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槐下红衣 雨水把青石板路泡成了深黑色。 我踩着积水走进警戒线围成的区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七分。 镇上派出所的老孙头,举着一把摇摇欲坠的黑伞迎了上来。 手电光扫过他的脸,像捂了半月的发霉豆腐,透着说不出的颓败。 “陈警官,您可算来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发颤,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这案子......邪乎得很。” “现场保护好了?”我没接他的话茬,伸手把橡胶手套接了过来。 “按您电话里交代的,没让人碰。” “连镇上那几个爱凑热闹的,都被我硬撵回去了,但......” 老孙头欲言又止,我顺着他躲闪的目光,看向前方。 老槐树。 那是一棵起码有三百年的老槐,树干粗壮得要三个人才能合抱。 在这个雨夜里,它像一头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虬结的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枝叶被狂风卷着。 发出类似女人呜咽的声响,在雨幕中格外瘆人。 而就在树干分叉处,一抹红色突兀得刺眼。 我攥紧手电往前走了几步。 光柱劈开浓稠的雨幕,直直落在那抹红色上。 是个年轻女孩。 她穿着全套红色嫁衣,不是现代款式,是老式对襟盘扣的那种。 袖口绣着金线缠枝纹,雨水中仍能瞥见金线流转的暗光。 红衣被雨水浸透,贴在她单薄的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僵硬的轮廓。 她背靠树干坐着,头微微歪向左侧,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表情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安详,仿佛只是在雨中睡着。 我蹲下身,手电光从下往上,缓缓地扫过尸体。 首先是喉咙。 一根银簪从喉结下方精准刺入,直没至簪尾那朵小小的梅花。 血已经在领口凝成深褐色斑块,与鲜艳的布料形成刺目的对比。 雨水顺着衣料往下淌,却冲不散那片暗沉的痕迹。 她的嘴巴微微张着,我凑近一看,里面竟塞满了柏树叶。 而且塞得极满,几乎从嘴角溢出来,叶片边缘还挂着湿润的泥点。 往下看,红衣前襟敞开一角,露出胸口的皮肤。 那里有一片暗黄色污渍。 我探身嗅了嗅,一股灶膛土特有的焦灰味,混着湿气扑面而来。 再往下,从红衣下摆到小腿,衣物纤维里嵌着黏腻的湿土。 那不是路边的普通泥土,而是河底特有的淤泥。 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腐烂水草的浊臭味。 即便表面浮泥已被雨水冲去,残留的淤泥仍牢牢粘在布料上。 最后是右肩。 红衣的那个位置,有一片焦黑的灼痕,边缘整齐得有些不自然。 像是被什么高温物体烫过,但又没烧穿布料。 周围的丝线还保持着完整的纹路,在雨水浸泡下泛着焦糊的气息。 我在心里数了数:银簪、柏叶、灶心土、湿泥、焦痕。 正好五种。 “五行。” 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打破了雨幕的寂静。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警用雨衣的年轻女警站在雨里,没打伞。 雨水顺着她的短发往下淌,濡湿了额前的碎发。 她却浑然不觉,双眼死死盯着树干上的尸体,目光锐利得惊人。 “你说什么?”我站起身,手电光下意识扫向她的脸。 “金、木、水、火、土。” 她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银簪属金,柏叶属木,湿泥带水,焦痕为火,灶心土......自然是土。” 我皱了皱眉,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是?” “张菀,镇派出所民警。” 她终于把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落在我身上,语气依旧平淡。 “你是市局来的陈警官?” 我点头,指尖攥了攥手里的手电,重新打量起她。 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米六五左右,虽不算高但却站姿挺拔。 眼神里透着本地民警少见的锐利,完全不像刚参加工作的新人。 “你说的五行,是什么意思?”我直奔主题。 “意思是,这不是普通的谋杀案。” 张菀走到我身边,手电光缓缓上移,落在尸体的眉心上。 “你看这里,这颗引魂痣不对劲。”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女孩眉心正中央,居然嵌着一颗朱红色的痣。 红得异常鲜艳,在惨白的皮肤映衬下,像一滴凝固的血珠。 “这痣有问题?” “我认识死者。”张菀立刻说道:“上个月,她来所里办过身份证。” “我核对过样貌,眉心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这颗痣。” “你的意思是,这颗痣是死后加上去的?”我心头一沉。 “大概率是。”张菀的声音透着一丝凉意。 “老话讲,眉心红痣,魂魄不散,再加上这身红衣......” “红衣怎么了?”我追问道,心里已经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枉死的人穿红衣,会成厉鬼。” 她说得轻描淡写:“更何况,还是五行加身的红衣。”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 办了七年刑侦,各式各样的死法,我见得多了。 