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她已经老了,公主你芳华正盛 “衍之哥哥不曾告诉我,你的妻子这么好看。” 镇国寺后院,鲜少有香客踏足的密林深处,突兀响起一道娇俏女声。 说话的姑娘一袭红裙,雪肤花貌,明艳动人。 她仰着脑袋看身侧男子,有些不忿道:“先前你只说你们指腹为婚,她自幼在边关长大,言行粗鄙,又是罪臣之女,难堪世子妇身份,却不曾告诉我她生得这般好,昔年想必更为惊艳。” 被她称为‘衍之哥哥’的男子身姿修长挺拔,眉眼低垂,远远看去,似在专注盯着面前姑娘。 他道:“提她做什么,你也说了是昔年。” 语调寡淡,带着几分对妻子的漫不经心,让人莫名觉得,他是在哄面前人。 清冷端俊的男人,这种若即若离的情意,是最勾人的。 没有几个姑娘家能顶得住。 红衣姑娘同样如此。 她很是受用的弯起唇角,抬手握住男人的衣袖,娇声笑问:“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祁明瑞目光落在自己被她握住的衣袖上,道:“她已经老了,公主你芳华正盛,何须同她作比。” 密林空旷,男人声音清冷,隔着十余丈距离,依旧字字入耳。 一株半人粗的榕树后,裴殊月面色煞白,如遭雷劈。 她做梦也没想到,今早还待自己温柔体贴,告假也要陪她同来镇国寺祭拜父兄的夫君,会在另外一个姑娘面前,如此鄙薄自己。 而她甚至不敢出去当面质问。 因为,那姑娘她是见过的。 那是皇后娘娘膝下的长宁公主。 上月初,小姑子的及笄礼上,裴殊月曾看过这位千娇百宠的皇室公主一眼。 她被一众贵女们簇拥着,一袭红裙,手握长鞭,通身的骄矜之色,明艳大方。 那是在千娇百宠中长大,才能养出的气度。 未出阁前,受父母兄长宠爱的裴殊月也是如此肆意鲜活。 自父兄战死后,她已经快忘了从前的自己。 那日府里办宴,作为世子妇,她本该出面待客。 是祁明瑞道,她身子骨弱,不宜操劳,安心待在自己院中即可。 当时,裴殊月以为是夫君体恤自己。 而今才知,他是怕让自己见到公主才对。 真是…… 裴殊月齿关紧咬,忍住快要溢出的颤声。 那对壁人还在说着什么。 小公主笑意娇俏,望着自己情郎的眼神满是爱慕。 任谁瞧见,也会赞一声情意绵绵。 裴殊月神情恍惚的看着,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指腹为婚的少年夫妻,情意深厚。 这些年,祁明瑞的后院干干净净,连长辈所赐的妾室都几番推辞。 所有人都说他爱她至深。 她自己也深信不疑。 若不是亲耳听见,裴殊月都不敢信这些话是祁明瑞亲口说的。 他说,她已经老了… 无需同她做比。 那边,男人不知说了什么,惹来小公主的一声轻嗔,纤细的手抬起,就要圈住他的腰。 手腕被握住。 祁明瑞轻轻摇头,不赞同道:“公主还未出阁,不可如此。” 情郎如此珍重自己。 长宁公主感到甜蜜,语带娇嗔:“那衍之哥哥可有打算娶我?” 胆子再大,性子再骄纵,姑娘家家的主动提及婚嫁也是鼓足了勇气。 一句话说完,她面颊已经绯红一片。 但盈盈水眸却一眼不错的看着面前男人,执拗的等一个答案。 真是一颗真心都尽数交付了出去。 声音传过来,裴殊月呼吸也是一滞,睁着朦胧泪眼定定看着那边。 祁明瑞已有正妻,什么情况下才能‘娶’旁人。 几息静默,密林中,响起男人的声音。 他道:“打算了。” 闻言,小公主面色更羞,“如此便好,那粗鄙妇人配不上你,为了你,我愿意做续弦。” 续弦。 可以是休妻,也可以是丧妻。 为了娶公主而选择休妻,对皇家、对祁国公府的名声都是不妥的。 所以…… 他想?! 裴殊月心惊肉跳,都顾不上对夫君的移情而感到悲伤。 她死死捂住自己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直愣愣的看着那边你侬我侬的男女。 不知过了多久,生生等到两人离开,才浑浑噩噩往回走。 走出密林,就撞见前来寻她的婢女。 见主子孤身回来,抱棋急忙迎了上去,“夫人去了何处,叫奴婢一通好找。” 裴殊月看着面前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有种如梦初醒的恍然感。 如果可以,她希望方才所听所闻都是一场梦。 见主子有些失神,抱棋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无事,”裴殊月勉强挤出个笑,“瞧见几颗漂亮的青竹,去看了会儿。” “夫人当叫上奴婢一块儿的,” 抱棋不疑有他,伸手搀着主子,道:“天色不早,咱们回府吧,世子方才已经遣长贵过来催了。” 裴殊月脚步一滞。 是的。 他同公主私会完,的确该回府了。 马车直接停在寮房门口,宝盖刻有祁国公府的族徽,车前候着祁明瑞身边的长贵。 见女主子来了,他忙躬身行了个礼。 声落,车帘从里头被人掀开,探出一只手来。 男人手掌宽大,骨节修长分明。 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皮肤比姑娘家都要白皙。 裴殊月定定看了一眼,伸手搭上去,任由对方握着,上了马车。 “去了哪里?”祁明瑞推了盏温茶过来。 “四处走了走。”裴殊月低垂着眼,轻声道。 他只是随口一问,见她答的随意也并不在意。 车内很快就安静无声。 成婚五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夫妻间独处时越来越沉默。 或许是在她父兄出事后。 也或许是,她难产生子,再不能同他行房开始。 总之,夫妻感情日渐淡薄。 心乱如麻,怕被对面男人看出端倪,裴殊月索性闭上眼。 过了会儿,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长贵在外头低声禀报了句什么,裴殊月全当自己不知。 直到手被握住。 祁明瑞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等她看过来,才道:“你先回府,我有事需晚些回去。” ------------ 第2章 :没有经久不衰的情爱 裴殊月看着他,轻轻点头,眼底无波无澜。 瞧出她情绪不高,祁明瑞笑了笑,低头吻上她的额,温声道:“会尽快回来陪你。” 言罢,他转身,头也不回下了马车。 裴殊月看着空荡的车厢,面无表情的拿出帕子,轻轻擦拭被他触碰到的手腕。 多可怜。 撞破夫君私会,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若是依着未出阁前的性子,她只怕早就将鞭子抽了上去。 可现在,她早不是昔年那位骄纵肆意的将军府大小姐了。 她的父兄因贪功冒进害死十万精锐后羞愧自戕。 母亲殉情。 皇家念在从前功劳上,对裴家从轻发落,没有牵连外嫁女。 但她和妹妹依旧是罪臣之女的身份。 妹妹在侯府步履维艰,还指望她照拂一二。 她岂能任性妄为。 ………… 祁国公府。 裴殊月一进后院,远远就见祁老夫人身边的钱妈妈在门口候着。 显然是早早就等在这儿了,见她回来,行了个福身礼,“见过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寿安院说说话。” “……”裴殊月抿唇颔首,脚步一拐,往寿安院走去。 老夫人唤她能说什么话? 自然是老生常谈。 纳妾。 这个自裴殊月嫁进祁家起,也就松快了半年,此后的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要面对的问题。 祁国公府嫡系一脉,传到祁明瑞这里,只有他一个独子。 她十六岁嫁给她,同年小产后,没等出小月子,祁老夫人便提出要给儿子纳妾。 无她。 皆因为她认为裴殊月出身武将世家,生性跳脱,嫁为人妇后依旧舞刀弄枪,没有为人妇的贤淑,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祁家子嗣耽搁不得。 既如此,自然得纳几个妾室来替她这个主母分忧。 当时,祁明瑞以庶长子乃乱家根源给拒了。 背地里,他关上门,抱着妻子柔声教导。 裴殊月本就因为自己粗心大意失了孩子而愧疚,见他拒绝纳妾更是感动不已,从此丢了长鞭,为他收敛心性,学着做一位世家大族的夫人。 很快,在成婚第二年她再次有孕。 祁老夫人怕儿子无人伺候,又一次提出给儿子纳妾。 祁明瑞还是拒了。 理由同上。 有孕,不代表是儿子,而他不需要庶长子。 成婚第三年,裴殊月顺利生下他们的长子,祁家嫡长孙。 胎大难产大出血,虽捡回一条命,却也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至此,老夫人纳妾事宜正式提上日程。 到了耳提面命的地步。 当时的裴殊月才从鬼门关回来,身体虚弱到,连刚刚生下的孩子都无力多看两眼。 祁明瑞心中不忍,以妻子诞育子嗣有功,起码等孩子长大些,再让庶子出生的缘由拒了。 到了如今将近两年。 老夫人彻底耐不住了。 她不能容许祁明瑞膝下只有一根独苗苗,往后余生,守着个不能再诞育子嗣的女人过活。 人丁,才是一个家族兴旺的根本。 绵延子嗣,是祁明瑞的职责所在。 裴殊月一进寿安院,恭顺行了个福身礼。 国公夫人作为婆母其实还算慈和,除了一直锲而不舍给儿子张罗妾氏外,并不会在这种事上给体弱多病的儿媳立规矩。 她摆手,让裴殊月入座,张口便开门见山道:“前几日同你提的纳妾事宜,你考虑的如何了?” 真的很直接。 裴殊月垂眸盯着手中茶盏,脑中想起新婚时期,那个男人在她耳边时说的话。 他说,纳妾的压力他会一力抗下,他母亲是拿他那边没了法子,才会找上她。 若是真找上她,那她一定一定不能松口‘出卖’他这个夫君。 只管把一切往他身上推就好了。 从前,裴殊月的确是这么做的。 这五年来也相安无事,他抗住了压力,后院没有一个妾氏通房之流。 而现在…… 她才沉默几息,祁老夫人便‘哐啷’一声,撂下茶盏。 “都要有这么一遭的,你满京城去看看,哪家年轻小夫妻一开始不是恩爱情浓,举案齐眉,但男人都是贪新鲜的,等几年下来,子嗣有了,夫妻情分也有了,你主动给他安排,他会记你的好…” “瑞儿才二十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能积年累月没有女人?便是我这个做婆母的不说,你也该主动张罗。” 她这个儿媳,生在边关,长在边关,从未正经读过几本闺阁女训。 没有一点妇德。 这样胸无点墨,难堪教化的女人,竟成了她祁家宗妇,累她费心教导,依旧不通人情。 祁老夫人实在气不过。 “你也该知足了,瑞儿这些年房里只有你一个,京城各家夫人们哪个不羡慕你,他心疼你难产伤了身子,不肯松口纳妾,那你也该投桃报李,心疼心疼他枕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主动为他添几个妾贴身伺候,这才堪为大妇。” 大妇。 裴殊月想笑。 她也的确笑了。 “媳妇知道了,” 她不再坚持,笑道:“今夜媳妇就同夫君说说,选个好日子,为夫君挑些容色娇艳的姑娘进门伺候。” 室内倏然一静。 不意她此番竟如此轻易松口,祁老夫人有一瞬的愕然,很快反应过来。 “正该如此,” 她满意道:“娘也是为你好,趁着你们夫妻情分尚存,你多多为他着想,他自然会记你的好,夫妻过一辈子,靠的可不是虚无缥缈的情爱。” 而是敬重。 等妻子容色淡去,夫君的情意自然也会随之淡去。 没有经久不衰的情爱。 唯有夫君的敬重,才是正妻的掌家底气。 一直僵持着不肯纳妾,最后,夫妻情分耗尽,除了一身妒名外,只剩夫君的厌弃了。 裴殊月受教点头。 此番,她是真听见去了。 祁老夫人大悦,“娘也不让你为难,这一批妾氏就不选官宦人家的女子,只选几个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即可。” 官宦人家的姑娘进府,最次也是良妾,父兄手里有实权的,甚至可以是贵妾。 的确称得上是为她着想。 “多谢娘体恤,” 裴殊月笑着谢过,道:“是媳妇这些年想差了,钻了牛角尖,如今想来,真让娘操碎了心,日后定不敢了。” ------------ 第3章 :“再问你一句,是不是真心话?” 这话熨帖。 祁老夫人摆手,满意道:“你能想通就是好事,我也只盼着祁家子嗣繁茂,并非有意苛责你。” 婆媳二人积年的矛盾,纳妾这桩事儿占大头。 这会儿裴殊月一松口,三言两语,矛盾就被化解了大半。 陪着祁老夫人用过晚膳,裴殊月回了自己的出霞院。 祁明瑞尚未回来。 这些日子,他忙的很,早出晚归乃常事。 有时候,甚至忙的直接在书房歇下。 从前,裴殊月还会记挂他,提前炖好滋补的汤药,等他回来,就令人给他送过去。 今日,她只自顾自洗漱,早早上了榻。 正值春末,寒意未消,她身子素来怕凉,被褥盖的严严实实。 半睡半醒间,身侧微微塌陷,被褥里进来个人。 熟悉的气息充盈鼻尖,裴殊月身体几乎本能的朝那边靠拢。 男人长臂穿过她后颈,将她抱在怀里,唇贴在她耳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平常这个时间,她还在做着绣活等他。 有时是给孩子缝制里衣,有时是给他绣荷包。 的确尚早。 裴殊月没有说话,在他怀里微微仰起脑袋,入目是他线条流畅的下颌骨。 作为祁国公府的世子,祁明瑞自幼入宫为太子伴读,少年时就才名远扬,十八岁已立于金殿之上,由当今陛下钦点为探花郎。 而今二十有三,已官拜兵部侍郎,是皇帝专门为太子培养的能臣。 官途坦荡,前途无量。 京城上下,谁听了祁家公子的名头,都要赞一声志洁行芳。 他是个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的君子。 这样的君子,不该背地里同公主私会。 更不该在另外一个女子面前,贬低自己的发妻,长子的生母。 裴殊月想出口直接质问。 一如她少女时期的脾性一样,胆大妄为,言行处事皆凭心意。 但她早不是那个鲜活明媚的将军府嫡长女了。 她父兄已死,娘亲也不在。 没有人能护她,没有人能给她出头。 她有妹妹要护。 还成了母亲。 不但天大的委屈,得独自咽下,说话做事前,也得为自己的孩子考量。 