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身死魂未消 袁爱英去世了,享年不过68岁,死在了热热闹闹的千禧年,死在了最该享受的年纪。 回想她这一生,中年丧夫,生育四个孩子,养育三个长大成人,临了,因为一个急性阑尾炎掏不出几千块的手术费腹腔感染活活疼死。 袁爱英眼神逐渐涣散,三个子女的吵闹声断断续续的传入她已经思考不了的大脑里。 ‘啪’,是酒瓶子摔碎的声音。 “妈半个月之前就在问你们要钱!你们为什么不给?现在好了?医生说没救了!”是老三的声音,她最宠爱的幺儿。 “给?我们凭啥给?这几年妈的退休金大半都花在你身上了吧?这钱不该你出?你一人吃饭全家不饿的,我和你大姐不用养家的?”是老二,她的大儿子。 “养你娘的狗屁!哦,这会儿不是你们求着老太太办早退给你们带孩子的时候了?要不是你和大嫂狼心狗肺,带孩子不给妈钱,妈至于一点存款没有吗? 退休金也因为你们缩一大截,还有脸说这个?我花的老太太的钱,还没有你家那俩饭桶花得多! 四十好几的人了连儿子婚房钱都拿不出来,哄着老太太瞒着我们几个把老宅卖了给你儿子换新房本,结果妈生病了这点钱你都不愿意出?” 老三一边说一边指着老大,“还有你, 你没拿妈的钱?你一个破小学毕业生,要不是妈掏空了家里积蓄给你打点,你能有今天的工作?” “那是妈欠我的!”老大仰着鼻孔,“要不是她当年把我嫁在乡下,我至于过这么多年苦日子吗? 你是妈的宝贝幺儿,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嫁到乡下,大哥去插队,小妹在奶奶家,你呢?你在家当少爷!” 小妹...小妹...床头的心电监护有了小幅波动,她的雯雯,她的雯雯来了吗? 病床上的袁爱英灰败的眼里满是不甘,她还没有把雯雯从那个畜生手里抢回来,她还没有弥补小闺女,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心电监护滴的一声归于平静,外头的人依旧吵得热火翻天,无人看见病床上的武老太临终前眼角滴落出来的浊泪。 袁爱英没有想到,她还能醒过来,在1975年醒过来。 盖着小碎花黄粗布的木桌上摆放的台历本告诉她,不是梦,是真的。 她回来了,回到了身体健硕的43岁这年! 耳边还在响起临终前那三个白眼狼的吵闹声,袁爱英一向慈爱的双眼阴暗得不像话,那些年的日子,好像一个冗长的噩梦。 如今,大梦初醒。她不会再为了家里三个白眼狼安心当她的小学老师,一辈子也没为职称拼过。也不会为了给老二养小白眼狼四十几岁就办早退。 那三个白眼狼,别再想从她手里掏出一分钱! “妈!妈?” 屋外响起叫喊声,袁爱英抬头,眼里不见一点暖意,是老三武绍斌,她最疼爱的幺儿。 “妈!你咋没做饭啊!我饿了!老二呢?又跑哪里去野了?这么张扬,不怕被抓啊?” 十七岁的人了,为了躲避下乡插队,愣是初中都没念完就回家了,在家当了几年米虫,家里大事小事从来不帮一把手。 袁爱英又要上班又要给他洗衣做饭的,想来,三个白眼狼这个时候就开始不睦了,怪她这个当妈的偏心。 袁爱英抹了把脸,确实怪她,都是惯出来的。 她冷着脸起身推门出去。 武家在鸡鸣县里,一进一出的三合院。 左边三间大屋,老二一间,嫁出去的老大不肯腾屋子,也有一间,老三一间。 右边两间屋子,一大一小,大的杂物间,小的就是茅厕,门在后头,上厕所要绕出去,留门在院子里味儿太大。 院子还算宽敞,得有三十多平。 武家这条件,在县里也算中产人家了。 武绍斌此刻就懒懒的瘫在院里的躺椅上,“妈,这都几个点了?咋还没做饭!” 袁爱英理都没理他,拿着小包就往外走,她要去接雯雯回家。 “不是你去哪啊!我吃什么呀!”十七岁的武绍斌人高马大的,就坐在院里,见袁爱英不理他,翻了个白眼,起身去袁爱英的屋里翻零嘴吃去了。 袁爱英坐上回镇里的班车,不禁回想自己当年究竟在想什么,怎么会为了伺候三个孽畜,把小女儿放在那吃人的魔窟里。 武绍雯是袁爱英的小女儿,当年生她的时候,孩子爸急病走了,她悲伤过度,根本没法抚养小闺女,还在月窝里就被孩子奶奶抱走了。 后来,长女闹离婚,长子下乡偷跑回来,幺儿十八岁就领回来怀孕的儿媳妇,一系列的事情打得她措手不及,无暇顾及雯雯。 等到十二岁,家里稳定了才接了她回来。 武老太跟着大伯武萍刚一家子住,武绍雯寄人篱下,又是女娃,情况可想而知。 1975年,她的雯雯才七岁。 袁爱英靠在车窗上,想起原来的种种,劲瘦的身子在宽大的衣裳下发颤,当年雯雯回家后,和自己一直亲不起来。 家里另外三个孩子嘴又甜,她很轻易的,就把她忽略了。 直到后来,武老太临终前把雯雯安排嫁给了她娘家的光棍侄儿,她想着孩子亲奶奶,不会害孩子。 问了雯雯,雯雯也愿意,就轻易答应了,没想到啊没想到,那畜生见天的打她小闺女啊! 她知道的时候,求老大老二跟着过去把妹妹接回来,没人理会她。 袁爱英自己去了,哭的眼睛都肿了。 “我不走。”武绍雯鼻青脸肿的,二十出头的年纪瘦得跟麻杆儿似的,一双眼里满是灰败。 自从嫁给寇勇,武绍雯身上常年累月的带伤。 “孩子,你为啥不跟妈走啊?你为啥啊?” 武绍雯淡淡看了她一眼,“我闺女才两岁,我走了,他就要打我闺女。” 袁爱英擦了把泪,“那...那咱把小荷花带上!” 武绍雯把手抽回来,指甲缝里都是血,“你来,问过老大一家了吗?” 袁爱英愣住。 ------------ 第2章 接雯雯回家 武绍雯低头冷笑,以前差点被打死的时候,也不是没往娘家跑过,结果呢? “回去吧,别再来了。” “雯雯!你跟妈走!小荷花等妈后头想办法来接她!” 武绍雯没有回头,“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生了不管吗?我小时候没人护着,我闺女不行。” 她轻飘飘的说完,大步离开。 袁爱英软倒在地上,心口的刺痛一阵一阵的撕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会儿,是1990年,她为了给大儿子俩口子带孩子,80年就办了早退,在家里根本没有话语权,她怎么带得走小闺女? 袁爱英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底滔天的恨意,感谢上苍,让她回来了,回来救她的小闺女。 至于那三个孽畜,袁爱英眸底一片阴暗,她对不起老武,老武一生正直,年轻时还参加过抗日,临走前一言半语都没留下。 那双深爱她的眸子里却满是期盼,期盼她好好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期盼武家能团结安和。 她努力做了,她掏空心血的去培育他们,结果呢?她不想再管了,她想好好弥补小闺女,她想好好的潇洒的过一过老年生活,如果当年能把对付家里鸡飞狗跳的杂事儿放在工作上,她也不会早退的时候还是个初级教师。 也不会手里没有一点存款腰杆硬不起来,什么都是假的,抓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 98年福利分房就取消了,国内的房地产经济起势猛得让人大跌眼镜。 到她千禧年去世,还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猛涨着。袁爱英抬头看看天花板,当年,老二买了这宅子,后来不仅房子猛涨,地皮更是贵不可挡,因为这事儿兄妹三人直接大打出手,老二被老三揍得进了医院。 袁爱英嘴角挂起冷笑,这是她袁家的地皮,这辈子,谁也甭想沾边儿! 不仅如此,她还要赚钱置办房产。 弟弟的儿子她也要接过来,她还要在退休前把职称升上去,老大想要的工作,老二想要的房子,老三想要的工资本,通通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袁爱英掀起眼皮,眼里一片阴沉,下车往外走去。 这会儿的大伯武萍刚还没有下海发家,带着武老太还住在老宅里。 武家老宅也不差,四间青砖大屋子,一间都没给她男人武萍冲,现在的鸡鸣县的武家,是武萍冲和袁爱英一点一点闯下来的。 袁爱英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院门进去了。 小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正屋热热闹闹的,正在吃饭。 袁爱英目光一扫,角落里正在扫院子的小身影不是她闺女武绍雯又是谁? “雯雯...”袁爱英的声音带着颤音。 武绍雯一惊,手里比她高的竹苕掉在地上,“妈。” 消瘦的小脸有些惊慌,一点不见高兴,每回她妈来,大伯母总要做戏,装出对她很好的模样来,可她妈一走,她又得挨罚。 袁爱英上前,大冬天的,武绍雯身上就穿了两件,一件破破烂烂的毛衣和一件薄外套,“雯雯,你怎么在扫院子?你奶奶他们呢?” 武绍雯嗫嚅了几下唇,“在吃饭,我...我不饿...”大伯母倒是不敢饿着她,不过也不会让她上桌吃饭就是了。 袁爱英抹了一把脸,把身上的小袄脱下来,罩在她身上,“走,收拾东西,妈带你回家。” 武绍雯眼里闪现亮光,随即又低下头去,“不...不用了妈,现在大哥回家了,大姐又要离婚,家里一堆事儿呢,我...我等你处理好。” 袁爱英手捏的死死的,武绍雯才七岁!懂这些?分明是有人教的!偏偏以前她还觉得是自家小闺女懂事! 屋里传来声音,那声音,袁爱英化成灰都认识,“寇,勇!”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到了武绍雯,武绍雯退了几步,袁爱英连忙拉住她,“不怕。” 她牵着武绍雯上前,就默默立在门前,听着里头的说笑。 “哎呀,大勇真是年少有为!这才刚成年,就能挣钱了!” 是大嫂吴叶的声音。 “就是嘛,你是老娘的侄子,按理说还要喊我一声表舅呢!常来常来啊!” 是武萍刚。 袁爱英记得,这会儿经济还没改革,寇勇投机倒把赚了点小钱,他老家没什么亲戚了,就武老太一个表姨婆,所以经常来往。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几年没出事,倒是改革以后被人揭发以前投机倒把,进去了,一判就是三年牢,紧接着,武萍刚家就做生意发了。 等他出来没多久,和武萍刚家闹得还不算愉快,接着武老太不行,就把雯雯许给了他做媳妇他才消停。 这些都是雯雯结婚后过得不好她打听才知道的。 现在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大勇可是老寇家的血脉,能差了?吃菜吃菜!” 袁爱英想起她打听到的其他事儿,胸腔的血气一阵阵翻涌上来。 当年,他几年后进去,回来后对雯雯动手动脚,她才不到十四啊! 寇勇和武萍刚家闹了好几年,直到武老太把雯雯许给他,才停止了这场闹剧。 雯雯松口愿意嫁给这个畜生,就是因为吴叶和寇勇威胁她,要是不愿意,就送她去游街,让她当破鞋,十八岁的雯雯吓破了胆。 她这个亲妈靠不住,在家也是如履薄冰,雯雯这才松口答应。 只是没想到,她转身投入了另一个魔窟。 袁爱英牙根儿都牙碎了,一脚踹开了屋门,一屋子人惊得不轻。 “弟...弟妹?你怎么来了?”吴叶站起来,这会儿武家一支就袁爱英混得好些,所以平时吴叶这个当大嫂的没少捧着她。 吴叶无比自然的挂着笑过来,“快!坐下吃饭!”瞥见袁爱英的目光在自家儿子身上的棉袄上,那是袁爱英给武绍雯置办的,商场货。 吴叶连忙拉起武绍雯,佯装嗔怪,“你这孩子,去院里玩见你妈来了也不来喊大伯母招待,袄子也不穿,冻着了咋办? 你看你小才哥,都把你棉袄捡来套上了!屋里都这么冷,何况外头?” 那模样亲密得不得了。 武绍雯垂下眼皮,缩了缩手,没缩得回来。 袁爱英扬起唇角,随即‘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把一屋子都打蒙了。 ------------ 第3章 大闹老宅 吴叶不可置信的抬头,刚想还手就被丈夫压住手不让动,吴叶手都给他掐破皮了,饶是这样,武萍刚还是没有撒手,好一出戏,袁爱英扬起唇角。 “老二媳妇!你在干什么!”武老太站起来,怒拍了一下桌子。 袁爱英上前一步,“我每个月那么多粮票钱票送回来,让你们给我好好养着我闺女,你们就是这么养的?” 她转头拉起武绍雯的小手,小小年纪的满手冻疮。 武老太中气十足的吼回去,“那孩子皮肤娇弱见点风可不就要长疮!你大惊小怪的作甚!” 袁爱英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吴叶脸上,女人这下彻底疯了。 武萍刚搂住妻子,“袁爱英!你不要太过分!” 袁爱英冷笑,她看向武老太,“浪费粮食的老不死的死玩意儿,我遵着孝道不动你,你我不能动,她我还动不了了?”袁爱英说着,甩手又是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接连打得一屋子的人都反应不过来。 武绍才不可置信的看着平时最温柔和气的二婶,二婶这是疯了? 袁爱英一个跨步,上前一掌就扇在武绍才的脸上,十二岁的少年脸瞬间红肿起来。 “你没少欺负我家雯雯吧?婶子赏你的耳光,好好接着!”袁爱英的脸出现在武绍才上方,欺软怕硬的狗崽子嚎啕大哭,一点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袁爱英!你敢打我儿子!”吴叶疯魔一般要扑过来。 “我看谁敢动!”袁爱英一声冷喝,“街道办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俩要是不想因为虐待雯雯丢了你们那破工作,尽管来!” 武萍刚拉住吴叶,脸黑得不行,“弟妹,有话好好说,你这是何必呢?你还是人民教师呢,传到学校里去怎么做人?” 袁爱英冷笑,“威胁我?” 袁爱英仰头看了看房子,“这屋子,地基有一半是爷爷留给萍冲的吧?我们俩口子见你们一家子可怜,跟狗一样没个去处,没要,给你们住了。 明儿我就找师傅来,把西边推了,地基卖了,你猜,我做不做得出来?” “你敢!”武老太一边说一边就要冲过来打她。 袁爱英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老东西,你别磕死了栽我身上,一身酸臭味,怪恶心人的,怎么?你家大郎这么孝顺,热水都舍不得给你烧点洗洗? 乡下玩意儿就是晦气,也不晓得出生的时候你爹妈给你洗过没有。放心,等你死了我这个当儿媳妇的一定找人给你好好褪褪你那身猪皮。” 武武老太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袁爱英家祖上是富户,因为当年抗日有功,捐了不少家产药品给前线,新中国成立以后又主动上缴了家产,所以没受牵连,她如今的工作和还有弟弟的工作和现在鸡鸣县的地皮就是那会儿发下来的。 所以武老太一向不喜欢这个出身‘高贵’的儿媳,只和同样是村里出来的大儿媳合得来。 老头子一生都平庸,就镇上这地基都是老太爷拼了一辈子才拼出来的。 自从嫁到武家搬来镇上,武老太就一向以城里人自居,祖宗都忘了个干净。 袁爱英这些年一直顾忌着武老太的自尊心,没少捧她,她不会再忍了,老武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他亲娘这么欺负他闺女,也会支持她的。 “娘的你是什么玩意儿!敢欺负我表姨婆?”寇勇上前作势要打她。 袁爱英不退反进,她迎了上去,大掌落在身上之前,凑在寇勇的耳边,恶魔低语,“投机倒把进去了,得几年?” 寇勇顿住,落荒而逃。 袁爱英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寒意有了实质,她得想个法子,永绝后患。 武萍刚脸上挂着难看的笑容,“弟妹,一家人别说气话,雯雯真是贪玩出去了,她是我亲侄女,我还能亏待她不成。” 袁爱英没理他,低头看了看餐桌,有鱼有肉的,俩口子都是临时工,一个月才几块钱几斤粮票,置办这种饭菜?还不都是借着雯雯从她身上薅的? 她抬手一把掀翻了饭桌,汤汤水水的流了一地。 吴叶一口气上不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今儿这桌饭菜是她花了大价钱的,家里过年都不一定舍得这么吃。 是婆婆说她这侄子手里有门道挣钱,招过来问问门路,她咬着牙根儿准备的,这下好了,全没了。 没理那一屋子的鸡飞狗跳,袁爱英低头,眼里满是柔意,“雯雯,走,妈妈带你收拾行李回家。” 武绍雯被吓的话都不敢说,回屋拎了一个小包袱就出来了。 袁爱英牵着一言不发的武绍雯,没回家,去了县医院。 她有点撑不住了,本来就在发烧,身上的袄子还给女儿了,现在的她不会再舍不得看病省吃俭用了,直到打上点滴,她才松散下来。 从小包里摸出一斤的糕点票和五毛钱出来递给雯雯,“雯雯乖,去供销社买斤鸡蛋糕回来,妈想吃了。” 武绍雯咽咽口水,没敢伸手。 袁爱英心里一阵疼痛,摸摸她的脑袋,“就在医院旁边,雯雯能找到吗?” 武绍雯怯怯的点点头。 袁爱英把钱塞给她,“不许乱跑,买了就回来,知道吗?” 看着女儿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犹如珍馐般得啃着鸡蛋糕,那三个白眼狼从小嘴就叼,她每个月发的票有一半得换成糕点票进他们嘴里,雯雯呢? 袁爱英抹了把脸,压下心底的酸楚。 “妈...你怎么了?”武绍雯稚嫩的声音响起,拉回袁爱英的思绪。 “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疼啊?我...我去叫医生!” 袁爱英拉过小姑娘,“妈不疼,妈就是想雯雯了,往后,咱们娘俩再也不分开了。” 