但眼前这场景,确实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先办案。”我定了定神:“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李霏,十七岁,镇东头李木匠的闺女。” “昨天下午五点左右失踪,家里人起初以为,她去同学家玩了,直到晚上九点才报案。” “今早六点,赶早集的王寡妇路过老槐树下,发现了尸体。” “第一现场?” “应该是。”张菀指了指地面:“树下有挣扎的痕迹。” “但被雨水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处浅浅的泥土凹陷。” “另外,尸体周围洒了一圈白色粉末,像是石灰,但质地更细。” 她说着,从随身的证物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撮粉末。 “我已经取样封存了,等下连夜送市局检验。” 我接过瓶子看了看,点头道:“先做好现场固定,再带两个人搭个挡雨棚,把尸体周围三米范围护住,全程看守。” “那尸体怎么办?”老孙头在一旁插话道。 “我已经联系了镇卫生院,借了冷藏箱,半小时后送到。” 张菀停顿片刻,继续道:“等冷藏箱送到,先给尸体拍照,固定伤口和姿势,再装进裹尸袋,运到派出所临时停尸间。我已经让人提前清理消毒,铺上了防水垫。” “好。” 我认可道:“现场关键痕迹先拍照取样,银簪柏叶这些附在尸体上的物证,转运时注意保护,别脱落了。” 安排妥当后,我重新蹲下,目光如炬地审视着那支银簪。 那簪子插得极深,几乎是垂直刺入。 银质的锋芒,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银簪像是死后插入的。” 张菀凑过来,指着伤口边缘说:“你看,没有明显的生活反应。” “而且出血量也少,如果是活着刺进去的,血会喷溅出来。” 我仔细看了看,确实如此,心里不由得认同了她的判断。 “那她指甲缝里的东西是什么?” 我注意到,李霏左手食指的指甲缝里,有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张菀立刻从工具包里取出镊子和证物袋,小心翼翼地提取了样本。 “像是朱砂,但不确定,我会和之前的粉末一起送检。” 说完,她将密封好的袋子递给身后的民警,语气凝重得像淬了冰。 “立刻送去市局,加急化验成分,天亮前必须出结果。” ------------ 第二章 开阴眼 雨又大了起来,密集的雨丝打在老槐树上,噼啪作响。 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叶片,细碎声贴着皮肤,爬进耳道。 接着,林中刮起一股冷风,刺骨的寒意直钻衣领。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张菀也下意识拢了拢湿透的雨衣。 “张警官。”我站起身,转头看向她。 “你刚才说的,五行、引魂痣、红衣厉鬼,这些你真的信?” 张菀与我对视了几秒。 雨水从她的睫毛上滴落,砸在雨衣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信!”她的眼神很亮,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这个镇上活了二十六年,我见过太多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 “但我们是警察。”我试图提醒她,办案要讲证据和逻辑。 “所以更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人装的鬼,还是......” 她话说到一半停住了,目光落回尸体上,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还是......真有别的什么东西在作祟。” 我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注意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她胸口的灶心土是怎么弄上去的?” 我指着尸体敞开的衣襟,皱眉道:“看着不像撒的。” “不是撒的,是压的。” 张菀蹲下身,用镊子拨开红衣前襟,避免破坏痕迹。 “你看,皮肤上有明显的压痕,是个方形轮廓。” “凶手应该是用木板之类的东西,把灶心土牢牢压在她胸口,直到泥土粘在皮肤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实在想不通,凶手费这么大劲布置这个,到底有什么目的? “灶心土在民间偏方里,能镇惊安神,多用于小儿夜啼,但还有一种更邪门的说法......” “什么说法?”我追问道。 “据说人死时,胸口压着灶心土,魂魄就会被钉在身体里。”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继续道: “再加上柏叶封口,银簪锁喉,湿泥缠足,焦痕覆肩......” “这是要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后背一阵发凉:“多大的仇,才会这么狠?” “不是仇,是怕。” “怕什么?”我转头看向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怕她变成什么东西。” 张菀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怕她已经变成了什么东西。” 远处传来脚步声,老孙头领着两个年轻民警走来。 三人都穿着雨衣,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眼神里满是惶恐,像是被这雨夜里的诡异氛围,吓得不轻。 “陈警官,冷藏箱送到了,要不要现在就转运?” 