她的儿子已经有了一个好大喜功轻敌,而导致上万将士被坑杀的外祖家。 绝不能再有一个言行狂悖,妒忌成性,不得夫君喜欢的失宠母亲。 何况… 祁老夫人说的对。 这些年,他做的足够了。 五年不纳妾,数遍京城勋贵世家的公子哥儿,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可他不该动了杀她的心思。 就算厌她挡了他的凌云志,也大可以休弃她。 至少给她留一条命。 怀中人久不出声,祁明瑞捏了她的下巴,低头看她,见她神情怔愣,眼眶隐隐透着红意不由一愣。 “在想什么?”他笑了下,“是不是埋怨为夫这些日子太忙,没多陪你?” 笑着,那片温凉的唇便覆了下来。 这个吻很重。 如同他周身清清冷冷的气息截然不同。 明明是个疏离淡薄的性子,一旦染上欲,反差感就强的吓人。 格外的活色生香。 除了新婚时不甚熟练的那段日子外,床笫之上,他强势索取居多。 后来她难产,身体虚弱不宜房事。 倒连累他生生禁欲两年。 舌尖倏然一疼。 “怎么总是走神?”祁明瑞衔着她的唇,缓缓厮磨:“月月,在我怀里要专心点啊。” 他掀眸看向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似含了浓浓情意,能叫人溺毙。 亲起别人来时,不知是不是同样如此。 还是,她已年老色衰,不足以让他更热切些。 裴殊月心中生出难言的滋味,她垂下眼皮掩了眸色,扬起下颚,配合他的亲吻。 他愿意演夫妻情深。 她就陪他演演也无妨。 祁老夫人说的对,夫妻间情爱淡了,才是到了讲情分,敬重的时候。 她不能伤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哪怕是他假装出来的情分。 她可以不需要,但她的孩子需要。 一吻结束,腰间手臂用力将她箍紧,彼此身体相贴。 耳畔男人的气息粗重,在暗示什么。 裴殊月伏在他怀里,闭着眼,只作不知。 暗示了好一会儿,怀中人不为所动,祁明瑞幽幽叹气,松开她,掀被下了榻。 等回来时,一身的凉气。 裴殊月下意识想关心他几句。 春寒陡峭,他不该用冷水的。 话在嘴边打了个圈,却变成了:“衍之,你纳妾吧。” 衍之是祁明瑞的表字。 今日在长宁公主口中说出来,格外娇俏软糯。 裴殊月抿唇,撇去脑中画面,平静看向他。 祁明瑞还未上榻,怕冷着她,正立在床边等着身上凉气散了,乍闻此言,眉头微拧,看了过来。 “可是娘又同你说了什么?” 不待她说话,他又道:“你不用管,明日我去……” “跟娘无关,是我自己的主意,” 裴殊月打断他的话,道:“禁欲伤身,我心疼你,不愿见你这么日复一日的苦熬着,想为你张罗几个妾室伺候床榻。” 随着她的话落,屋内陷入寂静。 祁明瑞身体僵住了。 他低垂着眸子,一动不动看着榻上女人。 裴殊月并没有躲避,仰着头同他对视。 目光相触良久。 祁明瑞唇动了动,“真心话?” “真心话,”裴殊月声音坦荡,“我早该这么做了,从前不懂事,一心纠结儿女情长,不知心疼夫君身边连……” “我几时用你心疼这个?” 祁明瑞打断她的话,掀被上榻,俯身捞过她下巴,定定看了她许久,道:“再问你一句,是不是真心话?” 他在生气。 裴殊月明白他生气的点。 在他坚决不肯纳妾,为此不惜几番拒绝生母时,作为妻子的她,不同他一个立场,而是选择妥协,向婆母示好。 这同叛变无异。 他之前就说过,不许她这么做。 若老夫人施压,她顶不住压力,就只管往他身上推,但绝不能把他给卖了。 而现在,她的行为,在他眼里就是把他卖了,用来讨好婆母。 祁明瑞眸色微敛,牢牢盯着身下女人。 眼神沉到,让裴殊月生出紧张。 她定了定神,缓缓点头:“你纳妾吧,祁家累世公卿,血脉不能……” “住嘴!” 沉冷的低喝声,在耳边炸响。 裴殊月瞳孔倏然瞪大。 她的夫君端方知礼,脾性宽和,是满朝盛赞的温润君子。 成婚五年,就算意外小产失子,他红了眼,也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而今…… 祁明瑞依旧看着她。 看她满是愕然的瞳孔,好半晌,笑了:“谁说我夫人不贤良。” 他笑着颔首,“成,此事就依夫人,你说了算。” ------------ 第4章 :我有你长姐一个就够了 掩于袖口的手指捏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嵌进掌心,裴殊月竭力维持镇定。 她挤出个笑,声音平静:“我同娘商量过了,再过几天正是立夏,是个好日子,就在那日选几个妾氏进门,这是头一批,先选几个农家女伺候你,等过几年,再去小官人家挑选。” 一批还没进府,就预备好了下一批。 妻子如此贤惠,但祁明瑞已经没耐心听了。 “后宅的事,夫人只管看着办。” 言罢,他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掌,掀被下榻,随意披了件外衫……走了。 房门被重重合上。 满室的暖意,散的很快。 夫人… 裴殊月苦笑。 是的,以后她再也不会是他的月月。 回来的马车上,她一直在想,长宁公主喜欢他什么呢? 中宫嫡出,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 这样的身份,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太子殿下都要哄着她,千娇百宠长大。 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为什么要同一个有妇之夫私会? 除了祁明瑞那张清隽无双的脸,或许也同他在京城的痴情名声有关吧。 成婚五年不纳妾,还是在妻子再难生育的情况下。 这样的男人,在京城没有第二个。 所以,入了小公主的眼。 裴殊月得罪不起皇室公主,也不敢跟公主抢男人。 甚至,她都不敢豁出去闹上一场。 因为她是罪臣之女,除了夫家没有丝毫倚仗,一旦闹开,公主脸面没处放,名声尽毁,更是必须得嫁给祁明瑞。 那被牺牲的就只能是她这个原配发妻。 给祁明瑞纳妾,是裴殊月唯一能想到的破局办法了。 多给他纳几个妾,公主总不会惦记个妻妾成群的男人。 毕竟,比起公主上位,她沦为下堂妇,她的儿子成为不尴不尬的嫡长子,裴殊月宁可做一位合格的正妻。 端庄贤惠,宽容大度。 ………… 像是怕儿媳一夜之间改了主意,第二日一大早,祁老夫人那边便让人放出消息,欲为府上世子挑选几个通房、妾室。 以国公府的门第,祁明瑞又是京城少有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这消息一出,不知多少良家姑娘挤破头的想进来。 都用不着裴殊月去挑选,祁老夫人已经一手操办上了。 撞破夫君同公主的奸情,得知自身性命随时垂危,裴殊月也确实没有闲情去操心妾室人选,索性撂开手,什么也不管,只遣人往广平侯府送了张帖子,请妹妹过府一叙。 同裴殊月在边关长大不同,她的妹妹裴殊瑶先天不足,得精细养着,自幼就没离开过京城这个富贵窝。 嫁的也是广平侯府嫡次子。 罪臣之女的身份,让她在侯府如履薄冰,没有婆母的点头,她轻易出不了府门。 若不是还有裴殊月这个国公府世子夫人的长姐撑腰,只怕日子过的还要艰难些。 即便如此,姐妹俩见一面也是艰难。 帖子发出去的第三日,裴殊瑶才迟迟登门。 十余天未见,看着又消瘦憔悴许多的幼妹,裴殊月鼻头泛酸,“又瘦了,那陆琛是个死人?就任由他娘亲如此磋磨你?” “不怪夫君,” 裴殊瑶轻轻摇头,抿唇笑道:“侍奉婆母乃做儿媳的本分,夫君不好多说的。” 日子过的苦,裴殊月总觉得妹妹的笑都带着几分苦意。 她心头更是难受,既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心疼,忍不住骂道:“他陆琛既有心上人,当初就不该娶你,自己拗不过父母之命,却让你受这夹板气,真不是个玩意!” 裴殊瑶还是摇头:“家里出事,夫君没有休弃我,已是看在结发多年的份上,我不该再奢求其他。” 在京城长大,她自幼通读女则女训,昔年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乃世家闺秀典范。 满嘴的妇德,听在裴殊月耳中,愈发觉得妹妹可怜。 活脱脱就是根小苦瓜。 原本还想,若自己真出了什么不测,交代妹妹有余力便照拂一把幼子。 这会儿,托孤的心也歇了大半。 反倒忧虑起来,“你性子绵软成这样,一旦我不在,陆家只怕能生吞了你。” “阿姐何出此言?” 裴殊瑶一惊,忙不迭看向姐姐,关切道:“上回不是说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裴殊月摇头:“我身体无碍,只是心有所感,担心你,” 公主私会人夫一事有伤皇家脸面,告知妹妹也无用,裴殊月并没有多说。 她握着妹妹的手,叹道:“若我真的出事,陆家不能容你,你就求一封和离书,带着嫁妆归家吧。” 虽是罪臣,但皇家网开一面,将军府还在。 总归有个容身之所。 姐妹同心,听见这几乎交代遗言的话,裴殊瑶脸色煞白:“到底怎么了,可是姐夫纳妾一事?” 祁明瑞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他成婚多年不曾纳二色,突然间松了口,自然引起了几番议论。 就算身处侯府,裴殊瑶也有所耳闻。 她正要说点什么,门外响起奴仆行礼声。 祁明瑞来了。 自那夜拂袖而去后,他连着两晚都没有来后院。 今日竟回来的这么早。 裴殊月起身,迎了上去。 未行两步,胳膊被握住。 “身子不好,起来迎我作甚。” 当着小姨子的面,他端然温俊,半点没有那夜的郁色。 好像夫妻俩根本不曾起过口角。 裴殊瑶福身行礼。 她是个娴静的性子,每每来国公府,见到祁明瑞这个姐夫,鲜少说什么。 而这次,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姐夫就算纳要妾,也请您莫要伤了我阿姐的心。” 祁明瑞听的神色微怔,看向妻子,“你跟妹妹说,我要纳妾?” “同阿姐无关,” 唯恐姐姐被迁怒,裴殊月尚未说话,裴殊瑶已先一步道:“是外头在传,我不过有所耳闻。” 被截了话头,祁明瑞也不恼,反而笑道:“外头的传言当不得真,纳妾之事乃子虚乌有,我有你长姐一个就够了。” 说话间,他扶着妻子坐下,低头看她神色。 见她眼下添了几分乌青,轻轻叹气,伸臂拢住她:“既然不高兴,为何不来同我说。” 完完全全是个温柔体贴,心疼自己妻子的好郎君。 ------------ 第5章 :既如此,我成全你 “……”裴殊月默然无语。 只觉自己输的不冤。 瞧他这模样,若不是已经亲眼目睹他同公主的私会,听见他承诺要娶公主为妻,谁会怀疑他的真心。 从来都坚信姐夫情意的裴殊瑶更是立即就信了,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她不愿打扰姐姐夫妻甜蜜,忙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姐姐。” 广平侯府规矩森严,晚了时辰回去,只怕又要被立规矩。 裴殊瑶不敢久留,裴殊月也不敢留妹妹。 当即摆手,吩咐抱棋将准备好的礼品备上,代她送人。 很快,室内只剩他们夫妻两人,一坐一立。 祁明瑞的手臂圈在妻子肩上,将人虚虚环住,温声道:“纳妾的事你不必当真,我去同娘说。” 消失几天的人,突然出现。 开口就是服软,纳妾也要取消。 三月初十是立夏,原就定好那天妾氏进门。 今儿已经初八了,这几天,祁老夫人里里外外张罗了这么久,突然说不必当真…… 若是从前,裴殊月还不定多感动。 而现在,她第一反应是,许是小公主同他闹了吧。 毕竟,天家公主当续弦已是委屈,怎么能接受夫君妻妾成群。 裴殊月心头微晒。 她扯下肩上的手,慢声道:“夫君此言不妥,这些天母亲为了纳妾的事操了不少心,如今已经全部打点妥当,还是不要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才好。” 语调浅淡,平铺直叙,根本听不出半分情绪。 但室内,随着她的话音陷入静默。 祁明瑞没有说话。 裴殊月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寸寸僵硬。 是觉得她太不知好歹吗? 她抿了抿唇,想再说点什么,下颌一紧。 祁明瑞捞起她的下巴,垂下眸子,道:“看着我。” “……”裴殊月眼睫轻颤,抬眸。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无波无澜,是真的对他纳妾这件事毫无情绪。 没有半点他所期待的…… 祁明瑞双眸微眯,“想好了?” “嗯…”裴殊月想点头,下颌被他扣的死紧,点不下去不说,连唇也被他拇指摁住。 问也是他问的,却根本不给她表态的机会。 怎么没瞧出,他竟如此蛮横。 几番挣扎没挣脱,裴殊月病白的面色薄红,平添了几分气色。 祁明瑞看着,眸底乍然柔软下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女子名节紧要,等人真被收进了府,你再来同我说后悔就晚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睫,哄道:“是不是有哪里不高兴,还是娘让你受了闲气?都跟我说说,不管什么事,划个章程出来,我们慢慢解决,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行么?” 语气温柔,带着十足的耐心。 两口子吵架,明明他自己也气的不轻,却还是给她递来台阶。 她不肯下。 他继续递。 一派好夫君的模样,让裴殊月难以抑制的红了眼眶。 虽是指腹为婚,但她在边疆长大,两人真正见面,是她十五岁时。 当时,裴殊月在外玩了一天,打马回府,从兄长口中得知家里来了客人,甫一见面,她只觉得这个客人生的真俊。 后来才知,这是自己的未婚夫。 专门来接她回京成亲。 他是世家公子,教养良好。 虽是文臣,但弓马骑射,也都让她的父兄们赞不绝口。 脾气更是好的没话说,端方温俊,良人如玉。 