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穿越与噩耗 关岳的眼前还残留着《论持续战》的铅字,耳边却已传来战马的嘶鸣与铁甲的碰撞声。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案前,案上摊开的是一幅襄樊前线的军事地图,墨迹未干。 帐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帘幕被猛地掀开。廖化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 “君侯……江陵……失守了!”廖化重重跪地,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吕蒙白衣渡江,糜芳那厮竟直接开城投降!东吴军兵不血刃占了江陵!” 帐内死寂。关岳缓缓抬头,眼中寒光迸射:“傅士仁呢?” “公安也降了…… 一瞬间,关羽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关岳的脑海——愤怒、悔恨、不甘,还有那刻骨铭心的骄傲与自负。他几乎能感受到原主胸腔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恨不得立刻拔剑而起,率军杀回江陵,血洗东吴。 但关岳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廖将军,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他沉声问道。 “只有末将和几名亲兵,消息尚未扩散。”廖化咬牙道。 关岳微微颔首,目光如炬:“召集众将议事——但只说是军议,不得泄露江陵之事。” 亲兵和廖化都愣住了。他本以为会看到关羽暴怒之下拔剑斩案,或是立刻下令回师江陵。可眼前的“关羽”却异常冷静,那双丹凤眼中甚至透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邃与理智。 “是……是!”亲兵回过神来,匆匆退下。 片刻之后,关平、赵累、周仓等将领陆续赶到中军帐。帐内的气氛凝重,众将虽不知具体何事,但见关羽神色冷峻,心中皆是一凛。 关岳环视众人,目光如刀。他注意到关平眼中的疑惑,赵累的谨慎,以及周仓那按在刀柄上的手。 “诸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今日召集诸位,是因军情有变。”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众人的反应。关平眉头紧锁,赵累微微前倾,而周仓已忍不住问道:“君侯,可是曹仁又有动作?” 关岳摇头,缓缓道:“比那更糟——江陵、公安,已落入东吴之手。” 帐内瞬间炸开。 关平猛地站起,案几被撞翻在地:“父亲!吕蒙安敢如此!” 周仓长刀出鞘半寸,眼中杀意沸腾:“末将请命,即刻率军南下,斩吕蒙狗头!” 赵累脸色苍白,声音发颤:“君侯,将士们的家眷……皆在江陵啊!” 关岳抬手,压下众人的躁动。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停在廖化身上:“廖将军,你亲眼所见,东吴军势如何?” 廖化咬牙道:“吕蒙兵临城下时,糜芳未发一箭,直接开城投降!东吴军入城后,还假惺惺地‘安抚’我军将士家眷……陆逊军亦在夷陵一带活动,恐对我军有合围之势。” 关岳猛地攥紧地图——他脑海中浮现出原主的记忆:半月前,糜芳跪在帐前瑟瑟发抖的模样。那场粮库大火后,我当众说‘回来再收拾他’……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关岳冷笑一声:“好一个‘白衣渡江’——孙权背信弃义,吕蒙趁虚而入,此仇必报!但此刻贸然回师,正中其下怀。”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地图上的墨迹微微颤动。 "拿地图来。" 片刻后,一幅更大的荆州全舆图在帐内铺开。关岳手指蘸着茶水,在江陵与襄樊之间划出一道弧线:"我们现在就像站在悬崖边。但跳下去之前,得先看清悬崖有多深,底下是石头还是藤蔓。" 关平仍带着怒意:"父亲,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江陵落入敌手?" "当然不。"关岳转身,目光扫过帐内核心将领——关平、赵累、廖化、周仓,还有掌管水军的部将苏飞。"但现在最忌讳的,就是用愤怒代替思考。《孙子》云'知己知彼',可我们现在对东吴的部署、将士的军心、甚至自己有多少能战之兵,都还没摸透。"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从现在起,我们先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扎紧篱笆,稳住阵脚。 关岳指向赵累:"子重,你立刻带亲兵接管各营传令系统。从现在起,所有命令必须经中军签署,任何人不得私自传播消息。违令者,无论将校士兵,斩。" 赵累一凛,躬身领命:"属下明白!需不需要......清洗散播流言者?" "不必。"关岳摇头,"恐慌是堵不住的,要疏导。你告诉各营,就说君侯有秘计破敌,近日将有大动作。稳住三天,等我们的斥候回来。" 他又看向关平:"平儿,你率五百亲兵巡营,重点盯防新附兵的营地。这些士兵多是荆州本地人,家眷在江陵,最容易动摇。告诉他们:'君侯绝不会丢下任何人的家人,但突围和救家眷需要时机,敢哗变者,先斩后奏。'" 关平攥紧拳头,终是沉声道:"孩儿遵命。" 第二件事:撒出耳目,摸清敌情。 "廖化,周仓。"关岳转向两位悍将,"你们各带五十名精锐斥候,分四路出发。" 他在地图上点出四个方位: 东路:沿汉水而下,侦察吕蒙军在江陵、公安的布防,尤其注意他们的粮道——东吴军远道而来,粮草必走长江水路,找到他们粮船聚集点,就是找到他们的七寸。 南路:直插夷陵,探明陆逊军的真实兵力。陆逊那小子看似书生,却最会扮猪吃虎,他在夷陵布了多少兵?有没有堵住我们西退益州的路? 西路:去襄阳外围,盯着徐晃和曹仁。他们刚被我军打怕了,现在得知江陵失守,是会趁机反扑,还是按兵不动?这决定我们能不能分兵。 中路:潜入荆州各郡县,不用打打杀杀,就看三件事——东吴官吏怎么对待百姓?有没有强征粮食?将士家眷是被软禁还是真的在'安抚'?把听到的、看到的,一字一句记下来。" 周仓咧嘴:"君侯放心!末将的人都是山里钻出来的,保证把东吴的底摸得清清楚楚!" 廖化却皱眉:"君侯,斥候深入敌后,怕是......" "怕死就别去。"关岳打断他,目光却带着一丝温度,"但记住,你们带回来的不是情报,是我们三万人的命。" “众将领而去。” ------------ 第2章,战略转移的序幕 当晚,关岳屏退左右,只留下赵累和关平。案上摆着三份竹简:一份是北伐以来的兵力损耗记录,一份是各营士兵籍贯名册,还有一份是粮草辎重的统计。 "我们现在有多少能打的兵?"关岳问。 赵累苦笑:"满打满算三万,但其中一万是新附的荆州兵,家属大多在江陵。剩下两万老兵里,水军占了六千——可现在汉水快结冰了,水军基本用不上。" 关岳手指敲击着竹简:"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软肋。吕蒙掐住了将士们的家眷,等于捏住了我们的命门。"他忽然看向关平:"平儿,你说实话,现在营里有多少人想逃?" 关平脸色一白,低声道:"孩儿昨日巡营,听到至少三个百夫长在偷偷议论......说不如降了东吴,还能保全家人。" "意料之中。"关岳没有动怒,反而铺开一张白纸,用炭笔写下四个字:存人失地。 "这是我军现在的死局:要么回师江陵拼命,被吕蒙、陆逊、曹仁三方夹击,人死地失;要么困守襄樊,粮草耗尽,不战自溃。"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但《孙子》也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死地未必是绝境,关键看我们能不能把'死地'变成'活地'。" 赵累忽然抬头:"君侯的意思是......放弃襄樊?" "不是放弃,是转移。"关岳纠正道,"但转移去哪里,往哪个方向转移,得等斥候的消息。"他看向帐外沉沉的夜色,"这三天,我们要像熬鹰一样熬住。等情报一到,我们就知道该怎么'活'了。" “君候高见。”赵累佩服的赞道! “今夜先议到这,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末将、儿臣告退。” …… 次日清晨,襄樊前线的雾气尚未散尽,三万荆州军已集结在河滩上。不同于往日操练时的肃杀,今日的队列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尽管将领们三令五申"任何人不得私自传播消息",但江陵失守的流言早已像野草般在营中蔓延。当关岳身披绿袍、手提青龙偃月刀走上土台时,他清晰地听见队列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都抬起头来。" 关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怒目圆睁,反而缓缓摘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发髻。这个动作让全军哗然——自北伐以来,关羽从不以如此"不设防"的姿态面对士兵。 "知道为什么召集你们吗?"关岳环视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的脸庞,"廖化将军从后方带回了消息——江陵和公安,丢了。" 队列里的压抑瞬间爆发。有人瘫坐在地,有人拔剑欲自刎,更多的人则像受伤的野兽般嘶吼。关平与周仓拔刀出鞘,却被关岳抬手制止。 "哭什么!"他突然提高音量,"你们的妻儿老小在江陵,吕蒙用他们的命来要挟你们——这不是你们的错!是孙权背信弃义!是糜芳贪生怕死!" 他猛地将青龙刀顿在地上,刀柄砸在石板上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但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条路,"关岳伸出右手,"现在就跟我杀回江陵!吕蒙就在那里等着我们,他巴不得我们去送死!等我们战死了,他正好把你们的家人全部屠尽,永绝后患!" 土台下的嘶吼声渐渐平息,士兵们的眼神从绝望转为茫然。 "第二条路,"关岳又伸出左手,"活下去!带着你们的刀,跟着我杀出一条生路!我们现在不是要逃,是要积蓄力量——等我们变得更强,就能把家人从东吴手里夺回来!" 他突然单膝跪地,将青龙刀平举过头顶。这个动作让全军死寂——关羽,那个视骄傲如性命的男人,竟向士兵下跪! "我关羽对天发誓,"关岳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带兄弟们杀回江陵,救回你们的家人!但若有人现在想走,"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我绝不阻拦。" 队列里鸦雀无声。一个满脸血污的什长突然跪倒:"君侯!末将愿跟您走!我娘在江陵等我,我不能死!" "对!我们不能死!"更多士兵跟着跪下,甲胄碰撞声连成一片。关岳缓缓起身,将青龙刀扛在肩上:"好!从今日起,我们的口号是——" 他拖长了声音,全军将士下意识地屏息。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三万条喉咙吼出的声浪掀翻了晨雾,惊得汉水对岸的曹军斥候慌忙后退。关岳看着一张张重新燃起火焰的脸庞,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胸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原主关羽在白马坡留下的旧伤。 他指着伤疤,声音穿透喧嚣,"二十年前我们在徐州兵败,比现在还惨!但我们活下来了,才有了后来的荆州!现在,我们不过是再走一次当年的路——但这次,我们要走得更聪明,更硬气!" ------------ 第3章,云梦泽突围1 三日后的夜晚,中军帐内,五盏牛油灯在案头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关岳正将七卷斥候密报在粗糙的羊皮地图上铺开。竹简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关平、赵累、周仓、廖化四人围案而立,铠甲未卸,脸上都蒙着一层疲惫与焦虑的阴影。帐外寒风呼啸,偶尔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都到齐了。”关岳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他拿起第一卷竹简,手指点在长江北岸的标记上,“东路斥候,廖化亲自带队,三天三夜没合眼——说吧。” 廖化上前一步,铠甲铁片哗啦作响。这个满脸风霜的老将此刻眼睛布满血丝,但目光锐利如鹰:“禀君侯,吕蒙在江陵城外布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沿油江口至公安,挖了五里壕沟,立木栅,驻兵八千;第二道在江陵北门至码头,筑土墙,设箭楼,驻兵一万二;第三道就是江陵城墙本身,守军约五千。”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块炭笔涂抹过的布片,铺在地图上:“但这里——”粗壮的手指戳向公安以西三十里处,“油江口粮仓,守军只有三千,且多是老弱。末将亲眼看见运粮船队在此卸货,每日至少两百艘。若能断此粮道,江陵不攻自乱。” “现在不能碰。”关岳摇头,手指在油江口上轻轻敲击,“我们一动,吕蒙立刻知道我们要南下,他的三万大军和陆逊、徐晃、曹仁的人就会像铁桶一样围上来。” 赵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压着颤抖:“西路呢?陆逊那边……”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腰刀刀柄——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在公安城中,生死未卜。 关岳看了他一眼,拿起第二卷竹简:“西路斥候是周仓带的队。周仓,你说。” 周仓瓮声瓮气地开口,这个黑塔般的汉子说话时习惯性地挥动手臂:“陆逊那厮狡猾!他在夷陵城外扎了连绵十里的大营,旌旗招展,炊烟蔽日,看着至少三万兵。但末将趁夜摸到营边,抓了个出来撒尿的东吴兵——”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却不是喝水,而是倒出几片竹简碎片:“那兵娃子吓破了胆,说夷陵城里只有八千精兵,秭归城里一万二,加起来两万。其余都是民壮,白天举旗巡逻,晚上就睡草棚!” 帐内空气骤然一凝。 关平年轻气盛,一拳捶在案几上,震得灯油泼溅:“好个陆伯言!摆空城计等我们往西钻!” “正是。”关岳冷笑,手指在地图上从襄樊向西划出一条弧线,“我们若西退益州,要走七百里栈道。陆逊只需在夷陵、秭归两城拖住我们十日,等吕蒙从东追来,曹仁、徐晃从北压来——”他的手指在夷陵位置重重一按,“我们三万大军,就会被堵死在长江三峡的险滩绝壁之间,全军覆没。” 沉默。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赵累的脸色白了三分。关平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跳动。廖化盯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刀柄。周仓则瞪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那……那怎么办?”赵累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干,“南下是死,西退是死,难道……” “向东南。”关岳的手指突然从襄樊向下一划,穿过一片标注为“云梦泽”的沼泽区域,直抵地图右下角的武陵郡,“去荆南四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 关平眼睛一亮:“父亲是说,去我们当年的旧地?那里还有不少老部下!” “不止。”关岳从案下抽出一卷泛黄的户籍册——那是他从关羽记忆里翻找出的荆州旧档,“荆南四郡,汉人三十万,蛮人二十万。吕蒙取江陵后,强征粮草、强拉民夫,士族怨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四将,“我们去那里,不是逃跑,是去——” 他顿了顿,说出一个让所有人愣住的词:“发动群众。” “发动……群众?”廖化皱眉重复,这个词他从未在兵书里见过。 “就是让百姓站在我们这边。”关岳拿起一根炭笔,在空白竹简上唰唰写下六个大字:打土豪,分田地。 字迹潦草却力透竹背。 赵累倒吸一口凉气:“君侯,这……这是要学高祖入关中时的约法三章?” “比那更彻底。”关岳将竹简“啪”地拍在案上,牛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吕蒙在江陵强征粮草,我们就去荆南开仓放粮;他软禁将士家眷,我们就保护百姓妻儿;他纵容豪强欺压良善,我们就‘打土豪,分田地’!告诉荆南的父老乡亲:跟着我关羽,就能活下去,就能有田种、有饭吃!” 他的声音在帐内回荡,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四将心上。 关平最先反应过来,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父亲,我懂了!我们去荆南,不是求一块安身之地,是要在那里扎根,让百姓成为我们的根基!” “正是。”关岳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手指在地图上荆南四郡画了一个圈,“这里山高林密,东吴统治薄弱。我们去了,联合士族,争取蛮人,开荒种地,练兵积粮。等我们在荆南站稳脚跟,兵强马壮之时——”他的手指猛地向北一划,直指江陵,“就是杀回江陵,救回家眷之日!” 赵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盯着地图,眼中渐渐燃起希望的火光。但旋即,那火光又黯淡下去:“可是君侯,我们三万大军,如何能在吕蒙、陆逊、曹仁三股势力的眼皮底下,穿越四百里云梦泽,抵达荆南?这途中若被任何一方发现……” “所以需要这个。”关岳从怀中掏出一卷新制的羊皮,缓缓展开。 羊皮上用炭笔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符号和注释,标题是五个大字:《转移行动纲要》。 四将围拢过来,借着灯光细看。羊皮上分三部分,每部分都有详细标注。 关岳的手指点在转移行动纲要上的第一条:“关平听令。” “末将在!” “你率五千精兵,明日拂晓开始,在樊城外围昼夜擂鼓。”关岳盯着儿子的眼睛,“不是佯攻,是真攻。每日发动三次冲锋,每次冲到壕沟前就撤退,但要留下血迹、断箭、破损的旗帜。要让曹仁和徐晃相信,我们狗急跳墙,要拼死拿下樊城。” 关平重重点头:“明白!我会让士兵在盔甲里藏猪血囊,冲锋时刺破,洒得满地都是!” ------------ 第4章,云梦泽突围2 关岳又看向周仓:“元福。” “俺在!” “你带两百工匠,去汉水北岸。”关岳指向地图上的一处河湾,“在那里打造浮桥模型——用毛竹扎筏,铺上木板,但不要真的搭到对岸。白天大张旗鼓地干,晚上点起火把继续干。要让曹军斥候看见,以为我们要渡江北逃。” 周仓挠挠头:“君侯,浮桥模型……是啥?” “就是假的浮桥。”关岳耐心解释,“搭一半,留一半,看起来像我们在秘密准备渡江。曹军看到,就会以为我们要北上逃往南阳方向。” “懂了!”周仓一拍大腿,“俺保证干得像真的!” “子重。”关岳转向这位心思缜密的副将,“你负责全军辎重整理。所有粮草、军械,能带走的全部打包,不能带走的——比如重型攻城器械,就地焚毁。记住,焚毁时要制造混乱,让曹军以为我们是仓皇撤退。” 赵累躬身:“诺。那……伤兵呢?” 关岳沉默片刻。帐内温度仿佛降了几度。 “重伤不能行走的……”他的声音低沉,“每人发十斤粮,五贯钱,分散安置在附近村落。告诉他们,若我们能回来,必来接他们;若不能……就此隐姓埋名,活下去。” 赵累的眼圈红了,但还是咬牙应下:“诺。” “元俭。”关岳最后看向这位最擅长奇袭的廖化,“你选三千精锐,今夜就出发。沿汉水支流南下,清理沿途可能遇到的东吴斥候、土匪、乃至野兽。五日后,在云梦泽北端的芦苇荡汇合点等我们。” 廖化抱拳:“君侯放心,末将定让前路干干净净!” 关岳深吸一口气,手指移到转移行动纲要的第二段: “这一段最难。”他的声音严肃起来,“云梦泽四百里沼泽,水道纵横,芦苇蔽天。我们要放弃所有战马——马匹目标太大,且沼泽地无法行军。” “放弃战马?”关平惊呼,“父亲,那我们的骑兵……” “全部改为步兵。”关岳斩钉截铁,“战马分散给伤兵,让他们骑往不同方向,制造我们溃散的假象。而我们——”他指向羊皮上的草图,“用这个。” 那是一幅“折叠式竹筏”的设计图:用二十根毛竹并列,中间用藤蔓捆扎成排,两侧有可折叠的支架。草图旁标注:展开时长两丈、宽一丈,可载十人及装备;收拢后可捆成卷,一人背负。 “每筏十人,一人为筏长。”关岳解释,“白日隐蔽在芦苇丛中休息,夜间行舟。子重,你负责督造,三千艘竹筏,三日之内必须完工。” 赵累仔细看着草图:“君侯,这藤蔓捆扎……在水中浸泡久了会不会松脱?” “用桐油浸泡过的麻绳加固。”关岳早有准备,“另外,每筏配两根撑杆、一张粗麻布帆——无风时撑杆,顺风时张帆。” 他又指向另一幅草图:一个双层陶瓮,上层较小,下层较大,中间有孔洞相通。 “这是野战炊具改良。”关岳说,“上层煮饭,下层煮粥或烧水。一瓮可供十人饮食,比单锅效率高一倍。赵累,你让工匠连夜烧制,至少要三千套。” “还有这个。”关岳拿出几面小旗——红、黄、蓝三色,旗杆上绑着不同数量的铜铃,“传箭系统。每十里设一烽火台,白天举旗,夜间举火。红旗为敌情,黄旗为粮草,蓝旗为宿营。铜铃数代表紧急程度:一铃为正常,二铃为警戒,三铃为危急。” 他看向四人:“各营都要学会看旗听铃。行军时,前队发现敌情,举红旗摇三铃;后队看见,立刻隐蔽。我们要像影子一样穿过云梦泽,不能让东吴发现一丝踪迹。” 关岳的手指移到转移行动纲要最后一段:“出了云梦泽,就是武陵山区。那里是五溪蛮的地盘,蛮汉杂处,情况复杂。”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出了云梦泽后,全军化整为零,分十路纵队穿越武陵山区。每路三千人,相隔五里,由熟悉地形的武陵籍老兵带队。我亲自带第一路,平儿第二路,子重第三路,元福第四路,元佥在酉水渡口接应。” “记住三条铁律。”关岳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不许抢蛮人一针一线,违令者斩;第二,遇蛮人村寨,绕行或派通译交涉,绝不动武;第三,若有士兵伤病落单,就地安置在蛮人村寨,留下双倍粮钱为酬。” 关平忍不住问:“父亲,若蛮人不肯收留呢?” “那就告诉他们——”关岳一字一顿,“我关羽此行,不是来抢地盘,是来帮百姓打东吴、分田地。愿意帮我们的,以后就是兄弟;不愿意的,我们绝不强求,但请让条路。”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四将都在消化这庞大而精细的计划。 半晌,赵累缓缓开口:“君侯……这《转移行动纲要》里的种种安排,末将闻所未闻。竹筏可折叠、陶瓮分两层、旗铃传讯……还有‘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这些,都是您这几日想出来的?” 关岳看着这位跟随关羽多年的老将,知道他在怀疑,也在期待。他不能说自己来自未来,只能说:“子重,你跟我多少年了?” “二十三年。”赵累脱口而出,“从涿郡起兵时就跟着君侯。” “那你可曾见过我像现在这样,把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关岳问。 赵累摇头。 “因为从前,我们输得起。”关岳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输了一场,还能退守荆州;丢了荆州,还能退守益州。但现在——”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我们无路可退了。三万将士的身家性命,荆州百万百姓的希望,都系于此行。所以,我必须算无遗策。” 他环视四将,目光如炬:“现在,愿意跟我走的,留下。想回江陵救家眷的——我不拦着,发粮发钱,你们自去。但我话说在前头:现在去江陵,是送死;跟我去荆南,是求生,是积蓄力量,是等待杀回去的那一天!” 帐内死寂。灯油将尽,火苗跳动得厉害。 周仓第一个跪下,铁甲砸地发出闷响:“君侯去哪,俺周仓就去哪!管他荆南还是天边!” 廖化第二个跪下:“末将愿往!” 关平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儿誓死追随父亲!” 赵累看着三人,又看看关岳,忽然老泪纵横。他也跪下,额头触地:“君侯……末将的妻儿在江陵。但末将知道,现在去救,是害了他们。末将……愿随君侯去荆南,等兵强马壮之日,再杀回江陵!” “好!”关岳扶起四人,“那我们就按《转移行动纲要》行事。记住,此去荆南,不是败逃,是战略转移。我们要在荆南扎根,要发动群众,要建立根据地,要让我们这支军队,真正成为百姓的军队!” ------------ 第5章,云梦泽突围3 出发前夜,营地里篝火点点,如星河落地。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有的磨刀,有的修补皮甲,有的默默吃着最后一份干粮。 关岳提着马灯,独自巡视。他没有穿那身显眼的绿袍金甲,而是换上了普通校尉的皮甲,走在营帐间,几乎没人认出他。 第一堆篝火旁,几个新附兵——都是襄樊之战后投降的曹军士兵——正围着一个荆州老兵,听他讲故事。 “……那时君侯单刀赴会,就带周仓将军一人,驾一叶扁舟,直入东吴水寨!”老兵说得唾沫横飞,“鲁肃在船上摆宴,两边埋伏了五十刀斧手。君侯谈笑自若,酒至半酣,忽然按住鲁肃的手说:‘子敬,今日之宴,若有埋伏,我这青龙刀可就不认人了!’” 新附兵们听得入神,一个年轻士兵问:“后来呢?” “后来?”老兵嘿嘿一笑,“鲁肃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撤了伏兵。君侯饮尽杯中酒,拂袖而去,东吴上下,无一人敢拦!” 关岳在阴影里听着,嘴角微微扬起。这故事他听关羽的记忆里也有,但细节夸张了不少。不过也好,英雄故事最能凝聚人心。 他继续往前走。第二堆篝火旁,关平正在教士兵打绑腿。这个年轻的将军蹲在地上,亲手为一个瘦弱的新兵缠绕布条。 “要这样,从脚踝往上,一层压一层,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关平的声音很耐心,“太紧了血脉不通,走不了远路;太松了走几步就散。云梦泽多沼泽,绑腿能防蚂蟥、防芦苇割伤,明白吗?” 新兵用力点头:“少将军,俺记住了!” 关岳没有打扰,悄悄绕过去。第三堆篝火旁,赵累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土上画符号。 “看好了,红旗举一次,摇铃一下,是‘前方安全’;举两次,摇铃两下,是‘发现敌踪但未暴露’;举三次,摇铃三下——”赵累的声音严肃起来,“就是‘危急,速隐蔽’!都记牢了,明日行军,错一个信号,可能害死一营兄弟!” 十几个传令兵围着他,眼睛瞪得老大,拼命记忆。 关岳静静看着,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些士兵,这些将领,他们信任“关羽”,愿意跟着他赴汤蹈火。而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要带着他们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君侯。”赵累发现了阴影中的关岳,连忙起身行礼。 关岳走过去,传令兵们纷纷跪倒。他摆摆手:“都起来,继续学。” 他在赵累身边蹲下,看着沙土上的符号:“都学会了?” “差不多了。”赵累指着其中一个年轻士兵,“这小子最灵光,一遍就记住。” 那士兵不好意思地挠头。 关岳拍拍他的肩:“好好干,到了荆南,给你记一功。” 士兵激动得脸都红了。 关岳起身,赵累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营地边缘,这里能看见远处樊城的灯火,也能看见汉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君侯,”赵累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末将今日才真正明白,您说的‘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是什么意思。” 关岳转头看他。 “不是逃,是换一种活法。”赵累望着星空,“就像当年高祖败走彭城,退守荥阳,最后还不是得了天下?我们现在去荆南,不是败,是退到敌人最薄弱的地方,重新积蓄力量。” 关岳笑了:“你能这么想,很好。” 他也抬头看天。三国的星空,和两千年后的星空,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些星辰冷眼旁观着人间的厮杀、权谋、爱恨。但关岳知道,有些东西是星辰不懂的——比如百姓的力量,比如思想的火焰。 “等我们到了武陵,”关岳忽然说,“第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让荆南的百姓看看,谁才是真正为他们打仗的军队。” 赵累重重点头。 三日后,当曹仁和徐晃终于察觉襄樊前线的荆州军主力消失时,关岳的三万大军已乘着三千艘竹筏,悄然驶入云梦泽深处的芦苇荡。 三千艘竹筏如幽灵般滑行在芦苇荡中。每筏十人,一人撑杆,九人蹲坐,所有人都披着芦苇编成的伪装衣。月光被浓密的芦苇遮挡,只有零星的光斑洒在水面上。 关岳站在第一筏的筏头,手中举着一面用桐油浸泡、打磨得极光滑的牛皮盾牌——这是他让工匠赶制的“简易望远镜”。盾牌凸面反射月光,能勉强看清三里外的动静。 竹筏悄无声息。只有撑杆入水、出水时轻微的哗啦声,以及芦苇被拨开的沙沙声。 “君侯,”撑杆的士兵压低声音,“已经连续划了四个时辰,要不要歇歇?” 关岳举起左手——这是“保持静默”的手势。士兵立刻闭嘴。 关岳将盾牌望远镜举到眼前,缓慢扫视前方水域。云梦泽的夜并不宁静,蛙鸣虫叫此起彼伏,偶尔有鱼跃出水面。但在这些自然声响中,关岳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是桨橹划水的声音,节奏整齐,不是渔夫随意的划动。 他调整角度,终于在水道拐弯处,看见了三艘船的轮廓。不是小渔船,是中型艨艟,船头插着东吴的旗帜。 “东吴运粮队。”关岳放下盾牌,对身后的传令兵做了几个手势:右手竖起三指(敌船三艘),左手平推(保持距离),然后握拳(静默)。 手势通过人传人的方式,迅速向后传递。三百艘竹筏如训练有素的鱼群,缓缓向右侧芦苇丛深处滑去。 周仓在第四筏上,看见信号,立刻示意士兵压低身体。这个黑塔般的汉子此刻蜷缩在筏上,像一头潜伏的熊。 蜀军的竹筏一艘接一艘没入芦苇丛。芦苇高达丈余,密不透风,是最好的掩护。士兵们屏住呼吸,听着那三艘艨艟越来越近。 桨橹声、水浪声、还有船上士兵的交谈声: “……这趟跑完,该轮休了吧?” “想得美!吕都督有令,荆州前线粮草不能断,咱们这运粮队,一个月都别想上岸!” “他娘的,这云梦泽晚上瘴气重,老子腿上又起疹子了……” 声音渐行渐远。关岳透过芦苇缝隙,看见艨艟的灯笼光慢慢消失在另一条水道。 他长出一口气,做了个“解除警戒”的手势。 蜀军士兵们这才放松下来,有人擦汗,有人喝水。关岳却皱起眉头——东吴的运粮队能深入云梦泽到这里,说明他们对这片水域的掌控比想象中强。接下来的路,要更小心。 “继续前进。”他低声下令,“天亮前必须抵达第二个汇合点。” 蜀军的竹筏再次启动。这次速度更慢,每前进一段,关岳都要用盾牌望远镜观察前方。 子时过半,前方水道忽然开阔,出现一片不大的湖泊。湖心有小岛,岛上隐约有火光——是烽火台。 关岳举起右手,所有竹筏再次静止。 他仔细观察。烽火台上有两个哨兵,一个靠在墙边打盹,另一个在巡逻。台子是用木头搭建的,分两层,上层瞭望,下层住人。旁边拴着一条小船。 “元俭。”关岳回头,对第二筏上的廖化做了个手势:指指烽火台,然后用手刀在颈前一划。 廖化点头,轻轻滑入水中。这个老将水性极好,像一条鱼般无声无息地游向小岛。跟他一起下水的还有三个精锐,都是荆州水军出身。 关岳盯着他们。四人游到岛边,廖化先上,猫腰靠近烽火台。巡逻的哨兵正好转身,廖化如猎豹般扑上,左手捂嘴,右手短刀一抹——哨兵软软倒下。打盹的那个惊醒,刚要喊,另外三人已经冲上,一人捂嘴,两人扭臂,瞬间制服。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廖化在烽火台上举起火把,画了个圈——这是“安全”的信号。 关岳这才示意竹筏继续前进。经过小岛时,他看见廖化已经把两个哨兵捆好、堵嘴,扔在下层。烽火台上的火把被换成了一盏小灯——从远处看,就像哨兵在正常值守。 “干得漂亮。”关岳对游回来的廖化低声说。 廖化爬上竹筏,抹了把脸上的水:“君侯,这种烽火台,前面至少还有三处。东吴在云梦泽布了防线。” “意料之中。”关岳看着地图,“但我们不走主水道,走支流。” 他指向湖泊西侧一条几乎被芦苇完全覆盖的狭窄水道:“那里地图上没有标注,是前日抓到的渔夫说的。水流急,但能通到酉水。” “渔夫可靠吗?”廖化问。 “我给了他十斤盐,够他全家吃一年。”关岳说,“而且我告诉他,我们去荆南,是打东吴,分田地。他恨不得亲自给我们带路。” 廖化若有所思:“君侯,您这一路,见了渔夫给盐,见了樵夫给布,见了农夫给粮……这些百姓,真的会帮我们吗?” 关岳看着黑暗中摇曳的芦苇,忽然想起《论持久战》里的一句话。他轻声念出来,像是在回答廖化,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百姓之中。” 廖化没完全听懂,但他看见君侯眼中那种笃定的光,便不再多问。 “君侯神机妙算!”廖化抹着脸上的泥水笑道。 关岳却面色凝重:“这只是开始。吕蒙丢了我们的踪迹,必定会派快船沿酉水搜索。传令各军,务必赶在明天亮前登岸。 “诺” 竹筏队转向西侧水道。这里果然狭窄,最宽处不过两丈,芦苇几乎擦着人脸。士兵们不得不趴下,用刀砍开芦苇才能前进。 但好处是,这里绝对隐蔽。 关岳躺在筏上,望着从芦苇缝隙中漏下的星光,北斗七星的位置正指引着西南方向。根据现代地理知识,云梦泽西侧的武陵山脉横亘数百里,是天然的屏障。但这片山地也隐藏着更大的凶险——五溪蛮的十二个部落散居其间,他们对汉人政权向来“顺则服,逆则叛”。 竹筏在芦苇丛中艰难穿行。远处,东方天际渐渐泛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而在武陵的群山深处,一场改变三国格局的变革,正在悄然孕育。 关岳闭上眼睛,在颠簸的竹筏上,沉沉睡去。 梦里,他看见赤色的旗帜,在荆南的山巅飘扬。 ------------ 第6章,鸡毛问罪 关岳的竹筏队,从云梦泽进入牂牁江支流后,遭遇了第一次危机。 牂牁江支流的两岸是武陵山区陡峭的红砂岩崖壁,河面狭窄得只容三四条竹筏并行。竹筏队刚转过弯道,前锋的竹筏就猛地停了下来。 “君侯!”一名斥候从芦苇丛中钻出,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声音压得极低,“上游,三十条独木舟,至少两百蛮兵,都带着毒箭,正沿河而下!” 关平“噌”地拔出环首刀,刀刃在午后的阳光下泛起寒光:“列阵!盾牌手上前,弩手准备——” “慢着。”关岳的手按在了关平握刀的手腕上。他的目光越过河面,死死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独木舟。舟身用整根巨木凿成,船头插着的不是战旗,而是一束染血的鸡毛,在江风中微微颤动。 “是问罪的信号。”关岳低声说,记忆里属于关羽的部分翻涌上来——那是多年前征讨武陵蛮时,当地土人长老讲述的规矩:染血的鸡毛插在船头,意味着前来讨要说法,而非立即开战。 关平急道:“父亲,他们来者不善!” “正因为他们不是来打仗的,我们才不能先动手。”关岳松开手,解下腰间那根三尺长的汉节。这是他从关羽旧物箱底翻出来的,黑漆竹节上缠着赤色牦牛尾,代表大汉朝廷的使节身份。他本以为这东西再也用不上了。 “你们待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关岳说完,纵身跳下竹筏,踩着及膝的江水走上河滩。 河滩上的鹅卵石在脚下硌得生疼。关岳深吸一口气,将汉节高高举起,用这半个月来向军中蛮人士兵学的、还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武陵方言喊道: “我乃大汉前将军关羽!