武绍雯眼神亮晶晶的,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孺慕,她嗫嚅了几下唇瓣还是没能说出点黏糊话来哄她开心。 “走,妈带你回家。” 袁爱英牵着武绍雯回家,没叫门,挂了药水身体好多了,起码脑袋不痛了,袁爱英掏出钥匙开门。 院里石桌边坐着吃桃酥的兄弟俩抬头,老二武绍忠也在家。 ------------ 第4章 收拾不孝子 “妈?你咋没做饭?”武绍忠不像武绍斌高壮,瘦得很,看着就文文弱弱的,戴着一副眼镜,人模狗样的。 袁爱英看了眼自己大开的卧室门,还有桌上的桃酥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没吭声,拉着武绍雯进了屋。 兄弟俩对视一眼,武绍忠皱眉,“妈咋把这小克星带回来了?” 武绍斌舔舔手指,“妈最听不得别人这么喊老四,你那破嘴别连累我。” “不是!”武绍忠着急,“大伯母能甘心她回来?我现在这么敏感,回头还不得把我揭发了!” “啥意思?” “猪脑子!大伯母家这么穷,她和我大伯一个月加起来还不到十五的工资,还要养武绍才那个饭桶! 小妹在大伯母家,一个月也就不到十斤的粮票口额,妈每个月都按咱们的份额,满满当当的21斤送过去的!还有钱!每个月五块钱抚养费,还有小妹学杂费都是妈另外给的! 大伯母能让小妹回来?准是妈强领回来的,大伯母要是不高兴,去揭发我咋办!” “那咋了?关我啥事儿?”武绍斌把嗦的湿湿的手指擦衣裳上, “要我说你就是没种,偷跑回来一年了,还不夹着尾巴做人,还天天不见人影,你现在可是黑户,户口可还在乡下呢,回头又被抓回乡下去种地你就老实了。” 武绍斌一边说一边洋洋得意,还是他聪明,16岁以上的中学毕业生要下乡,那不毕业不就行了?他不仅不用下乡,还不用上学,逍遥这么几年,舒坦~ 武绍忠捶了捶桌子,“妈也真是的!一点不替我考虑!都养了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吗?回头我又被抓回乡下去她就高兴了! 我是她亲儿子吗?不帮忙想法子就算了,还天天教唆我回去!她倒是好,没受过那苦,那乡下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都23了!媳妇媳妇没娶,还成了黑户! 袁爱英替小闺女梳头发,听着外头一点不避着她的谈话声笑了笑,脸上满是冷意。 她还不如这个大白眼狼,他都能看穿雯雯在吴叶家过得不是好日子,偏偏她不信邪,以为真心就能换来回报。 这个时间,应该是他和赵浪花那个破鞋勾搭上了,转户籍的事儿应该也快办妥了。 袁爱英扬唇,进门来好啊,免得赵浪花去祸害别的小伙子,免得家里的大白眼狼祸害别人家闺女,进门来她才好一块儿收拾。 “咱们雯雯真漂亮。”袁爱英慈爱的摸摸武绍雯的小脸。 她倒是没带滤镜,武家一大家子都长得不差,要不然当年她也不会看上武萍冲那个穷小子。 连武绍才那个废物多年后靠着他爹发家后打扮起来也人模狗样的。 武绍雯更是这一辈孩子里长得最好的,她那个爱美精致的大姐都得靠边站。 武绍雯害羞的低下头。 “走,妈给你烧水洗洗,一会儿把从医院开的冻疮膏抹上手就不痒了。今晚就挨着妈睡,回头屋子腾出来雯雯就有自己的屋子了。” 武绍雯抬头,满是不解,家里没有多余的屋子,她知道的。 袁爱英没有解释,嫁出去的白眼狼,撒泼打滚还占着一间屋子,真当她还是以前那个慈爱的母亲,拿她没有办法呢? 袁爱英牵着武绍雯出来,“老二老三去烧热水,给小妹洗澡。” 武绍斌扭头,没起身,挖挖耳朵,“妈,你今天咋怪怪的?” 武绍忠点点头,“大冷天的洗啥啊?得费多少煤啊?打点井水擦擦得了。” “就是,妈你那煤票就将将够家里吃饭用的,还烧水洗澡啊?”武绍斌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 袁爱英笑笑,“雯雯坐。” 她转身去拎起堂屋架子上的瓷盆去了井边,井水凉得她手指发痛,可再凉,也没有她心底的大洞凉,凉得她浑身发颤。 武绍雯看了看她的背影,默默低下头。 哥俩谁也没理谁,桃酥吃多了心有点烧得慌。 水盆放在了石桌上,压在桃酥渣子上,哥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薅着头发摁了下去。 袁爱英脸上的神色极冷,她死死抓住手里的头发摁在盆里,两个脑袋咕咚咕咚的,直到武绍斌起身,一把掀翻了盆,一地狼藉。 “妈你疯了!”头发上的冰冷刺骨的水珠顺着脑袋往衣领里滴落,武绍斌差点没缓上那口气。 武绍忠甩了好几下头才缓过来,呆愣愣的看着他妈。 “你他娘的养不熟的白眼狼!”袁爱英破口大骂。 武绍忠和武绍斌都惊了,这是...他们那个温柔知礼的妈骂出来的? “武家是祖坟让人浇了粪吧长出你们两个瘟丧?喉咙里那根管连你们屁眼里去了?一张嘴全是粪!你们小妹才七岁,让洗井水!老子他娘的生你们出来就该把你们溺死在井里!还得死远点,别脏了我袁家的地儿! 两个蠢得出奇的死货,大哥不像大哥,也就是新中国成立了,要不老娘砸锅卖铁都要送你进宫伺候主子!别浪费了你那身气质! 小哥不像小哥,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生你不如生棒槌!天天在家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使唤不动你了! 两个烂心烂肺的狗东西!老娘刚刚真是起了杀心要淹死你们!躲啥啊!别躲啊!你们俩报应儿今晚睡觉最好给我用一个眼睛放哨,不然老娘钻你们屋里捂死你们!” 袁爱英骂得痛快,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这么骂人,通体舒畅。 以前给赵浪花带孩子,一毛生活费不给,孩子奶粉尿布都是滚着她退休金走的。 后来孩子大了,不要她了又把她‘请’回老家‘养老’,老家都让老二卖了,她上哪养老去? 菜市场那帮老姐妹,真是教会她不少,她们说得没错,心里有气,就得骂出来,骂出来了心里才痛快。 脏话骂出来了心里就不脏了。 武绍忠和武绍斌迟迟反应不过来,都顾不得生气,呆愣愣的看着袁爱英。 袁爱英脱下鞋子,一边朝他们脸上拍去一边叫嚣,“还不烧水等着老娘请是不是!” 兄弟见鬼一样就跑去灶房了。 袁爱英扭头,看着愣住的小闺女,满眼笑意,“妈威不威风?” 武绍雯呆愣着点点头。 袁爱英笑笑,“以后家里谁欺负你你就找妈,妈给你做主。” ------------ 第5章 无利不起早 灶房里兄弟俩面面相觑。 “妈...变这样了?”武绍忠随意抹了把湿润的脸,几年不在家,好陌生的母亲。 武绍斌脱了外套下来就一顿胡乱擦,“指定是你从乡下偷跑回来的事儿气着妈了。” “放屁!我都回来一年多了,现在才生气?” “你好意思说!”武绍斌把外套反着又穿回身上,“回来一年了,天天吃白饭不说,还天天往外跑,妈为了你提心吊胆的,指定是今天不想忍了才连累到我的。” 武绍忠心烦意乱的摆摆手,“滚吧你。” 等他的事儿成了,光明正大的留在鸡鸣县,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武绍斌这狗东西。 武绍雯安安稳稳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小脸在大伯那里冻得红彤彤的,洗也洗不掉,还皲裂了,一吹风就疼。 袁爱英转身从柜子里拿出雅霜,无比轻柔的给她擦上去,一边擦还一边吹。 武绍雯眼也不眨的看着,沉溺其中。 “妈...” 袁爱英低头,“怎么了雯雯?” 武绍雯抿抿唇,“我...我真的不用再回大伯娘那里吗?” 袁爱英拢拢她细软的发,“是,不用再回去了,往后,妈在哪你就在哪,妈去哪都把你带上,昂。” 天色黑了下来,那兄弟俩不知所踪,袁爱英也没去找,锁了院门以后进屋下了碗面,吃了好睡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干场硬仗呢。 “白面!”武绍雯眼睛亮晶晶的。 袁爱英只吃了一点就全让给她了。 武绍雯摇摇头,“妈你是大人,肯定比我吃得多,我只要一点就够了。” 最后还是一人一半,直到武绍雯睡熟,袁爱英才扭头认真端详小女儿,好竹出歹笋。 一屋子四个孩子,就长大后的雯雯有几分自己和萍冲的劲儿。 当年她自己都过那么凄惨,带着个女儿种菜来卖,愣是不朝那个畜生伸手要钱。 母女俩都饿得皮包骨了,也不忘时不时的去菜市场塞个五毛一块的给她。 袁爱英心里沉得发闷,她躺平身子,屋外响起敲门声,武绍雯不安的皱了皱眉头。 袁爱英起身披了外套,给武绍雯掩好被子后推门出去开门。 是兄弟俩回来了。 武绍雯睁开双眼,她侧头看了看袁爱英的枕头,依恋的把通红皲裂的脸贴上去,眼里满是欢欣。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俩混一块儿去了。” 武绍斌搓搓手,跟没听见一样,“妈你怎么才开门,冻死了。” 袁爱英进了堂屋,“你们俩进来。” 三人坐下来,炉子已经封了,冰凉凉的,武绍斌想要打开,“妈你把炉子打开呗,好冷。” 袁爱英冷笑一声,“我一月才多少煤票?经得起你这么折腾?雯雯能洗井水,你好端端的穿着大棉袄就受不住了?”白天武绍斌的话又还给他了。 武绍斌傻眼,“可是我冷啊...再说,不是给她烧了热水吗?” 他和那小丫头片子能一样吗?这要往常他妈早就一边念叨一边打开添煤了。 武绍忠皱眉,“睡了得了,一天天的,烦不烦。” 武绍斌看了几眼袁爱英,他没理武绍忠,反而一屁股坐到袁爱英身边,“妈,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得大扫除了,你好好歇着,我来就成了。” 袁爱英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行啊,今年就交给你了,我不沾手了。” “那妈...我前两天和你说的事儿?” 袁爱英抬眸,“啥事儿?”她装糊涂。 “不是妈你不带这样的,录音机!我那几个哥们儿都有!就我没有!咱们武家在鸡鸣县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吧?我连台录音机都没有,这像话吗?” 袁爱英放下保温杯,笑着看着他,“你知道一台录音机多少钱吗?” 今年十月梅花牌录音机首次在国内上市,一台在黑市炒出了三百块往上的高价!市价也要二百三四往上,就这还供不应求呢。 她一个月工资全部加起来也就三十二块一毛钱。 武绍斌一张口就要她近一年的工资,去买那破玩意儿。 “这个先不说,老二。”袁爱英叫住武绍忠。 武绍忠停住脚步,不知为何,后背发寒,“怎...怎么了?” “明儿你和我去一趟你奶家。” “干啥啊?送武绍雯回去啊?”武绍斌开口。 袁爱英眼里没有温度,看了武绍斌一眼,武绍斌翘着的二郎腿莫名就放下来了,他妈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雯雯在你大伯母家七年,一个月十斤粮食都不见得能进肚,我每月给的足足21斤粮票,从她还在喝奶就开始给了,还有粮食钱,杂七杂八的费用少说也给了两三百块了,明天去要回来。” “要回来?”武绍忠满眼不赞同,“咋要?大伯母能给?”还不得把天掀了? 今天他去找浪花了,事儿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倒是不怕大伯母,他眼珠一转,“我不去。妈,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大伯母,她指定得弄我。” 袁爱英扬唇,“老二,你和赵浪花,应该都把手续跑得差不多了吧?还怕你大伯母?” 武绍忠猛然抬头,他妈怎么知道浪花的... “妈你...” 袁爱英抬手,表示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你回来也一年多了,之前攒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吧?我还是那句老话,想要我继续给你钱,要么你就乖乖回乡下去。 不过显然你是铁了心不回去了,你大了,我也管不着你,明天和我去一趟,钱和粮票要回来了,十块钱。” 武绍忠只犹豫了一瞬,“不会动手吧?” 要是以前,他哪会问这话?可今天他出去一打听,他妈把大伯母脸都扇肿了,回来还差点淹死他和武绍斌,这还是他妈吗? 估计...是被他和浪花的事儿气的,不过,他瞒得这么好,他妈怎么知道的? 武绍忠眼里闪过心虚,随即点头,“我去就是了。” 袁爱英看都没看他,无利不起早的白眼狼。 “我可不去啊!”武绍斌眼珠转了转,“我奶这么疼我,我咋去?妈你也是,那钱就当孝敬奶了呗。” ------------ 第6章 要账 袁爱英起身,“随你去不去。” 武绍斌唰地起身,“不是,你劝劝我啊。” 袁爱英回头,“去,还是不去?” “那录音机的事儿?” 袁爱英冷笑,转头回屋了。 “妈!我去!从大伯母家要钱回来你再给添点就差不多了!票我自己搞!” “雯雯,你就在你张奶奶家玩儿,她家小顺回来了,你正好认识认识。” 袁爱英一早把武绍雯送去隔壁张婶儿家就带着兄弟俩出门了。 今儿周末,吴叶两口子也不上班,正好一家老小都在。 “袁爱英?你还敢来!”吴叶脸还肿着呢,一开门就看见袁爱英那张冷脸。 武绍忠理都没理他大伯母,他从乡下回来,除了自家亲妈真的担心之外,这大伯一家谁不是看好戏的? 武绍斌摸摸鼻子,“大伯母...” “可别!我们一家都是乡下人,可不配和你们家攀亲戚!”吴叶还以为袁爱英是带着俩儿子上门赔罪来的。 本来也是,这老二当逃兵的事儿还焦头烂额的呢,大闺女也吵着要离婚,这过完年马上就要开学了。 袁爱英一堆事儿,哪来的时间照顾武绍雯那个丫头?不还得求着送回来? 袁爱英双手抱臂,“昨儿没挨够打是吧?” 吴叶瞳孔一缩。 “吵吵啥?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进来!” 武老太坐在炕上,一双浑浊的眼紧盯着袁爱英。 袁爱英就这么淡淡和她对视着,也不喊妈。 武老太想起昨天夜里儿子说的话,软和了语气,“你说你嫁到武家这么多年,开枝散叶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袁爱英笑了,没有功劳?吴叶两口子的临时工都是她帮着跑下来的,武老太这里一年三十块的孝敬钱从来没少过。地基也没收点租金,任由他们一家住着。 逢年过节他们一家从村里拉点堆积的农货送过去就要换她不少糕点细粮,这就是她说的没有功劳? “昨儿的事儿,我已经劝过老二媳妇了,你给你大嫂赔个小心,再买点补品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哦,别忘了给小才也买点零嘴,什么桃酥啊,花糕什么的,挑点精细的买,小才瘦,得养养身子,你个当婶婶的,昨儿可是把小才吓坏了,还动手打他?你是细粮吃多了咽着了? 赶明儿给小才买件新袄子,你给那丫头片子都舍得买,亲侄儿没道理舍不得,将来你老了,丫头片子能靠得住?不还得靠这兄弟几个?” 武老太盘腿坐在炕上,垂着松垮的眼皮子指点江山。 武绍忠冷哼一声,就惦记着她的小才了,他这大孙子回来这么久了没见她关心过。 袁爱英抬眸,“赔礼?我没报公安抓他们两口子就是看在你死去的儿子的份儿上了。老太太,你由着老大一家这么磋磨你小儿子的亲骨肉,你不怕你小儿子夜里来找你吗?” 武老太瞳孔紧缩,“你少跟老娘上纲上线的!啥就磋磨了?是饿着她了还是冷着她了!好吃好喝供着,还给上学!谁家丫头片子有这待遇的!” 袁爱英依旧淡淡的,“看不起丫头片子?那你被你娘生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把自己掐死重新长个把儿再投胎呢?” “混账!你说什么!” 武绍斌也一脸不赞同,就是嘛,乡下他也不是没去过,谁家女儿都是地里干活的,就有那么几个念书的,都要帮着家里忙进忙出的。 那老四在大伯母家确实过得不错啊,有学上,有饭吃,还不用下地,这都和他一个待遇了,还要咋嘛,他妈说话可真难听。 武老太伸手就要挠袁爱英,被武绍忠握住了手,他白净的面皮带着讨好,说出来的话可不是那一回事儿。 “奶,这话说的,那小妹上学、吃饭,不都是我妈给掏的钱吗?这关你和二婶儿啥事啊?是,你们是辛苦,帮着养小妹,可这每年的辛苦费,也拿了不老少吧?” 武绍斌仔细一想,也对,那小丫头不住家里,也没少花家里钱,他妈有点啥好的,家里留一半,另一半都给送过来了,细算下来,大伯家也确实不亏。 武老太不可置信的回头,“你个兔崽子!要反天了你!我打死你我!”武老太从炕上跳下来就要伸手打武绍忠。 “够了!”袁爱英喝住武老太,看向角落里装鹌鹑的吴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册子,“这么多年我往你家给的粮食钱票,都在这里了,你把武萍刚叫回来,对对账,该退钱退钱,该退票退票。” “什么?”吴叶伸手想拿,被袁爱英躲过,“识字儿吗你就看?” 吴叶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她转向武老太,“妈...” 武老太收回和武绍忠纠缠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袁爱英,“你说啥玩意儿?退钱?天大的笑话!老娘养一辈不够还要养二辈,还轮得到你个外姓人骑我头上拉屎来了?” “可别,就你那头不知道多少年没洗的头发,我怕脏了我的屁股。”袁爱英不紧不慢的把册子放桌上。 “你!你!”武老太气得不行,她想动手,两个孙子她能保证不会拉偏架,可袁爱英...