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佳婿。 京城无数贵女倾心,却早早被她定下,拧断了帕子,也无济于事。 成婚五年,他爱她护她,缱绻温柔,没有姑娘家能扛得住这种润物无声的侵占。 裴殊月同样如此。 初始于皮相的浅薄心动,在后来日复一日的恩爱缠绵中,彻底深陷进去。 一颗真心尽数交付,换来却是他的背弃。 他……明明都答应要娶公主了,竟还能在她面前扮演好夫君。 是不是官场上混的,都天生会演戏。 裴殊月自愧不如。 她眼眶发酸,飞快眨眼,逼退了泪意,强自挤出个笑:“夫君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祁明瑞额间青筋直跳,满腔怒意再也遏制不住,死死瞪着她。 顶着他几乎要吃人的目光,裴殊月还在说着:“你年纪轻轻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不该守着我这个病秧子……” “住嘴!” 祁明瑞再也忍不住厉声打断,“我说过什么?不需要你贤良淑德,你只管站在我这边,别打着事事为我着想的名头,来叫我……” 他止住话头,咬牙切齿的盯着面前女人:“我几时嫌你是病秧子了,让你用这样的话来自贬,诛心?!” 诛谁的心,他没说。 裴殊月也没问。 她其实有些惊愕。 纳妾这种事,对男人来说实在无伤大雅。 他何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就真对长宁公主如此上心? 可难道,他们之间就没有半点夫妻情分吗? 以他的才干,不尚公主前程也不会有损。 哪怕念在孩子的份上,同公主断了,她给他备好美妾服侍,就不行吗? 唯一想到的自救办法,被他如此抵触,裴殊月心慌之余,又有些想不通。 “几个妾而已,纳进来,你身边有人伺候,母亲那儿宽了心,再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耳根子也能清净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什么都不会改变。 祁明瑞气笑了,“敢情就是为了图耳根子清净把我给卖了?” “好好好,既如此,我成全你。” 他松开她,狠狠抹了把脸,转身大步离去。 闹了这么一场,又是不欢而散。 来去匆匆,坐都不曾坐下来。 进来准备奉茶的抱月,端着茶盏看向男主人怒气冲冲的背影,愕道:“世子这几日火气真是大得很。” 裴殊月:“……” 她揉着发酸的下颌,没有吱声。 “不过咱们世子对您可真是一片真心,放眼望去,数遍京城,也没听说谁家夫人要给夫君纳妾,做夫君的恼成这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 裴殊月脊背一僵,按揉下颌的动作停了下来。 是了。 怪不得他一反常态,怒成这样。 不这样,对妻子情深义重的好名声该如何保存。 何况,公主那里也需要有个交代。 她坚持给他纳妾这件事,想必也是让他很为难吧。 ------------ 第6章 :我们都不要赌气 两日后,五月初十,正是立夏。 祁国公府,出霞院。 朝食过后没多久,老夫人身边的钱妈妈就领了一串姑娘过来。 裴殊月身体弱,没有早起的习惯。 她姗姗来迟,由婢女扶着坐在主位上,垂眸看着底下一排姑娘。 这一看,唇角就生了几分笑意。 老夫人这是心疼宝贝儿子多年来,只守着她一个女人,不懂美色妙处,有心给他开开眼,还是怕祁明瑞眼光太高看不上庸脂俗粉。 短短几天,也不知道从哪里能网罗这么多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来。 说是出身农家,但个顶个的都容色惊人。 二八年华,正是嫩的能掐出水的年纪。 有的身段纤细,弱柳扶风。 有的窈窕丰腴,妩媚多姿。 总之,美的各有千秋。 只要是个正常男人,就算性情再清冷,也没有拒绝这样的美人暖床的道理。 祁明瑞有多正常,裴殊月知道的很清楚。 她还知道,那人在床榻上,生生憋了两年。 ——如果他没有跟公主无媒苟合的话。 钱妈妈暗自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斟酌道:“老夫人说了,也不需这么多,您看着挑几个顺眼的留下就行。” 这是投桃报李了。 也算让她这个正妻第一步给妾氏们立威。 裴殊月自然不能拂了这个‘李’。 她坐在软椅上,支着下巴,垂眸看向这十余人,开始认认真真挑选。 姿色最佳的,留。 身段最好的,留。 声音最动听的,留。 性子开朗俏皮的,留。 温柔似水的,留。 “五个是单数不好,”裴殊月抬手,随意点了点,“再加一个吧,就你了。” 凑了个双。 正好六个妾。 钱妈妈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善妒出名的世子夫人,如此果断把条件最上等的几个都留下了。 她就不怕彻底失了夫君宠爱? 还是,真一下子想开了? 被选中的六个姑娘面上浮现喜色。 有个机警些的,先一步软了膝盖跪倒在地,“妾,多谢夫人。” 裴殊月眉梢微扬,来了几分兴致,问:“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 “见过世子爷。”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抱月的请安声。 堂屋内,十来个姑娘齐齐一惊,选中的,没选中的都下意识看向门口。 今天是给他挑选妾室的日子,全府上下皆知,这个时间点,男主人亲临,可见… 裴殊月眉头微蹙,撂下茶盏,才起身,就见祁明瑞出现在面前。 他跨门而入,目光扫过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见过世子,” 钱妈妈是个机灵的,忙上前道:“这些都是老夫人给您物色的妾室人选,方才夫人挑中了六个。” 说着,她看向那几个姑娘,“还不抬头让世子瞧瞧。” “是…” 几个姑娘,含羞带怯抬起下颌,飞快扫了祁明瑞一眼,霎时间就有些发愣。 她们来时,只知自己日后要伺候府里的世子爷,年纪不到而立,已官拜三品,是个威仪深重的大官。 没想到,竟生的如此俊俏,眉目清朗,端方温俊。 立在那儿,就让人挪不开眼。 魂都要被吸了去。 一时之间,竟就这么直直看着,忘记收回视线。 见这情形,裴殊月也不觉意外。 毕竟,这人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她第一次见他时,反应也不比她们好多少。 被一众美色包围的祁明瑞恍若味觉,目光略过一众莺莺燕燕,直直落到主位的妻子身上,淡淡道:“都退下。” 钱妈妈有些迟疑。 “嗯?”祁明瑞目光瞥了过来。 “……是!”钱妈妈当即躬身,领着十余位姑娘们尽数走了出去。 厅内,只剩夫妻二人。 裴殊月缓缓坐下,道:“夫君可是有话交代?” 交代… 祁明瑞笑了笑。 “就当是交代吧,” 他几步上前,垂眸看着她,道:“我不跟你赌气,无论你是有什么顾虑,还是真下定决心要给我纳妾,这些女人我都不会收。” “……”裴殊月微愣。 什么叫不跟她赌气? 这些天,他没有来后院,她也乐得自在不曾派人去请,在他看来竟是赌气吗? 裴殊月难以理解他的逻辑,愣愣看着他。 落在祁明瑞眼里,那就是被他此番话感动的傻了。 心底因为被她推出去的不愉松快了几分,他俯身拥住妻子:“我想过了,不该让你独自应对母亲,你扛不住压力是正常的,不能怪你。” 就连赌气,也不应该。 她身体本就不好,这几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休息。 祁明瑞抿了抿唇,温声道:“你不要担心,以后,这件事都不会成……” “等等!”裴殊月终于反应过来,蹙着眉看向他:“那几个妾室你不要了?” 祁明瑞颔首:“不要了。” 裴殊月瞪眼:“人是母亲亲自选的,都已经进了府,你这会儿退回去,是在打母亲的脸。” “没那么严重,母亲那边我会去说,”祁明瑞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哄着她道:“月月,我们都不要赌气。” 夫妻间闹别扭归闹别扭,一旦真让那些妾室进门,便再难回头。 是以,祁明瑞根本顾不上其他,一早都没出去,在家里等着,及时来阻止。 骨气什么的。 在自己夫人面前,提这个做什么。 祁明瑞道:“这件事就此作罢,日后再赌气,也不许拿这个跟我闹。” 此番,他委实软下了腰。 任谁瞧了,都要感叹一声对妻子的爱重。 简直称得上忠贞节烈。 裴殊月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是为了公主……吧? 公主不想他纳妾,他…… 祁明瑞不知她心中所想,正垂眸看着她。 见她眼底有浅浅青色,心中最后一丝恼意也消散。 他道:“收拾一下,这几日我得闲,咱们去温泉别院住上一段时间,陪你调养身体。” 裴殊月微愣:“今日就走?” “嗯,”祁明瑞道:“我先去母亲那儿一趟,回来就走。” 临时拒妾,老夫人那里定然是要动怒的。 对长子自然舍不得责怪,但儿媳就不同了。 他,是不想让她受夹板气,所以借故调养身体去别院小住,实则是避避风头。 等老夫人气消了,事情告一段落了,再行回来。 想的如此周全,真的事事都在为她考量。 看着她的眼神更是满是心疼,柔软极了。 这样的眼神。 谁能说他不爱她呢。 ------------ 第7章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殊月难以抑制的被触动。 那日在密林撞破的画面还在脑中回荡,全是她亲眼目睹,亲耳听闻。 铁证如山。 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裴殊月竟然生出些许动摇,开始不自觉为他找理由。 ……他同公主的事,会不会,是有什么内情。 毕竟她父兄皆死,母族再无人出头,没有半点价值,值得他如此演戏。 就为了对原配发妻情深义重的名声? 裴殊月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神色怔怔然,看的祁明瑞心中生怜,低头亲吻她的额发,又嘱咐道:“带上平儿一起,他这两日也念叨着想泡温泉了。” “……”裴殊月缓缓点头。 见她应下,祁明瑞笑了笑,伸臂将人拥紧了些,“等我回来。” 言罢,他手臂松开,转身出门。 外头候着的钱妈妈,见他出来,忙福身行礼。 不待她说什么,祁明瑞先一步道:“这些人你哪里寻来的,就送哪里去。” 特别的干净利落。 钱妈妈愣在原地,“世子,这…这可是老夫人亲自选的人…” “鸣丰!”祁明瑞懒得同她多说,抬手招来随侍,道:“把这些人送走,不要让她们惊扰你主母。” 鸣丰拱手:“是!” 离开前,祁明瑞朝厅内看了一眼。 隔着几丈距离,夫妻二人目光对视上。 祁明瑞唇角微勾,抬步离去。 这一次,他们总算不是不欢而散,他的背影很轻松。 裴殊月静静看着,心乱如麻。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已经移情她人,答应了要娶公主,为什么还能在她面前表现的如此无懈可击。 还是说,真的有隐情。 夫妻一场,多年恩爱,她是不是不该如此武断,……至少该探探他的口风。 或许,这次他们一家三口去温泉别院,她该寻个合适的时机,试探一二。 一念至此,裴殊月只觉心口闷了几天的郁气疏散了些,她打起了精神,坐直身体,吩咐婢女收拾东西,又问:“平儿在何处?” “在演武场,今日是李师傅讲课,”抱月道:“奴婢去唤小公子回来。” 裴殊月起身,“我也去瞧瞧。” 她交代了几个收拾细软的婢女两句,便领着抱月抬步往府里的演武场而去。 …… 春日阳光温暖怡人,演武场上,立着十余人。 祁明瑞膝下唯一的骨肉。 祁国公府的孙苗苗,祁锡予今年三岁。 年初刚刚开蒙,小小年纪,已经有十余个教学师傅。 读书识字,诗书棋画,弓马骑射,样样都不能落下。 今日是马术课。 授课师傅姓李,曾是裴老将军麾下副将,后身体旧伤复发,从边关退了下来,如今乃禁军教头,官拜五品。 裴家父子三年前战死沙场,落了个罪臣的名头,但李教头还是念着昔年的几分香火情,来给一个三岁幼童授课。 这会儿,正耐心同身旁的三岁小公子说着什么。 两人身后,立着几个伺候的奴仆。 有奴仆牵来一匹高头骏马。 祁锡予毕竟还小,小胳膊小腿的,不能自己单独驭马。 李教头先带着他骑行了一圈。 而后下马,让他独自坐在马上,自己在前头牵着缰绳。 裴殊月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小小的人儿,跨坐于马上,手握马鞍,脊背挺直。 这是她的儿子,除了那双眼睛像她外,其他地方活脱脱他父亲的缩小版。 自年初开蒙起,成长迅速。 已经有了他父亲身上的几分淡然气场。 日后,定也是名满京城的贵公子。 裴殊月唇角勾起笑意,静静立在角落看着。 左右祁明瑞去他母亲那儿,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她不急着上前打扰。 演武场上。 牵着缰绳的李教头眼角余光瞥见这边的两人,眸光微闪,回身笑道:“算算我来府上教习公子马术已经有月余,不知小公子可有胆量自己扬鞭一回?” 祁锡予眼神发亮:“我可以吗?” 他阿爹说了,骑马得等五岁后。 李教头笑道:“这匹马性情温顺,有我在后面跟随,小公子只管放心。” 这是自己的马术师傅。 还曾是外祖父麾下副官,如今的禁军教头。 祁锡予自然信任,很快把父亲的交代抛之脑后,兴致勃勃的点头:“那我试试。” 那边,裴殊月看见李教头将缰绳交给儿子,自己上了另外一匹马,眉头微蹙,抬步往马场走。 祁锡予是儿子,他的课业,向来是祁明瑞这个做父亲的管。 但她有言在先,骑术三岁可以学,但亲自驭马得等五岁后。 五岁,她会亲自选一匹幼马送给儿子。 而不是,现在…… 突然,马场上响起一阵惊呼声。 方才乖顺的马匹,在缰绳交到祁锡予手上后,莫名狂躁起来,撒蹄子开始疾驰。 