路过宝地,只为借道,不伤一草一木!” 独木舟群在三十步外停下。为首的那条舟上,站起一个身披犀牛皮甲的壮汉。他脸上用朱砂涂着三道狰狞的纹路,从额头延伸到下巴,像某种猛兽的爪痕。壮汉上下打量着关岳,忽然冷笑一声: “关羽?呵,你们汉人的将军,我见得多了。”他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土音,但字字清晰,“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转身就抢我们的粮食,抓我们的女人!” 话音未落,壮汉弯腰从船里抓起一个东西,猛地掷了过来。 那东西在河滩上滚了几圈,停在关岳脚边。 是一颗人头。 头发凌乱,眼睛还睁着,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最刺目的是他身上那件蜀军后勤营的号衣——灰布短衫,左胸绣着一个小小的“粮”字。 “他犯了什么错?”关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沉了下来。 “偷东西!”蛮人首领怒吼,声音在峡谷间回荡,“偷我们寨子的鸡!按我们蛮人的规矩,偷东西者——死!” 河滩上一片死寂。蜀军竹筏上,士兵们握紧了武器,关平的手按在刀柄上微微发抖。而对面的独木舟上,所有蛮兵都举起了涂着黑色毒液的箭矢,箭头在阳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关岳盯着那颗人头看了很久,心中骂道,这个不争气的后勤兵,刚登岸就去偷鸡,虽说突围的这些天缺鱼少肉,偷鸡也罪不至死,但毕竟自己理亏,在人家的地盘上,虽然自己有三万人,但和这里所有蛮族百姓的人数比起来,自己还是处于少数,且此行目标本为依靠这些百姓对抗东吴……思及此,他松开右手,那柄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哐当”一声砸在河滩的石头上,溅起一片泥水。 “父亲!”关平在竹筏上急得跺脚,差点就要冲过来,却见关岳单膝跪了下去。汉节依然高举着,但他的膝盖结结实实地压在冰冷的鹅卵石上。 “我的士兵犯了错,理当受罚。”关岳的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所有人听清,“但我军有军规——偷窃者,鞭笞五十,归还赃物十倍。今日我代他受罚,只求首领给我们让条路。” 蛮人那边响起一片哗然。有人用土语惊呼,有人交头接耳,举着的毒箭也慢慢垂了下来。那个涂着朱砂的首领盯着关岳,从独木舟上跳下,一步步走到河滩上。 他在关岳面前站定,弯腰,那张涂满朱砂的脸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关岳的额头。 “你……”首领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给一个偷东西的小兵下跪?” “他虽是小兵。”关岳抬起头,目光平静,“但是我关羽的兵。我的兵犯错,就是我犯错。” 首领直起身子,沉默了很久。河风刮过峡谷,吹得他披散的头发在脑后飘舞。终于,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被槟榔染成暗红色的牙齿。 “你和其他汉人不一样。起来吧,跟我去见‘老神仙’。” 所谓“老神仙”,就是住在牂牁江西岸一座隐秘山洞里的老巫祝。 洞口被瀑布遮掩,只有穿过水幕才能进入。关岳跟着首领涉水而入,冰凉的水流打湿了他的战袍。洞内豁然开朗,是个天然的巨大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地面则布满石笋。 最震撼的是洞壁——上面用赭石、朱砂和炭黑画满了壁画。那是上古战神蚩尤的故事:三头六臂,铜头铁额,率领九黎部落与黄帝大战于涿鹿。壁画笔法粗犷,却自有一股原始的力量感。 壁画下,一个穿着五彩羽衣的老人盘坐在石台上。他太老了,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出来的,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阿骨打,你带了生人来。”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枯叶。 首领——现在关岳知道他叫阿骨打——恭敬地弯腰:“老神仙,这人是汉人的将军关羽。他刚才……愿意为我们下跪。” 老神仙的目光落在关岳身上。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在审视一件器物,或者一种现象。良久,他缓缓说:“汉人的将军,为何要来武陵深山?” 关岳抱拳:“为求一条生路,也为给武陵的百姓一条生路。” “哦?”老神仙从石台旁拿起几片鸟骨——那是鹰的翅骨,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他将鸟骨放在一个陶盘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些黑色的粉末。 “这是火塘里烧了百年的老炭灰。”老神仙一边说,一边将炭灰洒在鸟骨上,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洞内安静得能听见水滴从钟乳石尖落下的声音。一滴、两滴、三滴……落在洞底的水洼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忽然,老神仙睁开眼睛。他盯着那些沾了炭灰的鸟骨,骨片在陶盘里微微颤动,炭灰呈现出奇特的纹路。 “江猪占了你们的窝。”老神仙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东方,“又来抢我们的盐。” 关岳心中一动:“您是说东吴?” “我们不管你们汉人叫什么孙权、吕蒙。”老神仙的声音很平静,“只知道那些穿青衣的兵,今年秋天来收‘蛮税’,抢走了我们三个寨子整整一年的盐。老人孩子冬天没有盐吃,浑身浮肿,死了十七个。” 阿骨打在一旁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响声。 关岳深吸一口气。他想起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的那些案例,想起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的分析方法。眼前的蛮人不是敌人,至少不完全是——他们和东吴有血仇,和蜀汉……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老神仙,”关岳上前一步,“如果我说,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打那些‘江猪’,您愿意帮忙吗?” “帮忙?”老神仙笑了,笑声干涩,“汉人将军,我活了八十七岁,见过三拨汉人皇帝派来的将军。每一个都说要帮我们,每一个走了之后,留下的税都比前一个更重。” “那如果我不但不要税,”关岳一字一句地说,“还要把盐田分给你们呢?” 洞内再次安静下来。阿骨打猛地抬头,连老神仙浑浊的眼睛里都闪过一丝光亮。 “你说什么?”阿骨打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说,只要你们愿意帮我关羽,等我打败东吴,武陵所有的盐田、山林、田地,蛮汉百姓人人有份!”关岳的声音在溶洞里回荡,“不止盐田免蛮税,我还要立下规矩:以后汉官不得强征蛮税,汉民不得强占蛮地,汉蛮之间,按市价公平交易!” 老神仙盯着关岳,很久很久。然后他慢慢抬起手,将陶盘里的鸟骨一片片收起来。 “鸟骨说,你身上有奇怪的气。”老神仙缓缓道,“不是这个时代的气。但你的心……是真的。” 他收起最后一片鸟骨,抬起头:“成交。” ------------ 第7章,牂牁江伏击 三日后,牂牁江峡谷。 这里是牂牁江最险要的一段,两岸绝壁如削,江面宽度不足二十丈。江水在此拐了个“之”字形的急弯,水流湍急,漩涡暗生。 关岳站在东岸崖顶的一片灌木丛后。从他这个位置俯瞰,整个江段尽收眼底。阿骨打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张用兽皮绘制的粗糙地图。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阿骨打用黑炭在兽皮上点出三个位置,“我们的人在崖壁上的山洞里藏了三天了,每人带了五十支毒箭。箭上的毒是七步蛇的毒液混合断肠草的汁,见血封喉。” 关岳点点头,目光扫过对岸。在那里,关平率领的两千弩手潜伏在芦苇荡中。士兵们将弩机平放在用树枝搭成的架子上,弩矢的尖端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那是淬了火的铁箭头,虽然不如毒箭致命,但穿透力极强。 “陆逊的人什么时候到?”关岳问。 阿骨打侧耳听了听风声——蛮人有一种独特的能力,能通过风声判断远处船队的位置。“最多半个时辰。四十条战船,大概三千人,是陆逊手下最精锐的水军‘锦帆营’。” 关岳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陆逊果然上当了。 三天前,他故意让几个蛮人“眼线”被东吴斥候抓住,然后“不经意”地透露:关羽的残军正沿着牂牁江向零陵方向逃窜,只剩不到三千人,且粮草已尽。 这是信息战的第一步——用真实的情报(确实沿着牂牁江走)包裹虚假的意图(不是逃窜,而是设伏)。 “传令下去,”关岳对身后的传令兵说,“等东吴船队全部进入‘之’字弯,以我的响箭为号,三面齐发。” 传令兵猫着腰跑开了。关岳重新趴回崖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游江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崖壁上的石头被烤得发烫。关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现代军人的素养和关羽的身体本能此刻完美融合——冷静、专注,像一头潜伏的猎豹。 终于,江面上出现了黑点。 黑点越来越大,变成战船的轮廓。四十条艨艟战船排成两列纵队,船头的东吴战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船身吃水很深,显然满载着士兵和装备。这是陆逊派来追击的先锋,目的是咬住关羽的尾巴,为后续大军围歼创造条件。 关岳数着船数:一条、两条……四十条全部进入视野。船队的速度很快,显然想尽快通过这段险要江段。 第一条船驶入“之”字弯。 第二条、第三条…… 当第二十条船——也就是船队正中位置——完全进入弯道时,关岳从腰间取下短弓,搭上一支尾部绑着红色布条的响箭。 弓弦拉满,手指松开。 “咻——嘭!” 响箭在空中炸开一团红烟,尖锐的鸣镝声在峡谷间回荡。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战争爆发了。 东岸崖壁上,数百个山洞里同时飞出黑压压的箭雨。那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涂着黑色毒液的短箭,箭尾用鸟羽制成,飞行时发出“呜呜”的怪响。射手从洞口探出半个身子,他们的动作快得惊人,拉弓、搭箭、发射,一气呵成,然后再缩回洞内。 第一波毒箭落下时,东吴战船上响起一片惨叫。毒箭的穿透力不算强,但只要有箭头划破皮肤,剧毒就会在几个呼吸间侵入血液。中箭的士兵先是感到剧痛,然后浑身麻痹,口吐白沫,不到十息时间就瘫倒在地,抽搐着死去。 “敌袭!举盾!”船上的东吴军官嘶吼。 训练有素的锦帆营士兵立刻举起藤牌。但毒箭是从上方来的,藤牌只能护住头顶,护不住全身。而且蜀军射手的角度极其刁钻,专挑盾牌缝隙、脖颈、手臂这些暴露的部位。 与此同时,西岸芦苇荡中,关平猛地站起身,手中令旗狠狠挥下:“放!” 两千张弩机同时发射。 “嗡——” 那是弓弦震动的闷响,汇成一片令人牙酸的声浪。两千支铁矢化作金属的暴雨,横跨二十丈江面,狠狠撞向东吴战船的侧舷。 这一波打击才是致命的。东崖的毒箭旨在制造混乱和恐慌,而关平麾下的弩矢则是为了摧毁。铁箭头轻易撕开战船单薄的木板,穿透藤牌,洞穿铁甲。江面上顿时血雾弥漫,碎木横飞。 “转向!快转向!”东吴船队的指挥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立刻意识到中了埋伏,想要调转船头退出峡谷。 但已经晚了。 “之”字弯最窄处,江面突然炸开三团巨大的水花。三条隐藏在江底的铁索被岸上的蜀军用绞盘猛地拉起,横亘在江面之上。那是用数十根粗铁链编织成的拦江索,每根铁链都有婴儿手臂粗细,表面布满倒刺。 第一条试图调头的战船撞上了铁索。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木板碎裂,船底被倒刺撕开一道大口子。江水疯狂涌入,船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 “弃船!跳江!”军官嘶吼。 士兵们纷纷跳入江中。但等待他们的是第三波打击——关岳事先安排了八百名水性好的战士,他们潜藏在江边的礁石后,手持鱼叉和短刀。每当有东吴士兵游近岸边,就会从水中突然冒出,一叉刺穿咽喉,然后迅速拖入水底。 屠杀持续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四十条战船,沉了二十八条,剩下的十二条也伤痕累累,勉强靠在岸边。江面上漂满了尸体、碎木和翻倒的旗帜,江水被染成了暗红色。侥幸逃上岸的东吴士兵不足五百人,他们丢盔弃甲,头也不回地向来路逃窜。 关岳从崖顶站起身。风吹动他猩红的战袍,也吹散了江面上浓重的血腥味。 阿骨打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三千锦帆营……陆逊会心疼死的。” “这只是开始。”关岳说着,转身向山下走去,“传令,打扫战场,把所有能用的弩机、箭矢、铁甲全部带走。尸体……就地掩埋,不分汉吴。” “那俘虏呢?” 关岳停下脚步,沉默片刻:“愿意投降的,带回野人山。不愿意的……给他们干粮,放他们走。” 阿骨打愣住了:“放走?他们会回去报信——” “就是要他们报信。”关岳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要让陆逊知道,牂牁江这条道,他走不通了。我要让他猜,我接下来会去哪儿。” ------------ 第8章,野人山的生存战 在阿骨达的指引下,关岳的军队钻进了武陵山脉深处的“野人山”。 这里确实配得上“野人”之名——群山环抱,森林遮天蔽日,毒虫猛兽横行。但地势险要到了极致:只有三条隐秘的小路可以进出,每条路都要经过“一线天”般的峡谷,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陆逊率追兵追到山口就停住了。斥候回报:“山中瘴气弥漫,毒蛇遍地,蜀军若真进去了,不死也残。” 陆逊看出关羽这是想诱他深入、在深山继续伏击他们,他始终想不通这关羽怎么突然变的这么能屈能伸,还这么有计谋,面对这样没有胜算的局面,他无奈,只能率军返回夷陵。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关岳早就让阿骨达准备了驱瘴的草药,士兵们用布蒙住口鼻,还用硫磺粉驱蛇。 野人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纵横数百里的原始山区。 这里的山势陡峭到近乎垂直,参天古树遮天蔽日,藤蔓粗如儿臂,毒蛇猛兽遍地。按照阿骨打的说法,连最勇敢的蛮人猎手,也不敢深入野人山腹地超过三天。 但关岳的三万人,在这里一扎就是半个月。 最初的兴奋很快被生存的压力取代。当关岳站在野人山主峰“天柱岩”上,俯瞰着山坳里密密麻麻的营帐时,马良和王甫捧着账本找到了他。 “君侯,”马良苦笑着翻开账本,“蛮人送来的苞谷和红薯,只够吃五天。我们自己的存粮……还能撑十天。” 王甫在一旁补充:“而且都是粗粮,士兵们已经半个月没见到油腥了。昨天又有三十多人病倒,军医说是长期吃不到盐,浑身没力气。” 关岳没有说话。他俯瞰着山坳——那里,士兵们正在砍伐树木搭建营房,开垦山坡上的荒地。但进度很慢,因为他们手中只有残破的环首刀和削尖的木棍,面对野人山坚硬的红土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效率低得可怜。 更麻烦的是武器。从樊城撤退时携带的箭矢已经消耗大半,弩机损坏了三分之一。如果现在东吴大军压境,他们连像样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知道了。”关岳终于开口,“传令,召集工匠营所有头目,还有军中所有打过铁的、烧过窑的、挖过矿的,半个时辰后到中军帐集合。” 半个时辰后,中军帐里挤满了人。 关岳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一张用整张兽皮铺成的长桌前。桌上摊着十几张他连夜画的图纸——用烧黑的木炭画在树皮上,线条粗糙,但结构清晰。 “都过来看。”关岳招手。 工匠营的头目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铁匠,姓郑,跟了关羽十几年。他凑到桌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君侯,这、这是……” “土法炼铁炉。”关岳用手指点着图纸,“用黏土混合木炭粉,砌成圆筒状,内壁要抹得光滑。下面开风口,用牛皮做成风囊鼓风。上面加料口,从这里投入铁矿石和木炭。” 他又指向另一张图:“这是鼓风装置。两个人轮流踩踏板,通过连杆带动风囊。我要你们三天之内,造出十个这样的炉子。” 郑铁匠的手有些发抖:“君侯,这法子……能成吗?我们在荆州用的都是高炉,要砌好几丈高——” “那是官府的炼法,我们要的是能快速生产、到处移动的炼法。”关岳打断他,“野人山有铁矿,昨天探矿队已经在北坡找到了露天的赤铁矿。也有硫磺,南边的温泉谷里,石头上都结着硫磺晶体。” 他环视帐内所有人:“有了铁,我们就能造工具。造曲辕犁,开荒种地。造镰刀,收割庄稼。造斧头,砍树盖房。” 帐内一片寂静。有人眼中露出希望的光,也有人满脸怀疑。 关岳知道,光靠说是不够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截黑乎乎、布满气孔的铁块。 “这是我昨晚自己试炼的。”关岳将铁块放在桌上,“虽然粗糙,但硬度足够。郑师傅,你看看。” 郑铁匠拿起铁块,从腰间抽出小锤敲了敲,又用指甲抠了抠断面,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君侯!这铁……虽然杂质多,但确实能用!造农具绰绰有余!” “不止农具。”关岳又摊开一张图纸。 这张图上画着一件奇特的兵器:三段棱形截面,没有刀刃,只有三个锋利的棱边,头部尖锐得像锥子。图纸旁写着三个字:三棱刺。 “这是……”周仓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盯着图纸看了半天,“枪不像枪,剑不像剑,这怎么杀人?” “它本来就不是为了砍杀设计的。”关岳拿起桌上那根铁条,“你们看,锻造环首刀需要反复锻打、淬火,一个熟练铁匠三天才能打一把。但这种三棱刺,只需要将铁条锻造成三棱形,打磨尖锐,一个熟练铁匠一天能造十几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而且它的杀伤力……更强。” 关岳从亲兵手中接过一领东吴军的铁甲——那是牂牎江伏击的战利品。他将铁甲挂在木架上,然后拿起一柄环首刀,用尽全力劈砍。 “铛!”火花四溅,铁甲上留下一道白痕,但没有破。 关岳放下刀,拿起桌上那截铁条——他将一端磨尖了,做成简易的三棱刺形状。这次他没有劈砍,而是握住铁块,猛地向前一捅。 “噗嗤。” 轻微的撕裂声。三棱刺的尖端轻易地穿透了铁甲,从背后透出半寸。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环首刀靠的是刃口切割,遇到铁甲很难破防。”关岳拔出三棱刺,铁甲上留下一个三角形的窟窿,“但三棱刺靠的是穿透力。它的截面是三角形,受力集中,专门针对甲胄。而且伤口是三角形的,极难缝合,中者必死。” 周仓一把抢过那根铁条,反复看着那个三角形的窟窿,忽然哈哈大笑:“君侯!神了!这玩意儿捅人,跟捅豆腐似的!” “但它不是为了杀人而造的。”关岳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为了什么?”关平忍不住问。 关岳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外面,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坳里,士兵们还在奋力开垦荒地,汗水浸透了衣衫。 “为了让我们的士兵活下去。”关岳说,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了它,我们就能用更少的铁、更短的时间,武装更多的民兵。有了武装,我们才能保护自己开垦的田地,保护我们种出的粮食。”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等我们有了粮食,有了武器,就能打出野人山,去长沙、零陵,找那些依附东吴的土豪劣绅,把他们强占的土地、粮食、盐铁,全部拿回来——分给百姓,也分给我们自己。” 帐内安静了片刻。 然后,郑铁匠第一个跪下:“君侯,我老郑这把骨头,就交给您了!三天之内,十个炉子,造不出来我提头来见!” “我也是!” “算我一个!” 工匠们纷纷跪倒,眼中燃烧着某种炽热的东西。那不是对权力的畏惧,也不是对赏赐的渴望,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动力——生存的希望。 关岳扶起郑铁匠,又扶起其他人:“都起来。从今天起,工匠营的伙食标准提高一级,每天加二两肉。我要你们全力生产,但也要保住身体。” 他又看向王甫:“国山,我们蜀军的识字班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开了二十个班,每个班五十人。”王甫回道,“己经在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写‘汉’字,写‘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好。”关岳点头,“再加一条:每天晚上,识字班结束后,让教官给士兵们讲半个时辰的故事。讲高祖斩白蛇起义,讲光武帝中兴汉室,讲我们为什么而战。” “为什么而战?”王甫有些茫然。 关岳走到帐中央,手指在虚空一点:“为了一口饱饭,为了一亩薄田,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儿不用再被官府欺压,为了这天下,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地种!” 他的声音在帐内回荡,像锤子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与此同时,关平、廖化、赵累和他们麾下精锐正在野人山深处训练“民兵”。他们把关岳写的《游击战十六字诀》刻在木板上,带着麾下精锐和蛮汉青年在密林中演练“麻雀战”:三人一组,用削尖的竹矛和土地雷袭扰“假想敌”。有个叫木呷的彝族少年,能用口哨模仿十余种鸟叫,关平便教他用鸟叫传递信号——这成了根据地第一个“声讯密码系统”。 那天晚上,野人山的篝火比往常更亮。 与此同时,关平和麾下精锐正在野人山深处训练“民兵”。他把关岳写的《游击战十六字诀》刻在木板上,带着蛮汉青年在密林中演练“麻雀战”:三人一组,用削尖的竹矛和土地雷袭扰“假想敌”。有个叫木呷的彝族少年,能用口哨模仿十余种鸟叫,关平便教他用鸟叫传递信号——这成了根据地第一个“声讯密码系统”。 山坳的东侧,十个新建的炼铁炉喷吐着火舌,工匠们赤着上身,轮流踩踏鼓风踏板,汗水和火星混合在一起。炉口流出的铁水被导入陶范,冷却后变成粗糙的三棱刺毛坯,再由另一批工匠打磨尖锐。 山坳的西侧,新开垦的荒地上,士兵们借着月光还在劳作。他们手中拿着第一批打造出来的曲辕犁——虽然粗糙,但比用木棍刨地快了不止十倍。泥土被翻起,露出底下肥沃的黑土。 山坳的中央,最大的那堆篝火旁,王甫站在一个用树干搭成的简易讲台上。台下坐着数万名士兵,他们手里拿着用木炭写在树皮上的“课本”,跟着关平一字一句地念: “存——人——失——地——” “人——地——皆——存——” 声音起初参差不齐,渐渐汇成整齐的洪流,在山谷间回荡。更远处,那些还在劳作、站岗的士兵,也忍不住跟着念起来。 关岳站在“天柱岩”上,俯瞰着这一切。 篝火的光映亮了他的脸,也映亮了他眼中某种复杂的神色——那是穿越者的理性,是将军的责任,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正在这片原始的山林中悄然生根。 野人山深处,赤旗的根基,就这样在铁与火、血与汗、希望与信念中,一寸寸地扎了下去。 ------------ 第9章,油江口的天雷地火1 就在关岳在野人山扎根的同时,江陵城,东吴大都督府。 吕蒙一拳砸在地图上。 那张用精细绢帛绘制的荆州全图,被拳头砸中的位置凹陷下去,墨线扭曲。图的中央,武陵山区的位置,被朱笔画了十几个红圈,旁边用小字标注着日期和情报摘要。 “第七天了!”吕蒙的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血丝,“七天了!关羽的三万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堂下站着十几个将领和谋士,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三天前,吕蒙刚刚砍了从牂牁江逃回来的败军老将的脑袋,那颗头颅现在还挂在城门上示众。 “说话!”吕蒙猛地转身,猩红的披风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我要你们找关羽,你们给我找来了什么?一堆破营寨?几件破盔甲?” 一个斥候统领战战兢兢地出列:“大都督,我们的人确实在武陵山区发现了蜀军营地。规模很大,能容纳两三万人,营地里还有没烧完的灶灰、丢弃的破甲……” “然后呢?”吕蒙死死盯着他,“人呢?两三万人,难道会飞?” “这……属下不知。”斥候统领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搜遍了方圆五十里,连个人影都没找到。那些营地……像是故意留下来的。” 吕蒙的瞳孔骤然收缩。 故意留下来的?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那些红圈之间移动。一个、两个、三个……七个营地,散布在武陵山区各处,彼此相隔数十里。如果关羽真有三万大军,分散驻扎在这些营地是合理的。但问题在于,每个营地都留下了生活的痕迹,却找不到人。 就像……就像有人精心布置了一场戏,搭好了戏台,摆好了道具,唯独演员不见了。 “假营寨……”吕蒙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什么,“蛮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另一个负责蛮人事务的官员出列:“回大都督,我们安插在五溪蛮的线人回报,三天前,关羽派使者去了几个蛮人寨子,说要借兵反攻零陵。” “借兵?反攻零陵?”吕蒙皱起眉头。 “是。据说关羽许诺,打下零陵后,盐井全部分给蛮人,而且永久免去蛮税。” 堂内响起一片低声议论。吕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关羽真的在联络蛮人,准备反攻零陵,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他故意留下假营寨迷惑追兵,主力已经悄悄向零陵方向移动。 但……太明显了。 关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浅薄?把战略意图明晃晃地告诉敌人? “报——” 一个传令兵冲进大堂,单膝跪地:“大都督!紧急军情!酉水渡口的守军发现,一支约五千人的蜀军部队,正大张旗鼓地向桂阳方向移动!打的正是关羽的赤旗!” 吕蒙猛地转身:“确定是关羽?” “旗号、盔甲都是关羽所部无疑!领军的将领据说是廖化,有人看到了他的将旗!” 大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桂阳!关羽要去打桂阳!” “声东击西!他故意放出要打零陵的风声,实际目标却是桂阳!” “好个关羽,好个奸计!” 将领们纷纷发表看法,所有人都认为,关羽的真正意图是桂阳。理由很充分:桂阳郡守赵范是个软骨头,之前投降东吴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关羽大军压境,很可能会再次倒戈。一旦桂阳失守,零陵就会陷入孤立,整个荆南防线都可能崩溃。 吕蒙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 零陵……桂阳…… 两个都是战略要地,都不能丢。但问题是,他手头能调动的机动兵力有限。江陵要防刘备从益州东出,夷陵要防关羽残部西逃,每个地方都要重兵把守。 如果分兵防守两地,每个地方的兵力都会薄弱。如果不分兵,就只能赌关羽打哪里,赌错了就是满盘皆输。 “大都督,”谋士诸葛瑾上前一步,“愚以为,关羽此乃疑兵之计。他故意同时放出要打零陵和桂阳的消息,就是要让我军分兵,然后他再集中兵力,攻打我们真正薄弱之处。” “那依你之见,我们何处薄弱?”吕蒙问。 诸葛瑾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停在一个位置:“油江口。” 吕蒙的瞳孔再次收缩。 油江口,那是江陵通往荆南的粮道枢纽。五万石军粮刚从江陵运出,此刻正囤积在油江口的粮仓里,准备分批运往前线。守卫粮仓的,只有五千精锐——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关羽的残军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威胁到后方粮道。 但如果……如果关羽这一切的佯动,真正的目标就是粮道呢? “不会。”吕蒙摇头,“油江口离武陵山区有两百里,关羽的残军缺粮少械,怎么可能长途奔袭?就算他真去了,等赶到油江口,我们的援军也早就到了。” “可如果……他根本不在武陵山区呢?”诸葛瑾缓缓道,“如果那七处假营寨,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他还在武陵山区打转呢?” 大堂内再次安静下来。 吕蒙盯着地图,脑子里飞速运转。假营寨、蛮人借兵的传言、廖化向桂阳进军……所有这些信息碎片,在脑海中拼凑、旋转、重组。 最后,他做出判断。 “传令。”吕蒙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调油江口五千守军中的四千,增援桂阳。留一千人守粮仓,足够了。” “大都督!”有将领提出异议,“油江口乃粮道咽喉,只留一千人是否太冒险——” “关羽的目标不是粮道。”吕蒙斩钉截铁,“他要的是城池,是地盘,是重整旗鼓的根基。粮道烧了还能再运,城池丢了就难夺回了。执行命令!” “诺!” 命令传下去了。当天下午,两千东吴精兵从油江口开拔,向桂阳方向急行军。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二个时辰,油江口西侧三十里外的密林里,五千双眼睛正透过树叶的缝隙,盯着那条蜿蜒的官道。 ------------ 第10章,油江口的天雷地火2 赵累趴在草丛里,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他是关羽麾下最擅长打硬仗的将领之一,性格沉稳,用兵狠辣。此刻,他带着关羽从樊城带出来的五千老兵——已经在油江口外的这片密林里潜伏了整整一天一夜。 士兵们吃的是炒米和肉干,喝的是竹筒里带来的水,不能生火,不能大声说话,连解手都要挖坑掩埋。但没有人抱怨,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 “赵将军,”副将猫着腰摸过来,压低声音,“斥候回报,油江口的守军果然调走了四千,现在只剩一千。粮仓的守卫……松得很。” 赵累吐出草茎,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光:“君侯真是神了。他说吕蒙会调兵,吕蒙就真调兵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子时。”赵累看了看天色,“等月亮升到中天,正是人最困的时候。” 时间一点点流逝。夏夜的密林里,蚊虫成群结队地袭来,士兵们用布条裹住脸和手,默默忍受着。有人闭上眼睛假寐,有人反复检查手中的武器——那是野人山新造的三棱刺,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子时到了。 月亮像一轮银盘,高悬在天穹正中。油江口的轮廓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那是一个建在两条河流交汇处的小镇,镇子不大,但位置险要。东侧是油江,西侧是它的支流白水,两河在此交汇后向南奔流。 镇子的核心,是临河修建的五座巨大粮仓。粮仓用青砖砌成,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每座都能容纳上万石粮食。粮仓周围有一圈木栅栏,四个角上建有瞭望塔,塔上挂着风灯,能看到守卫在塔上来回走动的身影。 而在粮仓与外界连接的唯一通道——那座横跨白水的木桥,此刻静悄悄的。桥头有两个哨兵,正抱着长矛打瞌睡。 “动手。”赵累吐出两个字。 五百名士兵从密林中悄然钻出。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脸上涂着泥炭,走路时脚掌先着地,几乎没有声音。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个陶罐——那是关岳在野人山命人特制的“土地雷”,罐里装满了硫磺、硝石和碎石,引线是用浸透桐油的麻绳做的,能缓慢燃烧。 这五百人是工兵,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在木桥和粮仓周围,埋设地雷。 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叫李二狗,原本是荆州山区的猎户,擅长设置陷阱。他带着两个人摸到木桥下,用匕首在桥桩上挖出小洞,将陶罐塞进去,只露出引线。引线用湿泥掩盖,末端延伸到河岸边的草丛里。 另外几组人则摸到粮仓周围。他们不在栅栏边埋雷——那里太明显,容易被发现——而是在栅栏外二十步的地方,每隔十步埋一个。地雷埋得很浅,上面只盖一层薄土和草叶,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完成后,工兵们悄然撤回密林,只留下几个点火手藏在河岸边的草丛里,手里拿着火折子。 “将军,准备好了。”李二狗回到赵累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赵累点点头,从腰间取下短弓,搭上一支响箭。 弓弦震动,响箭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团微弱的火光——那是特制的“哑火”,光亮很小,只有自己人能看见。 几乎在同一时刻,油江口两侧的山坡上,忽然亮起数十团火光。 那是抛石弩。 野人山的工匠们改造了传统的抛石弩——缩小了尺寸,减轻了重量,但射程和精度反而提高了。此刻,三十架抛石弩被架设在山坡的隐蔽处,弩臂上装着的不是石弹,而是用麻布包裹的油罐,罐口塞着浸油的布条,此刻正熊熊燃烧。 “放!” 指挥官一声令下,弩臂猛地弹回。 三十个火球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夜空,像流星雨般砸向油江口的粮仓。 第一波火球落下时,东吴守军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听见破空声,抬头看见漫天火光,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流星?不,不对——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终于响起。但已经晚了。 火球砸在粮仓的茅草屋顶上,麻布油罐破裂,火油四溅,瞬间点燃了干燥的茅草。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短短十几息时间,五座粮仓的屋顶全部陷入火海。 