句带着匪气的情话,比沈清秋听过的所有诗词都要动人。 擦干脚,陆江河把洗脚水泼了,吹灭了煤油灯。 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雪光映在窗户纸上,透进来一点惨白的光亮。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清秋钻进早已捂热的被窝,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她紧紧贴着墙根,大气都不敢喘。 身后的被子被掀开,一股热浪夹杂着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瞬间逼近。 一条强壮的手臂伸了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腰,稍微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里。 沈清秋浑身一颤,闭上眼,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既然嫁给了他,这就是她的本分。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落下。 陆江河只是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那只大手隔着单薄的衬衣,贴在她冰凉的小腹上,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 “睡吧。”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压抑的克制。 沈清秋愣了一下,睫毛颤了颤,小声问道:“不……不做吗?” 黑暗中,陆江河轻笑了一声。 他翻身压了过来,但只是虚虚地撑在她上方,并没有真的压实。 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怎么?你很急?” “不……不是!”沈清秋羞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行了,逗你的。” 陆江河在她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那是带着胡茬的、粗糙的一吻,却并不让人讨厌。 “看看你这一身排骨,抱着都嫌硌得慌。” “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我陆江河虽然是个粗人,但也还没饥渴到要对个病秧子下手。” 说完,他重新躺回去,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像是在抱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进山。” 沈清秋缩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这一夜,窗外寒风呼啸,被窝里却温暖如春。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沈清秋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有些慌乱地坐起来,正好碰见陆江河推门进来。 他手里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二合面馒头,身上带着一股子寒气。 “醒了?正好,趁热吃。” 陆江河把馒头放在炕桌上,又扔给她一件稍微厚实点的旧棉袄。 “这是我以前穿小的,虽然样子丑了点,但胜在厚实。” “穿上,把裤脚扎紧了,山里雪深,别灌进去了。” 沈清秋乖顺地穿上,衣服确实大了不少,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但那种厚实的包裹感让她觉得很安全。 吃过早饭,陆江河背上那把桑木弓,腰间别着柴刀,又递给沈清秋一个背篓。 “今天咱们不去深山,就在外围转转。” 陆江河一边检查装备一边说。 “你现在的身子骨,走不了太远,咱们今天的目标是搞点山货,顺便让你认认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村子,钻进了茫茫的林海雪原。 刚进林子,陆江河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 如果说在村里他是个不好惹的混不吝,那进了山,他就是这里的王。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雪地和树干,脚下的步子轻盈得不像个一米八几的壮汉。 “看那儿。” 陆江河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橡树。 沈清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除了一片白茫茫的雪,什么也没看见。 “看树根底下,那串梅花印。” 陆江河走过去,蹲下身,指着雪地上几点极不明显的痕迹。 “这是野鸡昨晚留下的脚印,看这印子的深浅,这只鸡起码得有三斤重,是个肥货。” 沈清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在她看来,这雪地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区别? “跟着我。” 陆江河没有急着追,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 那里面装着的是他昨晚特意准备的秘密武器。 用高度白酒浸泡了一晚上的玉米粒。 作为国宴大厨,他太懂这些飞禽走兽的习性了。 这大冬天的,野鸡觅食困难,这一把带着酒香的粮食,那就是要命的诱惑。 他在刚才发现脚印的地方撒了一小把玉米粒,然后带着沈清秋退到了二十米开外的一个灌木丛后躲了起来。 “等着,要有耐心。”陆江河压低声音,热气喷在沈清秋的耳边。 两人挤在狭小的灌木丛里,沈清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热力。 她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 远处传来“扑棱棱”的声音。 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鸡探头探脑地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它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危险后,被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酒香吸引,一步步走向了那堆玉米粒。 “啄啄啄。” 野鸡欢快地啄食起来。 沈清秋紧张得手心出汗,转头看向陆江河,想问他什么时候动手。 陆江河却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抹坏笑。 没过两分钟,那只原本还精神抖擞的野鸡突然脚下一软,像是喝醉了的大汉一样,东倒西歪地走了两步,然后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不动了。 “这就抓住了?” 沈清秋看得目瞪口呆。 ------------ 第11章 冰湖沸腾与雪岭杀机 不需要弓箭,不需要陷阱,就一把玉米粒?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陆江河得意地挑了挑眉,站起身走过去,像捡石头一样把那只醉晕过去的野鸡拎了起来。 “今晚有野鸡炖蘑菇吃了。” 他把野鸡扔进沈清秋的背篓里,继续往前走。 陆江河一边走一边用手里的木棍敲打着路边的枯树干。 “清秋,记住了,这长白山就是个巨大的宝库。” “只要你有眼力,肯动脑子,这山里的宝贝比地里的庄稼值钱多了。” 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处背阴的山谷。 这里的风小了很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木和潮湿的味道。 陆江河在一棵倒塌的巨大红松木前停了下来。 这棵树不知道死了多少年,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他伸手拂去那一层积雪,露出了下面黑褐色的树皮。 “找到了。” 陆江河眼睛一亮,从腰间拔出柴刀,小心翼翼地撬开一块腐烂的树皮。 只见那树皮底下,竟然生长着一簇簇黑褐色、像是耳朵一样的东西。 虽然被冻得硬邦邦的,但依然能看出它们肥厚的肉质。 “这是木耳?”沈清秋有些不确定地问。 “这可不是普通的木耳。” 陆江河小心地割下来一朵,放在手心里展示给沈清秋看。 “这是秋耳,而且是长在红松上的野生秋耳,这东西在城里,有钱都买不到。” “现在的国营饭店,这一盘菜得卖两块钱。” 沈清秋倒吸一口凉气,两块钱?那可是普通工人两天的工资了! “快,把背篓放下。” 陆江河指挥着沈清秋。 “这片林子湿气重,枯树多,肯定不止这一处。” “咱们今天把这一片扫荡了,拿回去晒干了,不管是自己吃还是拿去黑市换钱,都是好东西。” 沈清秋一听能换钱,眼睛瞬间亮了。 她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而是动作麻利地摘下背篓,学着陆江河的样子,开始在枯树上寻找那些黑色木耳。 这一忙活,就是两个钟头。 当两人的背篓都装了大半篓木耳,甚至陆江河还在一处树洞里意外发现了十几斤虽然干瘪但依然能吃的野榛子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行了,差不多了。” 陆江河直起腰,看着满头大汗却一脸兴奋的沈清秋,心里很是满意。 这女人,虽然身子弱,但不娇气,是个能过日子的。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陆江河神神秘秘地笑了笑,重新背起背篓,领着沈清秋往山谷深处走去。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出现了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湖泊,湖面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镶嵌在雪山之中。 “这是?!”沈清秋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这叫镜泊湖的分支,村里人叫它野泡子。” 陆江河放下东西,从背篓里拿出那把从不离身的柴刀。 “刚才那些木耳是素菜,野鸡是禽类,现在还缺一道鲜味。” 他走到湖中心,选了一处冰层,开始用力凿冰。 “清秋,在旁边等着,今儿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鲜掉眉毛。” 随着冰屑飞溅,陆江河的眼神变得专注而狂热。 前世的国宴上,一道松花江鱼王曾让他名声大噪。 而今天,在这七十年代的冰天雪地里,他要用这最原始的方式,给自己的小媳妇露一手绝活。 “咔嚓!” 冰层破裂,一股白气从冰洞里冒了出来。 紧接着,让沈清秋终身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最后一声脆响,厚实的冰层终于被凿穿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并没有预想中的平静。 就在冰层破开的一瞬间,仿佛是一锅烧开了的热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原本死寂的冰面下瞬间沸腾了。 “哗啦!” 一条半尺长的黑背大鱼,竟顺着涌上来的湖水,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直接从冰洞里跳了出来,在冰面上拼命扑腾,尾巴拍打得啪啪作响。 “啊!” 沈清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坐在地上。 还没等她回过神,第二条、第三条…… 因为冰层封冻太久,水下严重缺氧。 此刻这唯一的透气孔,对于水下的鱼群来说,就是唯一的生门。 无数条大鱼争先恐后地往这个洞口挤,甚至不需要钓,光是往外挤的劲头就足够惊人。 “别愣着!捡鱼!” 陆江河大喝一声,眼疾手快地抄起背篓,像是在菜地里捡萝卜一样,将那些跳上冰面的大鱼一条条扔进篓子里。 这里面大多是黑鱼和鲫瓜子,个顶个的肥。 尤其是那几条黑鱼,看着足有三四斤重,在这个缺油少肉的年代,价值可想而知。 沈清秋也被这壮观的场面震撼了。 她顾不得寒冷,也顾不得鱼身上的腥滑,兴奋地扑过去帮忙。 “这……这也太多了!” 她手里抓着一条滑溜溜的大鲫鱼,脸上的笑容比那冬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江河,这下咱们是不是能吃很久了?” “吃?” 陆江河随手将一条五六斤重的大胖头鱼摔晕扔进背篓,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笑。 “你也就这点出息,咱们这叫原始积累。” “有了这些鱼,再加上那些干货,不仅这个冬天不用愁,连开春的种子钱都有了。” 这一场鱼喷泉持续了大概十几分钟,直到冰洞周围的氧气稍微平衡了一些,鱼群才不再疯狂往外跳。 此时,两人的背篓已经装得满满当当,连盖子都要盖不住了。 陆江河掂了掂分量,兩個背篓加起来怕是得有七八十斤。 再加上之前的野鸡和木耳,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 “行了,贪多嚼不烂。” 陆江河看了看天色。 虽然是正午,但冬天的山里,太阳一偏西,温度就会断崖式下跌。 而且带着这么重的血腥味在林子里走,不是什么好事。 “收拾东西,撤。” 他用雪将冰洞简单掩埋了一下,背起最重的那个背篓,又把那野鸡挂在腰间,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柴刀。 “清秋,跟紧我,回去的路不好走,警醒着点。” 沈清秋背着稍微轻点的那个背篓,乖巧地点点头。 此刻她对这个男人已经是无条件的信任和崇拜。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风停了,林子里静得有些吓人。 只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走到半山腰的一处密林时,陆江河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沈清秋差点撞在他背上,刚想开口,就被陆江河反手捂住了嘴。 “嘘。” 陆江河的身体瞬间紧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他的鼻翼微微耸动。 空气中,除了松木的清香,还夹杂着一股极其难闻的腥臊味,以及一种只有在屠宰场才能闻到的令人作呕的血气。 前世作为顶级大厨,他对气味最是敏感。 而继承了原身猎户本能的他,此刻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那是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感觉。 “往后退,躲在那棵大石头后面。” 陆江河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森然:“不管发生什么,别出来。” 沈清秋看着他严肃到近乎狰狞的侧脸,心脏猛地缩紧。 她没敢多问,颤抖着身子,慢慢退到了几米外的一块巨石后面。 就在她刚藏好的瞬间。 “吼!!!” 前方的灌木丛猛地炸开,积雪飞溅。 ------------ 第12章 生死危机 一道巨大的黑影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像是一辆失控的坦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冲了出来。 那是一头野猪。 而且不是普通的野猪,是这长白山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炮卵子”,独行的老公野猪。 这畜生目测得有四百多斤重,浑身的鬃毛像钢针一样炸起,两根獠牙泛着惨白的寒光,嘴角挂着白沫,那双绿豆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狂暴的血色。 它显然是被那两篓子鲜鱼的腥味吸引来的,此刻正处于极度的饥饿和暴躁之中。 “好家伙,送上门的年猪啊。” 陆江河虽然嘴上调侃,但手心却已经渗出了冷汗。 如果是陷阱或者远距离,他不怕。 但在这个距离,不到二十米,面对一头发狂的野猪,稍有不慎就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野猪没有给陆江河思考的时间。 它刨了两下前蹄,低头,加速,像一颗黑色的炮弹,直直地朝着陆江河撞了过来。 这种冲撞力,就算是一棵碗口粗的树都能被它撞断,更别说是血肉之躯。 “江河!!” 躲在石头后面的沈清秋捂着嘴,惊恐地叫出了声。 千钧一发之际。 陆江河并没有转身逃跑。 因为他知道,雪地里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把后背露给它就是找死。 他死死盯着那头野猪,在那两根獠牙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猛地向侧面一个飞扑,整个人在雪地上滚了一圈。 “呼。” 野猪带着腥风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那股巨大的惯性带起的风雪刮得陆江河脸颊生疼。 一击不中,野猪更加暴怒。 它笨拙地刹住车,调转猪头,再次锁定了陆江河。 而这一次,陆江河的位置很尴尬。 他身后就是那棵大树,退无可退。 更糟糕的是,那把桑木弓刚才在翻滚中掉在了一边,现在他手里只有一把不到一尺长的柴刀。 用这把切菜砍柴的刀去跟几百斤的野猪拼命?这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哼哧,哼哧。” 野猪喘着粗气,再次发起了冲锋。 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獠牙对准了陆江河的大腿。 “拼了!” 陆江河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重活一世,难道就要交代在这畜生嘴里? 绝不可能! 他大吼一声,不再躲闪,而是看准时机,在那野猪冲到眼前的瞬间,身体猛地往下一矮,不退反进!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 他侧身避开了獠牙的正面穿刺,整个人几乎是贴着野猪的脖子滑了过去。 就在这一错身的刹那。 陆江河手中的柴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用上了前世劈砍牛骨的巧劲,狠狠地刺进了野猪耳朵后面的软肉里。 那是野猪全身上下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也是大动脉的所在。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惊悚。 “给老子死!!!” 陆江河怒吼着,双手握住刀柄,借着野猪前冲的惯性,用力往后一拉! 这一下,生生地在野猪脖子上豁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嗷!!!”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鲜血像是高压水枪一样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陆江河半边身子,也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受到重创的野猪发了疯,它疯狂地甩动着巨大的头颅,想要把陆江河甩开。 陆江河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甩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树干上。 “咳咳……” 剧痛袭来,陆江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 他挣扎着抬起头。 那头野猪还在疯狂地挣扎,它在雪地里横冲直撞,撞断了几棵小树,鲜血越流越多,嚎叫声也越来越弱。 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抽搐后,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雪雾,再也不动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陆江河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还在微微颤抖。 这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后遗症。 “江河!江河!” 沈清秋哭喊着从石头后面冲了出来。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陆江河身边,看着他满身的鲜血,吓得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你……你别死……呜呜呜……我不吃肉了,我不吃鱼了……你别死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陆江河的脸上。 陆江河缓过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人,心里莫名一软。 他费力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猪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狰狞却又充满了野性。 “哭什么丧呢?老子还没死。” “这血是猪的。” 听到这话,沈清秋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看着陆江河,又看了看远处那座小山一样的野猪尸体。 “真……真的?”她哽咽着问,手还在颤抖地摸索着陆江河的身体,确认有没有少块肉。 “嘶,轻点,肋骨那是真撞疼了。” 陆江河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 “行了,别摸了,再摸就摸出火来了。” 确定他真的没事,沈清秋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 但下一秒,她又猛地抱住了陆江河,死死地抱着,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陆江河感受着怀里女人的依赖和恐惧,那种身为男人的成就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单手搂住她,另一只手在雪地上抓了一把干净的雪,擦了擦柴刀上的血迹。 “怕什么。”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霸道和平静。 “只要我陆江河还有一口气,这天底下就没有东西能伤着你。” 休息了十几分钟。 陆江河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那头野猪旁边。 好家伙,近看更觉得震撼。 这头炮卵子一身黑毛油光锃亮,膘肥体壮。 “这一趟,赚大了。” 陆江河踢了踢猪头,眼神里全是算计。 “这几百斤肉,要是弄到黑市去,起码能换两百块钱,那两根獠牙,也是好东西。” “清秋,过来搭把手。” 陆江河砍了些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拖板。 这头猪太重,两个人根本抬不动,只能拖回去。 回村的路上,虽然拖着几百斤的东西,但两人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沈清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而陆江河则是在盘算着怎么解释这头猪的来路,以及今晚这顿杀猪菜该怎么做。 当两人拖着这头庞然大物出现在村口的时候,原本平静的红星大队,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在村口晒太阳、唠闲嗑的村民们,看着满身血迹如同修罗般的陆江河。 然后又看着他身后那头比家里养了一年的家猪还要大一圈的野猪王,一个个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我滴个乖乖……” “这?这是陆江河杀的?!” “这哪是打猎啊,这是去拼命了吧!” 人群中,那个最爱传闲话的王大嘴缩了缩脖子。 她看着陆江河那双还在滴血的手,又想起昨天自己嘲讽人家娶了个累赘,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腮帮子隐隐作痛。 这陆江河,连几百斤的野猪都能单杀,以后谁还敢嚼他的舌根子? 陆江河没理会众人的议论,他单手拉着拖板的绳子,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圈。 那些原本还想看热闹、甚至有些眼红的村民,接触到他的目光,纷纷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那是对强者的本能敬畏。 夕阳下,陆江河拉着如山的猎物,带着漂亮媳妇,在全村人震惊羡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回了家。 这一战,不仅有了肉,更在这个红星大队,立住了威。 ------------ 第13章 这刀,是用来杀猪还是杀人 红星大队这天晚上的热闹,比过年还足。 此刻,陆家小院此刻亮如白昼。 几把松明火把插在篱笆上,把积雪照得通红。 那头四百多斤的野猪王横尸院中,狰狞的獠牙在火光下泛着惨白的寒光。 院外围满了红星大队的社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里冒着绿光。 这年头,这一坨肉山,比金山银山还勾人。 “慢着!” 就在陆江河刚把剔骨刀磨得飞快,准备下刀的时候,一声尖锐的断喝从人群后方传来。 人群哗啦一下分开,只见支书李保田背着手,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旁边跟着那个一脸横肉的老婆桂婶,还有那个在那傻笑的二狗。 “陆江河,把刀放下。” 李保田走到野猪前,贪婪地扫视了一眼那厚实的肥膘,随即板起脸,拿出了支书的架势:“这猪,你不能动。” 陆江河动作一顿,手里那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在指尖转了个花,并没有放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保田。 “支书,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旁边的桂婶抢着开了腔,唾沫星子横飞。 “这猪是在咱们大队的山头上打的,吃的是咱们大队的草,那就是集体的财产!” “你陆江河虽然出了力,但这猪得归大队部统一分配,这是规矩!” 此话一出,围观的村民虽然觉得有点过分,但也没人敢吱声。 在这一亩三分地,李保田的话就是圣旨。 “哦?集体的?” 陆江河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他没理会桂婶,而是拎着刀,一步步走到李保田面前。 他浑身还带着未散的血腥气,那把刀尖甚至还在往下滴着之前野猪的血。 “李支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老张家的牛在山上摔死了,你说那是看管不力,罚了老张家半年的工分。” “去年东头的二柱子被野猪拱断了腿,大队部说这是个人行为,概不负责。” 陆江河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手中的刀若有若无地在李保田肚子的高度晃动。 “怎么着?遇到祸事就是个人的,遇到好事就是集体的?” 李保田被那把刀晃得眼晕,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喝道。 “陆江河!你想干什么?你这是要造反吗?我代表的是组织!” “我不干什么,我就是讲道理。” 陆江河猛地转身,面向围观的几十号村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乡亲们!这头炮卵子,去年拱死过隔壁村的猎户!” “今儿个我在山上遇到它,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出来的!当时它獠牙离我就差这么一点!” 他比划了一下大腿:“我要是死了,大队部管埋吗?管我媳妇以后怎么活吗?” 人群开始骚动,不少人点头附和。 大家都是苦出身,谁不明白这个理? 陆江河见火候到了,猛地回身,手中的剔骨刀带着风声,狠狠地剁在了野猪的脑壳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坚硬如铁的猪头骨,竟被这一刀生生劈开! 这恐怖的臂力,这凶狠的劲头,把李保田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这猪,是我拿命换的。” 陆江河拔出刀,眼神森然地盯着李保田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支书,做人留一线,你要是真想硬抢,我不介意今晚去县革委会走一趟,好好聊聊您家里那几口私藏的粮食,还有二狗前天偷看女知青洗澡的事。” 李保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是他的死穴!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凶如恶狼的男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恐惧。 这陆江河,变了。 以前是块木头,现在是把刀! 僵持了足足半分钟。 李保田咬着后槽牙,脸上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咳……江河啊,你看你急什么。” “你婶子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这猪既然是你拼命打的,大队部当然不能抢功。” “不过嘛……”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这见者有份,大伙儿都看着呢,总得意思意思吧?” 他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是在要买路财。 陆江河冷哼一声。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行。” 陆江河手起刀落,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刺啦。” 一块足有三斤重的肥肉被割了下来。 他没有递给李保田,而是直接甩在了李保田脚边的雪地上。 “这块肉,算是孝敬支书的辛苦费。”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就像是在打发叫花子,或者喂狗。 李保田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但他还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块肉,甚至顾不得上面的雪沫子。 “好,好!江河觉悟高!” 李保田咬着牙说完这句场面话,拎着肉,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走了。 赶走了恶狼,陆江河并没有独吞。 他知道,在这个村里混,光有狠劲不行,还得有人心。 他手腕翻飞,迅速将猪下水、猪血还有一些边角碎肉剔了出来。 “王大娘,您家小孙子缺奶水,这副猪肺拿去催催奶。” “赵三叔,您腿脚不好,这块大骨头拿去熬汤补补。” 陆江河像是散财童子一样,把这些不值钱但也是荤腥的东西分给了村里几个最困难,平日里也没欺负过他的老实人。 他这一手拉一派打一派,瞬间让刚才还有些眼红的村民们也没了脾气,甚至不少人开始念陆江河的好。 终于,人群散去。 沈清秋关上院门,靠在门板上,腿还有点软。 刚才那一幕,她看得心惊肉跳。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嫁的这个男人,在面对强权时,竟有着如此可怕的压迫感。 “怕了?” 陆江河正在水缸边洗手,把满手的血污洗净,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不怕。” 沈清秋走过去,拿过毛巾帮他擦手,声音虽然颤抖却坚定:“你是为了这个家。” “懂事。”陆江河笑了笑,但笑容并未达眼底。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猪肉。 四百多斤的猪,分出去一些,自家留一些,还剩下大概三百多斤最精华的好肉。 这些肉,在家里放不住。 一旦天亮,李保田回过味来,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而且最近风声紧,上面在搞打击投机倒把,要是被人举报私藏这么多肉,也是个麻烦。 必须今晚就处理掉。 “清秋,赶紧做饭,吃完饭,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陆江河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晚了……去哪?”沈清秋心里咯噔一下。 陆江河指了指那堆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去换钱!这肉太烫手,留在家里是祸害。”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家院墙外的一棵老榆树后,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赖三捂着还包着纱布的耳朵,看着那一堆肉,眼里满是贪婪。 “姓陆的,敢动老子!今晚你要是敢背着肉出村,老子就让你有去无回!” 赖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 第14章 鬼市里的黑吃黑 凌晨两点。 在这个名为鬼市的县城边缘地带,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里是一片废弃的砖瓦厂,断壁残垣间,影影绰绰地蹲着几十号人。 陆江河这次只背了一百斤的精肉,这是为了探路。 剩下的二百多斤还在家里藏着。 此刻,他的头上扣着狗皮帽子,脸上蒙着黑围巾,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作为前世在商海沉浮的老油条,他敏锐地察觉到今晚的气氛不太对劲。 太静了。 往常这个点,虽然大家都不敢大声喧哗,但讨价还价的低语声是不断的。 可今天,所有人都像是惊弓之鸟,眼神飘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兄弟,新来的?” 旁边一个卖旱烟叶的老头压低声音凑过来,好心提醒道。 “今儿个别急着出货。” “听说‘红袖箍’最近查得严,而且这片场子最近换了主人,那个叫疤脸的狠人正在立规矩呢。” 疤脸? 陆江河眯了眯眼,脑海中尘封的记忆瞬间被触动。 前世八三年严打的时候,县里枪毙过一批黑恶势力典型。 其中有个叫马三的,外号就叫疤脸,因为垄断县城黑市、欺行霸市吃了枪子。 当时报纸上登过,这马三之所以能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是因为背后靠着县钢铁厂后勤处的一把手王德发。 那可是个掌握着全厂几千张嘴的大佛。 “原来是他。”陆江河心下凛然。 没想到这时候疤脸就已经成气候了。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都特么给老子站好了!谁也不许动!” 一声暴喝响起。 只见七八个穿着军大衣手里拎着棍棒的壮汉,从砖瓦厂的各个出口围了上来。 领头的一个,左脸上横贯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手里把玩着两颗铁核桃,走路带风。 正是疤脸。 “今儿个规矩改了。” 疤脸走到场地中央,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全场。 “以后在这片地界做买卖,不管卖啥,必须先经过我的手。” “我给价,你们卖!谁要是敢私底下交易……哼!” 他一脚踢飞旁边一个卖鸡蛋的篮子,鸡蛋碎了一地,蛋液在冻土上迅速凝结。 这一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是要搞垄断,要强买强卖啊! 陆江河心里冷笑一声。 一百斤野猪肉,要是按这帮人的黑心价,估计连本都回不来。 他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帽檐,准备背起背篓,趁着混乱撤退。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生意今晚做不成了。 “哎!那个背篓的!给我站住!” 怕什么来什么。 疤脸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五感极其敏锐。 他不仅看见了准备溜走的陆江河,更闻到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生肉血腥气。 “背的什么?闻着味儿挺腥啊。” 疤脸带着三个手下,几步跨过来,呈扇形堵住了陆江河的去路。 陆江河停下脚步,把背篓放在地上。 他知道跑不掉了,这帮人手里有家伙,而且熟悉地形。 那只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悄然握住了那把剔骨刀的刀柄。 “山货,自家吃的,不卖了。”陆江河压着嗓子,声音沙哑。 “不卖?”疤脸笑了,笑得很难看,脸上的疤痕像蜈蚣一样扭动。 “进了这鬼市,就没有不卖的东西,而且你这味儿不对,像是大牲口的肉?” 说着,疤脸旁边一个小弟伸手就要去硬掀背篓上的破布:“遮遮掩掩的,给我们疤哥看看!” “别动。” 陆江河猛地抬手,格开了那只手。 力道之大,让那个小弟痛呼一声,手腕差点脱臼。 “哟呵?练家子?” 疤脸眼神一冷,手里的铁核桃猛地一捏,发出咔咔的脆响。 “在我的地盘上敢动手?兄弟们,给他松松骨,把货扣下!” 三个壮汉闻声就要扑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江河大脑飞速运转。 硬拼,双拳难敌四手,货肯定保不住。 求饶,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流氓只会变本加厉。 唯一的生路,就是让他们觉得,抢了自己的代价太大,而合作的利益更大! “慢着!” 陆江河一声低喝,没有再阻拦,反而自己猛地一把掀开了背篓上的布。 既然藏不住,那就把它变成筹码! 借着微弱的月光,那一篓子鲜红的肥瘦相间的极品野猪肉暴露在空气中,在寒夜里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野猪肉?!”疤脸眼睛一亮。 这可是紧俏货。 “想要?” 陆江河左手拎起一块五斤重的五花肉,右手寒光一闪,那把剔骨刀已经抵在了肉上,眼神比刀还冷。 “疤脸是吧?求财而已,何必动刀动枪?” 陆江河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这肉,我可以卖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疤脸冷笑,但他忌惮陆江河手里那把玩得飞转的刀,这人看着不像普通庄稼汉。 “我手上还有一些货,也能给你弄来,但这黑市的散户生意太慢,我要见你背后的大佛。” 陆江河语出惊人 疤脸脸色一变。 他背后确实有人,是县里钢铁厂后勤处的采购科长,专门收这种黑货。 但这小子怎么知道? 真他妈邪了门了。 这小子不仅身手好,而且明明是个泥腿子,却对自己背后的关系门儿清。 这样的人,要么是有大背景,要么就是个亡命徒。 无论哪种,硬抢都不划算。 疤脸深思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挥手让手下退开。 “你有多少货?” “今晚一百斤,明天还有两百斤。” “以后每个月,我都能给你供山货。” “野猪、狍子、飞龙,只要你吃得下。” 陆江河这是在赌。 赌疤脸是个生意人,而不是纯粹的流氓。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打打杀杀是最蠢的。 疤脸死死盯着陆江河看了半晌,似乎在权衡利弊。 两百多斤肉,还有长期供货…… 这可是一条大财路啊! 把他打了抢了这一次容易,但以后这财路就断了。 “兄弟够胆色!” “行!这批货我全收了,比行价高两毛,算是我交你这个朋友。” 疤脸掏出一沓钱,数了数后直接扔给陆江河,然后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 “至于见大佛,你现在还没这个资格,咱们得按规矩来。” “明晚这个时候,你把剩下的肉带到这儿来。” “我要验货!如果货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就破例带你去见那位爷。” “如果你敢耍我?这县城你就别想出去了!” 疤脸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咔咔作响。 “一言为定!”陆江河面露笑意。 一场即将爆发的流血冲突,就这样被他用利益化解了。 当那一沓厚厚的、带着油墨味的大团结揣进怀里的时候,陆江河的心脏狂跳。 这一晚,他赚了工人两年的工资! 但他不敢久留。 “谢了。” 陆江河压低帽檐,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回村的路上,陆江河走得很快,专门挑偏僻的小道。 虽然赚了钱,但他心头的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这种不安,不是来自黑市,而是来自于身后。 作为老猎人,他对被跟踪这种事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有人在跟着他。 从出了县城开始,那个尾巴就一直吊在后面,不远不近,大概五十米。 陆江河猛地停下脚步,闪身躲进路边的一片枯树林里,握紧了手里的剔骨刀。 风声呼啸。 过了大概两分钟,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小路上。 ------------ 第15章 商业帝国的蓝图 那人猫着腰,手里竟然拎着一根粗木棒,东张西望地寻找着陆江河的踪迹。 借着雪地的反光,陆江河看清了那人的脸。 赖三! 这家伙耳朵上还包着纱布,眼神里满是恶毒。 “妈的,人呢?”赖三骂骂咧咧地停下,往地上啐了一口。 “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走了,这小子刚从黑市回来,身上肯定有不少钱!” 躲在暗处的陆江河,听到这句话,眼中的杀机瞬间暴涨。 想抢钱? 陆江河深吸一口气,像一头潜伏的猎豹,无声无息地从赖三背后的阴影里摸了过去。 陆江河举起了手中的刀背。 他没打算直接杀人,但必须要让他长个记性。 对着赖三的后脑勺,他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钝响,打破了枯树林的死寂。 赖三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那厚重的柴刀背狠狠砸在后脑勺上,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瘫软在了雪窝子里。 陆江河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脚下的军勾鞋狠狠踩在赖三的胸口上。 赖三被剧痛和窒息感硬生生疼醒。 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双在黑暗中亮得瘆人的眸子,像极了他在山里见过的孤狼。 “陆……江河。” “嘘。”陆江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他另一只手中的柴刀贴着赖三的脸颊缓缓滑动,冰冷的刀锋激得赖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赖三,大半夜不睡觉,拎着棍子跟在我屁股后面,是想劫财,还是想害命?” 赖三吓得魂飞魄散,裤裆一热,一股尿骚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呜呜,我不敢了!陆哥!爷爷!我就是路过,我真没想干啥。” “路过?” 陆江河冷笑一声,脚下骤然发力,碾得赖三胸骨咔咔作响。 “上次在牛棚,我放了你一马。” “你倒好,属狗皮膏药的,粘上就不放。” “今晚我要是再放了你,明天你是不是就得在背后使阴招?” 赖三瞳孔猛地收缩。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抢了钱,然后再去举报,一鱼两吃。 “本来想废了你的腿。”陆江河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杀一只鸡。 “但我想了想,那样太便宜你了,而且容易惹上麻烦,咱们换个玩法。” 陆江河心思电转间,从怀里掏出一颗黑乎乎、只有小拇指肚大小的药丸。 这玩意是原身留下的。 是猎户们用来药翻一些小兽的土方子。 里面掺了大量的生南星汁液和曼陀罗花粉,然裹上荤油和面粉。 这玩意儿人吃了死不了,但那股子麻劲儿和致幻的眩晕感,足够让人怀疑人生。 他一把捏开赖三的嘴,手指一弹,硬生生塞了进去,然后猛地一抬赖三的下巴。 “咕咚!” 赖三被迫咽了下去。 “咳咳咳!你……你给我吃了啥?!” 赖三抠着喉咙想要吐出来,可下一秒,他的脸色骤变。 一股奇怪的麻木感瞬间从舌根蔓延开来。 紧接着,他喉咙里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火烧火燎的刺痛感让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唔……我的舌头……麻……辣……” 赖三惊恐地捂着脖子,眼泪哗哗直流。 “别费劲了,这药丸入口即化,毒性走得快。” 陆江河站起身,拍了拍手,看着赖三那副痛苦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在山里跟老猎户学的独门秘方——断肠散。” “感觉到麻了吗?那是毒气攻心。” “感觉到嗓子疼了吗?那是肠子在打结。” 陆江河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七天之后,你要是没我的解药,这种麻木感就会传遍全身,最后你的肠子会一寸寸烂掉,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疼足三天三夜才死。” 这当然是陆江河瞎编的,但在这个迷信且封闭的年代,对于赖三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二流子来说,这种未知的恐惧更可怕。 “啊?!爷!祖宗!救我!我不想死啊!” 赖三彻底崩溃了。 这种切肤之痛让他甚至不敢怀疑陆江河的话,他跪在地上疯狂磕头,把额头都磕出了血。 “想活命也容易。”陆江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狗,我让你咬谁你咬谁,让你闭嘴就闭嘴。” “表现好了,七天后我给你一颗解药续命。” “要是敢耍花招?你自己掂量!” “我听话!我听话!”赖三捂着还在发麻的喉咙,磕头如捣蒜。 “滚吧!这几天给我盯着点大队部,李保田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看着赖三连滚带爬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陆江河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他不需要杀人,他需要的是在这个村里安插一只眼睛。 李保田那只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解决完尾巴,陆江河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找了个避风的山坳,点了根烟,平复了一下心情。 重生回来两天了,他一直在被动应对。 杀猪、卖肉、立威,都只是为了生存。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七十年代末……风口就要来了。” 陆江河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远处微亮的天际线,脑海中那个宏大的计划逐渐清晰起来。 他不想只做一个倒爷,更不想一辈子窝在山沟里。 他要利用前世顶级大厨的手艺和对商业风向的先知,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第一步,原始积累。 利用山货和黑市,攒够第一桶金。 第二步,进城。 利用手艺在国营饭店站稳脚跟,积累人脉。 第三步,改革开放。 下海经商,从餐饮连锁做起,进军食品加工、物流运输…… 这头野猪,就是他撬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支点。 …… 等回到家时,天已大亮。 沈清秋顶着两个黑眼圈,正坐在炕头补衣服。 看到陆江河推门进来,她连忙扑过来上下打量着陆江河。 “江河,没事吧?怎么去了一晚上?” “办了点大事。” 陆江河把背篓放下,从怀里掏出那一沓钱,足足一百多块,直接拍在沈清秋手里。 “这?!”沈清秋捧着那烫手的钱,整个人都傻了。 “清秋,拿着。”陆江河握住她的手,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只是个开始,我要带你和爸回城,我要让你们住上楼房,坐上小汽车,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们的人,连我们的背影都摸不到。” 沈清秋看着他眼中燃烧的野心,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信任。 “我相信你!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信!” “好媳妇。”陆江河在她额头亲了一口,随即继续开口道。 “但这钱还不够,要想真正翻身,咱们得找个靠山,或者说,找个能帮我们把生意做大的梯子。” “梯子?” “对!昨晚我已经铺好了路。” “这人手里有权,能吃得下咱们以后源源不断的山货。” “只有搭上这根线,咱们的财路才算稳了。” “今晚,我就要把剩下这两百斤肉运进城。” 陆江河指了指剩下的那大堆野猪肉。 虽然一宿没睡,但陆江河精神头却很足。 他先是把那副带着骨髓的野猪棒骨敲断,扔进大铁锅里,加满水,大火烧开撇去浮沫。 然后,他又从水缸里捞出几条昨天捕回来的野生鲫鱼,煎得两面金黄,丢进骨汤里。 “清秋,这就交给你了,看着火,小火慢炖,别让汤干了,这锅汤我有大用。” “哎!”沈清秋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啥,但还是乖乖地守在灶坑旁添柴。 安排好灶上的事,这一天,陆江河也没闲着。 他用家里的破木板做了个简易的爬犁。 两百斤肉太重,背是背不动的,只能在雪地上拖。 到了傍晚,那锅汤已经熬成了奶白色,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陆江河把汤盛出来,放在室外冷冻。 此时,他找出一个干净的陶罐,装满了这熬了一整天已经冻成胶冻状的野猪骨浓汤。 紧接着,他又从水缸里捞出两条最鲜活的鲫鱼,连同昨天采摘的野生秋耳和榛蘑,小心翼翼地包在油纸里。 “这才是敲门砖。” 陆江河把这些东西单独放在爬犁最稳当的地方,这是给大佛准备的见面礼。 傍晚时分,天色擦黑。 陆江河把肉绑在爬犁上,用绳子勒在肩膀上,像一头沉默的老牛,拉着沉重的货物,再次走进了茫茫风雪中。 “江河,小心点!”沈清秋站在门口,满眼担忧。 “放心,等我回来,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陆江河头也不回,消失在夜色里。 ------------ 第16章 糖衣炮弹 凌晨三点半,寒风刺骨。 鬼市正是最热闹却又最安静的时候。 疤脸带着几个兄弟,已经在老地方等着了。 他在寒风中跺着脚,心里也没底,怕这小子是个骗子,拿了钱就跑。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摩擦声从黑暗中传来。 陆江河拉着爬犁,满身风雪地走了出来。 “来了。”陆江河停下脚步,把绳子一扔,掀开爬犁上的盖布。 满满当当,两百多斤分割好的野猪肉。 疤脸走过去,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又用刀尖挑开一块肉看了看纹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小子!果然讲信用!这肉成色不错,是个把式!” 疤脸拍了拍陆江河的肩膀,态度明显比昨晚热络了不少。 “行了,既然你货硬,我也说话算话,你小子跟我走!” 疤脸一挥手,几个手下把肉搬到了早就准备好的一辆三轮车上。 而陆江河则是跟着疤脸,两人坐上另一辆三轮车,趁着夜色朝着县城中心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三轮车停在了县城红星招待所的后门。 此时,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但这招待所的后厨早已亮起了灯。 这是整个县里最高档的地方,接待任务重,后厨通常四点就要开始备料。 刚进后院,陆江河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着?怕了?”疤脸回头看了他一眼,戏谑道。 “不是怕,我想先借这里的厨房一用。” 陆江河摇摇头,指了指那个还在冒着热气的后厨排风口。 “厨房?”疤脸皱起眉头。 “王科长习惯早起喝茶,这会估计都快醒了,你哪那么多事儿?” 陆江河眼神沉静,缓缓开口道。 “我听说王科长是出了名的老饕,舌头刁得很。” “我这有一道祖传的手艺,保管让王科长吃了回味无穷!” “好事不怕晚,等我把这道菜捎上,咋们再去拜见王科长也不迟。” 疤脸犹豫了一下,想起王德发那挑剔的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要是这小子能讨得王科长开心,他也有几分功劳不是。 “行,那你快点,别耍花样。” 两人推开后厨厚重的棉门帘。 一股热浪夹杂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此时后厨里,几个帮厨正在收拾卫生,一个戴着高帽挺着将军肚的胖子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那是招待所的大厨老刘。 见疤脸带个陌生人进来,老刘眼皮都没抬:“疤脸,这后厨重地,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领?” “刘师傅,借个火。” 陆江河没理会他的嘲讽,径直走到一个空闲的灶台前。 “嘿?你小子懂规矩吗?” 老刘刚要发作,却见陆江河动作利落地解开背篓,拿出了那个陶罐和包着鲜鱼的油纸。 陆江河没废话,起锅,烧水,烫罐。 他将陶罐里已经凝结成胶冻状的野猪骨浓汤倒入热锅。 随着温度升高,那奶白色的汤汁开始翻滚,一股霸道的浓香瞬间在厨房里炸裂开来。 原本还在喝茶的老刘,鼻子猛地抽动了两下,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汤底?野味?不对,还有菌香!” 还没等他惊讶完,陆江河手腕一抖,一把平时用来切菜的薄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油纸打开,那是两条野生鲫鱼。 刷刷刷! 刀光如雪片般飞舞。 老刘和疤脸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两条鲫鱼身上的肉已经被片成了蝉翼般的薄片,每一片都连着皮,却不见一根刺! “这刀工!”老刘瞪大了眼睛,作为御厨徒弟的他,此刻竟然感到了一丝心悸。 汤沸,关火。 陆江河并没有把鱼片扔进锅里煮,而是将鱼片铺在碗底,然后用滚烫的浓汤直接浇淋上去。 滋啦! 鱼片在瞬间被烫熟,卷曲成白色的花朵状,鲜味被瞬间锁死,与汤底完美融合。 “这就叫,金汤如意。” 陆江河将调好的汤盛入招待所精致的白瓷汤盅里。 他看了看窗外渐亮的天色缓缓道:“走吧,时间刚刚好,这会差不多正是喝早茶的时候。” ………… 几分钟后,二楼包厢。 包厢里,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中山装,正盘着核桃。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盘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核桃。 他长得慈眉善目,嘴角总是挂着三分笑意,看起来像个弥勒佛。 这便是县钢铁厂后勤处的一把手,人称“王大佛”的王德发。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掌握着几千号工人吃喝拉撒的王科长,权力大得惊人。 “疤脸,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猎户?” 王德发笑眯眯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陆江河,语气温和,没有半点架子。 “小伙子看着挺精神,哪里人啊?” 陆江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大佛。 前世他在商场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人是个典型的笑面虎。 这种人,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比李保田那种把坏写在脸上的难对付一百倍。 “王科长好,我是红星大队的陆江河。” 陆江河不卑不亢,上前一步,将手中提着的保温桶放在桌上。 “听说王科长是美食家,我这有点山野粗食,特意借了贵宝地的厨房加工了一下,送来给您尝尝鲜。” “哦?山野粗食?”王德发推了推眼镜,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现在的年轻人,口气倒是不小,招待所的大厨老刘,那是御厨的徒弟,我都吃腻了。” “你能有什么花样?” 陆江河没说话,只是伸手揭开了盖子。 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鲜香的热气,瞬间在包厢里炸开。 那不是普通的肉香,而是一种经过长时间熬煮,骨髓与鱼肉完美融合后,直击灵魂的鲜味。 王德发原本还在盘核桃的手,猛地停住了。 他虽然贪财,但更是个老饕。 这味道一出,他就知道,遇上行家了。 “这汤?!” “野猪棒骨吊汤,三斤重的野生鱼去刺取肉,配上长白山雪底下的鲜蘑。” 陆江河盛了一碗,双手递过去:“这叫金汤野意,您尝尝。” 王德发接过碗,浅尝一口。 入口顺滑,鲜掉眉毛,一股暖流瞬间通遍全身。 “好!好!好!” 王德发连说三个好字,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几口将汤喝干,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小陆啊,真是没想到,深山出俊鸟啊!” 王德发放下碗,笑得更慈祥了,仿佛陆江河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侄子。 “这手艺,绝了!说吧,今儿个来找我,不光是为了送汤吧?” “王科长快人快语。”陆江河也不绕弯子。 “我手里有两百斤野猪肉,还有以后每个月的山货供应,我想和您做个长久生意。” “两百斤?”王德发眼睛微微一眯,那金丝眼镜后闪过一丝精光。 “这可是投机倒把的大罪啊。” “那是对别人。”陆江河直视着他的眼睛。 “对您来说,这是给厂里工人改善伙食,是为人民服务的好事。” “哈哈哈哈!”王德发大笑起来,指着陆江河。 “有意思,你这小伙子太有意思了!胆子大,脑子活,我喜欢!” 