我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将目光移到李霏的尸体上面。 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那颗朱红色的痣,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愈发刺眼,像是在盯着我们每一个人。 “转运吧,留两个人看守现场,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声音落下,我看向周围的其他警员,吩咐道: “其他人收拾好证物,仔细核对编号,跟我回所里。” “那李木匠那边......”老孙头迟疑着开口。 “先别让家属看尸体。”我抬手打断他,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 “样子太诡异,怕他们接受不了,明天我亲自去走访。” 回去的路上,雨势稍微小了些。 我和张菀同车。 她是司机,而我则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古镇。 “陈警官是第一次来青乌镇?”她突然开口,打破车厢里的沉默。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 “那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青乌镇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转过头,看向她。 “这里有很多老规矩、老说法,外面的人觉得是封建迷信。” “但我们这儿的人,世世代代都这么活着,由不得不信。” 我没接话,车厢里重新陷入沉默。 只有雨刷器规律的刮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子很快在派出所门口停下。 我推开车门,正准备下车,张菀突然叫住了我。 “陈警官。” 我回头看向她,发现她的表情,比之前更加凝重了。 “李霏眉心的痣,我怀疑是朱砂混着某种粘合剂,点上去的。” “老话说,这叫‘开阴眼’,让死人在阴曹地府也能看见路。” “可问题是,谁点的?点给谁看?” 说罢,张菀推开车门,走进了派出所。 厚重的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哐当一声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独自站在雨里,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衣领灌进后背。 手电光扫过地面,我突然看见,派出所门口的青石台阶上,有一点暗红色痕迹,被雨水冲得快要消失了。 我蹲下身仔细看。 是半个脚印。 很小,像是女人的脚。 脚印里,粘着一点湿泥。 和裹在李霏腿上的,一样的河底淤泥。 ------------ 第三章 雨锁青乌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雨声吵醒了。 说是招待所,其实就是镇上一户人家的二楼隔间。 木板床硬得硌人,被子裹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我坐起身,按亮手表:六点二十。 窗外的雨还在下,只是势头弱了些,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瓦片。 晨雾中的青乌镇隐约露出一角。 灰瓦白墙,檐角翘得老高,巷子窄得刚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这镇子是真的老了,老得连空气里,都沉淀着时间的腐味。 洗漱时,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胡茬已经冒出了青茬。 昨晚根本没睡踏实,一闭眼,就是那身刺目的红衣。 那颗在暗处发亮的朱砂痣。 还有张菀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让死人在下面也能看见路。” 下楼时,房东老太太正在堂屋生炉子。 炭火噼啪作响,她正低头生炭,听见脚步声突然顿住。 缓缓抬眼时,目光与我撞上,又偏头移开。 “陈警官早。”她小声说,手里还在往炉子里添炭。 “早。” 我走到门口,看着雨幕中的小巷:“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说不准!”老太太搓着手道:“青乌镇的雨啊,一下起来就没个完。老话说,雨锁青乌,必有冤屈。” 我回头看她:“您信这个?” 她没接话,只是低头摆弄火钳,炭火的红光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 “李木匠家怎么走?”我转入正题。 老太太手猛地一抖,火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回响。 “出......出门右拐,过两个巷口,门口有棵歪脖子枣树的就是。” 她声音发颤,顿了顿又补了句:“陈警官,李霏那孩子......” “怎么?” 老太太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喃喃道:“造孽啊!” 我走出门时,又听见她在身后念叨什么,像是佛号,又不太像。 雨丝细密,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瓦檐滴落的‘嗒嗒’声。 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光滑如镜。 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连带着整条巷子都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我按老太太指的路走,在第二个巷口拐弯时,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张菀。 