瞭望塔上的守卫拼命敲锣,镇子里的守军从营房中涌出,提着水桶冲向粮仓。但就在他们跑到离粮仓还有二十步的地方—— “轰!” 第一颗地雷炸了。 爆炸点就在人群中央。陶罐碎裂的瞬间,里面的硫磺和硝石被引燃,发生剧烈的爆燃。没有黑火药那么强的爆破力,但足以将罐里的碎石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喷射。 那一瞬间,十几个东吴士兵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浑身插满碎石,惨叫着倒下。更可怕的是,硫磺燃烧产生刺鼻的浓烟和有毒气体,吸入的人立刻感到呼吸困难,眼睛火辣辣地疼。 “有埋伏!” “地上有东西会炸!”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士兵们不敢再向前冲,反而开始后退。但后退的路上,更多埋设的地雷被触发。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在人群中响起。每一声爆炸都带走几条人命,每一次火光都照亮一张惊恐扭曲的脸。碎石像死神的镰刀,在夜空中交织成致命的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惨叫声、爆炸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合成一曲地狱的交响。 而这一切,才只是开始。 “点火!”赵累下令。 河岸边,点火手擦亮火折子,点燃了延伸到木桥下的引线。桐油浸泡过的麻绳燃烧得很快,火苗像一条毒蛇,顺着引线窜向桥桩。 三息之后。 “轰隆——!!!” 木桥的中央,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火球。不是地雷那种爆燃,而是真正的爆炸——李二狗在桥桩里塞了整整五个陶罐,罐与罐之间用引线连接,同时引爆。 那一瞬间,整座木桥从中间断裂。燃烧的木板、碎裂的陶片、扭曲的铁钉,随着爆炸的气浪向四周飞溅。桥上的两个哨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撕成了碎片。 断桥截断了油江口与外界唯一的陆路通道。镇子里的守军想逃,只能跳河。但河面上,赵累事先安排的几百条竹筏已经堵住了去路,筏上的弩手冷漠地举起弩机。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油江口已经落入赵累手中。五座粮仓烧毁了三座,但最后两座因为火势被及时扑灭,保住了大半粮食。清点战果:缴获完整粮仓两座,存粮一万八千石;另从废墟中抢救出未完全烧毁的粮食一万二千石;还有上千匹准备运往前线的布帛。 东吴守军,阵亡四百余,俘虏三百,剩下的跳河逃生,生死不明。 而赵累的部队,伤亡不足百人。 “快,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赵累看着那两座完好的粮仓,犹豫了一下,“烧了。” “将军,”副将有些不忍,“这可是一万八千石粮食,够三万人吃两个月啊!我们烧了,百姓也会饿——” “就是不能留给百姓。”赵累的声音很冷,“吕蒙丢了粮草,一定会从百姓那里强征。如果我们把粮食留在这里,最后还是会被东吴抢走,百姓反而会因此遭殃。”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我们不能全烧。这样,每人多带点再勉强带走八千石,剩下的一万石……分给镇子里的百姓,让他们连夜运走藏起来。记住,要挨家挨户分,要让他们知道,这粮食是大汉前将军关羽给的。” “诺!” 当天光完全大亮时,油江口已经空了一半。百姓们推着独轮车、挑着扁担,将分到的粮食运进深山。而赵累的部队,则押送着缴获的两万石粮食和上千匹布帛,沿着来路撤回野人山。 他们离开后两个时辰,东吴的援军才匆匆赶到。 带队的是个姓朱的偏将,他看着眼前烧成废墟的粮仓、断裂的木桥、满地的尸体和碎陶片,脸色苍白如纸。 尤其是当他听说,关羽的部队不仅抢了粮食,还把剩下的粮食分给了百姓时,更是浑身发冷。 “完了……”朱偏将喃喃道,“这下全完了…… ------------ 第11章,赤旗初升 消息传回野人山时,是三天后的傍晚。 传令兵一路狂奔,冲进山坳时几乎虚脱。他手里举着一面小小的赤旗,那是事先约定的捷报信号。看到那面旗,整个山坳先是一静,然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赢了!赢了!” “油江口打下来了!” “粮食!我们有粮食了!” 士兵们从营房里涌出,从田地里跑回,从工坊里冲出来。他们围住传令兵,七嘴八舌地问着细节。当听说缴获了两万石粮食和上千匹布帛时,欢呼声几乎要把山坳掀翻。 关岳走出中军帐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三万人聚集在山坳中央的空地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狂喜。那是绝处逢生的喜悦,是看到希望的激动。 “君侯!君侯来了!”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关岳走到空地中央,那里已经连夜搭建起一个简陋的土台——用夯实的泥土垒成,有三尺高,十丈见方。 关平、周仓、廖化、赵累、马良、王甫……所有将领都站在台下。关岳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赵累身上。 “辛苦了。”关岳说。 赵累单膝跪地:“末将幸不辱命!” 关岳扶起他,然后转身,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夕阳正从西边的山脊沉下去,余晖将整个山谷染成金红色。三万双眼睛望着他,那些眼睛里燃烧着火焰——那火焰曾经几乎熄灭,如今却被一场胜利重新点燃。 “兄弟们,”关岳开口,声音不大,但穿透了人群的嘈杂,“油江口的粮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你们用双手、用刀剑夺回来的!”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在山谷间回荡。 “但今天,我要说的不是粮食。”关岳忽然提高声音,“我要说的,是这面旗!”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三尺见方的红布,用粗糙的麻线缝制,边角还带着毛边。他双手将红布展开,夕阳下,布面中央赫然绣着一个墨色的“汉”字。 人群安静下来。 “这个‘汉’字,我们挂了三十年。”关岳将红布举过头顶,“但今天,我要在这面旗上,再加五个字。” 他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刀——那是土家族首领阿朵送他的礼物,刀身用燧石磨成,刀柄缠着红绳。关岳咬破左手食指,鲜血渗出。然后,他用刀尖蘸着血,在“汉”字下方,一笔一划地写下: “为——百——姓——服——务”。 五个血字,歪歪扭扭,却力透布帛。 “看清楚了吗?”关岳转身,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五个字,“从今天起,这面旗就是我们的军旗!这五个字,就是我们的军魂!” 他走回土台中央,将旗帜递给关平:“挂起来。” 关平双手接过,爬上土台旁临时竖起的旗杆。绳子拉动,红布缓缓升起。风来了,旗帜在暮色中猎猎作响。“汉”字在上,“为百姓服务”在下,像一句誓言,更像一道雷霆。 “现在,我宣布两件事。”关岳的声音如铁石相击,“第一,所有缴获的粮食,孤寡老人、伤残百姓优先,伤残士兵、民兵家属次之,最后才轮到我们自己!谁敢私藏一粒米,军法从事!” 台下爆发出更大的欢呼,这一次,欢呼声中夹杂着哽咽。那些家在江陵、父母妻儿生死未卜的士兵,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不是孤军奋战。 “第二,所有缴获的布帛,全部用来缝制军装。”关岳指着飘扬的旗帜,“按这个样式,左臂绣‘汉’字,后背绣‘为百姓服务’。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支军队,为谁而战!” 周仓振臂高呼:“为百姓而战!” 三万人齐声应和:“为百姓而战!” 暮色渐浓,有人点燃了火把。一支,两支,十支,百支……很快,整个山谷被火光照亮。火光映在旗帜上,那五个血字仿佛在燃烧。 “君侯!”一个老兵忽然从人群中走出,他满头白发,脸上布满刀疤,“俺叫王大柱,江陵人。俺儿子被东吴抓去修城墙,死了。俺今天就想问一句:咱们真能打回江陵吗?” 关岳走下土台,走到王大柱面前。他比这个老兵高出一头,却弯下腰,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王老哥,”关岳说,“我不敢保证什么时候能打回去。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们这支军队还有一个人活着,‘打回江陵’这四个字,就永远不会从我们的军旗上抹去!” 他直起身,面对所有人: “今天我们只有三万人,只要我们能坚持为百姓服务,以后我们可能就是五万、十万!今天我们只有野人山这一块地,以后可能就有武陵、长沙、零陵、桂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把火,今天在野人山点燃,以后,就要烧遍整个荆州!” “燎原!燎原!燎原!” 呐喊声如潮水般涌起,一浪高过一浪。火光中,士兵们的脸庞坚毅如铁,眼中的火焰比手中的火把更亮。 关岳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想起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结尾: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而现在,这只航船已经起锚,这轮朝日正在升起,这个婴儿……已经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他望向北方,那是江陵的方向。夜色已深,群山如墨,但他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的那座城池,看到城头上飘着的东吴旗帜。 吕蒙,你等着。 孙权,你等着。 历史已经改变,赤旗已经升起。这面旗不会倒下,不会褪色,它会一路向北,一路向东,直到插上江陵的城头,插上建业的宫殿,插上许昌的城门。 直到天下百姓,都能看懂旗上的五个字: 为——百——姓——服——务。 ------------ 第12章,民心与法度 油江口大捷的消息像野火般烧遍武陵山区。当关岳带着缴获的粮食和布匹出现在野人山外围的村寨时,土家族首领阿朵正带着族人在村口跪迎。她身后,数百名蛮汉百姓捧着装满苞谷酒的陶碗,碗沿挂着红绸——这是武陵人最高规格的“献酒礼”。 “君侯真是活菩萨!”阿朵将酒碗举过头顶,“东吴税吏把我们的盐巴全抢走了,说要‘犒劳征蛮军’。您不仅送来粮食,还杀了那些狗官,这酒您必须喝!” 关岳接过酒碗却没有饮,而是将酒洒在地上:“这碗酒,敬天地,敬战死的弟兄,更敬受苦的百姓!”他转向众人,从怀中掏出一卷麻布,展开来——上面用炭笔写着《荆州百姓约法三章》: 一,凡东吴任命的税吏、坞堡主,欺压百姓者,就地查办; 二,无主荒地按人口分配,蛮汉百姓各得其田; 三,开设盐铁坊,盐价由各寨长老共议,官府不加一分利。 “这不是官府的命令,是我们‘赤旗军’的承诺!”关岳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从今天起,武陵的规矩,由百姓自己定!”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欢呼。当晚,关岳在村寨的晒谷场召开“百姓大会”,这是他从《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学来的“民主集中制”。他让蛮汉百姓各推选三名代表,加上蜀军将领,共同组成“武陵临时政务会”。第一个议题便是“分盐田”——将东吴强占的盐井重新分配给十二个部落,由政务会统一管理。 “君侯,那姓吴的坞堡主怎么办?”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用烟杆指着西北方向,“他占了我们寨子的水田,还抢了我的女儿卖给了东吴的校尉!” 关岳看向赵累:“按约法第一条,办。” 三日后,当吴坞堡主被押到晒谷场时,百姓们愤怒地投掷石块。关岳却让人拦住众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但得让他先说清楚——这些年从百姓手里抢了多少粮食?”在政务会的监督下,吴坞堡主的家产被清点出来,除了归还百姓的粮食,剩余的全部充作军粮。当关岳宣布“土地归原主,坞堡改成铁匠铺”时,连一直对汉人抱有戒心的苗族长老都竖起了大拇指:“关将军的法度,比蚩尤的斧头还公道!” 解决了土地问题,关岳立刻将目光投向盐铁。武陵山区虽产铁矿,却缺盐巴,百姓长期被东吴垄断的盐价盘剥。他记得现代历史课上讲过“盐铁专卖”的重要性,便带着工匠营在酉水上游找到了一处盐泉。 “这盐泉含盐量低,得用‘日晒法’提纯。”关岳画出盐田的图纸:先挖沉淀池,再筑蒸发池,让泉水经日光暴晒结晶。蛮人从未见过这种方法,纷纷围观。当第一批雪白的盐粒产出来时,老巫祝捧着盐块哭了:“蚩尤大神显灵了!我们蛮人终于不用拿十斗米换一斤盐了!” 盐铁坊很快成了根据地的经济中心。关岳推行“合作社”模式:百姓以粮食或劳动力入股,盐铁坊的利润按股分红。铁匠阿牛原本在东吴的铁铺当奴隶,如今成了合作社的“技术总监”,他带着徒弟们用土法炼铁炉打造农具,每造出一把曲辕犁,就能换回三斗米的分红。“跟着关将军,打铁也能娶媳妇!”阿牛逢人便笑。 为了打通贸易渠道,关岳派廖化秘密联络武陵郡南部的“义商”。这些商人因不满东吴的苛捐杂税,常年在蛮汉边境走私。廖化带去的不仅是盐铁,还有关岳亲笔写的《通商告示》:“凡入根据地交易者,关税全免,若遇盗匪,赤旗军护航。”很快,一队队驮着丝绸、药材的马帮出现在野人山,他们带来的不仅是物资,还有外界的消息——“吕蒙在江陵大杀降兵,士族人人自危”“刘备在益州厉兵秣马,似有东出之意”。 “机会来了。”关岳在政务会上敲击沙盘,“我们缺的不是粮食,是人才和兵器。传令下去:凡士族子弟愿来根据地任教者,免其家人赋税;凡能造连弩、投石机的工匠,赏盐百斤、田十亩!” 这个政策很快见效。一个月后,前荆州别驾刘巴的侄子刘启,带着三十余名儒生和工匠投奔根据地。当关岳看到刘启献上的《荆州士族名录》时,不禁感叹:“统一战线,果然要‘又联合又斗争’啊!” …… 江陵都督府:东吴的震怒与分歧 江陵,原关羽治所,如今已换上东吴旗帜。 都督府正堂,吕蒙面色苍白地坐在主位,剧烈咳嗽后,手帕上染着血丝。堂下,朱然、潘璋、徐盛等将领分列两侧,气氛凝重。 “五万石军粮……油江口化为焦土……”吕蒙的声音嘶哑,将战报重重拍在案几上,“关羽丧家之师,竟能在我腹地如此猖獗!” 朱然上前一步,抱拳道:“都督,末将已查明,袭击油江口的并非关羽主力。据逃回士卒描述,敌军使用了一种会爆炸的陶罐,声如惊雷,火光冲天。且战术诡异,专挑粮仓、桥梁破坏,得手后迅速遁入山林。” “山林?”潘璋冷哼,“武陵蛮荒之地,瘴气弥漫。关羽若真藏身其中,不出三月,必被毒虫猛兽所噬,何须我军动手?” “潘将军此言差矣。”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转头,见陆逊一身青衫,风尘仆仆步入堂中。他向吕蒙行礼后,径直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武陵山脉:“伯言(陆逊字)刚从夷陵赶来。这半月,我派了三十七队斥候深入武陵山区,只回来九队。带回的消息却惊人一致——” 陆逊转身,目光扫过众将:“关羽非但没有被瘴气所困,反而在深山中建起了营寨。逃回的斥候说,他们看见山间有炊烟成片,听见铁器敲打声昼夜不绝。更诡异的是,当地蛮人非但不驱赶他们,反而为其引路、提供粮草。” “蛮人?”徐盛皱眉,“那些蛮子向来不服王化,怎会助汉军?” “因为关羽给了他们盐。”陆逊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粗糙却洁白的盐粒,“这是从武陵流出的盐,价比江东官盐便宜七成。关羽在深山中发现了盐泉,用‘日晒法’制盐,不仅自给,还卖给蛮人、百姓。” 吕蒙猛地站起,又因眩晕扶住案几:“他……他在收买人心?” “不止。”陆逊指向地图上武陵山区的几个点,“据探,关羽在野人山、酉水河谷、五溪蛮寨三处建立了据点,呈犄角之势。他颁布了《约法三章》,惩恶霸、分荒地、盐铁官营但利归百姓。如今武陵、零陵两郡边境,已有七座坞堡暗中向其输粮,三个蛮人部落愿为其提供向导。” 堂内一片死寂。 良久,吕蒙缓缓坐下,眼中闪过狠厉:“既如此,便不能容他坐大。伯言,你有何良策?” 陆逊沉吟道:“关羽虽得蛮人相助,但根基未稳。其兵力分散,主力应在野人山。我建议:先派孙朗带人入野人山摸清他们驻扎的具体位置,再做打算” “太缓!”潘璋抱拳,“都督,末将愿率一万轻骑为先锋,直扑野人山。关羽丧家之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吕蒙咳嗽几声,看向一直沉默的诸葛瑾:“子瑜(诸葛瑾字),你以为如何?” 诸葛瑾轻捋胡须,缓缓道:“关羽用兵,已非昔日之关羽。油江口之败,可见其善用奇技、精于算计。若轻敌冒进,恐中其埋伏。伯言之策虽缓,却稳妥。” 吕蒙闭目沉思片刻,猛然睁眼:“那就伯言说的办吧” ------------ 第13章 东风与试炼 野人山,新落成的“讲武堂”内,油灯将十几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夯土墙上。 关岳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围坐的众人。左边是关平、周仓、廖化、赵累等军方将领,一个个坐姿挺拔,甲胄虽旧却擦拭得锃亮。右边则坐着马良、王甫,以及新来的刘启——这位二十出头的士族子弟,虽然一路跋涉略显疲惫,但衣冠整洁,目光清亮,透着一股书卷气。 桌面上摊开的,正是刘启献上的那卷《荆州士族名录》。麻布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籍贯、族中为官者、与东吴关系亲疏等信息,甚至还有简单的性情标注。 “刘先生这份名录,可谓雪中送炭。”关岳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刘启,语气温和但带着审视,“只是关某有一事不明。令叔刘巴刘子初先生,昔日在荆州时便以才干闻名,后归顺我兄长,如今在益州颇受重用。先生既是刘别驾之侄,为何不西去益州,反来我这穷山僻壤、朝不保夕的‘贼巢’?” 刘启闻言,放下手中正在记录的炭笔,站起身来,向关岳及众人郑重一揖。他动作标准,带着士族子弟特有的礼仪风范。 “君侯容禀。”刘启声音清晰,不卑不亢,“启之所以来此,原因有三。其一,家叔虽在益州,但常言‘荆州乃根本,士人之心未附,则基业难固’。君侯于荆南高举汉帜,行分田、减赋、除暴安民之政,消息虽被东吴严密封锁,仍有只言片语传入士林。此乃‘正道’,与家叔平日教诲暗合。” 他顿了顿,见关岳微微颔首,便继续道:“其二,吕蒙入江陵后,名为安抚,实则大肆清洗。凡与关将军旧部稍有牵连,或曾对东吴提过异议者,轻则夺产去职,重则下狱处斩。零陵、桂阳等地依附孙权的豪强,也趁机侵吞弱小士族田产。名录中标注‘与吴有隙’者,十之七八皆是如此。他们中有才学、有家资,却无兵无权,惶惶不可终日。君侯此地,已成他们眼中唯一的‘避难所’与‘希望之所’。” “其三,”刘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关岳背后那面临时悬挂、绣着“为百姓服务”的红旗,“便是因为这面旗,和这五个字。启自幼读圣贤书,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纵观当世,曹魏篡汉,东吴割据,皆以一家一姓之私利为先,何曾真正将百姓置于心头?唯有君侯,以血书旗,以令明誓。此非权宜之计,乃立军立国之本也!启不才,愿附骥尾,略尽绵薄之力,非仅为家族存续,更为亲眼见证,此‘道’能否于这乱世之中,真正扎根、生长!” 一番话说完,讲武堂内鸦雀无声。周仓挠了挠头,低声对关平嘀咕:“这书生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俺老周听着……好像还挺对?”关平则微微点头,看向刘启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认可。 马良抚须微笑,对关岳道:“君侯,刘先生所言,情真意切,更道出了荆襄士人之心声。此确为推行‘统一战线’之良机。” 关岳站起身,走到刘启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刘先生请起。先生不仅带来了名录,更带来了‘道理’,此物胜过千军万马。”他转向众人,手指重重地点在名录上几个名字,“廖化!” “末将在!”廖化起身抱拳。 “你从‘无当飞军’中挑选机敏可靠、熟悉荆南风土之人,持我亲笔信,按照这名录所载,秘密联络长沙刘氏、零陵蒋氏、桂阳赵氏这几家与东吴矛盾最深、族中又有子弟通晓军械或民政的家族。”关岳语速加快,带着决断的力度,“告诉他们,赤旗军欢迎一切愿为百姓服务、愿抗暴吴的有识之士。来此,有田可分,有学可教,有工可做,更能保全宗族,他日光复荆州,必不负今日相投之义!但也要言明,此地不养闲人,更不容欺压百姓之事,来了,就要守我们的规矩,学我们的道理!” “诺!”廖化领命,眼中闪着精光,这种深入敌后的联络任务,正是他擅长的。 “关平、周仓!” “在!”两人霍然起身。 “加快民兵训练,尤其是对酉水、沅水沿线各隘口、村寨的民兵队长训练。刘先生带来的工匠,立即着手研究改进连弩和投石机,优先装备各要地民兵。我们要让东吴的探子进来容易,出去难!更要让他们下次来的,不再是探子,而是大军时,发现每一个山头、每一片林子,都可能射出要命的弩箭,砸下开花的石头!”关岳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冽。 “赵累,你配合马良、王甫、刘启,尽快制定出具体的《士族、工匠投奔安置条例》和《根据地学堂筹建纲要》。我们要让人才来了,有用武之地,能安身立命,更能看到前途。” “末将(属下)领命!”几人齐声应道。 会议正要结束,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传令兵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单膝跪地,气喘吁吁:“报!君侯!酉水上游,阿朵首领派快马来报,发现不明船队,约二十余艘走舸,自洞庭方向溯酉水而上,已过‘鹰愁涧’,船上旗号不明,但驾船操桨者皆精悍,疑似东吴水军探路先锋!” 来了!关岳眼神一凛。吕蒙或者说陆逊,终于忍不住要伸手来试探这根在荆南突然冒出来的“硬刺”了。 “来得正好!”关岳非但不惊,反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正愁练兵缺少‘磨刀石’。传令:全军按丙号预案准备!关平,随我去前沿。刘先生,你不是想亲眼看看我们的‘道’如何扎根吗?今日便让你看看,它是如何应对风雨的!” ------------ 第14章,第二次巧伏东吴舟师 酉水,“一线天”峡谷。 酉水在此处被两座陡峭的山崖夹逼,河道骤然收窄,水流变得湍急汹涌,声如雷鸣。最窄处不过十余丈,仰头只见一线天空,故得名“一线天”。此处是溯酉水进入武陵山区的咽喉要道。 东吴的船队在此不得不将船速降了下来,二十余艘走舸排成一条长龙,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激流与礁石之间。为首一艘较大的走舸上,站着一名东吴军侯,名叫孙朗,是孙氏远支宗亲,为人悍勇却也骄横。他手搭凉棚,观察着两侧高耸入云、植被茂密的绝壁,眉头微皱。 “军侯,此地险峻,是否先派斥候上岸探查?”一名队率建议道。 孙朗不耐地挥挥手:“探查什么?吕都督和陆将军都说,那关羽残部不过是一群惊弓之鸟,躲在山里苟延残喘,最多有些蛮人土寇依附。我军此来,一是探明其究竟盘踞何处,二是寻机剿灭其外出筹粮的小股部队,振我军威!如此绝壁,猿猴难攀,岂能伏兵?加速通过!” 他的判断基于常理,却不知面对的是一支被他视为“土寇”的军队,已经悄然将“群众路线”和“因地制宜”发挥到了何种程度。 船队继续前行,刚刚通过最狭窄的江段,前方河道略宽,水流稍缓。孙朗刚松了口气,忽然—— “咻——啪!” 一声尖锐的唿哨从右侧山崖中段响起,紧接着,一团明亮的火光在空中炸开,那是蛮人常用的信号火箭。 “有埋伏?!”孙朗一惊,立刻拔刀,“举盾!戒备!” 然而,预想中的箭雨并未从两侧崖顶倾泻而下。反而是在他们船队刚刚经过的“一线天”最窄处上游,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巨大的落水声。 “怎么回事?!”孙朗回头望去,只见狭窄的河道水面下,突然升起了数根粗大的、被削尖了的巨木,它们被坚韧的藤缆连接,瞬间横亘河道,形成了一道粗糙却极为有效的拦江木障!同时,更多捆扎着石块的原木被从两岸推下,轰然砸入水中,进一步堵塞了航道。 退路被截断了! “不好!中计了!向前冲,冲过去!”孙朗反应不慢,立刻意识到伏兵是要将他们堵在这段相对宽阔却又无处靠岸的河道中歼灭。他声嘶力竭地命令船只向前猛冲。 就在此时,攻击真正开始了。 攻击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来自几乎与水面平齐的、崖壁下方那些被藤蔓和灌木巧妙掩盖的天然石穴和人工开凿的浅洞! “放!” 一声浑厚的命令响起,是周仓。他此刻正蹲在一个离水面不过一丈多高的石穴里,这里视野开阔,正好能将下方河道尽收眼底。 “绷绷绷……”一阵密集却不同于普通弓弦的闷响传出。 数十支力道惊人的弩箭,从两岸高低错落的石穴、树后、礁石缝隙中激射而出!这些弩并非制式军弩,而是根据地工匠根据关岳指导,利用缴获的东吴弩机和本地硬木改造的“伏波弩”,射程不如制式弩,但在这不足五十步的近距离,威力足以洞穿走舸单薄的船舷和士兵的皮甲! “噗噗噗!” “啊!” 箭矢入肉声、木板碎裂声、士兵的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好几艘走舸上的吴军士兵还没看清敌人在哪,就被射翻落水。河水迅速被染红。 “在那里!在石洞里!仰射!仰射还击!”孙朗目眦欲裂,指挥士兵向两侧弩箭射来的方向盲目放箭。但吴军惯用的弓弩在自下而上仰射时,威力大减,且石穴前的藤蔓和特意布置的草垫吸收了大部分箭矢,效果寥寥。 “第二波!火矢!”周仓的命令再次响起。 这次射出的箭矢,箭头绑着浸满松脂的麻布,已被点燃。目标不再是士兵,而是船只本身,特别是船帆和堆积的杂物。 “保护船帆!快泼水!”孙朗急得跳脚。几艘走舸已经冒起了黑烟,吴军阵脚大乱。 “第三队!滚石!”关平的声音在左侧更高的崖壁上响起。 一些较小的石块、乃至临时烧制的陶罐(里面装着碎石和少量硫磺,算是土地雷的雏形),被民兵们用撬棍推下,或直接用简易抛石带抛出。这些“弹药”虽然准头欠佳,但噼里啪啦砸在船上、人群中,造成的恐慌和混乱比直接杀伤更甚。 孙朗的座船也挨了一颗滚石,砸伤了两个桨手,船身剧烈摇晃。他眼看麾下船只要么起火,要么被射得如同刺猬,士兵伤亡惨重,斗志全无,知道再不突围必死无疑。 “弃船!跳水!向上游岸边游!抢占滩头!”孙朗嘶吼着,自己第一个扔掉佩刀,脱去碍事的甲胄,扑通一声跳进湍急的酉水。部分亲兵和会水的士兵也纷纷效仿,拼命向最近的一处勉强可立足的卵石滩游去。 然而,当他们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冲上那片不大的卵石滩,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四周的灌木丛和巨石后面,呼啦啦站起了上百人。 这些人装束混杂,有穿赤旗军新发号衣的,有穿着蛮人服饰的,甚至有普通农民打扮的。但他们手中都拿着武器——猎弓、梭镖、柴刀、乃至削尖的竹矛。为首一人,正是土家族首领阿朵,她手持一柄弯刀,身边站着几十个剽悍的土家猎手。 “孙军侯,此路不通。”阿朵用略带口音的汉话冷冷道,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你们东吴抢我盐巴、掠我粮食时,可想到有今天?” 孙朗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眼神充满恨意的面孔,又回头望了一眼在河面上燃烧、沉没的船队,以及水中挣扎的部下,脸色惨白,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股残兵,而是一片愤怒的、被组织起来的山川和人民。他长叹一声,扔掉了手中最后一把匕首。 野人山,山口。 关岳带着刘启等人,站在一处高坡上,遥望着酉水方向已渐渐消散的烟柱。捷报刚刚传来:俘获东吴军侯孙朗以下一百三十七人,击沉、焚毁走舸十一艘,其余溃散。我方仅伤亡二十余人,多为轻伤。 刘启亲眼目睹了部分民兵从前线押送俘虏回来,也看到了百姓自发组织起来运送伤员、修补器械的场景。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与他读过的任何兵书战策记载的战斗都不同。 “君侯,此战……似乎并未动用太多主力?”刘启忍不住问道。 关岳指了指正在山口忙碌的人群。士兵和百姓混在一起,有的在加固工事,有的在演练弩机操作,更有妇孺老人送来饭食热水。“主力?他们就是主力。”关岳缓缓道,“你看到的,是‘主力军’与‘地方军’、‘民兵’的三结合,是军队与百姓的一体化。东吴派来的,是探路的爪子。我们砍掉这只爪子,用的不是青龙刀,而是这整座武陵山,是千千万万被发动起来、组织起来、武装起来的百姓。” 他转过身,看着刘启,目光深邃:“刘先生,你带来的‘名录’是东风,可以助火势蔓延。但真正的‘燎原之火’,其根基永远在这里——”他指了指脚下的大地,又指了指那些满脸汗水却目光明亮的百姓。 “今日小胜,只是开始。吕蒙、陆逊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关岳望向北方,语气坚定,“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让这星星之火,在这荆南大地,烧得更旺,扎得更深。让每一个来犯之敌,都像今日的孙朗一样,陷进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刘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面“为百姓服务”的赤旗,正在山寨高处迎风飘扬,在夕阳映照下,红得耀眼,红得灼热,仿佛真的要燃烧起来,照亮这乱世的沉沉黑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关岳,也对着那面旗帜,郑重地、心悦诚服地躬身一礼。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或许充满艰险,但方向,前所未有地清晰。 ------------ 第15章,陆逊三策锁武陵1 江陵·都督府议事厅。 烛火在铜灯架上摇曳,将堂下诸将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陆逊跪坐在主位下方的左侧首席,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案几上摊开的地图——那是武陵山区酉水流域的简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几处隘口,“一线天”三字被圈了又圈。 堂上一片压抑的寂静。 主位空悬。吕蒙自三日前便称病不出,府中皆知这位白衣渡江的功臣,如今正被江陵城内日益严峻的局势所困——降兵屡有骚动,士族暗中串联,而最让吕蒙夜不能寐的,是那支本应“溃散”的关羽残部,竟在荆南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伯言。”坐在陆逊对面的朱然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位以勇烈著称的将领此刻面沉如水,“孙朗被俘,十一艘走舸尽毁,一百三十七人……只逃回不到二十个残兵!这哪里是‘土寇’?分明是精锐!” “精锐?”右侧的潘璋冷笑一声,手指重重叩在案几边缘,“朱将军未免长他人志气。孙朗轻敌冒进,中了埋伏罢了。若某领兵,必不会……” “你不会什么?”一个苍老但铿锵的声音打断了潘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白发苍苍的韩当扶着腰刀,从厅外缓步走入。这位三代老臣虽未得主座,但资历最老,他一开口,连朱然、潘璋都敛了神色。韩当走到堂中,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陆逊身上:“伯言,你实话告诉老夫。孙朗出发前,你可曾提醒过他,武陵山区水道复杂,蛮汉混杂,需倍加谨慎?” 陆逊缓缓抬起头,对着韩当微微欠身:“韩老将军明鉴。逊确曾叮嘱孙军侯:‘入山如入林,需步步为营,尤要提防蛮人向导有诈。’”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然孙军侯答:‘区区蛮獠,若敢造次,正好屠几个寨子立威。’逊……便未再多言。” “狂妄!”韩当怒喝一声,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吕子明(吕蒙)在江陵杀降立威,已惹得民怨沸腾。这孙朗竟还想屠寨?当真以为我东吴将士,都是嗜血的屠夫吗?!” “老将军息怒。”一直沉默的诸葛瑾起身打圆场,他走到韩当身边,温言道,“孙朗年少气盛,有此一败,未必全是坏事。至少……”他看向陆逊,“至少让伯言,看清了那‘关羽残部’的虚实。” 陆逊微微颔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轻轻推到案几中央。竹简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着逃回士兵的口供。 “诸位请看。”陆逊的声音依然不高,却让整个议事厅彻底安静下来,“据生还者所述,敌之伏击,有三大异处。”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其一,伏击位置。非在崖顶,而在崖壁中段、近水之石穴。我军仰射无功,彼却可平射甚至俯射。此非临时设伏,乃早有经营——那些石穴,有人工开凿痕迹,且以藤蔓伪装,非旬日之功不可成。” 第二根手指伸出:“其二,所用器械。非寻常弓弩,其声闷而力沉,五十步内可透船舷。有老兵识得,此乃我军旧制弩机改造,然机括更简,射速更快。更兼有火矢、陶罐抛投之物……其军中,必有精于匠作之人。” 第三根手指,陆逊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众人:“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孙朗弃船登岸后,所遇伏兵,并非关羽麾下战兵。” “不是战兵?”潘璋皱眉,“难道是鬼不成?” “是百姓。”陆逊缓缓吐出三个字,“土人猎户、汉人农夫、甚至妇人……持猎弓竹矛,围而攻之。为首者,乃武陵土蛮首领,名唤阿朵。” “百姓?”朱然愕然,“百姓敢持械围攻官军?” “所以他们不是‘官军’。”陆逊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孙朗是去‘征粮’‘立威’的。在那些百姓眼中,他与当年劫掠寨子的山匪,有何区别?”他抬起头,看向诸葛瑾,“子瑜先生,你在荆州日久。依你看,那关羽……他到底在武陵做了什么,能让蛮汉百姓,甘为他持械拼命?” 诸葛瑾沉吟良久,才道:“探子回报,关羽在武陵推行‘约法三章’,惩恶霸,分荒地,开盐井,盐价仅江东三成。更传闻……他立了一面血字旗,上书‘为百姓服务’。” “为百姓……服务?”潘璋嗤笑,“收买人心罢了!乱世争雄,讲什么虚仁假义!” “若是虚仁假义,”陆逊忽然反问,“潘将军以为,那些百姓为何肯信?为何敢信?”他不再看潘璋,转而面向韩当、朱然等众人,“孙朗之败,败在轻敌,更败在……民心已不在我东吴这边。关羽残部不过三万人,却能扎根武陵,令蛮汉归心,令商贾暗通,如今更令士族子弟携名录来投。”他指向地图上野人山的位置,“此处已成毒疮。若不趁其未成大患时剜除,待其与刘备东西呼应……”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后果。 韩当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伯言,你有何良策?” 陆逊站起身,走到堂中悬挂的巨幅荆州舆图前,手指从江陵缓缓南移,划过洞庭,落向武陵山区:“关羽残部据险而守,又有百姓为耳目,强攻难下,且易损兵折将,动摇江陵根本。”