他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叠钱和一张花花绿绿的票据,推到陆江河面前。 “这两百斤肉,我要了。” “按一块二的高价收,另外……”他指了指那张票。 “这是一张凤凰牌自行车的购买券,我看你来回跑挺辛苦,这算是叔给你的见面礼。” 自行车票! ------------ 第17章 笑面佛背后的阴招 一旁的疤脸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硬通货啊! 王科长今儿是怎么了?对一个泥腿子这么大方? 陆江河看着那张票,心里却警铃大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和王德发非亲非故,第一面就送这种大礼? 这不符合生意逻辑。 除非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更多,或者,这张票是个鱼饵。 但此刻,他不能拒绝。 拒绝就是不识抬举,生意就没得谈了。 “长者赐,不敢辞,那就谢谢王叔了。” 陆江河收起钱票,装作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 “这就对了嘛。”王德发拍了拍陆江河的肩膀,笑得一脸和煦。 “以后有什么好东西,直接送来,在这一亩三分地,有事提我王德发的名字,好使!” 陆江河千恩万谢地走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街上的环卫工正在扫雪。 陆江河摸了摸兜里的巨款和票据,并没有急着走。 他在路边找了个国营早餐摊,买了两个肉包子,一碗豆浆,慢慢地吃着,补充这一夜消耗的体力。 吃饱喝足后,他直奔县里的供销社。 与此同时,红星招待所二楼。 看着陆江河远去的背影,王德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重新拿起核桃,慢慢盘着,眼神像毒蛇一般。 “叔,您真给他自行车票啊?”疤脸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 “那小子就是个倒爷,值当吗?” “蠢货。”王德发冷哼一声。 “你知道这年头什么最值钱吗?不是肉,是人!” “这小子有手艺,有胆色,还能弄来紧俏货,这样的人,得攥在手心里!” “那您这是……” “那张票,是给他的甜头,让他知道跟着我有肉吃。” “但他毕竟是野路子,心还没归顺,得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王德发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变得低沉而威严。 “喂,是县市场管理处的刘队长吗?我是钢铁厂老王啊……对,有个情况反映一下。” “有人向我举报,红星大队有人搞大规模的投机倒把,私自贩卖野味和猪肉,数额巨大,影响很坏。” “对,你们最好派得力的人手去查查。” 挂断电话,王德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给他自行车,是让他飘起来。 然后背后举报,是打断他的脊梁。 等到他走投无路、像条丧家之犬的时候,我再出面救他一把。 这就叫驯鹰! 电话那头,县市场管理处的刘队长挂了电话,脸色也是一肃。 钢铁厂王科长亲自打电话举报,这面子不能不给,而且听语气,这事儿不小。 他立马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负责红星公社片区的执法队。 “喂!我是刘强!刚才接到群众举报,红星大队有人搞投机倒把,私藏大量猪肉贩卖!性质非常恶劣!” “你马上带几个人,骑快车去!一定要人赃并获!绝不姑息!” “对!现在就出发!” 另一边。 红星大队,大队部。 李保田正坐在办公室里生闷气。 昨晚那块扔在他脚边的猪肉,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堂堂一个支书,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就在这时,村口的土路上扬起一阵烟尘。 几辆漆着绿漆的二八大杠飞驰而来,车上下来几个戴着红袖箍的壮汉,一脸肃杀之气。 为首的一个正是公社执法队的张干事,他推着车走进院子,大声问道:“李支书在吗?” 李保田一看这阵仗,眼睛顿时亮了,连忙迎出来。 “哎呀,是张干事!这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张干事板着脸,公事公办地说道:“老李,接到上级紧急通知,有人举报你们村有人搞投机倒把,私藏物资,你知道这情况吗?” “投机倒把?私藏物资?” 李保田愣了一下,随即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 昨晚陆江河那几百斤野猪肉。 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李保田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瞬间绽放出了一朵极其阴毒的菊花般的笑容。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知道!太知道了!张干事,我就说这事儿瞒不住组织的火眼金睛!” “是谁?是不是那个陆江河?!” 张干事皱了皱眉:“举报里没说名字,只说数额巨大,所以上级派我过来查一下。” “那就是他!肯定是他!” 李保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拉着张干事的胳膊就往外走,唾沫星子横飞。 “张干事,您是不知道啊!这个陆江河,简直就是咱们红星大队的毒瘤!” “昨天他弄回来一头好几百斤的野猪,我代表大队部让他交公,他不但不交,还拿刀威胁我!” “我听说昨晚他更是背着大包小裹的连夜出村,肯定是去黑市销赃了!” “现在他家里肯定还藏着不少肉!这可是典型的投机倒把,这是在向社会主义示威啊!” 李保田越说越兴奋,仿佛陆江河已经是个死刑犯了。 “走!张干事,我这就带路!咱们现在就去抄……不,去检查!” “一定要把这个坏分子抓典型!狠狠地批斗!” 有了支书带路和指认,那一队红袖箍也不再犹豫,骑上车,气势汹汹地朝着村西头的陆家小院扑去。 李保田坐在张干事的自行车后座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心里发出一阵恶毒的冷笑。 “陆江河啊陆江河,你不是狂吗?你不是有刀吗?” “这次可是公社来人,我看你的刀快,还是国家的法度快!” “这次不把你整得家破人亡,我李保田的名字倒过来写!” …… 另一边,陆江河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骑着那辆崭新的刚买来的凤凰牌二八大杠,风驰电掣地往回赶。 虽然买了车,但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王德发那个笑容,总让他觉得背脊发凉。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 他用力蹬着踏板,希望能尽快赶回家。 然而,当他刚骑进村口,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小院的方向,似乎围了不少人,隐约还能听见喧闹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身影从路边的草垛子里窜了出来。 是赖三。 他一脸惊恐,因为腿被陆江河踢伤了,跑得一瘸一拐,直接扑倒在陆江河的车轱辘前。 “陆……陆爷!不好了!” 赖三扯着嗓子,声音都在发抖,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现在陆江河可是掌握着他的生死。 陆江河要是被抓进去了,那他找谁要那独门解药去。 “公社来人了!还有带红袖箍的!是李保田那个老王八蛋带着去的!” “李保田一口咬定你投机倒把,带着人把你家给抄了!现在正要把嫂子抓去大队部呢!” “什么?!” 陆江河猛地捏住刹车,车胎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现在他根本没空去想是谁举报的。 他只知道,李保田这只老狗,真的敢动他的家人。 “找死!” 陆江河眼底的血丝瞬间暴起,一股滔天的戾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他没有像赖三预想的那样逃跑,而是猛地调转车头。 “让开!” 他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狂狮,疯狂地蹬着脚踏板,朝着自家小院的方向冲去。 ------------ 第18章 凤凰牌的挡箭牌 陆家小院此刻一片狼藉。 原本那个虽然破旧但被沈清秋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家,现在像是被鬼子扫荡过一样。 沈清秋死死地护在堂屋门口,那张平日里清冷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恐和愤怒。 在她身后,沈长林抱着脑袋缩在炕角,浑身发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别打了……别打了……” “沈清秋,你这是在包庇犯罪分子!” 李保田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掐着腰,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写满了小人得志的猖狂。 他指着沈清秋的鼻子骂道:“刚才我们闻到了味儿!虽然肉被转移了,但这股子腥气是跑不了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交代陆江河那个投机倒把分子去哪销赃了?是不是去黑市了?” 站在李保田旁边的,是公社执法队的张干事。 他皱着眉,看着这一家老弱妇孺,心里虽然觉得李保田做得有点过,但既然有人举报,流程还是要走的。 “沈清秋同志,请你配合。” 张干事板着脸说道:“如果有大量物资来源不明,这确实是严重的问题,陆江河人呢?” “他……他去赶集了!”沈清秋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我们没干坏事!那猪是他在山上拼了命打回来的!凭什么不能吃?” “吃?几百斤肉你们两口子吃得完吗?” 李保田冷笑一声,一步上前,那双脏手就要去拽沈清秋的衣领。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跟我回大队部,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住手!!!” 就在李保田的手指即将碰到沈清秋的一瞬间,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在院门口炸响。 紧接着,一道黑影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像一阵旋风般冲进了院子。 “吱。” 一辆崭新的、在大太阳底下闪着黑亮光泽的二八大杠,以此生最嚣张的姿态,横在了李保田和沈清秋之间。 车还没停稳,陆江河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凶煞之气,让人胆寒。 “李保田,把你那只爪子给我拿开!” 陆江河一步跨上前,一把攥住了李保田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 “咔吧。” 一声脆响。 “哎哟!断了断了!撒手!杀人啦!” 李保田疼得杀猪般嚎叫起来,整个人像只大虾米一样弓了下去,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陆江河!你干什么!想暴力抗法吗?” 一旁的张干事脸色一变,手本能地摸向了腰间,身后的几个红袖箍也立刻围了上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陆江河没有理会那几个红袖箍,他狠狠地甩开李保田的手。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沈清秋,心里的怒火差点把理智烧干。 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动手。 这是白天,这是公家的人。 一旦动手,有理也变成了没理,那就真中了李保田的圈套了。 而且这事儿透着古怪。 自己前脚刚送完货,后脚就有人举报,而且执法大队的人来得竟然如此之快? 但他现在来不及细想,眼下最重要的是过这一关。 此刻李保田想置他于死地,那他就借力打力,把这盆脏水泼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嗜血的冲动,转头看向张干事,那双眼睛冷得像冰窟窿。 “暴力抗法?张干事,好大的帽子。” 陆江河冷冷一笑,指了指满院的狼藉。 “我想问问,我陆江河犯了哪条王法?需要你们带着人冲进贫下中农的家里,打砸抢烧,欺负我的女人和老丈人?”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执法?这跟当年的还乡团有什么区别?!” “你少血口喷人!” 李保田捂着手腕,龇牙咧嘴地跳脚。 “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你那几百斤肉去哪了?” 是不是卖给黑市了?这车也是你用赃款买的吧?这就是证据!” 此言一出,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顿时一片哗然。 大家这才注意到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 在这个全村只有支书家有一辆旧自行车的年代,这辆车简直就是劳斯莱斯级别的存在。 这陆江河,哪来的钱? 真的是投机倒把? 张干事也是眼神一凝,盯着那辆车。 “陆江河,李支书说得没错,你一个普通社员,一夜之间买了辆新车,那几百斤肉也不翼而飞,你必须给个交代。” “交代?” 陆江河突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票据,直接拍在了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座上。 “啪!”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 陆江河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这是县钢铁厂后勤处特批的自行车购买券!这是供销社正规的发票!” “至于那些肉……” 陆江河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李保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那是为了支援国家建设,为了让炼钢的一线工人们能吃上一顿饱饭,我连夜送到了县钢铁厂!” “钢铁厂的王德发科长,亲自接见了我,为了表彰我这种心系工人的觉悟,特批给了我这张票!” “怎么?在李支书眼里,咱们县里的龙头企业钢铁厂也是黑市?王德发科长也是投机倒把的头子?” “要不要我现在就骑车带你去县里,当着王科长的面,咱们把这话掰扯清楚?” 这一番话,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李保田的脸上。 全场死寂。 刘队长接过票据,仔细一看,钢铁厂的钢印做不了假。 再看那辆自行车,这年头没点硬关系,有钱都买不到这种紧俏货。 他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那个举报电话里没说名字,只说红星大队有人私藏猪肉。 他本以为是抓个典型,没想到撞到了钢铁厂王德发的枪口上! 钢铁厂那是县里的纳税大户,王德发更是县里挂了号的人物。 如果这肉真是送去给工人改善伙食的,那这不仅不是投机倒把,反而是拥军拥属的典型啊! “误会!这都是误会!” 刘队长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刻将票据递回,转头狠狠瞪了李保田一眼。 “这……这怎么可能?” 李保田傻眼了,他看着那张票,嘴唇哆嗦着,“他……他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 陆江河逼近一步,眼神逼人。 “李支书,你是想说,你比王科长更懂政策?” “还是说,你是故意想破坏咱们红星大队和县钢铁厂的工农情谊?” 这顶帽子太大了,大到能压死人。 李保田吓得连连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干事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不管内情如何,既然牵扯到了钢铁厂,手里还有正规票据,这事儿就没法按投机倒把办。 而且看这情况,这李保田分明是公报私仇,差点让他这个执法队成了帮凶。 ------------ 第19章 熬鹰不成反被啄 “咳咳!” 张干事把票据递还给陆江河,脸色缓和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客气。 “原来是误会一场,既然是支援国家建设,那就是好事。” 他转头狠狠瞪了李保田一眼:“老李!以后搞不清楚情况别乱说话!这样容易造成干群矛盾!回去写份检讨!” “我……张干事,我……”李保田有苦说不出,脸憋成了猪肝色。 “收队!” 张干事一挥手,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李保田看着陆江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村民们幸灾乐祸的表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怨毒地瞪了陆江河一眼,捂着手腕,夹着尾巴跟着溜了。 陆江河长出了一口气,后背早已冷汗湿透。 他紧紧的攥着那张自行车票指节发白。 这张纸,救了他的命,但也让他心底的疑云更重了。 “江河……”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 陆江河转过身,还没等说话,一具温软的身体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沈清秋紧紧抱着他的腰,哭得浑身颤抖,眼泪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襟。 陆江河反手搂住她,大手轻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眼神里的戾气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温柔。 “没事了,没事了。”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与此同时,另一边。 县钢铁厂,后勤处办公室。 屋里烧着暖气,温暖如春。 王德发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盘着那对油光锃亮的核桃,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弥勒佛笑容。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他在给刘队长打电话举报的时候,特意留了个心眼,没有指名道姓说是陆江河。 一来,是为了避嫌。 如果直接点名,回头陆江河要是被抓了乱咬一口,说他是从王德发这出去的,那也不好听。 二来,他太了解农村那种环境了。 几百斤肉在那种穷山沟里,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根本藏不住。 只要刘队长的人一到红星大队,根本不需要他指名,那些人自然会像闻到腥味的狗一样扑上去。 “哼,小鹰崽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哭爹喊娘了吧。” 王德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先给张自行车票让他飘上天,再反手一巴掌把他打进泥里。 等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再出面把他捞出来。 这一套熬鹰的手段,他玩得炉火纯青。 “叮铃铃。” 电话响了。 王德发慢悠悠地接起电话,语气温和。 “喂,是刘队啊,辛苦辛苦。” “怎么样,红星大队那个搞投机倒把的案子,查实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了刘队长有些尴尬的声音。 “王科长,您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难题?”王德发手中的核桃一顿。 “怎么?没搜到东西?农村那种地方,藏不住几百斤肉的。” “肉是没见着,但人是见着了。” “支书指认的那个人叫陆江河,可是……”刘队长叹了口气。 “可是人家手里拿着您亲笔签批的自行车票,还有钢铁厂的收据,当着全村人的面,说是给咱们工人兄弟送肉去了。” “人家说了,这是支援建设,是您特批的特别采购员。” “王科长,既然是自己人,您直接跟我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何必搞个匿名举报呢?兄弟们白跑一趟不说,还差点得罪了您的人。” “你说什么?” 王德发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张常年挂着笑的脸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把票拿出来了?还说是特别采购员?” “是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公章都在那戳着呢,谁敢动他?” “这要是动了,岂不是打您王科长的脸吗?” 挂断电话,王德发握着听筒的手指骨节泛白。 “啪!” 他狠狠地将电话摔在桌上,那对盘了多年的核桃也被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好!好个陆江河!” 王德发气极反笑,笑声阴冷得让人发颤。 他原本不指名道姓是为了把自己摘干净,没想到这反而成了陆江河的破局点! 刘队长不知道举报人具体指认的是谁,只知道是查倒爷。 结果陆江河反手掏出王德发的票据,证明自己是“采购员”。 在刘队长看来,这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举报的是倒爷,但这小子是王科长的人,那肯定不是这小子啊! “他这是借我的虎皮,做他的大旗啊!” 王德发重新坐回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 他没想到,这个山沟里的泥腿子,反应能这么快,手段能这么滑。 这一手借力打力,不仅化解了危机,还顺势把特别采购员这个身份给坐实了。 现在全县执法队都知道陆江河是他王科长的红人,以后谁还敢查他? “熬鹰不成,反被鹰啄了眼。” 王德发吐出一口烟圈,眼神从最初的轻视,逐渐变得深沉和凝重。 “有意思,真有意思。” “看来这小子不是条狗,是匹狼,既然是狼,那就得换种喂法了。” …… 此时,陆家小院。 所有人都已散去。 沈清秋正拿着药酒,小心翼翼地给陆江河擦拭着背上刚才不小心撞到的淤青。 “江河,今天真的吓死我了。” “幸亏有那个王科长给的票,不然咱们真说不清了。” 沈清秋心有余悸,言语间对王德发还带着几分感激。 陆江河趴在炕上,眉头紧锁,眼神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并没有接话。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救命的票据,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清秋。”陆江河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以后对那个王科长,咱们得多留个心眼。” “怎么了?”沈清秋不解。 “太巧了。”陆江河翻身坐起。 他的眼神幽深,带着一丝前世商海沉浮历练出的警觉。 “你想想,举报的时间点卡得这么准,刚好是我拿到票据、处理完肉回来的时候。” “而且,刘队长说是接到举报,但没说是谁。” “李保田虽然一直盯着咱们,但他怎么有能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动执法队。” “那你是说?”沈清秋有些害怕。 “我没有证据。”陆江河摇了摇头。 “但我总觉得,这张自行车票来得太容易,今天的检查也来得太蹊跷。” “或许是我想多了,或许这就是个巧合。” “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陆江河握紧了拳头,目光灼灼。 “不管是不是他在背后搞鬼,今天我借了他的势,这笔账算是记下了,如果他真是那尊佛,早晚会露出马脚。” “这辆车,咱们骑着!这生意,咱们做着!” “但要是谁想把咱们当傻子耍……” 陆江河冷笑一声:“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玩死谁。” 沈清秋一听,眼眶又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低声说道:“江河,太危险了,要不咋们搬走吧,不和他们斗了。” ------------ 第20章 凤凰牌后座的风光与悔恨 陆江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搬?能搬哪去!” “清秋,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语罢,陆江河将她搂入了怀中。 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刮过枯树梢的哨音。 沈清秋虽然暂时平复了心情,但身子还在微微轻颤。 刚才那场差点让家破人亡的闹剧,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好了,没事了。” 陆江河的大手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他松开怀抱,用粗糙的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嘴角勾起一抹让人安心的笑。 “哭花脸就不好看了,咱们现在可是红星大队的名人,得把腰杆挺直了给他们看。” 沈清秋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半步,目光落在那辆横在院中央的自行车上。 她刚才情况太乱没来得及细看,现在定睛一瞧,这辆崭新的凤凰牌二八大杠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黑黝黝的冷光。 车把上的电镀层亮得能照出人影,车座上的塑料膜还没撕,透着股子让人眼红的贵气。 “江河,这车咱们真能骑?”沈清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真实感。 “买来就是骑的,难道供着当祖宗?” 陆江河笑了,他上前两步,长腿一跨,稳稳地骑在车座上。 单脚撑地,他冲着沈清秋拍了拍后座,眼神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刚才那些人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晦气。” “走,带你去兜兜风,去去这满屋子的霉味,顺便去供销社买点红纸、笔墨和浆糊,我有大用。” 沈清秋犹豫了一下,看着男人宽阔的后背,终究还是红着脸,侧身坐了上去。 “坐稳了!” 陆江河脚下一蹬,车轮碾过院子里的积雪,向着那扇斑驳的木门冲去。 “吱呀。” 木门被陆江河单手推开。 原本聚集在院墙外不远处的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目光后,所有人都向着二人远远望去。 陆江河就像个凯旋的将军,骑着他的战马,载着他的美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丁铃铃。” 清脆悦耳的车铃声在寒冷的空气中荡漾开来,瞬间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那群村民,眼珠子都快黏在车上了。 “乖乖,真是凤凰牌啊!这烤漆,这大飞轮,这得一百六七吧?” “你有钱也买不着!没听刚才那张干事说吗?那是王科长特批的!人家江河现在是给钢铁厂办事的!” “这陆家小子……哦不,江河现在可是抖起来了,这以后咱们见了他,是不是还得叫声陆采购?” 议论声中,之前的嘲讽和轻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羡慕和敬畏。 陆江河目不斜视,单手扶着车把,脚下蹬得飞快。 风吹在脸上有些冷,但沈清秋的心却是热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那些曾经对她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她大着胆子,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了陆江河精瘦有力的腰,将脸贴在了他厚实的棉袄上。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被人嫌弃的黑五类子女,她是这辆凤凰牌自行车的女主人。 两人出了巷子,沿着村里的主路向东骑行。 然而,冤家路窄。 车子刚骑到知青点附近的那棵大老歪脖子树下,就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 在那群穿着灰扑扑棉袄的知青中间,一抹崭新的军绿色显得格外扎眼。 是赵芳。 她正站在一块磨盘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旁边围着几个男知青,似乎正在高谈阔论。 “反正公社那边说了,我的档案已经在走流程了。” “等通知书一下来,我就要离开这穷山恶水了。” “到时候去了海市,我给你们寄那边的大白兔奶糖。” 赵芳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 自从拿到推荐名额,她就在等正式的文件。 在等候的最后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县城,今天她回村是来提档案的。 此刻,她在知青点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仿佛自己已经是一只飞上枝头的金凤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清脆的车铃声打断了她的炫耀。 “丁铃铃!” 众人回头。 只见陆江河骑着那辆锃亮的新车,载着沈清秋,像一阵风一样驶来。 赵芳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那是自行车?凤凰牌的?! 她虽然要回城了,可这东西在城里也是个稀罕物件。 陆江河这个穷得叮当响的泥腿子,怎么可能买得起? 更让她受刺激的是坐在后座上的那个女人。 沈清秋虽然穿着旧棉袄,但眉眼间流露出的那种依赖和幸福,还有那双手紧紧抱着陆江河腰的姿态,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赵芳的心里。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随手丢弃的一块破抹布,被人捡回去洗干净了,发现竟然是一块上好的绸缎,而且还被人视若珍宝地披在身上。 嫉妒,像毒草一样瞬间疯长。 “陆江河!你给我站住!” 赵芳脑子一热,直接从磨盘上跳下来,张开双臂拦在了路中间。 “吱。” 陆江河猛地捏下刹车,长腿一支,停在了赵芳面前两米处。 他微微皱眉,眼神冷淡地看着这个前未婚妻,像是看着一个挡路的障碍物。 “好狗不挡道,让开。” “你!你怎么说话呢!” 赵芳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那辆自行车,语气尖酸:“陆江河,你哪来的钱买车?该不会是偷的吧?” 她眼珠子一转,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施舍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听说我今天回来提档,特意去借了辆车,想在我面前显摆?想让我回心转意?” 赵芳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毕竟以前陆江河对她可是百依百顺,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她整了整那件军大衣的领子,抬起下巴,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 “陆江河,虽然你这心意挺诚恳的,连这么贵的车都能借来,但是,咱们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是准大学生,将来是国家干部。” “你呢?只是个修地球的。” “你赶紧把车还回去,别为了装面子背一身债。还有……” 她瞥了一眼后座上的沈清秋,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你为了气我,随便找个女人演戏,这就没意思了。” “你以为拉着她我就能吃醋?” 周围的知青们也都一脸看戏的表情。 沈清秋坐在后座上,手稍微紧了紧,脸色有些发白。 陆江河感觉到了身后女人的紧张。 他伸出一只手,反手轻轻拍了拍沈清秋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赵芳,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讥讽,七分不屑。 “赵芳,以前我觉得你也就是虚荣点,现在看来,你是脑子有病。” 陆江河的声音不大,但字字诛心。 “第一,这车不是借的,是我买的!而且还是全款,带票!这是钢铁厂特批给我跑业务的,你懂个屁。” “第二,我载我媳妇出来兜风,关你屁事?你算哪根葱?” “第三,你那大学还没上呢,先把做人学会了吧!” 陆江河上下打量了赵芳一眼,摇了摇头。 “你……你……”赵芳被怼得浑身发抖,脸涨成了猪肝色。 “陆江河!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去公社举报你。” “举报?呵呵!”陆江河冷笑一声,猛地一按车铃。 “丁铃铃!” 刺耳的铃声吓得赵芳本能地往后一缩。 “刚才李保田带着执法队去我家抄家,结果灰溜溜地走了,你要是不信邪,大可以去试试。”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敢在背后嚼我媳妇的舌根子,别说你现在还没走,就算你到了海市,老子也能把你的名声搞臭!我说到做到!” 说完,陆江河不再看她一眼,脚下一用力。 “坐稳了媳妇,咱们走!” 自行车带着一阵风,直接绕过呆若木鸡的赵芳,扬长而去。 赵芳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她原本以为陆江河会痛哭流涕地求她,可现在,那种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感,比杀了她还难受。 “陆江河你等着!等我当了大学生,我看你还怎么狂!” ------------ 第21章 砸场子与投名状 这一夜,红星大队注定无人入眠。 陆江河骑着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载着围着红围巾的沈清秋招摇过市。 这一幕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家家户户的炕头。 特别是他在知青点门口怒怼赵芳的那番话,更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陆家这回是真的翻身了,背后那是真有钢铁厂的大靠山! 回到家后陆江河关上门,就把还没回过神的沈清秋拉到了炕头,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清秋,今天这一圈不是白转的,咱们既然把势造出去了,明天就得把摊子支起来。” “买这些红纸和墨汁,就是要给咱们这个家,挂上一块谁也不敢碰的金字招牌。”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陆家小院里的灯就亮了。 沈清秋看着铺在堂屋八仙桌上那张昨晚从供销社买回来的大红纸,心跳有些加速。 陆江河神情专注,饱蘸浓墨的笔锋在红纸上游走,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跃然纸上。 【热烈响应县钢铁厂号召——驻红星大队特约物资采购点】 写完最后一笔,陆江河放下笔,看着这行大字,眼神冷冽。 “江河,这会不会太招摇了?” 沈清秋一边帮他吹干墨迹,一边担忧道。 “李保田肯定盯着咱们呢,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收东西,他能答应?” “他当然不答应。” 陆江河擦了擦手上的墨迹,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冷笑。 “昨天那举报电话来得太蹊跷,除了那个笑面虎王德发,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是一边给甜枣,一边递刀子。” “既然他想玩,我就陪他玩把大的。” “这叫扯虎皮做大旗!” “我要让所有人都认为,我陆江河就是他王德发的铁杆心腹!” “这红纸一贴,就是把我和王德发绑在了一条船上。” “到时候,李保田想动我,也要掂量掂量。” 早饭刚过,陆江河拿着浆糊,沈清秋捧着红纸,两人来到了院门口。 这年头,村里除了过年贴对联和公社发大字报,很少见到这么鲜亮的红纸黑字。 没多大功夫,陆家门口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社员,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陆江河刚把红纸的上角贴在土墙上,还没来得及抹平。 “住手!给我撕了!” 一声尖锐的暴喝突然从人群后方炸响,震得围观村民哗啦一下散向两旁。 只见李保田的本家侄子李苟胜,带着两个流里流气的混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手里拎着根胶皮棍,满脸横肉随着脚步剧烈抖动。 提起这李苟胜,红星大队可谓是无人不知。 他平日里最擅长的便是捕风捉影给人扣大帽子。 这货欺软怕硬、见风使舵在村里那是出了名的坏。 显然,这是李保田那老狐狸昨天吃了亏,今儿特意把李苟胜派出来挑事来了。 “陆江河!你好大的胆子!” 李苟胜一步跨上台阶,伸手就要去扯那张还没干透的红纸。 “大队部没批准,谁让你私设收购点的?” “你这是搞投机倒把的黑窝点!给我撕了!” 周围的村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李保田虽然没露面,但谁都知道这李苟胜就是他的咬人狗,这明显是来砸场子的! 沈清秋吓得脸一白,下意识想去护那张纸。 “啪!” 一只大手如铁钳般扣住了李苟胜的手腕。 陆江河单手死死攥着李苟胜,眼神如刀,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李苟胜,你看清楚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字。” “我管你写什么!没支书点头就是不行!” 李苟胜仗着自己人多,挣扎着叫嚣。 “兄弟们,给我砸了他这破摊子!” “我看谁敢!” 陆江河猛地向前一步,那种杀过野猪的煞气瞬间爆发,竟逼得那两个混子倒退了一步。 他另一只手指着红纸上县钢铁厂那四个大字,声如洪钟。 “这是县钢铁厂王科长亲自交代的政治任务!是为了保障几千名炼钢工人的后勤补给!” “你李苟胜撕这一张纸容易,但你撕的是钢铁厂工人的饭碗!你撕的是王科长的脸面!” “这破坏工农联盟、阻碍国家生产的大帽子,你李苟胜有几个脑袋能顶得住?!” 这一番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苟胜的天灵盖上。 他手里的胶皮棍僵在半空,撕也不是,不撕也不是。 他是奉命来找茬,但这破坏生产的罪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背啊! 局面瞬间僵持住了。 李苟胜虽然不敢撕,但他堵在门口,阴恻恻地看着周围的村民。 “行,我不撕!” “但我看今天谁敢卖给你东西!谁卖谁就是跟大队部作对!”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意动的村民们,纷纷缩回了手。 谁也不想为了一点山货得罪地头蛇。 陆家门口,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尴尬。 就在这时。 “让让!都他娘的给老子让让!” 一个背着鼓囊囊破麻袋的身影,吭哧吭哧地挤开了人群。 是赖三。 他在人群里观望了半天,那双绿豆眼在李苟胜和陆江河身上来回转悠。 他昨晚琢磨了一宿,李保田那是日薄西山,只会吸血。 而陆江河那是旭日东升,手里有肉! 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而且,他还指望陆江河定时给他解药呢。 毋庸置疑,现在就是自己表现的最佳时机! 赖三心一横,脸上堆起那副标志性的谄媚笑容,无视了李苟胜那要杀人的目光,直接冲到了台阶上。 “哟!陆爷……不,陆采购!开张大吉啊!” 赖三把沉重的麻袋往八仙桌上重重一墩,砰的一声,震得人心头一颤。 他壮起胆子,大声嚷嚷起来,恨不得让全村人都听见。 “李苟胜你个瘪犊子吓唬谁呢?” “人家陆采购是给钢铁厂办事,是王科长的红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他利索地解开麻袋,露出一袋子成色上好的榛蘑和几张兔皮。 “陆采购,这是我这两天在山上弄的山货!” “既然是王科长给咱们贫下中农的福利,我赖三必须第一个响应号召!” 陆江河看着赖三那副急于表忠心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这狗,成了! “好!赖三,你是第一个支持国家建设的!” 陆江河也不含糊,当场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拨。 “榛蘑三斤二两,兔皮三张。” “按王科长特批的优待价,一共是一块七!” “清秋,给钱!给现钱!” 当两张崭新的一块钱票子和几张毛票,啪地一声拍在赖三手里的时候,现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赖三捧着那钱,手都在抖,转身高举过头顶,对着人群嘶吼。 “乡亲们!看见没!这是真金白银啊!现结!不打白条!” “供销社收这玩意才给多少钱?还得看脸色!陆采购这比供销社高了两成啊!” 这一嗓子,彻底击碎了李苟胜制造的恐惧。 在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年代,什么威胁恐吓,在真金白银面前都是纸老虎! “一块七?真的假的?” “我也回家拿!” “李苟胜你起开!别耽误老子卖货!” 人群瞬间沸腾了,村民们眼里的贪婪压倒了恐惧,像潮水一样涌向陆家大门,直接把李苟胜几个人挤得东倒西歪,连帽子都被挤掉了。 李苟胜被挤在墙角,看着这场面,气得脸都绿了,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能带着人灰溜溜地钻出人群。 陆江河站在台阶上,看着狼狈逃窜的李苟胜,又看了看争先恐后的村民,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 这一仗,他赢了。 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李保田看着这一幕,气得面红耳赤。 他手里的烟袋锅子狠狠磕在树皮上,火星四溅,眼神阴毒得像条毒蛇。 “好好好……陆江河,真有你的!” “苟胜!过来!” 李保田招手叫来刚跑回来的侄子,声音冰冷的彻骨。 “明天,你去找隔壁村刘屠夫……弄点东西。” “要那种带病的死猪肉……” “到时候混在好肉里卖给他!” “他不是要给钢铁厂送货吗?” “我要让他这一车货,变成送命的毒药!” ------------ 第22章 桂婶的攻心计 这一天,陆家小院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 送走了最后一波卖货的村民,陆家小院的堂屋里已经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麻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干蘑菇特有的潮气,还有生鸡毛的臊味,野猪肉的腥味。 看着这满屋子的货,刚才还因为数钱而兴奋不已的沈清秋,此刻看着账本,眉头却越锁越紧,手心都开始冒冷汗。 “江河……” 沈清秋放下笔,脸色有些发白,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我刚才算了一笔细账。” “咱们今天一共收了三百多斤货。” “手里那点卖野猪的钱,加上之前的,一下子花出去了一大半,兜里快见底了。” “可是……” 沈清秋指着地上那敞开的麻袋口,里面是大小不一,甚至还带着干枯松针和黑泥块的榛蘑。 “就拿这些蘑菇来说,供销社收购站的挂牌价才三毛五一斤。” “就算是去县城的黑市零卖,顶天了也就卖个八九毛。” “咱们以远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进来,要是那王科长不认账,或者他只肯按市场价给钱……” 沈清秋不敢往下说了。 这是一道简单的小学数学题。 高买低卖,赔个底掉! 陆江河闻言,神色却异常平静。 他的目光越过那堆麻袋,落在了沈清秋那只握着烧火棍的手上。 那只手因为这几年的劳作和受冻,布满了冻疮和裂口,粗糙得让人心疼。 但在陆江河的记忆深处,却浮现出了另一番景象。 那是前世的新闻联播和拍卖会现场。 二十年后,就是这双手,握着画笔,随手一幅水墨山水就能拍出上千万的天价。 沈清秋,那个后来被誉为灵魂画师的顶级艺术家,她的画作一纸难求,是无数达官显贵争相收藏的珍宝。 陆江河眼底闪过一丝精明而火热的光芒。 他其实一直都在琢磨怎么把沈清秋这身惊世骇俗的才华给利用起来。 之前一直没机会,也没条件。 但现在,面对这一屋子的烂蘑菇,机会来了。 “清秋,你觉得王德发缺蘑菇吃吗?”陆江河突然问。 “他是后勤处长,管着几千人的嘴,肯定不缺。”沈清秋摇头。 “对,他不缺蘑菇,甚至可以说,这种带着泥的烂蘑菇,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陆江河站起身,抓起一把榛蘑,看着上面附着的黑土,眼神冷峻。 “到时候,咱们这一屋子货砸在手里变不成钱,咱们这特约采购员的虎皮也就破了。” “而且这些收来的农副产品,哪怕质量再好,在那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城里人眼里,也只值个辛苦钱,顶多算是咱们给钢铁厂打的一份长工。” “王德发为什么要在背后搞鬼?” “因为在他眼里,咱们就是个随时可以替换的供货商,是个泥腿子。” “他既想用咱们,又看不起咱们。” “但如果咱们换个法子呢?” 陆江河从怀里掏出今天收山货时特意留下的一沓干净牛皮纸,比划着说道。 “咱们把这些东西分拣出来,挑那品相最好的、个头最大的,用这牛皮纸包好,裁得方方正正的。” “然后,再在外包装上画上惊艳的山水画!” “再用漂亮的字,写上长白山臻品、内部特供这几个字……” 沈清秋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她虽然不懂生意,但她懂画,也懂这种包装带来的美感。 “你是说?把这些山货做成礼品?” “对!而且是独一无二的、有文化底蕴的礼品!” 陆江河一拳砸在掌心,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王德发拿到东西时的表情。 “王德发那个人我看透了。” “他是个官迷,也是个笑面虎,更是一个极其好面子、附庸风雅的人。” “这种人平时少不了要给上面的领导送礼,维护关系。” “你想想,送烟酒太俗,送钱太烫手,风险也大。” “但如果送这种既有地方特色,又显得高雅脱俗、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手绘包装特供山珍……” “那简直就是挠到了他的痒处!这能帮他在领导面前长脸,显出他的品味和用心!” “只要他尝到了这个甜头,用这东西在官场上打开了路子,以后他就彻底离不开咱们了。” 说到这,陆江河转过身,双手扶住沈清秋的肩膀,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虽然他暂时通过扯虎皮拉大旗,将自己绑上了王德发的战车。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只要王德发稍微多费点手段,他还是免不了被拿捏的下场。 但如果自己展现出了无法被替代的价值,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时候,哪怕是为了这一口特供,王德发也得把他当财神爷供着! 然而,就在两人热切讨论的时候,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叫骂声。 “哎呦喂!大家伙儿快来看看啊!这老陆家是疯了心了!” “收一堆破烂当宝贝!这是要坑死咱们全村老少啊!” 这声音尖锐、刻薄,带着一股子穿透力,不用看都知道,是支书李保田的老婆——桂婶。 眼看李苟胜没撕成红纸,这桂婶就在家里憋了一肚子坏水。 她虽然不敢明着砸场子,但她擅长攻心。 她知道陆江河现钱结账,攻击他没钱行不通,所以她想了更毒的一招。 只见桂婶挎着个篮子,站在陆家门口,也不进院。 她就堵在那儿,一边嗑瓜子一边往地上吐皮,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她对着陆家小院外,那些还没完全散去的村民大声嚷嚷起来。 “我说乡亲们,你们这钱拿得是不是太烫手了点?” “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钢铁厂那是啥地方?” “那是炼钢的!人家吃的是皇粮!能看得上这些个带着泥巴、生了虫子眼儿的山货吗?” “我看呐,这陆江河就是在装神弄鬼!” “他现在是脑子发热,高价收你们的破烂。” “等明天或者后天他拉去钢铁厂,人家王科长一看是这种垃圾,肯定大耳刮子抽他,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说到这,桂婶眼神一厉,声音陡然拔高,直戳村民的心窝子。 “到时候他陆江河赔了个底掉,又欠了一屁股债,他能罢休?” “他肯定得回来找你们算账!说你们卖的是假货次品!是你们坑了他!” “他现在可是有后台的人,到时候他带着人挨家挨户逼着你们退钱,甚至还得讹你们一笔精神损失费!你们谁敢不给?” “这就叫先给你们点甜头,回头连皮带肉给你们扒下来!” ------------ 第23章 特供礼盒 桂婶这番话,虽然恶毒,但却精准地击中了村民们最担心的地方——得而复失。 农村人最怕啥? 最怕进了口袋的钱又被掏出去,还惹上一身骚。 原本还沉浸在赚钱喜悦中的村民们,被桂婶这么一煽动,心里顿时发毛了。 “是啊,这收购价也太贵了,钢铁厂能要吗?” “万一真退货,让咱们退钱咋办?我都准备拿去买布了。” “这陆江河现在挺狠的,要是真逼咱们退钱,咱们可惹不起啊……” 人群开始骚动,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已经把刚卖的钱紧紧攥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把货赎回来,省得以后麻烦。 屋内的沈清秋听到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她怎么能这么血口喷人!我们怎么可能往回要钱!” “她是想乱了咱们的军心,让咱们在村里失去信用。” 陆江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桂婶这一招攻心计,确实比直接骂街要狠毒得多。 陆江河推门而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撒泼的桂婶。 “桂婶,你的想象力挺丰富啊,不去说书可惜了。” “哟!大老板出来了?” 桂婶见正主来了,不仅没收敛,反而更来劲了,指着那一院子麻袋嘲笑道。 “我说错了吗?你这一屋子破烂,钢铁厂凭啥给你高价?你是王科长的亲爹啊?” 他没有理会步步紧逼的桂婶,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动摇的村民。 “乡亲们,你们别听这疯婆子胡说八道!” “我陆江河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唾沫一个钉!” “钱货两清,概不退换!这是规矩!” 陆江河往前走了一步,气场全开。 “我陆江河既然敢收,就有本事卖!” “哪怕我这一屋子货全都烂在手里,哪怕我赔得倾家荡产,那也是我陆江河自个儿的事!” “我绝不会找各位乡亲要回一分钱!” “但是!” 陆江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极其凌厉,扫视全场。 “如果有谁信了桂婶的鬼话,觉得这钱拿着烫手,想退货,没问题!” “现在就把钱拿出来,把你的货扛走!我不拦着!” “不过丑话我说在前头!” 陆江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脚下的土地。 “凡是今天退了货的人,那就是不信任我陆江河,不信任钢铁厂的采购任务。” “从今往后,我这收购站的大门,永远对你关闭!” “以后哪怕你有再好的东西,你也别想往我这卖一根草!” “这就是我陆江河的规矩!” “信我的,跟着我吃肉!” “信她的,拿着东西滚蛋!”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霸气十足。 村民们瞬间清醒了。 退钱?傻子才退! 钱已经揣兜里了,陆江河都当众承诺不找后账了,那还怕啥? 更关键的是,谁也不想被拉进黑名单啊! 这要是以后大家都赚钱,就自家只能干瞪眼,那不得悔死? “我不退!我相信陆采购!”赖三第一个跳出来喊道。 “我也不退!桂家婆娘你少在那放屁!” “就是!人家陆江河是干大事的人,能差咱们这点钱?” 舆论瞬间反转,村民们纷纷把钱揣得更紧了,看向桂婶的眼神也充满了厌恶。 桂婶傻眼了。 她没想到陆江河不仅没被吓住,反而反手给了她一记绝杀。 “你……你……” 桂婶指着陆江河,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 “还要闹吗?” 陆江河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 “桂婶,我这是在给钢铁厂办差,是给国家收购物资。” “你在这儿造谣生事,煽动群众退货,阻挠物资采购。” “往小了说,你是眼红病犯了!” “往大了说,你这是破坏生产,是跟钢铁厂过不去!”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让赖三去公社把民兵叫来,看看你这行为够不够得上去学习班改造几天!” 听到破坏生产和学习班这几个词,桂婶浑身一哆嗦,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 她虽然泼辣,但也知道这顶帽子扣下来有多重。 “行!陆江河!你狠!” 桂婶咬着牙,怨毒地瞪了陆江河一眼,又狠狠啐了地上的一口痰。 “咱们走着瞧!我看你这堆破烂到时候怎么收场!” 说完,她在村民们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了。 送走了这尊瘟神,陆江河又安抚了几句村民,直到日落西山,这一天的收购才算彻底结束。 关上院门,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 但对于陆江河来说,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堂屋里,陆江河点亮了两盏煤油灯,把屋子照得通亮。 他脱去外套,撸起袖子,看着满屋子的麻袋,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干劲。 “清秋,过来。” 陆江河招呼着还有些发愣的妻子。 “今晚咱俩得加个班,把这些破烂变成宝贝。” 陆江河倒出一麻袋榛蘑,灰尘在灯光下飞舞。 “我负责干粗活,把那些碎地、小的、生虫眼的,统统挑出来扔一边。” “咱们要做特供,就得只要精品,哪怕一百斤里只出一斤,也要最好的!” “你心细,负责精修。” 他递给沈清秋一把小剪刀和一块干净的湿布。 “把根部的泥一定要清理干净,不能有一点牙碜,但也别伤了伞盖。”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堆如山的蘑菇。 陆江河的手很快,眼光极毒,一眼扫过去,好坏立判。 沈清秋则做得极细,她像是在对待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地修剪擦拭着每一朵被挑选出来的蘑菇。 夜深了,屋子里只有剪刀的咔嚓声和偶尔的交谈声。 在经过二人辛苦的忙碌后,原本堆积如山的几百斤货物,被淘汰了将近一半。 剩下的,全是精品中的精品,一个个圆润饱满,散发着诱人的菌香。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也是只有你能干的活。” 陆江河擦了擦手,眼神变得火热。 他拿出那些牛皮纸,然后找来毛笔和颜料,把桌子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清秋,该你上场了。” “能不能把这堆蘑菇卖出高价,全看你这支笔了。” “你来设计作画,让它们披上一身“龙袍!” 沈清秋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看着那张略显粗糙的牛皮纸。 她坐下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沉思了片刻。 再睁眼时,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怯懦的眸子,此刻却迸发出自信的光彩。 那是属于她的领域,是她在苦难岁月中从未丢弃的灵魂。 提笔,蘸墨。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 寥寥数笔,一座巍峨的雪山轮廓便跃然纸上。 紧接着,是一株傲立风雪的红松,松针根根分明,透着股宁折不弯的劲头。 松树下,几朵可爱的榛蘑破雪而出,甚至旁边还画了一只灵动的小松鼠,正捧着松塔张望。 最后,她在右上角落下两行娟秀的小楷。 【长白臻品,雪底精华】 【内部特供,礼遇贵人】 当这一张包装纸包在装满精品榛蘑的方盒子上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高级感油然而生。 这哪里还是一包蘑菇? 这分明是一件带着浓郁北国风情的艺术品! 陆江河看着那个盒子,眼中满是惊艳。 “有了这一手,王德发那个官迷绝对会为了这点面子乖乖掏钱!” ------------ 第24章 雪夜里的投名状 接下来的两天,陆家小院里那种热火朝天的景象,让红星大队的冬日都显得不再那么萧瑟。 沈清秋那二十个特供礼盒也终于画完了。 昏黄的煤油灯下,陆江河拿起其中一个包好的盒子。 那粗糙的牛皮纸经过沈清秋的巧手,仿佛脱胎换骨。 画面上,是一株傲立雪中的红松,松针根根分明,树下是一簇破雪而出的榛蘑,旁边还蹲着一只神气活现的小松鼠。 左上角两行簪花小楷写着“长白臻品,礼遇贵人”,右下角还用朱砂笔画了个似模似样的红印章。 这就不是一包蘑菇,这就是一件艺术品,一份沉甸甸的面子。 “神了。” 陆江河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画面,眼神里满是赞叹。 “清秋,就凭这一手,到了县城,这包蘑菇的身价起码能翻十倍。” “王德发那个附庸风雅的老狐狸,看到这个绝对走不动道。” 沈清秋揉着酸痛的手腕,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满足的笑。 “只要能帮上忙就好,对了江河,咱们收了这么多东西,什么时候进城?” “明天。” 陆江河把礼盒整齐地码进藤条箱子里,眼神微微一凝。 “明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听说县钢铁厂要给领导班子发福利,这时候送去,正好赶上王德发最需要拿这东西装点门面的时候。” 