她如今是真摸不准。 老大媳妇就是一滩软泥,袁爱英要真是动手打她,她怕是跑得最快。 武老太抬手,“去!给你男人叫回来,萍冲死了,没人收拾得了你了是吧?今儿我非叫你大伯子教教你做儿媳妇儿的规矩!” 袁爱英这才坐了下来。 武绍斌挪过去,低声开口,“妈,要不算了,一家人闹得多难看。” 袁爱英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软骨头出来,她扭头看向武绍忠,“你也这么想?” 武绍忠抿抿唇,“得要回来。” 他不像老三,是个不长脑子的。 昨儿他妈这么一闹,两家关系算是彻底僵了,就大伯一家的性子,得记打不记吃的东西,以后还能有好? 再说,是大伯一家依附着他妈,又不是他妈要求大伯一家,这种亲戚少来往也是好事儿。 他昨儿夜里回屋算了一笔账,那小克星这几年还真花了不少钱。 ------------ 第7章 人仰马翻 家里存折他看过,这几年基本没怎么多钱,估计就是他妈为了小克星过得好些拿过来贴补这边了。 接回去也好,起码花得没有这边多。浪花也要进门了,那钱自家都不够花呢,还能便宜外人? 武绍忠眼里的算计一点不掩饰,袁爱英只当看不见。 她这个儿子,脾气不怎么样,心计倒是不浅,前世赵浪花求到她面前来让她办早退帮忙带孩子,就是这狗玩意儿给出的主意。 夫妻俩一唱一和,榨尽她身上最后一点骨血才松手。 他这会儿瞧不起他大伯,将来武萍刚发了,第一个上门讨好卖乖的就是他。 不过...袁爱英扬唇,这辈子她可不会再让武萍刚发家了,亲戚嘛,还是穷点好拿捏,更何况还是这一家子丧尽天良的玩意儿。 武萍刚牵着儿子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双方对峙的模样。 他脸上挂着笑容,“弟妹来了?吃饭了吗?吴叶还不做饭等什么呢?” 袁爱英把手里的册子推过去,“吃饭就算了,总归吃的也是我的粮,我一会儿带回家吃。 孩子大伯,这是这七年雯雯在你家我给记的账,往后雯雯也不住这儿了,你看看,该退就退。” 吴叶一路上已经和他讲过了,武萍刚表情不变,“你看你这话说的,一家人整这么客气干啥?今年还没有过完,这才十二月底。 这样,今年你拿过来的零零碎碎一共两百多斤粮票,给退一半给你拿回去给雯雯换点细粮。 一整年三十块的生活费也给退一半,就当做大伯提前给雯雯的压岁钱了。我吃点亏算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不过学杂费啥的可就退不出来了,毕竟都交学校去了不是。” 袁爱英笑笑,“敢情我还欠你们人情了?雯雯一个月口额八斤粮票,我每月都按成年人的口额给足21斤,就是想着只要孩子能吃饱,你家武绍才我一起养了也不是不行。 结果呢?雯雯每个月吃到肚子里的,别说21斤,怕是八斤都够呛,每个月我就按10斤给你算,刨零去整,九百斤粮票。” “多少?”吴叶瞪大眼睛,“你说多少?九百斤?” 武绍忠笑笑,“大伯娘,小妹在你家七年,粗粮细粮的我妈陆陆续续得给了两千斤粮票了吧? 还没断奶就一直给着,小妹就是吃成大胖子也花不了这么多粮票不是?更何况小妹还瘦成那样。退九百斤,细算下来你家还占起码五百斤的便宜。” 吴叶拉拉武萍刚,示意他说点什么,武萍刚还没开口,袁爱英就敲敲桌子。 “学杂费我就不算了,什么学校买笔买本子的你们也没少要,当赏给叫花子了。 雯雯的伙食费杂费开销,每年我是按三十块给的,三十块,别说养一个雯雯,就是养三个雯雯都够了。 七年二百一,退一半儿凑整,一百块。还有陆陆续续从我这刮走的糖票、布票、酒票、烟票,这些不该我出的,一起还了吧,拢共二百块。” 武绍忠抢先一步开口,“我妈可是弄了不少稀缺票给你家,那放黑市上,别说一百块,就是三百都换得回来,你说是吧?大伯母?” 真当他不知道大伯一家拿那些用不上的票去干嘛了,还不是去换钱去了,也就是他这两年不在家,要不早就想法让他们吐出来了。 吴叶腿脚一软,二百块,这不是要掏空家里的积蓄吗? 武萍刚拿过册子,翻了又翻,随即笑笑,“弟妹,你这么做就不厚道了,这年头谁家不困难?我这当大伯的愿意帮你个寡妇养着孩子,口粮都是从我亲儿子嘴里省出来的,你这回家拿笔一记,白的都给说成黑的了,我们上哪拿了你这么多东西?” 袁爱英笑笑,“不认账是吧?” 吴叶迅速反应过来,“就...就是!我们家哪拿了你这么多东西?你...你一个人带几个孩子不容易,可也不能指着自家人讹不是?给你养孩子还养出仇来了?” 袁爱英点点头,她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递给武绍斌,“老三跑一趟,回县里去,把咱们街道办的王主任请来,让他带上我之前在他那里登记过的册子。” 武绍斌还没有反应过来,武萍刚已经伸手拦住他,“什么册子?” 袁爱英眉眼浮上真心实意的笑容,“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我每月给送东西来之前,都会去街道办王主任那里,托他给我登记一下,我可不想我的雯雯长大以后以为妈不管她,任由她在大伯家受磋磨呢。” “你!”武萍刚伸手指着袁爱英,“弟妹,你是确定要和大哥撕破脸皮了?” 武老太跳出来,“你别听她唬人!人王主任多大的官儿,能听她的?她让登记就登记了?” 袁爱英挑挑眉,“我是人微言轻,可王主任的孙子在我班上呢,你说说,我能不能请动?” 吴叶咽咽口水,“你给的粮票,都让那丫头给吃干净了!我们家拿不出来!你...你真要,我...我就去你们学校哭去!我...我把你工作给你哭没!” 武绍忠双手抱臂,“哟哟哟,哭谁不会哭啊?赶明儿我和老三领着雯雯也去你们单位哭去,让人看看雯雯那体格子,七年能不能吃了两千斤粮食。 到时候看看是大伯母和大伯的工作不保还是我妈先下马,我妈没了工作我家也不会饿着,大伯母,你家要是你和大伯没了工作,又欠我们家这么多东西,啧啧啧...” 是啊,袁爱英四个孩子就雯雯还没长大,其余三个都能‘自食其力’了。 还不说武家那大宅子,就是租两间出去母女俩也饿不着,还不知道袁爱英手里有多少存款。 他们呢?两口子都是临时工,一个月加起来十多块,小才又正是能吃的时候...还有一老太太呢!老家的地早就卖了个精光,在镇里连块土也没有,他们怎么敢赌?无论如何都是两败俱伤的场景。 后果,袁爱英担得起,他们两口子可担不起... ------------ 第8章 诈他一手 见情势不对,武老太拍着大腿根儿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老天爷啊!儿子死了儿媳妇要造反了!这是逼着他老娘我去卖血啊!九百斤粮票,一家子一年的口粮啊!还要二百块!你是要逼死你大伯子一家啊!” 袁爱英俯下身子,“你不是城里人吗?城里人也会这样?” “城里人也得活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武老太干嚎,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武绍斌上前扶住她,“奶,你先别哭啊,这不是还在商量吗?” 袁爱英踹了他一脚,蠢货。 吴叶也低头啜泣,袁爱英不为所动,看向武萍刚,“掏钱吧,还要回家吃饭呢。” “弟妹...” “废话就别说了,二百块加九百斤粮票,一分不能少。刨去雯雯开销,你家还是赚了,我都没找你要雯雯这几年在你家当牛做马的工钱你就偷着乐吧。 不然,你和吴叶的工作我能跑来,也能写举报信给你蹿了。老二说得没错,我这工作丢了我也养得起家里人。 你和大嫂,可得仔细斟酌了。 你这当亲大伯的,但凡对亲侄女好一点儿,今儿也不会走到这步,你没了良心不要脸,我这个当妈的也豁的出去,掏钱吧。 不然我让老三去把王主任请来,再找上镇上街道办的,这事儿可就不是关着门能解决得了的了。” 武老太甩开武绍斌,“不许!只要老娘这口气吊着,我看谁敢掏钱谁敢接!” 武萍刚暗自松了口气。 袁爱英看着面前的小老太,勾唇,“老太太,你要再出一句声,我就和你算算萍冲去世这些年我给你的养老钱都去哪了。 拿着寡妇儿媳妇的钱去贴补大儿子一家,你猜,我真要舍了脸闹出去,你还有清净日子过吗?以后的养老钱还想不想要了?” 武老太捂住胸口,“你...你...”眼看着就要倒下去,被武绍斌一把接住。 “奶!奶你咋了!” “乖孙子诶!快扶奶去炕上!你这遭瘟的妈哟!” 武老太熄了火,整个武家,第二能算计的,就是这个老太太,她手里的钱可不比武萍刚两口子少,她比谁都明白,有奶才是娘,要不这么些年,吴叶能心甘情愿的伺候她? 图的就是她时不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图的就是她百年以后这笔钱肯定落到自家手里。 袁爱英真要把钱拿回去,她以后还怎么在老大家作威作福? 老大的存款是老大的存款,也不会用在她这个半截土埋脖子的老太太身上,她的存款那是实打实用来过好日子的,她又不是傻子。 再说,那老大两口子的钱交出去,这以后不就得靠着她了?她又不是不会算账,武老太眼珠转了好几圈,捶着胸口闭上了眼。 吴叶哭得更厉害了,袁爱英摇摇头,这个大嫂是一点没跟老太太学到啊。 “孩子大伯,怎么说?” 武萍刚刚要开口,武绍忠笑嘻嘻的抢先,“大伯,粮票你们一次拿不出九百斤来,分两年给吧。你们一家子一年能领一千多斤,勒紧裤腰带也就省出来了。 二百块可别说没有啊,大伯娘黑市跑得可勤快,从我们家倒腾的票都不止卖这么点,你可别说你拿不出来。” 武萍刚的脸黑了又黑,“立字据!今天以后,这事儿就算了了。” 他气冲冲的回屋拿了钱出来,脸色又柔和了下来,袁爱英简直想为他鼓掌,难怪几年后下海发了呢,这种能屈能伸的本事,啧啧... “弟妹...”武萍刚抹了把脸,“雯雯是我没看顾好,你也知道我和你大嫂忙,实在是顾及不了家里,孩子冷了饿了不是这么及时。今儿这账,你既然掏出来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就得认。 这钱你拿着,粮票...三年还完,每年还你三百斤,再多,娘和小才怕真是要饿肚子了。以后,咱还是一家人。” 袁爱英接过,当着他的面点了点,整整二十张大团结,这才满意。 “老二给你大伯立个字据。” 袁爱英扭头笑笑,“大哥,我也实在是气狠了,你说哪个当妈的看见孩子遭罪不不心疼的?我又是个寡妇,一个人养四个孩子不容易,亲兄弟明算账不是? 老二的事儿你们也知道,还得花钱打点呢,加上雯雯这边不如意,我这真是忍不住这脾气,事儿说清楚了,以后咱还是一家人。” 不就是装吗?谁不会? 武萍刚强挂着笑送走母子仨人,回屋脸才黑了下来。 “当家的,咱还剩多少钱?”吴叶眼泪汪汪的。 “四十几块。”武萍刚说完,垂头坐在炕上。 吴叶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杀千刀的,她们两口子那点工资就够家里运转的,还不提有人生个病和走街串门的开销,省了这么多年的积蓄就这么没了! 武萍刚看了眼炕上还在装胸口痛的武老太,眼里一片暗色。 不同于武大家的愁云惨淡,这头坐上班车回县里的母子仨气氛可好得很。 “妈,你真找王主任登记了?”武绍斌追着问半天了。 袁爱英闭着眼睛闭目养神,表示不想搭理。 武绍忠嫌烦,“他们蠢你也蠢?那街道办是妈做主啊?还管这些小事儿。” “那...”武绍斌的眼底满是清澈。 “骗他们的,大伯本来就心虚,真要闹开了他们在那一片还怎么抬头做人?脸都不要了?” 武绍斌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他倒是知道他妈有记账的习惯,但是想不到这么神机妙算,原来是诈他们的。 一下车袁爱英就从小包里掏出三斤肉票来递给武绍斌,“全买了。” 武绍斌眼睛一亮,随即嘟囔,“都这个点了还有啥肉啊?” “有啥买啥。”袁爱英递过去两块一毛钱,“有肉骨头也带两根儿。” 武绍斌看着手里正正好的钱,想说什么,没开口,乖乖去了。 “雯雯,你怎么在这儿?” 武绍雯就坐在自家大门口,乖乖巧巧的。 见袁爱英回来了眼睛一亮,“妈...” 袁爱英脸上的笑意无比柔和,“不冷啊坐外边?不是让你在张奶奶家等着妈吗?” 武绍雯摇摇头,“我不冷。” 袁爱英牵着小闺女就进院子里了,武绍忠紧随其后。 ------------ 第9章 赶出家门 武绍斌带回来一斤肉,“早卖没了,肉骨头都没了,就这一斤还是张叔自留的,我硬要的。” 袁爱英淡定把肉票和钱收起来,老二是黑户,自然没有份额,她一个月两斤肉票,袁绍斌一斤,雯雯三两。 所以家里这肉还真算得上是稀奇东西。 这不,袁爱英放了大把的蒜苗爆炒好刚端出来几人就流口水了。 “端菜。” 武绍雯也起身,袁爱英没有拦着。 武绍斌愣是伸手捻了一块儿进嘴里才起身去厨房。 他妈今儿真下血本了,白花花的大米饭,一点粗粮没掺,还有炒鸡蛋呢! 袁爱英伸手给武绍雯夹了一筷子肉,“欢迎雯雯回家。” 武绍雯脸蛋红扑扑的,“谢谢妈...” “快吃,吃慢了一会儿就没你的份儿了。” 武绍忠和武绍斌跟狗似的,只差趴在桌子上生啃了。 也是,自从大闺女打电话回来说要离婚,袁爱英已经快两礼拜没做肉了,没心思吃,可不是把兄弟俩愁坏了吗? 武绍忠吃完饭一抹嘴就想走,“妈...你答应我的...” 袁爱英指指桌子,“把碗收了洗了,灶上有热水。” 武绍忠不可置信的指指自己,“我?我洗?” 袁爱英点点头。 武绍斌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没彻底展开,袁爱英的下一句话就将他击的粉碎。 “以后家里的碗你们兄弟俩轮流洗,一人一天。每顿收了马上洗,不许堆到晚上一起洗。等开春了雯雯手上的冻疮不怕水了,就你们仨一起轮流。”袁爱英淡定的喝口茶。 “不是,妈!咋会让我洗碗了?”武绍斌不理解,他长这么大就没洗过碗,怎么突然要他洗碗了? “我该你的?上班挣钱养你不够下班回家还要伺候你?你是手不行还是脚不行?以后你们俩只要在家待一天,就给我轮着来。 不想洗也可以,按着市场价给我发工资,我就不要你们洗。” 武绍忠点点头,“成,我洗,妈,你答应给我的十块钱...” 袁爱英掏出一张热乎的大团结拍在桌上,“洗碗。” “得勒!” “妈,我的录音机呢?加上大伯那给的,你再给添个几十块就行了。” 少年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都笑弯了,他可算能拥有一台录音机了! 武绍忠连忙竖起耳朵。 袁爱英面无表情,“在你大伯家你帮忙了?还好意思要录音机,脸呢?” “不是,妈你不带这样的。” “你工业券都没有,你要什么录音机?”袁爱英淡淡的。 武绍斌凑近她低声开口,“妈,我有门道!我那几个有钱哥们儿能帮我搞到!钱准备好就行。” 说起这个袁爱英就想笑。 这个孽子,上不尊老,下不爱***鸣县那几个高户子弟一点看不上他,偏偏他融不进去的圈子硬要融。 要说武绍斌的终极理想,那必然是当一个吃喝嫖赌样样不愁的蛀虫,这几个人那完全就是他的榜样。 只看得到人家挥金如土,看不到人家要学历有学历,要涵养有涵养。 所以,武绍斌被骗了,两百多块都被那群公子哥骗走了,转手就当着他的面把钱给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两百多块,在这个时候是多大一笔款项。 那个时候,袁爱英正在张罗武绍忠和赵浪花的婚事,大闺女又闹离婚,分身乏术,压根儿没空理会他。 被几个人当狗一样耍弄,武绍斌喝酒的恶习就是那个时候染上的。 袁爱英倒要看看,这辈子她不给钱了,他还能不能十八岁就给她拎个怀孕的儿媳妇回来。 袁爱从记忆里脱身,似笑非笑,“武绍斌,说你是猪脑子都侮辱猪了。你知道,现在黑市一张工业卷炒到多少了吗?” 武绍斌摇摇头。 武绍忠开口,“三块。” “多少?”武绍斌跳起来,“三毛还是三块?” “三块,”武绍忠也笑着看着他,“老三,一台录音机,少说几十张工业券,你要拿二百多块出去,那都不够买工业卷的。” 袁爱英低头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绍斌,你奶奶这么疼你,她要是手上有这么多工业卷,她是给你这个乖孙子买你那没用的录音机,还是倒卖了把钱藏起来?” 武绍斌眼睛亮了,“咋?我奶有啊!”随即他又清醒过来,“妈,你别逗了,奶能给我?指定拿去倒卖呢!” 袁爱英抬头似笑非笑的的看着他,“原来你也知道值钱啊?你那几个哥们儿,是你爹啊还是你娘啊?几百块的工业卷说给你就给你了?” 武绍斌语塞,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那...那是他们有钱。” 武绍忠笑笑,“再有钱那也是好几百块,老三,妈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在那帮公子哥里是什么地位你是一点自知之明没有啊?还帮你搞工业卷,笑不笑人? 今天妈不说你都过不去,两百多块,赶上妈大半年的工资了,回头让人全部撬走了,你真当自己是小少爷呢?” 武绍斌脸涨得通红,他一拍桌子,“妈!大姐要离婚,老二偷偷跑回来关我啥事儿啊?把我也牵连上了?我告诉你,要么给我买台录音机,要么,我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武绍斌说完,转头就跑出大门了。 武绍忠连忙看向袁爱英,眼里满是试探,“妈...我去追回来?”老三真要买了录音机,他铁定要闹。 “你要敢去你也别回来了。对了,把武绍斌的行囊给我收拾出来,明儿我找他街上那些混混朋友给他送去,别在家里脏地儿。” 袁爱英说完,牵着武绍雯回屋了。 武绍忠傻眼了,真不让去啊?他妈也不是开玩笑的模样,那不是她幺儿吗?