他的手指在几个隘口点了点,“故,逊以为,当行三策。” “第一,锁。”他划出酉水、沅水几条水道,“调水军封锁主要河道,严禁商旅、粮船入武陵。断其与外界的物资流通,尤其是铁、盐、药材。” “第二,困。”手指点在武陵山区外围几个城池,“增兵孱陵、作唐、零阳诸城,构筑防线。不求速胜,但求将其困死山中。武陵地瘠,三万人马日耗粮草巨大,待其粮尽,内乱自生。” “第三,”陆逊的手指最后重重按在“野人山”三字上,“分。据探报,关羽军中,蛮兵与汉兵、新附兵与老兵、荆州兵与襄樊兵,成分复杂。可遣细作潜入,散播谣言:言关羽欲用蛮兵为前驱送死;言缴获粮帛分配不公;言其与刘备已有龃龉……分化其内部,令其自相疑惧。” 堂上一时无声。诸葛瑾缓缓点头:“锁其外,困其地,分其心……伯言之策,稳中求胜。” 韩当也捋须沉吟:“只是……需要时间。” “我们有时间。”陆逊转身,目光沉静,“吕都督需时间稳固江陵,主公需时间消化荆州。而关羽……”他望向西边,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武陵群山,“他最缺的,也是时间。看他能不能在粮尽之前,整合蛮汉,练出新军,找到破局之法。” “那便依伯言之策。”韩当最终拍板,“朱然,你率水军封锁水道;潘璋,你增防外围城池;细作之事……”他看向陆逊。 陆逊微微躬身:“逊亲自安排。” 议事散去,众人陆续离开。诸葛瑾故意放慢脚步,待堂中只剩他与陆逊时,才低声道:“伯言,你方才未言尽吧?” 陆逊看着这位温厚的长者,轻轻叹了口气:“子瑜先生看出来了。” “你刻意弱化了关羽的威胁。”诸葛瑾目光如炬,“‘锁、困、分’三策固然稳妥,但皆是守势。你真正忌惮的,恐怕不是那三万残兵,而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面‘为百姓服务’的旗,和旗背后的东西。” 陆逊沉默良久,才道:“逊幼时读史,见陈涉吴广揭竿,不过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能一呼百应,倾覆强秦。何也?‘天下苦秦久矣’。今荆州之民,苦战乱久矣,苦苛政久矣。关羽若真能践行那五字……他所凝聚的,将非止三万兵,而是百万民心。”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才是最可怕的‘燎原之火’。” 诸葛瑾怔然,许久才道:“那伯言为何不在堂上明言?” “明言何用?”陆逊苦笑,“韩老将军求的是速胜,潘璋、朱然求的是军功。言‘民心’?他们只会笑我书生之见。”他望向厅外沉沉的夜色,“但愿……是我多虑了。” ------------ 第16章,陆逊三策锁武陵2 野人山·盐铁坊与新学堂 几天后,野人山深处的景象已大不相同。 酉水大捷缴获的兵器甲胄被运回,堆积在扩建后的工坊区空地上。铁匠阿牛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膀子,正带着几十个学徒,围着三座新起的土法高炉忙碌。炉火熊熊,热浪扑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与号子声混杂,一片热火朝天。 “对!就这样,力道要匀!”阿牛一边挥动大锤示范,一边吼着,“君候说了,咱这‘伏波弩’的弩臂,宁可多锻十遍,不能省一遍工!这玩意儿是要在五十步内射穿吴狗盾牌的!” 一个年轻学徒抹了把汗,憨笑着问:“牛哥,咱这回打了新弩,是不是又要去打吴狗了?” “急啥!”阿牛一瞪眼,“君候说了,这叫‘备战’!先把家伙什弄好,等吴狗送上门来,再给他们来个狠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得意,“再说了,现在打铁能算工分,工分能换盐换布,还能记在账上,将来分了田,这就是咱的本钱!不比给东吴那些坞堡主当奴工强?” 学徒们纷纷点头,手上更卖力了。 不远处,原本堆放杂物的几间大木屋被清理出来,挂上了“讲武堂”和“识字班”的简陋木牌。此刻,“识字班”里正传出朗朗的跟读声。 “……为,百,姓,服,务!” 屋内,三十几个士兵盘膝坐在地上,年龄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不等,个个挺直腰板,眼睛紧盯着前面一块用木炭涂黑的木板。刘启手持一根细竹枝,指着木板上的五个大字,一字一顿地领读。他今日换了一身半旧的葛布深衣,袖口挽起,额头上也带着薄汗,显然这“教书先生”的活计并不轻松。 “好,我们再念一遍。”刘启声音温和,“这五个字,就是咱们赤旗军的军魂。记牢了,不光要会念,还要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挠挠头,瓮声瓮气地问:“刘先生,这‘服务’……是啥意思?跟店里伙计‘伺候’人一样?” 屋里响起几声低笑。刘启也笑了,他放下竹枝,走到老兵面前,也盘膝坐下,平视着对方:“王老哥问得好。‘服务’,不是低三下四的伺候。关将军说过,咱们当兵吃粮,手中的刀剑,身上的力气,是从哪里来的?” 老兵愣了一下:“是……是官府发的粮饷?” “粮饷又是从哪来的?”刘启追问。 “是……是百姓交的税粮?” “对!”刘启提高声音,目光扫过所有人,“咱们吃的粮,穿的衣,用的兵器,归根结底,都是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织出来、造出来的!百姓供养了我们,我们手中的刀剑,自然就该用来保护他们,为他们争取好日子!这就是‘服务’!”他站起身,走到木板前,用力点了点“百姓”二字,“不是伺候某一个人,而是为了这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他们过好了,咱们才有根基,咱们的家人,将来也才能过上好日子!” 士兵们听得入神,眼中渐渐泛起光亮。那老兵喃喃道:“怪不得……君侯得了粮食,先分给孤寡百姓……是这个理啊!” 隔壁“讲武堂”里,气氛则肃杀得多。关平站在一个简陋的沙盘前,沙盘用泥土堆出山川河流,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周仓、廖化、赵累等将领围在四周,阿朵也被请来,坐在一旁。 “……陆逊增兵孱陵、零阳,水军开始封锁酉水下游。”关平用小木棍指着沙盘上的几个点,“探子回报,至少有三十艘艨艟在洞庭湖口巡弋,商船盘查极严,我们与外界的贸易,恐怕要受阻了。” 周仓一拳捶在木桌上,怒道:“这陆逊小儿,打不过就玩阴的!锁了水道,咱们的盐怎么出去?急需的药材、生铁怎么进来?” “这正是陆逊的高明之处。”关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他大步走入,身后跟着马良和王甫。关岳走到沙盘前,凝视着敌我态势,“他不求速战,只求困死我们。粮食我们暂时不缺,但盐铁药材,确是软肋。” “君侯,可否派兵劫他粮道?”廖化眼中闪过厉色,“他封锁我们,我们也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关岳摇了摇头,手指在沙盘上沅水流域划了一条线:“陆逊用兵谨慎,粮道必有重兵护送。小股骚扰可以,但想劫夺大批物资,难。”他抬起头,看向阿朵,“阿朵首领,山里的弟兄们,对附近小路、密道最熟。可否请你们帮忙,探寻是否有绕过吴军主要封锁线的小道?尤其是通往长沙、零陵方向的。” 阿朵起身,右手抚胸:“关将军放心,武陵的山,就像我们土家人的手掌,每条纹路都清楚。吴狗封得住大河,封不住山涧野路。给我三天时间,我让族里最好的猎手,把能走牲口的小道都探出来!” “好!”关岳点头,“此事就拜托首领。廖化,你选一批机灵可靠的士兵,跟着阿朵首领的人一起探路,不仅要记路,还要评估通行量和隐蔽性。” “诺!” 关岳又看向刘启:“刘先生,你那里如何?” 刘启从怀中掏出那卷《荆州士族名录》,展开其中一页:“君侯,这几日我与季常、国安王甫字商议,已初步拟定了《安置条例》和《学堂纲要》。此外,根据名录所载,零陵蒋氏、桂阳赵氏,与东吴矛盾最深。蒋氏有子弟蒋琬,年少聪慧,通晓民政;赵氏则擅营矿业,族中有老匠人曾为刘表督造军械。若能招揽此二家,对根据地大有裨益。” 马良补充道:“只是此二家均在东吴控制较深的郡城,贸然联络,风险极大。” 关岳沉吟片刻,道:“廖化,联络之事,还是要继续辛苦你。但策略要变。不要直接派人入城接触,太危险。可在其家族田庄、矿场附近活动,先与庄客、矿工接触,散播我根据地政策,尤其是‘分田’‘免赋’‘工匠受赏’的消息。消息自然会传到主家耳中。待他们主动寻来,或创造‘偶然’相遇的机会,再行接触。” 廖化眼睛一亮:“君侯此计甚妙!如此一来,主动权在我,且不易被东吴眼线察觉。” “此外,”关岳转向关平和周仓,“民兵训练不能停,还要加强。尤其是对新编入的蛮兵小队,要强化纪律和协同作战训练。陆逊想困死我们,我们就偏要把根扎得更深,把网织得更密。让每一个村寨,都变成我们的耳目和堡垒;让每一个百姓,都成为我们的后盾。” 他走到窗边,望向工坊区升起的袅袅青烟和学堂方向传来的隐约读书声,缓缓道:“他要锁我们的物资进出,我们就钻山;他要围困我们,我们就深耕!” ------------ 第17章,陆逊三策锁武陵3 沅水支流·黑石滩。 五天后,黄昏。 沅水一条偏僻的支流畔,乱石嶙峋,水流湍急,当地人称之为“黑石滩”。此处偏离主航道,暗礁密布,大船难行,只有熟悉水情的渔夫和放排人才偶尔经过。 此刻,滩涂上方一片茂密的樟树林中,却隐藏着两百余人。为首的是关平和阿朵,还有十几个土家猎手,以及廖化精心挑选出的“无当飞军”老兵。他们皆穿着与山石草木颜色相近的灰褐色衣服,脸上涂抹着泥灰,屏息凝神,注视着下方河道。 “就是这里?”关平压低声音,问身边一个蹲着的精瘦土家青年。那青年名叫岩卡,是阿朵的侄子,眼神锐利如鹰。 岩卡用力点头,用手比划着:“少将军,你看下面那块像乌龟的大黑石。从它左边第三道石缝穿过去,后面有一段缓流,水浅石多,但水下有硬底,能走竹筏。绕过前面那个山嘴,再走七八里,就能接上通往零陵的官道岔路。这条道,只有我们寨子老放排的人知道,吴狗肯定不晓得。” 关平仔细观察着地形,又看了看天色:“阿朵首领,你确定东吴的运粮队会走这里?这可是条险路。” 阿朵冷笑一声,指了指下游方向:“我们的人盯了三天。主河道上东吴的艨艟往来不断,检查极严。但前天开始,有小股吴兵押着十几条吃水很深的货船,在离这里二十里的‘回水湾’停了一夜。今天一早,那些货船空了,却有一队约两百人的吴兵,押着上百匹驮马和挑夫,钻进了这边的山道。”她眼中闪过恨意,“他们不敢走大路,就想抄这种险道,偷偷把粮食运去增援零阳的守军!以为能瞒天过海?” 关平眼中精光一闪:“也就是说,他们的人马和物资,现在应该正在山道里艰难前行,预计会在天黑前后,抵达这处相对好走的滩涂,休整甚至扎营过夜?” “对!”阿朵和岩卡同时点头。 关平回头,看向身后林中影影绰绰的战士们。除了五十名“无当飞军”老兵手持改装弩和刀盾,其余一百五十人,全是各寨挑选出的精悍猎手和民兵,武器是猎弓、梭镖、砍刀,甚至还有绑着石块的流星索。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压抑的兴奋和复仇的火焰。 “都听清楚了!”关平的声音在林间低沉而清晰地传开,“咱们的任务,不是全歼,是劫粮!第一目标,驮马和挑夫担的粮袋、盐包!第二目标,杀伤押运兵,制造混乱!记住:‘敌驻我扰,敌疲我打’!他们走了一天山路,人困马乏,到了这滩涂,警惕性最低。我们就等他们卸货休息、埋锅造饭的时候……” 他做了个手势,几个队长纷纷点头,带着各自的人,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散入树林更深处,占据各处高点和有利射击位置。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将黑石滩染上一层血色。终于,下游山道方向传来了人声马嘶,还有重物拖曳的摩擦声。 一支疲惫不堪的队伍,蜿蜒出现在了滩涂入口。正如所料,约两百名东吴士兵,盔歪甲斜,满脸倦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后面是上百匹驮马,马背上捆着鼓囊囊的麻袋,还有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民夫挑着担子,步履蹒跚。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吆喝着,指挥士兵驱赶民夫和马匹到滩涂较为平坦的中央区域,看样子是准备在此过夜。 士兵们开始卸下马背上的货物,堆成几堆。有人去河边打水,有人收集枯枝准备生火,吴军校尉们也下了马,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显然认为这偏僻险地十分安全。 就在第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大多数士兵卸了甲,围坐休息的那一刻——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哨音,从西侧山崖上冲天而起,猛然炸开一团绿火(与上次红色的信号火箭不同)! 东吴队伍瞬间大乱! “敌袭!!!” 吴军校尉的嘶吼刚出口,树林中、石缝后、甚至河边芦苇荡里,骤然爆发出密集的“绷绷”声!数十支弩箭和更多的猎箭,如同暴风雨般从三个方向倾泻而下!目标明确:那些堆放的粮袋、盐包,以及围在周围的士兵! “噗噗噗噗!” 箭矢深深钉入粮袋,白色的米粒哗啦啦流出来;射中盐包,扬起一片白雾;更多的则射入了毫无防备的吴兵身体,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结阵!结阵!保护粮草!”一个吴军校尉挥舞着环首刀,试图组织抵抗。但士兵们刚从行军的疲惫中松弛下来,又遭此突袭,慌乱中根本聚不拢。 “第二队!目标,驮马!”关平的声音在林中一处响起。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些原本温顺的驮马,突然像是受了巨大惊吓,嘶鸣着人立而起,疯狂地踢踏、冲撞!原来是几个土家猎手用吹箭,将混合了某些刺激性草药的细针射中了马匹的臀部。 马匹受惊,拖着未卸完的粮袋四处狂奔,撞翻了更多士兵,也冲散了刚刚聚起的一点阵型。民夫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担子就往河边或林子里钻。 “第三队!火矢!” 这次射出的火箭不多,只有十几支,但目标精准——射向了那几堆刚刚收集起来、还没来得及点燃的枯枝干草堆! 轰!火焰借着晚风迅速蔓延,不仅点燃了柴堆,更引燃了几处洒落在地上的粮食,浓烟滚滚,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蛮子!是山里的蛮子!还有关羽的人!”吴兵终于从箭矢和战术中判断出了敌人,惊恐地叫喊着。 “撤!保护……”那校尉还想喊“保护粮草”,但一看眼前这完全失控的局面,粮袋被射破、被马拖散、被火烧,民夫逃散,士兵伤亡惨重,他知道任务已经彻底失败了。 “撤!往河里撤!上筏子!”他绝望地改口,带着残存的几十名士兵,扑向拴在河边浅水处的几条简易竹筏——那是他们用来渡过前面一段更深水面的工具。 然而,当他们手忙脚乱地解开缆绳,爬上竹筏,用刀枪拼命划向河道中央时,从上游不远处的一片芦苇荡中,突然划出了七八条更轻便、更快速的独木舟!舟上站着十几名赤旗军水兵和土家水手,手持长竿和渔叉。 “想走?留下点东西!”为首的水军队长大笑一声,长竿猛力一戳,正中一条竹筏侧面。竹筏本就超载且慌乱中捆扎不牢,被这一戳,顿时倾斜,上面七八个吴兵惊叫着落水。其他独木舟也围了上来,并不接舷死斗,只是用长竿戳、挑,用渔叉投射,将剩下的竹筏弄得东倒西歪,更多的吴兵如同下饺子般掉进冰冷的河水里,挣扎呼救。 滩涂上的战斗很快接近尾声。东吴押运兵死伤过半,余者溃散入山林。关平没有令人追击,而是高声下令:“快!抢救完好的粮袋盐包!带上能走的驮马!受伤的吴兵俘虏,民夫愿意跟走的,都带上!一炷香时间,撤离!” 蜀军战士和民兵们如同敏捷的豹子冲下滩涂,两人一组,抬起相对完好的粮袋、盐包,牵住受控的马匹,扶起愿意跟随的民夫,甚至简单包扎了重伤的吴兵俘虏(轻伤的早就跑了),迅速而有序地退入来时的山林。几个土家猎手殿后,熟练地掩盖大队足迹,并在几个岔路口布下迷惑性的痕迹。 当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山脊后,黑石滩上只留下燃烧的余烬、散落的破袋、倒毙的马匹和尸体,以及回荡在河谷中的痛苦呻吟和哗哗水声。那支企图偷运物资的东吴分队,已然不复存在。 ------------ 第18章,陆逊的离间计1 当天深夜,野人山中军帐内,油灯明亮。 关岳看着眼前摊开的地图,上面新添了几个标记。关平、周仓、阿朵等人站在一旁,身上还带着山林夜露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缴获粮食约八百石,盐五十袋,完好驮马二十三匹,另收拢民夫四十七人,其中半数愿留下加入我们。俘虏吴兵重伤员十一人,已送医营救治。”关平汇报着战果,“我方轻伤九人,无阵亡。” “好!”关岳重重一拍地图,眼中闪着赞许的光芒,“此战不仅获粮获盐,更探明了新通道,打击了东吴的偷运企图,提振了我军民士气!平儿,阿朵首领,你们和所有参战的弟兄们,立了大功!” 阿朵脸上露出笑容,随即又收敛:“关将军,这条路虽然通了,但东吴吃了这次亏,肯定会加强对这类小路的巡查。下次再想用,就得换地方、换法子。” “这是自然。”关岳点头,“敌变我变。我们有了第一次成功,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关键不在于一两条秘道,而在于我们有无数的‘岩卡’,有无数的百姓,愿意为我们提供消息、指引道路。”他看向廖化,“联络零陵蒋氏、桂阳赵氏的事,要加快。东吴封锁越严,这些当地大族的向背就越关键。” 廖化抱拳:“末将明白。已派人化装成行商,在蒋氏庄园附近的市集活动,消息应该快传进去了。” 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马良和刘启联袂而来,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君侯,出事了。”马良开门见山,将一份写在绢布上的密报递给关岳,“我们在江陵的暗线传来消息。陆逊在都督府议事之后,秘密召见了数人,其中有一个,是江陵本地士族子弟,名叫习祯,其家族与糜芳、傅士仁曾有旧。探子隐约听到‘离间’‘流言’等词,恐东吴细作,已混入我根据地,或正在散播谣言,意图离间我军内部,尤其是……蛮汉之间、新老之间。” 马良的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关平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周仓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阿朵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弯刀的刀柄——那是她父亲留下的。所有人都明白,刀剑明枪易躲,这暗处射来的毒箭,却最是难防。 “君侯,”一直沉默的赵累终于开口,这位负责内部监察的将领声音沉稳,却带着深深的忧虑,“我军中,荆州籍将士的家眷多在江陵、公安受制,本就心中忐忑。老兵与新附的蛮兵之间,言语习俗不通,日常已有小摩擦。若再有细作刻意挑拨……” “不止如此。”刘启接过话头,这位新投的文士显然已经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踱步到地图前,手指轻点着武陵山区各处标注的村寨据点,“我们分发粮食、盐铁,优先照顾孤寡伤残,此策虽得底层百姓拥戴,但难免有手脚健全却所得较少者心生怨怼。东吴细作若在这些细微处做文章,放大不满,再编造些‘蛮兵分得多’、‘老兵有优待’之类的谣言,确能搅乱人心。” 关岳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案边缘划过。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或忧虑、或愤怒、或沉思的脸:“你们说的,都是实情。人心有私,境遇不同,看法自然不同。陆逊就是要利用这些‘不同’。那我们该如何?” 他再次起身,这次直接走到了帐门边,掀开厚重的毛毡门帘。深秋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山林特有的清寒和远处隐约的篝火气息。帐外,执勤的士兵持矛而立,身影在摇曳的火把光中显得挺拔;更远处,一片片简陋但整齐的茅屋区里,还零星亮着灯,那是士兵们在擦拭武器,或百姓家在赶制冬衣。 “看到吗?”关岳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回帐内,“我们的力量,不在我这中军大帐,而在那每一盏灯下,每一个人的心里。陆逊想从内部瓦解我们,我们就偏偏要把内部打开,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他放下门帘,转身时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笃定:“季常,你立刻拟一份通告。明日辰时三刻,在最大那片晒谷场,召开第一次‘军民共议会’。不分将士百姓,不分蛮汉新老,只要是愿意来的,都可以来听,都可以说话。议题就一个:咱们这‘为百姓服务’,到底做得怎么样?有什么好处,有什么难处,谁觉得不公平,谁有委屈,统统说出来!” “父亲!”关平忍不住上前一步,“三军之中,最忌议论纷纭,动摇主将权威!若有人当众胡言乱语,甚至恶语中伤,岂不……” “那就让他说!”关岳打断儿子,目光如电,“平儿,你怕什么?是怕有人说我关某人处事不公,还是怕有人说我们分粮不均?若我们果真不公、不均,被人指出来,那是活该!若我们是清白的,是真心实意为大伙谋活路的,几句谣言,几句怪话,能伤我们分毫?只会让更多眼睛看清楚,谁是真心,谁是捣鬼!” 他走到关平面前,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权威不是靠捂着嘴得来的,是靠做事公道,靠肩膀硬朗,能扛事、能担责挣来的!从明天起,我们不仅要让人说话,还要把咱们粮仓里还有多少粮、盐井里出了多少盐、下次打算怎么分、为什么这么分,全都贴出来!每一笔缴获,每一次分配,都要有账目,有公示,经得起任何人查问!” 周仓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君侯,道理俺懂。可……可有些兵痞子,或是混进来的坏种,要是趁机闹事咋办?晒谷场那么大,人一多,乱起来可不好收拾。” “所以才需要秩序。”关岳看向赵累,“赵司马,你的监察队明日全部便装,混在人群里。任务不是抓人,是观察。看谁拼命煽动,看谁总是把话往‘蛮子如何’、‘老卒如何’上引,记住他们的样子,但不要当场发作。同时,安排可靠的士兵和民兵骨干,也分散下去,引导讨论,该解释的解释,该反驳的,用事实反驳。” 他又看向阿朵:“阿朵首领,明天还需要你们各寨的头人、猎首帮忙。蛮汉之间的隔阂,光靠我们说不行,需要你们站出来,用你们自己的话,告诉所有人,我们是不是一视同仁,有没有把你们的族人当自己兄弟。” 阿朵重重点头,右手按在左胸,那是土家表示郑重承诺的礼节:“关将军放心。我们山里人,认死理,也重恩情。谁给我们盐,谁带我们打欺负人的吴狗,谁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心里亮堂得很。那些阴沟里的虫子话,蛊惑不了真正的猎人。” “好!”关岳最后环视众人,“就这么办。另外,通告里加上一条:自今日起,设立‘直言箱’,任何人对政务军务有建言、有质疑、甚至要告发谁,都可以写下来投进去,署真名,我们会逐一查实回复。所言属实且有功者,赏;蓄意诬告者,罚。我们要让那些躲在暗处撒沙子的手,要么缩回去,要么伸出来被我们抓住!” 马良早已铺开绢帛,提笔疾书,眼中异彩连连。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对旁边的刘启感慨:“‘阳光之下,阴霾自消’……君侯此法,直指人心要害啊。只是,这第一把火,必要烧得稳妥才行。” 刘启轻声道:“关键在‘主持’之人。君侯亲自坐镇否?” 关岳听到了他们的低语,摇了摇头:“我不去。明日共议会,由你刘先生、马良,会同王甫、赵累主持。阿朵首领、还有各营推举的老兵代表、百姓代表,一同坐在前面。我就站在人群最后面听。” “这……”王甫有些愕然。 关岳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种冷冽的味道:“我不在,有些人才敢说真话,或者说,才敢露出尾巴。你们按章程主持便是,遇事不决,或有故意搅场者,按方才议定的规矩办。记住,我们是去听问题、解决问题的,不是去摆威风、堵人嘴的。” 军令既下,众人再无异议,各自领命而去,为明日那场前所未有的“共议会”忙碌准备。关岳独自留在帐中,再次走到那面赤旗下。他伸出手,指尖拂过粗糙的布面,那五个血字在灯下仿佛真的有温度。 “人民战争……不止在战场啊。”他低声自语,“思想阵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陆逊,你的‘分’策很好,那我就用一场‘阳光’,来会会你的‘阴风’吧。” ------------ 第19章,陆逊的离间计2 次日辰时,野人山最大晒谷场。 深秋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但晒谷场已是人声鼎沸。原本用来晾晒粮食的平坦石坪上,黑压压挤满了人,怕不下两千之众。前面摆了几张木桌和长凳,算是主席台,马良、刘启、王甫、赵累等人已然就坐,阿朵和另外几位蛮寨头人、几位鬓发斑白的老兵代表也坐在一旁。四周没有如临大敌的士兵环列,只有一些负责维持基本秩序的民兵,挎着刀,神情也有些紧张地望着这庞大而嘈杂的人群。 人群的成分极其复杂。有关羽军的老卒,三五成群,盔甲虽然陈旧但收拾得整齐,神情多半严肃而审慎;有入伍不久的新兵,很多就是荆南本地青年,脸上还带着好奇和兴奋;有来自各寨的土家、苗家猎手和青壮,他们服饰各异,聚在一起用土话低声交谈;还有更多普通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搀扶着老人,他们是听说“关将军让大家说话”而赶来的。 “肃静!肃静!”王甫站起身,努力让声音压过嘈杂。他是个文官,声音不算洪亮,连喊了几声,场中才渐渐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到前面。 马良作为主要主持,清了清嗓子,开口了,他的声音温和却清晰,远远传开:“诸位父老乡亲,诸位将士兄弟!今日召集大家来此,非为战事,乃为家务事!关将军有言,我们举‘为百姓服务’之旗,扎营于此,便是一家人。一家人过日子,锅碗瓢盆难免磕碰,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难处,有什么听到的闲话怪话,今日,都可在此地,堂堂正正地说出来!说对了,我们改;说错了,我们解释;有误会,我们澄清!总之,一切摊开来讲,讲个明白,求个公道!现在,谁有话,尽可上前来说!”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当这“出头鸟”。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 “真让说啊?” “会不会是钓鱼,说了抓起来?” “听说关将军自己都在后面听着呢……” “怕什么,咱们又没做亏心事!” 这时,一个穿着打补丁葛衣、约莫四十岁的汉子,忽然从百姓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有些瑟缩,但脚步却很坚定。是岩卡,阿朵的侄子,昨日黑石滩的向导。 岩卡走到前面空地上,对着主席台和四周团团一揖,用带着浓重土家口音的汉话大声说:“各位将军,各位叔伯兄弟!我叫岩卡,是酉水边打渔放排的!我有话要说!” “讲!”马良鼓励地点头。 岩卡咽了口唾沫,声音更大了些:“昨天,我跟关小将军去打吴狗,得了粮食回来!高兴!但是,我今早听我们寨子里有人嘀咕,说……说我们蛮人出山道、出力气,拼命,但分东西的时候,大头还是让汉人军队拿走了,我们就是得点零头!还说……汉人军官其实瞧不起我们山里人,就是用我们当探路的狗!” 此言一出,蛮人聚集的区域顿时一阵骚动,不少猎手脸上露出愤愤不平或疑虑的神情。而一些汉人士兵则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阿朵在主席台上猛地站起,脸色铁青:“岩卡!谁说的?把他揪出来!” “阿姑!”岩卡梗着脖子,“揪出来有什么用?话已经传开了!我不信关将军是这样的人,但有人信!今天既然让说话,我就问个明白!是不是我们流的血,不如汉人士兵的血值钱?!” 场面瞬间有些紧张。赵累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视人群。混在人群中的监察队成员也绷紧了神经。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汉人士兵中响起:“放他娘的狗屁!” 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兵挤了出来,正是关岳军中的老屯长,姓陈,益州人。他走到岩卡旁边,先是对主席台一抱拳,然后转身对着众人,瞪着眼道:“这位小兄弟的话,老子也听到了!不过是反着听的!老子还听说,有人嚼舌头,说我们这些益州来的老兵,仗着资格老,多吃多占,打仗让新兵和蛮子顶前面!老子今天也憋不住!”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旧战袄,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这道口子,是打襄樊时留下的!老子跟着君侯刀山火海闯过来,图啥?就图君侯仁义,图咱们干的活儿对得起良心!昨天分战利品,老子亲眼看见,盐和粮食,都是按各营各寨出力的名单,由政务会的人、还有蛮汉代表一起盯着分的!分到我们营的,跟分到这位小兄弟他们寨子的,比例差不离!谁说蛮人兄弟只得零头?谁说的,站出来,跟老子去粮仓对账!” 又一个汉子站了出来,是个荆南口音的新兵,脸红脖子粗:“陈屯长说得对!俺是长沙人,新投军的。俺也听到怪话,说关将军优待蛮人,是要用蛮人制衡我们汉人兵!俺不信!别的不说,就俺受伤躺医营那几天,给俺换药的那个小大夫,就是土家娃娃,手轻得很!隔壁床一个蛮人猎手大哥,还分俺肉干吃!这叫什么制衡?” 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还是陈述谣言,很快就变成了反驳和举证。人们发现,那些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的谣言,一旦放到公开场合,让各方当事人一对质,用具体的事实和数字去衡量,往往就漏洞百出,站不住脚。 刘启适时地站了起来,他让人抬上来一块大木板,上面贴着一张简陋却清晰的表格:“诸位静一静!且看此表!这是自上月至今,我军共四次缴获物资的分配明细!每一笔,粮食多少石、盐多少袋、布多少匹,分配去向:军粮库留存多少,各营按人数、按战功分得多少,各寨按出丁、出向导、出民夫分得多少,抚恤伤残、孤寡多少,皆在此列!数目或有微差,但绝无某些谣言所说之天壤之别!此表会后将张贴于各营各寨,人人可查!” 表格一公示,许多人挤上前去看,识字的大声念给不识字的听。事实面前,许多疑虑开始消融。 然而,暗流并未停止。人群角落里,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阴阳怪气地响起:“说得比唱得好听!谁不知道账目是人做的?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有理!真要公平,怎么不见关将军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分分?怎么大帐里天天有肉香,咱们就只能喝稀粥?” 这声音刻意伪装过,忽左忽右,一时难以定位。但内容却极具煽动性,直指领导者特权,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听了,眼神又开始游移。 “谁在放屁!”周仓的暴吼声如炸雷般响起。他一直蹲在主席台侧后方,此刻猛地跳了起来,铜铃般的眼睛扫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藏头露尾的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那声音却消失了。 关平此时从人群后方稳步走出,他神情冷峻,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走到场中,将食盒放在木板上打开——里面是半盒混杂着野菜和糙米的粥,以及两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料的饼子。 “诸位,”关平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嘈杂,“此乃我父帅,关将军,今日的朝食。与昨夜执勤将士、与伤兵营的重伤员、与寨中孤寡老人所食,一般无二。将军有令,全军粮草不济时,主帅与士卒同饮粥;稍有宽裕时,肉食优先供给伤员、工匠、及出力最多的前线将士。此令已行半月有余,诸位有目共睹!至于大帐‘肉香’——”他冷笑一声,指向晒谷场边缘临时搭建的医营,“那是医营在给重伤员熬药膳!若有不服者,现在就可去医营查看,也可去各营火头军处询问,主帅近十日可曾单独开过小灶!” 事实又一次压倒了诡辩。许多士兵和百姓纷纷点头,他们确实看到过关羽和关平与士兵一同用饭的场景。 阿朵再也忍不住,她“唰”地抽出腰间弯刀,刀尖指向地面,朗声道:“我们山里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我们就认一个理:谁对我们好,我们就跟谁走!关将军给我们盐,教我们种地,打吴狗为我们报仇,尊重我们的头人和巫祝!我阿朵今天在这里对山神起誓,哪个再挑拨我们和汉人兄弟的关系,就是与我五溪各寨为敌!他的舌头,我第一个来割!”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山林女儿的飒爽与决绝,赢得了大片蛮人甚至汉人士兵的喝彩。 马良见时机成熟,再次起身:“好了!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公开!今日大家所言,桩桩件件,我们都会记录在案。有误会,现已澄清大半;真有不足处,政务会自会商议改进。日后,此类共议会将定期举行,‘直言箱’亦长期设置。我们要让野人山,变成一块谣言无处藏身的‘亮堂地’!” 第一次“阳光共议会”,在一种复杂但总体趋向明朗的气氛中接近尾声。许多人心头的疙瘩被解开,眼神变得清亮;但也有些人,目光闪烁,悄悄退出了人群。 关岳始终站在晒谷场边缘一棵大樟树的阴影下,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看到了岩卡的耿直,陈老兵的暴烈,新兵的朴实,阿朵的刚烈,也看到了那几个在人群中眼神游移、始终不发言、却在关键处悄然退缩的身影。赵累手下的监察队员,已经像猎犬一样,悄无声息地锁定了他们。 “君侯,”不知何时,马良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会散了。效果比预想的好。大部分人是明理的。只是……那几条‘鱼’,似乎很警觉。” 关岳点点头:“不急,钓上来太快,反而没意思。陆逊送来的‘磨刀石’,我们要好好用。传令下去,今天会上提到的所有具体问题——比如某些寨子觉得分粮比例还是模糊,比如伤兵营药膳的分配可以更透明——立刻着手改进,三天内给出新章程,再次公示。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说话真的有用。” “另外,”关岳眼神微冷,“通知关平和周仓,加强这几日军营与各寨之间的夜间巡逻,尤其是粮仓、盐库、水源地。我猜,有些人眼见谣言收效不大,该动别的脑筋了。” 马良心领神会:“您是说……破坏?” “或者,制造更直接的冲突。”关岳望向莽莽群山,那里是陆逊大军的方向,“比如,伪装成我军士卒,去袭击某个蛮寨;或者,煽动俘虏闹事。告诉赵累,对那十一个吴兵重伤俘虏的救治要一如既往,但要加派人手‘保护’,同时,让阿朵派几个机灵的猎手,伪装成民夫,混进俘虏住的棚子附近,听听他们说什么。” “明白了。” 阳光渐渐炽烈,晒谷场上的人群已经散去,只留下满地脚印和依然回荡在空气中的、关于公平、信任与团结的余音。野人山的根基,在这场公开的晾晒与辩论后,似乎非但没有松动,反而被夯得更实了一些。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那试图从内部腐蚀大树的蛀虫,绝不会只满足于散播几句流言。更黑暗的手段,或许已在酝酿之中。 关岳走回中军大帐,帐内,那面赤色汉旗无声垂挂。