然而,陆江河这边的顺风顺水,看在某些人眼里,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深夜,北风呼啸,卷着雪沫子在村道上打着旋儿。 整个红星大队都沉睡了,只有村西头的打谷场边上,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晃动。 赖三紧了紧身上那件漏风的破棉袄,缩在一堆高高的柴火垛后面,冻得鼻涕直流。 陆江河让他盯着李保田,他是半点没敢偷懒。 想要让陆江河重用自己,那自己就得体现价值。 而且自己肚子里可是还有那“断肠散”呢。 这几天,他就像个幽灵一样,没日没夜地在李家附近转悠。 “妈的,这李苟胜大半夜不睡觉,从李保田家里推个独轮车往村外跑啥?” 赖三心里嘀咕着,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李保田侄子,李苟胜推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独轮车,偷偷摸摸出了村,往邻村刘家沟的方向去了。 赖三没敢跟太近,就守在村口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一阵吱吱呀呀的车轮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回来了! 赖三屏住呼吸,把身体死死地贴在柴火垛上,透过缝隙往外瞄。 只见李苟胜推着车回来了,但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个大狗皮帽子,把脸捂得严严实实,身上背着个大背篓,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两人走到打谷场边上的这堆柴火垛前,停了下来。 “胜哥,这地儿安全不?” 那个戴狗皮帽子的男人压低声音问道,声音有些发闷。 “放心吧,大半夜的,鬼都没有一个。” 李苟胜喘着粗气,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把独轮车停稳。 “东西带来了?”李苟胜问。 “带来了,刚从我舅那废弃地窖里刨出来的。” 那男人卸下背上的背篓,掀开上面的破棉絮。 即使隔着几米远,即使是在这冰天雪地里,躲在柴火垛后面的赖三,依然闻到了一股子怪味。 那不是肉香,而是一股子混合着血腥气、酸腐味,还有一种像是烂苹果发酵后的恶臭。 “呕……”赖三差点没吐出来,死死捂住嘴巴。 “行!这味儿够冲的!” 李苟胜却像是闻到了什么香饽饽,兴奋地用手电筒晃了一下。 借着那那一闪而逝的光亮,赖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背篓里,是一大块紫红得发黑的肉,上面还带着些黄白色的脓点,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正宗的红皮死猪。”那男人得意地说道。 “得了猪丹毒死的,浑身发紫,看着跟野猪肉一模一样。” “我舅用松枝熏过,把那股子药味盖住了不少,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好!太好了!”李苟胜狞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钱塞给那男人。 “听着,明天一早,你就装成是外地来的猎户,去陆江河那排队。” “咱们村的人大多不认识你,你就说这是刚打的野猪肉。” “只要他陆江河把这肉收了,再送到钢铁厂……” 李苟胜做了个狠辣的手势。 “那他就不是送礼,是送命!这肉要是让人吃了,那就是大规模投毒!” “几千号工人要是倒下一片,他陆江河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枪毙的!” “到时候,咱们支书就能名正言顺地带人抄了他的家!” “明白!胜哥你就瞧好吧!这绝户计,保管让他陆江河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又嘀咕了几句,这才分头离开。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赖三才敢从柴火垛后面爬出来。 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腿肚子直转筋。 太毒了!这李家叔侄太毒了! 这是要拉着全村人甚至钢铁厂的工人给他们当垫背的啊! 赖三虽然是个混混,但他不傻。 这要是真出了人命,陆江河完了,他这个跟着陆江河混的狗腿子能有好下场? 更何况,他还需要陆江河的“解药”呢! “不行!得赶紧报信!” 赖三连滚带爬地从雪地里爬起来,顾不得冻僵的手脚,发了疯一样朝陆家小院跑去。 另一边,陆家小院。 陆江河刚准备吹灯,院外突然传来两声急促的敲门声。 “陆……陆爷!出……出大事了!” 听到赖三急切的声音,陆江河眼神一凛。 他抄起门后的柴刀,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院门口,拉开一条门缝。 赖三像个雪人一样滚了进来,脸都被冻青了,牙齿磕得哒哒响。 陆江河还没来得及发问。 赖三直接抓住陆江河的袖子,声音颤抖:“毒计!绝户计啊!李保田那孙子,让侄子弄来了瘟猪肉!” 进了屋,喝了一大瓢凉水,赖三才缓过一口气,把自己刚才在打谷场听见的一字不落地全倒了出来。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那肉紫得发黑,流着黄水,臭得熏人!他们说是得了红皮病的死猪!” “明天一早就要混在您的货里卖给您,想让您送进钢铁厂去投毒!” 说完,赖三看着陆江河那张在阴影中晦暗不明的脸,心里直打鼓。 “陆爷,这咋整?要不明天咱们不收了?” 陆江河坐在板凳上,手里轻轻摩挲着那把柴刀的刀柄。 听完赖三的话,他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极其反常地笑了。 只是那笑容,冷得让人骨头缝里冒寒气。 “红皮病?猪丹毒?” 陆江河喃喃自语:“好一个李保田,好一个绝户计。” 作为前世的大厨,他对这种病猪肉再熟悉不过。 这玩意儿剧毒,人吃了轻则高烧呕吐,重则败血死亡。 李保田这是不仅仅想要他的命,还要把他的名声彻底搞臭,让他遗臭万年。 ------------ 第25章 将计就计 “陆爷?”赖三试探着喊了一声。 陆江河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过身,从那个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他走到赖三面前,目光深沉地盯着这个浑身发抖的二流子。 “赖三,张嘴。” 赖三一愣,下意识地张开嘴。 陆江河手指一弹,一颗黑乎乎的药丸直接飞进了赖三嘴里。 “咕咚。”赖三本能地吞了下去,随后脸色惨白。 “陆……陆爷,这又是啥?我……我没背叛您啊!” “那是解药。”陆江河淡淡地说道。 “啊?”赖三傻眼了,摸了摸喉咙,一脸不可置信。 “赖三,我陆江河做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 陆江河坐回板凳上,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之前得罪过我,我给你下毒,那是惩罚。” “但今天,你冒着寒风蹲守,给我送来这个消息,算是救了我。” “如果这毒肉真让我收了送进厂里,我陆江河就算有九条命也得交代在那。” 陆江河指了指赖三的肚子:“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刚才那颗药丸下去,你体内的断肠散就彻底解了。”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担心肚子里那玩意儿会发作,也不用半夜吓得睡不着觉。” 听到这话,赖三愣了足足三秒钟,然后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 只有经历过死亡威胁的人,才知道这解脱二字有多重。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次不是因为怕,而是真的感激。 “陆爷!谢陆爷!您真是讲究人!” “起来吧。” 陆江河摆摆手,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赖三,毒虽然解了,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 “我能给你下一次毒,就能给你下第二次,我能让你活,也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 “解药给你,是因为你立了功,也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跟着李保田那种阴毒的小人,你迟早得当替死鬼,跟着我陆江河,只要你不生歪心,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这番话,恩威并施,彻底击碎了赖三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陆爷您放心!”赖三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从今往后,我赖三这条命就是您的!谁要是敢跟您过不去,我赖三第一个咬死他!” “好。”陆江河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又抓了一把花生米塞给赖三。 “这钱拿着买酒喝,去去寒气,明天一早,你还在人群里盯着。” “等那个戴狗皮帽子的所谓猎户一来,你就给我死死地盯着李苟胜和李保田。” “他们想唱戏,那咱们就给他们搭台子。” “明天,我要在全村人面前,给咱们这位好支书,唱一出终身难忘的大戏!” 送走赖三,陆江河站在院子里,看着漆黑的夜空。 风雪欲来。 但他心里的血,却是热的。 解了赖三的毒,就等于彻底收服了一条忠犬。 “李保田,既然你想吃肉,那明天我就让你吃个够。” 第二天。 陆家小院门口,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龙。 因为听说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收货,大家都把家里压箱底的山货拿了出来,想换点钱过个肥年。 陆江河依旧穿着那身中山装,站在桌前,手里拿着算盘,沈清秋在一旁记账。 两人配合默契,收货的速度极快。 “榛蘑二斤,松子一斤半,一块二!拿好!”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让!都让让!我有大货!” 只见一个穿着羊皮袄、戴着大狗皮帽子,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陌生汉子,背着个沉甸甸的背篓,蛮横地挤到了最前面。 这汉子身上带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没到跟前,周围的人就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躲在人群里的赖三,一眼就认出了这顶狗皮帽子,正是昨晚在打谷场见过的那个! 他立刻冲陆江河挤了挤眼。 陆江河心领神会,面上却不动声色。 “兄弟,收肉不?” 那汉子把背篓往桌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掀开盖在上面的破棉絮,露出了里面一大块紫红色的肉块。 “刚打的野猪!足足五十斤!新鲜着呢!你看这皮色,多厚实!” 汉子的大嗓门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嚯!野猪肉?这可是硬货啊!” “看着颜色挺深,是野猪没错。” 村民们议论纷纷。 陆江河收山货这几天,还没收过这么大块的肉。 陆江河放下手里的算盘,并没有急着看肉,而是抬头看了那汉子一眼,眼神如刀。 “面生啊,哪个村的?” “呃……我是前山刘家沟的猎户。” 汉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咋的?收东西还查户口啊?这肉你要不要?不要我送供销社去了!” “要,当然要。” 陆江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走出桌子,来到背篓前。 那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但这味道里,除了血气,还夹杂着一股子像是烂苹果发酵后的酸腐味,以及被浓重血水掩盖下的药味。 那是为了掩盖腐臭,特意用松枝熏过,又泡了药水的味道。 陆江河伸手在那块肉上按了按。 肉质松散,没有弹性,一按一个坑,回弹极慢。 他又翻开肉皮看了一眼。 那紫红色不仅仅是肉的颜色,更像是皮下出血造成的淤青,而且在肉的脂肪层里,隐约可见米粒大小的白色结节。 猪丹毒,也就是俗称的“打火印”。 而且看这淋巴结肿大的程度,这猪死之前绝对是发着高烧,甚至已经全身败血了。 这是剧毒! “好肉啊。” 陆江河突然大声赞叹了一句,声音洪亮得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外围,一直缩着脖子看热闹的李保田和李苟胜,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狂喜。 “收了!他收了!”李苟胜兴奋地搓着手。 然而,下一秒,陆江河的话锋陡然一转。 “只可惜,这不是给人吃的肉,这是给阎王爷送礼的肉!” “什么?!” 那汉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江河猛地抄起桌上的剔骨刀。 “砰!” 一刀狠狠地剁在那块肉上,刀锋入肉三分。 “乡亲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陆江河手腕一翻,用刀尖挑开那块肉的淋巴结处,一大滩黄绿色的脓水瞬间流了出来,那股恶臭味顿时在寒风中炸开。 “这是野猪肉?这分明是得了红皮病、全身溃烂而死的病家猪!” “这肉要是人吃了,轻的上吐下泻,重的直接要命!这是剧毒!是有人想害死咱们全村,害死钢铁厂的工人!” 全场哗然。 ------------ 第26章 生吞死猪肉 刚才还围着看热闹的村民们,吓得连连后退,像是躲避瘟神一样。 “你……你胡说!这就是野猪!”那汉子脸色大变。 他伸手就要去抢背篓:“不要拉倒!老子不卖了!” “想跑?!” 陆江河哪能让他如愿。 他猛地一步跨出,一只大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那汉子的手腕,反手一拧。 “哎呦!” 那汉子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按在了桌子上,脸贴着那块发臭的死猪肉。 “说!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拿这死猪肉来害人的?!”陆江河的吼声如雷霆炸响。 “我……我自己打的。”汉子还在嘴硬。 “不说是吧?” 陆江河眼神一狠,抓起一块切下来的烂肉,直接塞到了那汉子嘴边。 “既然是你自己打的好肉,那你给大伙儿尝尝!你把它吃了!吃了我就信你!” “唔唔!不吃!我不吃!有毒!”那汉子拼命挣扎,吓得脸都绿了。 这一幕,傻子都看出来了,这肉绝对有问题! “赖三!”陆江河大喝一声。 “在!”早已等在一旁的赖三立马跳了出来。 他带着几个平日里跟他混的小兄弟,直接冲到了人群外围,一把揪住了正想溜走的李苟胜和李保田。 “大家伙儿看啊!昨晚在打谷场,我亲眼看见这小子跟李苟胜那孙子在一块嘀咕!这毒肉就是李苟胜让他送来的!” 赖三这一嗓子,直接把火引到了李家头上。 村民们的目光瞬间像刀子一样扎向了李苟胜,还有他身后的李保田。 李保田的脸瞬间惨白,他没想到局势反转得这么快! “把他给我带过来!”陆江河指着李苟胜。 赖三几人连推带搡,把李苟胜押到了桌前。 “李支书。” 陆江河拎着那是滴着脓水的刀,隔着人群,冷冷地看着李保田。 “这事儿,您是不是得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李保田强装镇定。 他色厉内荏地喊道:“陆江河,你别血口喷人!” “没关系?” 陆江河冷笑一声,手中的刀尖直指被按在桌上的汉子。 “你不说是吧?那我就把你送去派出所。” “投毒杀人未遂,还是给国家工厂投毒,这罪名够你吃枪子的!” “别!别送派出所!”那汉子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 “我说!我都说!是李苟胜!是他给了我十块钱,让我把这死猪肉卖给你的!说是支书安排的!” 轰! 这下子,人群彻底炸锅了。 此刻,李苟胜腿早就软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误会啊!这都是误会啊!” “误会?”陆江河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李保田。 “李支书,您侄子说是误会,您作为咱们大队的带头人,这事儿您知情吗?” 李保田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那张老脸往下流。 他知道,今天要是认了,那就是坐牢,要是不认,就得找个借口。 “我……我当然不知情!”李保田咬着牙,决定弃车保帅。 “这畜生干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既然买到了病猪肉,那就是他眼瞎!” 陆江河笑了,笑得无比灿烂,却又无比危险。 不知情? 陆江河并不想听他推卸责任。 他知道,现在还弄不倒李保田。 但今天,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让他疼到骨子里。 “支书,您说不知情,那就是被蒙在鼓里。” “您说这是误会,那就是说,在您和您侄子眼里,这其实是一块好肉,对吧?” “这……”李保田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感觉到了陷阱。 “既然是误会,既然你们认定这是好肉。” 陆江河手腕一翻,用刀尖挑起一大块带着脓包和黑血的烂肉,直接拍在了桌子上。 “那为了证明你们没有投毒的坏心,为了证明这只是看走眼。” “那么请二位,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把这块好肉给吃了吧。” “什么?!”李保田和李苟胜同时瞪大了眼睛。 “不吃?”陆江河脸色陡然一变,声音森寒刺骨。 “不吃,那就是明知有毒还要卖!那就是蓄意谋杀!咱们现在就带着这肉和人证,去县公安局走一趟!” “我倒要看看,你是能把这牢底坐穿,还是直接上刑场!” 这是绝杀。 要么吃屎一样的烂肉受罪,要么进局子丢命。 “吃!必须吃!” 周围愤怒的村民们齐声高呼,那声浪像山一样压过来。 李保田浑身发抖,他看着陆江河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知道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苟胜……吃!”李保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李苟胜哭丧着脸,抓起一半烂肉,闭着眼塞进嘴里,刚嚼了两口,那股恶臭和脓水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哇地一声就要吐。 “咽下去!”陆江河一声冷喝:“吐出来就在地上舔干净!” 李苟胜翻着白眼,硬生生咽了下去。 陆江河没有停手,而是用刀尖挑起剩下的一半,也就是脓包最大、最臭的那一块,缓缓递到了李保田面前。 “李支书,该您了。” “您可是咱们大队的领头羊,这种时候,不得起个带头作用?证明一下这真的是误会?” 李保田看着近在咫尺的烂肉,闻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这辈子,作威作福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怎么?支书不敢吃?那咱们就去公安局?”陆江河作势要收回刀。 “我吃!!!” 李保田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吼,那是被逼到绝路后的崩溃。 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颤抖着枯如树皮的手,抓起那块流着脓水的死猪肉。 在全村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 李保田闭上眼,张开嘴,将那块代表着耻辱和罪恶的肉塞了进去。 那种腐烂的口感,那种爆浆的脓水,瞬间在他口腔里炸开。 “呕……” 李保田浑身剧烈抽搐,但他死死捂住嘴,不敢吐,硬是梗着脖子,像吞火炭一样,把那块肉咽进了肚子里。 “好!支书果然有觉悟!” 陆江河大声喝彩,眼里却满是嘲讽。 “既然肉都吃了,那就证明这确实是误会。” “不过支书,这肉毕竟不太卫生,回去记得多喝点热水。” 说完,陆江河脸色一冷,冲着赖三挥了挥手。 “把那卖肉的骗子打断一条腿扔出村去!以后谁再敢往我这送这种脏东西,这就是下场!” 李保田此刻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在李苟胜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逃离了现场。 刚出人群没多远,就听见路边的沟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陆家小院前,掌声雷动。 陆江河这一手,不仅杀人,更是诛心。 他让李保田这辈子只要一看到猪肉,就会想起今天的脓水味,想起这种被踩在脚底摩擦的恐惧。 ------------ 第27章 在县城插下一根钉子 腊月二十四,扫房子。 但在红星大队,今天的陆江河没空扫房子。 今天天还没亮,他把那二十个精心包装的“特供礼盒”和剩下的几百斤山货装上了借来的骡车。 沈清秋眼神里满是担忧。 “江河,那个王德发上次既然想借刀杀人,这次你送上门去,会不会……” “会。”陆江河紧了紧围巾,眼神冷冽如刀。 “他会打压我,会给我下套,甚至会想办法拿捏死我。” “因为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条如果不拴上链子就会咬人的狗。” “那……不去不行吗?” 陆江河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 “去!为什么不去!” “但我不是去当狗的,王德发他是个生意人,也是个官迷。” “只要利益足够大,杀父之仇都能放一边,何况这点小摩擦?” “放心,今儿个我不仅要让他掏钱,还得让他求着我收钱。” 赶着骡车,陆江河顶着风雪进了县城。 他没有直接去钢铁厂碰钉子,而是先拐了个弯,把车停在了县红星国营饭店的后门。 要想和王德发掰手腕,得先在县城的圈子里站稳脚跟。 而目前这个情况,以国营饭店的大厨老刘为突破口最好不过。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国营大厨虽然没有行政级别。 但他掌握着“接待”这个核心环节。 县官不如现管,能抓住领导胃口的人,往往能吹得进“枕边风”。 陆江河作为重生者,深知这种隐形人脉的恐怖之处。 此时正是上午十点,饭店后厨刚开始备料。 陆江河拎着一个藤条箱子,里面装着两盒“特供”榛蘑,还有一条二斤重的鲜活桂鱼。 这鱼,是他今天的敲门砖。 推开后厨那扇油腻腻的防风帘,一股子混合着葱姜蒜和陈年油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哎哎哎!干啥的?谁让你进来的?” 正在切墩的小徒弟眼尖,立马拿着菜刀吆喝起来。 正在灶台上指挥的大厨老刘回过头,看见是陆江河,眉头皱成了川字。 上次陆江河借厨房做的那道“金汤野意”确实惊艳,但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也是御厨传人,心里总觉得那不过是野路子碰巧了。 “哟,这不是那个倒腾山货的小陆吗?” 老刘撇了撇嘴,把手里的长柄勺往锅边一磕。 “怎么?今儿个又来借火?我这可是国营饭店,不是你的私人灶台。” “刘师傅,借一步说话。” 陆江河没恼,笑呵呵地走上前,把手里的桂鱼往案板上一放。 那鱼还在扑腾,鳞片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今儿个不借火,是来请教。” 陆江河把姿态放得很低。 “我听说刘师傅是京城谭家菜的传人,尤其擅长做鱼。” “我这有条好鱼,想跟刘师傅换个手艺。” “换手艺?”老刘被气笑了。 “你一个山沟里的猎户,跟我换手艺?你会啥?” “我会做一道,松鼠桂鱼。” 陆江河淡淡地说道。 老刘的眼神瞬间变了。 松鼠桂鱼,那是苏帮菜的名菜,也是国宴上的硬菜。 这道菜最讲究刀工和火候,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功,做出来的鱼那就是个面疙瘩,根本立不起来。 在这小县城里,哪怕是他老刘,轻易也不敢做,因为怕砸了招牌。 “口气不小啊。”老刘冷哼一声,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 “行!你要是能做出个样儿来,今儿个这后厨随你用!你要是做砸了,得给我个交代。” “一言为定。” 陆江河也不废话,挽起袖子,洗手,拿刀。 那一刻,他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 原本那个看起来有些土气的农村汉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如山的大师风范。 那条还在扑腾的桂鱼被按在案板上。 “啪!” 刀背一拍,鱼晕了过去。 紧接着,去鳞、去鳃、剖腹、去内脏,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最关键的步骤来了——改刀。 陆江河手持菜刀,贴着鱼骨将两片鱼肉片下,鱼尾相连。 然后,他将鱼皮朝下,在鱼肉上先切直刀,再切斜刀。 每一刀都要切到鱼皮,却绝不能切破鱼皮。 “沙沙沙。” 刀刃切开鱼肉的声音密集而有节奏,像是春蚕食叶。 老刘原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地从灶台边走了下来,慢慢凑到了案板前,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十字花刀,间距分毫不差?!” 两分钟不到,改刀完成。 陆江河提起鱼尾一抖,那原本平整的鱼肉瞬间像刺猬一样根根竖起,每一根肉刺都大小均匀,晶莹剔透。 “上粉!” 陆江河一声低喝,旁边看傻了的小徒弟连忙递上干淀粉。 拍粉、抖粉,动作干脆利落。 此时,油锅已热至七成。 陆江河一手提着鱼尾,一手捏住鱼头,将鱼身弯成弓形,缓缓放入油锅。 “滋啦。” 热油翻滚,白色的鱼肉在瞬间膨胀定型,金黄色的外壳迅速锁住了内部的鲜嫩。 随着那条鱼在油锅里逐渐变成一只昂首翘尾的金松鼠,整个后厨鸦雀无声。 最后,浇上调好的糖醋卤汁。 “滋。” 一股酸甜鲜香的热气腾空而起,那只金黄的松鼠仿佛活了过来,吱吱作响。 “松鼠桂鱼,请刘师傅指教。” 陆江河放下勺子,气定神闲。 老刘看着盘子里那道色泽金黄、造型栩栩如生的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是行家,不用吃,光看这头昂尾翘、肉刺如毛的造型,就知道这是顶级的功夫。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外酥里嫩,酸甜适口,没有一丝腥味,只有鱼肉的鲜美和料汁的淳厚在舌尖绽放。 “服了。” 老刘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脸上那股子傲气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见同道中人的敬重。 “小陆……不,陆师傅。” “你这一手,哪怕是在省城的国营大饭店,也能当个厨师长,窝在山沟里,屈才了啊。” “刘师傅过奖了,混口饭吃而已。” 陆江河笑了笑,顺势打开那个藤条箱子,拿出了那两盒沈清秋手绘的“特供榛蘑”。 “刘师傅,这鱼是敲门砖,这两盒东西,才是我想跟您交朋友的诚意。” 老刘接过那包装精美的礼盒,看着上面那雅致的“特供尊享”四个字,眼睛更亮了。 “好东西!这包装!讲究!有文化!” “刘师傅,我是给钢铁厂王科长送货的。” “以后这山里的好东西,除了给王科长,我也想给咱们饭店留一份。” 陆江河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咱们饭店经常要接待县里、甚至市里的领导。” “要是能用上这种特供的山珍,再加上您这顶级的谭家菜手艺……” 老刘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有了这“特供”的噱头,他在饭店的地位就能更稳,领导吃了高兴,他也跟着沾光。 “成!”老刘一拍大腿。 “以后你的山货,只要送来,我老刘照单全收!” “而且,我在王科长那也能说上话,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替你兜着!” 这一刻,陆江河不仅展示了手艺,更是在县城的饮食圈子里,插下了一根钉子。 ------------ 第28章 钢铁厂的高墙与投名状 告别了老刘,陆江河赶着骡车,终于来到了县钢铁厂那扇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铁门前。 高耸的红砖墙,紧闭的黑色铁门,还有那个背着半自动步枪、眼神警惕的保卫干事。 这里是县城的“独立王国”,普通人连靠近都不敢。 陆江河把骡车停在路边,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走上前。 “站住!干什么的?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保卫干事厉声喝止。 “同志你好,我是红星大队的,来给后勤处送物资。” 陆江河脸上堆起憨厚的笑,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凤凰牌自行车购买票据。 这张票上,盖着那个鲜红的“县钢铁厂后勤处”的大圆章。 “我是受王科长委托,去下面采购山货的,这是王科长特批的条子,您看看这章。” 陆江河把票据递过去,语气笃定,仿佛这就是通行证。 保卫干事接过票据看了一眼,确实是厂里的章,但这只是一张买自行车的票啊? 不过看这人言之凿凿的样子,又拉着这么一车东西,保卫干事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你等着,我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陆江河站在寒风中,看着保卫干事进了岗亭。 他知道,这张票不是通行证,但却是敲门砖。 王德发接到电话,一定会让他进,但也一定会借机敲打他。 果然,过了几分钟,保卫干事出来了,把票据扔还给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古怪。 “王科长让你进去,但是……” 保卫干事指了指那辆骡车。 “厂区重地,外来车辆不准入内,东西你自己扛进去。” “车不让进?”陆江河看了一眼那几百斤山货和几十个箱子。 从大门口到后勤处办公楼,足足有一公里。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是下马威。 “行。” 陆江河二话没说,把大衣一脱,只穿着单薄的衣衫。 他先把那二十个“特供礼盒”搬下来,寄存在传达室,那是他的底牌,不能弄脏。 然后,他扛起一大块冻得硬邦邦的野猪肉,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往厂区里走。 这一扛,就是一个钟头。 办公楼三楼的窗帘后,王德发手里盘着核桃,看着楼下那个在雪地里像老黄牛一样来回奔波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冷笑。 “有点蛮力,也有点忍劲,看来上次举报没整死他,倒是让他学乖了。” “既然知道低头,那这把刀,我就还能用。” 当陆江河满头大汗、肩膀渗血地推开后勤处长办公室的大门时,屋里的暖气熏得他打了个激灵。 王德发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正拿着一份报纸看,连眼皮都没抬。 陆江河把最后一箱东西放在门口,也没出声,就那么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嘀嗒”的声音。 足足晾了他五分钟,王德发才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摘下眼镜,像是刚发现屋里有人似的。 “哟,江河来了?怎么不吭声啊?快坐快坐。” 王德发嘴上客气,屁股却没动,眼神里透着股审视。 “听说你在红星大队搞得挺红火?都成了我的特约采购员了?” “那是借了王叔您的光。” 陆江河没坐,依旧站着,脸上带着笑,但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王德发。 “王叔,我这人直,心里藏不住话。” “前两天我刚把肉处理完,执法队就上门了,时间掐得那叫一个准。” “要不是有您那张自行车票撑腰,我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局子里啃窝头了。” “您说,这是不是太巧了?” 这是在试探,也是在亮剑。 王德发盘核桃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得更欢了。 “江河啊,这世上的路嘛,总是不平的,有些风风雨雨,那是老天爷在考验年轻人。” “过了这一关,说明你命硬,福气在后头呢。” 这一句话,把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推给了“老天爷”,顺便还敲打了一下陆江河。 你能过关是你运气好,但风雨还在后头。 “王叔说得对,我这人命硬,抗造。” 陆江河顺着他的话茬接了下去,然后弯腰打开了地上的箱子。 “经过这次风雨,我也想明白了,这做买卖,还是得找棵大树靠着才踏实。” “所以我今天把货都拉来了,以后我就跟着王叔干。” 见陆江河表了忠心,王德发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年轻人要有觉悟,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规矩咱们得立在前头。” 王德发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早就打印好的合同,轻轻推到陆江河面前。 “这是厂里的长期供货协议。” “为了规范管理,以后你的货,咱们按季度结算。” “另外,为了防止外面有人说闲话,你的货只能供给我们厂。” “价格嘛,按市场收购价的九折走,毕竟是大宗采购,你得让点利。” 陆江河扫了一眼合同。 季度结算,独家供货,九折收购。 这是一把软刀子。 季度结算意味着压款,一旦签了,陆江河的资金链就断了,以后只能仰仗王德发的鼻息过日子。 只要王德发稍微拖一拖款,陆江河就得跪下来求他。 这是要把他彻底变成提线木偶。 “王叔,这合同是厂里的死规定?”陆江河面露难色。 “是啊,我也难办,财务那边卡得严,我也得按章办事。” 王德发叹了口气,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江河啊,眼光放长远点,背靠大树好乘凉,吃点小亏是福。” “王叔说得在理。” 陆江河没有反驳,也没有签字。 他只是把那份合同轻轻放到一边,然后转身,把藤条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 “王叔,合同的事儿咱们待会儿再细说,您先看看这个。” 二十个古朴雅致、画工精湛的“特供礼盒”,被整齐地摆放在了红木办公桌上。 昏黄的灯光下,牛皮纸上那手绘的长白雪松,那力透纸背的“特供尊享”四个大字,瞬间让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变了。 王德发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在触碰到这些礼盒的瞬间,凝固了。 他是个人精,太知道这东西的杀伤力了。 市里的检查组还在招待所住着,马上就是春节,他正愁没有既不显眼又能显出档次、还能挠到领导痒处的礼物。 这东西,简直就是为了送礼量身定做的! “这是?” 王德发忍不住伸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粗糙却极具质感的画面。 “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心意。” 陆江河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 “这画是我媳妇一张张画的,每一盒的景致都不一样,世上独一份。” “里面的榛蘑,也是我一颗颗挑出来的极品。” “王叔,您是场面上的人。” “您想啊,这东西要是摆在市领导的案头,或者过年的时候拎去拜年,那是烟酒能比的吗?” “这叫文化,这叫品位,更叫用心。” 王德发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动心了。 非常动心。 但他很快收敛了神色,重新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 第29章 有了钱,就得把日子过好 “东西是不错,有点意思,不过江河啊,这也就是个包装,里头不还是蘑菇吗?” 他在压价,也是在试探陆江河的底线。 “王叔说得对,就是点蘑菇。” 陆江河笑了笑,作势要收起盒子。 “既然王叔觉得一般,那我就不献丑了。” “正好刚才路过国营饭店,大厨老刘看了这东西喜欢得不得了。” “他说市里的检查组今晚在他那吃饭,他正愁没特色菜呢。” “我想着,要是把这特供摆上桌,再送领导几盒带回去,老刘应该能给我个现钱。” “毕竟,老刘那不用季度结算。” 这一招,叫釜底抽薪,也叫借力打力。 王德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国营饭店老刘? 那可是县里的消息集散地! 要是这东西先流到了老刘手里,再转手送给检查组,那还有他王德发什么事? 甚至领导还会觉得他王德发这个后勤处长不会办事! 而且,陆江河这话里藏着针呢。 你不给现钱,我就卖给别人,我有的是销路。 这小子,是在拿这二十盒东西,反过来将他的军!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王德发深深地看了陆江河一眼,眼神里第一次没了那种看泥腿子的轻视,多了一丝忌惮。 这小子,不是羊,是狼崽子。 但现在,他需要这批货。 “哈哈哈哈!” 王德发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绕过办公桌,重重地拍了拍陆江河的肩膀。 “你这孩子!跟你叔开什么玩笑!我还能让你去求老刘?”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既然你有困难,叔肯定得特事特办!” 王德发拿起那份奴隶合同,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拉开抽屉,数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直接拍在桌上。 “这二十盒,叔私人收了!加上外面那些个山货,一共凑个整七百块吧!现结!” “至于以后嘛……”王德发眯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只要你有这好东西,尽管送来,叔这扇门,永远给你开着。” “那就谢王叔体恤了。” 陆江河面不改色地收起钱,数都没数,直接揣进怀里。 “王叔放心,只要您给口饭吃,这特供的货源,永远姓王。” “行了,去吧,外面雪大,路上慢点。” 王德发依旧笑得慈祥。 陆江河点点头,拎着空箱子转身离开。 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上,王德发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消失,变得阴沉无比。 他看着桌上那二十盒精美的礼品,手中的核桃被捏得嘎吱作响。 “好一个陆江河,不仅破了我的局,还反手给了我个下马威。” “这特供是好东西,但这小子留不得。” “不过不急,既然你也贪财,那咱们就慢慢玩。” “等把你养肥了,这特供的法子我学会了,也就是宰你的时候了。” 门外,风雪依旧。 陆江河走出办公楼,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 后背的汗水已经被冷风吹透,冰凉刺骨,但怀里的钱却是滚烫的。 刚才那一番交锋,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步步惊心。 他知道,王德发并没有放弃对付他,只是暂时被利益捆住了手脚。 这只笑面虎,依然想在暗处使坏。 “王叔,这七百块钱只是个开始。” 陆江河回头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陆江河紧了紧衣领,大步走进风雪中。 第一桶金到手,也是时候回去了,这笔钱巨款可以让沈清秋过个好年。 怀揣着七百块钱巨款走出钢铁厂的大门。 陆江河并没有那种暴发户式的癫狂,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 风雪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但他胸口那团火却烧得正旺。 这七百块,在后世可能都不够去趟超市,但在1976年的冬天,这是一笔能让人挺直腰杆做人、甚至能改变命运的巨款。 要知道,这时候一个一级工的月工资才几十块,陆江河这一趟“特供”买卖,顶得上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干两三年! “驾!” 陆江河赶着借来的骡车,直奔供销社而去。 手里有了钱,就得把日子过起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享受,更是为了让沈家父女安心,为了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的脸。 今天正好是小年,县供销社里挤满了办年货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酱醋味、布料味和汗味的热闹气息。 柜台里的售货员一个个鼻孔朝天,手里织着毛衣,对顾客爱答不理。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掌管物资分配的她们,那是妥妥的无冕之王。 陆江河挤过人群,来到了最里面的布匹柜台。 货架上,一匹带碎花的“的确良”布料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在灯光下泛着让人眼馋的光泽。 旁边还有厚实耐磨的深蓝色劳动布,那是做工装的首选。 “同志,劳驾。” 陆江河敲了敲玻璃柜台,指了指那匹的确良。 “这布怎么卖?给我扯两丈,还有那个劳动布,也要两丈。” 那个烫着卷发、涂着红嘴唇的女售货员眼皮都没抬,手里毛衣针飞快地动着,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的确良一块八一尺,劳动布九毛。” “布票呢?没票一边去,别挡着后面的人。” 在这个年代,有钱没票寸步难行。 尤其是的确良这种紧俏货,那是需要专门的工业券或者高等级布票的。 陆江河当然没有布票。 王德发那个老抠门只给了钱,没给票。 但他有别的办法。 “票我没有。” 陆江河语气平淡,手伸进怀里,掏出了那厚厚的一沓大团结,还有那张盖着“县钢铁厂后勤处”鲜红大圆章的凤凰牌自行车发票。 “啪!”他把那一沓钱和那张发票重重地拍在柜台上。 “但我有这个。” 女售货员被那厚厚的一沓钱晃花了眼。 那可是好几百块啊!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毛衣针都差点掉了,这才正眼看向陆江河。 当她看到那张发票上的大红章时,眼神瞬间变了。 “钢铁厂后勤处?”女售货员愣了一下。 她语气虽然好了点,但还是有些迟疑。 “同志,这是买自行车的票,买不了布啊。” “看来你是不懂规矩。” 陆江河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替钢铁厂出来办年货的。” “这自行车刚提走,剩下的物资,王科长说了,走议价粮和处理品的账。” “大过年的,厂里几千号工人等着发福利,你非要我现在回去找王科长开张条子?” “耽误了厂里的慰问任务,你担待得起吗?” 这招扯虎皮,陆江河用得炉火纯青,屡试不爽。 ------------ 第30章 供销社里的豪购与万元户的雏形 在这个县城,钢铁厂就是天。 供销社虽然牛,但也得给钢铁厂几分面子。 而且供销社确实有一部分“议价商品”或者“出口转内销”的瑕疵品,是不需要票证,只要肯出高价就能买的。 女售货员看着那张红章,又看看那沓钱,再看看陆江河那一身虽然旧但挺拔的中山装,心里虚了。 能拿钢铁厂支票买自行车的人,肯定是厂里的红人。 她得罪不起。 “哎哟,原来是钢铁厂的采购同志啊!您看我这眼拙!” 女售货员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把毛衣往旁边一推。 “既然是厂里的任务,那咱们肯定支持! 正好,这批‘的确良’有一卷稍微有点跳丝,算是处理品。” “虽然不用票,但是价格得贵点,两块五一尺。” 这就是所谓的“议价”,其实就是变相的高价卖。 “钱不是问题。” 陆江河豪气地挥挥手。 “给我包起来!另外,那个红色的羊毛围巾,还有那边的雪花膏,都给我拿最好的!” “好嘞!您稍等!” 有了钢铁厂这块金字招牌和手里的大把钞票,陆江河在供销社里畅通无阻。 他不仅买了两匹布,还给沈清秋买了一条鲜红色的纯羊毛围巾。 这东西供销社挂了半年都没卖出去,因为太贵,要十二块钱。 接着,他又买了两罐麦乳精。 那是给老丈人沈长林补身子的。 最后,他转到食品柜台,以不需要票的“高价”买了十斤富强粉,五斤大板油,还有一堆水果糖和瓜子。 当他像搬家一样,把大包小裹的东西搬上骡车时,整个供销社的人都看直了眼。 “这谁啊?这是把供销社搬空了吧?” “听说是钢铁厂的采购员,这手笔太大了!” 陆江河没理会那些羡慕的目光。 他把那条红围巾揣进怀里,贴着心口,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这不仅是年货,更是尊严。 回去的路上,雪停了。 骡车压在咯吱咯吱的雪地上,陆江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特意等到天擦黑才进村,而且没走大路,绕到了自家小院后门。 他不想太招摇,哪怕现在有了护身符,但在农村,财不露白依然是保命的道理。 推开门,屋里飘出一股子热乎乎的饭香。 沈清秋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沈长林在灶坑边帮忙添柴。 听见动静,两人连忙迎了出来。 “江河!你回来了!” 沈清秋看见满载而归的陆江河,还有那满满一车的年货,惊喜得捂住了嘴,随即又心疼起来。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咱们刚赚点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 “再说了,今年是咱们成家的第一个年,不能寒碜。” 陆江河笑着把东西卸进屋,然后关好门窗,拉上窗帘,神神秘秘地把沈清秋和沈长林拉到炕桌前。 “爸,清秋,你们坐好。” 陆江河从怀里掏出那厚厚的一沓大团结,像砖头一样拍在桌子上。 “数数。” 昏黄的煤油灯下,那一沓钱散发着迷人的油墨香,冲击力极强。 沈清秋和沈长林都傻了。 他们这辈子,哪怕是在沈家没落难之前,也没见过这么厚的一沓现钞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这……这都是咱们赚的?” 沈清秋颤抖着手,不敢去碰,仿佛那钱烫手。 “嗯,刚才买东西花了不少,现在还剩下五百八,加上之前剩下的,咱们现在手里有六百多块。” 陆江河把钱推到沈清秋面前,语气郑重。 “清秋,从今天起,这个家你管账,这钱你收着,想买什么买什么,不用省。” “六百多块……”沈长林老泪纵横,摘下眼镜擦了擦。 “江河啊,你是咱们家的恩人啊!有了这笔钱,咱们这个冬天,甚至这一两年,都不用愁了。” “爸,这只是个开始。” 陆江河给沈长林倒了一杯热水,眼神坚定而炽热。 “我说过,我要带你们回城,住楼房,过好日子。” “这才哪到哪?也就是个起步资金,离万元户还远着呢。” “对了,还有这个。” 陆江河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那条红色的羊毛围巾。 “清秋,过来。” 沈清秋愣愣地走过去。 陆江河动作轻柔地将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仔细地打了个结。 鲜红的颜色,衬得沈清秋那张原本就白净的脸蛋更加娇艳动人,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瞬间驱散了这土屋里的灰暗。 “这?这是羊毛的?太贵重了!” 沈清秋抚摸着柔软的羊毛,眼眶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过年了,咱得有点喜气。” 陆江河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 “以前你受苦了,以后只要我在,别人有的,你都有!别人没有的,你也得有!” “这围巾戴着,明天咱们去井边打水,让全村人都看看,我陆江河的媳妇,那是天底下最漂亮的。” 这一晚,陆家的小土屋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沈长林捧着热乎乎的麦乳精,感觉身体都轻快了不少。 沈清秋坐在灯下,抚摸着那匹“的确良”布料,已经在盘算着给陆江河做件新衬衣。 而陆江河则躺在炕头,听着窗外的风声,脑海里已经在构思下一步的计划。 有了这第一桶金,他的商业版图,终于可以真正落子了。 ……… 第二天,腊月二十五。 陆江河起了个大早。 虽然昨天赚了第一桶金,手里握着六百多块巨款,但他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冲昏头脑。 他坐在炕沿上,点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梳理着接下来的棋局。 昨天和王德发的那场博弈,看似是他赢了。 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王德发那种老狐狸,说不定在背后憋什么阴招呢。 “独家供货。” 陆江河冷笑一声。 王德发之所以想要让他签这个,一方面是为了垄断“特供”礼盒去送礼,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控制货源,从中谋取私利。 而那个黑市的头目疤脸,之前陆江河就知道他是王德发的白手套。 既然现在和王德发搭上了线,那疤脸那边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王德发是官身,有些脏钱、黑货,他自己不方便出面,肯定会指派疤脸来跟我对接。” 陆江河弹了弹烟灰,眼神深邃。 “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也是个雷。” “如果我只跟王德发单线联系,一旦出事,他随时能把我踢出去顶罪。” “但如果我能同时拿捏住疤脸,让疤脸在这个环节里也尝到甜头,甚至有了把柄在我手里。” “到时候……” 想通了这一层,陆江河心里有了底。 ------------ 第31章 红围巾与前任的悔恨 老刘那边的国营饭店是“明线”,可以用来立牌坊、扩名声。 而王德发和疤脸这边是“暗线”,用来走量、赚大钱。 只要这两条线攥在手里,即便开春后形势有变,他也能在夹缝中游刃有余。 “江河,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清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已经梳洗完毕,穿着那件换了新内胆的棉袄,虽然外面看着还是旧的,但整个人显得利索了不少。 最惹眼的,是她脖子上那条鲜红的羊毛围巾。 在这灰扑扑的土屋里,在那张略显苍白却清丽绝俗的脸上,这抹红色就像是点睛之笔,让她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没什么,想咱们的好日子。” 陆江河掐灭烟头,眼神瞬间变得温柔。 他站起身,帮沈清秋理了理围巾的流苏。 “清秋,今天天气好,咱们去村口井边打点水,顺便把你那件旧棉袄洗洗。” “好。”沈清秋围上那条鲜红的围巾,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两人推着独轮车,上面放着木桶和换洗衣服,有说有笑地往村口走去。 红星大队的古井边,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大姑娘小媳妇们聚在一起,一边洗衣服、打水,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家长里短。 话题的中心,自然离不开最近风头正劲的陆家。 “哎,你们听说了吗?陆江河昨天赶着骡车回来,拉了满满一车的东西!” “可不是嘛!我亲眼看见的,那布料、那白面,还有糖!啧啧,这日子过得,比地主老财还滋润。” “这沈家丫头也是命好,本来以为是个落魄的黑五类,没想到嫁给陆江河,倒是掉进福窝里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 “来了来了!” 有人眼尖,捅了捅旁边的人。 只见陆江河推着那辆独轮车,上面放着两个大木桶。 沈清秋跟在他身旁,手里挎着个装衣服的篮子。 两人一出现,井边的喧闹声瞬间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了过来。 紧接着,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乖乖!那是啥?红围巾?” “那是羊毛的吧?看着就暖和!这颜色真正!” “供销社里挂着的那条?我记得要十二块钱呢!还得要工业券!” 那一抹鲜红,在冬日的雪地里,在周围一片灰蓝黑的补丁衣服中,实在是太扎眼了。 它不仅代表着美丽,更代表着实打实的财富和宠爱。 沈清秋被这么多人盯着,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想把围巾往怀里藏。 “藏什么?” 陆江河大大方方地停下车,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骄傲劲儿。 “媳妇,这围巾买来就是戴的,咱们不偷不抢,是用劳动换来的,怕谁看?” 说着,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帮沈清秋把围巾围得更严实了些,动作轻柔得能滴出水来。 周围的小媳妇们看得眼珠子都红了,心里的酸水直往上冒。 看看人家男人,再看看自己家那个只会骂人的糙汉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就在这时,人群的角落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一个破脸盆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知青赵芳正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沈清秋脖子上的红围巾,整个人像是一张绷紧的弓,浑身都在发抖。 她这几天的日子,可以说是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自从上次被陆江河当众羞辱后,她在知青点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原本以为能马上回城,结果因为大雪封路,公社的办事员一直没去县里送档案,她的手续就这么卡住了。 之前从陆江河那骗来的钱,早就花光了。 家里的接济还没到,知青点的存粮也见了底。 此刻的她,穿着那件已经有些脏污的军大衣,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蜡黄,哪里还有半点“准大学生”的傲气? 看着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陆江河,此刻正把那个黑五类捧在手心里。 看着那条她做梦都想买的红围巾,戴在了她最瞧不起的女人脖子上。 饥饿、寒冷、嫉妒、悔恨……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彻底冲垮了赵芳的理智。 “陆江河!” 赵芳尖叫一声,拨开人群冲了过来,双眼赤红,像个疯婆子一样挡在了两人面前。 陆江河眉头微皱,把沈清秋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有事?” “你……你居然给她买这么贵的东西?!” 赵芳指着沈清秋,手指都在哆嗦,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 “一条围巾十二块钱!你有钱给她买这个,看着我在这挨饿受冻?” 周围的村民都听傻了。 这赵知青是疯了吧? 人家两口子买东西,关你屁事? 陆江河也被气乐了,眼神里满是讥讽。 “赵芳,你是还没睡醒吗?” “她是我的合法妻子,我的钱不给她花,难不成给你花?” “怎么不能给我花?!” 赵芳此时已经顾不得脸面了,她饿得胃疼,急得发疯。 “陆江河,咱们好歹好过一场!” “你别忘了,我是要上大学的人,我是未来的干部!” “我现在就是遇到点难处!” “你既然发了财,既然有钱买这种闲得慌的围巾,为什么不能拿出来帮帮我?” “就当……就当是我借你的!等我以后工作了,我会还你!” 她理直气壮地伸出手,仿佛陆江河帮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在她的逻辑里,陆江河以前那么爱她,现在虽然闹翻了,但只要她肯低头“借”,陆江河肯定会念旧情。 “借?” 陆江河并没有发火,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赵芳,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强大的气场逼得赵芳下意识地后退。 “当初为了这个名额,你骗光了我所有的钱,还有那一年的细粮。” “那时候你怎么没说是借?” “那天在破屋里,你说我配不上你,把十八块五毛钱摔在桌上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有今天?” 陆江河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那是给沈清秋当零嘴的。 他漫不经心地磕了一颗,吐掉瓜子皮。 “我的钱,哪怕是扔进水里听个响,哪怕是给我媳妇买块擦脚布,我也不会给你一分。” “因为你不配。” “你……你混蛋!” 被当众揭了老底,赵芳羞愤欲绝。 她看着陆江河那张冷漠的脸,又看到躲在他身后、围着红围巾一脸恬静的沈清秋,心态彻底崩了。 “陆江河!你宁愿守着这个破鞋也不帮我?” 赵芳恶毒地指着沈清秋骂道。 “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成分不好的黑五类!一个只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她配戴这么好的围巾吗?她哪怕穿上龙袍也是个……” “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耳光声,打断了赵芳的恶语。 全场死寂。 出手的不是陆江河,而是沈清秋。 ------------ 第32章 领导桌上的王炸 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人,竟然敢动手打人。 沈清秋站在那里,手还在微微发抖,那是因为用力过猛。 她的脸涨得通红,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冰冷。 “赵芳,嘴巴放干净点。” 沈清秋的声音虽然还在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是成分不好,但我靠自己的双手吃饭,靠我男人的本事过日子,我不偷不抢不骗。” “而你,身为知青,读过书,受过教育,却满脑子想的是怎么不劳而获,怎么利用别人的感情换利益。” “现在落魄了,又来搞这种道德绑架?”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捂着脸呆若木鸡的赵芳。 “这围巾,江河买给我,是因为他疼我,是因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没有,是因为你贪婪、自私、有眼无珠!” “你自己把福气作没了,现在怪谁?” “你……你敢打我?!”