平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武绍忠想起橱柜里留出来的半碗肉,想来想去还是去灶房刷碗去了。 袁爱英在屋里教武绍雯写字,她脑子在不停转动,还有两年知青就大批量反城了,届时许多东西会有变动。 比如投机倒把变个个体营业户,比如77年恢复高考,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百废待兴的时候。 她以前念的是教会学校,后来新中国成立以后,学历办了相关手续后不过是中专文凭。 袁爱英眼眸里一片深沉,还有两年时间。她要参加高考,她想往上升职称,唯有不断提高自己。 ------------ 第10章 开个小会 屋内一片温馨,外头的武绍斌压根就没走远,这大冷天的,他去哪? 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出来哄他,他骂了一句就往城郊走去。 鸭毛是武绍斌的好哥们,住在城郊,家里房子四面有三面漏风。这人也是个混的,二流子谈不上,总归游手好闲就是了。 “斌哥?你咋来了?”鸭毛流着两拢鼻涕把人迎进去。 武绍斌烦闷得很,“和老太太吵架了,我妈这两天鬼上身了,天天找我茬。” 鸭毛吸吸鼻涕,“嗐,多大点事儿。” “你奶呢?”武绍斌看了一圈没见着人。 “家里太冷了,我奶呆不住,我就送去我叔家烤火去了。” “你叔能乐意?”武绍斌看着他从火堆里刨出来的红薯,一点食欲没有,在家吃得太饱了。 鸭毛拍拍灰,皮都不剥直接送进嘴里,一口下去,又烫又甜又幸福,“管他同不同意,总归是他亲娘,你看他敢饿死我奶不?要不是太冷,我怕我奶出事儿,他求我给我都不给呢!” 武绍斌不再多问。 “斌哥,你要在这儿睡不?” 说实话,鸭毛和武绍斌不是特别熟,他觉得武绍斌这样条件好的人家户的小孩挺遭烦的,就是一起在巷子口蹲着抽过烟,武绍斌就好像找到人生兄弟了一样,没事儿就来没事儿就来。 鸭毛又不好得罪,只能斌哥斌哥的供着。 “不睡了,你陪我坐会儿就成,一会儿我家老二就来接我回家了。” 然而等武绍斌冻出鸭毛同款鼻涕的时候,等来的,是一包袱行李。 “小孩儿!你站住,你再说一遍!” “武奶奶说,让你死外边,别回去了。”送信的小孩儿天真无邪,手里还拿着半块儿桃酥,这是他的报酬。 武绍斌抱着手里的包袱凌乱,他打开一看,是认真收拾过的,都是他稀奇的衣裳的小玩意儿。 鸭毛看着武绍斌那样,头回真真正正觉得他顺眼起来。 “不对,肯定是老二撺掇的!他早嫉妒老太太宠我了!我要回去找他算账!” 然而回去看见的就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吃早饭的场景,他妈甚至买了油条,一人手里拿着一支。 “妈!”武绍斌气冲冲的推门进去,堂屋里暖融融的,“我的油条呢!” 袁爱英抬头,咬了一口油条,喝了一口热粥,“你怎么回来了?我记得我把你赶出去了。” 武绍斌瞪大眼睛,“什么就赶出去了,妈你什么意思!” 袁爱英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到武绍雯碗里,“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娃张嘴就要二百多块买录音机的?你妈我没那本事,你也乐意待外头,这不正好吗?” 武绍斌唇张了张,满脸不爽,拎着包袱转身就要回屋,却发现屋门被一把小巧的铜锁锁上了。 武绍斌一个一米八几的高个儿,真被他妈弄哭了,十七岁的人了,抬手一抹全是鼻涕和眼泪。 袁爱英眼里只有嫌弃,没有慈爱。 “妈,你啥意思?”武绍斌张个大嘴质问,口水在唇齿间拉起丝了都。 袁爱英没甚胃口的放下手里的油条,“什么什么意思?这屋子我要租出去了,你又不住了,我租出去,一个月有一块算一块。” “谁说我不住了!这是我屋!”武绍斌真的很寒心,他不明白,只是短短两天,他在家的地位怎么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是老二!要不是他私逃回来,还有老大!好好的日子不过要离婚,他妈也不会疯了。 可是,为啥要针对他啊,关他啥事儿啊,他只是想要台录音机,不给就不给呗,这是干啥啊。 袁爱英把手里吃不下的油条搁在桌上,“你少在那里大小声,这屋老二今儿就要收拾出来,明儿我就招租。” 武绍斌把手里的包袱一丢,“我不!凭啥要赶我走?” 袁爱英擦擦嘴,“你在家今天要录音机,明天要自行车的,我养不起。我一把年纪了,你妹妹又还小,存款就那么点儿。你也不小了,再有俩月就满十八了。 武绍斌。” 袁爱英语气郑重的喊他,武绍斌没由来的心底一慌,抬头看着他妈。 “你为了躲避下乡,十四岁就辍学,打也打不去,骂也骂不听。我养了你三年了,够了。” 那双一向慈爱的眼里没有一点波澜,武绍斌突然就慌了,“妈,妈!你别赶我走!我错了,我再不离家出走了,我也不要录音机了,你别赶我走!” 袁爱英叹口气,“幺儿,你都要十八了呀,妈不能养你一辈子吧?” “咋就不能了?咋就不能了!”武绍斌崩溃大哭。 袁爱英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妈又不是老乌龟,活不了一千年的,你总要学着自己长大的呀。不说远的,你就说,这一屋子姊妹,你觉得以后谁能帮你?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听到袁爱英说自己活不了一千年,一边低头的武绍雯抬头,不安的看了她一眼。 武绍忠膝盖中箭,看了一眼他妈,没多说话,低头咬了一口油条。 武绍斌愣愣的看着他妈,好像,真是一个都求不着,他们家姊妹关系一直都很寡淡。 老大早早嫁人,老二还没满十八就下乡了,小老四就不说了,混得还不如他呢,不对,现在超过她了,她有油条,他没有。 袁爱英重重叹口气,“你先起来吧。” “我不!”武绍斌跪坐在袁爱英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腿。 “那就跪着听,也没差。”袁爱英淡定收回手。 武绍斌这把又不干了,抹了一把脸就一屁股坐到了武绍忠身边。 “今儿趁着这个机会,咱们一家人开个会吧。”袁爱英看了一眼拿起她剩下的半根儿油条往嘴里塞的武绍斌,要多闹心有多闹心。 “老二回来一年多了,你私底下在跑什么事儿,我心里清楚。这要是你爸还在,你那双腿一条都保不住。 既然不用走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往后,交伙食费吧。光粮食钱一个月6块能吃饱,菜钱当妈的就给你出了。你现在还没成家,一个月交三块,妈给你贴补一半儿。等你成家了,一个月六块。这个月已经月底了,就从下个月开始。” ------------ 第11章 赵浪花此人 武绍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妈说了什么,“伙食费?妈!亲妈!我在乡下那么多年,才回来多久?你就这么容不得我?” 袁爱英心底冷笑,这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什么? 她云淡风轻,“老二,就是你亲妈,我才明着说的,妈呀,顶不住了。你下乡这几年,家里存的粮票,都给倒成全国粮票给你寄过去了。 糖票不说,你妈我呀,几年没吃过甜嘴儿了,都给你了。肉票更是每个月两斤足足的给你寄过去。 我们家才多少口额啊?知青下乡,那是政策,你怨不着我。你既然不听招呼死活要偷跑回来,你妈我呀,也心寒了。” 武绍忠抬手指着武绍斌,“他呢!我为了活着逃回来,你觉得我丢你的脸了,他呢! 他为了躲避下乡初三都没念!你好吃好喝供了他这么多年!凭什么!” “凭他不念书的时候,你爸已经走了,没人管得住他,家里荆条我都抽烂十几根儿,他不去念,你让我把他杀了吗?”袁爱英抬眸。 武绍斌猛得一拍桌子,“老二你什么意思?都觉得我在家过得好是吧?你怎么不算算,每个月到你手里的东西扣出来家里还剩多少? 还有老大那个时不时来打秋风的货,你们吃掺三成杂粮的白米,我和妈吃的是掺五成的!” 武绍忠气笑了,“行啊!我不交就不能在家吃饭是吧?” 袁爱英点点头,“房子也腾出来吧。” 武绍斌连忙抬手,“妈,我交!我交!你别赶我出去!” 武绍忠恨铁不成钢的想给他一下,看着高了自己半个脑袋的弟弟,愣是没敢下手。 袁爱英笑笑,“妈就是想立个规矩。你没工作,文化程度又不高,交不起就干家务来抵。只要你态度有了就成了,一家人,为了三块钱闹得脸红脖子粗的,没脸。” 她这话意有所指,武绍忠的脸气得更红了。 武绍斌连忙点头,“妈,你真好。” 武绍忠甩手出去了,走的时候手里的半根油条也没放下来。 袁爱英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就养出个这么个玩意儿来,糟心! 武绍斌成功拎着包袱回了屋子,躺在床上舒心的叹口气,真好,以后在家勤快点还能吃白饭。 武绍忠出去不过一天就回来了,家里正在吃白菜炖粉条。 袁爱英猪油放得足,可香。 武绍忠没话找话,“不是说家里猪油要给老大攒着吗?” 袁爱英也不跟他生气,“不攒了,雯雯正在长身体,你弟弟也没满十八,该吃就吃吧。” 武绍斌一脸感动。 袁爱英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白菜,这都是和她大儿媳妇学的。 自从萍冲去世,她是埋头苦干,做十分,说一分,血肉都熬干了,家里孩子还是觉得亏待他们了。 现在她做一分,说十分,别人不说,哄哄老三这个猪脑子是完全够用的。 武绍忠抹了一把脸,“妈,我昨天说话重了,对不住。” 袁爱英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坐吧。” “我...我现在没有工作,我也做家务抵,成吗?” 袁爱英点点头,“我要复习,学校业务多,雯雯又小,以后家里的衣裳,你们俩兄弟换着洗。 还有,以后煤票都攒着,家里现在人多,冬天取暖用。等过完年开春,你们兄弟俩就出去砍柴去,往后天不冷,都用柴火做饭。” 武绍忠想说什么忍住了,他拿了碗筷回来坐下,“妈,既然你知道浪花的事儿,那...什么时候见见?” 袁爱英似笑非笑,“只是见见?” “妈,你没法帮我把户口转回来,浪花能,她一心一意对我,我想娶她。” 袁爱英点点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等过完年吧,见见。” 她大儿媳妇赵浪花,是个带着俩孩子的寡妇,大的是女娃,小的是儿子。 夫家姓王,她男人是死在矿洞里的,不是干苦力的,也算是个小领导。 王家一族有出息的人挺多,赵浪花舍不得夫家的资源,仗着自己孤儿寡母,这些年把那些叔伯是薅了又薅,有头有脸的人最怕什么,最怕没面。 赵浪花深知这一点,软硬皆施,那些叔伯有苦难言。 偏偏为人处世那叫一个棒,多年后女儿都论斤卖了,周围人还说她这个妈当得不容易。 可算有个赵浪花能入眼的,那些叔伯巴不得她马上嫁到武家来,和王家彻底断开,连她儿子都可以改姓武,可见她这么些年是怎么吸人家血肉的。 她男人亲二叔是鸡鸣县周边农场的厂长,也有知青下放名额,对比荒山野岭,这农场可就是天堂了。 武绍忠就是奔着把户口转到这个农场来,才和赵浪花勾搭上的,喜欢是真喜欢,利用也是真利用,两人狼狈为奸,有几分真心没人知道。 就这几天,赵浪花二叔已经联系武绍忠下放的村办,把人转过来了,户口也就过年前后的事儿。 至于这个人来不来农场建设,不重要,只要能把赵浪花这个吸血蛭虫送出去,这个名额占就占了,农场不差这一个干活的。 武绍忠这人,除了情绪不算稳定,那是一个十足十的算盘手,和赵浪花俩人那是臭味相投。 武绍忠这么快冷静下来回家说出干家务这话,估计也是赵浪花给出的主意。 袁爱英人脉不差,这么多年的积累,在街道上是说的上话的,又是城里户口,吃公家饭的。 王家再有头有脸,也是乡下人家,加上武绍忠长得也不差,白白净净的,和前夫天差地别,又肯对她下心思。 赵浪花想着这么多年王家也榨得差不多了,再折腾下去,怕是要开祠休了她了。武家也不差,城里还有这么大宅子,赵浪花一合计,干脆趁年轻改嫁。 袁爱英也不是没想过这辈子不让她进门,但是老二偷跑回来这事儿,哪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他定罪了,她的工作都得玩完儿。 ------------ 第12章 孝孙鸭毛 她没重生回来之前就和老二说过,他安心建设农村,知青返城是趋势,时间问题。 等机会来了,她就是豁出老脸也能给他谋个工作,他不听,自己勾搭上赵浪花这条线了。 重活一回的袁爱英也不折腾了,想回来就回来吧。 等赵浪花搬进来,住个一年半载的,她就找机会把人分出去,这辈子眼不见心不烦,别影响到她就行。 年关将至,家里要采购年货了。 袁爱英翻了翻自己记账的本子,加上从大伯家要回来的两百块,家里存款快八百多。 各类票据也都不少。 “雯雯,别写了,歇歇眼睛。走,和妈出去买年货去。” 武绍雯点点头。 “想吃啥?动物饼干?不要糕点票,粮票就能买,妈给你称两斤,你当零嘴儿。” 武绍雯摇摇头,“不用的妈,我不馋,给青青买。” 青青是老大家的闺女,突然听武绍雯提起,袁爱英摸摸她的脑袋,“你看见妈和你大姐写的信了?” 武绍雯虽然才七岁,识字是真不少,一封信能看懂五六分,袁爱英也算安慰,可算出个学习苗子了。 她点点头,“妈,大姐说青青在乡下吃不饱。我可以少吃点,匀给青青。”没人比她更懂得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了。 袁爱英搂住她,“从今往后,妈再不会叫你饿肚子了。走,咱买饼干去。”闭口不提青青。 武绍斌听见动静,歘一下从屋里蹿出来,“妈!我也去!我给你拎东西!” 这一个月,他真是被调教出来了,懒还是懒,自私还是自私,但起码面子上愿意做个乖儿子。 这对袁爱英来说,就够了,别烦她就行。 这辈子他没被骗钱,也没染上酒瘾,大概率也祸害不了霍家那闺女了,随他去吧。 “你不用去,你和你二哥把老大的屋子收拾出来,她的东西给她拎到堂屋来,回头她回门拜年给她拿走。 床给雯雯铺好,年前让雯雯住进去。” 武绍忠冷笑,“小丫头片子,回家这么久,哥都不喊一句,还让我给她铺床?” “不铺就甭吃饭了,今儿烧肉。”袁爱英淡淡扔下一句,牵着武绍雯出门了。 武绍斌看了眼老大的屋子,“真收拾啊?回头她回来还不把家给点了?” 老大武绍琼那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女,亲爹在世时捧在手心都怕化了,要不是亲爹临去世前给她嫁到乡下去了,武绍斌真觉得她是要继承家产的。 武绍忠扬唇,眼里满是精光,“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妈顶着。” 闹才好啊,他这个不受重视的儿子说话不管用,她亲闺女闹她总不能不听吧? 最好是老大又开口要钱,他也好跟着哭穷,看他妈怎么好意思厚一个薄一个的。 袁爱英牵着武绍雯走街串巷,“雯雯,你...为啥不肯叫你二哥和三哥?” 武绍雯不安的抿抿唇,“妈,我可以不叫吗?” 袁爱英看清她眼里的不安,“可以,但是你得告诉妈为什么。” 武绍雯低头,两个羊角辫都跟着萎了下去,“妈...我在大伯家,虽然很想家,但是,我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每月省吃俭用都要给我拿好东西过去,是大伯... 可是...他们没去看过我,一次也没有...我不想叫...” 袁爱英紧了紧手里的小手,“那就等他们有当哥的样子了你再叫,一辈子不叫...也没关系。” 上辈子雯雯被那畜生折磨成那样,除了老三喝多了上门闹过一回,把事情弄得更遭了。 她只差跪着求了,老二一家也不愿去替他亲妹妹撑撑腰,这样的哥哥,别说雯雯,她也不认。 武绍雯重重点头,“谢谢妈。” 看着女儿咧出来的一排小米牙,袁爱英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和妈不用说谢。” 俩人刚进一条巷子,就被迎面冲出来的人撞到。 袁爱英俯身护住武绍雯,武绍雯也侧过身子想挡在袁爱英身前。 “干什么!撞坏孩子怎么办?” “不好意思婶子,不好意思!”来人抱着一个包裹,连连道歉。 袁爱英定睛一看,这不是武绍斌那个朋友鸭毛吗? “你...你怎么在这儿?” “婶子认得我?”鸭毛更紧张了,他倒是知道这是武绍斌妈,远远见过,可是她咋认识自己的? 袁爱英当然认得,这个鸭毛,投机倒把进去了,是鸡鸣县列出来的典型。 后来政策开放了,他在里面表现又好提前给放出来了。 他投机倒把,是为了给亲奶奶筹钱治病的。 出来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他那个不孝叔叔那里把老人接出来,大冬天的拉着板车,走街串巷的卖蜂窝煤,年纪轻轻的一脸老态。 板车上的老人精神面貌很好,“小鸭毛,快,吃口红薯。” 男人回头笑笑,“我不饿奶奶,你少吃点,一会儿放屁贼臭,今儿生意好,一会儿早点回家我给你炖肉吃。” “好好好,奶奶不吃了,等小鸭毛回家给我炖肉去!” 那一幕,袁爱英记了很多年。 她的面孔柔和下来,“你是绍斌的朋友吧?干什么呢?慌里慌张的。” 鸭毛哪敢说他不怕死大冷天跑山上去挖到一株小年份的人参,刚在后头巷子里卖了就被盯上了。 “站住!” 鸭毛脸色一白,差点跪下去,袁爱英瞥了一眼他敞开的包袱,一把拉稳他,看向来人。 “怎么了小杨?” “是袁婶啊?这小子,我怀疑他投机倒把,这不刚撵出来吗?” 鸭毛眼底红成一片,他完了。 袁爱英满眼震惊,“不...不能吧?鸭毛是...