祁锡予才三岁,小胳膊小腿的,力气就那么点,哪里能驾驭住闹脾气的成年马匹。 面对突然的情况,他小脸煞白,紧握住缰绳,小身板一颠儿一颠儿的,随时可能被甩下马。 “予儿!” 裴殊月面色骤变,快速疾奔。 她穿着襦裙,并不方便,走了几步干脆拎起裙摆,纵身横掠过去。 出身将军府,父兄都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又是在边疆长大,裴殊月武力当然并不差。 只是她生产时大出血,虽然保住了命,但身体也彻底败落。 五年时间,她从一根九节鞭耍的威风凛凛的将军府大小姐,变成如今多走两步都要捂着胸口喘气的国公府世子夫人。 再也动不了武。 这会儿,独子遇险,裴殊月完全顾不上祁明瑞耳提面命不许她动用内力的嘱咐,身体爆发了惊人的潜力,那些沉珂旧疾在作为母亲本能的急切下,全然不见。 她纵身一跃,飞上马背,伸臂将险些跌落马背的孩子捞进怀里,正要握住缰绳控制疯马,身后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感。 疯马被这么一撞,受惊之下愈发狂躁,速度陡然又快了不少。 还未坐稳的裴殊月面色一白,动用内力让她五脏六腑绞痛,她强忍着口中腥甜,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狂风过耳,身后隐约传来李教头的惊呼。 是他撞的马。 他是真心想救人,却不经意撞着了…还是…… 世子夫人和小公子同时遇险,旁边的奴仆们疾呼阵阵,引来不少护卫。 见此情形,纷纷驭马想来救人。 演武场一片兵荒马乱。 李教头离的最近,几次差点追上,但都差之毫厘。 裴殊月敏锐发现了不对。 李彧是她父亲麾下副将,她还算了解,知道以他的骑术,绝不至于此。 他是故意的。 甚至,今日之事,都可能不是意外。 所以,他是谁的人? 谁想害她的予儿? ……不! 李彧是在看见她后,才故意引予儿独骑。 他知道孩子出事,她不会坐视旁观… 幕后之人真正想害的是她! 可她不在京城长大,嫁进祁家后更是深居简出,蜗居后宅,从未得罪过谁。 唯有…… ------------ 第8章 :死亡,气息已绝 那日撞破的林间密话,再次出现在脑海。 她的夫君对小公主许诺,会迎娶对方。 所以,占了他妻室位置的她,就成了眼中钉,拦路虎。 李彧是他的人! 是他亲自请来给儿子授课。 裴殊月脊背生寒,冷的齿关都在打颤,点点鲜血自唇角溢出。 刚才,就在刚才,看见他软声示弱,她都动摇了。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想要寻个合适时机,跟他说清楚。 却没想到,她的枕边人…… “阿娘!” 怀中稚儿的惊呼声让裴殊月醒过神来,瞳孔倏然瞪大。 他们已经到了跑马场边缘,面前是一堵朱红色的围墙,身后,李彧在假模假样的着急。 而胯下的疯马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模样,这样的速度,一旦撞上,他们母子必死无疑。 与其如此… 她身后,李彧看见如此险境,大声道:“跳马!夫人快跳马!” 裴殊月心中一凛,只觉有计。 但比起跟着疯马撞墙而死,跳马的确是一条生路。 她看向道路两边,想寻一合适的地点,护着孩子跳下去,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一道湛青色身影,在急速朝这边掠近。 不是祁明瑞又是谁。 他策马疾驰,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惊骇,素日里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 为了一个对发妻情深义重的名声,也算煞费苦心。 裴殊月突然就觉得没劲透了。 父兄战死,娘亲也不在了,自以为恩爱不移的夫君勾搭上了公主,这个世上,她留恋的东西便只剩下妹妹和孩子。 皇家公主不能背上抢夺臣夫的名声,他们会想方设法让她死。 今日为了算计她,连累她的予儿。 明日会不会又要连累她的妹妹。 腹腔传来一阵绞痛,疼的裴殊月面色发白,愈发厌弃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 只要能救孩子…… 她咽下喉间腥甜,低头亲吻怀中稚子,“予儿乖,抱紧娘亲。” “阿娘…”祁锡予听话的张臂,窝进母亲怀里。 疯马即将撞上围墙的瞬间,裴殊月抱着儿子纵身一跃。 “不要!” 已经追到近前的祁明瑞嘶声厉吼,紧跟着从马上跳下。 肉体砸向地面的沉闷撞击声入耳。 为了护住孩子,裴殊月侧着身体,用后背着地,本就绞痛的五脏六腑齐齐一震,再也忍耐不住呕出一口血。 祁明瑞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这对母子面前,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看着不比口吐鲜血的妻子好到哪里去。 “怎么样…月月,月月,你怎么样?” 他眼神惊惧,手在发抖,连抱都不敢去抱,唯恐伤着她。 一众侍卫们,见到这惨烈一幕,皆面露惊骇,噤若寒蝉。 裴殊月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喉间鲜血不停翻涌,根本说不出话,唯独手臂没有松开,还在护着怀中孩子。 鲜血滴落在发间,祁锡予感应到什么,惊慌哭嚎,“阿娘…阿娘…” 他在母亲怀中蠕动,手脚几次撞到裴殊月的脏腑。 祁明瑞终于反应过来,从她怀中拎出儿子丢远,吩咐身后侍从:“速去请太医来!” 他发冠歪散,双目赤红,俨然已到崩溃边缘,颤抖着手臂将人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坚持一下,月月,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清冷的气息充盈鼻腔,裴殊月疼的落下泪来。 这个给她带来无数安稳欢愉的男人,第一次却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逼近。 是她自己的血。 她许是要死了。 可就算临死,为了孩子,她还是不能跟他直接撕破脸,痛骂他歹毒阴狠,不配为人。 旁边,响起幼童压抑的哭声。 “予儿…”裴殊月强撑着精神睁开眼。 “予儿没事,他被你护的很好,” 祁明瑞抱着妻子,看也不看身后死里逃生的独子一眼,哑声道:“月月,你不要出事,太医马上就到了。” 裴殊月恍若未闻,只朝孩子伸手。 “阿娘!” 祁锡予扑了过来,强忍的抽泣再也压抑不住,大声哭嚎。 “别哭…”裴殊月艰难出声:“日后娘不在了,你要沉稳些,不可再轻易犯险。” 她受了很重的内伤,一开口,齿缝就有鲜血溢出。 看着很是惨烈。 祁锡予哭着摇头,“予儿要娘陪着,娘不要出事…” “……”裴殊月苦笑。 自己身体自己了解,她已经不行了。 本就虚弱的身体,经这重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娘会在天上看着你。” 祁锡予疯狂摇头,还要再说什么。 “滚!” 祁明瑞再难忍耐,拎着儿子的后颈将人丢到一边。 祁锡予还要爬过来,被侍从阻止。 “松开我!” “小公子息怒,”侍从低声劝道:“夫人有话同世子说,小公子给他们夫妻一点时间吧。” 那边。 祁明瑞将儿子丢开,自己抬袖给妻子擦拭唇边鲜血, 可她伤的太重,才拭干,又有新鲜的涌出。 祁明瑞指骨发颤,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太医马上来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说着不会有事,但他眼里全是惊惧。 这些,裴殊月已经看不见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感觉魂魄都已经飘远。 腹部的绞痛也消失不见。 真切感受到,自己就要死了。 死了… 裴殊月猛地抬手,用尽所有力气攥紧面前男人的衣袖。 “照…照顾好我们的予儿,别让他…” 话音未尽,气息倏然断绝。 这是此生,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半个字同他有关,全是孩子。 袖口的手缓缓松开,垂落在地。 祁明瑞呼吸一滞,整个人像是傻了,一动不动。 四周陷入短促的死寂,无人敢惊扰。 直到祁锡予哭声响起。 幼童稚嫩的哭嚎,让人听的心头发酸。 祁明瑞僵硬转动脖子,看了过去。 那是怎样的眼神。 猩红的双目,残暴又狠戾,像一头濒临失控的狼,欲择人而噬。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 祁锡予才三岁,却也知道害怕,哭啼声霎时一顿,急急打了个哭嗝,哽咽唤了声:“阿爹…” 远处,鸣丰领着太医匆匆而来。 一同来的,还有国公夫人。 她听见孙子遇险,惊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这会儿,看乖孙完好无损的立在那儿,捂着胸口直念佛,目光移到旁边时,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双膝跪在地上,怀中抱着自己妻子。 而那个被她嫌弃多年的儿媳,双目紧闭,满脸的血渍,看着…… 国公夫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好在被旁边的钱妈妈及时扶住。 整个跑马场一片死寂。 ------------ 第9章 :借尸还魂,官妓 京城,教坊司。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天空灰蒙蒙的。 庭院中,无数鲜嫩的花叶被雨水击打,落进了泥泞里。 同其他花楼不同,这儿白日同样营业。 不过,生意到底不如夜里。 几个没有待客的姑娘们聚在后院内厅,说着话。 有人指了指旁边的厢房,语气古怪道:“里头还倔着呢?” “可不吗…” 一姑娘掩唇一笑:“别说,这御史府的姑娘就是清高,进来三天,刘妈妈软的硬的好话都说尽了,愣是粒米未进,你说她要是有这样的骨气,怎么不在她父兄流放时同其他陈家女眷一起死了算了?” “正是如此…” “现在人进都进来了,还搁这儿要气节做什么。” 教坊司乃官窑,这儿的妓子都是犯官家眷。 她们中谁不是自幼享尽富贵,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但既然进了这儿,那从前就算是天宫的仙女,现在也只是供人取乐的妓子。 一日为官妓,便终身都抹不去这个印记。 谁管你曾为了清白,绝食了几天呢。 云端跌落泥潭,那文墨堆里养出来的傲骨,也自会在日复一日的迎来送往中寸寸碾碎。 忆起自身过往,一众姑娘皆静默了几息。 有人道:“这位陈姑娘同咱们可不一样,人家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姿容绝代,不知受多少公子哥儿仰慕,这一朝沦落风尘,那些人可都眼巴巴等着拔得头筹呢……” 昔日高高在上,清冷如月,连片衣角都碰不到的名门贵女,突然成了只要花点银子,就能亵玩的妓子,怎么能不叫人激动。 当然,以陈曦月的美名,现在还轮不到寻常纨绔子弟沾边。 至少得等个一两年,那些勋贵公子哥儿新鲜劲过了,撂开了手,才能有他们的份。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 啧。 有人面露不忍。 有人则感到快意。 “听说她进来的当晚,坊中就来了好几个面生的公子哥儿,可都是奔她来的。” “正是呢……” 一门之隔的房内。 拔步床上,躺着个双目紧闭的姑娘,纤长的睫羽乖顺垂落,铺散在眼睑下方。 面色病白,嘴唇干燥,看着十分憔悴。 大抵是这几日受了不少罪,即便睡着了,眉心都是皱着的。 外头说话的姑娘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顺着门缝传进。 有嘲讽。 有怜悯。 叽叽喳喳。 吵的裴殊月头疼,她忍了又忍,想唤抱棋,可喉咙像堵了团棉絮,发不了声。 终于,她忍不住睁开眼。 入目一片陌生的陈设。 绯红的轻纱软帐,略显轻浮。 不远处的屏风上,绣的不是梅兰竹菊,也不是飞鸟走兽,而是…个衣不附体的女子。 眼眸含春,面颊绯红,姿势更是不堪入目。 绝非正经姑娘家闺房该有的陈设。 裴殊月心头一惊,急忙想要坐起身,又顿感头晕目眩。 抬手扶额,下一瞬,无数陌生的画面涌现在脑海。 这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御史府嫡出姑娘,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信手拈来,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父兄叔伯皆在朝中任职,祖父更是当代大儒,桃李满天下不说,还曾官拜太子太傅。 即便在权贵遍布的京城,也称得上满门清正。 结果,一场舞弊受贿案,家族在朝夕之间崩塌。 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则被打入教坊司,充作官妓。 陌生的记忆一股脑袭来,裴殊月愣了几息,反应过来后,慌忙掀被下榻,几步走到梳妆台前,看向铜镜的一瞬,身体倏然僵硬。 铜镜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看着不过二八年华,巴掌大的脸上,长眉杏眼,鼻骨精致挺翘,容色极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美人唇色惨淡,整个人看着憔悴虚弱。 但这不是她。 她没有这么年轻。 也不长这模样。 