赵芳捂着火辣辣的脸,眼泪夺眶而出。 “打你是因为你欠打。” 陆江河一步跨到沈清秋身前,像一座大山一样挡住了她。 他抓起沈清秋刚才打人的手,轻轻吹了吹,一脸心疼。 “手疼不疼?下次这种脏活让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这一幕区别对待,比那一巴掌更让赵芳崩溃。 陆江河转过头,看着赵芳,眼神森然如刀。 “赵芳,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你再敢出现在我和清秋面前,再敢出言不逊,我就不是打你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我会去公社,找王干事好好聊聊,当初你是怎么用我的钱去打点他的。” “我也很想知道,这种行贿受贿的事儿要是抖出来,你的大学还上不上得成!”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赵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哭都不敢哭了。 她知道,陆江河手里捏着她的死穴。 “滚。”陆江河只有一个字。 赵芳浑身哆嗦,看了看周围村民们鄙夷、嘲笑的目光,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捂着脸,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不堪地逃离了井边。 陆江河一手提着水桶,一手牵着沈清秋。 “走,媳妇,回家。” 在全村人敬畏且羡慕的目光中,两人踩着积雪,大步离去。 那抹鲜红的围巾在风雪中飘扬,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 ……… 腊月二十六,年味儿渐浓。 红星大队,陆江河在筹备过年,一切井井有条。 而这一天,对于县钢铁厂后勤处长王德发来说,却是个极为难熬的日子。 县招待所的一号包厢里,暖气烧得虽然热,但王德发背后却有些许冷汗。 坐在主位上的,是市里下来的检查组张组长。 这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也是出了名的挑剔。 这次市里来检查工作,虽然说是例行公事,但王德发心里清楚,这是要动一动班子前的“摸底”。 要是这尊佛伺候不好,他别说更进一步,就连屁股底下这个肥缺都未必坐得稳。 “老王啊,你们厂今年的后勤工作,总体还是不错的。” 张组长放下筷子,抿了一口酒,语气不咸不淡。 “但这后勤接待工作,是不是有点脱离群众了?” 王德发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里有话。 这是嫌弃太俗了,也是在敲打他。 张组长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语气严肃:“咱们是工人阶级当家作主,讲究的是艰苦朴素。” “这一桌子大鱼大肉,要是让工人们看见了,像什么话?” 一旁的陪同人员都吓得不敢吱声。 王德发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弥勒佛似的招牌笑容。 他不急不缓地给张组长倒了一杯茶。 若是换了旁人,这会儿恐怕早就慌神了,想着怎么检讨。 但王德发是谁? 那是能在县里屹立不倒的老狐狸。 他早就摸透了这位张组长的脾气。 看似是个讲原则的直脾气,实则是个自诩清高、喜好风雅的“文人干部”。 这一桌子肉,本来就是王德发故意摆出来的“俗物”,用来衬托他后面准备的那个“雅物”的。 这叫欲扬先抑。 “领导批评得太对了!” 王德发一脸诚恳地检讨道:“这事儿怪我,怪我俗气了!光想着快过年了给领导补补身子,却忘了精神层面的追求。” “其实啊,我也知道领导您不仅是个实干家,更是个鉴赏家,看不上这些俗脂艳粉。” “所以,我特意给您准备了一份真正代表咱们长白山精神的土特产,想请您给掌掌眼,把把关。” “哦?”张组长眉毛一挑,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 “土特产?又是哪里的腊肉香肠?” “那些东西哪能入您的眼。” 王德发神秘一笑,转头对着一直在门口候着的秘书轻轻挥了挥手。 秘书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去,片刻后,手里提着两个用粗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牛皮纸包走了进来。 没有供销社那种花花绿绿的塑料纸,也没有俗气的红绸带。 就是最原始、最朴素的牛皮纸。 但这纸包一上桌,整个包厢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在明亮的灯光下,那原本粗糙的牛皮纸仿佛有了生命。 张组长的目光,瞬间被纸面上的画面吸引住了。 只见那纸上,并非随意的涂鸦,而是一幅笔法极为老辣的水墨小品。 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长白山巍峨的雪峰,线条苍劲有力,那是北国特有的风骨。 雪峰之下,是一株挺拔的苍松,松针根根分明,似在寒风中傲立。 而在那松树根部的留白处,一只灵动可爱的小松鼠正探头探脑地从树枝后钻出来,而在它脚下的积雪中,一簇肥厚的榛蘑正破雪而出,生机盎然。 动与静,黑与白,冷峻的雪山与生机的蘑菇,在这方寸之间完美融合。 而在画面的右上角,两行簪花小楷写得娟秀又不失骨力。 【长白山脉,雪底臻品】 【野生秋耳,特供尊享】 右下角,那一枚鲜红的朱砂印章,更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瞬间将这包普通的山货,拔高到了艺术品的高度。 “这……” 张组长猛地坐直了身子,原本端着的官架子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猎心喜的狂热。 他顾不得擦手,直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画面上的小松鼠。 “好画!真是好画啊!” “这笔触,这意境!绝不是一般的匠人手笔,这分明是有传承的大家风范!” 张组长转头看向王德发,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赞赏和惊讶。 “老王啊,没看出来,你肚子里还有这番墨水?这包装讲究!太讲究了!” 王德发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脸上却依旧是一副谦虚恭谨的模样。 ------------ 第33章 金手铐 “领导过奖了。” “这东西不值钱,就是咱们长白山深处的一点蘑菇和木耳。” “但我寻思着,礼轻情意重。” “这每一朵蘑菇,都是我们厂特约采购员冒着大雪进深山,在几百斤货里一颗颗挑出来的,那是咱们工人阶级对领导的一片心意。” “至于这画嘛……” 王德发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也是找了下放的一位老艺术家的后人,专门为您绘制的,世上独一份。” “这特供二字,不是特供咱们的嘴,是特供咱们这种懂文化有情怀的人的精神食粮嘛!” “说得好!” 张组长一拍大腿,爱不释手地将那两个礼盒捧在怀里,甚至还特意把那张画朝上放,生怕压出了褶子。 “现在的风气太浮躁,送礼全是烟酒俗物,难得你有这份沉下来的心。” “老王,你的工作做得细,有思想,有觉悟!” “这份长白臻品,我就收下了,带回去也让市里的同志们看看,什么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什么叫文化自信!” 这句话,一锤定音。 王德发看着张组长那满意的神情,知道自己这一步棋,不仅走对了,而且走得极妙。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张组长,王德发回到包厢。 此时,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撤了下去,只剩下满屋的烟味。 王德发坐在沙发上,手里重新盘起了那对核桃,脸上的弥勒佛笑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算计。 他看着桌角剩下的那几盒陆江河送来的样品,眼神变得格外深邃。 这哪里是蘑菇? 这分明是他在官场上步步高升的敲门砖! 这画工,这创意,尤其是那种把土特产做成文化特供的思路,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陆江河……” 王德发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核桃发出咔咔的脆响。 “这小子,是个宝。” “但这宝贝,要是让他到处乱送,那这特供就不值钱了。” 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他知道陆江河并不是一个甘心久居人下的人。 “疤脸。” 一直守在门口抽烟的疤脸听到召唤,立刻掐灭烟头,推门进来:“叔,您叫我?” “你明天亲自去一趟红星大队,帮我给姓陆那小子带些话。” 王德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恢复了那副威严的领导派头。 “叔,这小子最近和国营饭店老刘走得挺近,会不会有别的心思?”疤脸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王德发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反而笑了。 “年轻人嘛,想多条路子,可以理解。” “但是,路走多了容易劈叉。” “疤脸,你记住,对付这种有本事的人,不能硬压,硬压会反弹。” “得捧着,得供着,得让他觉得离了咱们这棵大树,外面的风雨他根本受不住。” “明天你见到他,态度要好,告诉他,钢铁厂准备给他加担子,这特供礼盒,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价格嘛……” 王德发眯起眼睛,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谈论给晚辈发红包。 “给他涨一成。” “涨价?”疤脸愣住了。 “叔,咱们不是要垄断吗?这咋还送钱!” “蠢货,这叫金手铐。” 王德发拍了拍疤脸的脑袋,眼神里满是老谋深算。 “只有让他吃惯了咱们给的肉,他才会看不上别人给的草。” “我要用钱,用面子,把他彻底锁死在钢铁厂这艘船上。” “等到他把其他路都断了,这世上只有我王德发能吃下他的货时……” 王德发没有说下去,只是那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 昨天收到王德发的指示,疤脸一大早就出发了。 县城西关的一条背阴胡同里,寒风卷着煤渣子,刮得人脸生疼。 陆江河双手插在军大衣的袖筒里,靠在斑驳的红砖墙根下,神情淡漠。 他是被疤脸派人“请”来的。 不过这次,不是威胁,而是“叙旧”。 没一会儿,几辆自行车停在了巷口。 疤脸带着三个小弟走了进来。 和上次在黑市见面不同,今天的疤脸脸上没有横肉乱颤的凶相,反而堆满了笑,甚至还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儿。 “哎哟,陆兄弟!这大冷天的,辛苦你了!” 疤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没拆封的中华烟,也不管陆江河抽不抽,硬是塞进了他手里。 “来来来,抽这个!这是王叔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说是领导才抽的好烟!” 陆江河看着手里的中华烟,眉毛微微一挑。 这是糖衣炮弹来了。 “疤脸哥客气了,王叔找我,是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是好事!” 疤脸搓了搓冻红的手,脸上洋溢着羡慕的神色。 “王叔说了,你上次送去的那个带画的礼盒,领导非常满意!那是给咱们厂长了大脸了!” “所以王叔决定,要加大采购力度!” “从今往后,只要是你这种带画的礼盒,有多少厂里收多少!而且……” 疤脸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再给你涨一成!现结!绝不拖欠!” 涨价? 陆江河心里冷笑一声。 这就是笑面虎的手段啊。 要是疤脸今天来压价,那说明王德发还没把他当回事。 可现在不仅给烟抽,还主动涨价,这说明自己的特供礼品是派上大用场了。 “那敢情好,替我谢谢王叔。”陆江河不动声色地收起烟。 “不过兄弟啊……” 疤脸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甚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味道。 “王叔对你可是真没得说,这也就是把你当自家侄子看了。” “所以呢,王叔也有个小小的要求。” “这礼盒既然是‘特供’,那就得有个特供的样子。” “王叔的意思是,这东西以后就别往外流了。” “咱们好东西自己都不够分,哪能便宜了外人呢?你说是不?” “咱们厂里现在正在搞定点采购,王叔可是力排众议,把这个唯一的名额留给了你。” “你要是还跟别人拉拉扯扯,王叔在厂里也不好做人啊,这要是让财务查出来你脚踩两只船,这事就不好办了。” 疤脸拍了拍陆江河的肩膀,语重心长。 “兄弟,做人得懂感恩,得专一,这大腿抱一条粗的就够了,抱多了容易劈叉。” 陆江河听明白了。 这是捧杀。 用高价和特权,把他和其他买家隔离开。 一旦他为了这一成的高价,断了老刘和其他路子,以后王德发想怎么捏他就怎么捏。 这是给他戴金手铐呢。 ------------ 第34章 陆江河的算计 “疤脸哥说得在理。” 陆江河点了点头,仿佛真的被说动了。 他拆开那包中华烟,抽出一根递给疤脸,又亲自划着火柴给他点上。 “王叔对我恩重如山,我肯定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这礼盒,我保证以后只给钢铁厂。” 见陆江河这么上道,疤脸满意地吐出一口烟圈,心里暗道。 到底是乡下人,给点甜头就晕了。 然而,下一秒,陆江河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疤脸哥,我这心里也替你不平啊。” “嗯?”疤脸一愣。 陆江河指了指疤脸手里自己抽的大前门,又指了指刚才那包给陆江河的中华。 “你看,王叔给我这个外人抽中华,给你这个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腹兄弟抽大前门。” “给我涨价,那是公家的钱,可疤脸哥你呢?” “你大冷天替他跑腿,这好处费,王叔给你涨了吗?” 疤脸的脸色僵了一下,夹烟的手指微微一抖。 陆江河这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他心里。 王德发确实对他不错,但也仅限于“饿不死”。 看着陆江河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外人,拿着高价,抽着中华,备受重用,他心里能没点想法? “兄弟,慎言啊。” 疤脸沉着脸,看了看左右的小弟。 陆江河笑了笑,往前凑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风,也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疤脸哥,我是把你当兄弟才跟你说掏心窝子话。” “王叔要的是面子,是那二十个带画的盒子,那是他的政绩。” “我答应给他独家,保他的面子。” “但是!” 陆江河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 “这山里的货,可不止那二十个盒子。” “几百斤野猪肉,几百斤山货,这路途遥远的,总得有点损耗吧?” “比如,野猪肉坏了五十斤,或者榛蘑碎了二十斤。” “这些损耗,在账面上那是报废品,王叔那种大忙人,哪有空管这些烂肉碎蘑菇?” “但是疤脸哥你知道,这些东西只要不带那个特供的盒子,在黑市上那也是紧俏货。” “这中间的利润……” 陆江河伸出手掌,翻了一下。 “全是咱们的。” “我负责做账报损,保证天衣无缝,你负责出货,咱们五五分。” “王德发吃肉,咱们兄弟总得喝口汤吧?” “一个月下来,怎么也得有这个数。” 陆江河比划了一个一百的手势。 疤脸的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 而且,正如陆江河所说,王德发只在乎那几个能帮他升官的盒子,至于底下烂了几斤肉,那都是后勤处的烂账,谁会去查? 这是灯下黑! 是王德发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金沙子! 疤脸看着陆江河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但更多的是贪婪的火焰。 这小子,太特么会做人了! 一方面给足了王德发面子,一方面又拉着他这个监工下水发财。 “陆兄弟……” 疤脸扔掉烟头,一把搂住陆江河的肩膀,这次是真用了力气,像是要把他勒进骨头里。 “哥哥我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行!这事儿哥哥我担着了!” “王叔那边,我会替你说话,保证没人敢查你的账!” “损耗嘛,哪有不损耗的?咱们这是为了工作!”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阴暗的胡同里,达成了一项并不写在纸面上的同盟。 陆江河知道,这一刻,他不仅解开了王德发的金手铐,还反手给这位后勤处长身边,埋下了一颗随时会爆的雷。 告别了疤脸,陆江河骑上车,迎着风雪往回赶。 路过村口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大队部贴出的红纸告示。 腊月二十八,杀年猪,分集体肉! 陆江河停下车,目光在那张告示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保田那个老东西,前几天吃了那么大个亏,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明天分肉,是他手里仅剩的一点权力,也是他唯一能恶心自己的机会。 陆江河心生一计。 他直接调转车头,并没有往自家方向骑,而是拐进了一条满是狗屎的窄巷子,直奔赖三的破屋。 “砰砰砰。” 陆江河敲响了赖三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赖三正裹着破棉被在炕上做发财梦,被敲门声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披着衣服出来开门。 “谁啊?大半夜的叫魂呢?” 门一开,看见是陆江河,赖三那张苦瓜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腰杆子立马弯了下去。 “哟!陆爷!您咋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不进去了。” 陆江河站在门口,挡住了风雪,也挡住了赖三的视线。 他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拍在赖三手里。 “赖三,明天有个活儿,能不能干?” “能!陆爷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赖三眨一下眼就是孙子!” 赖三捏着钱,眼睛直冒光。 “明天大队杀年猪,李保田肯定要在分肉上做文章,给我难堪。” “你明天起个大早,带两个靠得住的兄弟,五点钟准时到我家后门。” “我家地窖里那两个最大的箩筐,里面装着一百斤上好的野猪肉,还有十几只肥鸡,你们把它抬出来,盖严实了。” “然后,你们就给我蹲在打谷场外面的草垛子后面,我不给信号,谁也不许露头。” “只要我一摔盆,你们就给我抬着肉冲进来!” 赖三一听,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立马明白了陆江河的意图。 “陆爷,您这是要当众打李保田的脸啊?” “怎么?不敢?” “敢!太敢了!”赖三兴奋地搓着手。 “能给陆爷办事,是我的福分!” “您放心,这出戏,我保准给您配好!” 安排好了一切,陆江河这才骑上车,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杀年猪。 这一天,是红星大队一年里最有人气儿的日子。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透,打谷场上就雾气腾腾,四口大铁锅一字排开,滚水翻滚,杀猪匠磨刀霍霍,等待着那几头养了一年的任务猪。 陆家小院里,陆江河也起了个大早。 他特意穿上了那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完全不像是个要去挤大锅饭的社员,倒像是个要去视察工作的干部。 刚洗漱完,后院的木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 第35章 杀年猪,分肉风波 陆江河过去拉开门栓。 只见赖三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弟,满身寒气地钻了进来,每个人肩膀上都搭着扁担和粗麻绳。 “陆爷,早啊!” 赖三哈着白气,一脸邀功的表情:“兄弟们都到了,家伙事儿也带齐了。” “嗯,动静小点。”陆江河指了指地窖口。 “东西都在下面,抬出来的时候小心点,别磕着!抬出去后用油布盖严实了,别让早起的乡亲们看见!” “得嘞!”赖三一挥手,几个人手脚麻利地钻进地窖。 不一会儿,两大筐沉甸甸的野猪肉和肥鸡被抬了出来,上面盖着厚厚的黑油布,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只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肉腥味。 看着赖三等人抬着箩筐从后门悄悄离开,潜伏向打谷场的方向,陆江河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到前屋,沈清秋刚把早饭端上桌,看着陆江河手里提着的那个搪瓷盆,有些不解。 “江河,咱们家又不缺肉,昨天带回来的野猪肉都吃不完,干嘛还要去排队领那个集体肉?” “而且你让赖三他们把咱家的肉抬走干什么?” 她虽然没听清刚才后院的对话,但看到了赖三搬东西的背影。 陆江河坐下来,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棒子面粥,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 “清秋,咱们去领的不是肉,是理,是势。” “李保田上次吃了那个大亏,大病了一场,威信扫地。” “今天这分肉大会,是他手里仅剩的一点权柄,他肯定想借着这个机会找回场子,重新立威。” “我要是不去,那就是怕了他,我要是去了,他肯定会给我穿小鞋。” “那咱们还去?”沈清秋更糊涂了。 “去!必须去!” 陆江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不给他个羞辱我的机会,怎么能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的脸皮彻底扒下来?” “今天这场戏,缺了我这个主角,他李保田唱不响。” 说完,陆江河拉起沈清秋的手,端起那个搪瓷盆,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打谷场上,人山人海。 四口大铁锅,底下松木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滚烫的开水冒着白气,把半个打谷场都笼罩在雾气里。 杀猪匠那一声声高亢的吆喝,伴随着肥猪临死前的嚎叫,构成了这个年代最亢奋的乐章。 按照惯例,这一天大队会宰杀集体喂养的那几头任务猪,除了上交公社的任务肉,剩下的会按照工分分给社员们过年。 在这个肚子里缺油水的年月,这一顿肉,是全家人盼了一年的指望。 戏台上,支书李保田披着件厚重的军绿色棉大衣,手里捧着个掉瓷的搪瓷缸子,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排成长龙的社员。 他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时不时还要捂着肚子咳嗽两声。 前几天被陆江河逼着吃下去的那顿带脓死猪肉,可是把他折腾得半死。 他上吐下泻躺了整整三天,到现在走路腿肚子还直转筋,那是真伤了元气。 那件事之后,他在村里的威信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不少社员背地里都拿那事当笑话讲。 但即便如此,此刻站在台上的李保田,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依旧闪烁着一股子阴狠和小人得志的光芒。 因为他知道,在这红星大队,天还得是他李保田的天。 陆江河再怎么跳,也不过是个有点钱的泥腿子。 而他李保田,手里握着大队的公章,握着工分本,更握着今天这几百斤肉的分配大权! 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这村里谁家能吃上好肉,谁家只能啃骨头,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都排好队!别挤!吵吵什么?再吵吵扣工分!” 李保田哑着嗓子吼了一句,声音虽然虚,但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官威。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社员们看着他那阴沉的脸色,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负责操刀分肉的,正是李保田的铁杆狗腿子,本家侄子李苟胜。 这小子那天虽然也被逼着吞了块烂肉,但年轻身体好,恢复得比他叔快。 此刻他腰里围着满是油污的皮围裙,手里握着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站在案板前,眼神在人群里扫来扫去,那股子狗仗人势的劲头又上来了。 “陆江河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众人回头,只见陆江河带着沈清秋,大大方方地排进了队伍里。 “哟,陆采购来了?你家那么有钱,还缺这点肉啊?”有人酸溜溜地说道。 “蚊子腿也是肉嘛,这是集体的福利,我不拿,那不就便宜了某些中饱私囊的人?” 陆江河声音洪亮,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台上的李保田。 李保田在台上看见陆江河,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李保田对着负责分肉的侄子李苟胜使了个眼色。 李苟胜心领神会,握紧了手里的杀猪刀,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 队伍慢慢挪动,终于轮到了陆江河。 陆江河把工分本往案板上一拍,神色平静:“陆家,满工分。” “知道了!” 李苟胜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手里的刀在那扇上好的后座肉上比划了两下,突然刀锋一转。 “咔嚓!” 他直接切向了猪脖子下面那块血淋淋、带着淋巴结的地方。 一块紫红色的带着不少白色颗粒状硬结的“槽头肉”被扔进了陆江河的盆里。 紧接着,他又拿起砍刀,咣当一声,剁了一块几乎剔得干干净净、连点筋头巴脑都没有的大腿骨,也扔了进去。 “陆家,分肉三斤!拿走!” 这一幕,周围的社员们都看呆了。 这哪里是分肉? 这分明是喂狗都不吃的下脚料啊! 沈清秋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开口理论,却被陆江河伸手拦住。 陆江河并没有生气,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端起那个盆,举到了半空中,展示给周围的所有人看。 “乡亲们,都看看!都睁大眼睛看看!” 陆江河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全场。 “这就是咱们大队部分给社员的年肉?” “这就是咱们辛苦干了一年挣来的血汗?” “全是淋巴的槽头肉!光溜溜的白骨头!” ------------ 第36章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台上的李保田见状,不但不慌,反而冷笑一声,拿着大喇叭喊道。 “陆江河!你叫唤什么?槽头肉也是肉!那骨头熬汤不香吗?” “再说了,你现在是咱们村的首富,家里金山银山的,要有觉悟!把好肉让给更困难的贫下中农,你吃点亏怎么了?” 李保田这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想利用仇富心理把陆江河架在火上烤。 “觉悟?” 陆江河笑了,笑得极其轻蔑。 “李保田,你那叫觉悟吗?你那叫缺德!” “你那是公报私仇!你那是把全村人当傻子耍!” 说着,陆江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端着那盆肉,走到几只在场边等着捡漏的野狗面前。 “哗啦!” 那一盆腥臭的槽头肉和骨头,被他狠狠地倒在了地上。 “来!吃!” 几只野狗一拥而上,争抢起来。 陆江河指着那些狗,回头看着面色铁青的李保田,冷冷说道。 “李支书,看见了吗?这肉也就是喂狗的货色,你却拿来给人吃?我看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 “你……你敢糟蹋集体财产!” 李保田气得浑身发抖,剧烈咳嗽起来。 “糟蹋?” 陆江河闻言,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好肉!什么叫真正的觉悟!” 陆江河猛地一挥手。 早已等在人群外围的赖三,带着两个小弟,嘿咻嘿咻地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箩筐,挤进了人群。 “掀开!” 随着陆江河一声令下,盖在上面的棉布被掀开。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那是满满两大筐切得方方正正、色泽红润的上等野猪肉! 甚至还有十几只肥得流油的野鸡! “乡亲们!” 陆江河站在肉筐旁,身姿挺拔,气势压倒了台上的李保田。 “这李保田给你们分淋巴肉,那是他不把你们当人看!” “但我陆江河不一样!咱们是一个屯子里住着的老少爷们!” “今儿个过年,我私人赞助一百斤野猪肉!” “凡是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家里有烈士的军属,还有五保户,每人来我这领二斤好肉!半只鸡!” “不要钱!白送!让大伙儿都过个肥年!” 轰! 这番话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直接把现场的气氛引爆了。 “天哪!白送?!”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肉啊!” “陆江河仁义!这才是咱们的主心骨啊!” 人群瞬间倒戈,刚才还围着李苟胜案板的人,呼啦一下全涌到了陆江河这边。 “陆爷!给我称二斤!” “陆兄弟,谢谢啊!真是救苦救难的大好人!” 热闹的喧嚣声中,赖三带着两个兄弟忙得满头大汗,但这汗流得痛快,流得体面。 他们这辈子也没像今天这样,被人千恩万谢地捧着。 反观不远处的戏台上,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 李保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后是那半扇无人问津的家猪肉,身边是同样傻了眼的李苟胜。 他看着下面热闹非凡的场景,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的陆江河,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旧棉花,闷得喘不上气。 “噗……” 李保田气急攻心,喉头一甜,身子晃了晃,一头栽下台去。 那狼狈的模样,被无数双眼睛尽收眼底。 “行了,大家慢慢领,赖三会给大伙儿分好的。” 陆江河站在人群中央,看了一眼那个如同丧家之犬的李保田,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这才是他要的效果。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这一场分肉风波,让陆江河彻底在红星大队站稳了脚跟,成了社员们口中“仁义”、“有本事”的代名词。 而李保田,则是彻底成了过街老鼠。 “走,媳妇,戏看完了,咱们回家。” “回家干啥?”沈清秋还有些没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傻傻地问了一句。 陆江河回头,冲她展颜一笑,那笑容里没了刚才的锐利,只剩下满眼的宠溺。 “回家做饭啊!那种脏肉咱不稀罕,晚上老公给你做真正的杀猪菜!过个肥年!” 两人并肩走出人群,身后是村民们的欢呼和赞美。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任人欺凌的落魄户,而是这红星大队里,谁都得高看一眼的人上人。 这场分肉风波的余温,一直持续到了大年三十。 这两天,红星大队里最热门的话题,不是谁家贴了新对联,也不是谁家孩子穿了新衣裳,而是陆江河那惊天动地的一手“散财”。 李保田那一跤摔得不轻,据说回去后就病倒了,连大队部的门都没开。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个村子洋溢着的喜气。 因为陆江河分出去的那一百斤野猪肉,今年村里不少困难户的锅里,终于飘出了久违的油花香。 大年三十,除夕。 虽然外面寒风凛冽,但村里却洋溢着喜气洋洋的年味。 特别是村西头的陆家,那烟囱里冒出的烟,似乎都比别人家的更香、更浓。 那股子霸道的肉香味,顺着西北风,毫不客气地钻进了周围每一户人家的鼻孔里。 陆家新收拾出来的灶房里,热气腾腾。 陆江河系着沈清秋亲手缝制的蓝布围裙,正犹如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在灶台前挥斥方遒。 今天是除夕,他拿出了前世国宴大厨的十二分功力。 “清秋,把那葱姜蒜递给我。” “哎!” 沈清秋穿着那件在供销社扯布做的新衣裳,里面套着那件鲜红的羊毛围巾当披肩,衬得脸色红润,像个快乐的小媳妇一样在旁边打着下手。 锅里正在炖的,是那道硬菜——红烧肉。 用的正是陆江河特意留下来的野猪五花。 经过特殊的焯水去腥处理,野猪肉的膻味尽除,只剩下野味的醇香。 陆江河没有用酱油上色,而是耐心地炒了糖色。 冰糖在热油里融化,变成枣红色的小泡,五花肉下锅翻炒,瞬间裹上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 加入八角、桂皮、香叶,小火慢炖,那是时间的艺术。 除了红烧肉,旁边的砂锅里还咕嘟嘟地炖着小鸡炖蘑菇。 最后,陆江河还露了一手绝活——糖醋鲤鱼,寓意年年有余。 当热油浇在那昂首翘尾的鱼身上,发出滋啦一声脆响,酸甜的香味瞬间炸裂开来。 这股香味,最先飘到的,就是离陆家不远的知青点。 ------------ 第37章 除夕夜,全村最香的烟囱 知青点的破屋子里,冷锅冷灶,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因为大雪封路,今年不少知青都没能回城。 赵芳和其他几个知青围坐在桌边,桌上只有一大盆白菜炖粉条,里面飘着几片可怜巴巴的肥肉片子。 赵芳裹着那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大衣,手里拿着个硬邦邦的玉米面窝头,味同嚼蜡。 “这什么味儿啊?太香了吧!” 一个男知青吸了吸鼻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好像是红烧肉,还有鱼?天哪,这是谁家啊?这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吧!” “还能有谁?”另一个知青酸溜溜地往窗外努了努嘴,语气里满是嫉妒和无奈。 “顺风飘过来的,肯定是陆江河家呗。” “听说他今天光是分给老人的肉就有上百斤,那手笔大的,吓死人,自己家吃的能差了吗?” 听到陆江河三个字,赵芳手里的窝头瞬间被捏得粉碎。 那股诱人的肉香,此刻对她来说,就像是最恶毒的嘲讽,每一个香味分子都在打她的脸。 她想起了去年过年,陆江河为了给她包一顿猪肉大葱的饺子,大雪天跑了几十里地去换肉,冻得手都裂了口子,自己却舍不得吃一个,全都夹到了她碗里。 那时的她,只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还嫌弃他手脏,嫌弃他没本事。 可现在…… 人家吃着红烧肉,住着热炕头。 而她呢? 为了一个名额,身败名裂,挨饿受冻。 “我不吃了!” 赵芳猛地摔下筷子,眼泪夺眶而出。 她转身钻进冰冷的被窝,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试图隔绝那该死的香味,却怎么也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悔恨。 另一边。 陆家屋内,温暖如春。 炕桌已经摆好,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晕。 陆江河拿出从城里带回来的那一瓶好酒,给沈长林满上,又给沈清秋倒了一杯甜滋滋的麦乳精。 “爸,清秋,过年好!” 陆江河举起酒杯,眼神里满是温情与坚定。 “这一年,咱们家经历了不少事,有苦也有难,但咱们都挺过来了,而且越过越好。” “今儿个是除夕,咱们辞旧迎新。” “我陆江河在这发誓,明年的日子,咱们只会过得比今年更好!更红火!” “好!好!” 沈长林端起酒杯,手微微颤抖,老泪纵横。 “江河啊,爸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没拦着清秋嫁给你。” “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也是咱们的大恩人啊。” 沈清秋坐在陆江河身边,捧着热乎乎的麦乳精,看着身边这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男人。 灯光映照在他刚毅的侧脸上,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在牛棚里瑟瑟发抖,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而绝望。 而现在,她有家,有爱人,有尊严,有希望。 “江河。” 沈清秋轻声唤道,在桌子底下,悄悄伸出手,握住了陆江河那只粗糙的大手。 陆江河回过头,对上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温暖而有力。 “怎么了媳妇?” “没事,就是觉得……真好。” 沈清秋笑了,笑容比桌上的糖醋鱼还要甜。 吃过饭,零点将至。 陆江河看着光秃秃的门框,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光顾着做饭,差点把大事忘了!咱家的春联还没贴呢!”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卷最好的万年红宣纸,还有一瓶没开封的墨汁和一支新毛笔。 “咱们家有现成的大才女,正好写春联能派上大用场!” 他把东西在炕桌上一字排开,亲自研墨,然后把笔递到沈清秋手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清秋,我知道你有一手好字。” “以前在牛棚那是没条件,现在咱们在自己家,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把这一年的霉气都给我写走!” 沈清秋握着笔,手有些微微发抖。 多少年了? 自从家里遭难,她很少碰笔墨。 她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才华,在生存面前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成了罪过。 但此刻,看着陆江河鼓励的眼神,看着父亲期待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怯懦渐渐消散。 她提笔,蘸墨。 笔尖触碰到红纸的那一刻,那种熟悉的、血脉相连的感觉回来了。 她手腕悬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上联:瑞雪纷飞兆丰年 下联:红梅傲立报新春 横批:万象更新 字迹端庄秀丽,却又透着一股子在风雪中磨砺出的坚韧骨力,是正宗的颜体,大气磅礴。 “好!好字!”沈长林在旁边看得连连点头,眼角湿润。 “清秋啊,你的手艺没丢,没丢啊!” 陆江河更是看得两眼放光,虽然他不懂书法,但也知道这字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走!贴上!” 陆江河熬了点浆糊,搬着梯子,沈清秋在下面看着是否摆正。 红彤彤的春联贴在那扇新修整过的木门上,瞬间给这小院增添了浓浓的年味和书卷气。 贴完春联,零点将至。 陆江河穿上大衣,拿出一挂早就准备好的一千响的大地红鞭炮。 “走!放炮去!去去晦气,炸出个开门红!”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陆家小院响起,火光冲天,照亮了门上那副墨迹未干的春联,也照亮了陆江河和沈清秋紧紧相拥的身影。 这个年,他们过得硬气,过得红火,也过得有文化。 第二天,大年初一。 昨夜的鞭炮声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清晨的红星大队被一层薄薄的瑞雪覆盖,而那洁白的雪地上,到处都是昨晚留下的红色鞭炮纸屑,看着就喜庆。 按照村里的老规矩,大年初一早上要“出行”,还要贴春联,图个吉利。 往年这个时候,大队部是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全村识字的人不多,能写一手毛笔字的更是凤毛麟角。 支书李保田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仗着以前在公社学过两天,每年初一都会在村部摆张桌子,给各家各户写春联。 写得好不好另说,关键是他那个架子端得足。 谁家要是想求副对联,得拿把瓜子、递根烟,还得听他吹半天牛,大家伙儿虽然心里烦,但为了图个吉利,也都忍了。 可今年,情况变了。 大队部的大门紧闭,李保田因为吃死猪肉和分肉风波的双重打击,此时正躲在家里装病,根本没脸出来见人。 这可急坏了村里的乡亲们。 大年初一不贴春联,那叫没脸面,这一年都要走霉运的。 ------------ 第38章 破旧立新,春联显才华 “这可咋整?支书不开门,咱们找谁写去?” “是啊,我都拿着红纸转了半圈了。” 就在一群人聚在村口大槐树下发愁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哎!你们快看陆江河家的大门!”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陆家那扇新修整过的木门上,已经贴上了一副崭新的春联。 那是用最好的万年红纸写的,墨迹饱满,字迹在那红纸上仿佛要飞出来一样。 赵三爷是村里辈分最老的,也是稍微懂点墨水的,他眯着老花眼,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直了。 上联:瑞雪纷飞兆丰年 下联:红梅傲立报新春 横批:万象更新 “好字!真是好字啊!” 赵三爷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手指虚指着那字,不敢触碰。 “这字,骨力遒劲,结构严谨,这是正宗的颜体啊!比李保田那像爬虫一样的字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这简直能进县里的博物馆了!” “三爷,这是谁写的?陆江河那个大老粗能写出这字?”旁边的村民不信。 “他?他拿菜刀行,拿毛笔估计够呛。” “这字里透着股子清雅之气,绝对是读书人写的。” 正说着,陆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陆江河穿着中山装,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瓜子糖果。 他身后,跟着有些害羞的沈清秋。 “三爷,各位乡亲,过年好啊!” 陆江河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吃糖!” “江河啊,这春联……”赵三爷迫不及待地指着门上。 陆江河笑了,一把拉过身后的沈清秋,脸上满是骄傲。 “这春联,是我媳妇写的。” “沈知青写的?!”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大家都知道沈清秋是城里来的,成分不好,平时低着头走路,谁能想到她还有这一手绝活?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为成分问题,沈清秋的才华一直是被压抑、被否定的,甚至是被视为封建残余的。 但今天,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在这副惊艳的春联面前,所有的偏见似乎都裂开了一道缝隙。 “江河媳妇,你……你能帮我也写一副不?” 一个平日里和陆家关系不错的婶子试探着问道,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红纸。 沈清秋有些局促地看了看陆江河。 她习惯了被排斥,突然被人请求,有些不适应。 “当然能!” 陆江河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大声说道。 “乡亲们,今儿个我媳妇就在这儿摆桌子,谁家想写春联,尽管来!” “不收钱,只要大家自备红纸就行!咱们图个大家同乐!” “好!太好了!” “陆江河仗义!沈知青有才!” 一时间,陆家门口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回家拿红纸,把陆家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陆江河手脚麻利地从屋里搬出一张方桌,铺上毛毡,研好墨汁。 沈清秋站在桌前,原本还有些紧张,但当她的手握住毛笔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沉静了下来。 那是属于她的领域,是她从小刻在骨子里的自信。 提笔,蘸墨,落纸。 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纸上。 她不仅字写得好,还能根据各家的情况,现编词儿。 给新婚的小两口写“百年好合”,给盼孙子的老太太写“人丁兴旺”,给种地的汉子写“五谷丰登”。 每一副对联递出去,都能换来一片由衷的赞叹声。 “看看人家这字,这才是文化人啊!” “以前咱们真是瞎了眼,觉得人家成分不好就看低人家,这手本事,那是状元才啊!” 甚至连村里几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妇女,此刻也拿着沈清秋写的春联,一脸讨好地夸赞着。 “清秋妹子,你这手也太巧了,以后咱们家孩子的作业,能不能请你给指点指点?” 沈清秋脸颊微红,一一应承着。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曾经冷漠、鄙夷的目光,正在慢慢变得温和、尊重。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黑五类子女,而是凭本事吃饭、受人尊重的沈老师。 陆江河在一旁帮忙裁纸、研墨,看着妻子在人群中自信绽放的样子,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写春联,这是在给沈清秋正名。 通过展示才华,用文化的力量,潜移默化地改变村民的看法。 这一天,陆家门口一直热闹到中午。 全村大半户人家的春联,都出自沈清秋之手。 反观不远处李保田家的大门口,门可罗雀,就连往年贴得歪歪扭扭的春联,今年也没贴出来,显得格外凄凉。 李保田躲在窗帘后面,看着陆家那边的盛况,听着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气得把手里的药碗都摔了。 “反了!都反了!” “这帮刁民!有了奶便是娘!” “陆江河,沈清秋,你们别得意!写几个破字就能翻天了?咱们走着瞧!” 然而,不管李保田如何咒骂,陆家的崛起已经是势不可挡。 这一年的春节,陆江河不仅用猪肉填饱了村民的肚子,更用沈清秋的笔墨,征服了村民的心。 文武双全,财才兼备。 这对夫妻在红星大队的地位,已经彻底稳固,无人可以撼动。 然而,树大招风。 就在陆江河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的时候,一场针对他的危机,悄悄逼近。 供销社的人,坐不住了。 正月初三这天。 赤狗日。 按照老理儿,这一天是“熰岁”,忌外出,也不宜宴客。 红星大队的街面上冷冷清清,只有偶尔几声鞭炮的余响,还在提醒着人们年还没过完。 陆家小院的屋里,却是一派温馨。 火炕烧得热乎,沈清秋盘腿坐在炕桌旁,手里拿着算盘,正在核算家里的细账。 陆江河靠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 “突突突——!!!” 一阵刺耳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份宁静。 那声音极大,透着股蛮横劲儿,连窗台上的窗花都被震得簌簌发抖。 紧接着,就是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撞在了院门上。 “怎么回事?”沈清秋吓得手一抖。 陆江河脸色一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翻身下炕,顺手抄起门后的烧火棍,披上棉袄推门而出。 院门口,停着一辆挂着“县供销社”红布条的手扶拖拉机。 车并没有停好,而是斜着身子,半个车头直接顶开了陆家的篱笆门,在那突突地冒着黑烟,散发着难闻的柴油味。 车斗上站着个人。 ------------ 第39章 雷春雨,带派不? 那是一个女人。 但第一眼看去,很难把她和女人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她穿着一件极为扎眼的红绿大碎花棉袄,外面披着那件供销社干部特有的草绿色军大衣。 只不过那大衣敞着怀,袖子撸到了胳膊肘,露出的手腕比一般男人的还要粗。 一个朝天的羊角辫在寒风中乱颤,那张脸盘子大得像十五的月亮,上面挂着两团被风吹出来的红晕。 “磨叽啥呢!下车!” 女人吼了一嗓子,声音像破锣一样,震得人耳膜生疼。 只见她根本不走梯子,单手撑着车斗边缘,一百五六十斤的身子直接蹦了下来,落地时震起一片雪尘。 车上两个男干事被她吼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跳下来,跟在她身后像是两个受气的跟班。 女人下了车,那双穿着42码解放胶鞋的大脚,大步流星地踩进了院子。 她眼神如刀,带着一股子常年把控物资、高高在上的傲气。 进门扫视了一圈后,她最后目光定格在陆江河身上。 “你就是陆江河?” 她上下打量着陆江河,嘴角撇出一抹嫌弃。 “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也能在红星大队翻起这么大浪?” 陆江河站在廊下,并没有被她的气势压倒,反而平静地问道:“你是哪位?把拖拉机开进我家院子,是想拆房?” “拆房?哼,老娘是来拆你的台!” 女人拍了拍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 “竖起耳朵听好了!我是县供销社新来的采购主任,雷春雨!” “道上给面子,叫我一声雨姐。” 雷春雨一边说,一边蛮横地往里走。 路过院子中间那个用来劈柴的木墩子时,她看见上面立着一块还没劈开的硬榆木疙瘩。 雷春雨眉头一皱。 她二话没说,顺手抄起旁边的斧头。 没有多余的动作,就是一个简单的抡臂、下劈。 “嗨!”一声短促的暴喝。 “咔嚓!” 那块硬木,竟然被她这一斧子生生劈成了两半,木茬子崩得四处乱飞。 这一手,全是蛮力,透着股不讲理的霸道。 雷春雨把斧头往地上一扔,单脚踩在木墩子上,转头看向陆江河,下巴一扬。 “咋样老弟?姐这一下子,带派不?” 他这一手,是在给陆江河下马威呢! 陆江河眯了眯眼。 这不是善茬。 这种常年在基层跑供销的女人,比男人更难缠,因为她们不仅有男人的力气,还有女人特有的撒泼打滚的本事。 “雷主任好大的力气。” 陆江河淡淡地说道:“不过供销社管天管地,还管帮社员劈柴?” “少跟我扯淡!” 雷春雨把脚收回来,指着陆江河的鼻子骂。 “陆江河,你别跟我装傻!” “我查过了,这十里八村的山货,以前都是我们供销社的指标!现在倒好,全让你小子给截胡了!” “你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你这是动了我的奶酪!” “我今儿个来就一件事,要么把货吐出来,要么我把你带走!” 这时候,沈清秋听见动静不对,披着那条红围巾走了出来,站在陆江河身后,眼神警惕地看着这个粗鲁的女人。 雷春雨看见沈清秋,眼神更是一愣,随即更是不屑。 “哟,还养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呢?” 说着,雷春雨似乎是站累了,又或者是刚才那一下用力过猛出了汗。 她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大腚坐在了院子里的石磨盘上。 “哎呀妈呀,这一路颠得我骨头架子都散了。” 在陆江河和沈清秋诧异的目光中,这位女主任竟然当众弯下腰,开始解那双满是泥点的解放鞋。 “这破路,也不修修。” 她嘴里嘟囔着,一把扯下了那只42码的大胶鞋。 “呼——” 刹那间,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蒸汽,顺着她那双厚实的灰色尼龙袜冒了出来。 那是一种混合着汗味、胶皮味和脚臭味的复杂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扩散。 沈清秋哪里见过这阵仗? 她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涌,往后退了好几步。 雷春雨却浑然不觉,拿起鞋底子在石磨上狠狠磕了两下,倒出里面的沙粒。 “这一天天给我蹬的,鞋垫子都能拧出水来!” 说完,她又看向陆江河,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看啥看?没见过劳动人民的脚啊?” “你们这些个投机倒把的,身上一股子铜臭味!” 陆江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冷笑。 这人虽然粗鲁,但这套做派,分明是在立威。 她在告诉陆江河:我是个粗人,我不讲理,你也别想跟我讲理。 “雷主任,货,我是收了。” 陆江河上前一步,挡在了沈清秋面前,隔绝了那股难闻的气味。 “但那是经过钢铁厂特批的,是给工人兄弟改善伙食的。” “你有意见,可以去找王德发科长谈,跑到我家里来耍威风,怕是找错人了。” “拿王德发压我?” 雷春雨把鞋一穿,猛地站了起来,那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堵墙。 “我不管什么王科长李科长!我就认死理儿!” “任务完不成,我就得挨批!我挨批,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她大手一挥,指着墙角那堆收来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山货,对着手下吼道。 “还愣着干啥?动手!” “这都是咱们供销社的指标!给我装车!我看谁敢拦!” “谁敢动!” 陆江河一声暴喝,手中的烧火棍重重顿在地上。 他眼神森然,浑身的煞气瞬间爆发,那是杀过野猪、见过血的狠劲儿。 “雷春雨,我敬你是国家干部,叫你一声主任。” “但你要是敢明抢,我这棍子可不长眼!” 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一边是蛮横不讲理的供销社女罗刹,一边是毫不退让的陆江河。 那两个男干事被这一幕吓住了,手里拿着麻袋,愣是不敢上前。 雷春雨看着陆江河那双毫无惧色的眼睛,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这小白脸,有点种啊。 平时那些社员见了她,哪个不是吓得哆嗦? “行啊,还是个练家子?” 雷春雨冷笑一声,撸起袖子,露出那粗壮的小臂。 “今儿个我倒要看看,是你那烧火棍硬,还是我这双四十二码的大脚硬!” “别墨迹!干就完了!” 说着,她竟然真的像头蛮牛一样,朝着陆江河冲了过来! ------------ 第40章 别墨迹,干就完了! 雷春雨这一冲,那是真带着一股子拖拉机下坡的惯性。 那一脚42码的解放鞋要是真踹实了,别说陆江河,就是头牛也得被踹个跟头。 沈清秋吓得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 然而,陆江河没躲,也没退。 就在那只带着泥点子的大脚即将踹到他小腹的一瞬间。 陆江河身形微微一侧,上半身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滑开。 “呼——” 那一脚带着风声,擦着陆江河的衣角踹空了。 雷春雨用力过猛,身子失了重心,像个大闷屁一样往前踉跄了两步。 眼看就要一头撞上后面的墙垛子,陆江河却突然伸出手,手里那根烧火棍往墙上一抵,正好挡在了雷春雨的肩膀前。 “砰!”一声闷响。 烧火棍弯成了一个惊人的弧度,硬生生止住了雷春雨的冲势。 “雷主任,你这脚法要是去踢足球,国家队都得给您留个位置。” “但用来踹老百姓,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了?” 雷春雨稳住身形,喘了口粗气。 她转过身,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陆江河。 这小白脸,下盘挺稳啊! “行啊,有点东西。” 雷春雨把袖子往上一撸,似乎来了兴致。 “看来不是个光会耍嘴皮子的软蛋!再来!” “再来就没意思了。” 陆江河把烧火棍往旁边一扔,当啷一声。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不急不缓的说道。 “雷主任,咱们都是给国家干活的,您是为了完成任务,我是为了给钢铁厂送补给。” “真要在这打一架,您把我打坏了,那是欺压群众。” “我要是把您伤了,那是袭击干部。” “这传出去,您这主任脸上也不光彩吧?” “那你说咋整?” 雷春雨是个直肠子,一听这话也有道理,那股蛮劲儿稍微收了收。 “反正今儿个这货,我必须带走!这是我的指标!” “带走没问题。” 陆江河话锋一转:“但您就这么拉回去一堆沾着泥的烂蘑菇,往县供销社仓库一堆,顶多算是完成了基本的采购量。” “这种平常的业绩,能显出雷主任您的本事吗?” 雷春雨一愣。 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她雷春雨是谁? 那是又要强又好面子的人! 干啥都得第一! 干啥都得“带派”! 普普通通完成任务,那确实没劲。 “那你啥意思?你有花招?”雷春雨狐疑地看着他。 “清秋。”陆江河没解释,回头喊了一声。 “去,把咱们给钢铁厂准备的那种样品,拿一盒出来给雷主任掌掌眼。” 一直躲在后面的沈清秋,虽然心里还害怕这个粗鲁的女人,但听到丈夫的话,还是乖顺地进了屋。 没一会儿,她捧着一个还没封口的牛皮纸礼盒走了出来。 陆江河接过礼盒,递到雷春雨面前。 “雷主任,您是大行家,看看这个。” 雷春雨磨盘一般大的腚一抖,然后伸出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有些笨拙地接了过来。 她这种粗人,哪里瞧见过这细致玩意儿。 她拿到眼前一看,那双大眼瞬间直了。 只见那粗糙的牛皮纸上,画着一幅极为雅致的水墨图,旁边题着苍劲有力的“特供尊享”四个字。 打开盒子,里面铺着一层干净的油纸,榛蘑被剪去了根部的泥土,大小均匀,一个个像小伞一样码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菌香。 这一对比,旁边麻袋里那些带着土坷垃和树叶的散货,简直就像是猪食。 “乖乖……” 雷春雨忍不住咂了咂嘴,原本那双只会抡斧头、扛麻袋的手,此刻捧着这盒子竟然有点微微发抖,生怕一用力给捏扁了。 “这……这是蘑菇?这咋看着跟那百货大楼里卖的高级点心似的?这么金贵?” “这就是包装,这就是文化。” 陆江河指着盒子说道:“钢铁厂为什么特批我的条子?就是因为这一手。” “雷主任,您力气大,干活猛,这是您的本事。” “但是……”陆江河指了指盒子上的画,又指了指沈清秋,“这画画、写字、剪根、摆盘的细致活儿,您能干吗?” “这盒子要是让您手下那帮大老爷们来弄,怕是蘑菇还没装进去,盒子先让那一双双黑手给抓烂了吧?” 