是来找我的呀...” 鸭毛愣住。 “啊?袁婶,我刚刚看见巷尾的人给他塞钱了!您...您可别乱认啊!” 袁爱英扭头,冲他使了个眼色,随即伸手打他,“你这死孩子,到底咋回事,你不和小杨说清楚,连累你婶子我我可跟你没完。” 鸭毛连忙开口,“同志!同志!我真不是!是斌哥说婶子这两天老累,我说家里有些山核桃,不是啥好东西,送给婶子补补,就当拜年了。 我去武家婶子不在,斌哥说带着小妹来这边了,我就过来了。刚进巷子那人就过来,掀开我的包袱一看,刚往我手里塞钱您就来了,我...我懵了呀,这...” ------------ 第13章 搭救 鸭毛说着说着鼻涕眼泪一起下来,绿油油的一团,要多辣眼有多辣眼。 袁爱英皱眉,“倒霉孩子,你还不把黑款交给小杨,等着进去吃国家饭呢!” 鸭毛连连点头,哭兮兮的一边说一边上前,手里还攥着两块钱,朝小杨递过去,“您看,都在这儿,您看我包袱里这就一斤山核桃,还是攒了好久才攒出来的。我..不是...谁胆子这么大就为了倒卖一斤山核桃啊?” “那你跑啥?” “我怕啊!”鸭毛嚎出声来,“我怕,杨哥我怕...呜呜呜呜呜呜...我奶奶要吃我都没舍得给她,我想着斌哥照顾我,我...我没本事送别的,我就是进城送核桃啊....” 袁爱英上前打圆场,把钱从鸭毛手里一把掏出来往小杨怀里塞,“这马上要过年了,这孩子就一个奶奶,想来想去也不可能干这事儿。 小杨你见识广,你是知道的,我家老三那随时都跟他厮混的。你婶子啥性格你不清楚?老三懒了点,但是那是本本分分的,这要是交这种朋友,我是要敲断他的腿的。” 小杨看了一眼哭唧唧的鸭毛,“多大了?” “十六...” 小杨左顾右盼,“成吧,我信你一回,年纪轻轻的,可别干坏事儿啊!” 鸭毛立马鞠躬,头都快够到脚踝了,“谢谢杨哥!谢谢杨哥!杨哥就是包青天转世!今儿要是其他人,我奶奶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谢谢杨哥!鸭毛都记心里了!杨哥就是鸭毛心里的群众英雄!” 小杨扬起下巴,摆摆手,“小破孩,走吧走吧。” 小杨转头,把那两块钱递给袁爱英,“婶子,这钱你得出面交到办公室去。” 袁爱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跟我来这套?你婶子看着你长大的,还信不过你?” 小杨嘿嘿笑了两声。 袁爱英压低声音,“再说了,这本来就是赃款。你看鸭毛那小子,都被吓破胆了,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你交到办公室去,你们主任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回头再让你彻查,大过年的,这不是给你找事儿吗?” “那婶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先收着,掉头去抓刚刚给鸭毛塞钱的坏分子,什么时候抓到了,什么时候连着这两块一起交上去,你们主任也没话说不是。” 这要是抓不到,两人心照不宣,为人民做事,那就是要抓住所有群众里的害虫,哪怕那个人是男是女小杨都不知道,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抓。 小杨笑笑,“得勒,那婶子慢慢逛,我回头去抓去了。” “诶!改天来家里吃饭啊!” “好,婶子再见。” 鸭毛差点没给袁爱英跪下。 “婶子,您就是我亲婶子,我这人嘴圆滑了些,但是我是真心的,今儿婶子是救了我的命了,谢谢婶子。” 鸭毛满眼真诚。 袁爱英拉着他出了巷子,“你卖啥了?”上辈子判得这么重。 鸭毛声音压低,“人参。” “人参你就买了两块?”袁爱英瞪大眼睛,这倒霉孩子。 鸭毛嘿嘿一笑,抱着包袱的左手腾出来,“这还有三十呢!” 袁爱英伸手指了指他的脑袋,“下回可别干这事儿了!你要出事了,你奶奶咋办?” 鸭毛垂下眼皮,“就是为了我奶奶,我才出来卖的...奶奶念了一辈子,让我堂堂正正的做人,可是...” 少年笑了笑,“没爹没妈,总得活下去才能当人不是?” 他把手里的钱抽了二十一出来,“婶子,这钱你拿着,我奶奶生病了,村里的郎中说抓药喝一个月要花九块钱,我...我得留九块。” 他眼里不同于刚刚和小杨过招时的圆滑,满是真诚,袁爱英突然就笑了,没接他的钱,“和你奶奶好好过个年吧,婶子不差你这块儿八毛的。” 看着袁爱英牵着那个小女娃走远,鸭毛才反应过来,手里的山核桃该给婶子的... 他低头笑笑,难怪武绍斌蠢成那样,原来是因为有个这么好的妈护着... 袁爱英和武绍雯大包小包的回家的时候,武绍斌一下就迎了上来。 “豁!家里真是好久没过过这么富裕的年了,对吧妈?” 袁爱英看着伸手拿糖的武绍斌,“你哥呢?” “不知道,出去找他对象去了吧。” “屋子收拾出来了?” “嗯,老大没多少东西,都给放在堂屋了。” 袁爱英打掉他还想再拿的手,拎着一包袱果子点心进卧室去了。 老大的屋是家里除了袁爱英住的最好的屋子了,面积大,采光好,到处都是小碎花布,又温馨又好看。 这会儿两个糙男人草草收拾了一遍,袁爱英就收着雯雯的衣裳牵着她进去了。 “往后啊,你就住这屋子了,妈屋里的桌子小,你写作业都腾不开手,你姐的书桌大,又在窗户下头,你就在这儿写对眼睛也好。” 武绍雯没有开口。 “怎么了?不敢一个人住?” 她摇摇脑袋,“妈...她..不是要离婚吗?要是回来...”她不想妈为难。 袁爱英笑笑,“就是离婚了娘家也不招留她,你安心住。” 武绍雯看着围着纯白床幔的小木床,轻轻点了点头,大伯母没说错,以前姐姐在家时,过得确实很好。 过年那天,袁爱英回来后首次起了个大早,家里的卫生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她心情好,吃食上就格外下功夫。 “老二!带着你弟弟妹妹给灶王爷摆点糖果瓜果过来!” 袁爱英说完,坐在院里认认真真点她那个小包包里的各类票据。 “三斤白面?”武绍斌惊喊出来,“妈,咱就三人,你要换这么多白面呢?细粮粮票可不便宜。留着慢慢吃呗。” 袁爱英没理他,馒头、饺子、炸丸子,啥不要白面?工业卷也得带上,换两刀红纸来贴对联。 袁爱英爱惜的掏出来一沓小票,她攒了快大半年才攒齐这三斤猪油票,全换喽! 袁爱英一个也没带,自己就出门去了,回来时大包小包的,光买菜就花了小十块。那三斤猪油包括在内。 ------------ 第14章 过年喽 灶房里炊烟四起,酸菜炖肉、萝卜肉丸子、红烧豆腐、蒸米糕、猪油白菜土豆汤、炖鸡、炒蛋,还有几个凉拌菜。 可以说是十分丰盛了,家里桌上少见的肉菜比素菜多。 武绍斌眼冒绿光,武绍忠看了一眼猪油渣,他妈熬猪油一绝,猪油渣也香得很,他看见灶房里还有小半碗,一会儿晚点给浪花送点过去。 袁爱英只当没看见,她端起杯子,“端起你们面前的糖水。” 武绍雯抬起喝了一口,还真的! 袁爱英感受着当一家之主的快意,哪怕都馋得不行了,也要安静下来听她说话,她扬起唇角,洋洋洒洒说了许多,眼看武绍斌都要不耐烦了,袁爱英才吐出一口爽快的浊气。 四杯糖水碰在一起,每人都珍惜的喝了一口才开始大快朵颐。 一桌子菜除了几个素菜还留了些许全部扫得干干净净。 袁爱英和雯雯坐在院子里放挂炮,这东西贵,袁爱英就买了半挂。 兄弟俩吃完饭就在院子里昏昏欲睡,武家其实一直不算热闹。 上辈子袁爱英总觉得冷清,所以对着赵浪花带来的俩孩子都挺宽容。 看着空荡的院子,袁爱英扬唇,一屋子伥鬼,热闹有什么用? “妈,咱啥时候去浪花家说亲去?”武绍忠没话找话。 袁爱英抬眸,“今儿三十,不见你问你大姐什么时候回门,也不见你要张罗着去你大伯家,就惦着外头的了?” “不是,妈,浪花这次帮了我这么大忙,我怎么还舍得一直晾着她?妈,你心好,你想想,我们一家四口在家其乐融融的。浪花自己带着俩孩子在乡下,叔伯也不待见她,就一心一意等着我了,我这心里能好受吗?” 武绍斌剔了剔牙,“先前吃饭的时候没见你心里不好受。” 武绍忠看了他一眼,冷意十足。 袁爱英伸了个懒腰,“明儿初一,我要去你舅舅家一趟,等我回来再说吧。”晾晾赵浪花也好。 武绍斌起身,“妈?咋突然要去舅舅家了?不是这么多年没来往了?” 袁爱英笑笑,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因为我觉得你们一个二个都靠不住,我得找个靠得住的将来给我养老不是?” “妈你看你说这话,我就是懒,我要勤快起来,那还不让您享不完的福?”武绍斌只当他妈是开玩笑。 武绍忠也点头,“浪花把两个孩子都教育得很好,将来我们有了孩子了也会孝顺妈的。” 要不是已经活过一遭的袁爱英就被他语气里的诚恳骗到了,她敷衍的点点头,“嗯嗯嗯嗯,妈信你,亲儿子都不信还能信谁?” 亲儿子趁着天黑想去灶房偷油渣给赵浪花送去,看见橱柜上亮晃晃的锁傻眼了,不是,自家厨房还上锁? 袁爱英在屋里听见动静悄悄扬唇。 武绍雯一双猫儿眼看着她妈,“他真去了?” 袁爱英笑笑,“胳膊肘往外拐的人能不惦记?” 武绍雯也不明白,人都没有进门,二哥就算要送,也要问问妈才对,妈的性子,你真开口要了,她会不给吗?偏偏要去偷,这不是给还没进门的嫂子添堵吗? “妈,我还有舅舅吗?” 袁爱英想起早逝的弟弟袁慕华,点点头,“有,你舅舅,是个很好的人。”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来往?” 袁爱英叹口气,“你舅妈,出身不太好,身体也不好,需要常年用药吊着身子,当年,我死活不同意,和你舅舅闹僵了以后,就很少来往了。 后来,你舅舅急病去世,葬礼以后,就再没有联系了。” 武绍雯躺在袁爱英腿上,“那舅舅家的哥哥是在干什么呢?” 袁爱英笑笑,“种地。你舅舅去世后,工作原本能给你小海哥哥的,但是...你小海哥哥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抢救回来以后脑子就不太灵光了,顶不了岗。” 弟弟家就在隔壁县城郊边上,有块自留地,种得少也没事儿,母子俩就够吃了。 糊点纸壳什么的,不用花老本儿,日子也过得下去。 当年她为自己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儿,就是把弟弟的工作卖了一大笔钱。 这笔钱交到弟妹手里后,她自认为当姐姐的问心无愧,再没联系过母子俩。 现在想想,还是太年轻气盛,等悔悟过来时,她已经自顾不暇了。直到死,都再没听说过弟妹和侄子的消息。 “不过。”袁爱英嘴角噙着笑,“你舅妈和你哥哥应该过得还不错。你舅舅去世前留了一笔积蓄,加上你舅舅工作变现的钱,算算时间,也够你小海哥哥讨媳妇了。” 人是傻了点,但好歹是城镇户口,家里也有不少积蓄,找个老实本分的媳妇,不难。 武绍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睡吧,明天天亮妈叫你。” 武绍雯闭上眼睛,袁爱英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脸,满眼慈爱,这是她和雯雯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天天不亮袁爱英就把兄弟俩挨个踹起来了。 “妈!你干啥!大年初一的懒觉都不让睡了?” “今儿睡懒觉,来年你得睡一年懒觉!还不快起来!”袁爱英又一人赏了一掌才出去喊雯雯。 武绍忠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的爬起来,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妈就是嫌麻烦,今儿是初一,一会儿到饭点准有人要来拜年,一来就要留吃饭,吵吵闹闹的半天都走不完流程。 还有老大那个遭人嫌的,估计今儿就要哭哭啼啼的回来了,嫁出去这么多年了,哪年不是这样?大年三十就哭着回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还有大伯一家习惯打秋风的,一准儿要提些陈粮上门来要这要那,他妈这是借着去舅舅家的借口躲出去呢。 鸡鸣县和隔壁宝来县隔了一条大河,距离不算近,坐车都得大半天。 一家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一上车就睡过去两个。 袁爱英掏出包袱里的煮鸡蛋递给武绍雯,“垫垫肚子,到你舅妈家怕是都中午了。” 武绍雯回头看了眼两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哥哥,点点头接过来。 ------------ 第15章 舅妈病危 “你太瘦了,回头妈抱几只鸡放院里养着,专门下蛋给你补补身子。” 武绍雯摇摇头,“不用的。” 家里这么多年没养鸡,是因为袁爱英始终闻不惯那股鸡屎味儿,她小时候也是锦衣玉食过来的,新中国成立后也没受什么罪。 和牲畜住一块儿,她真做不到。 可惜,那是以前的袁爱英才有的矫情病,现在的她,巴不得一天能捡几个蛋,不用花钱买,老了还能宰肉吃,多好。 “不怕,老三一天懒得只差烧蛇吃了,找点活儿给他干也成。” 武绍雯弯弯眉眼,“我听妈的。” 宝来县没有鸡鸣县繁华,城郊更是和乡下没什么区别。 袁家房子就在城郊,和武老太他们住得大差不差,四间青砖瓦房,母子俩住很是宽敞。 “妈?是这儿吗?”武绍斌手里大包小包的,满眼不敢置信。 干净倒是干净,就是太干净了,屋顶的瓦片都掀了好些了,整个院子透出一股子破败的味道来。 袁爱英眼里满是冷意,弟妹这儿,怕是出事儿了。 “进去!” 屋也没上锁,正屋一推开炕上就躺了个面容灰败的人。 “王溪!王溪!”袁爱英上前,炕上的人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终是没能掀开眼皮来。 武绍忠不可置信的看着炕上的骨头架子,老三老四出生的晚不清楚,他小时候还是见过舅妈几次的,虽然弱不禁风的,但是是个很柔和的女人,可炕上这个,瞧着还没他奶年轻... 袁爱英伸手摸了一下炕头,冷的,被窝里的人也冷冰冰的,像个死人。 她冷着脸转头,“老二老三去把炕烧上,雯雯去灶房找盆打点井水。” 袁爱英推开旁边两间屋子,橱柜里除了几件破烂衣裳什么都没有。 早年间弟弟花大价钱打的那套红木桌椅也不翼而飞。 “妈!妈!舅妈这儿别说煤了,柴棒子都没有一根。” 袁爱英眼里冷意乍现,她出了院门,直奔不远处的邻居家去。 “哟!爱英来了,快快快,进来坐进来坐。” 袁爱英笑笑,“婶子,我这好多年没来慕华这儿,王溪是怎么了?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瀚海呢?” 那老妇叹口气,“你啊,可算是来了!再不来给那孤儿寡母的撑腰,怕是血肉都要被抽干了!” 袁爱英抱着借来的一箩筐煤块儿出来时,脸冷得生冰了。 武绍斌想问点啥都没敢。 “妈,咋了?弟呢?扔下他妈出去了?” 袁爱英把手里的煤递过去,“先把炕烧上。” 当年她就说这王溪娶不得娶不得!她那傻弟弟非不听!一头扎进爱河里不知所谓。 王溪她爸当年有点小田地,但还够不上老柴。后来,动荡不断,王溪的亲叔叔王二狗,为了立功,也怕受到波及,愣是把亲哥打成老材。巨。抱了。 王溪就是看着叔叔一家的白眼活下来的,本来娘胎里就带病,认识她弟弟时,已经是个药罐子了。 她弟弟袁慕华还在世时还压得住王二狗那个畜生,他们一家不敢乱来。 袁慕华一去世,袁爱英这个唯一的婆家人也撒手不管,本来就软弱的王溪还带了个傻儿子,如何能讨得了好? 母子俩没过两年安生日子,孝期都没过。她那畜生叔叔借着要给王溪他爸挪坟,愣是连坑带骗要走了王溪五百块。 王溪知道自己的身体活不长,唯一的儿子以后还得依仗这个唯一的叔公,想着五百块给就给了。 安生日子没过多久,王溪的身体渐渐就不行了。 袁瀚海一个傻子懂什么?哭着就去找叔公一家了,一家豺狼虎豹表明装着好人把人送去医院,没等治完就拉回来了。 说只要按时吃药就成。 回来不过一个月,王溪就病得神志不清了。 袁瀚海想把他妈继续往医院送,王二狗一家又跳出来,让袁瀚海把每次抓药的钱给他们,他们去抓,免得他一个傻子给人骗了。 袁瀚海哭唧唧的,除了信任这唯一的亲人没有别的法子。 她倒是清醒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王二狗一家对袁瀚海是真的好,人都跟着胖了一圈。 王溪也就默认了,她知道王二狗想要什么,她愿意的,愿意用家里所有的积蓄和她的命,换她儿子衣食无忧的下半生。 然而才不到两年,家里积蓄被陆续掏空以后,王二狗一家就换了张嘴脸。 袁瀚海掏不出来钱了,亲妈又等着喝药,只能跪在王二狗家院子里哭。 膝盖都跪烂了,血肉模糊,人也病倒了,村里的大队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再是家务事,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干不是? 袁瀚海是傻子,旁人也是傻子? 大队长勒令王二狗家继续负担王溪的医药费。 许是惹了众怒,王二狗一家捏着鼻子就认了,天天抓了人高马大的袁瀚海回村里上工挣工分,替他妈换药喝。 袁瀚海每天天不亮就去村里了,下午两三天急急忙忙回来给他妈喂碗米糊糊又赶回去。 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愣是月月都挣满工分,人都累晕在地里不止一次。 偏偏老天不开眼,袁瀚海一个傻子这样纯良的孝心都没能让王溪好起来,反而愈发严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袁爱英见她那样子,怕是再晚来几天就要替人收尸了! 