这是那段陌生记忆中的御史府嫡出姑娘。 陈曦月。 也是陈家这一代的嫡长女。 家中出事,这姑娘心神俱裂,身体大受打击。 入了教坊司后,又是三日粒米未进,她心气又高,方才听着外面几个姑娘们的闲言碎语,一口气没上来,生生给自己怄死了。 倒是让她捡了个便宜。 借尸还魂,在这具身体中重新活了过来。 这样离奇的奇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裴殊月错愕之余,又觉惊喜。 无论如何,能重活一次,便是老天给她的优待。 外头,一众姑娘们的谈话声还没停止。 “听说啊这位陈姑娘身上还有婚约呢,未婚夫是忠勇侯府的世子,两家婚约定下没多久,御史府就出了事儿,也不知道自己未婚妻成了官妓,这位世子爷心中是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陈家犯的事儿,可是祁大人亲手判的,谁敢来沾边。” “不好说…” 裴殊月听见‘祁大人’三个字,微微一愣,正着京城还有哪个祁,就听又有姑娘接话道:“忠勇侯府乃祁国公府老夫人的娘家,算起来陈姑娘还是祁大人表弟的未婚妻,若是忠勇侯世子爷愿意开口,说不准就能网开一面。” 声音隔着薄薄门扇传了进来。 裴殊月眸光微凝。 果然,是祁明瑞。 这具身体原主,竟然跟卫韫然有婚约。 信息太多,脑子记忆太杂太乱。 裴殊月觉得头疼,她揉着额,开始梳理这具身体残留的所有记忆。 五年。 原来距离她的死期,已经过了五年。 这五年中,京城局势变动极大。 老皇帝病重,由太子监国。 而祁明瑞更是平步青云。 短短五年时间,从兵部侍郎一路升至内阁。 现如今,已经是大周朝最年轻的辅政大臣。 权势滔天。 这次,陈曦月父亲贪污舞弊的案子正是他一手查办。 手起笔落,传承百年的官宦世家,就这么在京城除名。 陈曦月的父兄流放岭南。 她的母亲和叔母伯娘们都出身名门,怎么会一把年纪入教坊司受辱。 在判决下来的当天,为保陈家百年清名,当场触柱而亡。 原本,陈曦月也是要随死的。 但她不甘心。 ------------ 第10章 :共侍一恩客 她在牢中,收到一张字条。 由她的情郎手写,让她保重自身,务必活着,自己会想办法救她。 仅凭这张字条,陈曦月有了坚持的勇气。 结果,直到她进了教坊司,都不见人来救她。 她被骗了。 外面的那些女人说的没错,一脚步入教坊司,清白再同她没了干系。 便是死,她也是以‘官妓’的身份去死。 一身清名荡然无存。 陈曦月接受不了,却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苦苦熬着,盼着情郎来救她。 她粒米未进等了三天,心中绝望渐生。 再听着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怄死了。 又是一个,被男人情爱哄骗的姑娘。 裴殊月心中唏嘘,只觉悲哀。 从前的她何尝不是如此。 死过一回,方知情爱不过是虚妄。 血脉亲情才是不可割舍的牵绊。 五年时间,她的予儿已经八岁,妹妹…妹妹也不知如何了。 如今重新来过,她成了这样的身份,想要见他们还得从长计议。 外头,几个姑娘们的交谈声渐渐停了下来。 下一瞬,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满面浓妆的妇人走了进来。 见到原本在榻上躺着,一副要以死明志的硬茬子,竟然起来了。 还有心情照镜子,顿时面色一喜。 “姑娘这是想开了?” 刘妈妈身姿摇曳,捻着帕子入内,笑道:“这就对了,人啊,还是得活着才有希望,为了什么清白呀,气节呀去死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儿,尤其,以姑娘你的姿容,大把风光的日子在后头等着呢。” 教坊司是官窑,能来这里嫖宿的,非富即贵。 可不是寻常花楼的客人能比。 若是巴上个大官,把人伺候好了,得了几分怜惜,再过个三五年,等陈家的案子不再受瞩目,说不准就能把罪籍给消了。 到时候,就算妾氏的名分不好要,当个外室倒也不算妄想。 对于一个官妓来说,这样的前程就算到了顶。 “再有…”刘妈妈道:“你不顾念自个儿的命,也该顾念几分你的父兄叔伯和子侄们,岭南可不是什么好地界儿,你陈家百年传承,若就此断绝也是可惜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若真能成了某个大官的外室,手中的钱财打点下去,足够让岭南的罪民们活着了。 以陈家的文墨,说不准日后还有翻身的日子。 到时候,一朝腾云再卷土重来。 裴殊月垂眸静静听着。 只觉这位刘妈妈不愧是老鸨。 口灿莲花,说的头头是道。 没几个养在深闺的姑娘,能顶得住这一串的劝说。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流放路上的家人,也没办法狠下心去死。 乖乖顺顺的放下从前的身份,软下脊梁骨,干起迎来送往的买卖。 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刘妈妈接过身后小丫头的茶盏饮了口,笑道:“妈妈说了这么多,姑娘可听进去了?” 本以为,以这种天之骄女的倔强,还有一番说辞等着。 没想到下一瞬,就见人点了头。 “哎哟喂!”刘妈妈大喜,“姑娘当真想通了?” 裴殊月颔首,“但我有三个条件。” 刘妈妈喜意微顿,“姑娘且说。” 裴殊月道:“其一,我不挂牌接客。” 一句话,就让刘妈妈敛了笑意,“姑娘莫不是在跟我玩笑,你进了我教坊司,便是我教坊司的妓子,谁家的妓子不挂牌接客的。” “既如此,那就定个时间,三月内我不挂牌,” 裴殊月退了一步,道:“妈妈若想要我心甘情愿陪客,还是应了我吧。” 天之骄女跌落泥潭,不给点时间缓冲,直接让人披上轻纱去当妓女伺候陌生男人床榻。 没几个人能做到。 给段时间,慢慢适应。 从前,也是有这样先例的。 但姑娘家青春何等珍贵,三个月得浪费多少好日子。 刘妈妈想了想,道:“一月,不能再多。” 她方经历牢狱之灾,又绝食三天,人都瘦的脱了相,正好养一养。 裴殊月颔首,“一月就一月。” 一个月的时间,说不准她就能找到人救她出去。 她顿了顿,道:“其二,我要能自由出入教坊司。” “瞧你,”刘妈妈掩唇轻笑:“咱们这儿又不是大牢,坊里姑娘们每隔几日,都是可以出门添些胭脂水粉的。” 根本不怕人跑了。 毕竟天大地大,没有路引,一个无依无靠官妓又能跑哪里去。 真敢跑,抓回来,那可就不是打入教坊司那么简单了。 第二个条件,也算应下了。 剩最后一个。 裴殊月道:“我有一堂妹,今年才十三岁,妈妈可知她去了哪儿?” 陈家这代,只有两个姑娘。 一个是陈曦月,一个是陈璇月。 姐妹俩相差三岁,感情甚好。 刘妈妈作为官窑老鸨,消息自然灵通,闻言便道:“去了扬州。” 教坊司是朝廷开的,可不止京城有。 每年那么多犯官家眷,虽然紧着京城起,但其他州郡也不能落下。 尤其南边富庶,那些达官显贵们,什么好东西都吃过见过,难得遇见百年清贵世家一朝倾覆,当然也想着尝尝京都贵女的滋味。 裴殊月抿唇:“妈妈可否……” “快打住,”刘妈妈笑道:“我不过一老鸨,手还伸不了那么远,说不准姑娘自个儿出马,都比我要有用些…” 裴殊月微愣。 她模样漂亮,就连怔愣都透着迫人的美感。 刘妈妈暗叹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姑娘不知,你才进来三天,有多少人来我这儿打听呢…光二品大员就有两位,还有无数勋贵公子…对了,” 说着,她掩帕一笑,压低了声音:“您的未婚夫昨儿夜里也来了。” 忠勇侯府世子。 卫韫然。 官拜大理寺少卿,乃从三品。 是真正的手握实权,不过双十之龄,前途大有可为,日后同他表兄一样,入阁拜相也未曾可知。 刘妈妈道:“您向小侯爷张个口,只要他念及旧情,让您堂妹回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裴殊月:“……” 姻亲关系,她认识卫韫然。 当初十来岁,追着她喊姐姐的少年,竟然也成了旁人口中的大人物。 ------------ 第11章 :“那陈家大小姐几时才能......” “不过我提醒一下姑娘,您妹妹留在京城教坊司,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儿。” 一朝落难,身份天差地别。 从前平起平坐的圈层公子,成了自己‘恩客’,这样的落差… 还不如换个全新的环境,告别过去重新开始呢。 何况… 刘妈妈似笑非笑:“两姐妹一块儿是有个照应,不过这样的照应,您不一定想要。” 言中之意,让裴殊月眉头蹙的死紧。 有权有势的贵人,各有各的癖好。 都来逛窑子了,也不会道貌岸然的讲什么伦理纲常。 别说姐妹了,就算是母…… 总归这是朝廷设立的官窑,就再狂放不羁些,也顶多被说一声风流。 陈氏姐妹花,共侍一恩客。 那真是再没比这更折辱人的事了。 裴殊月不再说话。 低垂着眼睫在思忖什么,眉头微蹙,似有千万愁绪。 美人蹙眉,也只叫人望而生怜。 这样的姑娘,原本该嫁入高门做主母,富贵一生。 如今…… 刘妈妈都有几分叹息。 “那咱们可就说好了,妈妈给你一月时间好生休养,一月后,正式挂牌接客。” 裴殊月颔首。 刘妈妈满意她的乖顺,宽慰道:“放心,以你的容色,就算接客,从前沾不了你衣角的那些个纨绔子弟现在一样沾不了你的衣角,妈妈绝不轻易折辱了你。” 这么一棵现成摇钱树,入了教坊司绝食三日,她都没舍得喊人来梳洗调教。 可不就是看中这身骨气吗。 真给调教成了卑微低贱,任由搓揉的胚子,只会让那些个达官显贵们反而没了兴致。 奇货可居的道理,刘妈妈心中有数的很,再看着面前憔悴的美人儿,更是平添无数耐心。 “可怜见的,三天没进食饿坏了吧,快…” 她招呼着婢女们:“端热水来伺候姑娘洗漱,再让厨房送膳食过来。” 裴殊月没有拒绝。 这具身体才经历牢狱之灾,又饿了三天,实在太虚弱。 她起身净手洗漱,坐到餐桌前,给自己盛了一碗鸡丝粥,素手握着调羹,微微低头,温粥入口。 鸡肉的鲜香搭配米粒本身的甘甜,丝丝入味。 只觉胃口大开。 死过一回的人,还能重新品味人间美味,何其难得。 裴殊月感到珍惜,又喂了自己一勺粥。 姿态轻盈怡然,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端雅华美。 这就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姑娘,通身的气度让旁边两个婢女和刘妈妈看的都有些失神。 一碗鸡丝粥下肚,外头天色已经昏暗。 刘妈妈没有久留,交代了几句,便去待客去了。 教坊司内烛火通明。 丝竹声,姑娘们的娇笑声,还有客人们调笑声混杂在一起,从前院传来。 前世,裴殊月长在边关,并不受世家大族那些规矩礼教束缚。 但她胆子再大,也从未踏足过这样的风月场所。 现在,突然成了里头的‘妓子’。 一月后,就要挂牌接客了,又怎么能不慌。 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出去。 教坊司都是犯官家眷,乃罪籍,不能自赎自身。 除非,获得赦免。 陈家案子是祁明瑞亲判,得由他,或者他的上峰点头,她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 按照原主的记忆,如今老皇帝病重,太子殿下监国,祁明瑞身份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权倾朝野,哪里还有上峰。 连太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真是! 裴殊月心中愤恨。 那样薄情寡义的男人,同公主偷情,害死发妻,竟然一点报应都没有。 而今她要脱离此地,竟还要得他首肯。 想到临死前,那个双目赤红,失了所有冷静的男人,裴殊月眉头紧蹙。 坦白身份是绝无可能的,做正妻时,她尚且面对重重危机,死了一遭。 如今沦落成教坊司官妓,一旦向他坦白自己身份,告诉他,她死后重生。 就算祁明瑞念及旧情,将她捞了出去。 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大概率便是在外头置套院子当外室养着。 比前世还要更为不堪些。 裴殊月绝不容忍自己沦落到那般境地。 可……她该如何脱困呢? 思忖间,前院嬉闹声愈大。 裴殊月眉头微蹙,站起身,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将残羹收好,悄声退了下去。 热水抬进来,天色已经浓黑。 裴殊月褪了衣裳抬腿进了浴桶。 方才坐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调笑声。 天黑才没多久,竟是哪个姑娘带着客人回了房。 很快,一墙之隔的距离,男女交欢声清晰传来。 裴殊月被迫听了几句,脸色难看的吓人。 可算了解了刘妈妈口中的‘各有各的癖好’。 这样不堪入耳的对话,从前的她在话本子里都不曾看见过,而今却…… 裴殊月惊的身体僵硬,真切体会到这个地方的肮脏,连泡澡都顾不上了。 总觉得这个浴桶不干净,指不定就会染上什么病症,房门也岌岌可危,随时会有人闯进来,忙起身穿衣。 春寒陡峭,她才从浴桶出来,房门便被叩响。 是刘妈妈。 裴殊月随手系好衣带,过去开了房门。 她才沐浴完,只穿了身轻薄素衣,发丝湿透,乍看之下,宛如一朵出水芙蓉般清新雅致,刘妈妈眸光顿时就是一亮。 “快收拾一下,有贵客点名要见你。” 裴殊月眉头微皱:“妈妈可记得方才应下过我什么。” “莫慌,并未让你今日就挂牌接客,”刘妈妈嗔笑道:“只是贵人的面子咱们也不能不顾,你去露个脸就是了。” 既然入了这行,得罪权贵那是自讨苦吃。 尤其,能让刘妈妈亲自来请的,放眼京城,只怕也不是泛泛之辈。 但裴殊月哪里愿意去。 隔壁,交欢声毫无顾忌的响起。 不知那客人是谁,摁着身下妓子逞欢间竟提起了陈曦月,淫笑道:“那陈家大小姐几时才能调教好,放出来接客?” “这个我可不知…啊…” 女人柔媚的声音转了个调儿,“冤家,轻些…” “骚蹄子,你不就……” 声音愈发不堪入耳。 