雷春雨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骨节粗大、指甲缝里还带着黑泥的手。 让她扛二百斤麻袋,她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是享受。 但让她拿那细毛笔画画?让她像绣花一样摆蘑菇?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就觉得浑身刺挠,脑袋瓜子嗡嗡的疼。 “哎呀妈呀,快拿走!” “我看这玩意儿就脑仁疼!这活儿太细碎了!” “这哪是干活,这是绣花呢!我可整不了这个,磨磨唧唧的,急死个人!” “这就对了。” 陆江河笑了,笑得像只看到鸡进了笼子的狐狸。 “所以啊,雷主任,咱们没必要打架,咱们得合作。” “合作?”雷春雨一愣,“咋合作?” 陆江河往前凑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 “以后,这十里八乡的散货,您尽管收,我不拦着,甚至我还能帮您收。” “收上来之后,您负责运输,您那是拖拉机,跑得快,拉得多,这活儿只有您干得来,别人干我不放心。” “但是这货,您别急着往县里送,先拉到我这儿来。” “我和我媳妇负责给您加工,把这土得掉渣的山货,变成这种特供礼盒。” “到时候,您拿着这礼盒去交差,那就不叫完成任务,那叫给县里搞到了精品物资!是政治任务!” “这政绩,是您的!这面子,也是您的!” “我呢,就赚个辛苦的手工费,您吃肉,我喝汤,咋样?” 雷春雨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最后那双眼睛里简直要冒出光来。 她虽然是个粗人,但那是对干活粗。 对当官、对荣誉,她可比谁都精。 要是能把这种高档货交上去,那社里的领导还不得把她夸上天? 说她雷春雨不仅能干粗活,还是个有思想、有水平的好干部? 最关键的是,那些烦人的磨磨唧唧的需要拿笔杆子的破事儿,都不用她干了! 她只需要负责开车、吼人、扛麻袋就行了! 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买卖啊! “哎呀妈呀!” 雷春雨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大红棉袄上的灰都飞起来了。 她看陆江河的眼神瞬间变了,从刚才的看阶级敌人,变成了看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老弟!你这脑瓜子是咋长的?咋这么灵呢?” 雷春雨把军大衣往上一耸,那股子豪爽劲儿又上来了。 她伸出那只大手,不由分说地重重拍在陆江河的肩膀上。 “啪!”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差点把陆江河拍得当场跪下,半边身子瞬间麻了。 “行!就冲你这一手,这事儿姐准了!” ------------ 第41章 一鱼两吃 雷春雨大手一挥,指着那两个还在发愣的手下吼道。 “都听见没?还傻愣着干啥?” “正好!把咋拖拉机上这几袋子货都给我搬到陆老弟屋檐底下去!” “以后咱们只管拉货!把货拉到这来给陆老弟加工!” “那种精细活儿,咱们干不了,术业有专攻懂不懂?一天天就知道傻吃!” 两个手下如蒙大赦,赶紧屁颠屁颠地去搬货,生怕晚一步挨骂。 雷春雨转过头,看着龇牙咧嘴揉肩膀的陆江河,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陆老弟,既然说好了,那咱就这么定了!” “我雷春雨一口唾沫一个钉!” “你给我把这面子挣足了,以后在这红星公社,谁要是敢找你麻烦,你就提我雨姐的名号!” “我看谁敢动我的合作伙伴!” 陆江河强忍着肩膀的剧痛,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雷主任痛快!那咱们立个字据?” “立啥字据?!” 雷春雨眼珠子一瞪,似乎受到了侮辱,一脸的不耐烦。 “我最烦那就是写字!我说行就行!再墨迹我削你啊!” 她转身大步走到拖拉机旁,摇动把手。 随着“突突突”的黑烟再次冒起,她单手撑着车帮跳上车斗,居高临下地冲着陆江河一挥手,大红棉袄在风中像面旗帜。 “老弟,这几袋子货我就放你这了。” “你给我弄那个啥特供包装!” “过两天我来拉成品!要是弄得不好看,我可拿你是问!” “走了!兄弟们!别墨迹!干就完了!” 手扶拖拉机轰鸣着,像头撒欢的野牛一样冲出了院子,只留下一地狼藉和还在空气中飘荡的柴油味。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沈清秋有些惊魂未定地走过来,看着那扇被踹坏的院门,又看了看揉着肩膀苦笑的陆江河。 “这就,谈成了?” 她觉得不可思议,刚才还要打要杀的,怎么几句话的功夫,这女罗刹就成了合作伙伴? “成了。” 陆江河看着拖拉机消失的方向,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胳膊,眼神深邃。 “这女人虽然粗鲁,但其实比李保田那种满肚子坏水的人好对付得多。” “她要的是面子,是任务,是简单直接。” “只要顺着她的毛摸,让她觉得这事儿干得带派,她就是咱们最好的挡箭牌。” 陆江河转过身,看着那满院子的山货,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了雷春雨这个运输大队长,以后进城的路,算是彻底打通了。 用国家的拖拉机,拉他的私活,还能让供销社给他背书。 这招不可谓不妙! 至于王德发那边,他心里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王德发虽然明确提出“特供礼盒要独家,不能外流。” 但他千算万算,算漏了这年头的山头主义。 钢铁厂是工业系统,供销社是商业系统。 这两家平日里虽有往来,但更多的是互不买账。 王德发要的是厂里的面子,雷春雨要的是社里的政绩。 产品还是那个产品,只要我换个皮,换个名号,那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特供。” 这就叫一鱼两吃。 在后世的商业操作里,这叫贴牌定制,叫差异化营销。 陆江河心念电转。 他这招完美的解决了“独家”的冲突。 毕竟王德发要的是面子和特权,只要陆江河不把一模一样的盒子卖给别人,王德发就挑不出大毛病。 而且供销社是官方渠道,王德发也管不着。 “清秋,准备干活吧。” “咱们的生意,从今天起,才算是真正做大了。” 送走了那个风风火火的女罗刹雷春雨,陆家小院的喧嚣散去。 风雪在窗外肆虐,呼啸的风声反而衬得屋内那方小小的天地愈发温暖、私密。 昏黄的煤油灯如豆般跳跃,将光晕暧昧地洒在热乎乎的火炕上。 沈清秋正伏在炕桌上作草图。 既然答应了雷春雨要搞“供销社甄选”,那这画风就得变,不能再是清冷的孤松,得有那种丰收的热闹劲儿。 屋内烧得热,她脱去了白天那件厚重的棉袄,只穿了一件掐腰的碎花薄棉衣。 这件衣裳是临近年前陆江河特意扯了新布找村里老裁缝做的,极其合身。 沈清秋伏案时,腰肢塌陷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臀儿微微隆起,那起伏的曲线,就像是长白山最动人的山峦。 陆江河半倚在叠好的被褥上,手里的核桃也不盘了,那双幽深的眸子,死死地黏在沈清秋身上。 还记得新婚那夜,她瘦得脱了相,抱在怀里像把干柴,让他不敢碰,生怕一用力就碎了。 但这一个月来,野猪肉、飞龙汤、麦乳精,再加上他变着法儿的滋补,这棵枯萎的小草终于被浇灌成了含苞待放的牡丹。 灯光下,她挽起袖子露出的半截小臂,白得晃眼,像是刚剥了壳的荔枝,透着一股子水灵灵的嫩劲儿。 尤其是她低头画画时,那垂落的碎发扫过脸颊,原本干瘪的脸蛋如今饱满红润,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是一具熟透了的、散发着极致诱惑的身子。 陆江河觉得喉咙发干,身体里那股火烧得他坐立难安。 这哪里还是之前那个落魄的黑五类? 这分明就是个藏在山沟沟里的祸国殃民的妖精。 “别画了。” 陆江河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含了一口粗砂,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和霸道。 沈清秋笔尖一顿,回过头,那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带着几分迷茫和无辜。 “嗯?怎么了?我这草稿还没画出来呢,雷主任不是过两天就要来拉货了嘛?…”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 陆江河长臂一伸,直接越过炕桌,不由分说地抽走了她手里的毛笔,随手扔在砚台上。 然后,那只大手顺势向下滑,准确无误地包裹住了沈清秋那只有些微凉的小手。 “手都凉了。” 他语气霸道,直接将她的手拉过来,一把塞进了自己滚烫的胸口。 “江河……” 掌心下是男人坚实的胸肌和灼热的体温,那是充满了雄性荷尔蒙的热度,顺着指尖一路烧到了沈清秋的心尖上。 她脸腾地一下红了,像是染了胭脂,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按得更紧。 “躲什么?” 陆江河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稍微一用力,沈清秋整个人就失去了重心,惊呼一声,直接跌进了他宽阔的怀里。 “清秋,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还有笔账没算?” 陆江河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有些醉人。 “什……什么账?” 沈清秋心跳如鼓,被他身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笼罩着,身子软得像一滩水,根本使不上力气。 ------------ 第42章 养熟的果子,才最甜 “你说呢?” 陆江河的大手顺着她的脊背缓缓下滑,最后停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轻摩挲着,隔着薄薄的棉衣,那掌心的热度烫得沈清秋浑身发颤。 “刚结婚那天,我看你瘦得跟个小猫似的,没舍得动你,想着先把你养胖点。” “现在看来……”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最后定格在她领口微敞处那抹晃眼的雪白上。 “养得差不多了,该熟的都熟了,该有肉的地方……也有肉了。” 沈清秋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一个月来,两人虽同榻而眠,但他一直都很克制,最多也就是抱抱亲亲。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那是对她的珍视,也是在等果子彻底成熟。 而此刻,看着他那双仿佛冒着绿光的眼睛,她知道,这头饿狼终于忍不住了。 “爸……爸还在隔壁呢。” 她咬着嘴唇,找了个最无力的借口,那一双眼睛却水润润的,含羞带怯,哪里有一点拒绝的意思? 分明就是欲拒还迎! “爸年纪大了,睡得早,刚才那动静他都没醒,这会儿呼噜声都震天响了。” 陆江河低笑一声,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红润的嘴唇。 “再说了,咱们是合法夫妻,关起门来办事,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说完,他不给沈清秋任何逃避的机会,猛地一低头,吻住了那张让他幻想已久的红唇。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 他的吻霸道、热烈,带着一种要把这一个月来的隐忍连本带利讨回来的狠劲儿。 “唔……” 沈清秋浑身一颤,双手无力地攀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能依附在他身上,任由他予取予求。 炕上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刻急剧升高。 陆江河的大手不再安分,开始去解她衣襟上的盘扣。 一颗,两颗…… 当那件碎花薄棉衣滑落,露出里面洗得发白却掩盖不住春色的粉色肚兜时,陆江河的呼吸猛地一滞。 肌肤胜雪,欺霜赛雪。 那肚兜下鼓囊囊的一团,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美得像是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精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勾魂摄魄的极品媚态。 “真要命……” 陆江河低吼一声,眼底的血丝瞬间暴起。 他一把扯过旁边的棉被,猛地一扬,将被子罩在了两人身上,也将满室的春光和旖旎遮得严严实实。 黑暗狭小的被窝里,感官被无限放大。 沈清秋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滚烫的肌肤,那是钢铁般坚硬的肌肉线条。 陆江河并没有急着最后一步,他像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享用大餐前,细细地品味着每一道开胃菜。 他的唇落在她的锁骨上,引起她一阵阵战栗。 “清秋,叫声好听的。” 他在她耳边呢喃,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浓浓的诱哄。 沈清秋眼眶微红,在这意乱情迷的时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在风暴中飘摇的小舟,唯一的港湾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伸出双臂,主动搂住了陆江河的脖子,将滚烫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一丝哭腔的媚意。 “当家的……” 这一声娇滴滴的当家的,就像是最好的催情药,瞬间击垮了陆江河最后的理智。 “妖精!” 陆江河低吼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强壮的身躯如同山岳般覆盖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的手探向了最后的防线。 沈清秋紧紧闭上了眼睛,睫毛颤抖,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这一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沉重的砸门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啊?!” 陆江河动作猛地一僵,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那股子被打断的好事儿的邪火,瞬间转化成了滔天的怒气。 这特么谁啊?大半夜的来送死?! “陆哥!陆哥开门啊!出大事了!” 门外传来赖三带着哭腔的嚎叫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知青点那边……要出人命了!” 陆江河深吸一口气,看着身下衣衫凌乱、满脸潮红却一脸惊愕的沈清秋,只能咬着牙,将被子给她裹紧。 “等我回来。” 他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带着满身的欲火和杀气开始穿衣服。 沈清秋缩在被窝里,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今晚这笔账,怕是要攒到下次再算了。 只是不知为何,那未尽的余韵,反而让她心底像猫抓一样难耐。 也让她对下次的到来,充满了深深的期待。 “陆哥!赵芳那疯娘们在知青点闹自杀呢!还说要让你赔钱,要拉着你垫背!” 赖三在门外扯着嗓子嚎,声音里透着股子焦急。 陆江河穿衣动作一顿,眼底刚才还翻涌的情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然的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邪火,将被角给沈清秋掖好,在她额头上轻轻安抚地拍了拍。 “乖,在被窝里捂着别出来,我出去看看。” 沈清秋此时脸上的潮红还没退,有些担忧地拉住他的手:“江河,她……她毕竟是知青,要是真出了人命……” 在这个年代,知青要是死了,那可是严重的政治事故,要是被牵连到那属于是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祸害遗千年,她舍不得死。” 陆江河冷笑一声,披上那件厚重的军大衣,遮住了精壮的上身,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门。 打开院门,风雪夹杂着赖三那张冻得发紫的脸扑面而来。 “到底怎么回事?”陆江河点了根烟,神色平静得吓人。 “哎哟我的哥,您是真沉得住气!” 赖三跺着脚,唾沫星子横飞。 “赵芳那娘们在知青点闹自杀呢!” “她刚才在知青点大院里要上吊,绳子都挂房梁上了,说你要是不管她,她就吊死给你看!” “她还说要写血书告你始乱终弃,说你……说你睡了她不认账!” 陆江河眼神一凛。 始乱终弃?流氓罪? ------------ 第43章 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在这个严打的年头,这可是能把人直接送进监狱的大帽子。 赵芳这是狗急跳墙,想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逼他就范,哪怕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讹上一笔。 “走,去看看。” 陆江河把烟头往雪地里一扔,大步流星地往知青点走去。 既然你想玩这套癞蛤蟆趴脚面的恶心把戏,那我就陪你玩玩,让你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知青点此刻灯火通明,乱成了一锅粥。 大院里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院子中央的老榆树下,赵芳正站在一个破磨盘上,手里攥着根麻绳,头发披散,在那哭天抢地。 “我不活了!我为了他陆江河,放弃了回城的机会,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他!” “现在他发财了,当上采购员了,就嫌弃我了!转身娶了个成分不好的破鞋!” “他这是陈世美!是典型的资产阶级作风!玩弄女知青感情!” “今儿个大家要是不给我做主,不让他陆江河给我个说法,我就吊死在这儿!让他背上一条人命!” 赵芳哭得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不得不说,她这副受害者的模样确实很有欺骗性。 周围不明真相的村民,尤其是一些平日里就眼红陆江河发财的人,此刻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真的假的?陆江河以前是跟她处过对象……” “难说啊,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事儿哪说得准?” “陆江河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陆江河披着大衣,神色淡漠地走进场中。 他没有急着辩解,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赵芳一眼,只是走到一旁的台阶上,掸了掸衣服上的雪。 赵芳见正主来了,哭声顿时高了八度,眼神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 她赌的就是陆江河还要在村里混,还想要名声,不敢把事情闹大。 只要他敢露面,为了息事宁人,肯定得给她拿钱拿粮! “陆江河!你这个负心汉!你终于肯出来了!” 赵芳把麻绳往脖子上一套,作势就要踢脚下的磨盘。 “你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说清楚!你以前是不是说过要养我一辈子?是不是说过只要我高兴你什么都愿意给?” “现在我快饿死了,你家大鱼大肉,你连口汤都不给我喝,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赔偿二百块钱,我就死给你看!” 赵芳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钱。 陆江河看着她那副拙劣的表演,突然笑了。 这女人还真当他陆江河是从前那个舔狗提款机嘛! 他这一笑,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赵芳,你这戏唱得不错,不去文工团可惜了。” “你说我始乱终弃?” “当时你拿到大学推荐名额的那一刻,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你说我是泥腿子,配不上你这个未来的大学生。” “你说人往高处走,让我别挡你的道。” “你说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陆江河眼神森寒,逼视着她。 “怎么?你现在看我过得好了,想吃回头草了?” 此话一出,舆论瞬间反转。 “啥?还有这事儿?” “为了上大学把人家甩了,现在落魄了又来讹人?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都听到了,赵芳在院子里和他大吵了一架。” 陆江河家旁边的一户邻居接话道。 “我就说嘛,江河那孩子仁义,不能干这事。” “这破鞋张口就要200块,真当别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赵芳被他说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继续反驳。 “那……那是你逼我的!”她还在嘴硬,“是你设计陷害我!” “我逼你?” 陆江河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锐利如刀。 “赵芳,你要是真想死,这磨盘不高,绳子也不结实,我建议你换个结实点的房梁。” “你要是想讹钱,那咱们就去公社派出所好好说道说道。” “本来我想着好聚好散,但既然你今天非要闹,那咱们就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清楚。” “你要告我流氓罪?行啊!我还要告你诈骗罪!” “利用恋爱关系,长期索取财物,数额巨大,得逞后立马翻脸不认人。” “在这个严打的时候,这也够你在大西北啃几年窝窝头了吧?” 陆江河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赵芳被他的气势吓得步步后退,脚下一滑,直接从磨盘上摔了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那根套在脖子上的麻绳松松垮垮地掉在一边,显得格外滑稽。 “你……你……” 赵芳坐在雪地上,浑身发抖,指着陆江河说不出话来。 她怕了。 她是真的怕了。 她没想到曾经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陆江河,如今竟然变得如此冷血、如此精明,每一句话都直戳她的死穴。 “还要死吗?” 陆江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点怜悯,只有浓浓的厌恶。 “不死就赶紧滚回去睡觉。” “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 “留着你,不是因为我心软,是因为我想让你好好看着……” 陆江河弯下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说道。 “看着我是怎么把日子过红火,看着清秋是怎么被我宠上天,而你……” “就守着你那个可笑的大学梦,在泥坑里烂掉吧。” 说完,陆江河直起身,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对着围观的村民一挥手。 “大过年的,都散了吧!这就是场闹剧!” “赖三,盯着点,别让她真把自己弄死了,晦气!” 人群渐渐散去,留下一地的嘲笑声和窃窃私语。 赵芳瘫坐在雪地里,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看着陆江河那决绝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她没有死。 她舍不得死。 但此刻的她,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陆江河……沈清秋……” 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的嫉恨如同毒蛇一般疯狂滋长。 “你们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绝对不让你们好过!” ------------ 第44章 破局后的余威与流水线雏形 知青点的那场闹剧,就像这腊月里的风雪,刮得猛,停得也快。 陆江河前脚刚走,围观的社员们也就散了。 那议论声,却像是长了翅膀,没过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红星大队。 “啧啧,真没看出来,这赵知青心眼这么坏,当初为了上大学把人家甩了,现在看人家发达了又想赖上?” “可不是嘛!还要死要活的,也就是江河那孩子仁义,没真送她去派出所!” 大院里,原本还想看热闹的其他知青,此刻看赵芳的眼神都变了。 那种眼神里没了往日的同情,只剩下避之不及的嫌弃和警惕。 谁也不想沾上一身腥,更不想被这么个随时可能为了利益咬人的疯狗给连累了。 赵芳瘫坐在雪地里,听着周围那些或是嘲讽或是冷漠的关门声,她知道,自己在红星大队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哪怕以后真的上了大学,这也会是她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 而此时的陆家小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陆江河推开屋门,带着一身风雪的寒气走了进来。 沈清秋正裹着被子坐在炕头,听见动静,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立刻望了过来,满是担忧。 “江河,没事吧?”她想要起身,却被陆江河快步上前按住。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陆江河脱下带着寒气的大衣,在炉子旁烤了烤手,直到手掌重新变得温热,才钻进被窝,一把将沈清秋搂进怀里。 被窝里暖烘烘的,充斥着沈清秋身上特有的淡淡皂角香,那是家的味道。 “她……没死吧?”沈清秋趴在他胸口,小声问道。 她虽然恨赵芳的恶毒,但毕竟是个读书人,心软,怕真出了人命。 “她那种人,比谁都惜命。” 陆江河冷哼一声,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沈清秋柔顺的长发。 “她就是看准了我这人重情义,想赌一把。” “只可惜,她不知道,我这情义,如今只给你一人。” 这一句话,说得沈清秋心头一颤,眼眶微微发热。 刚才被打断的那股子旖旎气氛,此刻在温暖的被窝里又悄然滋生。 陆江河低下头,看着怀里女人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喉结滚动了一下。 刚才那一腔怒火散去后,剩下的便是更深沉的渴望。 但他没有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 经过赵芳这么一闹,沈清秋虽然嘴上不说,但身子还在微微发抖,那是被吓着了。 这时候要是硬来,虽然也能成,但不够完美。 陆江河要做的是让她从身到心,都感到绝对的安全和幸福。 “睡吧。”他在沈清秋额头上亲了一口。 然后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哄孩子。 “什么都别想,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等过了这阵子,咱们把生意做大了,我就带你进城。” “咱们去买那种带院子的小洋楼,给你弄个大大的画室,还要装上那种落地的玻璃窗,让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真的?”沈清秋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陆江河刮了刮她的鼻子。 “到时候,咱们再生个胖娃娃,你在画室画画,我在厨房做饭,孩子在院子里跑。” 伴随着陆江河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描绘,沈清秋在那温暖的怀抱中,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慢慢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饺子,陆江河就把家里那张最大的桌子给清理了出来。 “既然不出门,咱们就在家干点大事业。” 陆江河把昨天从雷春雨那拉回来的几麻袋山货,还有那一大摞早就裁好的牛皮纸和红纸,统统搬到了堂屋。 “爸,清秋,咱们陆氏家庭作坊,今天正式开工!” 沈长林这几天喝了麦乳精,吃了好肉,气色好了不少,也不怎么咳嗽了。听到女婿这么说,老爷子那是干劲十足。 “江河,你说咋干!爸这把老骨头现在可是有劲儿没处使!” “爸,您的任务最关键。”陆江河指着那几麻袋带着土的榛蘑和木耳。 “这粗加工的活儿得您来。” “这榛蘑根部的泥,得用小刀一点点削干净,还不能伤了伞盖。” “这木耳得挑去杂质,选那种朵大肉厚的。” “这可是咱们产品的里子,里子不干净,面子再好看也是白搭。” “放心!爸以前做学问那是出了名的细致,这点活儿难不倒我!” 沈长林戴上老花镜,拿把小剪刀,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像是在修剪盆栽一样,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蘑菇。 “清秋,你是咱们的面子。” 陆江河把笔墨纸砚在沈清秋面前铺开。 “这次咱们要画的,不是给钢铁厂那种清冷的雪松,而是给供销社的喜庆款。” “雷春雨那人你也见了,风风火火的,供销社面对的又是咱们普通老百姓。” “所以这包装,得热烈,得喜庆,得让人一看就觉得日子红火!” “我想好了,咱们就画那红彤彤的挂灯笼,画那大胖小子抱鲤鱼,或者画那雪地里的红梅报春。” “字也不用写那么文绉绉的,就写红星大队特产、供销社甄选,大俗即大雅!” 沈清秋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 她略一思索,提笔蘸墨,稍微调了点朱砂,笔锋落下,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和几个欢天喜地的胖娃娃便跃然纸上,旁边配上一行隶书,既喜庆又不失格调。 “好!就是这个味儿!”陆江河一拍大腿。 一家三口,分工明确。 沈长林在旁边剪根去泥,那是流水线的上游。 沈清秋伏案作画,那是流水线的中游。 而陆江河则负责最后的组装、封箱和质检。 他动作麻利地将沈长林处理好的山货按照等级分装,再用沈清秋画好的包装纸包得方方正正,最后盖上那个私刻的“供销社甄选”的红印章。 屋内炭火烧得旺,偶尔传来炭火炸裂的噼啪声,混合着墨香和菌菇的清香。 这种男耕女织的升级版画面,在这个七十年代的农家小院里,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安的踏实感。 这不仅仅是在干活,这是在堆砌他们通往未来的阶梯。 到了傍晚时分,堂屋的角落里已经整整齐齐码放了五十多盒红彤彤的礼盒,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陆江河直起腰,看着这一下午的成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这五十盒东西,在供销社的柜台上,那将是雷春雨的政绩,是供销社的面子。 但在他陆江河的账本上,这就是通往万元户的第一块基石。 “江河,这……这么多,那个雷主任能都要了吗?” 沈清秋揉着酸痛的手腕,有些不确定。 “她?”陆江河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她只会嫌少。” “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面子,比里子值钱多了。” ------------ 第45章 雷春雨的震撼,供销社甄选上线 大年初六这天。 破七之前。 红星大队的宁静,再次被那一阵熟悉的、狂野的拖拉机轰鸣声打破。 “突突突!!!” 那声音从村口一路响到村西头,带着一股子横冲直撞的霸气,最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稳稳地停在了陆家小院的门口。 “陆老弟!在家没!姐来拉货了!” 雷春雨那破锣般的大嗓门,震得房檐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落。 陆江河正在院子里扫雪,闻声放下扫帚,笑着迎了出去。 “雷主任,您这可是真准时,说今天来就今天来,这也不多歇两天?” “歇啥歇!那是懒人才干的事儿!趁着过年大家伙儿手里有点闲钱,正好是冲业绩的时候!” 雷春雨依旧是那身红绿大花棉袄配军大衣的行头,风风火火地跳下车,把手套往兜里一揣,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 “咋样?老弟,我那几袋子烂蘑菇,你给我整出花来了没?” 雷春雨虽然嘴上大大咧咧,但眼神里其实也带着几分怀疑。 那天她是被陆江河忽悠住了,回去后越想越觉得玄乎。 几袋子土特产,包张纸就真能变凤凰? “您进来瞅瞅不就知道了?” 陆江河没多解释,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把雷春雨引进了堂屋。 一进屋,雷春雨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那双铜铃般的大眼,死死地盯着堂屋条案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那堆礼盒,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只见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上,不再是那种灰扑扑的牛皮纸,而是用喜庆的红纸封边,中间保留了牛皮纸的质感,上面画着栩栩如生的年画风格图案。 有的是五谷丰登,金黄的玉米棒子堆成了山。 有的是年年有余,胖娃娃抱着大鲤鱼笑得见牙不见眼。 还有的是瑞雪兆丰年,红灯笼挂在雪松上,透着股子热乎劲儿。 每一个盒子上,都盖着那枚醒目的红印章——【供销社甄选·红星特产】。 这一堆东西放在那,不像是个农家土特产,倒像是县里百货大楼玻璃柜台里都不一定摆得出来的紧俏年货! “乖乖隆地咚……” 雷春雨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家乡土话。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那个盒子,生怕那是纸糊的幻影。 “老弟,这……这就是我拉来的那几袋子带着泥的破玩意儿?” “如假包换。”陆江河笑着拿起一盒递给她,“雷主任,您打开看看。” 雷春雨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的蘑菇干净、整齐,每一朵都像是精挑细选过的艺术品。 “神了!这也太带派了!” 雷春雨一拍大腿,满脸的肥肉都跟着颤了两颤,那是激动的。 “这玩意儿要是往我们供销社柜台上一摆,那不得把隔壁百货大楼给比下去?” “这哪是卖蘑菇啊,这是卖脸面啊!” 她雷春雨要的是什么? 不就是这点面子,这点能在社里领导面前吹牛的资本吗? “雷主任满意就好。” 陆江河适时地开口,开始谈最关键的利益分配。 “这批货一共五十盒,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这包装设计、人工清洗、损耗剔除,都是我们陆家出的。” “所以这价格嘛……” 陆江河顿了顿,观察着雷春雨的表情。 “雷主任,您拿回去,按照一块五一盒入账,那是您的业绩。” “至于您往外卖多少,那是您的本事,哪怕卖两块、三块,多出来的全是供销社的利润,也是您雷主任经营有方。” “我呢,只要一块钱一盒的成本费。” “您看咋样?” 雷春雨虽然粗,但算账可不含糊。 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 一块钱拿货,这东西要是摆上柜台,凭这包装,卖个两块五甚至三块那是抢着有人要! 尤其是过年送礼,这体面啊! 这一转手,利润翻倍甚至翻两倍! 而且这业绩算在她头上,那是大大的光彩! 而陆江河呢? 虽然也赚了,但那是辛苦钱,大头名声和暴利都在她这。 这小子,会做人! 雷春雨乐得见牙不见眼,豪爽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大团结,那是她来之前特意申请的预备金。 “老弟,你这人讲究!姐也不跟你来虚的!” “这是二百块钱,这批货我全拉走!” “以后只要我有货,全拉你这来!” “这红星公社十里八乡的山货,以后除了你陆江河,谁也别想插手!” 这就是陆江河要的效果。 让出名声和暴利,换取的是供销社这个官方渠道的彻底垄断和保护伞。 “得嘞,那就祝雷主任步步高升,财源广进!” 两人在堂屋里完成了这笔交易,笑声传出了老远。 而在陆家小院外不远处的一个阴暗角落里。 一双充满了嫉妒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那辆装满礼盒的拖拉机。 李保田裹着一件黑棉袄,缩在墙根底下,像只过街老鼠。 自从那天分肉大会被气晕过去后,他在家里躺了好几天,今天本来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又看见了这一幕。 供销社的拖拉机,竟然成了陆江河的私家货车? 看着雷春雨对陆江河那副称兄道弟的模样,再看看那一箱箱搬上车的精美礼盒。 李保田的心里就像是被毒蛇啃噬一样难受。 “好你个陆江河……你这是在搞资本主义复辟啊……” 李保田咬着那几颗残留的黄牙,眼神阴鸷。 “私自加工,私自倒卖,还拉拢国家干部,这可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尾巴!” “你以为抱上了供销社的大腿我就治不了你了?” “这年头,有些帽子扣下来,就是供销社主任也保不住你!” 李保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显得格外佝偻,但那股子要拉着人同归于尽的阴狠劲儿,却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他要去求人,他要去写信。 写一封能让陆江河家破人亡的举报信。 既然在村里斗不过你,那我就引天雷来劈你! 而此时,屋内的陆江河正数着手里的二百块钱,对外面的暗流涌动尚且一无所知。 送走雷春雨后,陆江河看着空了一半的堂屋,眼神变得幽深。 供销社这边的戏台子算是搭好了。 钢铁厂那边,后天他得过去一趟。 他知道自己和供销社雷春雨合作的事情瞒不住王德发。 王德发肯定会认为自己脚踏两只船,破坏了之前的独家供货约定。 与其被动等待王德发上门来找茬,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 第46章 钢铁厂的暗流,王德发的试探 时间一晃,初八这天。 天刚蒙蒙亮,陆家小院里已经忙活开了。 沈清秋帮陆江河整理着中山装的领口,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河,这次进城,你要万事小心。” 沈清秋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个昨晚特意包好的礼盒放进陆江河的藤条箱子里。 这几个盒子与给供销社的那种大红大绿、喜庆热闹的风格截然不同,清冷的牛皮纸上,依旧是那苍劲的雪松和破雪而出的榛蘑,透着一股子孤傲的文人风骨。 “放心吧。”陆江河握了握妻子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稍稍心安。 “王德发是只笑面虎,但他也是个贪吃的老虎,只要我手里的肉够肥,他就舍不得咬我。” 他这次不仅带了给钢铁厂的二十盒“特供”,还特意带了几个给供销社准备的“甄选”样品。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必须要走的棋。 赶着骡车,陆江河顶着风雪进了县城。 到了钢铁厂后勤处,气氛果然有些不对劲。 疤脸此刻正站在办公室门口,一个劲儿地给陆江河使眼色,努嘴示意里面的那位心情不好。 陆江河心领神会,整理了一下表情,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王德发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并没有盘核桃,而是拿着一支钢笔,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 “哟,王叔,忙着呢?” 陆江河脸上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把藤条箱子往地上一放。 “江河来了啊。” 王德发抬起眼皮,透过金丝眼镜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坐吧,听说你最近挺忙?” “你那家里的门槛,都快被供销社踩破了吧?” 这一句话,瞬间让屋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果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陆江河和雷春雨达成合作的事,虽然发生在红星大队,但在这种县城的人际圈子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王德发这种人精立马就能收到消息。 这是在兴师问罪了。 “王叔消息灵通。” 陆江河并没有慌张解释,也没有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拉开椅子坐下,甚至还从兜里掏出那包之前疤脸给的中华烟,敬了王德发一根。 “是有这么回事,雷主任前几天去村里收货,我就顺手帮了个忙。” “顺手帮忙?” 王德发冷笑一声,接过烟却没点,只是在手指间把玩着,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江河啊,我记得前两天咱们可是说好的,这特供礼盒,是我们钢铁厂独家。” “我为了这事儿,特意给你涨了一成的价。” “你这一转身,就把货给了供销社。” “怎么着?是觉得我王德发给不起钱?还是觉得供销社的雷春雨比我面子大?” “年轻人,路子野是好事,但要是脚踩两只船,小心掉进河里淹死!”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带着明显的威胁。 如果是普通的倒爷,这时候恐怕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 但陆江河不仅没怕,反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王叔,您误会了。” 陆江河不紧不慢地弯下腰,打开藤条箱子。 他先拿出了那个给钢铁厂准备的“雪松榛蘑”礼盒,恭恭敬敬地摆在王德发面前。 紧接着,他又拿出了一个给供销社准备的“红灯笼胖娃娃”礼盒,摆在了旁边。 这两个盒子放在一起,对比极其强烈。 一个清冷孤傲,透着股子书卷气和高级感。 一个红红火火,透着股子乡土气和热闹劲儿。 “王叔,您先别生气,您看看这两个盒子,它是一回事吗?” 王德发皱了皱眉,目光在两个盒子上扫过,神色微微一动。 “王叔,您是咱们县里的体面人,往来那是些什么人?” “那是市里的张组长,是咱们县的领导班子。” “这些人,那是喝过墨水、见过大世面的。” “他们要的是什么?是意境,是风骨,是雪底苍松的那份高洁!” 陆江河指着那个雪松礼盒,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 “这份特供,那是专门为您这种层次的人量身打造的。” “全县独一份,只在您手里有!” 说着,他又指了指那个红红火火的盒子,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 “至于供销社雷主任那边,她是个粗人,面对的也是普通老百姓。” “老百姓懂什么风骨?他们就图个喜庆,图个热闹。” “所以,我给供销社弄的是这个大俗的款。” “这玩意儿摆在供销社柜台上卖个年货还行,要是真拿去送给市领导……” 陆江河顿了顿,看着王德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 “王叔,您想啊,要是您拿着这个画着胖娃娃的大红盒子去送礼,那不是掉了您的身价吗?” “相反,如果市面上到处都是这种大红盒子,而唯独您手里拿出来的是这清雅脱俗的雪松图。” “那才叫鹤立鸡群,那才叫真正的尊享,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仅巧妙地化解了危机,更是把王德发捧到了天上。 这叫什么? 这叫阶级划分! 陆江河这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王德发。 您是雅人,雷春雨是俗人。 您的货是给贵人的,她的货是给俗人的。 这不仅不冲突,反而更能衬托出您的尊贵! 这一记马屁,简直是精准地拍到了王德发的心缝里。 他原本阴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下来,甚至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你小子……” 王德发用手指虚点了陆江河两下,终于掏出火柴,把那根烟点上了。 他深吸一口烟,看着桌上那两个对比鲜明的盒子,越看越觉得陆江河说得有道理。 确实,那种大红大绿的东西,若是让他拿去送给张组长,他还真拿不出手。 反倒是有了供销社那个俗物做对比,他手里这个雅物才显得更加珍贵难得。 “行吧,算你小子有理。” 王德发吐出一口烟圈,算是把这页揭过去了。 “不过江河啊,这分寸你得把握好。” “供销社那边闹腾点没事,但精品的货源,你必须得给我保证。” “王叔放心,最好的蘑菇,永远是留给雪松盒子的。”陆江河立刻表态。 “嗯,去吧,把货交给疤脸,去财务把钱结了。” 王德发挥了挥手,心情显然不错。 从办公室出来,陆江河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每一句话都是在走钢丝。 刚下楼,疤脸就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把他拉到了角落里。 “兄弟,刚才我看王叔脸色不对,没事吧?” “没事,误会解开了。” 陆江河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厚信封,不动声色地塞进了疤脸的军大衣口袋里。 “疤脸哥,这是这趟货的“损耗”分红。” 疤脸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横肉都笑开了花。 “哎呀兄弟,你这也太客气了!咱们兄弟谁跟谁啊!” 虽然嘴上说着客气,但他手上的动作可不慢,迅速把信封揣进了贴身口袋。 “兄弟你放心,王叔那边有我盯着。” “以后凡是关于你的事儿,哥哥我肯定替你兜着点!” “那就多谢疤脸哥了。” 陆江河拍了拍疤脸的肩膀,眼神深邃。 ------------ 第47章 惊动市领导,一张画引发的轰动 搞定了王德发,喂饱了疤脸,这条线算是暂时稳住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衡。 因为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王德发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还有李保田那老狗,最近也没了动静。 说不定在筹备什么恶毒的招数。 ………… 此刻的另一边。 市委招待所。 一场级别颇高的新春团拜会正在这里举行。 会议室里暖气十足,长条桌上摆着瓜子、花生和橘子,烟雾缭绕中,市里的领导们正在互相寒暄,气氛热烈而轻松。 坐在主位上的,是市委书记,而在他左手边的,正是前几天去县钢铁厂视察回来的张组长。 “老张啊,这次去下面县里跑了一圈,有什么新鲜见闻没有?” 书记笑呵呵地问道,手里端着茶杯。 “见闻倒是不少,不过最让我惊喜的,还是咱们基层的同志,在文化建设和精神面貌上,有了新气象啊。” 张组长神秘一笑,转头对着秘书点了点头。 秘书立刻将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礼盒捧了上来,轻轻放在了会议桌的中央。 正是陆江河精心制作、被王德发当做宝贝送上去的那两盒“特供尊享”。 在这满桌的瓜果梨桃和俗气的烟酒糖茶中,这两个古朴雅致、透着浓浓书卷气的盒子,显得格外扎眼,瞬间吸引了所有领导的目光。 “这是?”书记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是县钢铁厂搞的一点精神食粮。” 张组长不无得意地介绍道。 “大家看看这包装,这画,这字。” “不是那种大红大绿的俗套,而是咱们长白山的雪松,是破雪而出的榛蘑。” “既有咱们北方的硬气,又有文人的雅气。” “我看啊,这不仅仅是两盒蘑菇,这是咱们基层干部文化自信的体现嘛!” 在座的领导们纷纷点头称赞。 就在大家交口称赞的时候,坐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市文化局的秦老,突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身子猛地前倾。 “等等,让我看看。” 秦老声音有些颤抖,伸出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过一个礼盒,凑到灯光下端详。 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蘑菇上,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幅画,以及那两行娟秀又不失骨力的小楷。 “这笔触灵动而老辣,这构图,留白极见功力。” 秦老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绝不是普通的民间艺人能画出来的,这是受过正统且顶级的美术教育才能有的底子!甚至是海派名家的路数!” 秦老猛地抬头看向张组长:“小张,这画是谁画的?哪个县里还藏着这样的高人?” 张组长回忆道:“听钢铁厂那边说,这是他们一个特约采购员的家属画的,好像是红星大队的一个下乡知青,姓沈,叫沈清秋。” “姓沈?红星大队?” 秦老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眼中泛起惋惜与敬重交织的光芒。 “这就对上了!这就对上了!” “秦老,您认识?”书记问道。 “我不认识这个小沈知青,但我认识她父亲!”秦老感叹道。 “当年海市著名的沈长林教授,那是咱们文化界的栋梁啊!后来被下放,据说就是去了红星公社那一带。” “沈老的学问那是没的说,没想到他的女儿,在绘画上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天赋和造诣!这就是家学渊源啊!” 秦老激动地指着那个礼盒。 “书记,您看这画,哪怕是在困境中,画出的雪松依然挺拔傲立,这说明什么?” “说明咱们的知识分子子女,虽然身处逆境,但精神没有垮!依然在用艺术歌颂咱们的家乡!” “这样的好苗子,这样的文化传承,咱们得保护啊!不能让这颗明珠蒙尘!” 秦老这一番话,瞬间将这两个礼盒的意义拔高了。 原本这只是一个精致的土特产,但在专家的眼里,这是落难知识分子的精神风骨。 在领导的眼里,这是知青扎根农村、文化赋能农业的绝佳典型! 书记沉思片刻,看着那幅画,当即拍板。 “好!秦老说得对!咱们不仅要抓经济,也要抓文化,更要关心下乡同志的成长。” “这个红星大队的做法很有新意,能让知青发挥所长,值得推广。” “秘书,稍后会议结束,你给县里去个电话,过问一下这个红星大队的情况。” “告诉他们,对于沈长林同志及其家属,要给予适当的关照。” “特别是对于这种有文化、有才华的知青,要支持他们的创作,不要让咱们的文化苗子受了委屈。” ……… 然而,同一时间的小县城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县纠察大队的办公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压抑而肃杀。 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被一只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这就是你写的举报信?” 县纠察大队队长刘强,嘴里叼着烟,半眯着眼睛,指着桌上那封信,看着坐在对面的李保田。 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罗列着陆江河的十大罪状。 私设地下工厂、雇工剥削社员、倒买倒卖国家统购物资、拉拢腐蚀国家干部…… 每一条,在这个年代都是能把人送上断头台的重罪。 李保田此时正坐在沙发边缘,屁股只敢坐半边,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这次为了请动刘强,他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是!刘大队长,这就是我写的!句句属实啊!” “刘哥,您是知道我的,我在红星大队干了这么多年支书,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这个陆江河,现在仗着跟钢铁厂王德发有点关系,又勾搭上了供销社的雷春雨,那是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他搞的那个什么礼盒,又是画画又是包装的,这就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复辟!” “这封信,就是咱们动手的尚方宝剑!” 刘强拿起那封举报信,弹了弹纸面,发出一声冷笑。 “王德发?雷春雨?” 刘强不屑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们算个屁!那是管生产管买卖的,老子是管刀把子的!” “他们搞经济,老子搞专政!” “老李,这封信写得好啊!有了这封信,这事儿就是政治问题,不是经济纠纷。” “他王德发敢为了一个搞资本主义复辟的坏分子跟我翻脸?借他两个胆子!” 刘强站起身,抓起挂在衣架上的武装带,狠狠地扎在腰上,将驳壳枪往腰间一别。 “既然有群众实名举报,证据确凿,咱们纠察队就不能坐视不管!” “老李,你带路!今天哥就带人去给你找回这个场子!” “咱们拿着这封信去抓人,那就是名正言顺!” “人赃并获之后,先把他的家抄了,把那些资本主义商品都拉回来当证据!” “我倒要看看,这个陆江河到底有几个脑袋,敢在我的地盘上跳!” “集合!一中队全体集合!带上家伙!目标红星大队!” 李保田看着刘强那杀气腾腾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封自己亲手炮制的举报信,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封信,就是催命符! “陆江河啊陆江河,这次是刘大队长亲自出马,手里还拿着你的罪证!我看你还怎么翻身!” “阎王爷来了,也留不住你!” ------------ 第48章 李保田的疯狂与刘强的枪 村西头,陆家小院。 屋内,陆江河正陪着沈长林老爷子包饺子。 沈清秋在一旁擀皮,动作娴熟,一个个圆溜溜的面皮在她手下飞快成型。 “江河啊,我这右眼皮怎么一直跳呢?” 沈长林手里捏着个饺子,眉头紧锁,眼神里透着股子惊弓之鸟的不安。 他这辈子经历过太多的风浪,对危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爸,那是您昨晚没睡好。” 陆江河笑着把一颗洗干净的硬币包进饺子里。 “今儿给您包个财运,谁吃着这硬币,今年谁就发大财。” 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 “砰!” 院门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发出痛苦的呻吟,整个门框都在颤抖。 紧接着,赖三那变了调的嗓音隔着墙传了进来,带着极度的惊恐。 “陆爷!快跑!” “李保田带着县里的纠察队来了!领头的是那个活阎王刘强!说是有你的举报信,来抓人了!” 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沈清秋手里的擀面杖当啷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煞白。 “举报信?纠察队!” 沈长林更是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饺子被捏扁了馅。 他太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了,那是抄家、批斗、游街的代名词。 “别怕。” 陆江河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站起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是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清秋,扶爸进里屋,把门插好,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护好你自己。” “江河……他们有枪!” 沈清秋拉住他的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抖得厉害。 “听话。”陆江河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不容置疑。 “我是这个家的男人,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安顿好父女俩,陆江河披上那件军大衣,从门后抄起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别在腰后。 然后点了根烟,推开房门,大步走进了风雪中。 院子里,已经被三十几号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阵仗,比上次杀猪分肉时还要大得多,也凶险得多。 站在最前面的,是县纠察大队的人,一个个穿着统一的制服,胳膊上戴着红袖箍,手里拿着胶皮棍,腰间别着手铐。 而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李保田和刘强。 此时的李保田,手里挥舞着那张信纸,简直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陆江河!你个反动分子!你的事儿发了!” 李保田指着陆江河,对身边的刘强点头哈腰。 “刘大队长,就是他!我信里举报的就是他!” “他家里藏着资本主义尾巴,雇工剥削,还殴打村干部,简直无法无天!” 刘强穿着军大衣,嘴里叼着烟,手里也捏着那封举报信,眼神像看死人一样上下打量着陆江河。 “你就是陆江河?” 刘强吐出一口烟圈,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有人实名举报你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复辟,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另外我听说你挺狂啊?在红星大队这一亩三分地,连支书都敢打?” 陆江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深深吸了一口烟,神色淡漠。 “这位领导看着面生,你是来执法的,还是来给李保田当打手的?” “就凭一张别人瞎编的纸,就要抓人?” “放肆!”李保田跳着脚骂道。 “陆江河,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县纠察大队的刘大队长!专门来治你这种坏分子的!这信就是证据!” “刘大队长?”