武绍斌‘啪’一拳头砸桌上,“这不是欺负人吗!这也就是在宝来,要是在鸡鸣县,看我不带着我哥儿冲了那个狗日的!” 武绍雯年纪小,但心智成熟,她看了一眼炕上的舅妈,伸手捋了捋她腮边枯黄的头发,“舅妈,你可得快点好起来,替哥哥做主啊。” 炕上的人眼珠转了转。 武绍忠皱眉,“妈,这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不了。回头王二狗一家再记恨上你,随便去学校闹一闹,你工作都不保,你不是自己惹事儿吗?” 袁爱英抬手一个耳光就甩过去了。 兄妹三人都吓呆了,武绍忠长这么大,除了前段时间小老四被大伯一家薄待他妈怒火攻心收拾了他一回,还真没挨过打。 ------------ 第16章 麦乳精 “武绍忠!老三老四不记事你也不记事?你下乡那年你爸重病,是你舅舅不远万里去送的你! 是你舅舅瞒着家里,冒着被抓被撸掉工作的风险跑黑市里给你换了一百斤全国粮票你才活下来的! 我们袁家怎么就出了你这种血脉?狼心狗肺,铁血铁肠,养狗尚知报恩心,我真希望,当年没有生下你!” 袁爱英这话说得极重,她瞧着武绍忠的眼神,是真真带着血淋淋的仇恨,一边的武绍斌看了一眼都没敢看第二眼。 武绍忠顶着血肿的脸,回头对上袁爱英血红的眼神,顶了顶腮,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出来踢门出去了。 “老二!”武绍斌喊了一句,武绍忠头也不回离开了。 袁爱英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滔天的复杂情绪,“老三,你去王家村候着,等瀚海干完活儿就悄悄带回来,切记,不要惊动王二狗一家。 他们不认识你,你不要张扬。” 武绍斌点点头,一脸郑重的出去了。 “雯雯,水烧得差不多了,你替你舅妈擦擦脸,陪她说说话,我去隔壁一趟。” 武绍雯连连点头。 袁爱英打开带来的包袱,里头有罐她带来的麦乳精,给外甥带的,那小子小时候就爱喝这个。 冲了一大杯放桌上,嘱咐武绍雯凉了给她舅妈喂下去才推门出去。 “爱英,你也知道,王二狗一家那是什么赖皮性子,我们这一圈儿,是真不敢惹。 上半年你有财叔回来省亲,看不惯,去街道那里说了一嘴,回头就被人举报他在厂里偷厂里的钢料。 厂里分的房子也给闹黄了,你有财叔一把年纪了,带着妻儿回来和他爸妈挤作一堆。现在都还没调查清楚呢,你有财叔的工作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瞧王二狗那架势,厂里只要还敢要你有财叔,他们还得去闹。 你说说,这谁还敢管闲事儿?” 袁爱英点点头,“我知道的,婶子,我没怨街坊邻里,总归是王溪自己立不起来,还连累了有财叔。” “嗐,我们都是外人,那街道想管也没个能说话的站出来,你不一样,你是正经婆家人。 那嫁出去的闺女,就是夫家的人了,哪还能这么受娘家叔叔磋磨?这要换做以前,婆家就是来人把王家房子点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瀚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痛啊,好好一个大小伙子,你是没见着被磋磨成啥样了!” 老婶子一边说眼泪就出来了。 她是真心疼那孩子,可她也只能私底下偷偷接济,有财那事儿一出,她儿子儿媳妇都回来打过招呼,不许管不许管。 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王二狗一家是又穷又横又不要命的主儿,谁沾染上都要惹一身骚。 武绍雯来叫的时候,袁爱英才起身告辞。 她远远看着武绍斌身边那个瘦骨嶙峋的青年,血脉里磨灭不了的联系涌动着。 “姑姑的小海!”袁爱英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青年呆滞的眼神了无生气,他愣愣低头,“姑...姑?” 武绍斌拉住俩人,“妈,进屋说。” 袁爱英连忙拉着人进去。 看见炕上的人,袁瀚海的大大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波动,“娘...给娘做饭...” 他跌跌撞撞的起身,高高大大的青年,瘦得比武绍雯还过分些,几乎只剩个骨头架子了! 袁爱英拉住他,“瀚海,瀚海,娘已经吃过饭了,娘已经吃过饭了!你听姑姑说,你先坐下来,坐下来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袁瀚海扭头看了一眼他娘,语气带着恳求,“吃过了吗?娘吃过了吗?” 袁爱英红着眼眶使劲点头,“吃过了吃过了!快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小时候的袁瀚海,傻归傻,可眼睛亮得不行,人也虎头虎脑的,这才多少年的光景,她亲弟弟的血脉就让人磋磨成这样了? 袁爱英胸腔中的悔恨快要将她淹没,“是姑姑错了是姑姑错了!” 袁瀚海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得身前的人这么难过,他不安的搅搅手指头。 武绍雯轻轻拉拉武绍斌。 武绍斌低头,“你干啥?” “你...你能帮我泡杯麦乳精吗?我不会...” “啥时候了还想着吃,你饿死鬼投胎啊?”武绍斌一边骂一边舔了舔嘴唇,他也馋了。 武绍雯嗫嚅几下唇瓣,“给小海哥哥泡的...” 武绍斌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倒是叫上他哥了。” 武绍雯端着麦乳精回来的时候,袁爱英正拉着袁瀚海的手,“小海,姑姑来了,姑姑救你妈,姑姑再不叫人欺负你了!” 武绍雯拉拉袁爱英,“妈,你先让小海哥哥喝点麦乳精吧。” “对对对!快!小海,来,喝了好好歇歇,和姑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袁瀚海舔舔干涩的嘴皮子,他抬眸,“给娘喝...” 他不安的模样让袁爱英又是心底一痛。 武绍雯把手里的麦乳精递给袁瀚海,“小海哥,舅妈已经喝过了,这是你的,还烫着呢,快喝。” 身前小小的人手指都被茶缸氲红了,袁瀚海连忙接过,“不烫,不烫,你自己给呼呼。” 武绍雯愣住,随即扬唇,甜甜的笑了,“小海哥你真好,我是雯雯,你别怕,我们是来找你和舅妈的。” 袁瀚海愣愣的点点头,看了眼手里的麦乳精,使劲咽了咽口水,“娘,喝过了?” “喝过了,真的!小海哥你快喝。” 袁瀚海这才小心的抿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没控制住溢了出来,“好喝!”他大声说道。 武绍雯稍稍松口气,看着面前高大憨傻的青年,年幼的心脏滋生出了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 袁爱英抹了一把脸,武绍斌这才把先前放在桌子上的包袱递过去,“妈,这是傻...表哥拿回来的,是药。” 袁爱英低头看了一眼,重新抬头,“你表哥下午不去王家村,那边可能要怀疑,追过来找他,你在这儿守着你舅妈,可能要挨打,保护好她,能做到吗?” ------------ 第17章 告状 武绍斌愣住,“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王家村都莽成什么样子了,这要知道我们来找茬,还不得打死我啊?我是你亲儿子吗?” “不打!不打!”袁瀚海放下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连忙拉着袁爱英的衣袖,“不打他!” 袁爱英连忙安抚,“不打,姑姑不打你弟弟,啊,别怕。” 她抬眸,“那你就让他们来把你表哥抓回去,累死在地里!看晚上你舅舅来不来找你说道!” 武绍斌嘟嘟囔囔的,“那...我又没说不干,你...你得给我点好处吧?这么危险的活儿...” “你保护好你舅妈,回家我给你炖鸡吃。” “真的!你别不兴反悔的啊!” 袁爱英都懒得看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我带着你表哥和雯雯去公社管委会。” 这是她刚刚在隔壁要了纸写的,状书。 “啊?不是去报公安吗?” “当然要去,我先去公社管委会把王家村告了,再去公安局告他王二狗!”袁爱英眼里的冷意凝成示意,新中国还有人把人当牲口用! 王家村大队长就这么冷眼看着,难辞其咎。 她要不把王二狗一家搅得在王家村从此抬不起头来,她都对不起她死去的弟弟! 至于王二狗,袁爱英扬唇,眼里没有一丝笑意,不送他进去她跟他王家姓! 大年初一的,公社管委会只有两个值班的小领导和几个基层工作人员。 宝来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快二十来个大队。 虽然没有鸡鸣县繁华,可人家实打实的有几个大厂在那儿立着呢,袁爱英进去后,茶还没端上来,她已经让武绍雯拉着袁瀚海跪下来了。 “婶子!大过年的你这是让你家孩子干嘛呢!” 袁爱英表情镇定,“同志,你看看这孩子吧,是个憨傻的,啥也说不明白,让他跪着吧。” “不是婶子,有事儿您就说,我们尽力解决,您看着也不像不明事理的人,让孩子跪这儿算怎么回事啊?” 袁爱英摇摇头,“小同志,这事儿你做不了主,我也不是为难你。 实在是事儿太大了,要么你让你领导来,没有有话事资格的人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就让他一直跪着,跪到有人做主为止。” 那小伙子眉眼一凝,“婶子,啥事儿这么严重?” 袁爱英抬眸,“贵管委会下辖的生产大队合伙压榨、剥削已逝的先进工作者的遗孀和独子,两条人命的事儿,你说严不严重?” 袁爱英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摸出来一个保存的极好的红丝绒盒子,“这是国家在55年的时候给我们家老爷子颁发三级独立自由勋章。” 小同志连忙起身,拿过来看了又看,“婶子祖上出过抗日英雄?” 袁爱英微微颔首,“英雄不敢当,不过是祖父在世时为国家基业尽过一点绵薄之力,这勋章是后来补发的,能在官方查到记录。 小同志要是不信,可以去查。” 这荣誉勋章,也是昔日袁家散尽富可敌国的家财才换来的,上面也有安抚的意思,那会儿爷爷已经去世了,就由父亲保管,再后来,就到了弟弟手上。 只能说,还好王二狗那蠢东西不识货,这勋章就放在他弟弟搁置证件的匣子里。 “婶子这话说的,谁有胆子造假这份荣誉啊?” 袁爱英起身,“地上跪着这孩子,就是这枚勋章主人的独重孙,袁家上下六代,皆是单传。 贵管委会下辖的王家村,大队长王有福,支书王青山,纵容下辖村民王二狗一家,欺凌弱小,谋财害命。 我今儿作为孩子的姑姑,袁家的后人,就是要一个说法,小同志,这事儿,你管得了管不了?” 小伙子面上越来越凝重,“婶子,劳烦您在这儿稍等一下,我把主任喊来。” 任天赐进来的时候,满脸堆笑,“小袁同志,你好你好。” 袁爱英和对方浅浅交握了一下手掌,“任主任?” “是是是,我听小陈说您有事儿寻求管委会的帮助?处理完手边的事儿我就过来了。” 袁爱英点点头,“任主任,首先跟您道歉,大过年的给您找麻烦了。” “嗐,哪里的话,机关工作,没有大小,都是为人民服务。” 袁爱英一脸钦佩,“就是听说了管委会刚正不阿的风气,我这才敢大着胆子带着我这苦命的侄子来要个说法的。” 袁爱英一边说一边递过去那张洇了墨水的纸张,“这是我写的陈情说明,还请任主任先过目。” 任天赐接过来一看,一手漂亮的小行楷,书写格式也正确,完全是能当范文的程度。 他真想张贴到大厅去,让下头生产队的干部好好看看,啥叫文书!每回有点事儿交上来的文件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让好好学习,净学地里去了! 任天赐收回发散的思绪,凝神认真看去,表情越来越严重,“小袁同志,你说的都是真的?这孩子的妈?濒危了?” 袁爱英脸上的表情比他更为严重,“县医院应该能调出两年前的病例,我弟妹两年前只是老病根儿发作,好好将养没有问题。 这才短短两年,今儿我上家里一看,任主任,我不是不识理的文盲,我也是一名人民教师,我知道凡事讲究实事求是,这份陈情书,没有任何夸大其词,我那弟妹,真是不行了。” 地上的袁瀚海猛然抬头,“姑姑...姑姑...没有不行...没有...娘喝药!娘一直喝药!” 袁爱英的镇静瞬间破功,她红了眼眶,“不怕,小海不怕,有任叔叔呢,你曾爷爷和爷爷都是抗日英雄,你爸爸是先进工作者,任叔叔会替你和你妈妈做主的。” 任天赐连忙把人拉起来,“快快快!起来坐下,我也是忙糊涂了,一直让孩子跪着算怎么回事。” 不摸不知道,一触上去,这高大的小伙子一把骨头啊! 任主任也一脸不忍,“问题是,陈情说明不能作为直接证据,管委会,也没有权限去调孩子母亲的病例啊?” ------------ 第18章 帮帮团来了 袁爱英抹了一把泪,“我知道,我稍后会带着孩子去报公安。任主任,我先来您这儿,就是要您一个准话,这事儿如果属实,王家村您罚还是不罚?” 任天赐一脸郑重,“如果情况真如你陈情书里的说的,王家村村干部纵容村民行恶,那是肯定要罚的!” 袁爱英点点头,“那就好,我就怕这边一报公安,介入调查,那边王家村就先来找您哭,推脱责任。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个时候,村里出个刑事案件,那村干部都是要受连累的。 回头公安下去调查,王家村大队长王有福和村支书王青山先来撇清干系怎么办? 袁爱英既然要收拾王二狗一家,那就要钉得他家永世不得翻身。 思及此,袁爱英脸上挂了笑容,“还好还好,我弟弟以前没骗过我,他老说宝来县民风好,各个机关干部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螺丝钉。 真是让我这傻侄子投胎到好地方了,今儿管委会要是不管,我上省城去告,还不知道有多少手续走不完呢!真是谢谢您了!” 任天赐如何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威胁,只是他也不是铁人,这孩子一看就是被虐待过的,他能理解,只是不能表现出来不是?这样想着,任天赐挂上一个场面笑容。 他三天两头的组织下头生产队学习、进步,这个王家村!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净给他添事儿! 袁爱英把包打开,“任主任,这里是我弟弟在世时先进工作者的奖状,还有袁家的独立自由勋章,管委会这边,需要留个底吗?” “不用不用,今儿你说的事儿我马上派人走访,等公安那边一定性,一定给孩子一个说法!这么恶劣的事件,绝不姑息!” 袁爱英带着人从公社管委会出来,“小海一定早饿了,走,姑姑到你上饭店吃饭去。” 袁瀚海看着袁爱英,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谢谢你,姑姑。” 那模样和常人无异,只是格外赤诚。 袁爱英愣住,“小海长得,真像你爸爸...” 他是傻子,但不是没有思考能力,只是别人花一天能想明白的事儿,他要花一年,甚至更久而已。 陌生的姑姑眼里的慈爱不是假的,就和娘睁开眼睛时看他的模样一样。 姑姑来了,娘和他都喝了麦乳精。刚刚那个任叔叔还揽住他说要给他做主。 他不明白做主是什么意思,但是雯雯妹妹说就是以后不用去叔公家上工了,这两年挣的工分也能还给他,那他和娘就不会饿肚子了! 袁瀚海低头看着自己被牵住的两只手,一左一右,低垂的脸傻傻的笑开来。 这个时候的国营饭店还是很实惠的,票要得低,价格高些,袁爱英还真不差钱。 不过也不敢给袁瀚海吃太油的,这孩子这身体,怕是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了。 就是这样,一碗清汤面还是吃得他头也不抬,两人份的海碗面条瞬间就下肚了。 “小海,不能再吃了,饿了姑姑再带你来,昂,可不能吃坏肠胃了。” 袁瀚海乖乖点头,几乎是袁爱英开口的瞬间他就放下了捧着碗喝汤的手,乖巧的不像话。 袁爱英怜爱的摸摸他粗糙的脸蛋,“走,去把事儿办了。” 走到门口,想来想去袁爱英还是回头包了三个肉饼子,小海饿了能吃,吃不完...就给老三留一个呗,可不是专门给他买的。 公安局的同志同样重视,主要是袁爱英的气场太强大了,这个时候还没有笔录这一说,例行问话完了后记录下来,小汪就起身。 “现在先把人送医吧。顺便去医院调病例资料。” 袁爱英点点头,“邮政那边也要同志出面,把我弟弟前些年的存蓄记录调出来,还有我侄子这几年的取款记录也要。” “放心婶子,这些流程我们都晓得的。这位兄弟还是残障人士,局里会高度重视的。” 那句残障人士,袁爱英不太开心,她转头看了眼袁瀚海,对视上的一瞬间,对方给了她一个傻气的笑容,她愣了半秒,随即也跟着笑出来。 事情果然如袁爱英所料,弟弟家院子里热闹得不得了。 街道办的、周围的邻居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袁爱英凝眉,别是老三那个冲动的蠢货把事情搞糟了。 没想到一进去,率先看到的,是在地上拍腿撒泼的武老太! 袁爱英瞳孔放大了几分。 “天杀的王二狗啊!我那小儿媳是我武家的亲女儿啊!她就这一个弟弟命不好早死了,剩下孤儿寡母还被你们这么欺负啊! 你们是当王溪的婆家没人了收拾不了你们啊!我那姻亲外甥又是评了先进!又乐于助人!