她没穿警服,换了一身深蓝色便装,打着一把黑伞。 伞沿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颌。 “陈警官。” 她缓缓抬起头:“我就知道你会去李木匠家。” “你在这儿等我?” “碰碰运气。走吧,我带您过去。” 我快速跟上她。 两人并肩行走,伞沿时不时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昨晚睡得怎么样?”她问。 “还行。”我随口应道。 “骗人!” 张菀语气平淡:“第一次来青乌镇就碰上这种事,没人能睡好。” 我侧身看了她一眼:“那你呢?睡踏实了?” “习惯了。”她说着,目光扫过巷边斑驳的墙壁。 “镇上每隔几年就会出点怪事。去年王屠户家的猪一夜间全死了,脖子都有清晰的牙印,可血却一滴没少。” “前年刘寡妇投井,捞上来时怀里抱着个绣花枕头,上面绣着‘替身’二字,针脚又密又乱,透着股钻心的阴侧恻。” “都是悬案?”我轻笑一声。 “有些是,有些不是。” 没过多久,张菀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到了。” 门是旧的,漆皮剥落得不成样子,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头纹理。 门口确实有棵歪脖子枣树,枝干扭曲得像痛苦的人形。 门楣上贴着褪色的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的脸,都被雨水泡花了。 张菀抬手敲门。 三下过后,里面传来窸窣的响动,然后是拖沓的脚步声。 片刻后,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 “谁啊?” “李叔,是我,张菀。” 说完,指了指身旁的我,再次开口: “这位是市里来的陈警官,想跟您聊聊李霏的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木匠比我想象中苍老许多,背驼得厉害,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 手里攥着一块半成品木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目光在我身上匆匆扫过,又快速移开。 屋子不大,光线昏暗得有些压抑。 堂屋里摆放着几张未完成的木凳,刨花散了一地。 空气里有木头和胶水的味道,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火气。 正中央的八仙桌上,端端正正供着一张黑白照片。 是李霏。 照片里的她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和槐树下那具尸体判若两人。 香炉里插着三支香,已经燃了一半,青灰色的烟丝袅袅上升。 “李叔,节哀。”张菀轻声安慰,声音透着温柔。 李木匠没说话,慢慢挪到桌边,伸手摸了摸照片。 动作轻柔得仿佛像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珍宝。 “霏儿是个好孩子,听话懂事,从没跟人红过脸,怎么就......” 他话没说完就哽住了,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我等他情绪平复些,才开口道: “李师傅,李霏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或者,有没有跟谁结过怨?” “没有,绝对没有。”李木匠用力摇了摇头。 “霏儿性子静,不爱出门,平时就爱在家看书。” “镇上跟她一般大的姑娘,都处得挺好,没人说过她一句坏话。” “那她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张菀稍作停顿,补充道:“比如,外来的人?” 李木匠动作顿了一下。 “有!”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大概......半个月前,来了个外地人,说是搞民俗研究的,在镇上住了几天,总缠着老人家刨根问底。” “不问别的,专打听镇上的陈年旧事,还有些不上台面的老规律。” “霏儿心善,见他说话客气,就给他带过两次路,还指了几家老宅子的位置。” “那人叫什么?”我立刻追问。 “姓陈,叫陈不易。” 李木匠回忆道:“四十来岁,戴眼镜,说话文绉绉的。” “霏儿跟我说过,他问了很多怪问题,听着就不太对劲。” “什么问题?”张菀往前半步,追问得更紧了。 “问镇上有没有关于五行祭祀的传说,问老槐树的历史,还问......” 李木匠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不安。 “他还问,镇上有没有生辰特别的姑娘,就是那种......阴年阴月阴日生的。” 我和张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李霏具体是哪天生的?”我追问道。 “八一年,农历七月初七,子时生的。” 李木匠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狠狠捶着自己的大腿,自责道: “要是我拦着霏儿,不让她跟那人接触,是不是就不会出这事了?” 七月初七,子时。 我脑子里飞快计算:八一年是辛酉年,属鸡。 七月初七是七夕,又称乞巧节,传统上属阴。 子时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刻。 “全阴生辰。”张菀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李木匠没听清。 “没什么。” 张菀立刻转移话题:“李叔,那个陈不易,后来去哪了?” “走了!”李木匠说:“霏儿出事前三天走的,但......” “但什么?”我追问道。 “但我昨天去买香烛,听茶馆的老板娘说,好像又看见他了。” 李木匠眼神有些不确定,接着又道: “也可能是我年纪大听岔了,毕竟镇上长得像的人也有。” 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快速写下我的电话号码。 “李师傅,如果您想起什么或者再见到陈不易,记得打这个电话。” 李木匠接过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 我们转身准备告辞,刚走出两步,他突然在门口突然叫住我。 “陈警官。”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霏儿她......”李木匠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走的时候,遭罪没有?” 我喉结发紧,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张菀见状,及时替我解了围:“很快,没遭罪。” 李木匠点点头,眼神一片空洞:“那就好......那就好......” 吱呀一声,门在我们身后关上。 下一秒,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野兽在黑暗里舔舐伤口。 巷子里的雨还在下,打在肩头浸得人浑身发寒。 “你怎么看?”我盯着张菀,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沉。 “陈不易是条线索,但他背后一定有人。” 她抬手抹了把身上的雨水,语气笃定地说: “一个外来人,短短半个月,不可能摸清青乌镇的底细,更别提精准找到全阴生辰的姑娘,肯定有本地人给他通风报信。” “你怀疑谁?”我压低声音追问。 张菀没直接回答:“青乌镇不大,常住人口不到两千。” “但有些家族在这里住了十几代,有些秘密也只在这些家族传。” 她撑开伞,走进雨里。 “走,去派出所,市局的法医应该快到了,先等尸检结果。” ------------ 第四章 五行杀机 果不其然。 等我们回到派出所时,院里已停着一辆市局牌照的车。 檐下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一男一女,正在整理装备。 见我们进来,其中那个高个子男子,率先放下东西迎了上来。 “陈皓?”他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市局法医处,赵庆。” 我伸手和他交握:“辛苦了,路上不好走吧?” “何止不好走。”赵庆苦笑一声,指了指院外泥泞的小路。 “有段路塌方,我们绕了三个小时才到。尸体在哪?” “在临时停尸间,跟我来。” 张菀接过话,随即转过身子,朝派出所的后院走去。 临时停尸间是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平房。 平时堆着杂物,昨晚发现尸体后,已经连夜清理消毒。 地面铺着防水垫,冷藏箱就放在房间中央。 李霏的尸体躺在冷藏箱里,依旧被洁白的棉布,裹得严严实实。 赵庆掀开白布,视线扫过尸体时,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够邪乎的!’ 他戴上手套,指尖刚触到尸体便顿了顿,随即开始初步检查。 “银簪刺喉,柏叶塞口......凶手倒挺讲究的。” 这时,他身边的年轻女法医,已经麻利地打开了勘察箱。 她拿起相机,开始进行拍照,快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死亡时间?”我沉声问道。 “初步判断,前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赵庆小心翼翼地拔出银簪,放在托盘上面:“但有个问题......” 他侧过身子,示意我看伤口,指尖点了点尸体的颈部。 “深度七厘米,完全穿透气管,和部分颈椎。” “但创道很干净,几乎没有生活反应,这银簪是死后才刺入的。” “死因呢?” “窒息!”赵庆掰开李霏的嘴,用镊子夹出几片湿漉漉的柏叶。 “这些叶子塞得太深,有一部分进了气管,她是被活活憋死的。” 我想象着那个场景: 一个十七岁女孩,被人按着往嘴里塞柏叶,挣扎间气息渐绝。 随后被摆成诡异姿势,穿上红衣,点上朱砂痣...... “其他伤呢?”我压下心头的不适,追问道。 “手腕和脚踝有轻微捆绑痕迹,应该是束缚时没太用力。” 赵庆逐一审视着尸体的四肢,继续道:“奇怪的是,她身上没有任何防卫伤,连指甲缝里有两种物证。” “除了先前提取到的白色粉末,还有这个......” 他抬起李霏的右手,用镊子从指甲缝里,夹出一小片暗红色碎屑,放在放大镜下细看。 “红色的布料纤维,质地很细,像是丝绸。两种物证混在一起,已经拿去化验了。” “从凶手衣服上抓下来的?”我试着猜测。 “有可能,另外她肩上的焦痕......” 话未说完,他小心地揭开红衣右肩部分,露出下面的皮肤。 那处焦痕呈规则的圆形,直径大约五厘米,边缘整齐利落。 “这不是普通火烧,像是低温烙铁烫出来的。” 赵庆解释道:“温度控制得极准,只伤及表面,布料没被烧穿也合理,因为低温热源,不会瞬间点燃布料。” “用什么烫的?” “难说。” 他摇摇头:“可能是特制的烙铁,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菀突然开口:“五行之中,火克金。” “肩属金位,火烙压肩,是为了镇住她的‘金气’。” 赵庆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询问:“这位是?” “派出所的张菀,熟悉本地民俗。”我介绍道。 “民俗?”赵庆重复着这个词,语气显得有些微妙。 “陈皓,我当法医十三年,见过各种死法。” “但这种......