他提起笔,在一张新的绢帛上写下八个字:“军民共议,百毒不侵”。这将是野人山根据地的又一条新规。 晒谷场上的喧嚣平息了,但另一种紧张感,如同拉满的弓弦,在秋日的山林里悄然弥漫开来。 ------------ 第20章,阳光策与挖墙角1 酉水河谷·傍晚军政会议 酉水河谷新开辟的晒盐场旁,一座由原木搭建的议事棚内,火把噼啪作响。 关岳盘腿坐在铺着兽皮的主位上,面前摊开一张由刘启绘制的武陵山区地形草图。关平、周仓、马良、刘启、阿朵等核心人员围坐一圈,神色各异。 “报——”一名斥候浑身湿透地冲进棚内,单膝跪地,“君侯,黑石滩缴获已清点完毕!粮食八百三十七石,盐五十二袋,驮马二十四匹,完好皮甲二十七副,环首刀四十柄。民夫四十七人,已由赵累司马安置在东寨。” 关岳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民夫情绪如何?” 斥候喘了口气:“大多惶恐,有几个哭喊着要回去,说家人还在东吴治下。赵司马正在安抚,按您吩咐,先让伙房给他们热粥。” “知道了,下去换身干衣。”关岳点头,待斥候退出,他用一根削尖的木炭在地图上黑石滩位置画了个圈,“这一仗,打得好。但陆逊不是孙朗,吃一次亏,他会有十种法子找补回来。” 关平向前倾身,指着地图上沅水与酉水交汇处:“父亲,陆逊的水军主力仍在孱陵。黑石滩这条路断了,他必会加强其他支流的巡查。我们缴获虽丰,但通道可能只能用这一次。” “一次就够了。”关羽将木炭搁下,拍了拍手上的黑灰,“通道的意义不在运多少粮,而在证明一件事——陆逊的‘锁’,锁不住我们。这消息传出去,比十次胜仗更能鼓舞人心。” 阿朵坐在关岳右手边,她今天穿了土家女子的对襟绣衣,但腰间仍佩着短刀。她伸手在地图上武陵山深处一点:“君侯,我阿爹派人传话,从野熊沟往南,还有三条猎道能通到零陵地界。都是悬崖陡壁,只有采药人和猎户知道。东吴的船,开不进去。” 刘启眼睛一亮:“若是如此,我们可继续派人乔装药商,与零陵蒋氏联络!蒋琬曾任荆州书佐,在零陵威望甚高。若能得他暗中相助……” “不妥。”马良捋着胡须打断,他面色凝重,“子初(刘启字)想法虽好,但太过冒险。陆逊既用‘分’策,必已盯紧各郡士族。蒋公琰(蒋琬)若此时与我们有染,必招杀身之祸。” 棚内一时沉默。火把的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 关岳忽然笑了。他站起身,走到棚边,掀开兽皮帘子。傍晚的山风灌进来,带着河谷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远处晒盐场飘来的淡淡咸味。河谷里,新归附的民夫们正围坐在几口大锅旁喝粥,士兵们把缴获的布匹摊开晾晒,几个土家孩子好奇地围着驮马打转。 “你们看,”关岳没有回头,声音在风里很清晰,“四十七个民夫,从东吴治下来。他们怕我们,哭,想家。可他们现在在喝我们的粥,穿我们分的衣裳。三天后呢?十天后呢?当他们发现,在这里干活能吃饱,家人若逃来也能分田,他们还会想回去吗?” 他转身,目光灼灼:“陆逊的‘分’,是要在我们和百姓之间、蛮汉之间、新兵老兵之间,挖出沟来。那我们就反着来——把沟填平,把墙拆了。” 刘启若有所思:“君侯的意思是……继续推进‘阳光策’?将新来的民夫也纳入识字班、百姓大会?” “不止。”关岳走回座位,重新坐下,“季常刚才说得对,联络蒋琬太险。但我们可以换个法子——让蒋琬自己‘看见’我们。” 他手指在地图上零陵郡的位置敲了敲:“苏飞。” “末将在!” “你挑二十个精干弟兄,不要穿军服,扮作行商、猎户、采药人。任务不是见蒋琬,而是在零陵各县的茶棚、集市、渡口,做三件事。”关羽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第一,散播我们在武陵分田、开盐井、‘约法三章’的事,要说得具体——哪家恶霸被惩处了,哪片荒地分给了谁,盐价多少。第二,搜集东吴在零陵的劣政——加了多少赋,征了多少丁,杀了哪些不服的士人。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有零陵百姓想投奔我们,指给他们来野熊沟的路。但要说清楚:山路险,会死人;来了要垦荒,要练民兵;我们是和吴军对着干的,被吴军抓住要掉脑袋。” 苏飞怔了怔:“君侯,这……若引来细作怎么办?” “怕细作,就不要荆州了。”关岳说得干脆,“细作来了,看到的是我们怎么练兵、怎么分粮、怎么教百姓识字。他们回去禀报,陆逊听了,是会更怕,还是会更想快点剿灭我们?这本身也是一种‘分’——分他陆逊的心神,分他江东的兵力。” 周仓一拍大腿:“妙啊!咱们在零陵闹出动静,陆逊就得调兵去零陵!他在武陵的‘困’阵,自己就松了!” “正是此理。”关岳看向马良,“季常,你文笔好。以我的名义,写一篇《告荆南士民书》。不写大道理,就写三件事:我们杀了哪些欺压百姓的东吴官吏,分了哪些田地,盐铁坊怎么让百姓入股分红。写好后,让苏飞和己潜入零陵的廖化的人抄散出去。” 马良拱手:“良领命。只是……君侯,陆逊若被激怒,大举进山清剿,我们兵力恐难硬抗。” 关岳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不会。至少现在不会。吕蒙要的是速胜,陆逊要的是稳妥。油江口和黑石滩丢了粮,吕蒙会催战,陆逊反而会更谨慎——因为他现在知道,山里不只有三万丧家之兵,还有‘活过来的山河’。他越是聪明,就越不敢贸然进来。” 他站起身,走到棚中央,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所以接下来一个月,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继续练兵——关平,你的‘讲武堂’扩招,各寨民兵队长轮流来学,教材就是黑石滩这一仗怎么打的。第二,生产——盐要增产,铁要炼更多,秋粮快熟了,组织百姓抢收,颗粒归仓。第三……” 他看向棚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声音低沉下去:“把那四十七个民夫,变成我们自己人。这事国安王甫字主抓。让他们参与修路、垦荒,工分和我们的兵一样算。有家人的,问清住处,承诺将来若打回去,优先分田。有识字的,请到识字班当先生。有怨气的,开‘诉苦会’,让他们当众说东吴怎么欺压他们。” 王甫肃然:“甫领命。只是……若真有细作混在其中?” “那就更好了。”关岳山转身,目光如刀,“让他看,让他听,让他把我们怎么对待百姓、怎么训练士兵、怎么分配物资,看得清清楚楚。然后……”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放他回去报信。我要陆逊知道,他面对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议事结束,众人鱼贯而出。关岳单独留下了刘启和马良。 “季常(马良字),”关岳从怀里掏出一卷粗糙的纸,那是用树皮和破布浆制的,“你看看这个。” 马良展开,就着火光细读。纸上是用炭笔写的条例,字迹刚劲潦草,但条理清晰——《武陵临时政务会组织章程》《民兵选拔与训练条例》《公田分配与税收暂行办法》。 “这……”马良越看越惊,“君侯,这章程里写‘政务会决议需过半数代表通过’,‘民兵自选队长’,‘税收取十五税一’……这,这近乎……” “近乎‘古之圣王之法’,是吗?”关岳接过话头,“但不够。我要的,不是一套好看的条文,而是一个能运转的机器。季常,你是荆州名士,熟悉典章制度。你帮我做件事——把这些条文,细化。怎么选代表?怎么开会?怎么收税?怎么断案?写得越细越好。” 马良深吸一口气:“君侯,您这是要……在武陵山中,立一国乎?” “国?”关岳摇头,目光穿过棚帘,望向河谷中星星点点的篝火,“不。我要建的,是一颗种子。一颗能让百姓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的种子。这颗种子现在埋在武陵山里,将来,要撒到荆州,撒到益州,撒到天下。” 他看向刘启:“刘主簿,你带来的《荆州士族名录》,继续研究得如何了?” 刘启连忙躬身:“启禀君侯,已初步整理。名录中共有大小士族一百二十七家,其中与东吴有血仇或利益冲突者,约四十三家。属下按地域、势力、态度做了标注。” “好。”关岳点头,“这四十三家,暂时不要接触。但把他们家族中不得志的子弟、被排挤的旁支、有才学却无出路的寒士,名单列出来。让人给廖化传信,在散布消息时,特意提一句——武陵山中,不问出身,只问才德。” 刘启眼睛一亮:“君侯是要……从根子上,分化士族?” “不是分化,是提供选择。”关岳纠正道,“愿意跟着孙权盘剥百姓的,继续跟着。但那些心中有愧、胸中有志的,我们给他一条新路。这条路窄,险,但路的那头,是‘为百姓服务’五个字。” 马良沉默良久,忽然撩衣跪倒:“君侯!马良不才,愿竭犬马之劳,助君侯成此大业!此非为一姓之兴衰,实为天下开一新局!” 关岳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路还长。先写好章程,教好百姓。让每一个来武陵山的人,都看清我们要建的是什么。” ------------ 第21章,阳光策与挖墙角2 东寨民夫营·深夜“诉苦会” 东寨紧邻酉水支流,是用竹木搭建的简易营房。缴获的驮马拴在河滩吃草,二十四匹马低头嚼着夜草,不时打响鼻。 营房中央的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四十七个民夫围坐,大多低着头,不敢看前方。赵累坐在一块石头上,旁边站着两个识字班的士兵——一个断了左臂的老兵,一个十六七岁的土家少年。 关岳没有坐主位,他蹲在民夫外围的阴影里,背靠一根木桩,像是个普通的听客。关平、周仓站在他身后,手按刀柄。 “诸位乡亲,”赵累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我是赵累,关羽将军帐下司马。今天请大家来,不说军令,不说规矩,就说说话。说说你们怎么被征来运粮,说说在东吴治下,日子过得怎么样。” 一片死寂。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佝偻着身子,偷偷抬眼瞥了瞥四周持刀的士兵,又赶紧低下头。 “老伯,”赵累点名,“您贵姓?家住哪里?” 老汉哆嗦了一下:“小、小人姓陈,住孱陵城外陈家庄……” “陈伯,”赵累语气温和,“孱陵今年粮税,收了几成?” 陈老汉嘴唇动了动,没敢说。 “说嘛,”断臂老兵开口了,他声音沙哑,“怕个鸟!老子是襄阳人,今年跟着关将军打樊城,断了一臂。现在跟着关将军,有饭吃,有衣穿,死了也有人埋。比你给东吴当牛马强!” 陈老汉被这一激,忽然红了眼眶:“三、三成五的粮税……还说不够,要加‘平乱捐’,又是两成……家里六个孙子,饿得哇哇哭……” “我来说!”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猛地站起,他脸上有道鞭痕,“我叫赵五,零陵泉陵人!东吴的官来征丁,我家三兄弟,非要抽两个!我大哥去理论,被当街打了二十鞭,躺了半个月死了!我逃出来运粮,家里就剩我娘和媳妇……” 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营地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一个瘦弱的青年喃喃道:“我家在作唐……东吴的兵来,把我家的鸡全抓走了,还、还把我妹妹……她才十四……” 怒火在民夫中蔓延。但更多的,是麻木的绝望。 关岳在阴影里听着,脸上没有表情。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在史书里,在资料片中。但亲耳听到,那种沉重依然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累等声音稍歇,缓缓道:“陈伯,赵五兄弟,还有那位小兄弟,你们说的,我们都记下了。现在,我告诉你们,在武陵山里,我们是怎么过的。” 他指向断臂老兵:“他叫老郑,襄阳人。现在在盐铁坊当师傅,教徒弟打铁。每月工分换的粮食,够他一家五口吃。” 又指向土家少年:“他叫岩沙,土家人。以前他阿爹给寨主当奴,饭都吃不饱。现在他们家分了十亩山地,自己种自己收,盐是官营的,一斤只要五个钱。” “还有,”赵累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告,展开,“这是我们君侯颁布的《约法三章》。一,惩办欺压百姓的恶吏豪强。二,分配无主荒地给无地百姓。三,盐铁官营,利归百姓。”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这四个月,我们在武陵惩办了七个恶霸,分了四千多亩地,开了三口盐井!这些,你们可以去问山里任何一个百姓验证!” 民夫们抬起头,眼中有了光,但更多的是怀疑。 “赵、赵司马,”陈老汉颤声问,“您说的……是真的?真分地?真低价盐?”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关岳忽然从阴影里走出来。 火光映亮他的脸。民夫们一阵骚动,有人想跪,被关岳抬手制止。 他走到篝火旁,拿起一根燃烧的柴火,举高:“这火,看得见,摸得着。我们的盐井在酉水河谷,明天我带你们去看。我们的田地在各寨周边,你们可以自己去问,地是谁的,税交多少。”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我不强迫你们留下。想走的,明天发三天干粮,指路出山。但我要告诉你们——回去,继续给东吴当牛马,交五成半的税,挨鞭子,看着家人挨饿。留下,开荒,种地,练民兵。苦,累,可能会死。但你们的家人若逃过来,能分田;你们干的活,能换工分,换粮,换布;将来如果我们打回去,你们就是第一批分到好田的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选哪条路,你们自己定。” 说完,他把柴火扔回篝火堆,火星四溅。 营地里久久无声。 赵五第一个站起来,他走到关岳面前,噗通跪下:“关将军!我赵五愿意留下!我不要粮,不要田,我就想……就想有朝一日,能拿着刀,杀回零陵,把那些狗官……” 关岳扶起他:“刀会给,仗会打。但先要学会用刀,学会打仗。明天开始,你跟老郑去盐铁坊,学打铁。打满一个月,合格了,再申请入民兵队。” “是!”赵五眼睛赤红。 陈老汉也颤巍巍站起:“将军……我、我老了,打不了铁,打不了仗……但我种了一辈子地,会看天时,会选种子……我能、能帮军中管管粮种吗?” 关岳笑了,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暖:“陈伯,您这样的老师傅,我们求之不得。明天就去见刘主簿,他会给您安排。” 四十七个民夫,最终有四十一个选择留下。剩下六个想家心切的,关羽真的给了干粮,派了两个土家向导,送他们出山。 临行前,关岳对那六人说:“回去后,东吴若问起山中情况,你们实话实说——就说关羽三万人在山里开荒种地,分田分盐,但缺衣少药,过得艰苦。记住了吗?” 六人懵懂点头。 待他们走远,关平低声道:“父亲,这样放他们回去,陆逊不就知道我们的虚实了?” “我要他知道的,就是‘虚实’。”关岳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他知道我们在种地、开盐井,就会判断我们想长期固守。这能让他更谨慎,更不敢贸然进山。而他知道我们‘缺衣少药’,就可能想用封锁拖垮我们——这又会分他的兵,耗他的粮。” 他转身往回走,声音飘在夜风里:“真假参半的情报,比完全的谎言更有用。那六个人,就是陆逊的‘眼睛’。我要让他通过这双眼睛,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 第22章,陆逊的对策1 江陵都督府·五日后 陆逊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 沙盘是精细的武陵山区地形模型,由军中工匠根据旧图和斥候回报制作。山川、河流、村寨,一一标注。代表关羽势力的红色小旗,插在野人山、酉水河谷等几处;代表东吴的蓝色小旗,则分布在沅水、酉水沿岸的要冲。 吕蒙半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咳嗽不止。诸葛瑾、步骘、是仪等谋士分坐两侧。 “伯言(陆逊字),”吕蒙喘了口气,“黑石滩之事已过五日,你可有对策?” 陆逊没有立即回答。他用竹签从沙盘上拔下一面蓝色小旗——那是黑石滩的位置,现在插着一面代表“已废弃”的灰色小旗。 “都督,黑石滩之失,不在兵力不足,而在情报滞后。”陆逊转身,声音平静,“我军封锁主航道,关羽便走山涧野道。这些道路,只有当地蛮人和猎户知晓。我军斥候不识地形,难以及时发现。” 步骘皱眉:“那便加派斥候,悬赏当地蛮人为向导!” “试过了。”陆逊摇头,“三日来,我军在武陵各寨征募向导,应者寥寥。偶有应募的,带路时故意绕远,或引至险地。昨日一队斥候被引到毒沼,折了五人。” 他走回案前,拿起一卷帛书:“这是今晨从零陵传来的急报。零陵各县集市,出现大量流言——说关羽在武陵惩恶霸、分田地、开盐井,盐价只有我们市价三成。已有零陵百姓偷偷往武陵逃亡。” “放肆!”吕蒙怒而起,又引发一阵剧烈咳嗽。诸葛瑾连忙上前抚背。 陆逊继续道:“还有。我军在孱陵抓获六个从武陵逃回的民夫。分开审问,口供基本一致:关羽三万部众确在开荒种地,军容不整,缺衣少药,但士气高昂。他们亲眼见到盐井、铁坊,还有所谓的‘百姓大会’。” 是仪沉吟:“缺衣少药……这或许是破绽。我军可加强封锁,尤其是药材、布匹,困死他们。” “困不死。”陆逊放下帛书,目光扫过众人,“他们能自产盐铁,能垦荒种粮,山中多草药,布匹可缴获可自制。真正缺的,是时间——关羽需要时间整合那些新附的蛮人和民夫,训练民兵,完善他的‘新政’。而我们……” 他看向吕蒙:“都督的病需要静养,我军主力需要消化新得的三郡,江东朝堂对荆州战事久拖不决已有微词。我们,也缺时间。” 吕蒙咳了一阵,沙哑道:“那你意如何?” 陆逊走回沙盘前,拿起三面红色小旗,分别插在武陵山深处的三个位置:“关羽的核心,无非三处:野人山大营、酉水河谷盐铁基地、各寨民兵据点。我军若分兵进剿,山高林密,易遭伏击。若合兵一处,关羽可避而不战,拖垮我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所以,不剿。” 众人一怔。 “不剿?”步骘失声,“难道任其坐大?” “非也。”陆逊拿起一面蓝色小旗,插在沙盘上武陵山与零陵交界处,“我军主力不动,继续封锁水道要冲。但派精干小队,化装成商旅、难民,潜入武陵各寨。” 诸葛瑾眼睛微眯:“伯言是要……用间?” “不止用间。”陆逊手指在沙盘上划过,“这些小队的任务有三:第一,散播谣言——说关羽与蛮人盟约,将来要尽逐汉人;说军中粮草将尽,老卒与新兵待遇不均;说刘备已放弃荆州,不会来援。第二,收买或胁迫当地头人,破坏盐井、铁坊。第三……” 他看向吕蒙,一字一句:“若有机会,刺杀关羽。” 帐内一片寂静。 吕蒙盯着沙盘,良久,缓缓点头:“此计……甚毒。但需派死士。” “已有人选。”陆逊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江陵士族习祯,其族弟习珍现任零陵北部都尉,对地形熟悉。习家与关羽有旧怨,可用。另,我从军中挑选了八百人,皆是荆襄老兵,熟悉山地,敢死。” 吕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去吧。告诉习祯,事成之后,我保他习家为荆州第一等士族。” “是。”陆逊拱手,转身时,又补充了一句,“此外,我已修书一封给主公,建议调整对荆南士族的政策——减赋税、授官职,拉拢人心,与关羽的‘分田’对抗。” 诸葛瑾叹道:“伯言思虑周全。只是……我总觉不安。关羽此人,与以往大不相同。他那些‘百姓大会’‘约法三章’,看似粗陋,却直指民心。我军纵能用计一时,若不能真正赢得百姓,终是……” “我知道。”陆逊打断他,声音低沉,“所以此计,只为争取时间。待都督病愈,我军消化完荆州,再以泰山压顶之势进山,毕其功于一役。在这之前……” 他看向沙盘上那几面红色小旗,眼神复杂:“就让武陵山,成为关羽的牢笼,也成为他的……墓碑。” 野熊沟猎道·十日后 野熊沟是武陵山脉深处一条隐秘的峡谷,两侧崖壁陡峭,长满青苔。谷底溪流湍急,只有一条由猎户踩出的小道蜿蜒向前。 此刻,二十余人正在小道上前行。为首的是廖化,他扮作药商,头戴斗笠,背着竹篓。身后跟着的“伙计”们,也都背着药材、皮货。 队伍中间,一个瘦高的青年格外显眼。他叫蒋文,零陵人,今年二十二岁,是零陵名士蒋琬的族弟。他本在零陵郡府任书佐,因不满东吴统治,辞官归家。三日前,他在集市听到关于武陵的流言,又收到一封神秘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欲见新天,可至野熊沟。” 他犹豫再三,还是来了。 “蒋先生,小心脚下。”廖化回头提醒。小道湿滑,蒋文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身旁一个“伙计”扶住。 “多、多谢。”蒋文喘了口气,忍不住问,“廖……廖掌柜,我们还要走多久?” 廖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黑前能到。前面有个歇脚的岩洞,我们在那儿过夜。” 队伍继续前行。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传来水声轰鸣——一道瀑布从崖顶泻下,在谷底冲出一片深潭。岩洞就在瀑布侧面,被藤蔓遮掩。 众人钻进岩洞,生火做饭。洞内干燥,显然常有人来,甚至还存着一些干柴和陶罐。 蒋文坐在火堆旁,烤着湿透的衣角,心中忐忑。他不知道将要见到什么,是传说中的“关云长”,还是一群山贼匪寇? 忽然,洞口传来脚步声。 廖化立刻起身,手按刀柄。但看清来人后,他松了口气,抱拳道:“刘主簿。” 进来的是刘启。他换了身粗布衣,但气质斯文,一看就是读书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断臂老兵,一个土家少年。 “廖将军辛苦。”刘启拱手,目光落在蒋文身上,“这位便是蒋先生?” 蒋文起身,躬身行礼:“在下蒋文,零陵湘乡人。敢问足下是……” “武陵临时政务会主簿,刘启。”刘启还礼,微笑道,“蒋先生不畏艰险而来,必是对山中之事有所耳闻。既如此,我便直言——关将军已知先生到来,命我在此相候,有几件事,想请先生亲眼看,亲耳听。” 蒋文心跳加速:“关将军……不在此处?” “将军在酉水河谷,主持秋收。”刘启道,“但将军有话托我转告:先生此来,是客。客有客道——可看,可问,可质疑。三日后,若先生觉得山中之道可行,愿留下,将军扫榻相迎。若觉不可行,愿归去,我们赠粮指路,绝不阻拦。” 蒋文怔住。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只有坦荡的“可看可问”。 “那……蒋某现在该看什么?”他问。 刘启看向洞外的夜色:“今夜,先生先休息。明日天亮,我带你去看三处地方——盐铁坊、识字班、百姓大会。” ------------ 第23章 陆逊的对策2 酉水河谷·三日后 蒋文站在盐铁坊外,看着眼前景象,久久无言。 这是一片依山搭建的工坊区。左侧是盐坊,十几个大木槽排列,槽中铺着细沙,山泉引入,在日光下蒸发结晶。几个妇人正用木耙收盐,雪白的盐粒堆成小山。 右侧是铁坊,三座土法高炉冒着青烟。鼓风用的是水车带动的皮囊,呼哧呼哧作响。十几个铁匠赤着上身,挥锤打铁,叮当声不绝于耳。他们在打造农具——犁头、镰刀、锄头。 最让蒋琬震惊的,是工坊旁的一块木牌。牌上写着《盐铁坊管理条则》,字迹工整: “一、坊中工匠按技艺分等,一等匠月工分三百,二等二百,三等一百五十。工分可换粮、布、盐、铁器。 二、坊中产出,三成归公,七成按工分分配。 三、坊设工匠会,每月选举管事,管事可参与政务会议。 四、……” “这……”蒋文转头看刘启,“这些匠人,都是自愿的?” “自愿。”刘启点头,“盐坊的多是附近寨民,铁坊的有军中工匠,也有来投的民间好手。那位独臂的老师傅,以前是江陵官坊的大匠,吴军入城时他不愿降吴逃进山,现在是一等匠,带五个徒弟。” 蒋文沉默。他又被带到一处竹棚——那是“识字班”。棚里坐着三十多人,有士兵,有寨民,有妇人,甚至有白发老者。教书的是个年轻文士,正在黑板上写“田、地、粮、盐”几个字。 “认识字的,以后能当记账、当文书。不认字的,学了能看懂布告、算清工分。”刘启解释,“关将军说,百姓不能永远是瞎子、聋子。” 最后,他们来到酉水河谷中央的空地。这里正在召开“百姓大会”。 空地上坐了两百多人,蛮汉皆有。前方搭了个木台,台上坐着五个人——关岳、阿朵、刘启、一个寨老头、一个中年妇人。台下众人正在争论,声音嘈杂。 “我不同意!”一个土家汉子站起来,脸涨得通红,“酉水上游的荒地,凭什么先分给新来的汉人?我们寨子人多地少,也该分!” 关岳没说话。阿朵开口了,声音清亮:“岩虎大哥,你寨子人多,但壮丁也多。新来的赵五他们四十几人,多是老弱,不开荒种粮,冬天就得饿死。地分给他们,他们种出粮食,按规矩交三成公粮,剩下的大家都能换。这道理,上次大会不是说清楚了?” 那汉子噎住,悻悻坐下。 又一个汉人老者站起:“君侯,盐坊这个月产盐两千斤,按规矩该留六百斤做公储。但军中要五百斤,各寨预支四百斤,公储只剩一百斤了。万一有事,不够啊!” 刘启翻开账本:“陈伯,军中要盐是腌肉备战,各寨预支是因为秋收换盐的人多。下个月盐坊能增产,公储会补回来。账目在这里,大家可以看。” 老者凑过去看了看账本,点点头坐下。 蒋文站在外围,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军队?这分明是……一个小型的、运转中的政体。争吵,但讲道理;有规矩,但可讨论;有权威,但受监督。 会议持续了一个时辰,解决了七件事——分地纠纷、盐铁分配、民兵轮训、秋收组织、甚至两家寨民的口角。 散会后,关岳走下木台,径直走向蒋文。 “蒋先生,”他拱手,脸上带着笑意,“看了三天,感觉如何?” 蒋文深吸一口气,撩衣跪倒:“将军!蒋文愿效犬马之劳!此间气象,非汉非吴,直如古之尧舜治世!文虽不才,愿执笔为刀,助将军将此道,传于天下!” 关岳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远。但我们,正在路上。” …… 鬼见愁峡谷·十五日后 夜色如墨。 鬼见愁峡谷是武陵山北侧一处险要,两侧崖壁如刀削,谷底宽仅三丈。这里是通往野人山大营的必经之路之一。 此刻,峡谷北口,八百余人影正在悄悄移动。他们黑衣黑裤,脸上涂着泥炭,手脚并用,在崖壁的裂隙和灌木间攀爬。为首的是个精悍的中年人——习祯的族弟习珍。 “还有多远?”习珍压低声音问。 身后一个向导模样的人,指着峡谷深处:“穿过这道峡谷,再往南十里,就是酉水河谷。关羽的盐铁坊就在河谷西侧。” 习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带的这八百人,都是习家蓄养的死士和军中挑选的锐卒。他们任务明确:扮成商人和难民潜入酉水河谷,破坏盐井和铁坊,若有机会,刺杀关羽。 队伍继续前进。峡谷内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呜咽。 忽然—— “咔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习珍脸色一变:“停!” 话音刚落,前方崖壁上,几十捆浸过油脂的干柴、几十块巨石轰然滚落!巨石裹挟着泥士灌木,如天崩般砸向谷底! “退!快退!”习珍嘶吼。 但已经晚了。巨石封死了前路,也阻断了退路。八百人被截成三段,困在峡谷中段。 “中计了!”一个死士惊呼。 话音未落,两侧崖顶上,火把骤亮! 关平站在崖顶,冷眼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敌人。他身边,五百名弓弩手已张弓搭箭。 “放箭!”关平挥手。 箭雨倾泻而下!不是普通的羽箭,而是特制的火箭——箭头上绑着浸了油脂的布团,点燃后如流星坠落。 峡谷内瞬间变成火海!黑衣人们无处可躲,惨叫声、怒骂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成一片。 “冲出去!往南冲!”习珍挥刀格开几支箭,带头往峡谷南口冲。 南口方向,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周仓扛着一柄关岳近日教工匠新制的陌刀,堵在路口。他身后,二百名重甲步兵列阵,盾牌如墙,陌刀如林。 “等你多时了。”周仓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习珍眼睛赤红:“杀!” 两股人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但战斗很快呈现一边倒。东吴死士虽然悍勇,但困在狭窄谷底,被火攻乱了阵型,面对重甲步兵的盾墙和陌刀阵,根本冲不出去。 习珍冲到周仓面前,一刀劈下! 周仓不闪不避,陌刀横扫!刀锋相交,火星四溅。习珍被震得虎口崩裂,手上的刀瞬间成了两段。周仓踏步上前,一脚踹在他胸口! 习珍倒飞出去,撞在崖壁上,吐血不止。 战斗在一刻钟内结束。八百名东吴死士,死七百九十一,俘虏九人。习珍重伤被擒。 关平从崖顶索降而下,走到习珍面前,蹲下身:“谁派你来的?” 习珍啐出一口血:“要杀便杀!” 关平也不恼,从他怀里搜出一封密信。信是陆逊写给习祯的,内容正是此次刺杀行动的指令。 “带走。”关平起身,“押回大营,交给君侯处置。” …… 野人山大营·翌日清晨 大营校场上,九名俘虏被绑在木桩上。习珍躺在担架上,气息微弱。 关岳站在校场中央,身后是关平、周仓、廖化、赵累等将领。周围围满了士兵和百姓。 “诸位,”关岳开口,声音传遍校场,“昨夜,东吴派死士八百人,潜入鬼见愁峡谷,意图破坏盐铁坊,刺杀于我。” 人群中一阵骚动。 “这些人,”关岳指向俘虏,“是奉陆逊之命,由江陵士族习家引路。他们的任务,不仅是杀人放火,更是要让我们互相猜忌,自乱阵脚——这就是陆逊的‘分’策!” 他走到习珍的担架前,俯视着这个重伤的敌人:“习珍,你可有话要说?” 习珍艰难地睁开眼,嘶声道:“关……关羽,你不过一败军之将……躲在山中,苟延残喘……江东大军一到,尔等……灰飞烟灭……” 关岳笑了。他直起身,面向众人:“他说得对。我们是败军之将,是躲在山中。但我们现在有盐吃,有衣穿,有田种,有百姓支持。而江东的大军呢?” 他转身,指向东方:“在江陵城里,吕蒙病重不起。在沅水河上,东吴的兵船不敢进山。在各郡各县,百姓逃赋,士族离心。到底是谁在苟延残喘?” 校场上,士兵们胸膛起伏,眼中燃着火。 关岳走回中央,声音陡然提高:“陆逊想用‘分’策,让我们互相猜忌。那我们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军民团结如一人’!” 他看向那九名俘虏:“这些人,该杀吗?该杀!他们手里沾着我们弟兄的血!但我不杀他们。” 众人愕然。 “我要放他们回去。”关岳一字一句,“放他们回去告诉陆逊,告诉吕蒙,告诉孙权——武陵山中,没有猜忌,只有‘为百姓服务’五个字!放他们回去,看看我们怎么练兵,怎么生产,怎么开百姓大会!” 他走到一个俘虏面前,亲手解开绳索:“你,回去告诉陆逊。就说我关羽说的:他的‘锁困分’三策,破不了武陵山。因为他锁不住民心,困不住志气,分不开我们和百姓的血肉联系!” 那俘虏呆立当场,不敢相信。 “还有,”关岳看向担架上的习珍,“把他抬回去,交给习祯。告诉他:若再为虎作伥,下次去找他的,就不是几百死士,而是我关羽的青龙刀!” 九名俘虏被释放,习珍被抬走。校场上,一片寂静。 忽然,一个老兵嘶声高喊:“君侯万岁!” 紧接着,山呼海啸:“君侯万岁!为百姓服务!” 关岳抬起手,压下声浪。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激动的脸,缓缓道:“不要喊万岁。要喊,就喊——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声浪冲破云霄,在武陵群山中回荡。 远处山巅,蒋文站在刘启身边,看着这一幕,热泪盈眶。 “刘主簿,”他喃喃道,“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这就是……燎原之火的第一颗火星。” 刘启点头,望向东方渐白的天空:“是啊。而这把火,才刚刚开始烧。” ------------ 第24章 益州蜀军即将东出1 汉中·蜀军大营: 就在关岳处置习珍的同时,数千里外的汉中,蜀汉军队的大营也弥漫着大战将临的凝重气息。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刘备眉宇间积郁的杀意。 刘备身着素服,未戴冠冕,花白的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束着。他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荆州舆图,手指死死按在“江陵”二字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诸葛亮坐在下首,羽扇轻摇,目光沉静如深潭。张飞、赵云、马超、黄忠、黄权、冯习、张南等将领分别两侧,人人甲胄在身,面色肃穆。 帐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刘备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炭火偶尔的爆裂声。 “云长……我二弟……”刘备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磨过石头,“还有荆州的土,每一寸都是我们用命拼来的。”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孔明,你告诉孤,此战,该如何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诸葛亮身上。这位蜀汉的擎天玉柱,轻轻放下羽扇,走到舆图前。他的手指没有直接指向江陵,而是先落在了“武陵山”区域。 “主公,”诸葛亮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亮近日综合各方情报,尤其是云长自武陵山中设法传出的消息,发现事有转机,甚至可谓……天佑大汉。” “转机?”张飞豹眼圆睁,声如洪钟,“军师,我二哥被吴狗害得困守荒山,九死一生,这算什么转机?” “翼德稍安。”诸葛亮示意他冷静,继续道,“据云长所述及我军细作核实,云长自失荊州后退入荆南,非但未被剿灭,反而在武陵山中站稳了脚跟。他联结五溪蛮族,发动蛮汉百姓,开荒煮盐,整顿军伍,如今已拥兵四万,控制了武陵山区大部。更难得的是,他推行‘约法三章’、‘百姓大会’,深得蛮汉民心。东吴大将吕蒙、陆逊数次进剿,皆损兵折将,无功而返。近日,陆逊更折了八百死士,连其派遣的细作头目都被云长擒获后放回,大挫其锐气。” 帐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赵云抚掌道:“云长真乃神人也!绝境之中,竟能开辟如此局面!” 黄权也捻须点头:“若果真如此,则关将军所部已非流亡之师,而是一支扎根荆南、可与东吴周旋的劲旅。此乃我军东出之绝佳内应!” 刘备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眼中的悲愤化作了混合着惊讶、欣慰与更强烈期望的复杂光芒:“云长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孔明,详细说来!” 诸葛亮便简要而精准地将关岳在武陵山的作为——从思想动员到根据地建设,从经济措施到军事战术——择要叙述。其中自然略去了许多超越时代的细节,着重强调其“得民心”、“善游击”、“根基渐固”。每说一段,帐内将领们的眼睛就更亮一分。 “故此,”诸葛亮总结道,“此次东征,战略须做调整。非是单纯自西向东,强攻夷陵、江陵。而是应东西对进,两面夹击!”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两条线:“西线,由翼德率前军出三峡,猛攻夷陵、猇亭,吸引并牢牢牵制陆逊主力。中线,可遣一偏师,自秭归以南,寻小路设法与武陵山中的云长取得直接联络,传递消息,协调行动。而云长所部,则应趁陆逊主力被翼德将军吸引于西线时,向北、向东积极活动!” 他的手指从武陵山向北指向孱陵、作唐,向东指向零陵、桂阳:“云长可做三件事:其一,袭扰东吴后方粮道、城池,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其二,扩大在荆南的控制区,尤其是在零陵、桂阳,制造更大的动荡,迫使东吴分兵;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发动荆南百姓!将东吴在荆州的掠夺暴政与云长的仁政广为传播,让荆州民心彻底倒向大汉!待时机成熟——” 诸葛亮的手指重重敲在江陵上:“翼德将军在西线死死咬住陆逊,云长在南线搅动整个荆南,届时,我军主力可自西线寻求突破,或另遣奇兵,直捣江陵!江陵若下,荆州震动,东吴在荆州之统治,必将土崩瓦解!” 张飞听得热血沸腾,猛地站起:“军师好计策!就这么打!俺老张打头阵,定把陆逊那小儿的脑袋拧下来!” 冯习、张南等将领也纷纷请战。 