多好一人啊!你们丧了良心了啊! 大家伙说说,我那姻亲外甥,家底不算薄吧?这才去了几年啊!留个傻小子还被你们当长工使! 那长工好歹还有工钱拿有粮食吃吧?大伙儿看看我家外甥给糟蹋成什么样了?没个活人样了啊! 还想动手打我乖孙子!你来!你来一个试试!老娘不把你们王家掀翻老娘跟你们姓!” 王二狗媳妇王刘氏一边啐一边推她,“老东西胡说什么呢!” 武老太反手就是一巴掌,“反了天了你!还敢掐长辈!” 王刘氏捂住脸,双方对骂,哪有突然动手的,再说,她哪里掐她了!一看这老太婆纯纯胡说张口就来,她推都没使力推! 武老太精巧的个子只差没跳起来打了,一边薅扯还一边骂,“我们武家在鸡鸣县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两个儿媳妇只差没把我供起来了,你敢掐我?打不死你个没爹娘教养的破烂货!”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终于挤进来的小汪大声喝道,脸色很不好看。 这年头,制服工作人员还是非常有官威的。起码还在跟王刘氏扯头花的武老太瞬间就放手了,指甲缝里还塞了几缕发丝,油亮油亮的。 ------------ 第19章 没有救的必要 群众一下子退开来。 “聚众闹事,都想进去喝茶是不是!”小汪冷脸喝到。 街道办到处拉架的工作人员刚要上前交涉,武老太就一个滑铲扑了过来。 “哎哟诶!青天大老爷!可算把您盼来了!王家村欺负外来的亲戚哟!这死货是把老太婆往死里掐啊!我男人去得早,寡妇带孩子不容易啊! 王家村这是想我死这儿给我守丧啊!” 王刘氏顶着一头乱发就上前,“公安同志,我没有掐她!是她打我!” “你咋没有你咋没有!”武老太一下跳起来,手搭在裤腰带上就要往下脱,“同志你看!” 小汪脸上的冷静维持不住,“你住手!老太太!” 街道的人上前,一把揽住她,“行了!做主的人这不就来了?还有你!”她指着王刘氏,“这么大年纪的人你也下得去手!你真以为这老太太跟屋里那个苦命的一样没人撑腰啊?” 这话的信息量可就大了。 角落里的王二狗脸色一下难看下来。 袁爱英这才发现王二狗和仨儿子都来了。 王二狗在和她那大伯子武萍刚对骂,王二狗三儿子和她俩儿子打得不可开交,小汪闯进来了才停下来。 袁爱英走到武绍斌面前,“怎么回事?你大伯还有你奶咋来了?” “你还说呢妈!把我留这儿是什么馊主意!要不是老二机灵回家把奶他们请过来,你...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袁爱英看着一点彩没挂的武绍斌,又扭头看了看王二狗家那三个怂蛋,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心底的气疏散了些许。 武绍忠嘴角青了一块儿,撞上袁爱英看过来的视线,撇过头去不看她。 袁爱英没空哄他,把袁瀚海和武绍雯推过去,“去,站你二哥和三弟身后,他们保护你。” 扭头看向小汪,还有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她敞开音量,“各位请跟我进来看看,我那苦命弟弟的家被造成什么样子了。” 炕上的人还在昏迷,嘈杂的闹剧并没有惊醒她。 “这...这慕华家咋变这光景了?”一老太太呢喃出声。 袁慕华也是这片有能力的年轻一辈了,工作好不说,家里也收拾得利落。 大件这些更是一件不少的,如今,这堂屋除了一张烂炕和烂桌椅,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袁瀚海冲了上去,“娘!” 他跪在炕边,伸手紧紧捏住王溪冰冷的手掌。 “小汪同志,街道办的领导,这片辖区是你们管的,我弟弟在时家里是什么模样你们也清楚。 我这弟妹身体虽然不好,可万万不可能到这个地步。 当年我弟弟留下的积蓄和卖掉工作的钱,足足三千多块!” 袁爱英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一下惊呼出来。 武老太眼里藏不住的兴奋,武萍刚也若有所思。 “这笔钱,就是砸,也把我弟妹的病砸好了!”袁爱英看向王二狗,“你们利用瀚海的孝心和不懂事儿,生生将我弟妹的病拖成了这样!钱呢?药呢!” 王二狗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武绍忠看着桌上的药包若有所思。 “慕华家的哭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 众人扭头,炕上的王溪眼角滴落清泪,跪在她身边的‘稚子’也哽咽着声音,不断的伸手去擦那擦不净的眼泪。 “娘不哭,不痛!小海挣钱给娘喝药,不痛!不痛!” 一圈人都红了眼眶。 王二狗站出来,“亲家大姐,做人做事不是这么说的。我着侄女娘胎里就带病,王家村没有不知道的。 你弟弟短命走得早,你这么多年没过问过一句,这要不是我这个亲叔叔,小溪一个病秧子能带着一个傻子安稳这么多年? 至于你说的三千多块,那纯属是信口胡诌!瀚海每回拿钱帮着抓药,他叔婆都记着账呢!我们王家那是一分没拿还给贴了不少!” 武老太拍着手心又上了,“放你娘的狗屁!个母猪屁里滑出来的狗崽子!你那狗爹猪娘当年做你的时候指定没给你做心! 我那外甥才去世几年,你王二狗家房子都起了几大间!乡下破落户顿顿吃细粮!你当老娘我来的路上没打听呢! 你看看我这大侄孙,都他娘的饿成骨头架子了!你还说你没贪!这钱是兑成金银元宝钻到地底下上供给你那狗爹猪娘了?” 武老太这话骂得实在难听,又难听又粗俗。 袁爱英觉着自己再活十辈子也骂不出来这种程度。 可偏偏人家老太太哪句说错了?王二狗家三个乡下孩子,一个比一个圆润,衣裳上一个补丁不见。 袁瀚海呢?周围邻里又不是瞎的,那慕华还在的时候,两口子给这傻小子收拾得别提多惹人喜欢了。 又高又壮又白净,见了人就喊,现在呢?双眼无神脚发虚,瞧着比他妈命长不了多久。 王二狗脸色铁青,“你他娘的再骂一句!” 武老太拉住小汪,“同志,你看见了吧?你看见了吧!他要打我哩!你这要是不在,怕是要把老婆子活吃了!” 袁爱英冷笑,“老太太哪句说错了?我没空和你这种猪娘养大的畜生多废话,小汪,劳烦你,招呼两个人来,咱们把人送医院。” 王二狗还想再拦,武绍斌已经上前,健硕的胸膛高高挺起,“敢动一步,我把你揍成烂肉饼,你信吗?” 武绍斌转头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王二狗家三个被揍懵的儿子,王二狗愣是没敢动一下。 “病人的身体状况非常不理想,可以说,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地步,现在就是一口气吊着而已。就是救...意义也不大。”医生表情很难看, “我记得她,之前一直是主任在接诊,她的病情只要稳固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模样的,你们家属是怎么回事?” 小汪和街道办的人脸色同样难看。 袁爱英连连点头,“救!大夫我们救!甭管能活多久,哪怕十天半个月的!得让她和孩子再见一面!” 诊室里人多,武绍忠默默退了出去。 ------------ 第20章 干部不好当 小汪看向街道办的人,“再晚一些就发展成刑事案件了,你们街道办为什么没有上报?” 街道办的人一脸难色,“王二狗是王溪的亲叔叔,王溪还有意识的时候,也是默许袁瀚海和王二狗一家来往的。 后来弄成这样,王溪自己开不了口,袁瀚海又是那样的...街道怎么给做主?街道办尝试过和王家村沟通,那边没回答应了没多久又固态萌发。 我...我这工作也难做啊!难不成让袁家把积蓄给街道办,让街道办来看管?不现实啊公安同志。” 王二狗一家现在被街道办的人控制在袁家院子里。 小汪调走了王溪所有过往病例后就回去申请逮捕去了。 “公安同志!”武绍忠气喘吁吁的跑来,他把手里的药包递过去,“我问了医院药房的工作人员了,这...这是甘草!根本不是什么治病的药! 王家这两年给我舅妈抓的药,大概就是这东西,应该是他们村里的赤脚郎中给的,您带回去。” 小汪郑重的接过后就离开了。 袁爱英打开包袱,掏出帕子递过去,“擦擦你那头上的汗水吧。” 武绍忠接过随便擦了擦就还给她,没喊妈。 “怎么想到回去接你奶一家的?” 武绍忠冷笑,“今儿我大伯一家要是不来,我们母子几个被王家打死都不一定。” 他奶一到袁家就开始嚎,一路嚎一路敲门,把街道办的人都给惊动过来了,把王家父子堵了个死死的。 不然让他们一看武绍斌,哪里不知道是袁家来人了,悄悄回去该打点的打点好了,那还讨个屁公道! 袁爱英点点头,“记你一功,去,雯雯那里有肉饼,捡个吃了,咱们还得去王家村。” 武绍忠点点头,“我们去?不带公安啊?” 袁爱英冷笑,“带公安去还怎么打砸?我要不把王家砸个底朝天,我跟他们姓!” 今儿这么多双眼睛,人都只剩一口气了,婆家给出口恶气怎么了?谁敢说半句不字? 王家怎么吃进去的钱,她要他们跪着吐出来! 身后的武老太一下跳上来,“肉饼!老二家的,今儿老婆子可是出大力了!管小不管老啊?” 袁爱英看了一眼武绍忠,后者不情不愿的掰了一半递给武老太。 武老太绕过他手里的小半张饼,手伸得老长把武绍忠身前大些的半张饼给拿了过去。 “小气吧啦的劲儿真随你妈!” 袁爱英对上武萍刚的眼神,后者对她善意的笑了笑。 袁爱英知道他们一家在想什么,无非也就是想分一杯羹,再不济,他家可还欠着好几百斤的粮票呢,这回帮了忙,也好开口不是? 能赖一百斤算一百斤啊。 事实如此,袁爱英还是记了他们一次情。 人多好办事儿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谁家都削尖脑袋想多生几个儿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为别的,起码旁人想欺负都得掂量几分。 她弟弟要是给袁家留的是个身强力壮又脑筋正常的孩子,不说别的,就是武绍斌那种款式的蠢货,王二狗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王溪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王溪住进了监护室里,袁瀚海就趴在门边不愿意离开。 “雯雯,你在这儿看着你小海哥哥,这钱拿着,饿了就去护士站找护士姐姐,妈给他们打过招呼了,帮你们打饭。” 武绍雯连忙点头,“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袁爱英摸摸她的脑袋瓜,“估计得夜里了,就在这儿不许瞎跑,知道吗?” 武绍雯重重嗯了一声。 袁爱英看着逐渐晚下来的天色,带着一家子浩浩荡荡的就出发了。 王家一家都没回去,王家村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一看就是城里人的女人,带着一家老小风风火火就闯去大队长家了。 “王有福在家吗?” “你这女娃,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咋恁没礼貌呢?” 王有福看着气势冲冲的一群人,懵了,带路的好事者还一路吆喝,家门口已经聚集不少人了。 袁爱英冷笑,“我来看看我弟妹老家的生产大队长好大的官威!纵容队上的人谋财害命!一不教育,二不管教,你这大队长,也贪了不少吧?” 王有福把手里的烟斗一丢,“哪来的混蛋玩意儿!” 院子外扬长脖子看的村民乐呵呵的,“有福叔!王溪婆家人找来喽!王二狗一家惨喽!” 王有福这才认真打量袁爱英一行人,“你...你是袁家来的?” 袁爱英双手抱臂,“我就是看看你怎么当官的,不为民做主你当什么干部?” 王有福怒目冷对,“你是村上的干部啊还是县里的领导啊?王二狗呢?你们家家务事还要找我开堂不是?” 袁爱英冷笑,“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王二狗已经被县里的公安扣留了,王家村出了这样的蛀虫,你个当干部的,难辞其咎!” 她扭头对上外头的人,“诸位,我今儿来,不干别的,就是为我那可怜的侄儿出头的。 我侄儿在王家村上工这些日子,天天满工分,钱呢?粮食呢?” “那工分计分员给得满满当当的,都给那傻小子了!划在王二狗家户头上哩!” “就是就是!你找我们也说不着,村里可没有昧他的,是王二狗不当人哩!” 袁爱英笑笑,“有各位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侄儿这么多活,没有白干,大家都见证着呢!烦请各位谁给我带个路?” 一伙人风风火火的离开,无人在意大队长。 王有福暗道要完,连忙去找支书去了。 “真被公安抓起来了?” “可不是,她那模样有底气得很,可不像骗人的。” “这...说来说去还是家务事啊,我们这些村干部都不好管,公安能管?” 王有福叹口气,“人城里人,能咽下这口气了?王二狗那混账玩意儿,早和他说当个人当个人,非不听。弄得老子一把年纪了还要挨一小女娃训。 你瞧着吧,王二狗要真进去了,回头咱俩还得写检讨!” 支书王青山思忖一瞬,“我之前是不是让你单独给袁家那傻小子记了一本工分册子?” “是,咋了?” ------------ 第21章 王家村 “既然人家里人找来了,我们也借这个机会,把工分和粮食还给人家,王二狗家出。 不然摆在那里又是一笔烂账,我们这心里也有愧。” “王二狗都赖成啥样了?他能给?能给袁家那傻子还能饿成那样?” “人家里人都找上来了,你个当干部的态度得摆出来吧?回头人家告你和王二狗蛇鼠一窝你面子就好看了?” 王有福搓了把头发,“我可啥也没在袁家捞!”他叹口气,“村干部不好当啊。” 王青山拍拍他,“其实也是好事儿,那孩子确实被磋磨得不像话,咱当干部的说话他们不听,人家里人找上来了收拾一下也好。” “走吧,我瞧那女娃要去王二狗家找麻烦,咱们也得赶过去。” “你这才说!还不快走!当干部的让外人把村里人家里砸了这还得了!” 这头的武绍斌已经一脚踹开了王二狗家大门,一破落户,才三个儿子,整整五间青砖大瓦房! 整个王家村就数他家气派些。 动静太大,围观人群嚯了一声,不过没人阻拦,大家都一脸看好戏。 院里侧边的屋里出来两个年轻白净的女娃。 “你们是谁?怎么还踹人家院门呢?” “孔知青!他们是袁傻子家里人呢!你俩可不快点躲远些!一会儿血滋到你们喽!” 孔知青看起来是两个女孩中间做主的人,她抿抿唇,“原来是这样。婶子自便,这屋是我和小吴住的,里面没有王家的东西。” 袁爱英点点头,“原来是下乡援建的知青,你们好。我是袁瀚海的姑姑,二位既然是住王二狗家里,想来是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对待我侄子的,不晓得二位愿不愿意替我做个见证?” 孔知青一脸为难,“婶子,您知道的,知青日子不好过,我这说不准一辈子都得在王家村待了,这要是得罪了村里人...实在抱歉...” 她说着就拉着小吴想回屋里去。 武绍斌拉拉他妈,“要啥见证啊?直接砸不就完了?” 武绍忠皱眉,“你是蠢货吗?回头王二狗一家说咱们偷拿他家钱了这钱是你赔还是不赔?” “那知青见证就有用了?” “没用。”武绍忠冷冷开口,“该赔还得赔,起码不会被讹就是了。” “那这么多村里人看着呢,哪能被讹?” “他们姓什么?王二狗姓什么?你姓什么?这会儿是自扫门前雪看热闹,回头知道妈连带着村干部和王家村一起告了你看讹不讹你!” 武绍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袁爱英还想再说,孔知青已经拉着小吴转身了。 小吴走到门口,想来想去还是挣脱孔知青的手臂,她转身嗫嚅了几下唇瓣,“我...我愿意替你们做证...” 孔知青一把扯过她,“你疯了!你不知道王家手段啊!还是你想回知青点去起早贪黑的干也吃不饱饭!” 小吴红了眼眶,语气格外坚定,“我愿意替你们作证!” 袁爱英撞进她的眼睛里,“谢谢你,谢谢你!” 孔知青甩开她,“你可别连累我!”说完就甩门进去了,一点不打算插手。 袁爱英拉过小吴,看向武绍斌一干人等,“愣着干什么?给我砸!大门给我开着,别去王二狗家卧房,指着堂屋和灶房给我砸! 堂屋的先人板给我掀喽!” 武绍斌眼里闪过激动,下一秒就冲进屋里,拎起桌上的水壶一拳下去,一个印子就出来了。 随即一把把水壶丢院里来,还蹦出来踩了一下。 周围人那叫一个热烈。 “好!” 不知道是谁带头鼓掌,掌声响成一片。 也不是说义愤填膺,主要是,都是泥腿子,你王二狗一家早年靠着举报亲哥日子本来就比其他人家好。 结果亲哥留下来的独女还有热饭可捞,这才多久啊?大屋子住着,细粮吃着,好布料披着。 关键你王二狗吃肉也不擦嘴,还把知青点最漂亮的俩姑娘接纳来家里。 知青点那几个破棚子,这些知青大多都是得了大队长的应许和村里人商量,给钱给票的住村民家,起码少挨些冻。 谁不知道王二狗一心就想给仨儿子迎个知青儿媳妇进家门? 活儿袁瀚海给王家的俩知青干,好事儿让王家通通占了。那还有不少人看见这小吴和王二狗的幺儿拉拉扯扯呢!谁不眼红? 都眼红,只是王二狗家越来越好,一家子又都是泼皮无赖,没人敢惹。 要说这王二狗的几个儿子,那大本事没有,打架干活啥都不行,玩阴的那叫一牛掰! 今儿你把人得罪了,两家都能呛出火来,王家愣是有脸给你赔小心。 还要拎着东西上门道歉。 事情平息没多久你家准倒霉!要不就是打的猪草里有毒草,要不就是守的苞谷田起火,要不就是放的牛找不着了。 都没证据,但都知道是王二狗一家干的,谁敢惹?表面和你笑嘻嘻的,转头能把你吭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还没见过比王二狗一家更横的,今儿不就来了吗?