裴殊月脸色难看至极。 ------------ 第12章 :——卫韫然。 “姑娘还要同我犟吗?” 刘妈妈似笑非笑,“劝姑娘还是想开些,若你欢欢喜喜应下,自个儿过去,今晚至多不过陪饮几杯,若不肯……” 人已经在她手上,她有的是法子收拾。 要不是念在这是棵摇钱树,背后还有无数公子哥儿追捧的份上,她哪里能容一个罪臣之女如此拿乔。 还当自己是那个云端上立着的天之骄女不成。 点到即止的威逼过后,刘妈妈又放柔了声音:“妈妈也是为你好,现在多露露脸提前适应适应,等到一月后挂牌,自有贵人们为你一掷千金。” 她说话间,隔壁厢房的动静越来越大。 女人声音柔媚入骨,似痛苦,又似欢愉。 裴殊月眉头蹙的死紧,忽略那些吟叫,问:“是谁?” 刘妈妈轻笑:“还能是谁,左右不过是对你有意的贵人。 “可别觉得这污了耳,这女人嘛,床下再清高冷淡些都不要紧,男人只当是情趣,一旦上了床,该软下身段就得软下来,日后啊,你还有的学呢。” 她睨了那房门一眼,笑道:“看好吧,以你的姿容才情,再经由我一手调教,保管你成为咱们楼里头牌,无论多权势滔天的男人,都恨不得死在你身……” “行了!”裴殊月实在听不下去,抿着唇道:“给我准备套衣裳。” 她身上只穿了身素衣,当然不便见客。 而房间里备着的衣裳,都是妓子们接客时穿的。 薄如蝉翼,只能遮住几个关键地方。 刘妈妈还指着她端着贵女的架子等一月后的挂牌,好待价而沽,当然不会现在砸自己的招牌。 闻言,没有犹豫,直接吩咐左右,送了新的衣裳来。 一套杏色长裙,是当下京城贵女圈,最时兴的款式。 袖口宽大,腰肢束紧,露出小半边细嫩的锁骨。 裴殊月发丝轻挽,只插了支银簪,面上更是脂粉未施,整个人端雅素净。 脊背挺直,清清泠泠立在那儿,似一棵苍劲有力的松柏。 不像个识文知礼,琴棋书画信手拈来的大家闺秀。 倒有几分将门姑娘的坚毅。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文人风骨吧。 不过嘛,再宁折不弯,到了这儿,也只是…… 刘妈妈轻轻摇头,见她眼下青黑,劝道:“你颜色虽好,但这些日子到底遭了罪,还是薄施脂粉遮遮吧。” “不必,”裴殊月淡淡道:“上赶着迎合献媚反倒失了身价。” 此言有理。 尤其,美人就是美人,虽看着憔悴的很,但容色丝毫未损,反而更让人心中生怜。 刘妈妈不再劝,亲自在旁边引路。 越接近前院,靡靡之音就越是清晰。 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大厅中间,半人高的舞台上,几名妓子在跳着舞,均衣着清凉的纱裙,白腻胸脯半露,腰肢款款摆动,脚踝处系了银铃,随着舞步叮当作响。 这就是男人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裴殊月没有在大厅久留,而是由刘妈妈领着,上了角落的楼梯。 楼上,有包间,也有雅座。 雅座直接就设在扶梯旁边,直接可以自上而下,看着一楼大厅景象。 包间则在旁边,属于单独的房间。 多是一些想来寻欢,又不愿别人知晓的官员,单独点几个姑娘在里头陪着。 裴殊月一身打扮同楼里的姑娘不同,好似正经的良家女,自她出现在大厅起,就惹了不少眼。 她只当不知道,由刘妈妈领着,踏上楼梯,而后,似感应到什么,倏然抬眸向上望去。 直直撞进一双清冷的眸子里。 二楼雅座,男人一袭玄色常服,歪靠在软椅上,姿态闲散随意,正漫不经心听着身侧友人说话,目光不经意间看向这边,恰好同她对视上。 裴殊月脚步微滞。 ——卫韫然。 五年不见,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机敏好学的少年,已经完全长大。 周身气势冷冽,完全看不出当年追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姐姐,缠着她教他使鞭子的乖巧模样。 他还是这具身体的未婚夫。 不过,原主记忆中,有个青梅竹马相伴长大的情郎,同这个未婚夫并不亲近。 她和小竹马感情甚笃,若是不出意外,他们该定下婚事,相守终老。 但几月前,陈家应该是察觉到自家被祁明瑞盯上了,便试图搭上卫家这桩姻亲,想让祁明瑞念着拐着弯的亲戚份上,手下留情。 所以,把家中嫡长女匆匆忙忙许给了他的表弟。 只是陈家没料到,两家婚约定下没多久,还是遭了倾覆之祸。 而陈曦月和卫韫然这对未婚夫妻,彼此也只见过两面。 实在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至于卫韫然出现在教坊司,是不是真的如刘妈妈所说,为了她这个‘未婚妻’而来,裴殊月原先就有所怀疑。 这会儿,两人目光撞上的下一瞬,他便平静的移开了视线,就直接确定了。 这人只是来寻欢作乐的,他对自己未婚妻沦落教坊司之事,根本不想管。 真是! 裴殊月有些心塞。 她原来还想着,卫韫然是祁明瑞的表弟,兄弟俩感情很好,只要他愿意念在定过亲的份上,为自己未婚妻开个口,陈曦月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祁明瑞或许抬抬手就放过了。 没想到…… 也对。 他真要认这个未婚妻,原主都不会进来。 上了二楼,刘妈妈也瞧见了卫韫然。 见对方分明已经看见这边,态度却如此冷淡,视而不见,显然没打算搭理自己曾经的未婚妻。 怕身侧摇钱树钻了牛角尖,又要去死守气节,刘妈妈慢声道:“这世间男子大多如此,重利而薄情,你不必挂在心上,既然进了这里,认清现实才是紧要,使出浑身解数留住客人,往后日子自会风光。” 依照刘妈妈看,这位小侯爷态度冷淡也不是坏事。 已经跌入泥潭,沦为官妓,两人本就不再是平起平坐,能谈婚论嫁的阶层。 若还要展现情意,除了让已经宁落成泥的天之骄女,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他,又能有什么用。 新鲜时,或许还能得几分怜惜。 但男人的怜惜,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一旦新鲜耗尽,世家贵公子对一个贱妓又能剩多少感情。 到时候,又是一场绝望蹉跎。 倒不如从开始就接受现实。 ------------ 第13章 :“你知道那房里的人是谁吗?” 世间男子,重利而薄情。 裴殊月不喜欢这个地方,对面前这位笑面虎似的老鸨也没有寸余好感。 但她认可这句话。 祁明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恩爱多年的夫君,为了她能多年不纳二色,却还是拜倒在公主的青睐下。 如今一晃五年过去,也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做成她心心念念的‘续弦’。 “到了,进去吧。” 思绪间,刘妈妈停了下来,在一间厢房面前站定,伸臂推开房门。 看这架势,是不打算陪她一块儿进去了。 裴殊月心头一沉,握紧藏于袖中的发簪,抬步入内。 “嘶…” 不远处的雅座旁,刘廷义收回目光,偏头望向身侧好友,神情古怪道:“你知道那房里的人是谁吗?” 等不及好友说话,他先自问自答:“是威平侯,我亲眼看见他进去的。” 卫韫然正端着酒盏,抬臂饮酒,闻言动作一顿。 众所周知,威平侯和陈御史昔年是同窗好友,两人结交二十余年,连带着赵家和陈家也是通家之好。 “我怎么听说陈家大姑娘跟威平侯世子两个青梅竹马,差点就定下婚约了,怎么赵玉抒没来见佳人,反倒是他爹……” 言至此处,刘廷义话音顿住,轻啧了声:“不能吧。” 这可是从小看着长大,差点就要成为自家儿媳的姑娘。 跟自己亲生女儿有什么区别。 再没节操,也不至于…… ‘咚’地一声。 卫韫然撂下手中酒盏,淡淡道:“少管闲事,有那功夫,不如盯着底下看看人来了没有。” ………… 房门自身后被缓缓合拢。 裴殊月脊背倏然僵硬,停下脚步,抬眸,看向里面。 这间厢房并不算大。 角落摆了架瑶琴,此刻有乐妓端坐在侧,拨动琴弦。 流水般的乐声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屋内,几个舞娘随着乐声,款款摆动腰肢。 烛光昏黄暧昧。 最上首,坐着一中年男子。 国字脸,宽肩,短须。 四目相对,中年男子朝她微微一笑:“天牢一别,不过月余,曦儿这就不识本候了?” 空气静了一瞬。 裴殊月瞳孔缓缓瞪大,“赵伯伯。” 原主记忆中,最是宽和仁厚的长辈,这会儿衣襟微散,身侧陪坐了两名衣衫清凉的妓女。 妓子细滑的手已经探了进去。 在做些什么,不得而知。 而他由着两名妓女服侍,目光却一眼不眨的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同记忆中的慈爱截然不同。 带着股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让人黏腻,不适。 从前,他唤她贤侄女。 现在,是曦儿… 个中变化,不言而喻。 裴殊月只觉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后背抵在了房门上。 “这是做什么?”威远侯招手,笑道:“听刘妈妈说你已经答应一月后挂牌接客,想必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何须再做清高之态,过来,陪本侯共饮一杯。” 裴殊月怎么会去。 她眉头紧蹙:“你同我父亲乃至交好友,如今陈家落难,你便来折辱他的女儿,不怕传出去让天下人不齿吗?” 教坊司中就算全是罪官家眷,活该任由人践踏。 也不该是从前的长辈。 自己父亲的至交好友。 一个差点就要当她公爹的男人。 这种事,但凡有点礼义廉耻,都做不出来。 何况,是一个需要向天下人做表率的朝廷命官。 若传扬出去,当真让人唾弃。 威远侯位高权重,几时被一个小辈冒犯过。 尤其这个小辈的身份已经如此卑贱。 他笑意顿敛,“还当你想通了,没想到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妈妈怎么调教的人。 三天了,还是这么一身硬骨头。 懒得同一个小姑娘费口舌,他直接道:“只要你从了本候,一月后挂牌,便无需伺候旁人,三年内,保你离开教坊司。” 只需陪一个男人,且三年内就能摆脱罪籍。 这条件,对于任何一个官妓来说,都是天大的诱惑。 威远侯成竹在胸。 在他看来,但凡是个聪明姑娘,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陈家大姑娘的才名,在京城远扬。 原本的陈曦月会做什么选择,裴殊月不知道,但她闻言只是冷笑了声,正要说什么,就听那头男人又道:“本候还可以答应你,三年后,给你一笔钱,还你自由身。” 这话,让裴殊月神色微顿。 即将出口的话被她生生咽下,转了话锋:“此言当真?” 见状,威远侯心中更是大定。 他手臂一伸,揽过旁边的妓子揉弄起来,笑道:“本候一言九鼎,只要你这三年伺候得当,自会履约。” 裴殊月想听的不是这个。 “只怕没这么简单吧,” 她抿了抿唇,试探道:“比如,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我的关系,尤其…赵玉抒不能知道。” “曦儿果然聪慧,” 威远侯也不遮掩,朗声一笑:“对外,这三年是侯府掏银子包下你,在世人眼中,你还是清白之身,暗地里你只伺候本候一人即可,你觉得如何?” 如何? 裴殊月都想赞一句,真是……太妙了。 以她的身份,足足包下三年,必定得费一笔不菲的银子。 这么大一笔银子砸进教坊司,对外,这位侯爷就成了大散家财,也要护住好友女儿不被折辱的任义君子。 实则,他惦记好友女儿的美色已久。 如今有了机会,便不再隐忍。 三年时间,十六到十九岁。 一个姑娘最好的年纪,任他把玩。 等他玩腻了,再给一笔钱将她打发的远远的,永世不能回京。 甚至,更阴暗点想。 如此小人,只怕不会容许这样的把柄出现。 所谓放她自由,究竟是什么样的自由还未曾可知。 裴殊月垂眸,掩下厌恶,“我有一个问题,请侯爷为我解惑,我再决定是否应下。” “你是想问玉抒为何没来救你?且死了这条心吧,” 威远侯哼笑:“本侯实话告诉你,你如今的身份,给我儿做贱妾都不够格,玉抒年纪轻,现在还分不清孰轻孰重,等过两年,他娶妻生子,若对你还有惦念,让他来这儿玩上你几回也就是了。” 先以护着儿子心上人的名头,把人养在教坊司。 得了儿子的感激涕零。 再好言相劝,让他听从父命,娶妻生子。 如此过了两年,现在莽撞重情的少年慢慢长大。 他有妻有妾,儿女绕膝,也学会了权衡利弊。 拥有的东西太多,年少时执拗坚定的感情,就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 届时,她这个已入罪籍,在泥泞中挣扎的心上人,就成了一道已经隔夜,但还没尝到味道而心心念念的剩菜。 这个时候,再让他撞破她同他父亲的丑事。 那心心念念的剩菜,就变成了馊饭。 ——赵玉抒还会为了一碗馊饭同自己亲爹起争执吗? ------------ 第14章 :真不打算管管? 估计只会如威远侯所说,玩上几回,彻底圆了年少时旖旎旧梦,也就是了。 一旦撂开了手,只怕还要叹上一声,原以为高悬空中,不可亵玩的清冷明月也不过如此。 至此,了断年少情意的赵玉抒,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朝堂上。 一心建功立业,成为武原侯府完美的继承人。 而原主这个曾同他相伴长大,互许终身的小青梅,不但不会让他痛苦挂念,甚至连一点遗憾都不会给他留下。 最后一点价值都榨的干干净净。 想明白一切,裴殊月只觉脊背发寒,“你这么做,就不怕赵玉抒发现吗?” 原主盼了这么多天,盼着情郎来救自己于水火,最后含恨而终,其实并不是遇上了负心人。 实则,此时此刻的赵玉抒也同样是被他父亲骗了。 他不知道父亲承诺会护住她,其实是威逼她献身给自己。 