刘备缓缓站起身,走到舆图前,凝视着武陵山的方向,良久,沉声道:“就依孔明之策。翼德。” “大哥!”张飞抱拳。 “命你为前部都督,陈式、吴班为副,即日整军,克期东出!夷陵之敌,务必给孤死死钉住!” “得令!” “子龙。” “末将在!”赵云出列。 “你领本部兵马为后援,出江州,总督后方粮草转运,并伺机而动。” “遵命!” “黄权、黄忠、冯习、张南。” “末将在!” “整顿大军,随时候命。此战,孤要御驾亲征!” “主公!”诸葛亮微微蹙眉,“主公万金之躯……” 刘备挥手打断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荆州是我们和无数将士用命换来的,也是隆中对之基业所在。此仇此恨,此基业,孤若不亲手夺回,死不瞑目!孔明,汉中与北防曹丕之事,就全权托付与你了。” 诸葛亮知道劝不住,深深一揖:“亮,必竭股肱之力,保汉中、益州无虞,助大王克复荆州!” 刘备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凛冽的夜风灌入,吹动他的素袍和白发。他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荆州,是江陵,是武陵山。 “云长,撑住。大哥……来了。” 他的低语融入风中,带着一个兄长、一个君主、一个复仇者全部的重量与誓言。 ------------ 第25章 益州蜀军即将东出2 深夜,江陵都督府议事厅。 火盆的光摇曳不定,映照着墙上巨大的荆州舆图。吕蒙裹着厚裘,半躺在主位的胡床上,脸色在火光中显得蜡黄而憔悴。陆逊立于图前,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沉静。诸葛瑾坐在下首,眉头微蹙。潘璋、朱然等将领分列两侧,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砰!” 吕蒙将一份帛书狠狠摔在面前的矮几上,竹简和茶碗被震得一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侍从慌忙递上温水,却被他烦躁地挥手挡开。 “八百死士……七百九十一个没回来……还有九个被他……被他如此羞辱放回!”吕蒙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他盯着被抬回来、只剩半条命的习珍曾躺过的位置,眼神凶厉如受伤的困兽。“关羽!某誓要食汝肉,寝汝皮!” 陆逊没有立刻接话。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众将。潘璋脸上带着同样的愤怒;朱然沉稳依旧,但眼神深处有一丝忧虑;诸葛瑾则是欲言又止。 “都督息怒。”陆逊的声音平稳,如滑过冰面的风,“身体要紧。” “息怒?伯言,你叫某如何息怒!”吕蒙撑着扶手想坐直,却又无力地靠回去,喘息道:“锁,锁不住他!困,困不死他!分,分的细作被他当众羞辱,反倒成了他凝聚人心的垫脚石!‘锁不住民心,困不住志气’……哈哈,哈哈哈!”他发出一阵苦涩而癫狂的低笑,“我吕子明纵横半生,从未……从未如此憋屈!” 陆逊走到火盆边,用铁钳轻轻拨动炭火,火星噼啪溅起。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与吕蒙的躁动形成鲜明对比。诸葛瑾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正因如此,都督,我们才更需冷静。”陆逊放下铁钳,回到舆图前,手指精准地落在武陵山区,“刺杀失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们低估了关羽在武陵山中的根基——那不是流寇的巢穴,而是一个正在成型的、有章法的‘国中之国’。” 潘璋忍不住开口,声音粗嘎:“伯言,我不明白!他区区三万败军,躲在山里跟野人一样,怎么就成‘国中之国’了?那些蛮子、泥腿子,能成什么气候!” 陆逊看向他,目光如古井深潭:“潘将军,习珍在鬼见愁峡谷,看的是滚石、火箭、陌刀阵。我看到的是这些背后更可怕的东西——他们为何能提前知晓我军路线?因为山中每个寨子都是他的耳目。他们的箭矢、火油、甚至能炸裂山石的器物从何而来?因为他们有盐铁坊,工匠按‘工分’劳作,并非奴隶。他们的士兵在谷底死战不退,高呼‘为百姓服务’,那是信念,不是军饷能买来的。” 他顿了顿,让这些话沉入每个人心中。“关羽走的,是一条你我闻所未闻的路。他不靠士族施舍,不靠强征暴敛,他直接给了那些最底层的蛮汉贫民三条东西:活命的粮食、做人的尊严、还有……说话的权力。这才是最可怕的‘兵器’,它比青龙偃月刀,锋利百倍。”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轻微的爆响和吕蒙粗重的呼吸。 诸葛瑾轻叹一声,捋须道:“伯言所言,切中要害。近日,江陵城中流言渐起,非关于战事,而关于武陵。有商旅零星带回消息,说那边盐价只有江东三成,新垦荒地第一年不纳粮,百姓大会断案……虽荒诞不经,但已在市井黔首间悄然流传。甚至……有军中部曲私下议论。” 吕蒙的眼神猛地锐利起来:“军中?谁敢乱我军心?!” 朱然抱拳,沉稳接话:“都督,确有此风。多是荆州籍士卒,家眷多在乡里,听闻武陵‘分田’‘轻赋’,难免……心有戚戚。末将已严令弹压,但堵不如疏,长久恐成隐患。” 陆逊的手指从武陵山缓缓向西,划过长江,落在“益州”二字上。这个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内患未平,外忧已至。”陆逊的声音压低了些,“据斥候最新谍报,以及我对蜀中动向的研判,刘备,动了。” 听闻此言,所有人的精神陡然一振。吕蒙强行坐直了身体,潘璋也瞪大眼睛。诸葛瑾快步走到舆图旁,与陆逊并肩而立。 “详细说来!”吕蒙催促。 陆逊指向秭归、夷陵方向:“刘备命张飞为前军部督,陈式、吴班为副,率水陆军两万,已出三峡前锋,进驻巫县、秭归一线。赵云领一军出江州,以为后援。冯习、张南等将也在集结。” 潘璋哼了一声:“才两万?关羽当初北伐都不止此数!刘备老儿是来虚张声势,还是给他二弟收尸?” “绝非虚张声势。”诸葛瑾摇头,指着益州北部,“刘备主力未动,是因为他更要在汉中防备曹丕!黄权、吴懿等军仍驻防巴西、阆中,北面压力并未稍减。此时能分出两万精兵东进,已是极限,也足以表明其决心——他不仅要救关羽,更要夺回荆州!” 陆逊点头,接过话头:“关键在于时间。张飞军出三峡易,但要突破我军在夷陵、猇亭一带的预设防线,并在野战中击败我军,非数月之功。这数月,就是关羽与我们、也是与刘备之间,最微妙的时间差。” 他手指又点回武陵:“关羽需要时间,将武陵的‘火星’燃成燎原之势,与刘备主力东西对进,夹击我军。我们需要时间,在刘备大军压境前,要么彻底扑灭武陵之火,要么……调整策略,稳固荆州,让刘备师老无功。” 吕蒙盯着地图,目光在“武陵山”、“夷陵”、“江陵”之间来回逡巡,脑中飞快计算着兵力与时间。咳嗽又忍不住涌上来,他掩住嘴,闷声道:“伯言,你有何良策?莫非……又要某退让?” 陆逊转身,面向吕蒙,郑重一揖:“都督,非是退让,而是‘以退为进’,更是‘固本清源’。逊有三议,关乎荆州长久,请都督与诸位斟酌。” ------------ 第26章,民心争夺战1 气氛再次紧绷。众将知道,这才是今晚议事的核心。 “第一议,对关羽:变‘剿’为‘困’,变‘分’为‘争’。”陆逊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放弃进山清剿。武陵山峦重叠,易守难攻,我军损耗远大于彼。命朱然将军加强沅水、酉水封锁,但不再主动深入。同时,学习关羽之法。” “学习他?”潘璋几乎跳起来。 “学其形,而非学其神。”陆逊目光深邃,“他开盐井,我亦可在控制区择地开官营盐场,平抑盐价。他分荒地,我亦可宣布减免荆南新附郡县一到两年赋税,鼓励垦荒。他搞‘百姓大会’,我江东亦可派遣循吏,整肃贪暴,公正断案。他不是以‘民心’为武器吗?那我们就在‘民心’的战场上,与他正面争夺!让荆州百姓看看,是山中虚幻的‘约法三章’可靠,还是我江东实实在在的仁政可靠!” 诸葛瑾眼中闪过亮光:“伯言此议,高明!此乃釜底抽薪。关羽之势,根在民心。若我江东能收拢民心,其‘为百姓服务’之说,不攻自破,武陵山便真成孤岛绝地了。” 吕蒙沉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这策略需要时间,需要资源,更需要改变东吴在荆州掠夺式的统治惯性,阻力巨大。但……似乎又是唯一长治久安之法。 “第二议,”陆逊继续,手指向北,“对曹魏:主动示好,暂稳北线。” “向曹丕低头?”吕蒙皱眉。 “非是低头,是交换。”陆逊冷静分析,“曹操虽死,曹丕继位,其志不在小。我江东与关羽在荆南缠斗,刘备又将东出,此乃曹魏南下最佳时机。若其自合肥、襄阳出,我东吴将三面受敌。不如主动派遣使臣至洛阳,重申盟好,甚至可以……暂时应允其关于荆州某些边境的模糊主张,或送还部分此前俘虏的魏军将领,换取其暂缓南侵。只需一年,不,半年安稳,待我们解决荆南与刘备之患,北线压力自可从容应对。” 这是一步险棋,近乎与虎谋皮。但曹丕刚继位,内部未稳,未必会立刻大举南侵。若能以较小的代价换取北方短暂的平静,集中力量对付西线,战略上是划算的。 “第三议,”陆逊最后看向吕蒙,语气格外沉重,“也是最重要的一议:对主公——恳请主公,暂缓对荆州的榨取,变‘征服地’为‘治下郡’。”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这番话,几乎是在指责孙权过去的政策。 陆逊浑然不觉,或者说,他必须说:“都督,诸位。关羽能以一败军之将,于绝地复起,所恃者何?非仅其勇略改易,更是因我江东取荆州后,都督虽竭力安抚,然下面军将、乃至江东某些豪族,视荆州为战利,征发无度,欺凌士庶,以致民怨暗涌。关羽不过是点燃了这堆干柴。若我江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视荆州为‘猎物’之心,今日有关羽,明日未必没有张羽、李羽。请都督密奏主公,陈明利害:荆州若想真正成为江东屏障,而非流脓的疮口,必须施以仁政,将其士民,视为自己的士民。否则,纵得之地,终将复失!” 长时间的沉默。陆逊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吕蒙闭着眼,胸口起伏。他知道陆逊是对的。自己取江陵,善待于禁,抚慰将士,秋毫无犯,但个人的威望和节制,无法约束整个集团贪婪的本性。荆州,需要一场治理方式的变革。 终于,吕蒙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清明了许多。他缓缓道:“伯言三议……某……会一字不差,密奏主公。然主公是否采纳……非某能决。” 他看向朱然:“朱然,依伯言第一议,封锁照旧,但放弃进剿。精选干吏,配合你部,在沿江我控制稳固之县,试行减赋、平盐价、惩贪暴。我要看到实效。” “末将领命!”朱然抱拳。 “潘璋。”吕蒙看向他。 潘璋有些不情愿:“末将在。” “你部移防孱陵,与孙桓部互为犄角,盯死武陵山东北出口。关羽若想北进与张飞会师,此处是必经之路。我要你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不许他出一兵一卒!” “诺!”潘璋这才振奋些。 吕蒙最后看向陆逊,声音疲惫却坚定:“伯言,北线之事,由你全权负责,挑选使臣,拟定条款。务必……拖住曹丕。西线,夷陵、秭归防务,亦由你统筹,张飞来了,我要他碰得头破血流!” “逊,定不辱命。”陆逊深深一揖。 议事将散,众将行礼退出。吕蒙叫住陆逊。 空旷的议事厅内,只剩两人。火盆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伯言,”吕蒙的声音很低,“你实话告诉某……我们,还来得及吗?在刘备大军压境之前,在武陵之火燎原之前……我们真能赢回……那些民心吗?” 陆逊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江陵城寂静无声,但这寂静之下,涌动着多少暗流? “都督,”他缓缓道,“逊不知能否完全赢回。但我知道,若不去争,则必输无疑。关羽……他给我们上了一课。战争,不止在沙场。从今日起,每一斗平价的盐,每一亩减赋的田,每一桩公正判决的案,都是射向武陵山处关羽的箭。而时间……” 他收回目光,看向吕蒙:“时间站在尽快做出改变的一方。刘备给了我们压力,也给了我们借口去推动变革。关键在于,我们改变的速度,能否快过关羽扩张的速度,能否快过刘备大军推进的速度。” 吕蒙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良久,他平复喘息,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惨淡的笑:“某这身体……怕是看不到荆州真正安稳那天了。伯言,江东的未来,荆州的未来……拜托你了。” 陆逊躬身,久久未起。 当他走出都督府,夜风凛冽。他抬头望向西方黑黢黢的群山方向,那里,一点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星星之火”,正在以一种他不得不敬畏的方式燃烧着,并且即将点燃更大的干柴——刘备的复仇大军。 而北方,曹丕的鹰隼也在俯瞰。 “关羽……”陆逊低声自语,这个名字此刻有了全新的、沉甸甸的分量,“你究竟……变成了一个怎样的对手啊。” 他不是在感叹武勇,而是在警惕一种全新的、难以用传统兵法框范的力量。那面绣着“为百姓服务”的血旗,仿佛正在这荆楚大地的夜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一个更复杂、也更残酷的争霸时代,已然来临。 ------------ 第27章 民心争夺战2 野人山·酉水河谷大营:篝火旁的军议 同一片夜空下,武陵山深处的酉水河谷却灯火通明。十几处巨大的篝火在河滩空地上熊熊燃烧,驱散了深秋山间的寒意。火堆旁围坐着数百人,不仅有披甲的将领士兵,还有裹着各色头巾的土家、苗家寨老,以及从零陵、桂阳等地悄然潜来的士人、商贾代表。关岳没有坐在高高在上的主位,而是让人搬来一块平整的大青石,放在人群中央,自己就坐在石头上。关平、周仓、马良、刘启、阿朵等人散坐在他周围近处。 这是“武陵临时政务会”扩大会议,也是战前动员。 关岳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在铺了细沙的地面上划着简单的示意图形。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个人都屏息静听。 “……陆逊吃了鬼见愁的大亏,习珍的八百死士只有九个回去。按常理,他该暴怒,该调集大军报复。”关岳用树枝点了点沙盘上代表江陵的位置,“但他没有。我们派往江陵、孱陵、作唐的眼线回报,东吴水军的封锁线依旧,但岸上的营寨在加固,却没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潘璋部移防孱陵,孙桓部驻守作唐,都是防守姿态。这说明什么?” 人群中,蒋文(蒋琬族侄)迟疑着开口:“说明……陆逊怕了?不敢再进山?” 坐在关岳身旁的马良摇了摇头,温言道:“非也。陆逊其人,沉静果毅,谋定后动。 他不进山,非是畏惧,而是改变了方略。”他看向关岳,眼中带着询问。 关岳赞许地点点头,接过话头:“季常说得对。陆逊这是要变‘剿’为‘困’,变‘攻心’为‘争心’。他暂时放弃了军事上消灭我们的幻想,转而要用更阴险、也更难对付的法子——他要跟我们争夺荆南的民心,要用时间、用封锁、用他们手中更大的资源,慢慢把我们困死、耗死在山上。”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土家寨老们交头接耳,脸上显出忧色;几个刚投奔来的工匠则紧张地搓着手。 “君候!”一个满脸风霜、手上满是老茧的老铁匠(阿牛的师傅)站起来,声音粗嘎却响亮,“咱不怕他困!咱山里有矿,有炭,盐泉也出盐了,粮食咱们自己种!他困得住吗?” “对!咱们有手有脚,怕他个鸟!”周仓猛地一拍大腿,瓮声附和。 关岳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站起身,走到篝火旁,跳动的火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身后崖壁上,如同山岳。 “老师傅说得对,也不全对。”关岳的声音沉稳有力,“咱们有手有脚,有矿有盐,这是咱们的根,是咱们不怕封锁的底气!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陆逊要争的,不只是我们山里这几万人的心,他更要争山外面,零陵、桂阳、长沙,乃至整个荆州千千万万百姓的心!他怎么争?我料他必会做三件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他会在东吴控制的地方,也学着咱们的样子,开官盐、减赋税、派所谓的‘循吏’,做出仁政的姿态,告诉百姓:‘看,东吴也能让你们过好日子,何必跟着山里的败兵担惊受怕?’” 刘启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此乃釜底抽薪之策!若其真能践行,确能动摇许多观望者之心!” “第二,”关岳屈下第二根手指,“他会更严密地封锁,但不是为了立刻打仗,而是为了阻断我们与外界的联系,让山外的百姓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只能听到东吴想让他们听到的。同时,他会派更多的细作进来,不是刺杀,而是散布谣言,离间我们和山里的寨民,离间汉兵和蛮兵,离间新来的和老的。” 阿朵冷哼一声,手按在了腰间的弯刀刀柄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说道:“哪个寨子的崽敢信吴狗的鬼话,不用关将军动手,我阿朵先割了他的舌头祭山神!我们土家人,认定了朋友,刀山火海一起闯;认定了敌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她的话引来土家、苗家寨老们一阵低沉的附和和捶胸的声音,这是他们表示赞同和决心的方式。 关岳向阿朵投去感激的一瞥,继续道:“第三,他会向北边的曹魏求和,哪怕暂时吃点亏,也要稳住曹操的儿子曹丕,防止我们与曹魏勾结,或者防止曹丕趁机南下攻打东吴。这样,他就能集中力量,对付我们,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西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还有即将从益州杀出来的,我大哥的复仇之师!” “主公(大王)出兵了?!”关平、赵累等老部下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脸上瞬间涌上激动的血色。 关岳重重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用油布包裹的密信。他没有宣读,只是高高举起:“这是斥候历经艰险,从益州带来的密信!我大哥已命三弟翼德为前军都督,率精兵两万,出三峡,前锋已至秭归!子龙将军领后军出江州!光复荆州之战,即将开始了!” “万岁!!”“汉军威武!!”刹那间,河滩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士兵们激动地捶打着胸甲,蛮族战士们吹响了嘹亮的口哨,许多人热泪盈眶。数月来的艰辛、牺牲、彷徨,仿佛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和回报。 待声浪稍平,关岳双手下压,神情却更加肃穆:“但是,兄弟们,寨民们,朋友们!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我三弟张飞将军的援军要突破陆逊在夷陵的防线,需要时间。而我们,就是钉在陆逊背后的一颗钉子,是将来东西夹击吴军的关键一环!在援军与我们汇合之前,我们必须做到三件事!” 他再次竖起三根手指,每说一件,就屈下一根:“第一,生根!把我们在武陵山的根扎得更深、更牢!每个寨子都要组织民兵,都要有粮仓、有哨所、有暗道。我们要把武陵山,变成敌人寸步难行的迷宫,变成我们坚不可摧的家园!” “第二,开花!”他屈下第二根手指,“我们不能只困在山里。零陵、桂阳的民心已动,我们要让这火苗烧起来!蒋文,”他看向那位零陵蒋氏子弟,“你熟悉零陵情况,由你协助刘启先生,拟定一份《告零陵桂阳士民书》,把我们‘惩恶霸、分荒地、盐铁利归百姓’的章程,还有东吴苛政害民的事实,巧妙地传出去!不要硬来,通过行商的、走亲戚的、唱山歌的,让这些消息像风一样,吹遍每一个村落!” 蒋文激动地起身,躬身抱拳:“文必竭尽所能!” “第三,结果!”关岳屈下最后一根手指,握成拳头,重重在沙盘上一捶,“我们要在陆逊反应过来之前,在零陵、桂阳,至少拿下一两个实实在在的据点!不是抢了就跑,而是要像在武陵山一样,打进去,站稳脚,把我们的旗号竖起来!让那里的百姓知道,我们不是流寇,我们是来帮助他们,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汉军!” 他目光如电,扫过关平、周仓、赵累等将领:“关平、周仓!” “末将在!”两人霍然起身。 “由你二人统筹,从各寨民兵和无当飞军老兵中,精选四万敢战之士,加以训练。三日内,我要看到一支熟悉山地、能快速机动、既能打又能发动的精锐部队!目标——零陵西北部的洮阳、或桂阳北部的便县!具体目标,由马良、刘启先生根据情报最终确定!” “遵命!” “阿朵首领!” “在!”阿朵上前一步。 “联络各寨的通道、密径,还有山外亲戚的线,务必保持畅通。你们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也是我们扎向外面的根须!” “放心!包在我身上!” 关岳最后看向所有人,声音如同沉雷滚过山谷:“诸位!最艰难的时刻或许已经过去,但最关键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陆逊要和我们争民心,那就争!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民心所向!让他看看,当老百姓为了保卫自己的田地、盐井、好日子而战时,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他抓起一把沙土,让细沙从指缝间缓缓流下:“我们是沙,来自百姓;我们是水,融入百姓。东吴的刀剑或许锋利,但他們砍不断流沙,堵不住活水!只要我们和百姓紧紧站在一起——” 他顿了顿,千百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篝火噼啪作响,映亮了一张张或沧桑、或年轻、或质朴、或坚定的脸庞。 “那么,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光复荆州,指日可待!” “光复荆州!指日可待!!”震天的吼声再次响起,冲破山谷,直上云霄,仿佛连星空都在为之震颤。 (第27章完) ------------ 第28章 利刃出鞘 三峡·张飞军前锋船队 长江在瞿塘峡段收束如咽喉,湍急的江水撞击着两岸黑黢黢的崖壁,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数十艘蒙冲战船、走舸如离弦之箭顺流东下,船头破开白浪,桅杆上“汉”字大旗在峡谷疾风中猎猎作响。 最大的一艘楼船甲板上,张飞矗立如铁塔。他未着全甲,只套了件敞怀的牛皮坎肩,露出筋肉虬结的胸膛,花白的须发被江风扯向脑后。他左手按在腰间丈八蛇矛的矛杆上,右手举着一只牛皮水囊,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胡须淌下。 “呸!这峡江的水汽,把酒都染淡了!”张飞抹了把嘴,将水囊掷给身旁的亲卫队长张达。他豹眼圆睁,望向东方渐亮的峡口,那里是巫县的方向。“范疆!还有多远到巫县?” 副将范疆疾步上前,抱拳道:“都督,已过永安白帝城,前方二十里便是巫峡口。斥候舟回报,巫县水寨有东吴旗帜,但守军不多,约三五百人。” “三五百?”张飞浓眉一挑,声如炸雷,“陆逊小儿,就这点人马也想拦俺老张?传令!前军十艘走舸加速,给老子冲垮他的水寨!陈式,你的拍竿船跟上,砸烂他们的寨门!” 水军统领陈式是个精瘦的中年将领,闻言却面露忧色。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都督,陆逊用兵谨慎,巫县乃三峡门户,只驻三五百人……恐有蹊跷。是否等吴班将军的步卒从陆路抵达,再水陆夹击?” “等个鸟!”张飞一拳捶在船舷上,木屑飞溅,“大哥和军师让俺钉死陆逊主力!他现在缩在夷陵当乌龟,俺不打疼他,他肯出来?这三五百人,就是饵!俺偏要吞了这饵,再把钓鱼的杆子撅折!” 他转身,目光扫过甲板上肃立的众将校,声音压低了,却更显森然:“你们都听好了。这一仗,不只是夺城。俺二哥在武陵山里,一个人扛了东吴大半年!现在俺来了,就得打出气势,让吴狗知道——汉军回来了,荆州的天,该变回来了!” 他一把抓起丈八蛇矛,矛尖在晨光中泛起寒光:“前军,冲寨!中军随俺压上!留后军五艘船封锁江面,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去夷陵报信!” “诺!”众将轰然应命。 战鼓擂响,十艘轻捷的走舸如脱缰野马,桨橹齐摇,箭一般射向峡口。每艘船上二十名弩手伏在挡板后,弩箭已上弦,瞄准了远处依稀可见的水寨木栅。 …… 夷陵·东吴中军大帐 陆逊并没有在巫县。 此刻,他站在夷陵城外一座临江的山丘上,身披青色大氅,远眺西方云雾缭绕的群山。身后十步处,朱然、潘璋、孙桓等将领肃立,更远处,营寨连绵,旌旗如林,足有两万大军。 “报——”一骑斥候飞驰上山,滚鞍下马,“禀都督!蜀军前锋张飞部已出三峡,其水军约五十艘战船正猛攻巫县水寨!陆路亦有步卒约万人,由吴班统领,沿江北岸而来,距秭归已不足三十里!” 潘璋闻言,脸上横肉抽动,踏前一步:“都督!张飞这厮果然按捺不住!末将愿领五千精兵,驰援巫县,定叫他有来无回!” 孙桓也拱手道:“伯言,巫县水寨只有五百老弱,诱敌虽妙,但若真被张飞一击即溃,反倒挫了我军锐气。不如让末将率水军出夷陵,顺江而下,与巫县守军前后夹击?” 陆逊没有回头。他伸手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根细长的竹杖,蹲下身,在泥地上划了起来。众人围拢看去,只见他先画了一条蜿蜒的曲线代表长江,又在巫县、秭归、夷陵三处点了点,最后在夷陵以西、长江北岸的一片区域,画了一个圈。 “巫县,饵已抛下。”陆逊用竹杖轻点那个圈,“张飞勇悍,必全力吞饵。他的战船顺流而下,势不可挡。但我军在巫县水寨下游三里处,暗设了三条横江铁锁,沉于水下五尺。” 朱然眼睛一亮:“铁锁拦江,蜀船冲势受阻,必乱!” “不止。”陆逊竹杖移动,在江北岸那片圈出的区域重重一戳,“此处,地名‘虎牙滩’。两岸山崖陡峭,江面至此骤窄,水流最急处暗礁密布。张飞前锋若破寨追击,必入此滩。届时——”他抬头,目光扫过众将,“潘璋将军。” “末将在!” “你领三千弓弩手,伏于虎牙滩北岸崖顶。多备火箭、滚木礌石。待蜀军船队乱时,全力击之。” “得令!” “孙桓将军。” “末将在!” “你率本部水军一百艘走舸、二十艘艨艟,藏于夷陵以西的‘莲沱’湾岔。待张飞后军进入虎牙滩,你顺流而下,截断其归路。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歼灭,是切割——将蜀军船队斩为两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孙桓深吸一口气:“末将明白!” 陆逊站起身,竹杖在掌心轻轻敲打:“张飞想速战,我便给他一场‘速败’。此战要点有三:其一,巫县守军需败得真切,且战且退,将蜀军引入虎牙滩;其二,潘璋部埋伏务必隐蔽,不到蜀军全队入滩,绝不可暴露;其三,孙桓水军出击时机要准,早了打草惊蛇,晚了错失良机。” 他顿了顿,看向西方,声音渐冷:“张翼德世之虎将,然其性急如火。火能焚敌,亦能焚己。我要借这把火,烧一烧蜀军东出的气焰。也让建业那边看看,陆伯言守的西线,固若金汤。” 众将领命而去。陆逊独自留在山丘上,江风卷起他的衣袍。他望着滔滔江水,低声自语:“张飞来了……关羽,你在山中,又当如何落子?” …… 武陵山·酉水河谷,关岳的中军帐 关岳没有坐在主位。他站在一副用木炭绘制在巨大牛皮上的地图前,背对着帐门。地图细致地标出了武陵山脉的主要山峰、河谷、溪流,以及东吴在孱陵、作唐、零阳等地的驻军位置。几条新画的红色箭头,从武陵山中心指向北方的孱陵、东方的零陵和桂阳。 帐内坐着七八个人:关平、周仓、赵累、马良、刘启、廖化,以及土家首领阿朵和一位新近投奔的蒋文。炭火盆烧得正旺,但无人觉得暖,气氛凝重如铁。 “刚接到的消息。”关岳转过身,手里捏着一片细小的竹简,“益州来的第二波斥候,穿越了陆逊的封锁线。吾三弟张飞,已任前部都督,率水陆两万,前锋抵达巫县。大哥……汉中王的中军,也已从江州出发。” “哗——”帐内一阵低低的骚动。关平猛地站起,虎目含泪:“父亲!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周仓更是咧开大嘴,想吼什么,却哽住了,只是重重以拳捶胸。 马良较冷静,他捋须沉吟:“张将军勇冠三军,然陆逊非易与之辈。巫县地势险要,陆逊必有防备。君侯,我们是否该有所行动,策应张将军?” “不止策应。”关岳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了点武陵山北侧,“陆逊的重兵在夷陵,防的是三弟。但他为了锁死我们,在孱陵、作唐一线也布置了重兵,主将是徐盛。”他的手指移向东方,“而在零陵、桂阳,东吴统治根基最浅,驻军不多,且以收税征粮的郡兵为主,战力不强。” 刘启接口,声音文雅却清晰:“蒋文兄弟带来的情报也印证了这一点。零陵太守郝普,乃被迫降吴,心念旧主。桂阳郡内,赵氏、樊氏等大族对东吴的矿税、盐税极为不满,私下多有怨言。而寻常百姓,苦于东吴军将掳掠、徭役繁重,更是人心浮动。” 蒋文起身,向关岳和众人躬身一礼,才道:“晚辈冒死穿山而来,亲眼所见,荆南四郡,如千柴遍地。所缺者,唯一点星火耳。关将军仁政之名,已在士庶间悄然流传。若有一支义军打出旗号,振臂一呼,响应者必众。” 关岳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每一张脸:“所以,我们的‘开花’、‘结果’,时机到了。但不是蛮干。”他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两个点,“零陵西北的洮阳,桂阳北部的便县。此二城,驻军皆不满千,城墙不高,且城中皆有内应可恃。更重要的是,拿下它们,就等于在荆南腹地插进了两颗钉子,东吴的粮赋重地便暴露在我们兵锋之下,陆逊必得分兵来救,如此便可减轻三弟在西线的压力。” 周仓迫不及待:“君侯!让末将领兵去打洮阳!三千人,十天之内,定把城旗换上‘汉’字!” 关平却更谨慎:“父亲,我军虽扩至四万,然精锐老兵不足一半,新附民兵虽士气高昂,却未经大战。若倾力攻一城,则山中根据地空虚。且徐盛在孱陵虎视眈眈,若趁虚来袭……” “故而,此战需精,需巧,更需快。”关岳走回炭火旁,伸手烤了烤,“不能用大军强攻。关平、周仓。” “末将在!”两人齐声应道。 “从无当飞军老兵、各寨最精锐的猎手、民兵中,遴选三千人。要最能爬山、最能吃苦、最熟悉山林夜战的。给你们五天时间,秘密集结于‘野狼谷’。” “诺!” “廖化。” “末将在!” “你领五百人,化整为零,分批潜往零陵、桂阳。任务有二:第一,联络蒋文提供的士族内应,核实情报,约定信号;第二,在百姓中散布消息——‘汉军将至,只惩恶吏,不扰良民;分田减赋,盐铁归公’。” 廖化抱拳:“末将领命!定让消息如风,传遍荆南。” “赵累。” “末将在!”老成持重的赵累起身。 “你总督山中防务。各寨民兵加倍巡哨,险要处多设陷阱烽燧。若徐盛来犯,不必硬拼,利用山势层层阻击,拖延时间即可。我们的根基在民心,山寨丢了可以再建,人心散了,便万事皆休。” “君侯放心,累必保山中无虞。” 关岳最后看向马良和刘启:“季常,文休。政务会照常运转,盐铁生产、春耕播种不能停。尤其是新开的‘识字班’、‘诉苦会’,要加大力度。我们要让山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为何而战——不仅是为我关羽,不仅是为大汉,更是为了他们自己碗里的饭、身上的衣、脚下的田!” “谨遵君侯令!”众人齐声应和,眼中燃起火焰。 阿朵一直安静听着,此刻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如山泉:“关将军,我们土家人,山路就是大路。三千人的队伍,走大路容易被发现。我知道三条猎道,可以绕过东吴所有哨卡,直插洮阳城外三十里的老林。我的族人,可以带路。” 关岳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郑重一礼:“如此,有劳阿朵首领。此战若成,武陵山中的汉蛮百姓,永为兄弟,福祸同当!” 阿朵右手按胸,行了一个土家重礼:“将军为我们杀吴狗、分盐粮,就是我们自己人。带路,份内事。” 帐外,天色渐暗,山风呼啸。关岳掀开帐帘,望着暮色中苍茫的群山,仿佛能听到千里之外长江的涛声,能看到巫县即将燃起的战火。 “三弟,大哥……荆州这盘棋,最关键的一子,我落了。”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那上面,刻着两个小字——“为人民”。 (第28章完) ------------ 第29章 张飞中伏 三峡·虎牙滩 江水在虎牙滩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嘶吼。 巫县水寨的抵抗比张飞预想的还要脆弱。十艘走舸仅三轮齐射,寨墙上的吴军弓手便溃散了。当陈式的拍竿船用包铁的巨大撞木第三次轰击水门时,腐朽的木栅连同后面的拒马一齐崩碎,激起浑浊的浪花。 “看见没有?”张飞站在楼船最高处,声震全江,“吴狗就这点本事!前军进城!中军跟上!后军在外江下锚,给老子看住退路!” 他这命令下得急。范疆嘴唇动了动,想提醒什么——按照常规,攻占水寨后应先肃清残敌、控制两岸高地,再让主力进城。但张达已经挥动了令旗。张飞亲自抓起鼓槌,抡圆了膀子砸向战鼓,咚!咚!咚!每一声都像砸在将士们的心口上。 二十艘艨艟、三十艘走舸如闻到血腥的鲨鱼群,顺着被撞开的缺口涌进巫县码头。船还未靠稳,蜀军甲士便跳入齐腰深的江水中,挥舞着环首刀扑向零星抵抗的吴军。战斗在半个时辰内结束了——如果那能叫战斗的话。吴军遗弃了十几具尸体、几十面破烂的旗帜,以及堆在码头上的百余袋受潮的粟米。 “都督!”范疆快步登上楼船,脸色发白,“不对劲……城中百姓几乎逃空了,粮仓是空的,武库里只有些生锈的刀枪。这……这根本就是座空城!” 张飞正用布擦拭蛇矛上的水渍,闻言豹眼一瞪:“空城?陆逊小儿,跟老子玩空城计?”他大步走到船舷边,望向东方江面。晨雾正在散去,江水在此处拐了个急弯,两岸崖壁陡然收束,像一只猛兽张开的巨口。“前面是什么地界?” “虎牙滩。”陈式不知何时也上了楼船,声音干涩,“江面最窄处不足五十丈,水下暗礁极多,水流湍急如沸。末将年轻时曾在此处行船,十船过,三船伤……” “老子两万大军,还怕几块石头?”张飞打断他,但语气里第一次有了迟疑。他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狭窄江面,浓眉拧成了疙瘩。江风穿过峡谷,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哭泣。 便在这时,东岸山崖上忽然升起三股狼烟。 黑烟笔直,冲上天空。 “报——”一艘斥候走舸逆流拼命划来,船头的哨长声音变了调,“下游……下游三里处江面有异物!像是……像是铁锁!” 张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虎牙滩北岸,崖顶。 潘璋趴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后,仅露出半只眼睛。从这个角度看去,长江变成了一条扭动的灰白色带子,蜀军的船队正如一串笨拙的蚂蚁,缓缓爬进这条死亡之带。 他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手指因用力而发白。身侧,三名旗兵伏在草丛中,每人手中握着一面三角小旗——赤、黄、黑。更远处的林子里,三千弓弩手屏息凝神,箭已搭弦,火箭的火折子藏在陶罐里,滚木礌石堆在预设的撬杆下。 所有眼睛都盯着江面。 第一艘蜀军艨艟驶入了滩口。 那船显然发现了水下的异常,拼命转舵想要减速。但顺流而下的冲力太大了,船身打着横,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喀啦啦啦!是船龙骨擦过暗礁的声音。 紧接着,异变陡生。 江面下仿佛有黑龙翻身,三道碗口粗的铁锁链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它们横亘江心,高悬水面三尺,锈迹斑斑的铁环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第一艘艨艟收势不及,船头正撞在中间那道铁锁上! “轰——!” 