陆江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原来这刘队长就是李支书的大靠山啊,怪不得这么大火气。” “我看你是找死!” 刘强被当众戳穿了关系又被嘲讽,恼羞成怒,猛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陆江河的脑门。 “陆江河,我不跟你废话!这封举报信就是逮捕令!现在人赃并获!” “来人!给我搜!把屋里那些资本主义的玩意儿都给我翻出来!把人给我铐了!” 随着刘强一声令下,身后的纠察队员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 “我看谁敢动!” 陆江河一声暴喝,反手抽出了腰间的柴刀,寒光一闪,直接砍在了面前的木柱子上,木屑纷飞。 “刘强,你既然是来执法的,搜查令呢?批捕文件呢?就凭李保田一面之词?” 陆江河眼神森寒,死死盯着刘强。 “没有文件,你们就是私闯民宅,就是土匪!” “我这就是正当防卫!今天谁敢迈进这屋一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拉两个垫背的!” 这种不要命的气势,让刘强也愣了一下。 但他毕竟是见过血的,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 “文件?老子手里的举报信就是文件!老子手里的枪就是法!” 刘强咔嗒一声打开保险。 “陆江河,你还敢暴力抗法?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你毙一个试试!” 陆江河往前跨了一步,用胸膛顶着枪口,眼神里满是疯狂。 “我陆江河是钢铁厂的特约采购员!是供销社的合作伙伴!” “我给国家送物资,给工人送福利!这举报信纯属诬陷!” “你今天开这一枪,打的可不是我,打的是工农联盟!是破坏生产!” “我就不信,你刘强一个纠察队长,能大得过钢铁厂?大得过县政府?” 陆江河这番话,句句诛心,把这事儿的高度瞬间拔高到了政治层面。 周围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村民,此刻也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住了。 刘强的手指在扳机上动了动,心里确实犹豫了一瞬。 王德发和雷春雨虽然他不怕,但真要闹出人命,确实麻烦。 李保田见刘强犹豫,急了,连忙在一旁挥舞着举报信煽风点火。 “刘哥!别听他忽悠!他就是扯虎皮做大旗!” “这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他搞的是私人作坊!” “只要搜出来,那就是铁证如山!” “到时候王德发为了避嫌肯定会踢开他!咱们这是为民除害!” “对!为民除害!” 刘强眼中凶光一闪,再无顾忌。 “给我上!谁敢拦着,格杀勿论!给我往死里打!” 一群纠察队员再次围了上来,胶皮棍雨点般落下。 陆江河挥舞着柴刀,护在门口,但这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枪。 “砰!” 混乱中,一声枪响震彻云霄。 陆江河只觉得肩膀一热,鲜血瞬间染红了棉袄。 “江河!”屋里传来沈清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 第49章 血染雪地 沈清秋再也顾不得陆江河之前的叮嘱,疯了一样撞开房门冲了出来。 她扑到陆江河身边,看着那一地的血,脸色惨白如纸,双手颤抖着想要捂住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那涌出的鲜血。 “别……别怕,死不了。” 陆江河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却还强撑着想要把沈清秋护在身后。 “哈哈哈哈!打中了!打中了!” 李保田兴奋得手舞足蹈,那张老脸因为狂喜而扭曲变形。 “刘大队长!好枪法!这小子就是暴力抗法!打死他也是活该!” “快!趁现在把他铐起来!连这个疯婆娘一块抓走!咱们这就去抄家!把他那些投机倒把的罪证都翻出来!” 刘强吹了吹枪口的烟,脸上挂着残忍的冷笑。 见了血,他心里的顾忌反而没了,既然已经开了枪,那就必须把罪名坐实,把这小子整死,否则后患无穷。 “来人!给我把这对狗男女铐了!敢跟专政铁拳对着干,这就是下场!” 几个如狼似虎的纠察队员拎着手铐,狞笑着围了上来。 绝望,笼罩在陆家小院的上空。 ……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县革委会大楼,书记办公室。 县革委会书记吴天明正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窗外大雪纷飞,屋里的暖气却烧得很足。 作为全县的一把手,他这两天心情正如履薄冰。 市委检查组刚走,他正忐忑地等待着市里对这次检查工作的反馈。 “滴铃铃!!!” 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部电话直通市委和省委,平时极少响起。 吴天明心脏猛地一缩,立刻放下钢笔,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恭敬地拿起听筒。 “喂,我是吴天明。”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威严而急切。 “吴书记吗?我是市委办公厅,刚才在团拜会上,市委书记和张组长对你们县红星大队送选的那个长白臻品礼盒给予了高度评价!” 吴天明一听是表扬,悬着的心刚要放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紧绷。 “书记特别指示:这是知识青年扎根农村、文化赋能农业的典型案例!” “尤其是那个创作者沈清秋同志,还有负责运营的陆江河同志,这是咱们市里发现的文化瑰宝!” “市委要求你们县里立刻落实政策,对这两位同志进行重点保护和扶持!” “绝不能让他们在基层受了委屈!这是政治任务!” “是!是!请市委放心!” 吴天明激动得满脸红光,拿着话筒的手都在抖。 “我们一定当成头等大事来抓!我这就亲自去慰问!” 挂断电话,吴天明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红星大队?陆江河?沈清秋?”他念叨着这几个名字。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政绩啊!得赶紧安排车!”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开了,秘书小赵捧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书记,这是纠察大队今天的出勤备案表,请您签个字。” 吴天明心情好,随手接过文件,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刘强今天出动了?这么大雪天,他带那么多人去哪?” 秘书小赵也是个实诚人,看了一眼记录开口说道。 “哦,刘队长说是接到了实名举报信,说有个叫陆江河的搞投机倒把、资本主义复辟,性质非常恶劣。” “刘大队长带着一中队全副武装去抓人了,说是要抄家,还要抓典型。” “啪嗒。” 吴天明手里的钢笔掉在了桌子上,墨水溅了一文件。 那一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吴天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极致恐惧。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秘书,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得尖锐变调。 “你说什么?!刘强去抓谁了?!” 秘书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重复。 “抓……抓陆……陆江河啊……说是投机倒把。” “我操他姥姥的刘强!!!”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吴天明,此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咆哮,那声音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猫。 他一把揪住秘书的领子,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了。 “那是市委刚才点名要保护的文化典型!那是书记心尖上的红人!” “刘强那个王八蛋拿着枪去抓人?还要抄家?!” “他是想害死我吗?!他是想拉着咱们全县的官帽子一起陪葬吗?!” 吴天明疯了一样推开秘书,抓起桌上的电话想要打给红星公社,但手抖得连号码盘都拨不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狠狠地摔了电话,抓起衣架上的大衣,连扣子都顾不得扣,像头发疯的公牛一样冲出了办公室。 “备车!快!!” “拉警报!全速去红星大队!!” “通知公安局长!让他带人也给我往红星大队赶!” “要是刘强那个畜生敢动陆江河一根汗毛,老子现场毙了他!!” 几分钟后。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和两辆吉普车,拉着刺耳的警报,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满是积雪的县道上狂飙。 吴天明坐在后座上,死死抓着扶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直在念叨。 “别出事!可千万别出事!刘强你大爷的千万别开枪啊……” 然而,墨菲定律总是生效的。 当吴天明的车队像疯了一样冲进红星大队村口的时候,那一声沉闷的枪响,正好穿透风雪,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砰!” 吴天明听到这声枪响,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完了。 响枪了。 那一刻,吴天明心里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了滔天的愤怒。 “冲进去!给我撞开!!” 吴天明红着眼睛对司机怒吼。 “轰!!!” 小轿车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接撞开了陆家小院的篱笆墙,卷起漫天雪雾,硬生生横插进了人群中间。 车门被粗暴地推开。 吴天明跌跌撞撞地跳下车,连帽子歪了都顾不上扶。 当他看到地上那一摊刺眼的鲜血,看到捂着肩膀摇摇欲坠的陆江河,再看到手里还拿着手枪一脸懵逼的刘强时。 这位县委一把手,彻底暴走了。 他根本顾不得什么领导形象,也不管地上的雪滑不滑,几步冲上去,轮圆了胳膊。 “啪!!!” 一声清脆至极、响彻全场的耳光声,狠狠地抽在了刘强的脸上。 这一巴掌用了吴天明全身的力气,直接把一米八几的刘强抽得原地转了半圈。 “我操你祖宗的刘强!!!” 吴天明指着刘强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声音都在劈叉。 ------------ 第50章 吴天明的震怒 “谁给你的胆子开枪?!” “啊?!谁给你的权力动私刑?!” “你他妈想死别拉着老子垫背!!” 全场死寂。 只有风雪声,和刘强粗重的喘息声。 刘强捂着肿起老高的脸,整个人都被打懵了,耳朵嗡嗡作响,看着眼前暴怒的顶头上司的上司,结结巴巴地辩解。 “吴……吴书记,我……我是接到举报,抓投机倒把……我有举报信。” “投机你妈个头!!” 吴天明一脚踹在刘强肚子上,把他踹翻在地,然后指着地上流血的陆江河,咆哮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是市委书记半小时前亲自打电话要保护的文化典型!” “市委办公厅的红色电话直接打到了我的桌子上!!” “市委领导指名道姓表扬陆江河同志和沈清秋同志!” “说他们的长白臻品是文化自信!是咱们全县的脸面!是必须要重点保护的火种!” “你倒好!你拿着枪来杀人?!” “你是想让我,想让咱们全县的官帽子都给你这颗子弹陪葬吗?!” 轰!! 这番话,比刚才那一枪还要响,直接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了。 刘强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完了。 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上了,而且是通天的那种。 市委书记亲自打电话? 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啊! 而旁边的李保田,听到这番话,更是直接白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此时,吴天明骂完人,顾不得擦汗,赶紧转身跑到陆江河身边,看着那个血窟窿,手都在抖,一脸的讨好和愧疚。 “陆同志!我是县革委会的吴天明!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陆江河忍着剧痛,在沈清秋的搀扶下勉强站稳。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天逆转,看着那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刘强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看着县里一把手对自己点头哈腰。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运气。 这是他利用信息差,利用那盒特供礼品,在千里之外打通的一条生路。 陆江河深吸一口气,推开想要上来搀扶的吴天明,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刘强身上。 “吴书记,救命之恩我记下了。” 陆江河的声音虽然虚弱,但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冷意。 “但这一枪,不能白挨。” “刚才刘大队长可是说了,手里有枪就是法。 现在枪掉了,我想问问刘大队长,这法,还在吗?” 吴天明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陆江河的意思。 这是要让他表态! 吴天明眼神一狠,转头看向刘强,咬牙切齿地说道。 “刘强!滥用职权,非法持枪伤人,当场免去一切职务!给我铐起来!带回县里严加审讯!” “还有那个李保田!诬告陷害,一并带走!” 李保田只是个小小的支书,何曾感受过这等大人物的威压。 此刻,他瘫软在地上,双腿间流出一股骚臭的黄色液体,牙齿磕得哒哒作响。 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的靠山倒了,他的尚方宝剑碎了,而他自己,也彻彻底底的完了。 在处理了刘强和李保田二人后,吴天明一行便载着陆江河飞速赶往县医院。 小轿车像是一头受惊的野兽,在颠簸的雪地上疯狂咆哮。 车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陆江河靠在后座上,脸色惨白如纸,但他没有昏迷。 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哪怕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他依然强撑着眼皮,保持着清醒。 左肩传来的剧痛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在搅动,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冷汗直冒,但他一声不吭。 “江河!你疼就喊出来……呜呜……你别吓我。” 沈清秋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按着那块已经被鲜血浸透的毛巾,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哭什么……”陆江河费力地抬起右手。 他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声音虽然虚弱,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心安的镇定。 “没伤到要害,死不了人。” 前排副驾驶座上,县革委会书记吴天明正不停地擦着额头的冷汗,回头看一眼陆江河,见他还睁着眼,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他连忙冲着司机怒吼。 “怎么开的车!稳一点!再快点!直接去县医院!按喇叭!别让人挡道!” …… 县医院,高干病房。 并没有经历什么漫长的昏迷,手术只是简单的取弹片和缝合。 麻药劲儿还没过,陆江河就靠坐在了床头。 房间里暖气很足,窗台上甚至还有一盆君子兰。 “伤口不深,没伤到骨头,就是失血有点多,养养就好了。” 医生处理完伤口,交代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沈清秋坐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正用小刀削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行了,别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陆江河用没受伤的手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脆甜。 “这叫挂彩,是男人的勋章,在这个年代,想要不做那案板上的鱼肉,就得敢往刀口上撞。”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陆同志,精神不错啊?” 门推开,吴天明一脸和煦的笑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秘书小赵,手里提着两罐麦乳精和一兜子香蕉。 见陆江河要动,吴天明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他。 “别动!千万别动!你是咱们县的功臣,是受了委屈的文化典型,更是硬汉子!” “你这一路上愣是一声没吭,我吴天明佩服!” 吴天明坐在床边,看着清醒且冷静的陆江河,眼神里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如果陆江河是个软蛋,这一枪下去早就吓破胆了,但现在看来,这年轻人不仅有才华,更有胆色,是个可造之材。 “吴书记,让您费心了。”陆江河客气道。 “哪里的话!你没事就好!” “至于刘强和李保田二人,公安处已经在突击审讯了,县里对这件事非常关注,我一定从重从快处理,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到这,吴天明顿了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还没干透的红头文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江河啊,这次市委领导打电话来,虽然只是指示要保护你们这样的文化典型。” “但我回去琢磨了一宿,觉得光是保护还不够,得落实,得有行动。” 吴天明压低声音,带着点邀功的意思。 “市领导既然喜欢你们那个礼盒,那就说明这种文化+土特产的路子是符合上级精神的。” “所以,我擅作主张,在县常委会上提了个议案,把你们红星大队的这个摊子,定性为咱们县文化扶贫、副业创新的试点单位!” 陆江河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吴天明的意图。 ------------ 第51章 王德发的算盘 市里只是随口夸了一句要保护,但吴天明这个老官僚,却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把这变成了他自己的政绩工程! “吴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是试点,那就得有名分。” 吴天明打开文件,指着上面的字。 《关于批准红星大队成立农副产品综合加工站的批复》 “有了这个红头文件,你就不再是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而是咱们县集体经济的排头兵!” 吴天明语重心长地说:“你尽管大胆干,出了事,有县委给你兜着!这就是我给你的交代!” 陆江河看着那鲜红的公章,心中狂喜。 这一枪,不仅换来了平安,更换来了在这个动荡年代里,最强硬的护身符! “吴书记!您放心!”陆江河眼神灼灼。 “我一定把这个加工站搞红火,绝不给您脸上抹黑!” “我要让咱们长白山的山货,成为咱们县的一张名片!” “好!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吴天明哈哈大笑。 “除了政策,县里财政紧张,拿不出太多钱,但我特批给你们站一台拖拉机指标!” “另外,供销社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全力配合!” 送走吴天明后,陆江河抚摸着那份文件,看着窗外的飞雪,眼神比冰雪还要冷冽。 此刻危机就这么变成了转机。 然而,在县里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还没等陆江河出院,就已经飞回了县钢铁厂。 后勤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王德发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疤脸的汇报,脸色阴晴不定。 “你是说,吴天明不仅亲自去医院看他,还给他批了红头文件?成了正规军了?” “是啊叔!”疤脸认真回答道。 王德发深吸一口烟,眉头紧锁。 他没想到陆江河竟然抱上了这样一条大腿。 “这下麻烦了。” 王德发把烟头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 “以前他是个泥腿子,咱们可以拿捏他,让他签独家协议,给他定价。” “现在他有了官方身份,又是吴天明树立的典型,咱们要是再敢像以前那样压榨他,那就是给吴天明上眼药。” “那……那咱们跟他断了?”疤脸试探着问。 “断?你傻啊!” 王德发瞪了疤脸一眼。 “现在全县都知道他的货是市领导点名夸过的!这特供礼盒现在的身价倍增!咱们要是断了,以后拿什么去送礼?拿什么去维护关系?” 王德发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式干部,他很清楚,现在的陆江河已经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下家了,而是一个必须平等对待,甚至需要拉拢的合作伙伴。 “不能断,还得加深合作。” 王德发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陆江河虽然有了政策,但他没钱。” “吴天明那个抠门的主,为了避嫌只给政策不给钱。” “建加工站、买设备、收货,哪样不要钱?他现在就是个空壳司令。” “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备车!去医院!” 王德发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弥勒佛般的笑容。 “以前是让他给咱们打工,现在嘛,得去给他送温暖了。” …… 病房里,陆江河正在和沈清秋规划着未来。 门被推开,未见其人,先闻笑声。 “哎呀!江河老侄!你可是受苦了啊!” 王德发拎着两瓶好酒,还有两条好烟,一脸心疼地走了进来,那表情真挚得仿佛躺在床上的是他亲侄子。 “我这两天去市里开会,一回来听说你出了这事,那是吓得我魂都飞了!刘强那个王八蛋,简直是无法无天!” 陆江河靠在床头,看着这位几天前还在敲打自己的老狐狸,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就是现实。 当你弱小时,他是吃人的虎。 当你强大时,他是送礼的客。 “王叔,您这大忙人怎么也来了?快坐。” 陆江河不动声色,客气地招呼,虽然受了伤,但那股从容的气度却更胜从前。 王德发坐下后,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 “江河啊,听说吴书记给你批了个加工站?这是大好事!但叔是过来人,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王德发叹了口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你这一穷二白的,想把摊子支起来,难啊!” “吴书记那是大领导,管大方向,但具体的柴米油盐,还得咱们自己操心。” 陆江河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是闻着味儿来了。 “王叔说的是啊,我现在也是愁这个启动资金的事。”陆江河顺着他的话说道。 “这不就巧了吗!” 王德发一拍大腿,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 “叔虽然也没啥大钱,但为了支持你的事业,支持咱们县的试点工作,叔决定,个人借给你两千块钱!不要利息!你想什么时候还都行!” “另外,厂里食堂刚淘汰下来一批桌椅板凳,还有几口大锅,虽然是旧的,但还能用,我做主,当废品送你了!” 五千块! 在这个年代,这是一笔能让人心脏骤停的巨款。 沈清秋在一旁听得手里的苹果都差点掉了。 陆江河看着王德发,眼神微眯。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王叔,您这么帮我,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您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哎!一家人说什么条件!” 王德发摆摆手,但随即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说道。 “不过呢,叔确实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这个加工站起来后,产量肯定大。” “这特供级的礼盒,除了供应给上面领导的,剩下的份额……” “叔希望,咱们钢铁厂还是能拿大头。” “毕竟咱们是老关系了,而且这市领导也是通过咱们厂才看到这东西的,你说是不?” 陆江河笑了。 王德发这是想用五千块钱的买路钱,买断特供礼盒的优先权,同时也是在向陆江河示好,修复之前的裂痕。 只要陆江河收了这钱,两人的关系就从上下级变成了合伙人。 这对现在的陆江河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需要资金,更需要钢铁厂这个稳定的销路和靠山。 “王叔,您这是雪中送炭啊!” 陆江河没有犹豫,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一把握住王德发的手,脸上满是感激,但语气却透着一丝商人的精明。 “您放心!这钱我收下了!以后加工站的特供礼盒,除了县里指派的任务,剩下的,钢铁厂永远有优先提货权!” “而且,价格我给您按九五折走!” “哈哈哈哈!好!痛快!” 王德发大笑起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虽然花了五千块,但保住了这条线,也保住了他在县里、市里领导面前的面子。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各怀鬼胎,却又利益一致。 在这个充满了机遇与危险的春天,红星大队的陆江河,终于在病床上,完成了他原始积累的最关键一步。 ------------ 第52章 大院里的派系斗争 另一边。 北临县委大院,东楼。 这里是县革委会办公的地方。 与西楼吴天明书记那间总是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的办公室不同,位于东楼尽头的副书记办公室,常年透着一股子阴冷肃杀的气息。 办公桌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甚至连个茶杯都没有,只有一摞摞摆放得像砖头一样整齐的文件和报纸。 县革委会副书记郑富贵,正坐在桌后。 他年近五十,脸颊消瘦,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常年半眯着,透着一股阴鸷的光。 即使是在办公室里,他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以此标榜自己的艰苦朴素和立场坚定。 此刻,他手里正捏着那份吴天明特批的红头文件 《关于批准红星大队成立农副产品综合加工站的批复》。 “啪!” 郑富贵猛地将文件摔在桌子上,力道之大,震得桌角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乱弹琴!简直是乱弹琴!”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狭窄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那双千层底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什么文化赋能农业?什么集体经济试点?” “这分明就是给资本主义尾巴开绿灯!是典型的金钱挂帅!” 郑富贵盯着那份文件,就像盯着一个阶级敌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觊觎着县委一把手的位置。 他自认为资历老、立场硬,可偏偏上面空降了个搞经济出身的吴天明,抢了他的风头。 这次市委那个表扬电话,更是让吴天明出尽了风头。 “吴天明啊吴天明,你以为有了市里的尚方宝剑,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郑富贵冷笑一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在北临县的官场上,吴天明虽然是一把手,是市委点的将,主抓全面工作和经济建设。 但在郑富贵眼里,吴天明不过是个外来的和尚,根基不稳,只会念些好听的经。 至于他郑富贵凭什么敢跟一把手叫板? 凭的就是他在北临县经营了三十年的“根”,以及市里那位对他青眼有加的“老领导”。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临人,从公社干事一步步爬上来。 县里各个局委办、各个公社的头头脑脑,有一半是他当年的老部下,或者是跟他沾亲带故的自己人。 这就是所谓的本土派,他们盘根错节,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更重要的是,市革委会的钱副主任,那是他的老上级,也是著名的“保守派”。 钱副主任一直对吴天明这种激进的改革路子看不顺眼,多次在私下场合暗示郑富贵要“把好关”,“守住阵地”。 有了这把尚方宝剑,再加上这一层厚厚的地头蛇关系网,郑富贵才有了架空吴天明,甚至取而代之的野心。 “吴天明啊,你搞经济,我就搞政治,你抓生产,我就抓辫子。” 郑富贵弹了弹烟灰,眼神阴鸷。 “你步子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蛋。” “市里是说要保护文化典型,可没说让你把公社大队变成私人的小作坊!” 他心里很清楚,直接攻击吴天明是不明智的,毕竟那是市委点的将。 但是,如果那个所谓的典型陆江河,出了问题呢? 如果那个加工站变成了藏污纳垢、思想腐朽的温床呢? 到时候,不仅陆江河要完蛋,就连批准这个项目的吴天明,也得背上个用人失察、路线错误的罪名! ………… 同一片夜色下,红星大队。 寒风呼啸,卷着残雪拍打着窗棂。 村西头,以前门庭若市的支书家,如今是一片死寂。 自从李保田被抓走后,这就成了全村人避之不及的晦气地儿。 屋内,一盏煤油灯如豆般摇曳。 桂婶坐在空荡荡的炕沿上,披头散发,眼窝深陷,满是怨毒。 她手里攥着半个冷硬的窝窝头,却一口也吃不下。 “陆江河……沈清秋。” 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我不服!我不服!” 桂婶猛地将窝头摔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下来。 但她知道,光靠哭没用。 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了男人的依靠,在这吃人的农村根本活不下去。 她需要找个靠山。 一个能帮她报仇,或者至少能让她不再受人欺负的靠山。 她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向了村东头。 那里住着王老蔫。 王老蔫是村里王姓一族的长辈,也是宗族的族长。 这老头五十多岁,是个鳏夫,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总是蹲在墙根底下抽旱烟,见谁都笑眯眯的。 但桂婶知道,这老东西心里花花着呢。 每次在村里碰见,这王老蔫没少用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往她胸脯上瞟。 那时候她是支书夫人,看不上这个土埋半截的老鳏夫。 可现在…… 桂婶摸了摸自己虽然有些松弛但依然丰腴的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狠厉。 “只要能报仇,只要能活下去,这张脸,我不要了!” 她站起身,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压箱底的红碎花棉袄穿上,又往脸上抹了点以前剩下的雪花膏,遮住那种憔悴的蜡黄。 深夜,万籁俱寂。 桂婶像个幽灵一样,顺着墙根溜出了家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东头摸去。 “咚、咚咚。” 两轻一重,敲响了王老蔫家的后窗户。 屋里,王老蔫正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就着两颗花生米喝着散白酒。 听到敲窗声,他愣了一下,披着棉袄警惕地问:“谁?” “是我……他王叔。” 桂婶压低了声音,那嗓音里故意带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柔弱和媚意。 王老蔫一听这动静,浑身一激灵,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冒出了绿光。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尝过这位曾经威风凛凛的“支书夫人”的滋味。 他连忙下炕,拔开门栓。 门一开,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膏的香味扑了进来。 看着眼前虽然落魄但依然风韵犹存的桂婶,王老蔫咽了口唾沫,一把将她拉进屋,反手插上了门。 “哎哟,这不是桂婶子吗?这大半夜的,咋摸到我这光棍屋里来了?” 王老蔫嘿嘿笑着,那只枯树皮一样的手,不老实地往桂婶的腰上摸去。 桂婶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并没有躲开,反而顺势倒在了王老蔫怀里,眼泪说来就来。 “他王叔,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陆江河那个小畜生,把你李哥害进去了,还要逼死我这个孤儿寡母啊!” 王老蔫美人在怀,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假意安慰起来。 “妹子别哭,别哭!有哥在呢!只要你……嘿嘿,哥肯定不能看着你受欺负。” 这一夜,王老蔫那间充满了旱烟味和老人味的屋子里,传出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 第53章 陆江河带着钱和权,回来了 夜色像一块沉重的黑幕,终于在黎明时分被惨白的天光撕开了一道口子。 桂婶从王老蔫的被窝里钻出来,一边系着扣子,一边看着还在那吧嗒吧嗒抽旱烟的枯瘦老头。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转瞬即逝。 “老王哥,这事儿你可得给我做主。” “我家那口子虽然进去了,但他也是为了咱们大队好啊。” “现在陆江河那个小畜生要把咱们红星大队变成他的私产,只有你这当族长的才能治得了他了。” 王老蔫吐出一口浓烟,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老奸巨猾的精光。 昨晚这一夜的风流,让他这根老枯木似乎又逢了春。 “妹子,你放心吧,以后由我护着你,陆江河那小畜生,我指定帮你收拾他。” “行,他王叔,我相信你。” “那我就先回去了,天马上就亮了,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就毁了。” 桂婶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在王老蔫脸上亲了一口。 随后,他从王老蔫家的后窗户悄无声息翻了出去。 桂婶像只偷了腥的野猫,缩着脖子,裹紧了那件不合身的红碎花棉袄,悄悄溜回了那座死气沉沉的支书家院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村东头,眼底的怨毒被一丝得逞的快意暂时压了下去。 这红星大队的浑水,才刚刚开始搅动。 两天后,恰逢正月十五。 今天也是陆江河出院回村的日子。 一辆漆着县钢铁厂字样的解放牌大卡车,卷着一路烟尘,轰鸣着开进了红星大队。 这动静,比那天抓人的警报声还大,惹得全村的老少爷们都跑出来看稀奇。 车停在了陆家小院门口。 车门推开,率先跳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疤脸。 他一脸殷勤地跑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人下来。 陆江河左胳膊吊着绷带,身上披着件崭新的军大衣,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紧接着,沈清秋也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大包小裹,那是住院期间置办的东西,还有两瓶没吃完的麦乳精。 “陆哥,慢点!地滑!” 疤脸吆喝着,指挥着车斗上的几个装卸工。 “都手脚麻利点!这可是王科长特批送给陆哥的支援物资!磕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车斗上,在那一堆堆红纸包裹的所谓慰问品下面,压着的正是王德发承诺的那批“废品”。 钢铁厂食堂淘汰下来的几口大铁锅、十几张这就掉漆但还结实的木桌椅,甚至还有两个半人高的大酱缸。 这些在城里人眼里的破烂,在农村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家当。 “乖乖!陆江河这是把钢铁厂搬空了?” “听说人家现在是大老板了,县里都挂了号的!” 周围的村民指指点点,眼神里全是敬畏。 这一枪没白挨,陆江河不仅没进去,反而真的抖起来了。 陆江河没理会众人的议论,他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半个月没回显得有些冷清破败的小院,长出了一口气。 回来了。 带着钱,带着权,带着家伙事儿回来了。 但进屋之后,现实的难题立马摆在了眼前。 这半个月家里没人,屋里冷得像冰窖,水缸里的水都冻成了实心坨。 沈长林虽然被赖三接去照顾了几天,但家里这摊子事儿,还得靠他们两口子自己。 “卸货!都搬院子里!”陆江河指挥着。 那几口大锅、桌椅板凳。 加上之前雷春雨拉来的那几麻袋还没处理的山货,瞬间把原本就不宽敞的小院塞得满满当当,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江河,这……这也太多了,咱们怎么弄啊?” 沈清秋看着这满院子的狼藉,愁得眉心都打结了。 她既要生火做饭,又要收拾屋子,还得照顾受伤的陆江河,现在又多了这么一堆要加工的原料和设备。 这哪里是加工站,简直就是个垃圾场。 “别急,慢慢来。” 陆江河想要帮忙搬桌子,却被沈清秋一把按住。 “你别动!伤口还没好利索呢!要是崩开了线咋办!” 沈清秋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把他按在炕头上坐好,自己挽起袖子,像个陀螺一样开始忙活。 接下来的三天,陆家小院里没日没夜地亮着灯。 赖三带着两个兄弟虽然来帮了忙,把大锅架起来了,把桌椅摆好了。 但有些细致活儿,他们干不了。 特别是那些特供礼盒的包装画。 雷春雨那边催得急,说是县供销社要在元宵节后搞个“开门红”,急需一百个礼盒撑场面。 这一百个盒子,全是手绘,还得配上毛笔字。 这活儿,赖三干不了,沈长林眼花干不了,陆江河也干不了。 这事现在全压在了沈清秋一个人身上。 第三天深夜。 陆江河是被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惊醒的。 他睁开眼,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看见沈清秋趴在那张刚搬进来的旧办公桌上,手里还虚握着画笔,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笔掉在地上,墨汁溅在了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袖套上。 陆江河披着大衣走过去,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他轻轻托起沈清秋的手。 那只原本白嫩纤细的手,此刻红肿不堪,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因为长时间握笔,磨出了厚厚的老茧,甚至还有一道裂开的血口子。 “傻女人……” 陆江河眼眶发热。 他们现在手里捏着五千多块钱,是全村的首富,可日子却过得比生产队的驴还累。 这是图什么? “不能这么干了。” 陆江河看着满屋子还没画完的半成品,眼神逐渐变得冷峻而决断。 他是个重生者,是个要干大事的人。 如果连这种最原始的家庭作坊模式都跳不出去,那他还谈什么建立商业帝国? 生产力跟不上,那就买! 人手不够,那就招! “嗯……江河?” 沈清秋惊醒过来,慌乱地要去捡笔。 “几点了?我是不是睡着了?还有二十个没画完……” “不画了。” 陆江河一把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炕上,给她盖好被子。 “睡觉。” “可是雷主任明天要来拉货……”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明天的事明天说。” 陆江河语气霸道,不容置疑。 ------------ 第54章 疯狂的知青们 第二天一大早。 陆江河没让沈清秋起床,自己单手热了剩饭,然后把赖三叫了过来。 “陆爷,啥指示?”赖三现在对陆江河那是死心塌地。 “去,给我弄二十斤白面,再杀只鸡,把那坛子底下存的一些野猪肉也都刨出来。” “啊?”赖三愣了。 “陆爷,今儿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这是要请客?” “对,请客。” 陆江河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个虽然杂乱但已经初具雏形的加工站,目光投向了村东头的方向。 “请那帮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吃顿饱饭。” “咱们这摊子要想转起来,光靠咱们几个大老粗不行,得找会拿笔杆子的人。” “你是说知青点那帮人?”赖三撇了撇嘴。 “那帮人眼高于顶,平时看都不看咱们一眼,能来给咱们干活?” “眼高于顶?” 陆江河冷笑一声,那是对这个饥饿年代最深刻的洞察。 “现在是二月,青黄不接,咱们家有肉吃,他们那恐怕连耗子都饿得搬家了。” “在饿肚子面前,什么清高,什么面子,都是狗屁。” “只要我手里的馒头够大,肉够香,他们就是一群等着喂食的狼。” 看着赖三领命而去的身影,陆江河站在风雪中,又点了一根烟,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其实,他这招肉包子打狗,不仅仅是为了解气,更是为了长远的布局。 现在的加工站,粗活累活有赖三带着兄弟们干。 但这画画、描线、写字的雅活,村里那些拿惯了锄头、满手老茧的庄稼汉是真干不了。 让他们拿笔,比让他们杀猪还难,画出来的东西跟鬼画符似的,根本没法卖给城里的领导。 而这帮知青,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农活是废物,但好歹都读过书,肚子里有点墨水,手底下有准头。 更重要的是,这帮人在村里是外来户,无根无底,没亲没故。 比起那些背后有着七大姑八大姨、稍微有点利益就容易抱团闹事的本村宗族势力,这帮饿肚子的知青反而更好管理。 只要给口饱饭,给点小钱,他们就是最廉价、最听话、素质也最高的技术工。 用一顿红烧肉和几斤白面,就能换来十几号听话的高素质劳动力,还能顺手把赵芳彻底孤立,让她在这个集体里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血赚。 “杀人不见血,这才是这一锅红烧肉真正的威力。” 陆江河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商人的精明和冷酷。 …… 正午时分。 红星大队知青点。 正如陆江河所料,这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死气。 土坯房里冷飕飕的,十几个知青裹着破棉袄挤在炕头上取暖,一个个面如菜色,眼神呆滞。 去年的口粮早就吃光了,下一季的救济粮还没影。 这几天,他们是喝稀粥都得数着米粒下锅。 赵芳缩在墙角,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半缸子温水。 她饿。 饿得胃里像是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抓挠,饿得头晕眼花。 自从上次闹自杀成了全村的笑柄,她在村里的名声彻底臭了,没人愿意接济她,连知青点的同伴都防着她,生怕被她赖上。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刘建国叹了口气,把裤腰带又勒紧了一格。 “我听说陆江河回来了,坐着车回来的,还拉了一车的货。” 一个女知青小声嘀咕道,语气里满是羡慕。 “说不定人家现在都是万元户了,要是能在他那蹭顿饭……” “闭嘴!” 赵芳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怨毒的光。 “有点骨气行不行?!” “他陆江河就是个暴发户!是个投机倒把的坏分子!” “咱们是读书人!吃他的饭?那是嗟来之食!那是……” 话还没说完,一股极其霸道、浓郁的香味,顺着破败的门缝,像是一条无形的钩子,狠狠地钻进了屋里。 那是肉香! 是油脂混合着葱姜蒜,在大火爆炒下激发出灵魂的肉香! 紧接着,还有一股刚出锅的白面馒头的麦香味,甜丝丝的。 “咕噜……” 屋里瞬间响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吞咽声。 赵芳骂人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在这股足以击穿灵魂的香味面前,所有的自尊都成了笑话。 “哐当!” 知青点的破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陆江河披着军大衣,左手吊着绷带,像个土匪头子一样站在门口。 他身后,赖三端着个还在冒热气的大铁盆,盆里是满满当当、红亮油润的红烧肉炖粉条。 另一个小弟端着个笸箩,里面是雪白的大馒头,个顶个的大。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铁盆,仿佛那一盆不是肉,而是命。 “各位,都饿了吧?” 陆江河扫视了一圈,目光在角落里瑟缩的赵芳身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勾起一抹戏谑。 “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那加工站缺人手,缺会画画、会写字的人。” “今儿个我把话撂这儿,谁愿意去我那干活,这盆肉,这馒头,现在就吃,管够!” “而且,按件计费,画好一个盒子给二分钱!” “干不干?” 陆江河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饥饿的知青点里,无异于一声惊雷。 管饭?管肉?还有钱拿? “我干!陆哥!我会画画!” 刘建国第一个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也干!我字写得好!” “我也去!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一瞬间,屋里炸了锅。 所有的知青都疯了一样涌向陆江河,生怕晚一步那肉就没了。 只有赵芳,僵硬地坐在原地,浑身发抖。 那香味像耳光一样抽在她脸上。 她想骂人,想维持清高,可胃里的痉挛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陆江河看着蜂拥而至的人群,笑了。 他知道,这第一步棋,走活了。 “排好队!一个个来!赖三,记名字!” “对了。”陆江河忽然转头,看向角落里的赵芳,声音冷淡。 “赵知青,你要是有骨气,千万别来。” “我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说完,他带着人转身就走,留给赵芳一个决绝的背影,和一屋子残留的、令人发疯的肉香。 ------------ 第55章 笔杆子下的红烧肉 陆江河从知青点离开后,屁股后面跟了一行人。 这群平时眼高手低的知青们,此刻脸上浮现出焦急忐忑之色。 他们站在热火朝天的陆家小院里,眼睛都直了。 此刻,院子中间架起了那口从钢铁厂拉回来的大铁锅,赖三充当了火头军,把那灶底的火烧得旺旺的。 锅盖一掀,白色的蒸汽腾空而起,那是大白馒头的麦香。 旁边的大盆里,红烧肉炖粉条冒着油光,颤巍巍的肥肉片子,在这个缺油少盐的年月,就是最致命的诱惑。 十几名知青眼巴巴地围着锅台,喉结上下滚动,但没人敢动。 因为陆江河立了规矩:先考试,后吃饭! “都给我站好了!没过关,谁也别想动筷子!” 陆江河说完,他推门进屋。 屋内,沈清秋正迷迷糊糊地披着衣服发懵,听见外面的喧闹声吓了一跳。 “江河,外面这是?” “没时间细说了。” 陆江河一把拉起她,语速极快。 “现在这情况,咱俩干不过来,我把知青点那帮读书人找来来干活了。” “对于作画,你是行家,现在你是“沈老师”,负责面试。” “面试?”沈清秋一愣。 “对,就考画画描线。” “谁手稳、谁画得好,谁就留下吃肉拿钱。” “手抖心浮的,直接刷掉!” 陆江河看着沈清秋,认真开口道。 “别怕,拿出你大画家的气场来,这帮人现在饿得眼绿,你手里握着他们的饭碗,你就是圣旨。” 沈清秋看着丈夫信任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瞬间明白了当下的局势。 她不再多问,迅速洗了把脸,换上那件体面的深蓝掐腰棉衣,将头发利落一扎。 再转身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端庄专业的沈考官。 “走,别让人等急了。” 堂屋大门敞开,八仙桌被抬到门口当考台。 沈清秋端坐桌后,面前摆着笔墨纸砚。 陆江河搬了把太师椅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充当黑脸监工。 “规矩很简单!”陆江河冲着院里喊道。 “沈老师说行,就领饭票,说不行,哪凉快哪呆着去!排队!” 这一嗓子,让知青们原本那点躁动的心瞬间凉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紧张。 刘建国排在第一个,战战兢兢地坐下。 他赶紧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有些局促地坐到了对面。 “沈……沈老师。”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在这个掌握着他肚子温饱的女人面前,他那点身为城里人的傲气早就不翼而飞了。 “不用紧张。” 沈清秋指了指面前的纸。 “这是样图,这是红松的轮廓。” “你不需要创作,只需要用这支勾线笔,沿着轮廓描一遍,要求线条流畅,不能断,不能抖。” “来!试一下吧。” 这叫流水线作业。 陆江河把最难的创意部分拆解了,只留下最简单的描线和填色,这样才能量产。 刘建国深吸一口气,提笔,屏住呼吸。 虽然饿得手有点发软,但他毕竟是有底子的,憋着一口气,稳稳当当地描出了一条松枝。 沈清秋拿起来看了看,微微点头。 “手挺稳,合格。” 坐在一旁的陆江河闻言,直接开口道。 “去院子里赖三那里领饭,两个馒头,一勺肉,吃饱了就开始干活。” “谢谢沈老师!谢谢陆哥!” 刘建国如获至宝,大跨步就冲了出去,那背影像是要去抢金山。 面试进行得很快。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的知青手抖得像筛糠,墨汁滴得哪都是,直接被沈清秋无情淘汰。 “这不行,这盒子是要卖给大领导的,稍微有点瑕疵就是废品。” “下一个。” 陆江河坐在一旁,手里盘着核桃。 他看着妻子那种专业、干练的样子,心里很是欣慰。 就在这时,门口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 一个裹着破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缩头缩脑地挤到了桌前。 那人身上带着一股子霉味,那只伸出来拿笔的手,冻得全是青紫的冻疮。 沈清秋眉头微皱:“名字?” 那人没吭声,只是闷头抓起笔,似乎想赶紧画完了事。 但或许是太饿了,又或许是心虚,那笔尖刚碰到纸面,就剧烈地颤抖起来,画出来的线条像是一条扭曲的蚯蚓,难看至极。 “停。” 沈清秋按住了纸,声音冷了下来。 “心浮气躁,笔触虚浮。” “这活儿你干不了。” “谁说我干不了?!” 那人猛地抬起头,一把扯下了脸上的围巾,露出一张蜡黄且扭曲的脸。 正是赵芳。 她死死盯着沈清秋,眼里的嫉妒像是要把人烧穿。 “沈清秋,你就是故意的!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是咱们知青点学历最高的!” “我怎么可能连个线都描不好?你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吧!?” 赵芳的尖叫声引来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 正在大口嚼着馒头的刘建国等人,都停下了动作,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沈清秋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被赵芳那狰狞的样子吓退。 她平静地拿起刚才赵芳画的那张废纸,又拿起刘建国画的那张。 “公报私仇?” 沈清秋把两张纸并排展示给众人看。 “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有眼睛。” “左边这张线条流畅,右边这张像鸡爪子刨的,这也要我解释吗?” “这……”赵芳脸涨成了猪肝色,但还是嘴硬。 “我是饿的!我要是吃饱了,肯定比他画得好!” “呵呵,赵芳,你搞错了一件事。” 坐在一旁的陆江河突然冷笑着开口了。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前女友。 “这里是我的加工站,不是大队的慈善堂。” “我招的是能干活的工人,不是请回来的祖宗。” “你说你饿?刚才通过考试的那个女知青,比你还瘦,人家怎么手不抖?” “因为人家心里静,人家那是真想凭本事吃饭。” 陆江河指了指门口。 “而你,满脑子都是嫉妒,都是怨恨。” “你这种心态,画出来的东西也是脏的。” “我的盒子,容不下你的脏气。” “滚。” 只有一个字,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赵芳脸上。 ------------ 第56章 赵芳的苟且 随着陆江河的话音落下,周围顿时响起了低低的哄笑声。 “就是,没本事还想蹭饭?” “刚才不是说死都不来吗?怎么脸皮这么厚?” 那些曾经和赵芳有过节的知青,此刻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 赵芳浑身发抖,看着桌上那张被判定为废品的试卷,又看着沈清秋那张平静却高贵的脸。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她抓起围巾捂住脸,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狼狈不堪地冲出了陆家大门。 身后,是陆江河冷漠的声音。 “赖三,关门。” “以后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别放进来脏了咱们的地界。” 赵芳从陆家跑出来的时候,鞋都跑丢了一只。 那种刺骨的寒冷顺着脚底板直钻天灵盖,但比身体更冷的,是心里的恨。 她躲在村后那座废弃的磨坊里,听着肚子里雷鸣般的响声,脑海里全是沈清秋那张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脸,还有陆江河那句“滚”。 “我不服!凭什么?” 赵芳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就是画个破盒子吗?不就是卖个包装吗?谁不会啊!” 人在极端的时候,往往会高估自己的能力。 “既然你们不让我进门,我就自己干!我要抢了你们的生意,让你陆江河跪下来求我!” 可是,干这事得有本钱,还得有人手。 她在知青点已经众叛亲离,身无分文。 赵芳的眼珠子在黑暗中转了转,最后定格在村西头的一个方向。 李苟胜。 李保田倒台后,这个曾经的支书侄子成了丧家之犬,但这小子以前手脚不干净,手里肯定藏着点私房钱。 更重要的是,他和陆江河有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赵芳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裹紧了那条破围巾,她像个幽灵一样朝着李苟胜家摸去。 李苟胜的屋里,充满了霉味和劣质烧酒的臭气。 自从那天被逼着吃了死猪肉,又看着叔叔被抓走,李苟胜就彻底吓破了胆。 此时他正瘫在炕上,借酒浇愁,听见敲门声,吓得差点钻进炕洞里。 “谁?谁啊?我没干坏事!” “是我,赵芳。” 门开了,一阵冷风裹着赵芳走了进来。 李苟胜一看是她,松了口气,随即又警惕起来。 “你来干啥?不会是来借钱的吧?我现在可是倒霉蛋,没钱借给你。” “我不借钱,我是来带你发财的,顺便报仇。” 赵芳关上门,也不嫌炕上脏,直接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把要做特供礼盒抢陆江河生意的计划说了一遍。 谁知,李苟胜听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李苟胜一脸惊恐,酒都被吓醒了一半。 “赵知青,你饶了我吧!那陆江河就是个煞神!” “连刘强那种带枪的都被他整进去了,我叔还在局子里蹲着呢!” “我要是再敢跟他对着干,他非得把我皮扒了不可!” “你找别人吧,我只想保住这条狗命!” 李苟胜说着就要把赵芳往外推。 他是真的怕了,陆江河那把滴血的柴刀现在还是他的噩梦。 赵芳被推搡着到了门口,看着李苟胜那副窝囊样,心里一阵鄙夷。 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要是走出了这个门,她就只能等着饿死,或者像条狗一样看着陆江河夫妇风光。 “李苟胜,你是不是个男人?” 赵芳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背靠着门板,那双原本充满怨毒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一层水雾,变得媚眼如丝。 “嗯?”李苟胜一愣。 赵芳没有说话,而是缓缓解开了军大衣的扣子。 大衣滑落,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却紧身的衬衣,虽然瘦了点,但那起伏的曲线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扎眼。 “你……你干啥?”李苟胜咽了口唾沫,眼睛直了。 以前赵芳是高高在上的女知青,是未来的大学生,他这种二流子连正眼看都不敢看一眼。 