瞧那大高个子,净捡着贵重东西砸。 脸盆都给撕两半了,解气! 院里到处响起武绍斌的怪叫,武绍忠都没动,武萍刚也没动,到处和村民拉家常,亲和得不得了。 就武老太太和武绍斌干得起劲儿。 转头一看,武老太把人院里的四只鸡都绑起来丢一边了,看她那样是要带走的。 灶房里挂的肉、鸡蛋、粮食也一袋袋背出来,她还乐呵呵的,“糟蹋啥也不能糟蹋粮食不是?我这孙子脑筋不太好,不小心给砸了可是要遭天谴的!” 脸都笑开花了,都是她的!红糖、白糖、挂面!就这外头都放了这么多好东西,那卧房里还不知道有些啥呢,不过她也不是傻子,闯人卧房里,这不是上赶着等人讹吗? 武绍斌找到一把剪刀,好家伙,堂屋里的窗帘、凳垫,能看到的都给剪了个稀巴烂,手里的剪刀见啥戳啥,那保温杯这么厚实都让他用蛮力在底下戳了个大洞。 ------------ 第22章 给谢礼 袁爱英拉拉吓傻的小吴,“你也别怕,你既然住在王家,就知道他们是怎么磋磨我侄子的。 王家这顿打砸,不冤。你是个好姑娘,”袁爱英压低声音,“回头我换些全国粮票,让小海给你送来,当谢礼。” 小吴愣愣的摇头,“不..不用了,这是我欠他的...”她想了想还是开口,“王家老大是结婚了的,媳妇回婆家拜年去了...她不好惹...一会儿回来了怕是...” 袁爱英拍拍她的手,“不怕。婶子不会让她讨着好的。” 文的她在,武的老三那个莽夫在,不文不武的武老太在,任她蹦跶。 王有福赶来的时候,脑袋都要炸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赶快停手!” 武老太叉腰就上来,“停什么手!停什么手?我那外甥媳妇让娘家人欺负成这样,婆家还不能上门要个说法了?” “不是,袁家就两姊妹,上哪来的婆家?” “怎么不是了怎么不是了!我儿媳妇是外甥媳妇的婆家亲姑姐!怎么不算婆家了!都说娘亲舅大娘亲舅大,我乖孙子来替他亲舅舅撑腰,哪错了! 邵斌,给我砸!多多的砸!”武老太一边说,一边碰起从灶房里拿出来糙瓷碗碟就狠狠砸向地面。 那叫一个解气,反正来的路上袁爱英就说了,放开砸,她赔的起! 王青山走到袁爱英面前,“王溪她姑姐,村里单独给小袁记一本工分呢!只是没人给做主,我们外人也不好插手,这下你来了,这册子我交给你。 该是多少粮食多少钱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回头都让王二狗给补上,你看差不多了,就让你儿子停手吧。 这么多村民看着,不好看。” 武绍忠冷笑,淡淡插嘴,“你现在知道不好看了?我表弟让王二狗一家欺负成那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好看? 你还是村支书呢,思想品德过关了吗你就当干部?这是剥削,这是压榨!这样搁最乱的两年你就和刘棚里那伙人一个下场! 回头我倒是要好好问问管委社的,平时是怎么给村下这些干涨白饭的干部做思想工作的,这都75年了,新中国解放了!还有逼死孤儿寡母强占钱财的事儿发生呢?” 王青山脸色铁青,一把年纪了被个小辈当面训成这样十分不好看。 “逼死?王二狗虽然是薄待了小袁,可也是实打实的给他娘买了这么久的吊命药!村上该教育都教育过了,你们的家务事还能赖村里人了?” 武绍忠笑笑,“可别,你们当官的不作为可别说什么村里人,我说的,就只是你们俩。 哦对了,王二狗给我舅妈抓了一年甘草当药吃了,这事儿,你这个当支书的知道多少?” 周围人耳朵都竖起来了。 “你们王家村啊,要出杀人犯了,这份‘荣誉’,好好接着吧?” 小吴垂着眼眸,垂在两边的手紧了紧,她蓦然抬头,看向袁爱英,“是村里的赤脚大夫。是王得贵!” 袁爱英眼睛一眯,“老三!” 武绍斌扭头,“干啥!?” 袁爱英得到小吴的肯定答案后,让小吴带着武绍斌悄悄离开人群了,没惹起别人注意。 “你这瓜娃子胡说啥!那药都是我们村里的老郎中抓的!王医生都一把年纪了,这么些年治好了不知道多少村里的疑难杂症! 好些病医院都没办法,王医生手拿把掐的!这要不是他,王溪早出事儿了!” “就是就是!你找王二狗麻烦,可别乱诬赖好人!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王医生医术高明?那是祖传的中医!你以为和现在坑蒙拐骗的西医一样呢!” 王青山也开口,“王得贵虽然是王家老大的干爹,可在村里这么多年,替村里人看了不少病,最是公正的老人家,小娃子,你要再胡说,惹了众怒,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袁爱英笑笑,“是与不是,等公安调查清楚不就知道了?老太太,把你看上的东西拎上,咱们走。” 一家子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走,愣是没人敢拦。 出了王家村武绍忠才问,“武绍斌呢?” “我让他去王得贵家了,找到你舅妈的病例最好,找不到...就把人绑来县公安局,免得他跑了。” 医院里走廊里。 看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家伙,袁爱英的心软了下来。 “弟妹,我来得急,也没开介绍信,也没请假,我怕是得先回去了。” 袁爱英扭头,点点头,“等回去了再带着小海请大哥吃饭。” “嗐!一家人说这些。”武萍刚笑得极为和善。 武老太拉着他,“你干啥呢?钱...还没拿呢!” 她声音小,也不知道袁爱英听到没,武萍刚皱眉,拉着她走远了,“妈,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就留在这儿,帮忙照顾孩子舅妈,顺便盯着王家给赔多少钱回来,听见没?” 武老太连忙点头。 送走武萍刚,袁爱英才有时间去问医生王溪的情况。 营养液和对症的药已经上了,醒过来也就这周的事儿。 安排武绍忠在医院守着王溪,袁爱英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袁家。 “收拾一下,咱们这几天先住这儿,等公安局那边定案了咱们再走。” 武绍雯点点头,袁瀚海还想回医院去,被袁爱英拉住,“小海,和姑姑说说之前的事儿吧。” 袁瀚海回头,点了点头。 身后老太太带着武绍雯忙里忙外的打扫。 “你在王家,天天都去干活?” 袁瀚海点点头,“插秧...割草...还有开沟!我都会!”他挺起胸脯,“王家村的人说,我,我可厉害了!” 袁爱英笑笑,“可不是厉害,一个人挣满工分呢!”她捏捏袁瀚海的手臂,“我今天听王家村的人说,王家那两个知青的活儿你也帮着干?” 袁瀚海点点头又摇摇头,“原来是,后来...就只给孔姐姐干了。” “为什么?” 袁瀚海扭头,看着袁爱英,眼神认真,“我答应过吴姐姐,不告诉别人的,但是...姑姑不是别人...” 袁爱英看着他,“姑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 第23章 小吴知青 结果三大士骑着青狮、白象和金毛吼立于阵前,每个妖兽脖子下还挂着牌子,简直羞辱人到了极致。 阿诗龙把手中的纸张往办公桌上一放,盯着陈强,一句话也不说。 “这么说,我非要不可了?”顾振海还是一副不愿意接受的样子,因为他阿诗龙现在也很困难,随时都要用钱,如果接受了他这些钱,就等于在他碗里分了一勺饭。 有国运金龙帮忙对洪金保的气运定位,李陵很准确地寻到了他,此时他正在丐帮之中。 没有伸手接她的绣帕,而是在内衫上随手扯下来一块布,擦了擦手,然后顺手一丢,丢到了王贵的身上。 随着这名修士出声,所有的修士就将蒙面修士团团包围,挡住了其所有退路,而且围住蒙面修士的人,从刚开始的十几位,却是变成了二十几位,全都是灵变境后期。 他们都知道此次青陵镇的危机是那两名少年解除的,而那两名少年还会带他们去大宗门修炼,他们心中此刻都亢奋无比。 亓玥瑶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显然一听到齐璟还是司徒璟亓这两个名字中的一个,都会想到害的自己骨肉分离的臭男人,自然就不由好好说话的。 “消失了?”阿诗龙蹙着眉头想到,“到底是谁这么厉害,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难不成是他?”想到白一笑,莫名其妙之中,阿诗龙心里有些害怕起来。 现实中可不存在即时清除污秽的设定,她白皙的眼睑部位兀自有些红红的。 密集的电流如蛛网般向四周散开,连隔着数米远的围观客人都感觉到脸上被电得发麻。 “娘娘?”绿芽轻声喊了一声,夜醉心仍然没有回神,于是她便走近了些。 “姜震髯撤职后,他手底下的兵马不安分,本官奉命视察,归程恰好顺道粮仓核账,这一趟经过奉宁。”傅辞渊整了整雪缎内衫。 没有了避震器的支撑,后面的轮胎仅仅坚持了不到一秒,就在剧烈的晃动中被甩飞出来。 “二姐在山上哭了半宿,还没吃过东西。”又被她拉着大闹了鹤颐搂,有句话怎么说,化悲愤为食欲呗。 因为他们都不信任彼此,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谁敢放弃所有的抵抗把自己拷到手术台上任人宰割? 龙诚两眼一眯,差不多已经分清楚对面三人的情况了,打野是个沉默寡言的大佬,除了发信号外就是嘎嘎乱杀。 当然,唐三千也在胸前吊着的那枚指骨玉坠中了解到,如果道行够高,因果完全不会加身。 非但如此,每个石雕人的手中,还我这一把长戟,一看之下,正如两个下人,在迎接主人。 它已经开始进入成熟期,最多半年就可以完全发育成一只精灵,只是它情况特殊,没有大师球,无法收服进球内,普通精灵球一碰就碎,其他传说精灵都没有这个待遇。 最大的收获,当然就是那个弩了,到现在,跋锋寒还不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先天灵宝,他默默的拿起了这把弩,努力的把神识嵌入到其中。 听着方程语气之中既是厌恶,又有些赞扬的意思,林毅连连摇摇头,云痕峰上各种势力盘根交织,这天羽当初恐怕也仅仅想要保护自己门派中的地位罢了,但仅凭着这股愿赌服输的性子就足以让人和其深交。 打开网络终端,白蒙蒙的光芒渐渐扩散,陈释将精神力聚在双眼处,于是,一个个白色的符号重又出现。 丁洋这一剑斩击威势太大,和刚才米霍克的一刀几乎没有任何差距,而且在速度方面要更强一点。 此时,跋锋寒需要考虑的,除了放大神识,分成不同的部分之外,还需要考虑到cpu的容纳强度。 在暗暗兴奋的同时他们也都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将盾牌举在精灵士兵的身边,准备在关键时候帮他们抵挡魔族的攻击。 陈释看着忽然出现的五道人影,他一脸平静的抬起了右手,然后一脸平静的扣动了扳机。 跋锋寒微微的有些吃惊,难不成,他开启的黑洞爆弹,引起了这个光幕扫描的注意么?看样子,这个光幕,对于大杀伤的东西,应该是有一定的警惕的,说不得,就是类似于智能一类的东西。 五个字一出,许半生顿时感觉到了凡体内生机的流逝直线增加,至少是刚才的数倍,许半生也顾不得许多,现在的了凡看起来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模样,若是自己生机输入的速度赶不上,只怕了凡就会因此走到生命的尽头。 原本想要动手的两人闻言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执法队的厉害他们可是见识过的,要是他们击杀自己人被执法队知道,到时候他们除了逃跑之外,就别无其他的选择了。 ------------ 第24章 回家 走上几步,对两边绿色冬青望一眼,就是点头:“好,好。”见到的人还以为楚少傅在夸这甬道两边弄的好,其实楚少傅的眼角是喜色,他看的是自己的儿子。 而另一条街上阴暗外,黑脸面具的人对着手上晶莹扳指看看,取下面上的面具露出他的本色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是一张大胖脸,五官被肉挤得到一处,容貌是极丑的。 此时眼看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入夜了,郑芝龙相信再要不了多久洪门就会偃旗息鼓,等到明日再战,此时增兵过去也是免得洪门以为战线将破而不依不饶。 天启五年开始,魏忠贤公公几乎可以说是权倾朝野,没了东林这个最大对手作对,谁人还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嚣张。 手中的彩幡就这般移至他指间,然后看那修长的手指轻松的将它牢牢系在花枝上。 反观“杨帆式”战船这边,船艏一支往前延伸一丈多长的撞角,前端被坚韧的钢材给包裹起来,散发出金属特有的黝黑冰冷气息,使人望而敬畏。 当然,洪门舰队本身规模在那摆着,既要保证舰队总体实力不受太大影响,又要在朝鲜作战当中起到一定作用,吴杰他们自然不能贸然出头,而是应该躲在一个阴暗之处,静静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给予大清人致命一击。 “谁先趴下谁就是狗娘养的!”南宫耀听不懂凌云在说什么,他卸下虚伪的面具‘露’出真实的自我,狰狞的冲向凌云。 楚三夫人在房里,良哥儿哭起来,奶妈抱去喂奶。三夫人左边侧身睡,右边侧身睡,还是觉得闷气,吐了一口气散郁闷,把三老爷骂上一声:“无用。”这才好些。 “那不就又绕回到我们刚才的难题上了吗??我们真要能拿出粮食的话,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为难了!”吴曙看来还是有些不解跟不服的。 火牛再出,进攻的羌人勇士毫无悬念地扑了,全军大溃败,死伤狼藉。 ”当然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阿!“李朝很认真的回答道,他喜欢可爱型的妹子,比如宝蓝,比如圆圆的素妍。 不管宫中有多少荣华富贵,不管德儿将来是不是会受宠,宫中就是个血腥冶炼场,她怎么舍得将德儿送进这样吃人的地方? “哎一股,吃的好饱。”在送走了sunny和侑利之后,智妍又啃了十分钟的肉之后才一脸满足的说道,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的消食。 好在渔网柔韧,虽然被撕破,仍然缠在青蛟龙身体上,而且网有三重,层层叠叠,撕破一层还有两层,青蛟龙仍无法脱身。反倒因为它爬到陷阱顶部,夷民猎人们正好射中目标,一支支箭矢飞落,青蛟龙身上又添伤痕。 这样的心潮,在她接受仪章郡主最后加簪的时候,涨到了顶峰,满得几乎溢出来。 茫茫海面,一道影子突兀闪现,而后毫不受力的坠入了海水之中。 波琳一头瀑布一样的红头发,一颦一笑都充满诱惑,让男人不禁热血沸腾。海军少校军衔,魅惑果实,擅长精神攻击,具体战斗力不祥。 经过四轮军议厮杀,参战玩家势力已是强弩之末,诸侯们终于出动。 “喔!!好吃!!”王俊吃了一口京开特意为三人点上来的菜,大声的惊呼道。因为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周围还是有着不少的人,大家都好奇的回过头看着王俊。 “还有我。”公主嫣从后面走出,面带笑意,三人之间的合作第一次就如此完美。 而且吴峰后面的人也都是大有来头的人,这场游戏他们更不好参与了。 西凉人!张辽惊愕的发现,他们要找的西凉人,居然会在这里相遇。 铁牛的身体周围,一直环绕着一只通体银色,上面布满符箓的葫芦,这个时候看到逼近的雷光,那只银色的葫芦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立刻就窜动了起来,并且窜动的幅度还比较大。 其实王勃很想当场解散,然后去医院看看陆炎他们几个受伤的家伙。 区域的名称以及详细的坐标地点都被划了出来,开发项目写得很模糊,提到了“渡假山庄”,但并没有完全确定。那种感觉就是,田亚海要拿这块地做一些其他事情,也都在许可范围内。 而在不久,更是因为这少年吸引仙府之上的龙魂注意,他们才能安然进入仙府,此时看到他出现在山道之下,几乎一眼就认出他来。 随着又一声惨叫,最后一位水手,倒在一旁一个房间门外,身上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 而这一届突然用了,这让许多学员都是感到有些诧异,同时也出乎了很多学员的意料。 白少阳冰冷道,双眼一眯,一道赤色的火焰自瞳中飞出,绝情浑身顿时火起,在惨叫声中化为了灰烬。 如今不死印法、火焰花在手,他甚至连跟神告别都省去了,直接去了城中的老宅,那里有一个传送秘境,也是返回天界的唯一通道。 娄亚龙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他不仅仅是四岛大都督,善于兵法,同时对时政有着敏感的嗅觉,他有一种预感,二狱或许要变天了。 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拳头,如同加了最绚丽的特效一般,一股脑朝着黑袍老者砸去。 等了许久,也不见坐在床边的人离开,下了几次决心后,想到可能是那个冰山族长,不过死就死,反正如今又被捉了回来。 人们来回走动间,口中说的都是招待所的事情,什么八折优惠了,什么水果饭了,什么三种菜系了,什么活鱼烹制了,张进的论调被他们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