木屑炸裂的声音隔着半里地都清晰可闻。那船像被无形巨手迎面揍了一拳,整个船头向上翘起,又重重砸回水面。甲板上的士兵如豆子般滚落江中,惨叫声瞬间被湍急的水流吞没。 后面的船队乱了。 第二艘、第三艘接连撞上铁锁或被前面的残船阻挡,船挤着船,桨缠着桨。狭窄的江面转眼变成了修罗场——有的船试图转向靠岸,却搁浅在暗礁上;有的想后退,又被后续冲来的船堵死去路。惊呼、怒骂、碎裂声、落水声搅成一锅沸粥。 潘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就是现在。 他左手猛地举起,然后向下一挥! “放箭!” 赤旗扬起。 崖顶仿佛突然活了过来。第一波箭雨不是直射,而是抛射——三千支羽箭划出死亡的弧线,升上天空,在最高点短暂停顿,然后如暴雨般倾泻而下,覆盖了整个蜀军船队混乱的中心区域。 “举盾!举盾!”蜀军基层军官的嘶吼在箭矢破空声中显得微弱。 但更致命的攻击接踵而至。 第二波是火箭。浸满油脂的布团在箭头上燃烧,拖着黑烟坠落。它们钉在船帆上、甲板上、堆放的物资上。干燥的木头遇火即燃,黑烟开始在各条船上腾起。 第三波才是直射的弩箭。潘璋精选的五百强弩手伏在崖边突出的岩石后,用脚蹬开弩弦,装上一尺长的破甲锥。他们不射人,专射船——射舵轮,射桨橹,射维系风帆的绳索。每一声机括响动,江面上就有一处关键部位崩坏。 “滚木!礌石!”潘璋吼道。 士兵们砍断绳索,撬动杠杆。事先堆在崖边的数十根合抱粗的树干、上百块磨盘大的石头,沿着陡坡轰然滚落!它们砸在崖壁上,弹跳起来,带着更加恐怖的动能冲进江中! 一块巨石正中一艘蜀军走舸的船舷。那船像被巨人踩了一脚的蛋壳,从中间断成两截,瞬间沉没。滚木撞进船堆,将本就混乱的船只撞得东倒西歪。 江面,已是一片火海与浮尸的炼狱。 张飞的楼船在船队中后段,尚未进入铁锁区。 但前方的惨状已一览无余。 “都督!退吧!”范疆满脸烟灰,抓住张飞的胳膊,“前军已乱,中军被阻!再不退,等吴军水军从后面包抄,就全完了!” 张飞眼睛血红,死死盯着虎牙滩那片地狱。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矛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多少年了?自从当阳桥一声吼,多少年没吃过这种亏? “陈式!”他嘶声道。 “末……末将在!”水军统领声音发颤。 “你带后军五艘楼船,给老子顶住后面!范疆,收拢还能动的船,往北岸靠!就算游,也给老子游上岸!”张飞猛地转身,一脚踹翻战鼓,“亲卫队!跟老子换小船!去前军!” “都督不可!”张达噗通跪倒,“前军已陷死地,您去就是送——” “放屁!”张飞一把揪起他,喷着热气的脸几乎贴到对方脸上,“那些都是跟了老子十年的兵!老子不带他们出来,就能自己回去?!”他推开张达,抓起蛇矛,纵身一跃,竟直接从三丈高的楼船跳向下方一艘正要放下的走舸! 那船剧烈摇晃。张飞如山岳般站稳,蛇矛指向烈焰熊熊的虎牙滩:“划!朝最乱的地方划!老子倒要看看,陆逊有多大胃口,吃不吃得下我这两万人!” 走舸上的十名亲卫红了眼眶,操桨的手再无犹豫。 也就在这时,西方江面,传来了密集的鼓声。 孙桓的舰队,从莲沱湾岔杀出来了。 ------------ 第30章,收复洮阳城1 武陵山·野狼谷 山谷里没有狼。 只有三千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关岳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没有打火把。残月的光透过密林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银屑,勉强勾勒出谷中肃立的人影轮廓——他们按寨、按队站着,无人交头接耳,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甲叶摩擦的轻响。 关平、周仓一左一右站在岩石下。更外围,是二十名从各寨选出的民兵代表,有汉人,有土家人,甚至有两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紧张得不停吞咽口水。 “都看清了?”关岳开口,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山谷中清晰可闻。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折叠的布,抖开。那是一面旗帜——赤红的底子,中央用黑线绣着一个硕大的“汉”字,而在“汉”字下方,还有五个稍小些的字:为百姓服务。 旗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这面旗,会走在队伍最前面。”关岳说,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但扛旗的,不是我,也不是关平、周仓。” 他顿了顿,指向那二十名民兵代表:“你们抽签。抽中的,明天黎明,扛着这面旗走在三千人最前面。旗在,人在。旗倒……”他没说下去。 一个土家青年猛地挺直胸膛:“将军!我阿岩要是让旗倒了,不用您动手,我自己跳崖!” “不是让你去死。”关岳摇头,跳下岩石,走到阿岩面前。他比这青年高半个头,伸手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肩膀,“旗倒了,就扶起来。你倒下了,后面的人接上去。我要你们记住的不是‘必死’,而是‘为什么去’。” 他转身,再次面对所有人:“三天前,政务会收到了零陵三封血书。一封是洮阳城外王家村的,吴军征粮队抢光了他们春耕的种子,村长王老倔带着乡亲拦阻,被当场砍死五人。一封是便县李记铁匠铺的,东吴官差要以三成市价强征全部铁器,李铁匠不肯,被打断右手,铺子封了。还有一封……”他声音低沉下去,“是桂阳山里一个瑶寨的,寨里十八户人,因为交不出加征的‘山货税’,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全被拉去矿上做苦工,三个月,死了九个。” 谷中起了骚动。压抑的、愤怒的喘息声。 “这些事,东吴官府管吗?不管。陆逊知道吗?他知道,但他要的是钱粮养兵,要的是锁死我们武陵山。”关岳提高声音,“所以我们去,不是去攻城掠地当诸侯,是去告诉荆南四郡的百姓——有人管。汉军管,我们管。” 他走回岩石边,从地上抓起一把土,让土屑从指缝间缓缓流下:“这山上每一捧土,都浸过我们和乡亲们一起流的汗。山下那些田,那些盐井,那些铁匠炉,是我们用手一点一点建起来的。现在,有人要抢走这些,有人要让百姓回到跪着活的日子。你们说,怎么办?” “打回去!”周仓第一个吼出来。 “打回去!!”三千人的低吼汇成声浪,惊起了林中的夜鸟。 关岳抬手,声浪平息。 “怎么打?”他问,这次是看向关平和周仓,“你们两个,是带兵的。说说。” 关平上前一步,行礼:“父亲,儿与周叔、阿朵首领已反复推演地形。洮阳城虽矮,但有三道防线:城外三里有一处吴军哨卡,驻兵五十;城墙高二丈五,有东南西北四门,守军八百,其中两百是郝普旧部,心向大汉;县衙有郝普亲兵一百,是敌是友,尚不确定。”他语速平稳,显然已将情报烂熟于心,“我军计划:分三队。一队两百精锐,由阿朵首领带路,连夜翻越城西‘鹰愁涧’,直插南门——那里守军队长是郝普妻弟,已暗中联络,约定丑时三刻开城门。二队一千八百人,由周叔率领,强攻东门吸引注意。三队一千人,由儿统领,伏于北门外密林,待南门得手、城中火起,则突入城中,直取县衙。” 很周密的计划。关岳却看向周仓:“你怎么看?” 周仓挠挠头:“少将军计划好。但……末将觉得,太像打仗了。” “哦?” “君侯您常讲,我们打的是‘人民战争’。”周仓努力组织着语言,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眼神格外认真,“那咱们就不能光想着怎么爬上城墙。得想想……城里那些百姓,那些被吴狗欺负的工匠、农夫、小贩,他们能不能帮咱们一把?” 关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接着说。” “末将想……”周仓蹲下身,用刀鞘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城圈,“攻城时,不光擂鼓吹号。得让嗓门大的兄弟,用土话喊话。 喊什么? 就喊咱们在山里干的事——‘开仓分粮了!’‘盐铁归公,平价卖了!’‘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还有……”他抬头,咧嘴一笑,“喊‘郝普太守反正,迎接王师!’管他郝普是不是真想反正,先喊出去,让守城的兵听见,让城里百姓听见!” 人群中,刘启忍不住抚掌:“妙!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周将军此计,是要让洮阳城从里面乱起来!” 关平也恍然,抱拳道:“周叔思虑周全,侄儿受教。” 关岳终于点了点头。他看向那二十名民兵代表:“你们呢?有什么怕的?有什么想问的?” 沉默了片刻。一个汉人青年,叫陈三的,怯生生举手:“将军……我,我没杀过人。到时候要是手软……” “没人天生会杀人。”关岳走到他面前,“我问你,要是你看见东吴兵举刀砍向刚才说的王老倔、李铁匠,砍向你的阿朵大姐,砍向你身后这些一起开过荒、分过盐的兄弟,你怎么办?” 陈三脸涨红了,拳头慢慢攥紧:“我……我捅他!” “对。”关岳重重拍他肩膀,“记住这个‘为什么’。你不是去杀人,是去阻止杀人的人。”他又看向其他人,“还有谁?” 问题一个接一个:迷路了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打不下来怎么办? 关岳、关平、周仓、阿朵、刘启——回答。没有空话,全是具体到“遇到岔路看树上刻的箭头”、“创伤用煮沸的布条裹紧盐粒”、“若事不可为,退回三号集结点”的实在话。 问答持续了半个时辰。 最后,关岳重新站上岩石。 “任务都清楚了。但我还要加一条。”他深吸一口气,“入城之后,三件事:一,打开官仓,粮食一半充军,一半当场分给城中穷苦百姓;二,查封县衙账册,张榜公布历年苛捐杂税,宣布一律废除;三,设立‘诉苦申冤处’,让有冤的百姓当场指认恶吏恶卒,查实者,严惩。”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我们不是另一伙来抢地盘、收税粮的兵匪。我们是来告诉天下百姓——世道,该变变了。就从洮阳城开始。” 月光下,三千人齐刷刷抱拳,无人喊口号,但那肃杀之气,已冲天而起。 关岳跳下岩石,走到阿朵面前:“带路的兄弟,准备好了?” 阿朵点头,身后三十名土家猎手无声出列。每人背弓、带刀,腰间挂着绳钩和一小包盐炒米,脸上用炭灰画了山魈般的纹路。 “鹰愁涧,猴子过都要摔死。”阿朵说,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但我们土家人,每年采药都要走三趟。将军放心,丑时三刻,南门必开。” 关岳抱拳,一揖到底:“保重。” 阿朵还礼,转身,三十人如鬼魅般没入密林。 关岳目送他们消失,才回头:“关平、周仓,按计划,出发。” “诺!” 三千人的队伍动了起来。没有火把,没有喧哗,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偶尔被惊动的虫鸣。他们像一股沉默的暗流,沿着猎道,涌向山外的洮阳城。 关岳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个人影也消失在林雾中。 刘启轻声问:“君侯,回帐吗?零陵、桂阳两路的消息,最迟明早也该到了。” 关岳摇头,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长江,是夷陵,是正在血战的虎牙滩。 “等。”他只说了一个字。 ------------ 第31章,收复洮阳城2 夷陵·江畔山丘 陆逊接到了虎牙滩的第一份战报。 “歼敌舟船三十七艘,毙伤敌军约四千,俘八百余。”信使跪在地上,语速飞快,“潘璋将军已将蜀军前军、中军切割,孙桓将军正与蜀军后军接战。但……张飞本部楼船未入伏击圈,且张飞亲率小队突入虎牙滩,正在收拢残兵,试图在北岸登陆。” 朱然在一旁笑道:“困兽犹斗。都督,是否让潘将军全力围剿?” 陆逊没有笑。他站在山丘边缘,手中那根竹杖已折断——是刚才听报时无意间掰断的。断茬刺破了他的掌心,渗出血丝,但他浑然不觉。 “张飞……果然不肯认输。”他低声说,更像自言自语,“亲冒矢石,突入死地收拢溃兵……刘玄德有弟如此,何其幸也。” “都督?”朱然疑惑。 陆逊转身,脸上已无波澜:“传令潘璋:勿与张飞缠斗。放他上岸,但以弓弩封锁江面,不许一船一人撤回西岸。再令孙桓:不必求全歼,以袭扰、切割为主,拖住蜀军后军即可。” “这……”朱然迟疑,“张飞若登陆整顿溃兵,与吴班陆路部队会合,恐成心腹之患啊。” “我要的就是他会合。”陆逊扔掉断杖,从亲卫手中接过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掌心血迹,“张飞此来,求的是速战。我偏要拖,把他两万人拖在巫县至虎牙滩这五十里江段。每拖一天,蜀军粮秣多耗一分,士气多泄一分。等到……”他抬眼,望向南方重重山影,“等到武陵山那边见了分晓,张飞这支孤军,进退不得,便是我囊中之物。” 他走回临时架设的沙盘前,手指点在武陵山北麓的“孱陵”。 “徐盛那里,有消息吗?” “半个时辰前刚至。”一名参军奉上竹简,“徐将军报:武陵山蜀军异常安静,各寨防卫如常,未见大规模调动。但……三日来,山中往零陵、桂阳方向的猎户、行商,数量增加了三倍。” 陆逊盯着沙盘上“零陵”、“桂阳”那两个小木牌,久久沉默。 山风越来越大,吹得他青色大氅猎猎作响。 “传信徐盛。”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零陵、桂阳,无论哪一处遇袭,不许分兵去救。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盯死武陵山主寨。关羽若动,他便动;关羽不动,他便不动。” “可……”参军忍不住道,“若零陵有失,荆南赋税重地……” “失便失了。”陆逊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关羽想要零陵、桂阳?我给他。但我要他用武陵山主寨来换。传令:孱陵、作唐两军,即日起加固营垒,多储粮秣。我要在武陵山外,再筑一道铁壁。” 参军领命而去。 朱然等众人退下,才低声道:“伯言,你是在赌……关羽更看重零陵的民心,还是武陵山的根基?” “我不是赌。”陆逊望向南方,眼神复杂,“我是在学他。他敢用空营诱我细作,敢用民心破我封锁。那我也敢用零陵、桂阳两郡,诱他出山。”他顿了顿,“只是……我总觉着,他落子,不会这么简单。” 江风送来虎牙滩隐约的喊杀声。 陆逊忽然问:“建业有回信吗?关于减赋、平盐价之议。” 朱然摇头:“尚无。但朝中反对声甚大,张昭公直言‘与民让利,何以养兵?’” 陆逊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当他再睁开眼时,已全是决绝:“那便罢了。民心之争……终非一日之功。眼下,先赢下眼前这场战事吧。” 他走到战鼓旁,亲手抡起鼓槌。 咚! 鼓声沉沉,传向血火交织的长江。 …… 洮阳城·黎明前 阿岩抽中了签。 现在,那面赤旗绑在他后背的特制木架上,旗面叠得整齐,尚未展开。他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是阿朵和三十名猎手,再后面,是关平率领的一千伏兵。所有人嘴里衔着枚,脚上缠着草,走路时前脚掌先着地,像一群掠食的夜行动物。 鹰愁涧到了。 月光在这里几乎透不下来。两片刀削般的崖壁夹出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涧宽不过五尺,下面水声轰鸣,听声音至少二三十丈深。唯一的“路”,是崖壁上一些天然凹坑和后人凿出的浅窝,以及几条垂在雾气中的藤蔓。 阿朵解下腰间绳钩,在手中抡了两圈,嗖地抛向对岸。铁钩卡进石缝。她拽了拽,牢靠,然后回头,用土家话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三十名猎手依次上前,抓住绳索,脚蹬崖壁,如猿猴般荡向对岸。没有人往下看。 轮到阿岩了。他背着旗架,行动不便。阿朵指了指他后背,做了个解下的手势。阿岩摇头,死死抓住绳索,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荡出去——旗架撞在崖壁上,发出闷响,碎石簌簌落下。 但他过去了。 关平深吸一口气,打了个手势。一千人,分二十队,开始渡涧。整个过程除了绳索摩擦和偶尔的落石声,再无其他声响。有两个民兵失手,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坠入深渊,后面的人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前进。 丑时二刻,全军渡过鹰愁涧。 洮阳南门城墙的轮廓,已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周仓那一千八百人,在丑时正准时抵达东门外三里。 他们没有隐蔽,反而点起了数十支火把。火光中,周仓扛着他那柄加重的厚背砍山刀,走到队伍最前方,深吸一口气,然后—— “洮阳城的父老乡亲听着——!” 他声如炸雷,在寂静的夜空中滚滚传开。 城墙上顿时起了骚动。火把亮起,人影跑动,警锣哐哐敲响。 “我们是汉军!是关将军的兵!不是来抢粮抢女人的!是来开仓放粮、平盐价、废苛捐的!”周仓继续吼,他身后二十个大嗓门的士兵齐声重复,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城里当兵的也听着!你们大多是荆州人!家小还在荆州!给孙权卖命,值吗?郝普太守已经反正!开城门,迎王师,过去的事一笔勾销!顽抗的,格杀勿论!” 城墙上,一个吴军都尉探出半身子,拉弓就射:“放箭!射死那喊话的莽夫!” 箭矢稀稀拉拉落下,大多失了准头。守军显然慌了。 周仓咧嘴一笑,举刀:“兄弟们——喊起来!” 一千八百人齐声高呼: “开仓放粮——!” “盐铁归公——!” “废苛捐——迎王师——!” 声震四野。城内,远远传来了犬吠声、惊叫声,以及……隐约的欢呼声? ------------ 第32章,收复洮阳城3 洮阳城南门。 守军队长姓邓,确实是郝普妻弟。他站在门洞里,不停搓着手,脸上汗如雨下。身边五十个弟兄,有一半是郝普旧部,此刻都看着他。 “队率……开不开?”一个老兵哑声问,“城外……城外可喊的是太守反正啊……” “万一……万一是计呢?”邓队率声音发颤,“开了门,要是汉军没来,来的是一支吴军,咱们全得掉脑袋……” “可不开,汉军要是真打进来,咱们帮着吴狗守城,不一样掉脑袋?”另一个年轻兵卒说,“我娘上月病死了,没钱抓药,就是因为粮被征光了……队率,我想开仓!我想让城里那些官老爷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闭嘴!”邓队率低吼,但底气不足。 就在这时,城墙望楼上传来惊呼:“东门!东门外火光冲天!汉军……汉军怕是有上万人!” 邓队率腿一软,扶住城墙才站稳。他望向城外黑暗处——那里,似乎真的有隐隐约约的火光,有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实际上,那是周仓让人在远处林子里点起的几十堆篝火,以及一千八百人拼命制造的声势。 “丑时三刻了……”老兵提醒。 邓队率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有了狠色:“开!开城门!迎接王师!” “开城门——!” 吱呀呀……沉重的包铁木门被缓缓推开。 门缝外,阿朵第一个闪身而入,短刀已出鞘。她身后,三十名猎手如幽灵般涌入,迅速控制了门洞两侧。 阿岩是第三个进城的。他解下背上的旗架,猛地一抖—— 赤旗展开。 “汉”字与“为百姓服务”五个字,在门洞火把的映照下,第一次展现在洮阳城百姓面前。 关平率领的一千人,如决堤洪水,涌进城门。 “按计划!”关平长剑一指,“一队控制城墙!二队直取县衙!三队……随我去开官仓!” 战斗,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但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蔓延全城的“起义”。郝普旧部眼见赤旗入城,纷纷倒戈。普通守军本就士气低迷,稍作抵抗便投降或逃散。真正顽抗的,只有县衙那一百东吴派来的监军亲兵。 而当官仓大门被关平用刀劈开,堆积如山的粟米、布帛暴露在火光下时,城中的百姓终于被点燃了。 起初是几个胆大的乞丐、苦力,躲在巷口张望。然后是一个饿得皮包骨的老妇人,颤巍巍走向粮堆,抓起一把生米就往嘴里塞。关平没有拦她,反而让士兵抬出一袋米,当场架锅煮粥。 再然后,人群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分粮了!真的分粮了!” “汉军不抢人!还煮粥!” “走啊!去县衙!去指认那些王八蛋!” 洮阳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醒了。 县衙的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 那一百东吴亲兵据守正堂,凭弓弩死守。关平没有强攻,而是让士兵从侧面爬上屋顶,掀开瓦片,往下扔点燃的、裹了硫磺的草束。浓烟灌入,守军咳嗽着冲出时,正撞上严阵以待的陌刀阵。 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吴军队率被周仓一刀劈成两半时,天色已蒙蒙亮。 关平浑身是血,站在县衙台阶上。面前,是跪了一地的降兵,和越聚越多的百姓。阿朵带人押来了三个试图从后门逃跑的东吴文官——一个是县令,一个是管钱粮的仓曹,一个是掌刑狱的法曹。 “父老乡亲!”关平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但清晰,“洮阳城,光复了!” 没有想象中的欢呼。百姓们怯生生地看着他,看着那些染血的刀,看着那面在晨风中飘扬的赤旗。 关平深吸一口气,想起父亲交代的话。他走到粮官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踩住他后背:“说!官仓里有多少粮!多少是今年强征的!” 那粮官抖如筛糠:“栗、栗米八千石……布帛三千匹……铜钱五百万……大多、大多是今年加征的‘北伐捐’、‘防蛮税’……” “听见了吗?”关平转向百姓,“八千石粮!够全城人吃三个月!可你们呢?你们家里还有隔夜粮吗?” 人群骚动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忽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儿子……我儿子就是交不出捐,被他们抓进大牢,活活打死的啊……” 像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哭诉声、怒骂声、控诉声,轰然爆发。人们指着跪在地上的官吏,指着那些投降的吴军,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这一年多来的苦难。 关平静静听着。等声浪稍歇,他举起剑:“我,关平,以大汉前将军关羽之子、武陵山义军统领之名,依《荆州百姓约法三章》——贪官污吏,欺压百姓者,斩!” 剑光落下。 粮官的人头滚下台阶。 百姓的惊呼声中,关平指向法曹:“你!掌刑狱的!这些冤案,你判了多少?” 法曹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 “斩!” 第二颗人头。 最后是县令。那县令倒有几分硬气,昂头嘶声道:“我乃东吴朝廷命官!你们杀我,便是造反!陆都督大军不日便到,到时——” 周仓不耐烦了,一刀挥过。 世界安静了。 关平收剑入鞘,面向寂静的人群:“从现在起,洮阳城,归大汉,归武陵山政务会管辖。官仓粮食,一半充作军粮,一半——现在就分!按户分!孤寡老弱多分!有冤的,去那边找刘启先生登记,查实一个,严惩一个!有仇的,指认出来,我们给你做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但我们有规矩!只惩首恶,不累无辜!严禁私斗,严禁抢掠!违者——军法从事!” 士兵们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百姓们愣愣地看着,看着那三具尸体,看着分粮的士兵真的开始丈量称重,看着刘启真的在县衙门口摆下桌案、纸笔。 终于,第一个人——那个死了儿子的老汉,颤巍巍走到刘启桌前,跪下,磕头:“青天大老爷……我……我要告状……”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洮阳城的清晨,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那面猎猎作响的赤旗上。 旗上,“为百姓服务”五个字,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消息在午时前传回了武陵山。 信使是阿朵派回来的土家猎手,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激动地比划着:“洮阳城!拿下了!粮!分了!人!都在哭,在笑!旗……旗插在县衙顶上,全城都看得见!” 关岳听完,只问了一句:“我们的人,伤亡多少?” “死了二十七个,伤了一百零三个。杀吴军三百余,俘五百。百姓……无人受伤。” 关岳闭上了眼。 良久,他睁开,眼中如有火焰燃烧:“传令全军:洮阳已克。按计划,巩固城防,清点物资,登记户口。三日后,公审大会。让零陵、桂阳的百姓,都去看看。” 他走出大帐,望向北方。 那里,长江的方向,战火正炽。 但在这里,在荆南,第一颗火种,已经落下。 接下来,是燎原。 ------------ 第33章,陆逊的调虎离山之计 洮阳城光复的消息,如同投入武陵山深潭的一颗巨石,激起的波澜比关岳预想的还要剧烈。 捷报抵达的当天下午,野人山大营便沸腾了。酉水河谷的工坊区,铁锤敲打铁砧的声音都比往日更急更响,仿佛在为胜利伴奏。盐场晾晒架旁,帮忙的妇人一边翻着盐板,一边用土家话兴奋地议论着。营寨空地上,刚结束操练的民兵没有散去,聚在一起听去过洮阳的斥候一遍遍讲述破城、分粮、公审的细节。阿岩——那个第一个扛旗冲进洮阳的年轻民兵——几乎成了英雄,被围在中间,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复述:“那粮堆……比山还高!少将军说分,真就分了!我、我还帮刘先生记了一上午的状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亢奋与躁动的气息。许多士兵,尤其是那些家在荆南、或是对收复故土有着执念的老兵,眼睛里的光芒都不一样了。他们擦拭刀枪的动作更加用力,望向北方的眼神更加热切。关岳站在中军大帐外的高坡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阳光穿过林隙,在他冷硬的甲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沉静的审视。 “民心可用,军心亦可鼓。”马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声道,“然,过犹不及。君侯,该收一收了。” 关岳没有回头,只问:“季常,你看这山,这水,这人,像什么?” 马良沉吟片刻:“像……一张拉满的弓。” “是啊,弓已满弦。”关岳缓缓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往哪里发,何时发,发多少力,箭射出后这张弓会不会崩断——这才是最难。” 他转身,目光扫过整个沸腾的营地:“传令:酉时,所有校尉以上将领,军师、政务会主事,帐中议事。洮阳的喜讯,该听听后半段了。” 酉时正,中军大帐。 帐内弥漫着松油火把的烟气,混合着皮革、金属和汗水的味道。十几名核心将领与文臣分坐两侧,中间是一张摊开的、绘满了标记的荆南地形简图。关岳端坐主位,赤旗“为百姓服务”悬于身后。关平、周仓甲胄未卸,脸上还带着洮阳征尘的疲惫与亢奋。马良、刘启、赵累面色凝重。阿朵坐在侧席,腰背挺直,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新近投效的蒋文也在末座,垂首不语,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关岳没有寒暄,直接开口:“洮阳已下,旗号已立。我军士气正旺,荆南震动。诸位,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话音刚落,周仓“噌”地站起,甲片哗啦作响。他抱拳,声如洪钟:“君候!这还用问?乘胜追击啊!零陵、桂阳的吴狗现在肯定吓破了胆!末将愿为先锋,给我五千兵马,不,三千!十天之内,定把零陵郡治泉陵城给您拿下!让那面旗,”他回手指向帐外隐约可见的赤旗影子,“插遍荆南!” 他气息粗重,环眼圆睁,帐内火光在他黝黑的脸膛上跳跃,满是求战心切。几个参与洮阳之战的中层将领也忍不住点头,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 关平比周仓稳重些,但也按捺不住,起身补充道:“父亲,周叔所言虽急切,却也有道理。据洮阳降吏交代,零陵太守郝普被东吴调往江陵‘叙职’,实为软禁,零陵郡内守军不过四千,且分驻各县,人心惶惶。桂阳情况类似。我军挟洮阳大胜之威,又有分粮除暴之声名,若能速取一两处要地,不但能缴获粮秣,更能将零陵、桂阳百姓之心彻底拉过来。届时,再与伯父东出之师南北呼应,陆逊首尾难顾,光复荆州,指日可待!” 他的声音清越,条理分明,手指在地图上零陵、桂阳的位置点了点,眼中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抱负。这番话显然经过了思考,比周仓单纯的勇猛更具说服力,连马良都微微颔首,似乎在斟酌其中的可行性。 帐内气氛更加热烈,求战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几个性急的校尉已经忍不住低声议论起该先打哪里。 “肃静。”一个苍老但沉稳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像冷水泼入沸油。 众人望去,是马良。他缓缓站起,先对关岳微微躬身,然后转向关平、周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少将军,周将军,锐气可嘉。然,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君侯,”他转向关岳,“良以为,此刻绝非大举出击之机。” “为何?”周仓梗着脖子,不服道,“难道眼睁睁看着战机溜走?马先生,您是不是太谨慎了!” “非是谨慎,而是——”刘启接过了话头,他也站了起来,这位年轻的士子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色,“而是眼前的‘战机’,恐怕是陆伯言亲手递过来的毒饵。” 帐内瞬间一静。 刘启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武陵山以北、长江南岸的“孱陵”位置:“据廖化将军最新传回的情报,徐盛所部五千人,对外声称‘固守孱陵,监视山口’。但阿朵首领派出的猎手,连续五日观察其营地炊烟。按常理,五千人每日炊灶约五百处。可孱陵吴营的烟柱,尤其在清晨和傍晚,其数量与密度,远超此数。猎手岩卡冒险抵近至三里外林中观望,亲眼所见营中走动兵卒衣甲鲜明,队列严整,绝非寻常戍守之态。他估算,孱陵之敌,恐不下一万五千之众!” “一万五千人?”关平眉头紧锁,“徐盛哪来这么多兵?除非……” “除非陆逊将部分原本用于西线或江陵的机动兵力,暗中调给了他。”马良接口,手指又从孱陵滑向零陵、桂阳,“再看这两郡。几乎在我们攻克洮阳的同时,零陵、桂阳的东吴官吏突然一改往日横征暴敛,开始推行所谓‘新政’:减赋三成,开仓平价粜粮,甚至还抓了几个民愤极大的小吏游街示众。此等‘仁政’,恰似久旱逢甘霖,正在迅速收拢那些因洮阳之事而浮动的人心。” 蒋文这时也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晚生……晚生家族在零陵尚有故旧。昨日有密信至,信中提及,江陵城中近日流言四起,皆言陆都督认为……认为君侯不过据山为寇,疥癣之疾,已调朱然、孙桓等部西进,全力应对汉中王大军。武陵山这边,只留徐盛将军‘看住’即可。” 三条情报,如同三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了方才炽热的求战气氛上。 周仓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词,脸憋得通红,最终重重“哼”了一声坐回席位,抱着胳膊生闷气。关平也沉默了,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扫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显然在急速思考。 帐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诱敌离山。”关岳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地图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火光,在地图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陆伯言好手段。”关岳的手指依次点过孱陵、零陵、桂阳,“他给我们摆了一个看似处处是机会的局。洮阳胜利,让我们觉得吴军不堪一击;零陵桂阳‘仁政’,让我们担心民心被夺;江陵流言,让我们误判他主力西移,南线空虚。而真正藏起来的杀招,”他的手指重重落在孱陵,“是徐盛这一万五千人甚至更多的精锐。他在等,等我们被‘胜利’和‘焦虑’冲昏头脑,倾巢而出,离开可据险而守的武陵山,进入零陵、桂阳的平川之地。那时,徐盛这支伏兵就会像铁闸一样落下,截断我们归路,与荆州各地守军里应外合,将我们这三四万‘膨胀’的信心,碾碎在平川之地。”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电:“季常,文休,你们所虑极是。这确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毒计。” 马良和刘启松了一口气,同时拱手:“君侯明鉴。” 周仓却急了:“那……那咱们就缩在山里,看着他们演戏?这口气俺老周咽不下!” “谁说我们要缩着?”关岳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捕猎前的冷静与残酷。他走回主位,却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案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面孔。 “陆逊算错了一点。”他一字一顿道,“他以为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缩回山里,坐视他收买民心,困死我们;要么冒险出击,进入他预设的战场,被他以优势兵力围歼。他以为他握着主动权,在‘诱’我们。” ------------ 第34章:抉择——守家还是出击? 关平眼睛一亮:“父亲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关岳的手指,重重点在孱陵与零陵之间的一片丘陵地带:“因为我们都默认了一件事——陆逊预设的战场,就一定是对他有利的战场。可如果……”他的手指沿着丘陵滑动,停在一条标注为“沉水”的河流拐弯处,“如果我们能把他预设的战场,变成我们选择的战场呢?” 帐内众人呼吸一窒。 “陆逊想诱我出山决战。”关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他以为我们只有‘守’和‘冒进’两个选择。他错了。” 他转身,面对所有人,赤红战袍在火光中猎猎生辉:“我们还有第三个选择——将计就计,打一场我们选择时间、地点的‘反诱歼’战!” “反诱歼?”周仓瞪大眼睛。 “对。”关岳走回主位,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他不是示弱吗?不是卖破绽吗?好,咱们就装作中计,去咬他的饵。但他以为我们是咬饵的鱼,却不知道,咱们是带着渔网来的。” 他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徐盛在孱陵藏兵,想等咱们去打零陵时侧击我们。那咱们就分兵:派一支偏师,大张旗鼓去攻零陵外围的城池——比如便县、洮道——做出主力东进的架势。