最后,还要…… 裴殊月脸色难看的吓人:“你说赵玉抒一旦知道自己父亲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小人,他会怎么做?” ‘哐啷’一声脆响。 被一妓子如此辱骂要挟,威远侯勃然大怒,将手中酒盏狠狠掷于地上,“贱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挑拨我父子感情不成!” 他一把推开身侧献媚的两个女人,猛地站起身。 裴殊月面色一变,转身就要去开门。 她就站在门口,只要打开房门,冲出去喊一嗓子。 外面这么多人在,不愁这个伪君子的行径,无法公之于众。 但房门纹丝不动。 刘妈妈早有预料,派人上锁了。 “实话同你说,今夜你既然进了这里,就不可能以完璧之身出去,”威远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劝你想开点,自己过来服侍,还能少吃些苦头。” 房内,几个舞姬也齐齐跪在地上,劝道:“姑娘想开些吧,跟了大人,总比一点朱唇万人尝要来的体面。” 裴殊月理也不理,拼命试图拉开房门。 “哼!不识抬举,” 威远侯大步朝她走了过来,“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怨本侯不懂怜香惜玉了。” 身后脚步声渐近。 男人身上粗重的酒气也在逼近。 裴殊月面色大变。 边关长大,见识过异族是如何奸淫掳掠的她对贞洁什么的其实并没有太过于看重。 才获得新生,得来不易的生命倍感珍惜,她舍不得死。 但真要被这么一个恶心的男人给睡了,她…她… 身后气息逼近,察觉男人的手就要碰到她的肩。 裴殊月反应很快,侧身一避,握着袖中银簪,抬起手臂向后横扫。 这具身体虽然没有内力,但身强体健,比她那副因为生产而元气大伤的身体要轻盈的多。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准头也很足。 发簪的尖头深深刺破男人的脸,自右边眉骨起,划过眼睛、鼻子,止于左唇角。 伤口横跨一整张脸。 温热的鲜血飚了几滴在面颊,趁着威远侯捂着眼睛嘶声痛呼的瞬间,裴殊月蓄力,猛地抬脚踹向房门。 好在她来之前,刚刚用了顿饱饭。 门被踹开了。 面前是守在门口的两个随从,身后是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把她抓回去的男人。 “滚蛋!” 裴殊月抬腿又是一脚,踹向男人胸口,嗓音凄厉:“即便我已沦落青楼,可再如何不堪,伯伯也不该成为辱我之人,您忘了吗,我唤了您十余年的伯伯,一直将视你做家中长辈啊!你对自己的侄女有如此龌蹉的心思,可对得起我父亲!” 她声音一点也没压着,堪称嘶声力竭,很快,将雅座那边的客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楼下大厅歌舞未停,但也有不少人听见这边动静,抬头看向楼上。 不远处的雅座那儿。 自打裴殊月进了这间厢房后,就时不时关注的刘廷义亲眼看着房门被踹开,瞳孔都瞪圆了,“她是怎么把门踹开的。” 京城谁不知道陈家一屋子的读书人,最是守旧,认为女子当以贞静为美,连骑射都不曾让自家姑娘碰。 可方才那扇房门被反锁了,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来说,没用巧劲怎么可能踹得开。 这都不仅仅是通习骑射了,分明是习过武的。 卫韫然不曾瞧见那一幕,但闻言,倒是抬眸望了过去。 他们看着的那边,房门大开的屋内,被裴殊月一脚踹翻的威远侯站起身,阴测测的看着她,眸中闪烁着杀意:“你在自寻死路。” 不可控的东西,再美,也只能毁掉。 他竟没再冲出来,而是立在屋内,吩咐侍从:“把她抓进来。” 只要他不露面,不管别人听见了什么胡话,都当不得真。 裴殊月也明白这一点,这具身体的身份,位卑言轻,既然要脱险,还是得把人摁死在耻辱柱上。 最好能让赵玉抒得了消息,他们父子去扯皮。 短时间内,别对她轻举妄动才好。 不然她躲了这次,下次防不胜防。 “你真不打算管管?” 眼见着,两个侍从朝裴殊月动手,刘廷义看好友的眼神好似看一个负心汉,“就算权宜之计定的婚约,但人家好歹挂了你未婚妻的名号呢,姓赵的老匹夫吃相这么难看,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没瞧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真这么束手旁观。 不但挺狠心,也挺失颜面。 毕竟,陈家出事时,他们的婚约还没解除。 真论起来,此时此刻陈曦月还是他的未婚妻呢。 哪里有未婚妻被欺辱,男人视若无睹的。 “要不搭把手,等退了婚再由他去?” 卫韫然瞥了他一眼:“之前没发现,你还挺怜香惜玉。” “可别乱说,”刘廷义哪里认这个,他道:“我是见不得那老匹夫欺凌弱小,这干的也太不是人事儿了!” 他们男人在朝堂上博弈,陈家棋差一招倒了台,那都是政敌之间的斗争。 陈曦月一个闺阁姑娘,享受了家族富贵,受家族牵连是理所应当,但威远侯的行径也确实让人不齿。 总之,刘廷义看不惯。 “你是她未婚夫,现在出面阻止,称得上名正言顺。” ------------ 第15章:“告诉我,你的鞭子是何处学的?” 两日后,五月初十,正是立夏。 祁国公府,出霞院。 朝食过后没多久,老夫人身边的钱妈妈就领了一串姑娘过来。 裴殊月身体弱,没有早起的习惯。 她姗姗来迟,由婢女扶着坐在主位上,垂眸看着底下一排姑娘。 这一看,唇角就生了几分笑意。 老夫人这是心疼宝贝儿子多年来,只守着她一个女人,不懂美色妙处,有心给他开开眼,还是怕祁明瑞眼光太高看不上庸脂俗粉。 短短几天,也不知道从哪里能网罗这么多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来。 说是出身农家,但个顶个的都容色惊人。 二八年华,正是嫩的能掐出水的年纪。 有的身段纤细,弱柳扶风。 有的窈窕丰腴,妩媚多姿。 总之,美的各有千秋。 只要是个正常男人,就算性情再清冷,也没有拒绝这样的美人暖床的道理。 祁明瑞有多正常,裴殊月知道的很清楚。 她还知道,那人在床榻上,生生憋了两年。 ——如果他没有跟公主无媒苟合的话。 钱妈妈暗自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斟酌道:“老夫人说了,也不需这么多,您看着挑几个顺眼的留下就行。” 这是投桃报李了。 也算让她这个正妻第一步给妾氏们立威。 裴殊月自然不能拂了这个‘李’。 她坐在软椅上,支着下巴,垂眸看向这十余人,开始认认真真挑选。 姿色最佳的,留。 身段最好的,留。 声音最动听的,留。 性子开朗俏皮的,留。 温柔似水的,留。 “五个是单数不好,”裴殊月抬手,随意点了点,“再加一个吧,就你了。” 凑了个双。 正好六个妾。 钱妈妈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善妒出名的世子夫人,如此果断把条件最上等的几个都留下了。 她就不怕彻底失了夫君宠爱? 还是,真一下子想开了? 被选中的六个姑娘面上浮现喜色。 有个机警些的,先一步软了膝盖跪倒在地,“妾,多谢夫人。” 裴殊月眉梢微扬,来了几分兴致,问:“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 “见过世子爷。”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抱月的请安声。 堂屋内,十来个姑娘齐齐一惊,选中的,没选中的都下意识看向门口。 今天是给他挑选妾室的日子,全府上下皆知,这个时间点,男主人亲临,可见… 裴殊月眉头微蹙,撂下茶盏,才起身,就见祁明瑞出现在面前。 他跨门而入,目光扫过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见过世子,” 钱妈妈是个机灵的,忙上前道:“这些都是老夫人给您物色的妾室人选,方才夫人挑中了六个。” 说着,她看向那几个姑娘,“还不抬头让世子瞧瞧。” “是…” 几个姑娘,含羞带怯抬起下颌,飞快扫了祁明瑞一眼,霎时间就有些发愣。 她们来时,只知自己日后要伺候府里的世子爷,年纪不到而立,已官拜三品,是个威仪深重的大官。 没想到,竟生的如此俊俏,眉目清朗,端方温俊。 立在那儿,就让人挪不开眼。 魂都要被吸了去。 一时之间,竟就这么直直看着,忘记收回视线。 见这情形,裴殊月也不觉意外。 毕竟,这人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她第一次见他时,反应也不比她们好多少。 被一众美色包围的祁明瑞恍若味觉,目光略过一众莺莺燕燕,直直落到主位的妻子身上,淡淡道:“都退下。” 钱妈妈有些迟疑。 “嗯?”祁明瑞目光瞥了过来。 “……是!”钱妈妈当即躬身,领着十余位姑娘们尽数走了出去。 厅内,只剩夫妻二人。 裴殊月缓缓坐下,道:“夫君可是有话交代?” 交代… 祁明瑞笑了笑。 “就当是交代吧,” 他几步上前,垂眸看着她,道:“我不跟你赌气,无论你是有什么顾虑,还是真下定决心要给我纳妾,这些女人我都不会收。” “……”裴殊月微愣。 什么叫不跟她赌气? 这些天,他没有来后院,她也乐得自在不曾派人去请,在他看来竟是赌气吗? 裴殊月难以理解他的逻辑,愣愣看着他。 落在祁明瑞眼里,那就是被他此番话感动的傻了。 心底因为被她推出去的不愉松快了几分,他俯身拥住妻子:“我想过了,不该让你独自应对母亲,你扛不住压力是正常的,不能怪你。” 就连赌气,也不应该。 她身体本就不好,这几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休息。 祁明瑞抿了抿唇,温声道:“你不要担心,以后,这件事都不会成……” “等等!”裴殊月终于反应过来,蹙着眉看向他:“那几个妾室你不要了?” 祁明瑞颔首:“不要了。” 裴殊月瞪眼:“人是母亲亲自选的,都已经进了府,你这会儿退回去,是在打母亲的脸。” “没那么严重,母亲那边我会去说,”祁明瑞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哄着她道:“月月,我们都不要赌气。” 夫妻间闹别扭归闹别扭,一旦真让那些妾室进门,便再难回头。 是以,祁明瑞根本顾不上其他,一早都没出去,在家里等着,及时来阻止。 骨气什么的。 在自己夫人面前,提这个做什么。 祁明瑞道:“这件事就此作罢,日后再赌气,也不许拿这个跟我闹。” 此番,他委实软下了腰。 任谁瞧了,都要感叹一声对妻子的爱重。 简直称得上忠贞节烈。 裴殊月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是为了公主……吧? 公主不想他纳妾,他…… 祁明瑞不知她心中所想,正垂眸看着她。 见她眼底有浅浅青色,心中最后一丝恼意也消散。 他道:“收拾一下,这几日我得闲,咱们去温泉别院住上一段时间,陪你调养身体。” 裴殊月微愣:“今日就走?” “嗯,”祁明瑞道:“我先去母亲那儿一趟,回来就走。” 临时拒妾,老夫人那里定然是要动怒的。 对长子自然舍不得责怪,但儿媳就不同了。 他,是不想让她受夹板气,所以借故调养身体去别院小住,实则是避避风头。 等老夫人气消了,事情告一段落了,再行回来。 想的如此周全,真的事事都在为她考量。 看着她的眼神更是满是心疼,柔软极了。 这样的眼神。 谁能说他不爱她呢。 ------------ 第16章 “不过我提醒一下姑娘,您妹妹留在京城教坊司,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儿。” 一朝落难,身份天差地别。 从前平起平坐的圈层公子,成了自己‘恩客’,这样的落差… 还不如换个全新的环境,告别过去重新开始呢。 何况… 刘妈妈似笑非笑:“两姐妹一块儿是有个照应,不过这样的照应,您不一定想要。” 言中之意,让裴殊月眉头蹙的死紧。 有权有势的贵人,各有各的癖好。 都来逛窑子了,也不会道貌岸然的讲什么伦理纲常。 别说姐妹了,就算是母…… 总归这是朝廷设立的官窑,就再狂放不羁些,也顶多被说一声风流。 陈氏姐妹花,共侍一恩客。 那真是再没比这更折辱人的事了。 裴殊月不再说话。 低垂着眼睫在思忖什么,眉头微蹙,似有千万愁绪。 美人蹙眉,也只叫人望而生怜。 这样的姑娘,原本该嫁入高门做主母,富贵一生。 如今…… 刘妈妈都有几分叹息。 “那咱们可就说好了,妈妈给你一月时间好生休养,一月后,正式挂牌接客。” 裴殊月颔首。 刘妈妈满意她的乖顺,宽慰道:“放心,以你的容色,就算接客,从前沾不了你衣角的那些个纨绔子弟现在一样沾不了你的衣角,妈妈绝不轻易折辱了你。” 这么一棵现成摇钱树,入了教坊司绝食三日,她都没舍得喊人来梳洗调教。 可不就是看中这身骨气吗。 真给调教成了卑微低贱,任由搓揉的胚子,只会让那些个达官显贵们反而没了兴致。 奇货可居的道理,刘妈妈心中有数的很,再看着面前憔悴的美人儿,更是平添无数耐心。 “可怜见的,三天没进食饿坏了吧,快…” 她招呼着婢女们:“端热水来伺候姑娘洗漱,再让厨房送膳食过来。” 裴殊月没有拒绝。 这具身体才经历牢狱之灾,又饿了三天,实在太虚弱。 她起身净手洗漱,坐到餐桌前,给自己盛了一碗鸡丝粥,素手握着调羹,微微低头,温粥入口。 鸡肉的鲜香搭配米粒本身的甘甜,丝丝入味。 只觉胃口大开。 死过一回的人,还能重新品味人间美味,何其难得。 裴殊月感到珍惜,又喂了自己一勺粥。 姿态轻盈怡然,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端雅华美。 这就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姑娘,通身的气度让旁边两个婢女和刘妈妈看的都有些失神。 