可现在…… “苟胜哥。” 赵芳的声音变得甜腻,带着一股子以前从未有过的骚劲儿。 她走上前,伸出那双虽然生了冻疮但依然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李苟胜的肩膀上,身子软软地贴了上去。 “我知道你怕,但你也恨他,对不对?” “只要你帮我,出了本钱,咱们赚了钱对半分。” “而且……” 她凑到李苟胜耳边,吐气如兰,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 “只要你点头,今晚,我就是你的人。” “我就不信你对我没有想法?” “今晚,我让你看个够,摸个够,咋样?” 李苟胜浑身一颤,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一个身段姣好的年轻女人,这么劲的诱惑他。 除非他不是男人,不然他怎么会可能顶得住。 恐惧? 在那白花花的诱惑面前,恐惧算个屁! 这可是城里来的女知青啊! 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女人! 他的脑子此刻已经被荷尔蒙给完全掌控了。 “你?你说真的?” 李苟胜声音都在抖,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搂住了赵芳的腰。 “真的。” 赵芳忍着心里的恶心,脸上却挂着荡漾的笑,主动把嘴唇凑了上去。 “只要咱们把陆江河搞垮,以后我天天伺候你。” 轰! 李苟胜最后的一丝理智崩断了。 “干了!妈的!死就死!做鬼也风流!” 他一把抱起赵芳,像头发情的公猪一样把她扔到了那张脏兮兮的炕上,饿虎扑食般压了上去。 赵芳主动将剩余的衣物褪去。 为了拉拢李苟胜报复陆江河,她愿意付出一切。 此刻破旧的土屋里,很快传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和木床的吱呀声。 赵芳睁着眼,看着漆黑的房梁,任由身上那个散发着臭味的男人折腾。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眼神却越发冰冷和恶毒。 陆江河,沈清秋,这是你们逼我的。 我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就是要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 ------------ 第57章 孤注一掷 第二天,李苟胜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他翻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偷了隔壁的几只鸡去卖了,凑了一笔钱。 两人躲在地窖里,开始了疯狂的地下生产。 他们买了最便宜的草纸和劣质的颜料。 赵芳虽然能画个一两笔,但此刻心浮气躁,满脑子都是怎么省钱、怎么搞垮陆江河。 她画出来的红灯笼像是血滴子,画出来的胖娃娃面目狰狞像个小鬼,透着股阴森气。 “赵姐这玩意儿能行吗?” 李苟胜看着那软塌塌、一折就断的草纸盒子,心里又有点打鼓。 “怎么不行?!” 赵芳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瞪眼吼道,经过昨晚那一夜,她身上的那股子清高气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泼辣和狠劲。 “农村人懂什么艺术?图的就是红火!” “而且,咱们不去找王德发,直接去找供销社那个女胖子!” “我之前听知青点的人说过,她是卖假粉条子起家的,肯定贪便宜!” “只要咱们价格够低,就能把陆江河的市场给搅黄了!” 一天一夜的忙碌后,二人终于用草纸和劣质颜料炮制出来了五十个特产礼盒。 天蒙蒙亮,两人就鬼鬼祟祟的顶着寒风往县城的方向挪。 李苟胜背着个硕大的麻袋。 “赵姐,咋们弄的这些个礼盒农产品,真能竞争过陆江河?” 李苟胜冻得鼻涕过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窝子里,心里直打鼓。 这麻袋里的东西轻飘飘的,稍微一挤就变形,怎么看怎么像给死人烧的纸扎。 “绝对没问题!” 赵芳走在一旁,虽然没背东西,但也累得够呛。 她裹着那条破围巾,眼神里全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之前特意打听过,陆江河那个破盒子,在供销社柜台上竟然敢卖两块五!” 赵芳咬牙切齿地比划着手指头,眼里满是嫉妒的红光。 “你想想,卖两块五,那供销社给他的进货价肯定低不了!” “至少也得一块多吧?那陆江河简直就是黑心烂肺,赚这种暴利!” “咱们这个呢?咱们成本低,只要五毛钱我就卖给供销社!” “那个雷春雨是个贪便宜的粗人,她一看咱们只要五毛,转手也能卖两块多,这中间两块钱的利,全是她的!她能不动心?” “只要她收了咱们的货,挤垮了陆江河,以后这红星大队的生意就是咱们的!” 赵芳一边走一边给李苟胜画大饼,完全沉浸在自己臆想的商业逻辑里。 她哪里知道,陆江河卖的不仅仅是盒子,更是那个年代最稀缺的文化和面子。 两人就这样怀揣着发财梦,背着一麻袋的“劣质炸弹”,一路奔波。 二人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灰头土脸地站在了县供销社的大门口。 与此同时,县供销社主任办公室。 屋里暖气烧得热乎,雷春雨依旧穿着那件招牌式的大红花棉袄。 她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一份前两天送来的文件。 文件最上方,印着鲜红的“北临县革命委员会”字样。 标题更是烫手——《关于全力配合红星大队农副产品加工站试点工作的通知》。 而在文件下方,不仅盖着县革委会的大红公章,还有吴天明书记那力透纸背的亲笔批示。 “特事特办,重点扶持,作为全县文化兴农的典型来抓!” “乖乖隆地咚……” 雷春雨咂了咂嘴,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那张胖脸上写满了震撼。 “这陆老弟,哦不,陆站长,真带派啊!” 此前她跟陆江河合作,那是图利,图业绩,图个面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份文件一下来,性质全变了。 陆江河那个还没挂牌的小作坊,摇身一变成了县里的政治典型,成了吴书记眼里的香饽饽。 “这哪是做买卖啊,这是在考我的政治觉悟呢!” 雷春雨虽然是个粗人,但能在供销社主任这个位置上坐稳,政治嗅觉绝对不差。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现在她只要配合好了陆江河,那就是紧跟县委步伐,是觉悟高。 要是配合不好,或者让人给搅黄了,那就是给吴书记上眼药,是破坏全县大局! “以后这红星大队的山货,除了陆江河的,天王老子送来的我也不能收!” 雷春雨合上文件,小心翼翼地锁进抽屉里,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不仅是生意,这是站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得震天响。 “雷主任!雷主任在吗?我有大生意!” 门卫根本拦不住,赵芳背着李苟胜那个大麻袋,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那一身煤灰和寒气,瞬间冲淡了屋里的暖意。 雷春雨眉头狠狠一皱,刚才还在琢磨政治觉悟,这会儿就被打断,心里那股火蹭地就上来了。 “谁啊?懂不懂规矩?把这当菜市场了?” “雷主任!是我啊!我是红星大队的知青赵芳!” 赵芳一脸谄媚地凑上前,示意李苟胜赶紧把麻袋往那张光洁的办公桌上一放。 “我也是来给您送礼盒的!和陆江河那种一模一样的!” “哦?你也搞这个?” 听到红星大队和礼盒几个字,雷春雨眼神猛地一凛。 她并没有急着发作,而是靠在椅背上,眼神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同时在心里琢磨着:这是哪路神仙来给我上眼药了? 赵芳没察觉到雷春雨眼神里的寒意,还以为对方感兴趣,赶紧献宝似的掏出那个草纸糊的盒子。 “您看!红灯笼!胖娃娃!多喜庆!” “雷主任,我不跟您玩虚的。” “我在柜台上看见了,陆江河那个盒子卖两块五,这简直是抢钱啊!” 赵芳压低声音,一副替雷春雨着想的模样。 “我知道他肯定没少黑您的钱,您进货价肯定不低吧?” “但我这个不一样,我只要五毛钱!五毛钱我就给您!” “您想想,五毛进货,哪怕您卖两块,这一转手就是一块五的利!这不比跟陆江河合作强多了?” “咱们这叫薄利多销,也是帮您省钱啊!” 赵芳唾沫星子横飞,觉得自己精准地抓住了雷春雨贪财的痛点。 李苟胜也在旁边帮腔,点头哈腰:“是啊雷主任,这可是我们熬夜画出来的,实惠着呢!” 雷春雨没说话。 她伸出两根手指,像捏死耗子一样,嫌弃地捏起那个盒子的一角。 入手软塌塌的,那草纸受了潮,一股子霉味。 再看那画。 那红灯笼红得发黑,颜料都晕开了,像个滴血的瘤子。 那胖娃娃五官扭曲,腮红涂得跟猴屁股似的,怎么看怎么像纸扎店里给死人烧的小鬼,透着股阴气。 更要命的是,这两人当着她的面,要用这种垃圾去冲击县委树立的典型! ------------ 第58章 雨姐的暴脾气 这哪里是送生意,这是送炸弹啊! “这就是你们说的大生意?” 雷春雨的声音低沉,像是暴风雨前的闷雷。 “是啊!五毛钱!” 赵芳还在那傻乐,以为雷春雨动心了:“您看这利润……” “我看你奶奶个腿儿!” “啪!” 雷春雨猛地站起身,抡圆了胳膊,直接把那个破盒子狠狠拍在了赵芳的脸上。 纸盒瞬间碎裂,劣质的颜料糊了赵芳一脸。 “放肆!!” 这一声暴喝,震得玻璃窗都嗡嗡响,吓得赵芳和李苟胜浑身一哆嗦,差点跪地上。 “你们拿这种埋汰玩意儿来糊弄我?是觉得我雷春雨瞎,还是觉得全县人民瞎?!” 雷春雨指着两人的鼻子,那股子当官的威风彻底爆发出来了。 “还五毛钱?还利润?” “陆江河那是县委点名的文化典型!那是吴书记亲自批示要保护的艺术品!” “你们这是啥?这是封建迷信的纸钱!是给我们供销社抹黑!” “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是在破坏全县的试点工作!是在跟县委对着干!” “我今天要是为了这几毛钱收了你的货,明天我就得去县委做检讨!我都得跟着你们吃瓜落!” 赵芳被这一通吼懵了,顶着一脸的花花绿绿,难以置信地看着雷春雨。 “县委……吴书记……点名?”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 陆江河那个泥腿子,怎么会有这么硬的后台? 她以为是商业竞争,结果人家是政治任务! 这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打击! “来人!保卫科呢?都死绝了吗?!” 雷春雨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冲着门外吼道。 “把这两个投机倒把、破坏市场的坏分子给我轰出去!” “还有这袋子垃圾,给我扔进后院的臭水沟!别脏了我的地界!” 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卫干事冲进来,像拖死狗一样,一人一个架起两人就往外拖。 “雷主任!误会啊!我们也是想进步啊!”李苟胜吓尿了裤子,拼命求饶。 “我不服!凭什么只收他的不收我的!这是垄断!这是……” 赵芳还在尖叫,但声音很快随着砰的一声大门关闭,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连人带货,二人像垃圾一样被扔出了供销社的大铁门,摔在了冰冷坚硬的马路牙子上。 “呸!什么东西!也不打听打听,现在陆江河是谁的人!” 办公室内,雷春雨整理了一下被气歪的领口,重新坐回椅子上,拿出那份红头文件又看了一遍,心里踏实了。 这一场闹剧,不仅没能动摇陆江河的地位,反而让雷春雨更加坚定了抱大腿的决心。 而在供销社大门外的阴沟旁。 赵芳看着满地被踩烂的纸盒,那是她出卖身体换来的本钱,如今变成了一堆废纸。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李苟胜则是捂着刚才被撞青的胯骨,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一脸的怂样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哎哟……我的腰……” 他转头看着旁边同样狼狈不堪的赵芳,心里有些埋怨。。 “赵知青!你不是说这事儿稳赚不赔吗?” “现在好了,钱没了,脸也丢了!” 赵芳趴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和泥土。 她没理会李苟胜的抱怨,只是死死地盯着供销社那扇紧闭的大铁门,眼神里满是怨毒。 “别嚎了!是个男人就给我闭嘴!” 赵芳咬着牙,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沙哑却阴狠。 “咱们还没输!只要人还在,就有翻盘的机会!” “翻盘?拿啥翻?拿命翻啊?”李苟胜啐了一口。 他缩着脖子蹲在赵芳身边,二人像两条被主人遗弃的丧家犬。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两人面前。 “瞧瞧这出息,被人像扔死狗一样扔出来,老李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冷意。 李苟胜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看见一张满是褶子、眼神阴郁的脸,吓得差点坐回沟里。 “婶……桂婶子?!” 来人正是桂婶。 她今天去县看守所给李保田送东西,结果因为案件性质严重,连大门都没让进,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回来的路上路过供销社,正好看见自家这个不成器的本家侄子和那个疯疯癫癫的女知青被扔出来的全过程。 桂婶站在寒风中,目光在李苟胜身上扫了一圈,心里头那个恨啊。 虽然这李苟胜只是个出了五服的本家侄子,但这会儿看着他这副窝囊样,桂婶还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进去了,这李家剩下的带把儿的,怎么全是这种软蛋?” 桂婶在心里冷笑,眼神里没有半点长辈的慈爱,只有算计。 不过软蛋也有软蛋的用处。 反正也不是亲侄子,必要时候,这小子就是个顶雷的炮灰。 想到这,桂婶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一些,换上了一副看似同情实则蛊惑的表情。 “行了,别嚎了,丢人现眼。” 桂婶伸出手,竟然破天荒地把李苟胜拉了起来,顺便也瞥了一眼地上的赵芳。 “赵知青,你也起来吧。” “你这都快被人踩到泥里了,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赵芳抬起头,眼神怨毒:“你是来看笑话的?” “笑话?” 桂婶冷哼一声,拍了拍李苟胜身上的雪。 “咱们现在都是这红星大队的笑话,谁还有脸笑话谁?” “苟胜,你叔被陆江河送进去了,咱们李家在村里抬不起头。” “你今天又因为陆江河被人扔出来,这口气,你咽得下去?” 李苟胜缩着脖子:“婶,咽不下也没招啊,人家现在有权有势,那是县里的红人。” “废物!还没干就先怕了!”桂婶骂了一句,转头看向赵芳。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赵知青,你有脑子,苟胜有力气,我有路子。” “想不想报仇?想不想让陆江河那个小畜生身败名裂?” 赵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想!” “那就跟我走!” “明的不行,咱们就来阴的。” 桂婶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毒光,像是一条领着小狼去捕食的老狼。 “回村,咱们好好合计合计,怎么给那个姓陆的小畜生送份大礼!” ------------ 第59章 肮脏的交易 三人一路沉默,避开大路,专挑没人走的野地,直到天黑透了,才像鬼影一样摸进了红星大队。 桂婶没带他们回那个晦气冲天的支书家,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村东头,敲响了王老蔫的家。 此刻王老蔫正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手里吧嗒着旱烟袋,心里却也是火急火燎的。 前几天桂婶为了拉拢他,半推半就地给了他一次身子,那滋味让他这老鳏夫到现在还回味无穷。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两轻一重的敲击声,这是两人约好的暗号。 王老蔫浑身一激灵,脸上立马笑开了花,那满脸的褶子都舒展了。 “嘿嘿,这骚娘们,果然是食髓知味,又忍不住来找老汉我了。” 他把烟袋锅子往炕沿上一磕,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子就跳下地,屁颠屁颠地去开门。 “来了来了!心肝儿别急,屋里热乎着呢!” 王老蔫一把拉开破木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他张开双臂就要往怀里抱人。 “死鬼,急什么!” 桂婶的声音响起,却带着几分冷硬。 王老蔫一愣,借着微弱的雪光定睛一看,吓得差点没坐地上。 门口站着的不光是桂婶,身后还跟着两个黑魆魆的人影。 一个个头不高却缩头缩脑的男人,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正是李苟胜和赵芳。 “这……这咋回事啊?” 王老蔫的欲火瞬间被浇灭了一半,诧异地看着桂婶。 “大半夜的,你咋带这么多人来?逛窑子也没这么逛的啊!” “闭嘴!” 桂婶啐了一口,推开王老蔫,带着两人径直进了屋。 “进屋说,外头冷。” 进了屋,借着灶坑里的余火,王老蔫才看清那两人的狼狈样。 “这不是苟胜和赵知青吗?这咋弄得跟逃荒似的?” 桂婶坐在炕沿上,也没瞒着,把今天在县城供销社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末了,她阴沉着脸说道。 “老王,陆江河把我家老李头害得这么惨,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这两个也是被逼上绝路的,咱们正好凑一块,人多力量大,一起把陆江河那个小畜生给废了!” 王老蔫听完,吧嗒了两口烟,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虽然贪色,但也是个老江湖,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桂妹子,不是老哥我不帮你。” “上次我是答应帮你整他,但那也就是嘴上说说,或者给你出出主意。” “可现在陆江河势头正猛,咱们这几个老弱病残跟他硬碰硬?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万一事儿发了,你们拍拍屁股走了,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在村里混呢。” 王老蔫越想越觉得不划算,眼神开始闪烁,屁股往后挪了挪,显然是想打退堂鼓。 桂婶一看他这副怂样,心里就来气。 她太了解这种老光棍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光靠之前二人的口头约定根本拴不住他。 “王老蔫!” 桂婶突然站起来,走到王老蔫面前,一把抓住了他那只正准备去拿烟袋的手。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 她身子微微前倾,那双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丰腴的胸脯几乎贴到了王老蔫的脸上,声音变得甜腻而充满诱惑。 “老王,我知道你这辈子缺个知冷知热的人。” “只要你这次肯点头,肯帮我们这一次。” “今晚……我就不走了。” 桂婶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划过,眼神勾人。 “我会好好伺候你,把你伺候舒坦了,让你尝尝真正女人的滋味,咋样?” 王老蔫浑身一颤,那股子刚下去的邪火腾地一下又窜到了天灵盖。 他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主动送上门的桂婶,脑子里那是天人交战。 到底是怕陆江河,还是想睡桂婶? 最终,下半身战胜了上半身。 “桂妹子,这可是你说的!今晚你得让我满意为止!” 王老蔫一把反握住桂婶的手,色眯眯地笑道。 “行!老子干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了你,我也得豁出去了!” 搞定了房主,这复仇者联盟才算是真正坐到了一起。 四人围坐在炕头,开始密谋。 桂婶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放在炕桌中央。 “这是巴豆粉和闹羊花,能让人拉脱水。” “咱们的计划很简单,往陆江河家井里投毒,制造食品安全事故,让他身败名裂!” 大家都点头觉得这计策毒辣有效。 但问题来了,谁去? 桂婶看了看王老蔫,这老头腿脚不利索。 又看了看赵芳,女人家翻墙费劲。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唯一的青壮劳力李苟胜身上。 “苟胜,你去。” 桂婶指着他:“你年轻,身手灵活,翻墙那是家常便饭,而且你对村里的路熟,不容易被发现。” “啊?!” 李苟胜本来正缩在角落里听得起劲,一听要让自己去当这个刺客,吓得差点尿裤子。 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身子拼命往后缩。 “婶!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那是投毒啊!那是犯法的!我要是被抓住了,非得被活活打死不可!” “我不干!这仇我不报了!” 李苟胜上次吃死猪肉的阴影还在呢,哪敢再去虎口拔牙? 任凭桂婶怎么骂他是废物,怎么拿亲情压他,他就是咬死了不松口,甚至想要开门逃跑。 屋里的气氛一度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芳,突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昏暗的屋里显得格外渗人。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李苟胜面前,伸出那双虽然生了冻疮但依然纤细的手,熟练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苟胜哥……” 赵芳的声音里没有了以前的生涩,反而多了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风尘味。 她凑近李苟胜,眼神里带着一丝嘲弄和诱惑。 “怎么?前两天在我身上那一股子狠劲儿哪去了?” “在床上你不是说,都依我嘛!” “怎么现在让你去投个药,你就怂了?” 李苟胜脸上一红,想起了那个疯狂的夜晚,那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也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滋味。 他吞了口唾沫,看着近在咫尺的赵芳,呼吸开始急促。 “赵姐,那……那是两码事,这可是要命的。” “这就是一码事。” 赵芳当着桂婶和王老蔫的面,没有丝毫避讳,伸手轻轻抚摸着李苟胜的胸口,指尖隔着棉衣划过,像是带着电。 “苟胜哥,我知道你还没够。” “只要你今晚肯去……” 赵芳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得像千斤顶。 “今晚,我还让你弄。” “而且这一次,我不像上次那样死躺着了,我好好配合你,哪怕是你想玩点花样,我也依你。” ------------ 第60章 李苟胜投毒 李苟胜浑身一震,脑子里轰的一声。 上次虽然得手了,但那是那种发泄式的,赵芳就像条死鱼一样任他摆布。 可现在,她居然说要配合?还要玩花样? 那股子被刻意勾起的邪火,瞬间烧毁了他仅存的理智和恐惧。 食髓知味,这种诱惑对于李苟胜这种老光棍来说,简直比毒品还上瘾。 “你……你说真的?” 李苟胜喘着粗气,眼睛赤红,死死盯着赵芳领口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白腻。 “真的。”赵芳嘴角勾起一抹凄艳的笑。 她手已经顺着他的衣襟摸了进去。 “婶子和王叔都在这儿看着呢,我还能骗你不成?” 桂婶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不但没觉得羞耻,反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地补了一刀。 “苟胜啊,赵知青为了给你打气,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你要是还不像个爷们,那婶子可真看不起你了。” “咱们老李家,没这种只会在女人肚皮上逞能,遇到事儿就尿裤子的怂种。” 这句话,成了压垮李苟胜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婶子默许,有美人再怀,而且还是那种更加高级的享受在等着他! “妈的!干了!” 李苟胜双眼通红,一把抱住赵芳,转头看向炕上的两人,猴急道:“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会儿?!” 桂婶和王老蔫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行,年轻人火气旺,咱们腾地方。” 王老蔫嘿嘿笑着,拉着桂婶下了炕,一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走,桂妹子,咱们去柴房,别耽误了侄子的好事,老哥我也好久没开荤了。” 两对为了复仇和欲望而结合的男女,在这一刻达成了最肮脏的默契。 随着木门关上,屋里很快传来了急不可耐的撕扯声。 半个小时后。 李苟胜提着裤子,满脸通红、意犹未尽地从炕上下来,他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那种被满足后的膨胀感,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把药给我!”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纸包,眼神凶狠,那是被欲望喂饱后的猖狂。 “陆江河!老子今晚就让你身败名裂!” 他揣好毒药,披上大衣,借着夜色的掩护,冲进了茫茫雪夜之中。 一路上,他避开村里的主干道,专挑墙根底下的阴影走,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绕到了陆家小院的后墙外。 此刻正值凌晨两点,那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 红星大队的夜空黑得像锅底,寒风卷着雪沫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打着旋儿。 陆家小院里,堂屋的灯早就熄了,知青们也都回知青点歇着了。 但在院子角落那个用来堆柴火的草棚子里,却有一双眼睛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赖三裹着一件旧羊皮袄,怀里死死抱着根手腕粗的木棍,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合眼。 这并不是赖三自己没事找罪受,而是受了陆江河的严令。 早在两天前,加工站生意刚红火起来的时候,陆江河就专门把赖三叫到跟前,神色严肃地交代过他。 “赖三,咱们现在树大招风。” “这院子里堆的不仅是货物,更是钱。” “村里眼红咱们的人不少,尤其是李保田倒台后,那些暗地里的鬼魅魍魉肯定坐不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从今天起,你就是加工站的安保队长。” “晚上必须有人守夜,特别是要盯着那仓库,里面都是加工好的货,这两天就要送到县里。” 赖三把这话刻在了骨子里。 他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每个月还给他拿工资。 他在村里走路腰杆子都挺直了。 这好日子是陆哥给的,谁要是敢砸他的饭碗,那就是要他的命。 “妈的,冻死老子了。” 赖三心里骂骂咧咧,为了驱寒,他又往草堆深处缩了缩。 正在此时,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 “沙沙……” 草棚里的赖三耳朵猛地一动。 虽然风声很大,但那脚踩在积雪上的挤压声,还是没逃过他的耳朵。 赖三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握紧了手里的木棍。 他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像只猫一样,借着柴火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后院方向挪去。 只见后院那并不高的土墙头上,一只手先扒了上来,紧接着探出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脑袋。 李苟胜骑在墙头上,呼哧带喘地往院子里张望了一圈。 见院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蹑手蹑脚的翻过墙头,轻轻的跳了下去。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躲在暗处的赖三一眼就认出了这孙子。 “李苟胜?” 赖三心里咯噔一下,这怂包平日里就偷鸡摸狗。 这大半夜的翻墙进来准没憋什么好屁! 只见李苟胜起身后,既没去仓库偷货,也没去窗根底下听墙角,而是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直奔院子中央的那口甜水井而去。 赖三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头皮发麻。 “这王八蛋要投毒!” 他刚想冲出去大吼一声抓人,但脚刚迈出去半步又收了回来。 “不行!现在冲出去,顶多把他打一顿。” “但这井水已经被污染了,药粉入水即化。” “陆哥说过,抓贼要抓脏,打蛇要打七寸,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 “要是这时候惊动了他,反而不好办了。” 这段时间,在陆江河身边的耳濡目染之下,赖三的脑子也逐渐灵光起来。 他强忍着冲动,把牙咬得咯吱响,眼睁睁看着李苟胜把那一包粉末全都倒进了井里。 倒完药,李苟胜像是身后有鬼追一样,一秒都不敢多待,转身就往墙根跑。 也许是因为太慌张,也许是做贼心虚腿软,他在爬墙的时候,衣兜挂在了墙头伸出来的一截枯树杈上。 “刺啦” 一声裂帛的轻响。 李苟胜吓得魂飞魄散,用力一扯,整个人连滚带爬地翻了出去。 但他根本没注意到,那个原本装药粉的油纸皮,顺着被扯坏的口袋掉了出来,轻飘飘地挂在了树杈上晃荡了两下,最后落在了墙根下的雪地里。 墙外传来一阵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李苟胜跑远了。 确认人走了,赖三才从暗处冲出来。 他几步跑到墙根,捡起地上的那个油纸包,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一股子刺鼻的草药味,还有股说不出的腥气。 “操!真他妈下黑手啊!往水井里面投毒,这是要绝我们的户啊!” 赖三骂了一句,把纸包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转身就往正屋跑,轻轻敲响了陆江河的窗户。 “陆哥!陆哥!醒醒!出大事了!” ------------ 第61章 将计就计 片刻后,西屋的灯亮了。 陆江河披着大衣走了出来,听完赖三的汇报,又接过那个残留着药粉的纸包闻了闻,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巴豆,闹羊花。” 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人吃了上吐下泻是轻的,严重的能让人脱水休克,甚至出人命。 陆江河原身是猎户,对这些山里的草药太熟悉了。 “这玩意儿下在井里,无色无味,要是喝了明天咱们这院子里就得躺倒一片。” “影响生产不说,要是用来加工了礼盒送给县领导……” 陆江河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幸亏让你守着了,不然咋们这加工厂的天就得塌了。” “陆哥,要不要我带人去弄死李苟胜那孙子!” “这王八蛋太毒了!” 赖三气得眼睛通红。 “现在去打他一顿有什么用?井水已经脏了!” “而且,你觉得凭李苟胜那个鼠胆,他敢一个人干这种掉脑袋的事?” 陆江河站在寒风中,看着那口幽深的井,大脑飞速运转。 自从上次他把李苟胜收拾了一顿,那家伙平日里见了他都绕道走。 可今天他居然敢半夜翻墙投毒,这背后要是没人撑腰没人指使,打死陆江河都不信。 “陆哥,你的意思是还有同伙?” 赖三也不傻,立刻回过味来。 “肯定不止一个。” 陆江河目光深邃,望向村东头的方向。 “这红星大队恨我的人就那么几个。” “李苟胜这把刀既然动了,那握刀的人肯定正躲在暗处等着看戏呢。” “如果我们现在大张旗鼓的直接去抓李苟胜,那背后的人一看事情败露,肯定会缩回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那咱们咋办?总不能真喝这水吧?”赖三急了。 “当然不能喝。” 陆江河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厉而狡黠的笑。 “他们不是想看咱们出事吗?他们不是想让加工站身败名裂吗?” “那咱们就给他们演一出好戏。” 陆江河招手让赖三凑近,低声吩咐道。 “赖三,你现在去把我老丈人和清秋叫起来,动作要轻,别惊动知青点那边。” “咱们连夜把井里的脏水先处理一下,但表面上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明天一早,做饭用的水,全部从屋里那口大缸里取。” 说到这,陆江河眼神一凝,语气加重。 “最关键的是明天早上。” “你挑一些机灵点的、信得过的知青,跟他们通个气。” “明天吃完早饭,只要我一摔杯子,你们就开始‘发病’。” “发病?”赖三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陆哥,你是说……演戏?” “对,演!而且要演得像!” 陆江河冷笑道:“怎么惨怎么演,捂肚子、打滚、惨叫,动静越大越好!” “只要咱们这边一出事,那帮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他们会第一时间冲进来指责我,会把事情闹大,会以此为借口搞臭咱们的加工站。” “只要他们一露头,一开口,这狐狸尾巴就被咱们攥在手心了。” “这就叫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赖三听得热血沸腾,脸上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参与大事的兴奋。 “陆哥,您这招真是绝了!” “您放心,演戏这事儿我在行!” “我保证带兄弟们演得跟真的一样,把那帮孙子骗得底裤都不剩!”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陆家小院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忙碌。 陆江河带着赖三和家人悄悄处理起了井水。 与此同时,村东头王老蔫家的土屋门前。 李苟胜脸上是一片压抑不住的狂喜。 “吱呀。” 他一把将门被推开,然后反手把门插死,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却亮得吓人。 “成……成了!” 李苟胜压着嗓子,声音却激动得发抖。 “我把那一整包药,全倒进井里了!一点没剩!连个渣都没留!” “好!好样的!” 桂婶猛地从炕沿上站起来,那一脸的褶子都在颤抖,那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苟胜,你这次算是立了大功了!等你叔出来,我一定让他好好赏你!” 赵芳更是激动得直接扑了上去,抓着他的胳膊连声问道:“没人发现吧?” “没!陆家那院子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一家人睡得跟死猪一样,估计现在都还在做着美梦呢!。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王老蔫吧嗒了一口烟,满脸奸笑。 “只要明天陆家用了那井水烧水做饭,嘿嘿,那就是倒下一大片!” “到时候陆江河那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四个人围坐在昏暗的油灯下,开始憧憬起了明天的盛况。 “明天一早,只要加工站那边一有动静,咱们就冲过去!” 桂婶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 “咱们要大张旗鼓地闹!要把全村人都喊来看热闹!” “就说他陆江河黑心烂肺,给知青吃有毒的东西!” “加工场生产的农产品也是有毒的,不符合生产标准,是谋财害命!” “对!还要去县里举报!” 赵芳接过话茬,那张曾经清秀的脸此刻扭曲得有些狰狞,眼里全是变态的畅快。 “我要写大字报,我要去县革委会告状!” “我要让那胖女人雷春雨看看,她看好的这个文化典型是个什么货色!” “我要让陆江河身败名裂,要把他送进监狱,让他把他吃进去的钱,连本带利都吐出来!” 赵芳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见了陆江河跪在地上求饶,看见了沈清秋哭得死去活来的惨状。 那一刻,她心中积压已久的嫉妒和怨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只要过了明天,这红星大队,就没有他陆江河生存的空间!” 李苟胜搂着赵芳的腰,手不老实地游走着,一脸的小人得志。 “到时候,那个加工站里的东西,咱们给它搬空!” “那个沈清秋……” 李苟胜咽了口唾沫,眼里淫光闪烁。 在和赵芳游龙戏凤食髓知味后,他竟然狗胆包天,打起了沈清秋的注意。 “行了,别做梦了,先过了明天再说。” 桂婶虽然打断了他,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一夜,这四个人谁都没睡好。 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太过兴奋。 他们迫不及待地等着天亮,等着看陆江河楼塌了,等着看他那鲜血淋漓的下场。 ------------ 第62章 戏台高筑请君入瓮 翌日清晨,红星大队的东山头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陆家小院里却已经是炊烟袅袅。 加工站早早地就开了工。 院子中间那口大铁锅再次架了起来。 白色的蒸汽在院子上空氤氲,混合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祥和、忙碌。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赖三顶着两个昨晚熬出来的黑眼圈,却精神抖擞地穿梭在知青中间,压低声音跟刘建国几个领头的“戏骨”最后对了一遍词。 “都记住了啊,待会儿陆哥手里的茶缸子一摔,那就是信号。” 赖三一脸严肃,像是地下党接头:“叫唤得惨点,但也别太假,捂着肚子打滚就行,千万别笑场!” 刘建国嘴里叼着半个馒头,紧张得直点头:“放心吧赖三哥,到时候我们演的保准比公社放的样板戏还真!” 陆江河站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披着那件军大衣,眼神平静地注视着院门口的方向。 他在等。 等风来,等雨来,等那些魑魅魍魉自己把脸伸过来让他打。 早饭过后,日头渐渐升高,加工站里开始了忙碌的流水线作业。 知青们伏在案头,手里拿着画笔,看似在认真描线填色,实则一个个耳朵都竖得像兔子,余光不住地往陆江河那边瞟。 就在这时,陆江河喝了一口水,眉头突然一皱,手里的茶缸子像是没拿稳一样,猛地松脱。 “哐当!” 搪瓷缸子重重地摔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磕飞了一块瓷,清脆的响声瞬间刺破了院子的宁静。 信号来了! “哎哟!” 刘建国第一个有了反应。 他猛地捂住肚子,手里的画笔一扔,墨汁溅了一桌子。 整个人像只煮熟的大虾米一样弓了下去,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疼!疼死我了!肠子要断了!” 这一声惨叫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紧接着,旁边的几个男知青也跟着倒了下去。 “哎呀妈呀!我也疼!肚子里像有刀在绞!” “我不行了……救命啊!” 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知青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呻吟声呼痛声此起彼伏。 “来人啊!快来人啊!加工站中毒啦!” “救命啊!要死人啦!” 这凄厉的喊声,顺着凛冽的寒风传出了老远,瞬间惊动了半个红星大队。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陆家小院外面的胡同口,一群早就候着的人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冲了出来。 “乡亲们!快看啊!出大事了!” 桂婶冲在最前面,那一脸的褶子都兴奋地舒展开了。 她手里还挎着个空篮子,装作是刚路过的热心群众,但那脚底下的步子比谁都快。 “陆江河这加工站不干净!” “你们听听!这是恐怕遭了瘟了啊!这是报应啊!” 在她身后,赵芳扶着王老蔫,旁边跟着畏畏缩缩的李苟胜。 还有一大帮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王家本家亲戚,甚至还裹胁着不少不明真相赶来看热闹的村民。 这帮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 “冲进去!救人!不能让黑心资本家害了咱们的知青娃!” 桂婶一声令下,众人如狼似虎地撞开了陆家那扇大门。 一进院子,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知青,哼哼唧唧,看起来随时都要断气。 “天杀的啊!” 桂婶一拍大腿,那哭腔说来就来,指着站在台阶上的陆江河就开始泼脏水。 “陆江河!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为了赚黑心钱,你给知青们吃的是什么猪食?” “这是要把人活活毒死啊!” “你这加工厂出来的产品肯定有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 “这就是县里树立的典型?我看这是谋财害命!” 赵芳也赶紧跳出来,她今天特意换了身干净衣裳,脸上还抹了雪花膏,试图找回点往日的清高模样。 此时她看着满地打滚的知青,眼底闪过一丝变态的快意。 成了!真的成了! 她在心里狂笑,面上却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乡亲们!大家伙儿都看见了吧!” 赵芳指着地上的伤员,声色俱厉地喊道。 “陆江河这个人唯利是图!他根本不管卫生,也不管死活!” “这些知青都是响应国家号召来的,是在咱们红星大队插队的!” “现在在他这儿出了事,这是严重的政治事故!” “必须封了他的加工站!必须把他抓起来公审!让他赔命!” 王老蔫在后面拄着拐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摆出一副族长的威严,对着周围的村民说道。 “咳咳!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咱们红星大队几十年的清誉,都让这小子给毁了!” “这事儿必须给全村人一个交代!”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瞬间就把陆江河钉在了耻辱柱上。 周围不明真相的村民们也被煽动起来了,一个个对着陆江河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愤怒。 “这也太缺德了,这加工站咋能给人吃坏了呢?” “就是啊,平时看着挺仁义的,原来心这么黑?” 面对千夫所指,陆江河却显得异常冷静。 他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扫过桂婶、赵芳、李苟胜,最后落在王老蔫那张虚伪的老脸上。 “几位,戏唱得不错啊。” 陆江河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让人心寒的镇定。 “这人刚倒下,你们就冲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就趴在墙头等着呢。” “你少血口喷人!”桂婶心里一虚,嗓门却更大了。 “我们是路过!听见救命声才进来的!” “陆江河,你别想转移话题!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这么多人中毒,你赖得掉吗?” “中毒?” 陆江河冷笑一声,一步步走下台阶。 “桂婶,你是医生?还是法医?这一眼就能看出是中毒?” 赵芳尖叫起来,她太急于把陆江河踩死,根本没过脑子。 “陆江河!这分明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是水有问题!你看他们捂着肚子,那就是喝了脏水!” “对!就是水!”李苟胜也在旁边壮胆喊了一嗓子。 “肯定是井水不干净!你那口井八百年没清理了吧?指不定里面有什么死耗子死猫烂了!” 陆江河眼神猛地一凝,死死盯住了李苟胜和赵芳。 “哦?李苟胜,你怎么知道是井水的问题?” “难不成你往里头扔了什么东西?还是你看见了什么?” ------------ 第63章 屎尿横流的闹剧 李苟胜被那如刀般的眼神一看,吓得浑身一哆嗦,冷汗顺着额头就下来了。 “我……我猜的!” “猜的?”陆江河逼近一步,气势逼人。 “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 眼看李苟胜要露馅,桂婶赶紧插话,把话头抢了过去,一脸的胡搅蛮缠。 “陆江河!你少在这吓唬孩子!” “既然你说水没问题,那我们就来查查!” 桂婶指着院子中央那口井,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乡亲们!咱们把井盖掀开!验一验水就知道是不是他黑心了!” 说着,她就要招呼王家的几个后生去搬石头。 “慢着!” 陆江河一声暴喝,挡在了井前,身后的赖三也围了上来,手里拿着扁担,气势汹汹。 “这井是我陆家的,谁也不许动!” 陆江河越是阻拦,桂婶和赵芳就越是确信井里有问题,心里也就越高兴。 “不敢让人看?那就是有鬼!”赵芳尖叫道。 “你们想验水?” 陆江河突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他转身,指了指放在院子正中央桌子上的那个大瓷壶。 “不用那么麻烦去掀井盖。” “这壶里的水,就是今早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白开,大家伙儿刚才喝的就是这个。” “你们不是说水有毒吗?你们不是说我黑心吗?” “既然你们这么笃定这水有问题,那你们敢不敢当着大伙儿的面,尝尝这水?”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 桂婶、赵芳、王老蔫、李苟胜,四个人面面相觑,心里开始打鼓。 他们的计划是让别人中毒,可没想着自己喝啊! 李苟胜更是缩了缩脖子,他知道那药有多猛,喝了还不得拉死?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 陆江河这个反应不对劲。 如果他知道水有毒,他应该赶紧把这壶水藏起来或者倒掉,怎么可能摆在这儿让大家喝? 除非……他根本没发现井被投毒了! 或者说,他为了自证清白,在虚张声势! 又或者,这壶水根本不是井水,而是他从别处弄来的干净水,用来糊弄人的? “怎么?不敢?” 陆江河看出了他们的犹豫,脸上露出了更加轻蔑的笑容,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口口声声说水有毒,让你们验你们又不敢。” “看来你们就是来闹事的!” “要不咱们去县里找吴书记评理去!” “慢着!”赵芳突然喊了一声。 她看着陆江河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陆江河一定是在诈他们! 如果这壶水是干净的,那他为什么不敢让人查井? 说明井水肯定有问题! 而这壶水说不定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 “我们喝!”赵芳咬着牙,眼神疯狂。 今天必须把这事儿坐实了! “但是,不能光我们喝!你陆江河也得喝!” “只要你也喝了,证明你心里没鬼,我们就喝!” 赵芳这是想拉陆江河下水,只要陆江河也喝了,如果水有毒,他也跑不掉。 如果水没毒,那就要去查井! “我?” 陆江河笑了,笑得无比坦荡。 “行啊,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先干为敬。” 说着,陆江河走向那张方桌。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拿起大瓷壶的时候,手腕极稳,他把壶嘴微微倾斜,水流如细线般缓缓流出。 这壶水是他昨夜就从水井里打上来的。 为的就是今天的“请君入瓮”! 经过一晚上的静置,巴豆粉和闹羊花粉末比重沉,此刻早就沉淀到了壶底。 陆江河这一手凤凰点头,只取了最上层的一碗清液。 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江河端起碗,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还特意亮了亮碗底。 “好水!解渴!” 其实,他赌的就是这帮人文盲不懂药理。 上层清液虽带着点药味,但只要不搅动底部的沉淀,这点剂量顶多让他放两个屁,根本伤不了身。 “看见没?我喝了,没事。” 陆江河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目光如电地逼视着四人。 “现在,轮到你们了。” “如果是为了检验真理,如果是为了乡亲们的安全。” “我想几位大义凛然的代表,应该不会推辞吧?” 陆江河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抓起大瓷壶。 这一次,他的动作变了。 他看似豪爽地单手拎着壶把,手腕猛地发力,壶里发出哗啦哗啦的水浪撞击声。 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实则已经将壶底沉淀的药粉全部搅了起来。 陆江河一口气倒了四碗水。 这四碗水,轻微泛黄,和刚才陆江河喝的那碗有些许不同。 但此时此刻,桂婶这帮人眼看陆江河都喝了!而且看起来屁事没有! 便也没去细看水质的清浊。 桂婶那双三角眼转得飞快。 “既然他喝了没事,那说明这壶水肯定没毒!” “喝了正好证明我们在履行监督责任,然后再逼他开井盖!” 赵芳闻言,也低声附和道。 “他肯定是换了水!这壶水不是井里的!” “他这是虚张声势!咱们喝了这壶水,正好拆穿他,然后去查井!” 就在几人嘀嘀咕咕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开始起哄了。 “喝啊!人家陆老板都喝了!” “就是!你们不是说有毒吗?你们倒是验证一下啊!” “不敢喝就是心里有鬼!是来捣乱的!” 舆论的压力,加上对陆江河倒台的极度渴望,让这几个人失去了理智。 “喝就喝!谁怕谁!” 桂婶心一横,她就不信那个邪。 “苟胜,倒水!” 李苟胜哆哆嗦嗦地倒了四碗水。 “干了!” 桂婶带头,赵芳、李苟胜、王老蔫紧随其后。 四个人,四只碗。 在一众村民的注视下,他们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水下肚了。 陆江河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终于憋不住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 “好!几位真是好胆色!” “这加了巴豆和闹羊花的水都敢喝。” 陆江河慢悠悠地说道,眼神戏谑。 “什么?!” 桂婶脸色一变,刚想说话,肚子里的反应已经来了。 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那药效简直是立竿见影,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咕噜噜——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腹鸣声,从李苟胜的肚子里传了出来,像是打雷一样。 紧接着,他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双手死死捂住屁股,两条腿并不拢了,浑身开始剧烈颤抖。 “哎哟……我不行了……闸门……闸门要开了……” 还没等他跑,一股恶臭瞬间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伴随着一阵令人尴尬的噗噗声,李苟胜当众拉了裤兜子! 黄色的汤水顺着裤腿往下流,那场面简直不忍直视。 紧接着是桂婶、赵芳、王老蔫。 这四个人像是比赛一样,一个个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那种翻江倒海的剧痛和喷薄而出的屎意,让他们彻底丧失了尊严和体面。 “陆江河……你……你下毒……” 赵芳指着陆江河,话还没说完,一个没忍住,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也失禁了。 王老蔫年纪大,更是顶不住,直接跪在地上哼哼起来。 桂婶虽然强撑着,但也是夹着腿,一步不敢动,脸憋成了猪肝色。 “哎呀妈呀!臭死了!” “这哪是中毒啊?这是吃坏肚子了吧?” 看热闹的村民们则是纷纷后退,生怕沾上这股晦气。 ------------ 第64章 关门打狗 “我不行了……疼死我了……” 强撑的桂婶捂着肚子,像只大虾米一样蜷缩在雪地上,身下那股恶臭在冷风中肆虐,熏得周围人都掩住了口鼻。 旁边的赵芳更是狼狈,她原本还想维持几分知青的体面,此刻却瘫坐在那一滩黄水里,脸色蜡黄。 冷汗把她额前的乱发都浸湿了,贴在脸上像是个刚从水鬼手里逃出来的落汤鸡。 王老蔫和李苟胜更是不堪,早就没了人样。 就在这四人哭天抢地、丑态百出的时候,院子里知青们原本那种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突兀且刺耳的哄笑声。 “哈哈哈!看他们那样!拉裤兜子了!” “哎哟喂,赵知青,你不是说我们中毒了吗?我看中毒的是你们吧?” 桂婶忍着剧痛,艰难地抬起眼皮。 只见刚才还在地上打滚、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见阎王的刘建国和其他几个知青,此刻竟然一个个生龙活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拍了拍身上的雪,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痛苦的神色? “你……你们……” 赵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这群刚才还在垂死挣扎的知青,手指哆嗦得像是帕金森。 “你们没中毒?你们是装的?!” 这一刻,就算是个傻子也反应过来了。 这就是个局! 一个彻头彻尾的、请君入瓮的死局! “反应挺快啊,可惜晚了。” 陆江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地狼藉,眼神里满是嘲弄。 他手里把玩着一张脏兮兮的油纸包,眼神锐利如刀。 “昨晚半夜,赖三亲眼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翻墙进来,往井里倒了这包东西。” 陆江河说着,把手里的油纸包往李苟胜面前一扔。 “李苟胜,这东西你眼熟吧?” “赖三昨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倒完药跑的时候,衣服挂在墙头上,这纸包就是那时候掉下来的。” 陆江河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地上的四人。 “我就想看看,究竟是哪几条疯狗在背后想要咬人。” “所以我特意让大家伙儿陪你们演了这出戏。” “怎么样?这巴豆闹羊花汤的滋味,好受吗?” 轰! 这番话一出,周围的村民瞬间炸了锅。 真相大白了! 原来根本不是陆江河黑心,而是这帮人半夜投毒,结果被陆江河将计就计,来了个请君入瓮! “天哪!真是他们投的毒?!” “这也太缺德了吧!往井里下药,这是要绝户啊!” “活该!真是活该!想害人结果自己喝了毒水,拉了一裤兜子,这就叫现世报!” 村民们的唾沫星子都要把这四个人淹没了,那种鄙夷和厌恶的目光,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不……不是我……” 李苟胜早已吓破了胆,再加上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疼,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面对陆江河那要吃人的眼神,还有周围村民的指责,他下意识地就想把责任往外推。 他挣扎着想要爬向桂婶和赵芳,嘴里嚎叫着:“是她们!是她们让我……” “闭嘴!你这个疯狗!” 还没等李苟胜把话说完,桂婶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 她虽然疼得满头大汗,但那股子狠劲儿还在。 她知道,要是让李苟胜把底都兜出来,那是投毒罪,是要坐牢的! “李苟胜!你自己缺德带冒烟干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现在还想赖在我们身上?!” 桂婶忍着剧痛,指着自己还在流黄水的裤子,声嘶力竭地吼道。 “大伙儿看看!看看我们这样!” “要是我们指使的,我们会自己喝这毒水吗?我们会自己害自己吗?” “我们就是路过!就是想进来讨个公道!谁知道这水里有毒啊!” 赵芳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她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也顾不得羞耻了,瘫在地上哭喊道。 “就是!谁会傻到自己喝毒药啊!” “李苟胜,你简直不是人!你自己干了坏事,还想拉我们垫背!” 这两人一唱一和,竟然硬生生把水搅浑了。 周围的村民闻言,一时间也有点发懵。 陆江河冷眼看着这出狗咬狗的闹剧,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光凭赖三的证词和那个纸包,只能钉死动手投毒的李苟胜。 至于桂婶和赵芳,只要她们一口咬定不知情,再加上她们自己也中毒的惨状,很难直接定她们的罪。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拿她们没办法。 有时候,活着受罪,比进去坐牢更难受。 后面他有的是办法收拾这帮臭虫! “行了,别演了。” 陆江河厌恶地挥了挥手,打断了她们的哭嚎。 “李苟胜投毒,人证物证俱在,这是铁案!” “赖三!把你看到的情况,跟大伙儿再说一遍!” 赖三挺起胸脯,手里拿着根棍子,指着李苟胜大声说道。 “昨儿半夜两点!我亲眼看见这孙子翻墙进来,往井里撒药!” “这纸包就是他掉的!上面还有那一股子跟他身上一样的骚臭味!” “把他给我绑了!” 陆江河一声令下:“直接送公社派出所!” “这小子涉嫌投毒杀人未遂!还是给咱们县的试点单位投毒!让他去大牢里好好反省反省!” “别!别抓我!我是冤枉的!” 李苟胜看着逼近的赖三和几个知青,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在地上乱爬,想要去抓赵芳的裤腿求救。 “赵姐!赵姐救我!明明是你……” “滚开!”赵芳像躲瘟神一样,一脚踹在李苟胜脸上,把他踹得满脸是泥。 赖三几人一拥而上,也不嫌脏,直接按住李苟胜,拿麻绳像捆猪一样把他五花大绑起来。 “带走!” 李苟胜被堵住了嘴,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了院子,留下一地腥臭的痕迹。 处理完了作案的首恶,陆江河的目光落在了剩下的三人身上。 “至于你们……” 陆江河掩住口鼻,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嫌弃。 “虽然暂时没证据证明你们是一伙的,但你们这副德行,实在是有碍观瞻。” “把她们扔出去!别脏了我家的地!” “以后谁要是再敢跟这种人来往,就是跟我陆江河过不去!” “滚!” 一声令下,早已忍耐多时的知青们和村民们一拥而上。 没人同情这三个落水狗,甚至有人趁乱狠狠踹了几脚,或者是往她们身上扬了几把雪。 “滚出去!臭死了!” “以后离咱们村远点!别把晦气带给我们!” ------------ 第65章 桂婶的远房亲戚 桂婶、赵芳和王老蔫,这三人此刻忍着剧痛和屈辱,在众人的哄笑和谩骂声中,捂着屁股,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陆家小院。 至此,三人在红星大队的名声彻底臭了。 尤其是曾经不可一世的支书夫人桂婶。 还有孤傲清高的知青赵芳。 二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此刻,死寂的支书大院里。 桂婶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坐在炕沿上,那双曾经精明势利的三角眼,此刻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 赵芳缩在墙角,头发凌乱,那件军大衣上还残留着两天前在供销社被扔出来时沾染的污渍。 她手里死死攥着半个发硬的窝头,那是她这一整天的口粮。 “我不甘心……婶,我不甘心啊……” 赵芳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磨过铁锈,带着一股子渗人的寒意。 “陆江河现在成了典型,成了红人,全村人都捧着他。” “咱们呢?成了过街老鼠!”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黑五类的贱货能过上好日子,我就得在这烂泥里发臭?” “闭嘴!嚎丧呢?” 桂婶冷喝一声,声音虽然压得低,却透着一股子决绝的狠劲。 “哭有个屁用!” “李苟胜那个废物进去了,你我也成了笑话。” “在红星大队,咱们是斗不过陆江河了。” “但只要我还没死绝,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能让他陆江河好过!” 她一把抓住赵芳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赵知青,你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进城。” “进城?去找谁?咱们现在这样,谁还搭理咱们?”赵芳一脸惨然。 “去找李卫民!” 桂婶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 “李卫民?那是谁?” “那是我家老李的一个远房族亲,出了五服的。” “听说他现在混得不错,在县革委会给大领导当秘书。” 桂婶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反而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疯狂。 “虽然以前没啥来往,人家是大干部,未必看得上咱们这些穷亲戚。” “但现在没法子了!就算是去跪,去求,去磕头,我也得去试一试!” “这是咱们最后的一根稻草!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完,桂婶领着赵芳,二人一路向着县城赶去。 北临县委大院,东楼侧门。 寒冬腊月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桂婶和赵芳已经在角落里蹲了整整四个钟头。 两人冻得脸色青紫,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缩在破棉袄里瑟瑟发抖,看起来就像两个刚从难民营逃出来的叫花子。 直到晚上九点多,大院的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神情倨傲,那是常年在领导身边行走养出来的官威。 正是李卫民。 “卫民!卫民侄子!” 桂婶像是看见了活菩萨,顾不得腿早就冻麻了,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哎哟!” 李卫民被吓了一跳,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下意识地往后躲,满脸的嫌弃和厌恶。 他借着路灯看清了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疯婆子,想了半天才依稀记起这好像是乡下那个远房族叔的老婆。 “是你?桂婶?” 李卫民不耐烦的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什么脏东西。 “这大半夜的,你在县委门口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要是让领导看见了,我还要不要工作了?” 桂婶虽然是亲戚,但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他现在是郑副主任的大秘,眼界高了,最烦这种上门打秋风的。 “卫民啊!你可得救救你叔啊!咱们老李家让人给欺负绝了啊!” 桂婶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声泪俱下,那头磕得砰砰响。 “你叔让人给害进去了!家破人亡了啊!我们在村里活不下去了,这才来求你给条活路啊!” 李卫民冷眼看着,心里只有烦躁。 这种乡下为了几分地、几头猪打得头破血流的破事,他听都不想听。 “行了行了!这事儿归派出所管,归信访办管,你找我有什么用?” 李卫民推起车就要走,语气冰冷。 “我也很忙,没空管你们村里那点烂蒜皮的事儿。” “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眼看李卫民要走,最后的希望要断绝。 跪在地上的桂婶急了,她猛地拽住李卫民的裤脚,撕心裂肺地喊道。 “卫民!不是一般的烂事啊!” “那个叫陆江河的小畜生,他是仗着吴天明书记给撑腰!才把我们往死里整的啊!” 李卫民闻言,猛地停住了。 那双原本要迈出去的腿,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慢慢转过身,那双精明的小眼睛微微眯起,死死盯着桂婶,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你刚才说什么?陆江河?吴天明?” 作为郑富贵的心腹,李卫民太清楚现在的局势了。 郑副主任和吴天明面和心不和,一直在找机会抓吴天明的辫子。 最近听说吴天明搞了个什么经济试点,还特批了个加工站,郑副主任私下里没少发牢骚,说这是乱弹琴。 如果是普通的村民纠纷,李卫民看都懒得看一眼。 但如果这事儿牵扯到了吴天明特批的那个红人…… 李卫民的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 这哪是穷亲戚上门? 这分明是送炮弹来了啊! 要是能帮老板把吴天明树立的这个典型给打倒,那老板上位了,自己岂不是也跟着鸡犬升天? “起来说话。” 李卫民的态度瞬间变了,虽然还是没多少温度,但至少不再赶人了。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去那边的胡同里。” 阴暗的胡同角落,寒风呼啸。 李卫民听完了桂婶哭诉的“血泪史”,当然,是被桂婶掐头去尾、颠倒黑白的版本。 在他眼里,陆江河是不是冤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吴天明的人。 “你是说,这个陆江河搞了个加工站,还拉拢了一帮知青画画,做特供礼盒?” 李卫民推了推眼镜,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这时候,一直没敢吭声的赵芳,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突然往前凑了一步。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捡来的、被踩得有些变形的礼盒,双手递了上去。 “李秘书,我是知青赵芳。” “您看,这就是他们画的东西。” 赵芳的声音颤抖,但条理却异常清晰,这是她一路上打了无数遍腹稿的投名状。 “您看看这画,雪底苍松。” “这松树画得孤傲、冷清,旁边还是大雪压顶。” “这陆江河的老婆沈清秋,那是黑五类子女,她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 “她不画工农兵,不画红太阳,偏偏画这种旧社会文人骚客喜欢的残山剩水,这是什么居心?” “她这是在借画喻志!是在暗示现在的环境恶劣!” “是在怀念她过去的大小姐生活!是在向咱们无产阶级专政示威啊!” ------------ 第66章 体制内部的绞杀 赵芳越说越激动,把她在知青点学到的那些上纲上线的批判词汇,一股脑地套在了这幅画上。 这一套诛心之论,听得李卫民眼睛越来越亮,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兴奋的笑意。 妙啊! 真是妙极了! 这如果只是经济问题,有吴天明的红头文件护着,还真不好动。 但如果是意识形态问题呢? 黑五类子女,利用伪装艺术,发泄对社会的不满,还被吴天明当成典型来推广…… 这顶帽子要是扣实了,别说陆江河,就是吴天明也得脱层皮! 这就是郑副主任苦苦寻找的那个突破口啊! “这个情况,非常重要。” 李卫民接过那个破盒子,像是在捧着一颗定时炸弹,脸上露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婶子,赵知青,你们反映的问题很及时,很有政治觉悟。” “咱们党的原则是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任何一颗毒草。” 他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塞进桂婶手里。 “你们先找个招待所住下,别回村了,随叫随到。” “这事儿,我会立刻向郑副主任汇报。” 桂婶捏着钱,激动得浑身发抖。 她知道,这把赌对了! 第二天清晨。 县委大院东楼,副主任办公室。 屋里没有生炉子,冷得像冰窖,就像郑富贵这个人的性格一样,阴鸷、深沉。 郑富贵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李卫民连夜整理出来的材料。 《关于红星大队利用伪装艺术进行反攻倒算的紧急报告》。 旁边,放着那个画着雪松的破盒子。 郑富贵看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嚼碎了咽下去。 足足看了半个小时,他才缓缓摘下老花镜,用那块灰扑扑的镜布擦了擦,那双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卫民啊。” “首长,我在。”李卫民躬身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吴天明,步子迈得太快了,容易扯着蛋。” 郑富贵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阴冷的沙哑。 “市里表扬的是文化,是精神!但如果这文化本身就是烂的呢?” “黑五类子女,画这种阴阳怪气的东西,还被当成典型推广?这是严重的政治事故!” “这是有人在意识形态领域里搞和平演变,是在给咱们的阵地掺沙子啊!” 他拿起钢笔,在那份报告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力透纸背。 “首长,那咱们……直接上报市里?”李卫民试探着问。 “不。” 郑富贵摆了摆手,露出一只老狐狸的狡诈。 “直接上报,那就是跟吴天明公开撕破脸,显得咱们班子不团结。” “要查!要彻查!” “你拿着我的批示,去找思想纠察组的老张!告诉他,动静不要太大,但根子要挖深。” “既然是特供,那就好好查查,这毒草到底是谁种的,又是谁给浇的水,谁又是这株毒草的保护伞。” 这一招,叫李代桃僵,隔山打牛。 表面上查的是陆江河和沈清秋。 实际上,剑尖指的却是那个坐在西楼的一把手——吴天明。 只要把沈清秋定性为反动,那特批这个项目的吴天明,就是严重的政治失察。 在这个年代,这就是致命伤。 李卫民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看着上面郑富贵那杀气腾腾的批示。 “意识形态无小事!对此类披着经济外衣的毒草,必须高度警惕!请思想纠察组立刻进驻核查,绝不能让反动思想在我县有立足之地!” 李卫民双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红笔一批,红星大队的天,要变了。 一张无形且冰冷的大网,已经悄无声息地罩向了整个北临县。 这不仅仅是一纸批示,更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当天上午,这份文件就像长了脚一样,迅速从县委东楼传到了思想纠察组,紧接着又以“内部通气”的形式,压到了县供销社的案头。 供销社主任办公室里,雷春雨看着桌上那份不仅要求配合调查,还隐晦地提出了划清界限的内部通知,气得把手里的大茶缸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是哪个王八犊子在背后捅咕?” 雷春雨骂归骂,但背后的冷汗却是一层接一层地往外冒。 她在体制内混了这么多年,太懂这张纸的分量了。 这上面盖的不是公章,是这县里另一股天大的势力。 她想保陆江河,那是为了业绩。 但如果要搭上自己的乌纱帽,甚至被打成同伙,那这笔买卖就没法干了。 “唉……老弟啊,这回姐也护不住你了。” 雷春雨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咬了咬牙,对着门外喊道。 “小刘!去!去趟红星大队!告诉陆江河,货……先不拉了。”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红星大队,对此还一无所知。 加工站的小院里,依旧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炉火烧得正旺,那股子混合着松木香和墨汁味的气息,让这个寒冬腊月的小院显得格外温馨,全然不知头顶的那片天,已经变了颜色。 刘建国带着十几个知青,正埋头苦干,笔尖沙沙作响,一个个精美的特供礼盒在流水线上成型。 陆江河手里拿着账本,正在盘算着这一批货给雷春雨送去后,又能进账多少。 然而,预想中那辆轰鸣的拖拉机并没有来。 日头偏西,来的是供销社的一个小干事,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满头大汗地停在了陆家门口。 “陆……陆站长。” 小干事连门都没进,神色尴尬,甚至带着几分躲闪。 “雷主任让我给您带个话。” “这批货……先不拉了。” “不拉了?”陆江河连忙放下手里的账本。 他走出大门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是包装有问题,还是质量不过关?” “都不是。”小干事擦了擦汗,压低了声音。 “雷主任说,社里突然接到了上面的通知,要搞什么春季思想整风。” “上面有人点了名,说要在经济挂帅的同时,严查意识形态。” “咱们跟您的合作……属于重点核查对象。” “雷主任说,这几天风声紧,为了避嫌,业务得先冻结,等风头过了再说。” 说完,小干事像烫手似的把一张暂停采购通知单塞给陆江河,骑上车飞也似的跑了。 陆江河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风口里,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整风?核查? 如果是单纯的商业纠纷,或者是质量问题,雷春雨那个暴脾气早就杀过来骂娘了。 能让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选择缩头和避嫌,说明这事儿不是冲着钱来的,是冲着人来的,而且来头不小。 “江河,怎么了?”沈清秋察觉到不对劲,放下画笔走了出来。 “没事,供销社那边盘点库存,晚两天发货。” 陆江河若无其事地把通知单揣进兜里,笑着安抚了妻子两句,转身却对赖三使了个眼色。 “赖三,看好家,别让任何人乱跑,我去趟县里。” ------------ 第67章 沈清秋,隔离审查 陆江河骑着车,顶着风雪狂奔进城。 但他并没有去供销社找雷春雨,这种时候去逼她也没用。 他直奔钢铁厂,想找王德发探探口风。 然而,钢铁厂后勤处的大门紧闭。 门卫大爷隔着窗户摆手:“王科长去市里开会了,不在!” 陆江河心里咯噔一下。 王德发这种老狐狸,嗅觉比狗都灵。 他不在,说明他已经闻到了味儿,正在主动切割。 就在陆江河准备离开时,墙角阴影里窜出一个人,一把将他拉进了旁边的胡同。 是疤脸。 只不过今天的疤脸没有往日的嚣张,他裹着件破棉袄,帽子压得很低。 “兄弟,别找了,王叔是故意躲你的。”疤脸声音压得极低。 “到底出什么事了?”陆江河递过去一根烟,手却稳得吓人。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听王叔接电话的时候提了一嘴。” 疤脸深吸一口烟,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江河。 “好像是县里有人把你给告了!” “但这回告的不是投机倒把,告的是……政治问题。” “政治问题?” “对!王叔说,有人把你媳妇沈清秋的档案给调出来了。” “说是要查查,一个黑五类子女,画那些画到底是什么居心。” “兄弟,这事儿不比打架,打架见血,这事儿要命啊。” 疤脸拍了拍陆江河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巷子里。 陆江河站在原地,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政治问题。 查档案。 居心。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这个年代,就是一张看不见却能勒死人的网。 这不是李保田那种土鳖能搞出来的动静,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来自体制内部的绞杀。 …… 第二天,红星大队的天色阴沉得可怕。 并没有大批的警察,也没有呼啸的警笛。 只有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大队部門口。 车上下来四个人。 清一色的中山装,胸口别着钢笔,夹着公文包,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他们不是公安,也不是纠察队,而是县委组织部和思想纠察组联合成立的“专项调查组”。 他们没有直接去抓陆江河,甚至没有去惊动加工站。 他们直接住进了大队部,接管了广播室,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地叫人。 第一个被叫去的,是知青刘建国。 大队部那间阴冷的小屋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姓名。” “刘……刘建国。” 刘建国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你是知青,是读过书的,你要对组织诚实。” 调查组组长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手里转着钢笔,语气平淡却透着股子让人窒息的威压。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红星大队有人利用艺术创作,散布不满情绪,攻击社会主义建设。” “你作为参与者,谈谈你的看法。” “没……没有啊!我们就是画画盒子,赚点饭钱。” “画盒子?” 组长冷笑一声,拿出一个雪底苍松的盒子放在桌上。 “这画是谁设计的?” “是……沈清秋,沈老师。” “沈清秋平时有没有跟你们抱怨过下乡生活太苦?” “有没有说过怀念以前在海市的日子?” “这个……” 刘建国犹豫了一下:“苦是肯定说过的,大家都觉得苦……” “那就是对现实不满啰?” 组长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然后猛地抬头,目光如电。 “松树,傲雪凌霜。” “在旧社会文人的笔下,这是孤傲,是不合群。” “沈清秋画这个,是不是在暗示她自己也是这样?” “是不是在暗示咱们红星大队是冰天雪地,而她是那个受委屈的松树?” “这……我……我没这么想过啊!” “你没想过,不代表她没想过!” “刘建国同志,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你现在是选择帮她掩盖,还是选择站在无产阶级这一边?” 这种诱导性极强、上纲上线的审讯,对于这些没经历过大风浪的知青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仅仅一下午,十几个知青轮番被叫进去。 出来的时候,有的脸色惨白,有的痛哭流涕,有的低头不敢看人。 一张针对沈清秋的“思想罗网”,正在通过这些口供,一点点编织成型。 傍晚时分。 调查组的人终于出现在了陆家小院的门口。 “陆江河同志。” 组长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语气公事公办。 “我们是县专项调查组的。” “关于你爱人沈清秋同志创作的画作,存在严重的意识形态导向问题。” “现在我们需要带她回去,进行隔离审查。” 陆江河转过身,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却深不见底。 “哪条法律规定,画松树就是意识形态问题?” “这是组织的决定,不是法律辩论。” 组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江河,我知道你有县里的批文,搞的是经济试点。” “但经济不能脱离政治!如果根子烂了,树长得再高也是毒草!” “我们现在是在走程序,请你配合!如果你阻拦,性质就变了!” 这时候,屋门开了。 沈清秋走了出来。 她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棉衣,脖子上依然围着陆江河送她的那条红围巾。 她的脸色很白,但在看到那些黑洞洞的公文包和中山装时,她眼里的恐惧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她是个聪明人,从知青们躲闪的眼神里,她已经猜到了结局。 这是她的出身带来的原罪,是她逃不掉的劫。 “江河。” 她走到陆江河身边,轻轻按住了他那只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 “别冲动,他们是来讲理的,我去跟他们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清秋……”陆江河的声音沙哑,眼底泛起了一抹血色。 他重生以来,打过流氓,斗过村霸,玩过商战,从未怕过。 但面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把人压得粉身碎骨的程序和帽子,他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不能动手。 动手就是对抗组织,就是坐实了反动的罪名,那样只会害了沈清秋,害了所有人。 “放心,我没做亏心事。” 沈清秋凄然一笑,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记得按时吃饭,别让我担心。” 说完,她转过身,走向了那群穿着中山装的人。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乱响,像是拐杖撞翻了凳子。 “慢着!你们不能带她走!不能带她走啊!” 沈长林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 第68章常委会上的一杯凉茶 老爷子连鞋都没穿好,趿拉着一只,另一只脚光着踩在雪地上,冻得通红。 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死死拽住沈清秋的胳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恐,像是看到了多年前那场噩梦的重演。 “爸!您出来干什么!快回去!”沈清秋眼圈红了,想要把父亲推进屋。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沈长林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活不肯松手。 他转过身,噗通一声给调查组的人跪下了,干枯的手指抓着组长的裤腿,声泪俱下。 “同志!同志!画是我画的!字也是我写的!这都是我教她的啊!” “我女儿她什么都不懂,她就是个孩子!她才二十多岁啊!” “有什么罪,你们冲我来!我是反动学术权威,我有罪!” “你们抓我吧!别抓清秋,求求你们,别抓清秋啊!” 老人的头磕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额头瞬间青紫一片。 他这一生,被批斗过,被下放过,什么苦都吃过。 但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看到女儿重蹈他的覆辙。 “爸!您别这样!您起来!” 沈清秋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跪在地上抱住父亲。 “这是干什么?苦肉计吗?” 组长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沈长林的拉扯,语气依旧冰冷。 “沈长林,你的问题组织上自有定论。” “现在查的是沈清秋的问题,谁也替不了谁。” “带走!” 两个工作人员上前,强行将沈长林拉开。 “不!清秋!我的女儿啊!” 沈长林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陆江河怀里。 他挣扎着伸出手,想要去够女儿的衣角,却只能抓到一把虚无的冷风。 “江河!江河你救救她!你快救救她啊!”老人抓着陆江河的衣领,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陆江河紧紧搂着老人瘦骨嶙峋的肩膀,看着妻子被带走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中。 风雪又起来了,盖住了那一串离去的脚印,也仿佛要盖住这世间所有的不公。 院子里那口大锅还在冒着热气,但这一次,没人再觉得温暖。 赖三和一众知青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只剩下沈长林绝望的嘶吼声在风中回荡。 陆江河缓缓抬起头,眼底的血色浓郁得化不开。 他把还在颤抖的沈长林扶进屋,动作轻柔,但转身出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冷得像这漫天的飞雪。 “郑富贵……”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从疤脸那里打听到的名字。 既然你要玩阴的,要把人往死里逼。 那老子就陪你们玩到底! 吉普车的尾灯消失在风雪尽头,陆家小院死一般的寂静。 沈长林哭累了,瘫坐在炕沿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女儿没画完的那半张草图。 赖三和知青们缩在墙角,像是受惊的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看着陆江河,这个曾经带着他们吃肉喝汤的主心骨,此刻就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陆江河没有垮。 他先是把沈长林扶进里屋躺好,又给炉子里添了一把柴,把火烧得旺旺的。 “赖三,今晚你带着兄弟们守在屋里,照顾好老爷子。” 陆江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暴风雪前的冰面。 “谁要是敢趁火打劫,往死里打,出了事我顶着。” “陆哥,你要去哪?”赖三带着哭腔问。 “进城。” 陆江河披上大衣,推起那辆凤凰牌自行车,眼神像是一把磨得雪亮的尖刀。 “有些账,得去跟那一帮子大人物算清楚。” …… 次日清晨,北临县委大院。 常委会议室里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几位常委面前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这是一场紧急召开的碰头会。 议题表面上是“关于红星大队问题的处理”,实则是郑富贵对吴天明的一次全面围剿。 吴天明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攥着茶杯。 他对面的位置上,副主任郑富贵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思想纠察组连夜炮制的初审报告。 另一份,则是县公安局关于红星大队投毒案的结案通报。 “吴书记,各位同志。” 郑富贵并没有像泼妇骂街那样大吵大闹,他的语气平稳,却透着一股阴狠的穿透力。 他首先拿起了那份公安局的通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在谈文化之前,咱们先谈谈安定团结。” “前两天红星大队发生的投毒案,虽然凶手李苟胜抓住了,但影响极其恶劣!” “十里八乡都在传,说咱们县搞的试点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为了争利竟然还差点闹出了人命官司!” 吴天明眉头一皱,刚想辩解:“老郑,那是个人恩怨,跟试点本身……” “怎么没关系?” 郑富贵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为什么以前红星大队安安稳稳,搞了这个加工站就鸡飞狗跳?”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种私人工坊的管理模式本身就有大问题!” “这加工站缺乏集体约束,为了私利勾心斗角,严重破坏了农村的社会治安稳定!” “吴书记,这个责任,咱们县委是不是得担着?” 这一顶破坏治安、管理混乱的帽子扣下来,吴天明哑火了。 投毒案确实闹得沸沸扬扬,这是实打实的把柄,让他想辩护都觉得气短。 见吴天明被压住了气势,郑富贵冷笑一声,紧接着抛出了第二把刀——意识形态。 他话锋一转,手指重重地敲在桌面上那张被放大的包装图上,眼神如刀般扫向吴天明。 “治安乱点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思想上的乱!” “市委领导指示我们要保护文化典型,这点我们坚决拥护。” “但是市委说的是保护文化,可没说是批准他们搞私人加工站!” “更没说允许这种借画喻志、发泄对现实不满的毒草肆意生长!” “现在红星大队打着集体的旗号,搞的却是雇工剥削那一套。” “沈清秋作为黑五类子女,思想根源本来就不纯,现在又画这种东西。” “如果我们继续盲目扶持,万一市里追问下来。” “你们是在扶持文化,还是在扶持资本主义复辟?” “是在保护人才,还是在包庇反动苗子?” “这个责任,谁来负?!” ------------ 第69章明哲保身 郑富贵这一招双管齐下,先用投毒案证明管理失败,再用画作证明思想反动,直接把吴天明的尚方宝剑给封印了。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其他常委都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郑富贵见火候差不多了,最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看似随意地补了一记绝杀。 “对了,昨天我去市里汇报思想工作,顺便看望了老领导——钱副主任。” 听到钱副主任四个字,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背脊都挺直了几分。 那是市革委会的实权派,分管组织和意识形态,更是郑富贵当年的老上级。 郑富贵瞥了一眼吴天明,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老首长对咱们县最近的躁动很关心啊。” “他听说了投毒闹剧,也看了这幅画的拓印件。” “他特意嘱咐我:步子可以迈,但路不能走歪。” “尤其是对于那些成分复杂、利用艺术兴风作浪的人,要擦亮眼睛。” “钱副主任还问起,咱们县的班子是不是足够团结,有没有人搞一言堂,听不进不同意见。” 吴天明拿烟的手微微一抖,烟灰掉落在裤子上,烫出一个小洞。 这话里的潜台词太明显了。 安全出了问题,思想也出了问题,如果你吴天明非要保这个陆江河,那就是在跟钱副主任作对,那就是破坏班子团结,就是搞“一言堂”。 为了一个没有编制、没有背景的农民,去得罪市里的实权领导,甚至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值吗? 吴天明是个改革派,但他首先是个政客。 他在心里飞快地权衡着利弊。 陆江河确实是个人才,也能干。 但现在加工站捅出来篓子,而且这把火已经烧到了治安和意识形态的两条红线上。 这是高压线,碰不得! 如果硬保,很可能连自己都得折进去。 沉默了足足两分钟,吴天明深吸一口气,掐灭了烟头。 他抬起头时,脸上的怒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 “老郑的提醒很及时。” 吴天明的声音有些沙哑,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 “安全无小事,意识形态更是大局。” “既然有群众举报,又有上级领导的关切,咱们就不能视而不见。” “这样吧……” 他顿了顿,做出了那个断臂求生的决定。 “红星大队农副产品加工站,即日起暂停整顿,彻查投毒案背后的管理漏洞。” “同时成立联合调查组,对相关人员沈清秋进行隔离审查。” “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一切业务冻结,原来的批复文件暂时封存。” 这是一次典型的和稀泥。 既没有直接把陆江河定死罪,但也彻底撤掉了那把保护伞,把他赤裸裸地扔进了暴风雪中。 随着吴天明疲惫地挥挥手,这场决定红星大队命运的会议草草收场。 常委们鱼贯而出,没人再提那所谓的“文化典型”,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芋,避之不及。 回到办公室。 吴天明狠狠地一拍桌子,怒喝道。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吴天明双手撑着桌子,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憋屈和愤怒几乎要喷出来。 他想干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 “书记……”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秘书小赵,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 “陆江河在县委大院门口,死活不肯走,说是非要见您一面,问个公道。” 听到这话,吴天明心里猛地一抽。 公道? 他现在哪里还有公道给陆江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隔着玻璃看着大院门口那个如同雕塑般伫立的身影,沉默了许久。 “小赵。” “在。” “你去,把他打发走。” “啊?”小赵一愣,有些不忍。 “书记,这……咋说啊?那陆哥也是个倔脾气。” 吴天明转过身,从办公桌上的便签本上撕下一张纸,拿起钢笔,飞快地写了一行字。 写完后,他又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重重地点了一个句号。 他把这张纸折好,递给小赵,眼神变得极其严肃。 “你就跟他说,我下乡检查去了,不在县里,归期未定。” “然后,把这个条子偷偷塞给他。” “记住,别让人看见,尤其是别让郑富贵的人看见。” “告诉他,这是我最后能帮他的了。” “能不能度过这劫,看他自己的造化。” 小赵接过那张纸条,只觉得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是书记在保全自己的同时,给陆江河指的一条绝处逢生的路。 “明白了,书记。” 小赵郑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大楼外,原本飘洒的雪花不知何时已变成了狂暴的鹅毛大雪,将整个县城吞没在一片苍茫之中,仿佛要掩盖这世间所有的黑白对错。 陆江河已经在门口站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的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冰。 那件军大衣早已被冻透,但他像一尊雕塑一样,死死盯着大门口。 他相信吴天明。 上次刘强带枪抓人,是吴天明从天而降救了他。 这次,他相信这位想干实事的书记,依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终于,大门开了。 出来的却不是吴天明,而是他的秘书小赵。 小赵裹着大衣,神色匆匆,看到满身是雪的陆江河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和躲闪。 “赵秘书!”陆江河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步迎上去。 “吴书记怎么说?清秋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小赵没有停步,只是把陆江河拉到了避风的墙角,左右看了看,才叹了口气。 “陆哥,你别等了。” “书记……下乡检查去了,不在县里。” 这是官场上最拙劣也最有效的借口。 陆江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窖。 “下乡?这种时候下乡?” “陆哥,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跟你透个底。” 小赵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无奈。 “这次不光是画的事儿,那个投毒案也被郑副主任拿出来做文章了,说加工站管理混乱,影响恶劣。” “再加上连市里的钱副主任都搬出来了,大帽子扣得死死的。” “书记也是有心无力啊!要是硬顶,可能连书记自己都要受处分!” “有心无力?管理混乱?” ------------ 第70章 一线生机 陆江河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 “刚才常委会已经定了调子:加工站暂停,沈清秋隔离审查。” 小赵不敢看陆江河那双烧红的眼睛,低着头从包里掏出一张批条塞进陆江河手里。 “这是书记让我带给你的。” “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画没问题,天就塌不下来。” “但这段时间,县里帮不上忙了,你得自己想办法自证清白。” 说完,小赵像是逃避什么似的,转身跑回了大楼,那扇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在陆江河面前重重关上。 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风声。 陆江河捏着那张轻飘飘的批条,站在漫天风雪中,看着那栋威严的办公楼。 吴天明应该是妥协了。 他转头看向钢铁厂的方向,那里也静悄悄的。 王德发那个老狐狸,恐怕早就把自己缩进了壳里。 雷春雨那个暴脾气,这会儿估计也接到了封口令,正躲在办公室里骂娘。 漫天风雪中,陆江河的手指被冻得通红。 他死死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借着昏暗的路灯,他展开了纸条。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下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市委家属院3号楼,秦云山。” 陆江河盯着那个名字,原本冰冷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 秦云山!? 陆江河瞬间读懂了吴天明这个“下乡躲避”背后的深意。 这哪里是躲? 这分明是把他陆江河当成了过河的卒子,也是一把捅向郑富贵的尖刀! 吴天明作为县一把手,如果直接为了一个农民跟市里的钱副主任硬刚,那是政治上的不成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成“一言堂”。 而且郑富贵这次来势汹汹,扣的是意识形态的大帽子。 吴天明如果硬保,不仅保不住,还可能引火烧身。 所以,他选择“躲”。 躲,是为了让郑富贵露出獠牙,也是为了把舞台让出来。 这张纸条就是吴天明给陆江河的一线生机。 他不能出面找秦老,因为那是找关系平事,性质不好。 但陆江河作为当事人,作为被冤枉的群众去找秦老,那就是反映情况,是鸣冤。 一旦秦老这个文化界的泰斗被激怒,为了维护自己的艺术眼光出手,那这把火就会从市里烧回来。 到时候,吴天明再顺势杀回,不仅能救人,还能借秦老的势,打压郑富贵这个毒瘤。 “好一个老狐狸,这是明哲保身的同时,把我当成了一枚棋子。” 陆江河冷笑一声,把纸条收进怀里。。 这局棋,吴天明给了他帅印,但怎么走,得看他自己。 如果是普通人,此刻拿到地址肯定疯了一样往市里跑。 但陆江河没有。 他在雪地里站了足足五分钟,眼神从焦急变得幽深,最后透出一股子狼一般的狠劲。 “不能直接走。” “清秋在里面多待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 “而且就算秦老肯帮忙,远水解不了近渴,舆论的阵地一旦丢了,黑的就真成黑的了。” “必须在县里留个钉子,把这潭水搅浑!” 陆江河猛地转身,没有去车站,而是骑上自行车,直奔县供销社。 …… 县供销社大院,筒子楼里弥漫着煤球燃烧的酸味。 雷春雨正躲在家里,头上裹着个羊肚手巾。 她手里捧着搪瓷缸子,却一口水也喝不下去。 屋里没开灯。 此刻,她就像个受惊的鹌鹑,哪还有半点平日里雨姐的威风。 “咚、咚、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慌的笃定。 “谁啊?不想活了?没看门上挂着病假吗?” 雷春雨烦躁地吼了一嗓子,声音里却透着虚。 “雷主任,是我,陆江河。” 雷春雨闻言,浑身一激灵,差点把手里的缸子扔了。 她蹭地一下跳起来,冲到门口,卻没敢开门,只是隔着门板压低声音说道。 “哎哟我的妈呀!陆老弟?你咋来了?你这不是害我吗?” “现在风头紧,咋们的合作先停了吧!” “你赶紧走!姐求你了,别这时候往我这儿撞啊!” “雷姐,你先把门打开,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不开不开!老弟你也别怪姐心狠。” “这回郑富贵是动真格的,我要是沾上边,这主任就干到头了!” “雷主任,你以为我不进这个门,你就没事了?” 陆江河站在门外,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钻进雷春雨的耳朵里。 “那特供礼盒是你经手卖的,是你为了政绩,在全县大张旗鼓宣传的。” “现在那画被定性成反动毒草,如果我媳妇进去了,你觉得郑富贵会放过你?” “到时候,你这供销社主任还想干?能不能保住饭碗都两说!” 门内一片死寂。 过了足足半分钟,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雷春雨露出一张愁云惨淡的脸,那一身红绿大花棉袄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惨淡。 她一把将陆江河拽进屋,反手反锁了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开始诉苦。 “老弟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这就是想搞点业绩,咋就成反动了呢?” “我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要愁死了!” 陆江河没废话,径直走到饭桌前,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雨姐,别哭丧了!你现在想破局,就得跟我上一条船。” 陆江河放下杯子,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我有办法翻盘!我在市里能找到人,而且是大人物!” “我现在马上要去市里请尚方宝剑。” “我走之后,你在县里必须给我干一件事。” 雷春雨愣愣地看着他:“啥……啥事?只要能保住我这乌纱帽,你说啥都行。” “明天一早,你把供销社的大喇叭给我打开,把宣传栏给我贴满!” 陆江河凑近她,语气不容置疑。 “你就宣传:这幅画,画的是咱们红星大队的后山!” “是纪念当年在那牺牲的抗联英雄的!” “咱们供销社甄选的不仅是产品,更是红色基因!” “只要你把这个调子给我定死了,谁敢说这是毒草,谁就是否定抗联英雄!” “到时候郑富贵就不敢轻易下死手!” ------------ 第71章 沈清秋,危! 雷春雨是个聪明人,脑子转得飞快。 这招绝啊! 只要把政治高度站住了,谁敢说这是毒草? 而且这样一来,她雷春雨不仅没有政治错误,反而是宣传红色文化的功臣! 雷春雨咽了口唾沫,有些将信将疑。 “老弟,理是这么个理,但这空口无凭啊。” “雨姐,我刚才说了,我市里面能找到人,只要你配合我,我一定保你没事!”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坐以待毙等着被清算,还是搏一把,成全县的红人?” 陆江河盯着她的眼睛。 雷春雨咬了咬牙,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 “妈的!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老弟,姐信你这一回!” “明天一早我就让人去刷大字报!” 搞定了雷春雨这个大喇叭,陆江河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 有了供销社在民间造势,至少能让郑富贵投鼠忌器,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直接给沈清秋定罪。 出了家属院,陆江河直奔县道。 他站在路中间,强行逼停了一辆印着“县钢铁厂”的大货车。 “找死啊!不长眼的东西!” 司机一脚刹车踩死。 他探出脑袋刚要骂娘,借着雪地反射的车灯余光,一眼瞅清了立在路中间那人的脸。 他猛地一激灵,把到了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陆江河他认识! 之前他跟着疤脸来红星大队拉那批特供礼盒的时候,开车的正是他。 那次陆江河还随手散了他几根好烟,那豪爽劲儿让他印象深刻。 “哎哟!这不是陆哥吗?” 司机愣住了,语气立马变得客气起来。 “这么大的雪,您这是?” 陆江河二话没说,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了过去。 “去市里?捎我一段。” “这大雪天的……” 司机看着烟,有点犹豫,毕竟这路况太差,带人违规。 “救命的事。”陆江河只说了这四个字。 他眼神冷得像冰,却又透着股让人不敢拒绝的狠劲。 司机看着他那双眼睛,想起疤脸对这人的推崇,没敢再多问,叹了口气。 “成!陆哥开口了,那必须得帮!” “不过您看驾驶室满员了,只能委屈您上后面斗篷。” “得亏您穿得厚,不然这天能冻死人。” “谢了。” 陆江河翻身上了车斗,缩在帆布蓬的角落里。 卡车轰鸣着启动,冲进了漫天的风雪中。 寒风像刀子一样从缝隙里灌进来,陆江河紧紧裹着军大衣。 …… 同一时刻,县委招待所,地下审讯室。 这里没有风雪,只有让人窒息的阴冷和潮湿。 沈清秋被绑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而在她对面,除了负责记录的干事,还坐着一个满脸不耐烦的中年男人。 正是郑富贵的秘书,李卫民。 李卫民很烦躁。 郑副主任要的是“铁证”,要的是沈清秋承认画作影射现实。 可审了一整天,这女人嘴硬得很,翻来覆去就一句话画的是风景。 “李秘书,您歇会儿,喝口水。” 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一条缝,赵芳一脸谄媚地挤了进来,手里端着个大茶缸子。 按理说,赵芳这种普通知青是没资格进这种地方的。 但她是这次事件的举报人,又是李卫民为了打击陆江河特意从村里叫来指认的证人。 “还没招?”赵芳把茶缸递给李卫民,眼神恶毒地剜了一眼沈清秋。 她压低声音说道:“李秘书,这女人以前是大小姐,娇生惯养的,跟她讲道理没用!她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 李卫民接过水喝了一口,揉了揉太阳穴,瞥了一眼赵芳。 “那你说咋办?总不能真动刑吧?现在上面也盯着呢,留了外伤不好交代。” “李秘书,您是文明人,哪能干那种粗活。” 赵芳凑到李卫民耳边,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狠的诱惑。 “您要是信得过我,就把她交给我十分钟。” “我和她在一个村住着,最知道她的软肋在哪。” “您出去抽根烟,透透气,剩下的事儿我来替您做思想工作。” “保证不留外伤,还能让她开口。” 李卫民眯着眼看了看赵芳。 他当然知道赵芳想干什么,这是公报私仇来了。 但他现在急需口供,只要能拿到签字,过程并不重要。 而且赵芳是个临时工,真出了事,也是她个人的行为,跟组织无关。 这就是官场的“借刀杀人”。 “行吧。”李卫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他装模作样地说道:“我去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 “赵芳同志,既然你和嫌疑人熟悉,就好好劝劝她,让她认清形势,坦白从宽。” 说完,李卫民带着记录员走了出去,随着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审讯室里只剩下了赵芳和沈清秋。 赵芳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狂喜。 她慢悠悠地走到沈清秋面前,像是在欣赏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沈清秋,没想到吧?最后落在我手里了。” 沈清秋艰难地抬起头,眼神平静。 “赵芳,你也是读过书的人,给别人当打手,不觉得可悲吗?” “闭嘴!” 赵芳被这句话激怒了,猛地一巴掌扇在沈清秋脸上。 “你也配教训我?我现在是协助组织调查!而你是反动坏分子!” 赵芳转身走到角落的煤炉旁,那里放着一桶还没化开冰渣子的井水。 她提着桶走回来,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 “李秘书说了,不能留外伤。” “但这天寒地冻的,要是你自个儿不小心冻坏了手,那可怪不得别人。” “你不是能画松树吗?你不是自命清高吗?” 赵芳一把抓起沈清秋那双修长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握笔而有些薄茧。 但在赵芳眼里,这就是勾引陆江河、抢走她荣华富贵的罪证。 “我今天就给你好好洗洗这双金贵的手!” “我看冻成了猪蹄,你还怎么画!还怎么勾引男人!” “哗啦!” 赵芳不由分说,强行将沈清秋的双手按进了那桶刺骨的冰水里。 “啊——!” 沈清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种冷,像是无数根钢针顺着指尖瞬间扎进了骨髓里,疼得让人心脏骤停。 “说不说!说不说!” 赵芳死死按着她的手,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眼底闪烁着变态的快感。 ------------ 第72章 文化泰斗,秦老 那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穿透了数百里的风雪。 陆江河虽然听不见,却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心脏剧烈地狂跳。 一股没来由的心悸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吱嘎。” 与此同时,满载货物的解放卡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市区。 陆江河顾不得手脚已经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手脚并用地翻过车斗,然后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在和司机道了声谢后。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冻僵的双腿,疯了一样朝市委家属院的方向狂奔。 每一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 半小时后,市委家属院大门口。 这里是整个市区戒备最森严的地方,红砖高墙,铁栅栏门。 门口还有持枪的警卫站岗,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陆江河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一呼出来就结成了霜。 此刻他满身的风霜泥泞,加上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个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真要这么硬闯,别说见秦老,怕是还没靠近就会被当场拿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陆江河急得脑门冒汗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吱吱呀呀的车轮声。 一辆拉着大白菜和萝卜的板车缓缓驶来。 推车的是个戴着破毡帽的老农。 他显然是给家属院食堂或者哪位领导家送早市新鲜菜的。 因为雪大路滑,老农推得格外吃力,一步三滑。 陆江河眼神一凝,机会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尽量让自己看体面一些,然后快步迎了上去。 在离大门口还有一百米的地方他拦住了老农。 “大爷,这雪天路滑,不好推吧?” 陆江河压低声音,手已经伸进了兜里。 老农停下脚,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干啥的?” 陆江河二话没说,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元的大团结,塞进了老农手里。 在这个年代,这些钱那是普通工人接近一个月的工资,老农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大爷,求您帮个忙。” “我是来市里走亲戚的,但这大院门槛高,我进不去。” 陆江河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您就说我是您乡下来的侄子,帮您推车的。” “只要带我进了那个大门,这钱就是您的了。” 老农捏了捏那张崭新的大团结,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贪念占了上风。 这大雪天的,谁跟钱过不去啊? 而且看这小伙子虽然狼狈,但这出手的阔绰劲儿,也不像是坏人。 “成!你就跟在我后头推车,把帽檐压低点,别乱说话!” 老农把钱往怀里一揣,压低声音嘱咐道。 陆江河点点头,走到车尾,双手扶住车把,推着板车稳稳当当地向大门走去。 到了门口,警卫果然拦住了车。 “老刘头,今儿这菜送得挺早啊。” 警卫认识老农,随口打了个招呼。 他目光却落在了后面的陆江河身上:“这后生是谁?怎么没见过?” 陆江河心里猛地一紧,把头埋得更低了,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憨厚样,只顾着闷头推车。 “嗨,这是我乡下的侄子。” 老农反应倒是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这不雪太大了嘛,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推不动,就让乡下的侄子来搭把手。” “他家里穷,想进城见见世面,顺便混口热乎饭吃。” 警卫看了一眼陆江河那身虽然脏但还算厚实的军大衣,又看了看满满一车的菜,也没多想。 这年头,乡下亲戚进城打秋风的事儿多了去了。 “行,进去吧,卸完货赶紧走,别在院子里乱窜。”警卫挥了挥手。 “哎!好嘞!谢谢同志!” 老农点头哈腰,招呼着陆江河:“大侄子,使劲儿推!” 陆江河如蒙大赦,推着车进了大院。 一拐过警卫的视线,陆江河就松开了车把。 “大爷,谢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凭着纸条上吴天明留下的信息,疯了一样冲向了3号楼。 二楼,东户。 陆江河站在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强压下即将失控的情绪,抬起已经冻得青紫的手,重重地敲了下去。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而沉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屋里传来一阵拖鞋踢踏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老者,手里还拿着一支没蘸墨的毛笔。 他身上穿着件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子文人的清贵之气。 此人正是市文化局的泰斗,秦云山。 秦老看着门口这个满身冰碴脸色青紫的年轻人,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秦老!” 陆江河不想废话,也没有时间废话。 他颤抖着手,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张被体温捂热、又被汗水浸湿的包装纸画稿,双手举过头顶。 “秦老,我是北临县红星大队陆江河!这幅画您还记得吗?” 秦老看着那张画,愣了一下。 那是他在团拜会上极力赞赏的作品,那股子傲雪凌霜的劲头,让他印象极其深刻。 “记得,那是幅好画,有风骨。” “你这是……”秦老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秦老,画这幅画的人,也就是我爱人沈清秋。” “他现在正在县委接受调查,她的这幅画被打成了资本主义复辟!” “县革委会副主任郑富贵说这幅画是反动毒草!是借画喻志,发泄对现实的不满!” 陆江河抬起头,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他们说您秦老眼瞎了!” “说您把黑五类的发泄当成了艺术瑰宝!” “还说您是老糊涂了,连香花毒草都分不清!” 陆江河这几句话,自然是他经过深思熟路后自己编排的。 此刻,这几句话,句句诛心,直戳秦老这个文人的死穴。 果然,秦老一听这话,原本淡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眼光和政治觉悟,如今竟然被人如此拿来做文章,戴高帽。 “放屁!!” 秦老气得把手里的毛笔直接摔在了地上,胡子都在抖。 “我秦云山看了一辈子的画,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县革委副主任来教我什么是艺术?!” 秦老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真火。 此刻,他彻底暴怒了。 这不仅仅是艺术问题,这是在毁人! 这是在打他的脸! 更是在践踏他心中神圣的红色文化! “备车!!” 秦老转身冲着屋里大吼,抓起电话机的手指都在发白,直接拨通了市委办公厅的红色电话。 “我是秦云山!马上通知日报社的老张,让他带记者跟我走!” “我要去北临县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我们人民的天下,污蔑一位青年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