明显带有仪式感的,往往是连环案的开端。” 我心里一沉:“你是说还会有受害者?” “五行有五。” 赵庆指了指尸体:“金木水火土,这才用了一种组合。” “如果凶手真的在按某种仪式杀人,后续可能还有四个受害者。” 窗外雷声滚过,像块浸了水的铅块压在胸口,闷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年轻女法医突然“咦”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 “赵老师,你看这个。”她指了指李霏的左脚脚心。 我们立刻凑过去,借着勘察灯的光看清,尸体脚心的正中央,有个用针尖刺成的细小图案。 墨色已经渗进皮肤,是个圆圈套着三角形,中间嵌着一点。 “这是什么符号?”我皱紧眉头追问。 张菀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发紧地说: “玄极教的印记,这是‘七日取魂’的标记。” “什么七日取魂?” “一种古术。”张菀盯着那个符号,眼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恐惧。 “传说玄极教有一种仪式,专门选中生辰特殊的女子,在七日内分五个阶段取走她的魂魄,最后炼成‘阴灵体’。 “每个阶段对应五行之一,结束后会在尸体上留下这个标记。” “阶段?” 我抓住关键:“你的意思是,李霏的死只是第一阶段?” “恐怕是这样。” 张菀抬头看着我,说道:“金克木,银簪锁喉是第一日。” “接下来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每个阶段的死法不同,但都会留下对应的五行印记。” “要持续七天?” “不......是五个受害者,每人对应一个阶段,但七日内必须完成。今天是李霏死的第三天,也就是说......” 她没说完,但空气里的凝重,已经说明了一切。 雷声再次炸响,这次近得像在屋顶炸开,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雨骤然变大,砸在瓦片上的声音,如同战鼓催征。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在此时炸响,划破了满室的死寂。 老孙头从办公室连跑带喘地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陈警官,张菀,出事了!” “怎么了?”我立刻起身。 “镇西头......”他喘着粗气道:“镇西头河边,又发现一具尸体。” “什么样的?” 老孙头咽了口唾液,声音有些颤抖地说: “穿着红衣,身上有好多树叶,像是被树活活埋了似的。” 木克土。 第二阶段,已经开始了! ------------ 第五章 青乌河魇 河边的风比镇里凛冽几分。 青乌河绕镇半周,水流平缓却深不可测,据说底下藏着暗涡,民国时淹死过不少人。 久而久之,镇上的人开始嫌这里晦气,渐渐就少有人踏足。 我们赶到时,河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老孙头看见我们,急忙迎了过来,语气急促地说: “陈警官,在那边,芦苇丛里!” 尸体是镇上的渔夫,宝山叔发现的。 他今早来收昨晚下的网,瞥见芦苇丛里露着一角红布。 原以为是姑娘遗失的衣物,走近一看吓得差点栽进河里。 “造孽啊......”他蹲在河边抽烟,手抖得连烟都快拿不住了。 “那样子,我活了五十年,都没见过。” 我跨过警戒线,张菀紧随其后。 芦苇长得又密又高,足有一人多深,叶片边缘锋利如刃。 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芦苇,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又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子。 但这次的样式与李霏不同,并非老式嫁衣,更像是一块粗糙的红布缝制而成,简陋得刺眼。 她仰面躺在芦苇丛中,身下的苇秆,被压得倒伏一片。 最先吸引我的是那些叶子。 不是柏叶,是新鲜的柳叶,绿得发暗。 这些叶子密密麻麻地铺在死者身上,从脚踝到脖子,一片压着一片,诡异得令人心悸。 她脸上也盖着柳叶,只露出鼻子和嘴。 顺着微张的唇瓣看去,我注意到里面塞满了某种黑色的东西。 “木克土。” 张菀低声说道:“柳叶属木,而且......”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女子胸口的一片柳叶。 底下露出暗黄色的土壤,正是李霏胸口出现过的灶心土。 但这次它并非只压在胸口。 而是糊满整个上半身,透过红衣能清楚地看见凸起的轮廓。 “土克水。” 张菀继续道:“灶心土属土。” “木克土,土又克水,这个相克顺序比李霏的更复杂。” “什么意思?”我追问道。 “凶手在升级!” 张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补充道: “李霏案是简单的五行逆克,金克木。” “这个是复合相克,木先克土,土再克水,说明仪式正在推进。” 我掀开女子脸上的柳叶。 她约莫二十出头,脸上毫无血色,双眼却睁得像要撑裂眼眶。 瞳孔早已涣散,眉心那颗朱砂痣红得扎眼,如同一滴凝固的血。 “认识吗?”我问张菀。 她盯着尸体的面庞看了几秒,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谭英,裁缝铺王莺的徒弟。” “王莺?” “镇上唯一的裁缝,李霏那身嫁衣,就是她做的。” 我和张菀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这条线索的重要性。 这时,赵庆也赶到了,看到现场的景象眉头当即紧锁。 “手法类似,但细节有差异。” 他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死者嘴上。 “嘴里塞的,这是什么啊?” 赵庆嘀咕一声,用镊子从谭英嘴里,夹出一小撮黑色的东西。 放在鼻前闻了闻。 一股寺庙特有的檀香,混着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香灰,混了水捏成团塞进去的。” “香灰属什么?”我看向张菀。 “土。”她立刻回答说:“寺庙香炉里的灰,在民俗里归为土类。土克水,堵住口鼻,是为了不让魂魄散出。” 赵庆看了张菀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专注地进行尸检。 死因很快确定,窒息。 但并非被香灰团憋死,而是大量柳叶被塞进气管,深入肺部导致。 “她是先被灌了柳叶窒息而亡,之后才被摆成这样的。”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我抬头望向河面,青乌河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静得像凝住的墨。 张菀环顾四周,语气凝重地说道: “芦苇有明显挣扎现象,奇怪的是没有任何的拖拽痕迹。” “要么凶手在此地直接作案,要么是谭英自己来的,被控制或迷惑着走进这片芦苇丛遇害。” 我突然想起李霏案里,死者指甲干净,无任何防卫痕迹。 谭英的手上会有吗? 赵庆顺着尸体往下检查,到了手部位置,忽然停了下来。 “指甲缝里有东西。” 他用镊子取出,仔细端详片刻,确认道: “又是红色纤维,和上次那个尸体指甲里的一样。” 我和张菀凑近看了一下,那纤维确实和李霏指甲里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次的更多,几乎每个指甲缝里都有。” “她挣扎过!”我沉声说道。 赵庆皱了皱眉,解释道:“理论上是这样。” “但很奇怪,这些纤维全是同一种布料。若是抓伤凶手,该有皮肤组织或其他纤维混杂,不可能这么纯粹。” “除非她抓的不是人。”张菀突然开口。 赵庆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诧异:“什么意思?” 张菀没回答,而是走到谭英脚边,将她的鞋袜脱了下来。 果然,在她左脚的足心处,印着一个同样的符号。 圆圈套着棱角分明的三角,中间嵌着一点暗红。 “又是玄极教......”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堵着团黏腻的湿泥,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教派到底什么来头?” 张菀回答说:“清末时候,在青乌镇兴起的一个秘密教派。” “我奶奶跟我讲过一些,他们信的不是佛也不是道,而是一种很古老的巫术,讲究‘阴阳逆克,五行炼魂’。 “鼎盛时期有上百教众,后来民国政府剿过一次,就转地下了。” “现在还有活动?” 张菀不确定道:“明面上没有了,但暗地里......难说。” 我让赵庆继续进行尸检,自己带着张菀去找宝山叔。 他还在河边蹲着,眉头紧锁,脚边已经扔了五六个烟头。 “宝山叔。” 张菀蹲在他身边,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宝山叔摇了摇头。 “没有,昨晚雨大,我老早就睡了,今早来收网就看见......”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这两天,你有没有看见谭英跟谁在一起?特别是外来人。” 宝山叔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了,前天下午我看见谭英在茶馆里,跟一个男的说话。” “什么样的男的?” “四十来岁,戴着副眼镜,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陈不易。 “他们说了多久?”我问。 “没注意,就是路过时瞥了一眼。” “但谭英那丫头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像是受了惊吓。” “茶馆是哪家?” 宝山叔道:“镇上只有一家茶馆,白青荷开的。” 白青荷。 这个名字在李木匠的叙述里也出现过,她说见过陈不易。 “走!”我对张菀说。 “现在?” 我点了点头:“如果陈不易还在镇上,茶馆可能是他的落脚点。” ------------ 第六章 墨荷茶馆 去茶馆的路上,雨变细了些。 雨丝飘在风里,一层青灰色的雾,悄然无息地顺着地面漫了上来。 这雾是青乌镇独有,像掺了河水的颜色,黏腻地裹住了整条巷子。 茶馆在镇中心,是一栋两层木楼,门楣上挂着块旧匾。 写着‘清荷茶馆’四个字,墨色沉郁如旧,边角已有些磨损。 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茶香,混着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堂屋里摆着七八张方桌,大多是空的,只有一桌坐着客人。 是两个老人,六十岁左右,正屏气凝神地下象棋。 柜台后坐着一个女人,正手指飞快地拨着算盘,动作干净利落。 听见门响,她停下动作,抬眼望了过去。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的眼睛,特别亮,像深潭里的两颗黑石子。 她大概三十五六岁,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上面插着根颜色发暗的木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可就是这份平静,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让人浑身发紧。 “两位喝茶?”她声音很淡,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堂屋的寂静。 “你是白老板?”我问。 “是我。”她放下手里的算盘,询问道:“您是?” “市局刑侦队,陈皓。” 我亮出证件,指了指身边的张菀,介绍道: “这位是派出所的张警官。” 白青荷的眼神在我和张菀身上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为了谭英的事吧?” “你知道?” “镇上就这么大,死了人,半个钟头全镇都知道了。” 她站起身,从柜台后走出来,顺手拉开了旁边的竹椅。 “坐吧,我给两位泡茶。” “不用麻烦了,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坐下说吧,不耽误事儿。” 说完,她走到靠窗的桌子旁,拎起铜壶往茶壶里注水。 我和张菀对视一眼,只好坐了下来。 白青荷泡茶的手法非常娴熟。 烫壶、置茶、高冲、低泡,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把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推到我和张菀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 “想问什么?”她端起自己的杯子,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前天下午,谭英是不是来过你这儿?”我直接开门见山。 “来过,和一个外地人一起。”白青荷承认道。 “叫什么名字?” “陈不易,说是搞民俗研究的,在镇上住了半个月了。” “他们聊了些什么?” “没听见。” 白青荷解释道:“他们坐在最里面那桌,根本就听不清。” “我只知道谭英走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双手都在发抖。” “陈不易现在在哪儿?” 白青荷道:“不清楚,他前天晚上退了房,说是要回市里。” “但昨天早上,我买菜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镇口转悠。” “昨天什么时候?” “大概九点多吧。”白青荷想了想,补充道:“我从市场回来,看见他站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就是李霏死的那棵。” “他盯着树看了很久,然后往镇西去了。” 镇西,就是河边的方向。 “你当时没觉得奇怪?”张菀问。 “青乌镇怪事多了去,不差这一件,再说陈不易那人本来就怪。” “怎么怪?” “他问的问题。”白青荷放下手里的茶杯,声音平静无波。 “他跟我打听镇上谁家的闺女生辰特别,谁家祖上信过玄极教,还问我茶馆地底下有没有密室。” “密室?”我愣了一下。 “没错,他说清末的时候,这茶馆是玄极教的一个堂口。” “还说地底下有祭坛,等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说我就是个开茶馆的,什么祭坛密室的,没听说过。” “那你听说过玄极教吗?”我问。 白青荷的眼神闪了一下。 “小时候听老人提到过,说是个邪教,早没了。” “那你觉得,玄极教现在还有人在活动吗?” “信不信的,不重要。” 白青荷看着窗外,眼神奇怪:“重要的是,有人信。” “只要有人信,就会有人照着做。” 堂屋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有那两个老头下棋的声音,还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就在这时,我忽然注意到,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的是荷花,但颜色不是粉红,而是暗红色,像干涸的血。 荷叶则是墨黑色,纹路深嵌如刻,几乎跟背景融为一体。 “那幅画挺特别的。”我说。 白青荷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客人送的,说是‘墨荷图’。” “哪个客人送的?” “忘记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我知道她在敷衍,但没戳破。 “白老板......”张菀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对方鬓角的碎发上。 “您在这镇上开茶馆,有多少年了?” “十年。” 白青荷抬手拨了拨案上的青釉茶碟,声音依旧平淡。 “我二十五岁来的青乌镇,盘下这铺子,一直开到现在。”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白青荷顿了顿:“我老家在邻省,家里没人了,就出来讨生活。” “那你怎么知道玄极教的事?” 张菀盯着她,语气直白:“外地人通常不会了解这些。” 白青荷迎着她的视线,沉默了几秒。 “张警官。”她缓缓开口:“你在青乌镇长大,应该知道,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我在这开了十年茶馆,听到的故事,可能比你听过的还多。” 气氛陡然凝固,连茶香都透着几分滞涩。 见此情况,我急忙打圆场,从口袋里掏出名片。 “白老板,要是陈不易再出现,或者你想起任何和他相关的细节,麻烦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白青荷看了一眼,没伸手去拿,只淡淡回了句:“好。” 我们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白青荷突然叫住了我:“陈警官。” 我回头。 “青乌镇的雨还要下三天。” “老话说,雨满七日,阴门开,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什么意思?”我蹙眉道。 “意思是,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