一碗鸡丝粥下肚,外头天色已经昏暗。 刘妈妈没有久留,交代了几句,便去待客去了。 教坊司内烛火通明。 丝竹声,姑娘们的娇笑声,还有客人们调笑声混杂在一起,从前院传来。 前世,裴殊月长在边关,并不受世家大族那些规矩礼教束缚。 但她胆子再大,也从未踏足过这样的风月场所。 现在,突然成了里头的‘妓子’。 一月后,就要挂牌接客了,又怎么能不慌。 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出去。 教坊司都是犯官家眷,乃罪籍,不能自赎自身。 除非,获得赦免。 陈家案子是祁明瑞亲判,得由他,或者他的上峰点头,她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 按照原主的记忆,如今老皇帝病重,太子殿下监国,祁明瑞身份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权倾朝野,哪里还有上峰。 连太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真是! 裴殊月心中愤恨。 那样薄情寡义的男人,同公主偷情,害死发妻,竟然一点报应都没有。 而今她要脱离此地,竟还要得他首肯。 想到临死前,那个双目赤红,失了所有冷静的男人,裴殊月眉头紧蹙。 坦白身份是绝无可能的,做正妻时,她尚且面对重重危机,死了一遭。 如今沦落成教坊司官妓,一旦向他坦白自己身份,告诉他,她死后重生。 就算祁明瑞念及旧情,将她捞了出去。 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大概率便是在外头置套院子当外室养着。 比前世还要更为不堪些。 裴殊月绝不容忍自己沦落到那般境地。 可……她该如何脱困呢? 思忖间,前院嬉闹声愈大。 裴殊月眉头微蹙,站起身,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将残羹收好,悄声退了下去。 热水抬进来,天色已经浓黑。 裴殊月褪了衣裳抬腿进了浴桶。 方才坐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调笑声。 天黑才没多久,竟是哪个姑娘带着客人回了房。 很快,一墙之隔的距离,男女交欢声清晰传来。 裴殊月被迫听了几句,脸色难看的吓人。 可算了解了刘妈妈口中的‘各有各的癖好’。 这样不堪入耳的对话,从前的她在话本子里都不曾看见过,而今却…… 裴殊月惊的身体僵硬,真切体会到这个地方的肮脏,连泡澡都顾不上了。 总觉得这个浴桶不干净,指不定就会染上什么病症,房门也岌岌可危,随时会有人闯进来,忙起身穿衣。 春寒陡峭,她才从浴桶出来,房门便被叩响。 是刘妈妈。 裴殊月随手系好衣带,过去开了房门。 她才沐浴完,只穿了身轻薄素衣,发丝湿透,乍看之下,宛如一朵出水芙蓉般清新雅致,刘妈妈眸光顿时就是一亮。 “快收拾一下,有贵客点名要见你。” 裴殊月眉头微皱:“妈妈可记得方才应下过我什么。” “莫慌,并未让你今日就挂牌接客,”刘妈妈嗔笑道:“只是贵人的面子咱们也不能不顾,你去露个脸就是了。” 既然入了这行,得罪权贵那是自讨苦吃。 尤其,能让刘妈妈亲自来请的,放眼京城,只怕也不是泛泛之辈。 但裴殊月哪里愿意去。 隔壁,交欢声毫无顾忌的响起。 不知那客人是谁,摁着身下妓子逞欢间竟提起了陈曦月,淫笑道:“那陈家大小姐几时才能调教好,放出来接客?” “这个我可不知…啊…” 女人柔媚的声音转了个调儿,“冤家,轻些…” “骚蹄子,你不就……” 声音愈发不堪入耳。 裴殊月脸色难看至极。 ------------ 第17章 由于车祸太严重,所以我妈现在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甚至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这些人,都是没有担当的,一个个的,总想这不负责任,司空长樱是,傅贺原不也是吗?只是说的好听。 “受伤极重,但是我刚刚探查他的筋脉时,灵力却是完全消失不见。我们先扶她回去休息吧!”罗静说。 我这也慢慢地回想起来了,那人手里的黑色瓷瓶,装着的正是白老给的,为娘亲续命定魂针的药。 但是这天眼开了一次之后,我就感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一样,我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跳进了漩涡里面。 俩人周围十米内尘土飞扬,巨大的灵力波动散发开来,将周围一切都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安白上楼,赶的匆忙,可是父亲还是在手术室里,等待已久,没有她的签字,父亲的手术一直都没做。 无名之地,一片寂静,这里很多地方,都是星光都照射不进来的星域。漆黑的星空之中,一艘灵舟划破黑色,按照特定的轨迹往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转瞬即逝。 说实话,我从来没想到,那个整天一副死人脸却什么都不在乎,说话十句九句不靠谱恨不得别人出事的佘老三会大发雷霆。 一阵冷冷的风吹来,打在她的脸颊上,让安白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跟着微微张开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因为浑身的恐惧感,她全身都开始出汗,握着那把步枪的手心里,一片汗津津。 “你怎么这么讨厌呢?”龙灵很是不爽地看着史丘,若不是眼下还有江波和刘宏在,她真是会一脚将史丘踹出自家的别墅。 “我去年从贺苏公爵那里得到一份光材料,已经交到霍德教授的手里,这份材料对地球的科技来说可以说比核技术还要重要。不论哪个国家弄到这份材料,相信不用二十年,航空科技一定能跃到世界的最前端。”含笑道。 “嘿,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我都不会让你从我的手里把筠仪抢走。”他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说这些本该是以坚决的语句和坚决的表情说出的话时,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 唐贵一家三人都在客厅里,除了他们一家三人外,还有不少年轻人。 “嫌命长的家伙,还是你们哥俩喝吧,我出去给你们看着点”说罢,老杨拎着水壶出去了。 “谁他妈的和你是自己人,想死老子现在就成全了你”说罢,李强大拇指一板,叩开了保险。十指在扳机上蠢蠢欲动。眼神像是真的要杀人一样。 “龙昆,待会儿到镇上了,如果时间来的及的话,你能不能停下车,我想买几包肥料带回去。”知音问着龙昆。 “有神体降临了,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无论花多大的价钱,跟此人要两滴心头血,一年后再找他要一滴。”黑玉棺椁里传来细弱游丝的沙哑声音。 就在杨征跟幻觉里的敌人战斗并打得血流成河的时候,高根在旁边惊呆了,在高跟看来杨征青筋暴起两眼瞪成了牛眼,并且还双眼通红满场乱砍。 尧慕尘凝神静气用左手向虚空宝合猛地一按,一股阴寒刹那冲开宝盒,右手闪电般将神鸦道士一下拍进了宝盒内。 两个飞鸟使慌了,想飞身下城楼报信,但已来不及了,那两个‘飞人’仿佛如闪电一般,转眼间飞进城关里,并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就算能够躲避,也会瞬间被妖兽干掉,根本逃不出去,死亡的人数再次上升了一倍。 “去你的,你硬是个没正经的。什么叫破坏。我是那人吗?”说着说着,范义名早已走远了。 柴嘉茵闻言,笑着跑进厨房,不片刻功夫,拎着一个托盘跑了进来。 她推搡着他,可是被他亲的双腿都软软的,双手那就更使不上力了。 随后,没等张波说话,带队的J察径直走到车边,看着车内的情况。 “他不是以洗浴挣钱的,他还有赌场。”我轻皱着眉,继续说道。 “奶奶,什么宝贝蛋儿?”九儿倏地睁着水灵灵的清眸,亮晶晶的。 现在国内什么都缺,所以厂子经过几次扩建,原材料依旧有些供应不足。 夏爱国见夏至那得意的样子,本来想要脱口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来。 大家面面相觑,明明是姜卓方出手,巫则峰却去怀疑别人,是不是脑子糊涂了?青鸾却突然明白,他们三人在突破之后,对于力量的把控,已经进入了很高的境界,刚才姜卓方使出的,就是至柔之力。 视线拉近,这在此端然而坐的两道身影,赫然是那执掌着苍元镇最大宗族——萧族的老祖萧云山,以及挟持着萧蝉自石洞处迅速疾遁而走的萧族供奉徐梧!而此刻,那浓浓疑问之声,也正是从那眉头微皱的徐梧口中发出。 ------------ 第18章 许洛芸一愣,连忙站起身,拽了一下裙角,有些紧张,轻咳一声。 感叹了一句,她开始用餐,昨天一天都在担惊受怕,吃得也很少,几乎没有吃什么,现在的确有些饿了。慢条斯理把面前的粥吃完,她擦了擦嘴推开椅子起身。 顺着大铁门倒下的缺口,金煞风暴滚滚而入,一路席卷,疯狂屠杀。 到此,杰斯知道自己被人暗算谋害了,有人希望他和奈特拼一个你死我活,这是谁干的?谁获利谁就是幕后推手。 苏一的眼睛盯着电梯的显示屏,为什么这次电梯这么慢,怎么还不到17楼?跟这人在一起,她就浑身不自在。 一人与船首傲立,背负着双手,须发皆白,红光满面,不是太初神教的神君老祖又是何人。 正是这帝辛不紧不慢走到柱前,单手托住将要倒塌的屋梁,又命侍从,几十人合力,将一根新的殿柱搬来,他托梁换柱,挽大殿于将倾,经此一事,虽然他当时只有十三岁,却被他父王,直接内定为王位的继承人。 特殊类是一个类别,在半神级的血脉中,一般都是基础三系的神祇居多,这个情况到真神境其实也存在。 飞剑挡在背后,然而却又一股力量阻拦自己控制飞剑,御剑的能力他还没有完全掌控,此时法力值也消耗的不剩多少,时间越久消耗越大。 现场的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神光缭绕的大手就拍到了叶天身后三尺处。 “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不过我可不赔医药费的!因为我现在是当事人,抓捕逃犯!”陈钞票笑着说道。 下一秒,李萧凡的魂魄及时回到了身体上。李萧凡惊出一身冷汗的从□□坐了起来。 “巫妖变身!”看着眼前下落凡尘所释放的技能,吴常顿时惊呼出声,注解很明确,下落凡尘的八十级技能,巫妖变身,化身巫妖三十秒钟,将拥有巫妖的全部实力和魔法。 两人都是三星神王之境,所以两人不管是谁也没有动用空间之力,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比对方的空间之力稍微强大一些也没什么用处。 “玛德,血厚才是硬道理,这话说的太对了。”萧雨嘟囔了一句后转身朝着不远处杀虫剂家族的一名玩家身后冲了过去。 “你们,欺负人!人族之人就会以多胜少么?”象妖躺在地上,看样子受伤极重,上乙费力的一击已经是让轮回境的妖族也受不了的了。看来这些天来,他也没少苦修。 没想到这魔王果然变化多端,在这种对战游戏里,却又和龙与地下城完全不同,竟然以擂台的形式出现,却不知道这一次的魔王会是什么样的能力了。 此人越是这样,云浩越是想留下此人,不明不白的打了一场,没有结果就收场,他不甘心。 不过现在这东西却非常好,而且这个铠甲是全身甲,也就是说一件就把全身都包括了,不用另外收集了。易轩看着实在是两眼放光,不过为了压价,易轩的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要不然这个奸商还不一定会怎么狮子大开口了。 卡特琳娜的身材什么的都挺吸引人注意,但是三人都带着口罩,并且外国也有不少医生在神州就业,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猜疑的。 随后楚旭顺着卯月手指的方向,果然在阴凉下的树丛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不只是一个,在距离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趴在树梢上的家伙。脸色一黑。 就连刚刚那一句极为轻的一句话,似乎也随着火焰的爆炸和刺眼的光芒而随着缓缓散去了。 白意染与宫玙洁日落而归,现在他们需要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之后就等着neone总裁回来了。 到了地方,我一脚踹开车门就冲出去,急匆匆赶到了那位狱警家里,葛壮拿着一把零钱在后面追我,爬的气喘吁吁地说你慢点。 陈芸犹豫了一下,说本来这东西应该带回去好好研究的,可它能够扰乱磁场,让我们迷失道路,大伙若是出不去,那一切考古价值都算白搭,不如炸了吧。 “砰!”茉莉想也不想直接一剑杵在地上,不轻的一下直接将周围休息的剑奴军团给惊醒,这其中也包括了守夜的几人。 “镇守府,这可不单单是运气不错了,实力也很重要。”柯明语气中有些羡慕。 以前虽然有超大的镇守府,有好多好多的大姐姐跟姐们,但指挥官却不在身边儿。没有指挥官,即便镇守府的大家再怎么强大,也感觉很不安,生活中悲伤的时候占据大多数。不过好在,现在不用担心了。 “没有要说的了吗?那指挥官就离开吧,我还想休息一会儿。”说着转过头,在没有看到的位置,提尔比茨的脸上露出意味难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