徐盛必然率隐藏的主力出动,企图与守军里应外合,吃掉咱们这支‘孤军’。” 关岳的手指在地图上敲击:“而咱们真正的主力,不在那支偏师里,也不在武陵山。咱们真正的主力提前运动到徐盛增援零陵外围城池的必经之路上,选一处丘陵、河谷,等他行军过半、人困马乏时……”他做了个合围的手势,“打他一个伏击!我们集中优势兵力,吃掉徐盛隐藏的这支主力!” 帐内静得能听到火盆里炭火的爆裂声。 几秒钟后,周仓猛地一拍大腿:“妙啊!君候!这招太妙了!咱们在山里练了半年的山地行军、潜伏设伏,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关平也眼睛发亮:“父亲,此计可行!便县一带多丘陵河谷,适合步兵设伏。且那里离孱陵一百五十里,徐盛急行军赶来,士卒必然疲惫。咱们以逸待劳,胜算极大!” 马良捻须沉思,缓缓点头:“此计险中求胜,但确是目前破局的上策。只是……有两个难处:第一,我们那支作为诱饵的偏师,风险极大,若徐盛行动太快,他们可能被真吃掉;第二,咱们主力秘密运动至预设战场,如何保证不被东吴斥候发现?” “季常问得好。”关岳看向桌尾,“这就要靠阿朵首领和岩卡了。” 阿朵一直安静听着,此刻站起身,用带着土家口音的汉语说道:“关将军放心。从武陵山到便县,有三条猎道,地图上没有,只有我们土家猎手知道。沿途山洞、密林,藏下万把人,东吴的探子发现不了。” 岩卡也鼓起勇气补充:“我……我可以带路。那条路我跟我阿爸走过三次,哪里能取水,哪里能避风,我都记得。” 关岳点头,又看向蒋文和刘启:“第二个问题:那支偏师,不能真成了弃子。咱们要做的,不是强攻城池,而是‘围而不克’,日夜佯攻,把声势造足,把徐盛钓出来,但同时要保持机动,一旦发现徐盛大股兵力出动,立刻后撤,将其引向我们的预设战场。” 他目光锐利:“这就需要极高明的指挥和纪律。元福。” 周仓挺胸:“末将在!” “你敢不敢接这个诱敌的活儿?”关岳盯着他,“我給你五千人。一千是真正的老兵,四千是换上老兵衣甲的民兵。你的任务是:大张旗鼓围攻便县,做出我们主力攻打便县的架势,但绝不许真拼命攻城。你的眼睛要时刻盯着孱陵方向,徐盛主力一动,你立刻后撤,且战且走,把他往‘落凤坡’方向引——记住,是‘引’,不是‘逃’。分寸拿捏好了,你就是头功。拿捏不好,五千人可能真折进去。你敢不敢?” 周仓愣了两秒,随即哈哈大笑,抱拳躬身:“将军!您这是把最烫手的山芋给俺老周啊!敢!有什么不敢?不就是装模作样逗狗吗?俺保证把徐盛那小子逗得嗷嗷叫,乖乖跟着俺进套!” 关岳也笑了,拍了拍周仓的肩膀:“好!要的就是你这股气势。”他收敛笑容,正色道:“但你记住,此任务关键在于‘演得像’和‘撤得稳’。我会让平儿率两百骑兵在侧翼接应你,随时传递情报。” 他转向关平:“平儿。” “孩儿在!” “你从主力中挑选一万五千精锐。要最擅长山地奔袭的,要所有陌刀手、所有伏波弩手,再配三百骑兵。三日内完成轻装整备,只带十日干粮、必要武器和火药。你的任务是:秘密运动至‘落凤坡’,在那里潜伏,等徐盛进入伏击圈,给我狠狠地打!我要你把他的主力,至少吃掉七成!” “诺!”关平眼中燃起战意。 关岳又看向马良、赵累:“季常,子重(赵累字)。武陵山根据地,交给你们。带着剩下的一万老兵和全部民兵,大张旗鼓加固工事,操练人马,做出死守姿态。要让陆逊和徐盛相信,咱们的主力还在山里。” “诺!”两人齐声应道。 最后,关岳看向刘启和蒋文:“文休,子苏(蒋文字)。你们的活儿最重要,也最难。继续‘开花’——加大向零陵、桂阳的宣传,把东吴‘假仁政’的把戏揭穿,把咱们在洮阳‘真分田、真审贪官’的事实传出去。同时,在徐盛大军被调离孱陵后,你们要设法接触零陵、桂阳对东吴不满的士族豪强,争取他们暗中提供粮草、情报,甚至……在咱们下一步扩大控制区时,作为内应。” 刘启和蒋文对视一眼,郑重躬身:“必不负君侯所托!” 关岳重新站直身体,环视帐内每一张面孔。火光映照下,这些脸上有激昂,有凝重,有跃跃欲试,也有深深的信任。 “诸位。”他沉声道,“这一仗,不是为了夺一座城、占一块地。这一仗,是为了打破陆逊的‘锁困分’三策,是为了向整个荆南证明:东吴的‘假仁政’救不了百姓,只有咱们‘为百姓服务’的真刀真枪,才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 他走到那面血色大旗下,手抚旗面:“这一仗,赢了,咱们就能把根据地扩大到零陵桂阳,就能和大王的东西对进战略真正连成一片。输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咱们也不会输得一无所有。因为只要武陵山的根基在,只要‘为百姓服务’的旗帜在,咱们就还能从头再来。” 他猛地挥手:“散了吧!各自准备。三日之后,按计划行动!” “诺!”帐内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帐顶簌簌落灰。 众人陆续退出。关岳独自留在帐中,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落凤坡”三个小字上。那是阿朵根据土家传说标注的地名,一处沅水支流冲刷出的河谷,两岸丘陵夹峙,中间通道宽仅三十余丈,是打伏击的绝佳之地。 “徐盛……陆逊……”关岳低声自语,“你们想诱我出山。好,我出来了。但出来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张网。” 帐外,阳光已经完全照亮洮阳城。分粮的队伍还在继续,民兵的操练口号声声震天。更远处,武陵山脉苍翠的轮廓在蓝天下静静绵延。 一场决定荆南归属、乃至影响三国格局的“反诱歼”战役,就在这个平凡的清晨,于这间简陋的中军大帐里,悄然拉开了序幕。而关岳知道,这仅仅是他将现代战略思想与这个风云时代深度融合的又一次实践。真正的燎原之火,正在每一次这样的抉择与战斗中,悄然积蓄着焚天裂地的力量。 ------------ 第35章:落凤坡1 孱陵·徐盛大营 寅时三刻,天边刚透出一抹鱼肚白。徐盛被亲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赤着上身从榻上弹起,手已按在枕边佩剑上。 “将军!便县急报!”亲兵喘着粗气,将一封沾着泥点的绢书呈上,“关羽部将周仓,率约五千兵马,于昨日午时突然出现在便县城外,正在伐木造梯,围三阙一,攻势甚急!城中郝普旧部,守军仅千余人,李司马请将军速发援兵!” 徐盛就着油灯迅速扫过绢书,睡意全无,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立刻下令,而是走到营帐一侧悬挂的巨幅荆南地图前,手指沿着武陵山、孱陵、便县、零陵划出一条曲折的线。帐内烛火摇曳,将他魁梧的身影投在牛皮地图上,微微晃动。 “五千人……周仓……”徐盛低声咀嚼着这两个信息。他转过身,脸上不见急切,反而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冷笑。“传令:擂鼓聚将!” 沉闷的鼓声很快响彻孱陵大营。中军大帐内,火把通明,徐盛麾下主要将领、谋士十余人匆匆赶到,许多人脸上还带着宿醉或惊疑。徐盛已披挂整齐,端坐主位,神色沉静。 “诸位,”徐盛开门见山,将便县求援信掷于案上,“关羽终于咬钩了。其麾下猛将,周仓,率五千兵围攻便县。依诸位之见,该当如何?” 帐内静了一瞬。副将朱桓率先抱拳:“将军!此乃天赐良机!陆都督神算,关羽果然按捺不住,派兵出山了!末将愿领兵驰援便县,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合,必能全歼周仓这五千孤军!” 另一名年轻校尉却迟疑道:“将军,周仓乃关羽心腹,所部必是精锐。他敢以五千人深入我境,围攻便县,是否太过托大?会不会……是诱饵?” 徐盛目光扫过那校尉,赞许地微微颔首,随即又看向朱桓:“朱将军所言,是正理。但这小校所虑,也不无道理。”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便县位置,“周仓是饵,这是明摆着的。但关键是,这饵后面的钩有多大?”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陆都督早有明断,关羽欲破困局,必图零陵、桂阳。其主力若出武陵山,无非两条路:一为直接南下攻零陵腹地,二为东进夺桂阳门户。便县,恰恰卡在武陵山通往零陵的侧翼要道上,虽非大城,却如一颗钉子。关羽若真想取零陵,拔掉这颗钉子,扫清侧翼,合乎兵法。” 他顿了一顿,声音压低,带着洞悉一切的自信:“然则,关羽用兵,向来讲究雷霆万钧。若其主力真欲取零陵,绝不会只派周仓五千人攻便县这等小城,而应大军压境,直扑泉陵(零陵郡治)。如今周仓五千人顿兵坚城之下,其意不在速克,而在……”他手指猛地敲在地图孱陵与便县之间的空白处,“在诱我!诱我孱陵主力离开坚固营垒,去救便县!” “将军是说……”朱桓反应过来了,“关羽的主力,可能就埋伏在我军驰援便县的路上?” “不错!”徐盛断喝,“此乃围点打援之策!周仓攻城是假,钓我主力出孱陵是真!关羽的真正杀招,必藏于沿途山林河谷之中,待我军半渡而击!” 帐内响起一片吸气声。那年轻校尉脸色发白:“那……那便县不救了?任由周仓攻破?” “救!当然要救!”徐盛眼中闪过狠辣之色,“不仅要救,还要将计就计,反将关羽一军!”他走回案前,一拳砸在地图上孱陵的位置,“他关羽想围点打援,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我们不打他的伏兵,而是吃掉他周仓这五千人!” 他迅速下令,语速快而清晰:“朱桓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三千步卒,五百骑兵,多带旌旗鼓角,大张旗鼓出孱陵北门,做出全军驰援便县的架势。行军速度不必快,要造足声势,让山里的探子看清楚!” “末将领命!” “孙恒!” “末……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两千人,携带十日干粮,轻装简从,出西门绕行,沿沉水(沅水支流)南岸隐蔽前进,昼夜兼程,直插便县西南二十里的‘野猪林’。抵达后潜伏待命,切断周仓部退回武陵山的后路!” 孙恒精神一振,这是要抄后路!抱拳应诺。 徐盛最后看向帐内诸将,语气森然:“其余各部,随本将坐镇孱陵,按兵不动!同时,多派斥候,严密监视武陵山各出口及孱陵至便县所有大小路径,尤其是‘落凤坡’、‘鹰嘴涧’等险要之地。一旦发现关羽主力出山或设伏迹象,立刻飞马来报!” 他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帐帘,望着外面渐亮的天色,冷笑道:“周仓攻城?让他攻!看他五千人马,能啃动便县几天!等他师老兵疲,等关羽伏兵暴露位置,或者等不及露出破绽……便是我们雷霆一击,先吞其饵,再寻机重创其主力之时!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没有我的命令,孱陵一兵一卒不得妄动!” “诺!”众将齐声应和,帐内充满肃杀之气。徐盛的战略很清晰: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反客为主。他不仅要破解关羽的围点打援,还要趁机咬下关羽一块肉来。 …… 便县外围·汉军佯攻营地 日上三竿,便县城下却是另一番景象。周仓扛着他那柄陌刀,蹲在一处临时垒起的土台上,眯眼看着远处便县低矮的城墙。城头上吴军旗帜稀疏,人影惶惶,偶尔有几支稀稀拉拉的箭矢射下,落在离汉军前锋几十步远的地方,毫无威胁。 他身边,几个换上精良皮甲、却掩不住新兵青涩的“老兵”正在卖力地敲鼓吹角,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但真正向前移动的士兵却不多,大多只是挥舞兵器,扬起尘土。 “将军,咱这戏……是不是有点过?”一个扮作校尉的老兵凑过来,低声嘀咕,“光打雷不下雨,连城墙边都没摸到几次。城里那帮孙子会不会看出来?” 周仓瞪了他一眼,蒲扇大的手拍在那老兵肩头,差点把他拍个趔趄:“你懂个屁!君侯说了,咱是钓鱼,不是真吃鱼!鱼饵能动静太大吗?把鱼吓跑了咋整?要的就是这阵势,让城里那姓李的觉得咱人多势众,攻得猛,但又一时半会儿打不进去,他才会拼命往徐盛那儿求援!”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指着远处一条隐约的山路:“再说了,咱的眼睛在那儿呢。关平那小子派来的骑兵探子,隔一个时辰就回报一次孱陵方向动静。徐盛那龟孙子要是不出来,咱就在这儿吃喝拉撒,跟他耗着!他要是真敢倾巢而出……” 周仓嘿嘿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掂了掂手里的陌刀:“那咱就按君侯说的,慢慢往‘落凤坡’那边挪,钓着他走!记住咯,咱们的任务是‘逗狗’,不是‘打狗’,更不是‘被狗咬’!都给我精神点,喊杀声再大点!伐木的,造梯的,动作都给我夸张起来!晚上多点火把,锣鼓别停!” “诺!”周围军士哄然应诺,虽然不太理解这“逗狗”战术的精妙,但周将军的勇猛和君侯的算无遗策他们是信的。于是,便县城外的“攻势”看起来更加热闹了,尘土飞扬,杀声震天,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安全距离”。 周仓走回自己的简易军帐,对亲兵吩咐:“去,把咱们带的那些‘好东西’,在营地外围不明显的地方,浅浅地埋一些。绊索,铃铛,都给我装上。小心点,别让咱们自己人踩着。”——这是关岳传授的简易警戒装置。 亲兵领命而去。周仓坐下,灌了一大口凉水,望着帐外喧嚣的假战场,低声嘟囔:“徐盛啊徐盛,你可千万别当缩头乌龟……老子这番表演,可不能白费力气。” ------------ 第36章:落凤坡——2 落凤坡·汉军伏击阵地 与便县外围的喧嚣截然不同,沉水河畔的“落凤坡”河谷,此刻死寂得令人心悸。 这里的地形正如其名,仿佛巨鸟垂落风尘之地。沉水在此拐了一个急促的弯,水流变得平缓,河岸两侧不再是陡峭的崖壁,而是隆起数十丈高的连绵丘陵,披覆着茂密的樟木和灌木。两列丘陵像一双微微合拢的巨掌,中间留下一条宽约三十余丈、长约二里的平坦河谷通道,是孱陵通往便县最便捷的路径之一。通道并非一马平川,而是略有起伏,布满了河床上冲来的卵石和多年积累的枯枝败叶。 此刻,在这片看似宁静的河谷两岸,却潜伏着致命的杀机。 关平趴在一处视野极佳的丘陵背坡反斜面,身上盖着用树枝和藤蔓编成的伪装网,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灌木缝隙,紧紧盯着下方蜿蜒的河谷通道。他身旁,放着一柄陌刀,刀柄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微湿。 阿朵派来的土家猎手岩卡,像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说:“少将军,东边三里,林子里的鸟忽然惊飞了一片,怕是吴军的斥候摸过来了。不过放心,他们走的是明道,发现不了咱们藏在反斜面和石窝子里的弟兄。” 关平微微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告诉各队,沉住气。没有我的号箭,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许动,不许出声。尤其是陌刀队和伏波弩队,检查好器械,但别弄出响动。” “明白!”岩卡点头,又如幽灵般滑走,去传递命令。 关平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伏击阵地,遵照关岳“兵力前置、火力集中、多层配置”的原则,他将一万五千精锐做了精心布置: 河谷出口(西侧),由他亲自率领两千最精锐的重甲步兵(其中核心是三百陌刀手)和五百长枪兵潜伏。他们的任务不是最先接敌,而是在敌人完全进入河谷、前方伏兵发动后,迅速抢占并堵死出口,形成“关门”之势。陌刀手们藏在挖好的浅坑内,身上覆盖泥土植被,那令人胆寒的陌刀被仔细地用布包裹了反光的刃口,斜插在身边。 两侧丘陵制高点,各布置了三百名伏波弩手和两百名弓箭手。弩手们早已用绞盘将弩弦张好,弩箭上槽,弩机罩着防潮的油布,静静地架设在预先选好的射击位上,弩箭的锋镝在树叶缝隙透下的微光中闪着幽蓝的光(淬毒)。他们居高临下,射界覆盖了整个河谷通道。 丘陵中段缓坡及灌木丛,隐藏着四千轻步兵和刀盾手。他们任务复杂:一部分在弩箭袭击后率先杀出,制造混乱,分割敌军;另一部分则配备了大量特制的“掌心雷”(改进的陶罐地雷,威力较小但更易携带布设)和火铳(铁管内填装硝石、硫磺、木炭、铁砂或碎瓷片,通过铁管尾部引火孔点燃火绳射击);负责在敌军混乱时截断其退路。 河谷入口(东侧)内部,看似平静的通道地面下,以及几处必经的卵石滩、浅水处,由阿朵麾下最熟悉地形的土家猎手,配合军中工匠,埋设了超过两百颗“铁蒺藜雷”(外壳更坚固、装药量更大的地雷),用细如发丝的浸油麻线连接着拉发机关,伪装得天衣无缝。这是第一道,也是最致命的“欢迎仪式”。 预备队及骑兵,两千步兵和三百骑兵,由关平副将统领,隐藏在河谷入口更外侧的一片密林中,任务是截击可能漏网溃逃的敌军,以及应对徐盛可能分兵或后续部队。 关岳本人并不在伏击现场,他坐镇洮阳与武陵山之间的临时指挥点,通过阿朵的猎手和军中健卒构成的传讯网络,遥控全局。这是他“放手锻炼将领,掌控战略节奏”的体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烈,河谷中泛起湿热的潮气,混杂着泥土和腐叶的味道。虫鸣鸟叫似乎都消失了,只有沉水潺潺的流水声,单调地重复着。 潜伏的汉军将士们,身体紧贴着潮湿的地面或冰冷的岩石,汗水浸透了内衫,蚊虫叮咬着手脸,但无人动弹。他们经历过大半年的严酷山地训练和思想灌输,深知此战关乎根据地存亡,关乎能否打破封锁与家人团聚,更关乎他们追随的那面“为百姓服务”旗帜能否真正插遍荆南。沉默中,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战意。 关平轻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平儿,为将者,临阵须有静气。猎手收起弓箭的那一刻,比张开时更需要耐心。你的心跳,就是全军的心跳。你稳,军心就稳。” 他缓缓调整呼吸,将脸颊贴在冰凉的土地上,感受着大地深处传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震动——那是远方的马蹄,还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 沉水河畔,徐盛派出的朱桓所部三千五百人,正沿着沉水北岸的大路,不紧不慢地向便县方向行进。队伍拉得颇长,旌旗招展,鼓声咚咚,扬起漫天尘土,远远望去,确有大军开拔的气势。 朱桓骑在马上,不住地回头张望孱陵方向,又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郁郁葱葱的山林。他身边一个亲信部曲低声问:“将军,都督真料定关羽主力会来打咱们的埋伏?这都走了大半日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 朱桓哼了一声:“陆都督和徐将军何等人物?岂会料错?关羽用兵狡诈,必藏于险要。咱们走大路,亮旗帜,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他:我来了,有本事你来打!”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不过……将军也说了,若关羽沉得住气,不打咱们这支偏师,那咱们就真去便县,和周仓碰一碰!咱们三千五百精锐,还怕他五千乌合之众?” 他这话既是给自己打气,也是说给周围士卒听的。然而,越是接近如“鹰嘴涧”、“落凤坡”那些险地,队伍行进的速度就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士卒们东张西望,脸上难掩紧张。上一次孙朗在“一线天”的惨败,像阴影一样笼罩在许多人心头。 午后未时左右,队伍前方斥候快马回报:“将军!前方五里即是‘落凤坡’河谷入口!河谷内寂静异常,鸟雀稀少,恐有埋伏!” 朱桓心中一紧,勒住战马。他举起手,示意队伍暂停。眺望前方,只见两列青黛色的丘陵夹着一条略显昏暗的通道,河水声隐约可闻,确实是一处绝佳的设伏之地。 “派三队斥候,两队沿河谷两侧丘陵小心搜索,一队沿河谷通道快速通过,探查至出口!其余人等,原地警戒,弓弩上弦!”朱桓下令,手心微微出汗。若关羽主力真在此处,他这三千多人,恐怕凶多吉少。 斥候领命而去。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大约半个时辰后,三队斥候陆续返回,汇报的结果却让朱桓有些意外。 “报将军!河谷两侧丘陵树林茂密,但未发现大规模人马活动痕迹,仅有少量野兽足迹和疑似猎户设置的捕兽套索。” “报将军!河谷通道内未见异常,地面只有旧日车马痕迹和流水冲刷印记,并无新近大军通行或设伏的迹象。通道尽头可见出口光亮,并无阻塞。” 朱桓眉头紧锁。难道关羽没在这里设伏?还是埋伏得太过隐蔽,连精锐斥候都发现不了?他不敢全信,但斥候的回报又似乎合情合理。关羽若设伏,万人以上的调动,不可能不留丝毫痕迹,尤其是人马粪便、砍伐树木、营灶痕迹等。 “再探!”朱桓沉声道,“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河谷两侧丘陵的背阴处、山洞!” 又是半个时辰的仔细搜索,回报依旧:“未见异常。” 朱桓心中的疑虑稍减。或许,关羽真的把主力用于别处?或者,他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这支偏师,而是…… “将军,咱们还过不过这‘落凤坡’?”部将问道。 朱桓看着眼前那片寂静得有些过分的河谷,沉吟片刻。徐盛的命令是“大张旗鼓,诱敌出动”,若因疑惧而裹足不前,反而可能贻误战机。 “过!”朱桓下定决心,“全军成战斗队形,刀出鞘,弩上弦,前后队保持距离,快速通过河谷!通过后立刻在出口处集结!” 命令下达,三千五百吴军稍稍整顿队形,排成相对紧凑的行军纵队,提高了警惕,缓缓踏入了落凤坡河谷的入口。马蹄和脚步声在相对封闭的河谷中产生回音,更添几分压抑。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头顶数十丈的丘陵反斜面,在他们脚下看似天然的地表之下,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伪装,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无数支弩箭的箭镞,随着他们的移动而微微调整着角度;而那些被精心掩盖的“铁蒺藜雷”的引线,正随着他们脚步的震动而轻轻颤动着。 关平屏住了呼吸,轻轻握住了身边的号箭。猎物的前半部分,已经踏入陷阱了。他在等待,等待最佳的合围时机,等待那只最大的“鱼”——徐盛真正的主力,是否会被周仓这根“饵”,最终钓到这片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场。 河谷中的吴军先锋,正在走向他们命运的中点。而决定这场“反诱歼”战役成败的关键时刻,即将随着下一批进入河谷的脚步声,轰然到来。 ------------ 第37章:落凤坡——3 沉水河谷中,朱桓的三千五百吴军正排成紧凑的纵队缓缓推进。 马蹄踏在卵石滩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在相对封闭的河谷中激起回音,每一声都敲在士兵紧绷的心弦上。朱桓骑在战马上,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两侧蓊郁的丘陵。那些樟木和灌木在午后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阴影,每一处阴影里仿佛都藏着杀机。 “将军,这河谷……静得有些邪门。”副将策马靠近,压低声音,“鸟雀不鸣,虫豸不叫,连风过树梢的声音都像是刻意压低了。” 朱桓没有立即回答。他何尝没有察觉?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对战场的气息有种近乎本能的敏感。这片河谷太“干净”了——不是没有痕迹,而是痕迹太“自然”了。那些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卵石、那些半埋在泥沙里的枯枝、那些看似随意散布的落叶……一切都符合一条人迹罕至的河谷该有的样子。 可越是如此,朱桓心中的警铃越是尖锐。 “传令,”他沉声道,“前锋加快速度,中军保持距离,后队提高警惕。若有异动,前锋变后队,后队变前锋,交替掩护撤出河谷!” 命令通过旗号和传令兵迅速传达。队伍行进的速度微妙地加快了,但阵型也因此出现了些许松散。士兵们不自觉地互相靠拢,握紧手中的兵器,弩手们将弩机半举,手指搭在悬刀上,随时准备扣发。 一个走在队伍侧翼的年轻弩兵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对身边的同袍低语:“阿九,你说……关羽真的会在这里设伏吗?” 被称作阿九的老兵眯着眼,视线在两侧丘陵的树冠间来回逡巡:“难说。但若是关羽,定不会放过这种地方。你看这地形——”他用弩箭虚指前方,“两头窄,中间宽,一旦被困,便是瓮中之鳖。” “那咱们还往里走?” “军令如山。”阿九的声音干涩。 两人的对话被前排什长一声低喝打断:“噤声!保持警戒!” 队伍继续深入。河谷中段,一处稍显开阔的卵石滩出现在眼前,沉水在这里拐了个小弯,留下一片湿润的沙地。阳光从两侧丘陵的缺口斜射进来,在水面上泛起粼粼金光。 朱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里是最理想的伏击点——开阔意味着可以容纳更多伏兵,卵石滩则会减缓行军速度。 “停!”他突然举手。 队伍戛然而止。所有吴军士兵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河谷中只剩下水流潺潺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朱桓翻身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卵石间有积水,泥沙湿润,上面……有几行新鲜的脚印。 不是军靴的整齐印迹,而是草鞋或赤足的杂乱痕迹,深浅不一,方向散乱,像是山民或猎户留下的。他伸手摸了摸脚印边缘的泥沙,还有些微湿——应该是今天上午留下的。 “猎户?”副将也蹲下来查看。 “或许。”朱桓直起身,心中的疑虑却未消散。太巧了,偏偏在这最要害的位置出现新鲜的猎户脚印?是巧合,还是…… 他抬头望向两侧丘陵。樟木的树冠在风中摇曳,枝叶缝隙间偶尔闪过几点微光——是阳光透过树叶的折射?还是……金属的反光? “将军,要不要再派斥候上山搜索?”副将建议。 朱桓犹豫了。时间在流逝,每多耽搁一刻,便县的压力就大一分。徐盛的命令很明确:诱敌出动。 “不。”朱桓最终做出了决定,“全军,继续前进!但——”他加重语气,“所有人做好接战准备!弩手瞄准两侧山坡,刀盾手护住侧翼,长枪手居中策应!” 军令再下。吴军重新整队,这一次,阵型变得更加严密。弩手们将弩机抬高角度,箭镞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刀盾手将盾牌半举,护住身体要害;长枪手的长矛如林竖起,矛尖斜指上方。 他们就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缓慢而警惕地移动着。 丘陵反斜面上,关平趴伏在伪装网下,手心已被冷汗浸透。 透过灌木缝隙,他能清晰地看到下方吴军的一举一动。这支军队虽然紧张,但并未慌乱,阵型严谨,戒备森严,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尤其是那个骑马的将领——应该是朱桓,东吴有名的勇将——临危不乱,指挥若定。 “少将军,”岩卡又悄无声息地挪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吴军已完全进入‘雷区’。前锋距出口约一里,后队刚过入口。现在动手吗?” 关平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紧盯着河谷入口方向——按照父亲的分析,徐盛真正的目标不是用朱桓这支偏师吃掉周仓那五千人,而是想用朱桓钓出汉军主力。那么,徐盛的主力现在在哪里? 是跟在朱桓后面?还是如父亲所料,根本没有走大路,而是…… 他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叮嘱:“平儿,记住。徐盛不是莽夫,他若真以为周仓是孤军深入,必会倾巢而出,雷霆一击。但他只派朱桓大张旗鼓,自己坐镇孱陵——这是典型的‘投石问路’。朱桓是那块石头,他要听的是咱们这潭水的回响。所以你要打得干净利落,打得徐盛看不出咱们的虚实。让他以为,咱们的主力确实就在这里伏击朱桓。然后他在孱陵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思及此,关平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身边的传令兵做了个手势。传令兵会意,将一支绑着红色布条的响箭悄悄搭上弓弦。 河谷中,朱桓的队伍已经行至卵石滩中央。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脆响,从吴军前锋左翼的沙地下传来。 一个走在最外侧的吴军刀盾手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被踩断了。他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军靴下,一根细如发丝、浸了桐油的麻线从沙土中崩出,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 然后,他看见了麻线连接的东西——半埋在沙土里、黑黝黝的陶罐,罐口用油纸封着,露出一截滋滋燃烧的火绳。 “地——!” 惊叫声只喊出半个字。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了河谷的寂静。 陶罐在吴军前锋左翼炸开,火光冲天,浓烟翻滚,里面填充的铁砂、碎瓷片、碎石如暴雨般向四周溅射!距离最近的七八个吴军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冲击波掀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就已血肉模糊! ------------ 第38章:落凤坡——4 “有埋伏!!”朱桓声嘶力竭地大吼,“结阵!防御!” 但他的命令被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淹没了。 “轰轰轰——!!!” 仿佛地狱的闸门被打开,河谷中段、吴军队列的中部和后部,接连爆起一团团火光和浓烟!埋设在卵石下、浅水边、沙土中的“铁蒺藜雷”被精心设计的拉发机关连锁触发,爆炸点沿着吴军队列形成了一条死亡之链! 破碎的陶片、铁砂、碎石在狭窄的河谷中形成了恐怖的杀伤风暴。吴军士兵密集的阵型此时成了致命的弱点——每一颗地雷爆炸,都会波及方圆数丈内的所有人! 惨叫声、哀嚎声、马匹的嘶鸣声瞬间充斥河谷! “盾!举盾!!”有经验的军官在爆炸间隙嘶吼。 幸存的吴军刀盾手本能地将盾牌举过头顶,但地雷的破片是从下方和侧面袭来的,盾牌能提供的防护有限。一个弩兵刚举起弩机,小腿就被飞溅的铁砂击中,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随即被慌乱后退的同袍踩踏。 “不要乱!不要乱!!”朱桓挥剑砍倒一个向后溃逃的士兵,试图稳住阵脚,“向前冲!冲出河谷!” 但他的声音在爆炸和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 就在这时—— “咻——!!!” 一支响箭拖着尖锐的啸音,从东侧丘陵的制高点射向天空,在空中炸开一团红色的烟尘。 那是总攻的信号。 “放箭!!!” 关平从伪装下一跃而起,陌刀在手,声震河谷。 “砰砰砰砰——!!!” 两侧丘陵的制高点上,六百架伏波弩同时击发! 这种经过武陵山工坊改造的重弩,弩臂以复合竹木为材,弩弦用浸油牛筋绞成,弩机精铁铸造,有效射程可达两百步。此刻居高临下,威力更是恐怖。 六百支特制的弩箭——箭镞是三棱破甲锥,淬了蛇毒;箭杆比普通羽箭粗一倍,尾羽用雕翎——如一片死亡的黑云,带着令人牙酸的破空声,从两侧山坡倾泻而下! “举盾——!!”朱桓目眦欲裂。 但已经来不及了。 伏波弩的射速极快,第一轮齐射刚至,弩手们已手脚麻利地踩踏绞盘重新上弦、装箭,第二轮齐射紧随其后!而普通的弓箭手也在这时加入了射击,箭雨更加密集!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 吴军的盾牌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形同虚设。伏波弩的破甲锥可以轻易穿透皮盾,甚至木盾加铁皮的复合盾在近距离也难以完全抵挡。一个刀盾手刚举起盾牌,一支弩箭就“铎”的一声穿透盾面,余势不减,贯穿了他的手臂,钉进肩胛骨!他惨叫一声,盾牌脱手。 更致命的是箭上的蛇毒。哪怕只是擦伤,伤口也会迅速红肿溃烂,剧痛让中箭者失去战斗力,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反击!弩手反击!!”朱桓挥剑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流矢,对身边的弩兵大吼。 幸存的吴军弩手挣扎着抬起弩机,试图向山坡上还击。但汉军伏兵占据绝对的地形优势——他们在反斜面或岩石掩体后,只露出弩机和半张脸;而吴军在河谷底部,完全暴露在射界中。 “瞄准那些弩手!!”关平在丘陵上看得清楚,立刻下令。 又一波箭雨集中射向吴军弩手聚集的区域。十几个刚举起弩机的吴军弩手惨叫着倒下,弩机摔在地上。 “将军!顶不住了!!”副将满脸是血地冲到朱桓身边,他的左臂被一支弩箭贯穿,箭杆还在颤动,“后路被爆炸阻断,前路出口……出口有重兵!!” 朱桓猛然转头看向河谷西侧出口。 在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道钢铁防线。 三百陌刀手,全身重甲,头戴铁盔,面覆恶鬼面具,手中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陌刀已经出鞘——七尺长的刀柄,三尺长的双刃刀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他们排成三列横队,每列一百人,陌刀斜指前方,刀尖离地三尺,形成了一个令人绝望的刀林。 陌刀队两侧,是五百长枪手,长枪如林竖起。更后方,还有两千重甲步兵正在快速展开,盾牌相连,组成第二道防线。 出口,被彻底封死了。 “原来……原来如此……”朱桓惨笑一声,“周仓是饵,我们也是饵……徐盛想钓关羽主力,关羽却将计就计,要先吃掉我们这支‘饵’……” 他环顾四周。 三千五百精锐,此刻还能站着的已不足两千。河谷中尸横遍地,鲜血染红了卵石滩,渗入沉水,将一段河水染成了暗红色。伤兵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没有受伤的士兵也大多面带惊恐,阵型已乱。 “将军!怎么办?!”副将嘶声问。 朱桓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退回去?后路早已被爆炸和可能存在的伏兵阻断。 固守待援?徐盛的主力……真的会来吗? 他想起了离开孱陵前,徐盛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朱将军,此去凶险。但若能为国捐躯,亦是武人荣耀。” 当时他只以为是激励,现在想来……徐盛恐怕早已料到,这支偏师很可能有去无回。他们就是抛出去的诱饵,用来试探关羽在此地的虚实。 “哈哈……哈哈哈……”朱桓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好一个徐文向!好一个陆伯言!用三千五百兄弟的性命,来换一个‘看清敌情’!好计谋!好狠的心肠!!” “将军?!”副将愕然。 朱桓止住笑声,脸上已是一片决绝,他举起长剑,剑尖指向河谷出口的陌刀阵,声音传遍残存的部队:“弟兄们!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我朱桓无能,带你们入了死地!但我东吴儿郎,宁可战死,绝不跪生!!” 他深吸一口气,暴喝出声:“全军——!!随我冲锋!!!杀出一条血路!!!!” “杀——!!!” 残存的吴军被主帅的决死之气感染,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他们丢下弩机,举起刀剑长枪,跟着朱桓,向河谷出口的陌刀阵发起了决死冲锋! 马蹄声、脚步声、呐喊声,混杂着伤兵的哀嚎,在河谷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