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齐彧 嘭! 一记重拳狠狠砸向沙袋,沙袋纹丝未动,少年拳头却已泛红。 嘭!! 又是一拳,少年拼尽全力,沙袋仅似怜悯般,微微晃了下,他的拳头愈发红,红得刺目。 ———— 巍山城,外城,灵蛇武馆。 初冬,清晨... 只有两人。 明堂宽敞,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形成一片片光影。 清秀少年挥拳的身影,成为了这光影的一部分。 馆主在不远处看着。 这少年身着顶级锦缎制成的练功劲装,下身搭配一条玄色棉布灯笼裤,料子上乘,裤边绣着精致的金色云纹,这是内城顶级布庄“天云衣坊”的招牌款式,单是这条裤子,便抵得上寻常人家小半个月的收入;他脚蹬鹿皮靴,腰束金丝带,腰间还挂着一个绣有蔷薇花纹的小巧香囊,那似是某个千金小姐的定情信物,挂在腰间则是在提醒别人————公子有伴,东西南北的狐狸精,莫要勾引。 相比这贵气的衣裳,少年的拳脚简直弱的可笑。 馆主静静看着,忽的出声制止,道:“齐彧公子,欲速则不达,今日只是活动筋骨,便先到这里吧。” 少年口中吼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又狠狠一拳砸在沙袋上,随后身形定住,恍如凝成了雕塑,双目紧闭,嘴角尤有不甘,他维持这那无力的姿态数息,这才缓缓收回。 紧接着,他弯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气,咳嗽起来。 一大早,外面阳光不错。 窗外,闹市喧嚣渐起,而一道稚嫩童音唱着的歌谣也随之而入。 那声音空灵缥缈,歌词却透着一股诡异: “下雪要打大黑伞,弱女需得强郎伴,腊月时候莫上坟,八抬大轿抬阴棺。” 馆主听到这歌谣,直接皱起了眉头,道:“这伞教邪性,齐彧公子还是远离些吧。” 齐彧点点头。 馆主扬声,声音洪亮地喊道:“宋雪,取一份活血药包来,让齐公子回去药浴。” 话音落下,隔着一个院子的练武道场便很快闪出人影,“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一个英姿飒爽的劲装少女拎了两个药包走了出来,递给齐彧,目光在其腰间的蔷薇香囊上扫了一眼。 齐彧忽的摘下香囊,看向那名叫宋雪的少女,递了出去:“送你。” 宋雪着实愣了下。 馆主也愣了下。 两人不得不愣。 说到这个,还得说说灵蛇武馆和齐家,以及齐彧的关系。 齐家在巍山城属于大家族,其族产业颇多,各行各业皆有涉及,更是通过“卖官鬻爵”的路子掌控了“巍山五方校尉”中的东方校尉,使得那东方校尉的“毒水军”几乎成了私军。 灵蛇武馆则属于巍山城外城中不俗的武馆,观主乃为“灵蛇金刚”宋青洪,其为七品透劲境界的高手,而这个级别的高手在整个巍山城都不多,在混乱的外城也属于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势力。 齐彧和宋青洪其实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齐彧的父亲,亦即齐家老三齐长顺。 当年,宋青洪从远而来,欲要落户巍山城,齐长顺帮了他大忙。 两人情投意合,甚至结为异姓兄弟,更是定下了娃娃亲。 这娃娃,就是齐彧,以及宋青洪的女儿宋雪。 只可惜,齐彧从小娇生惯养,颇为纨绔,看不上打打杀杀的少女,反倒是痴迷于伞教的一名教徒,一掷千金,死缠烂打,而那蔷薇花纹的香囊则是那教徒的信物。 只不过,获取这信物的法子...并非是对方钟情于他,而是他在前几日伞教的募捐中直接捐出了自己名下的一座宅子,这才换来的。 此时,齐彧递出香囊的动作,着实让父女俩呆了呆。 不仅是香囊,便是昨日齐家突然派人下了拜帖,说齐彧公子想来明日一早就来武馆练武,也让宋青洪有些摸不着脑袋。 然而,他还是使了个眼色。 宋雪接过香囊。 齐彧走向门外,到了门口时,又回头道了句:“香味不太好闻,不喜欢的话,扔了。” 父女俩看着走出的齐彧。 “爹,这纨绔受什么刺激了?一间大宅,人家面都没见,就换了个香囊,现在居然丢给我了?” “许是浪子回头。”宋青洪沉吟着,“今日没教他什么,只是试了试决心,若是明日他能再来,那决心便是有了。” “可他浪子回头,我就一定要喜欢他吗?” “再看看,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已经看太多了,也失望太多了,青楼里,勾栏中,赌坊间。有一次我去找他,他正使着狗腿子和王家公子对打,打不过就跑,看到我,居然还抓着我给他断后。 他已经烂到骨子里了,爹...你信不信,他只是得了哪个狐朋狗友提点,想演一演戏,想借娃娃亲来睡我,换个女武者的口味。呵...” 宋雪随意将香囊收起,然后转身离去。 这里是爹教授亲传弟子,点拨内门弟子的地方,隔壁的道场才是众人修炼之处。 ———— 给齐彧御车的车夫,是皮甲境。 在整个巍山城。 七品透劲境乃是天花板,其下则是八品爆血境,再下则是九品皮甲境。 车夫跳下马车,殷勤地为齐彧拉开车帘,然后笑呵呵地问:“少爷,咱们下面去哪儿?” “回内城,回家。” “这...” 车夫愕然了下。 今儿这么早,少爷怎么就要回家了? 不过,他也只是支吾了个字,没再多言。 马车轮毂转动,齐彧感受着酸痛的身体,往后舒展身体,躺仰在软毯之中,冰冷的空气卷着闹市的熙攘进入,还有一些面食早点的香味。 齐彧稍稍掀开帘子,入目的街道还算繁华,可在繁华之后的阴暗小巷,以及那阴暗小巷之后恍如迷宫般的贫民棚区里,却藏了数不尽的混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马车一个转弯,车夫怒斥道:“瞎了眼了!” 齐彧看去,却见是推着独轮车,载着草席的行人。 在拐弯处,那行人差点和他撞上,此时让开了道路,惶恐地垂头道歉。 “算了。” 齐彧道了声。 车夫这才罢休。 齐彧又问:“这是做什么?” 那行人忙道:“回禀公子,坊里有人冻死,我推人去城外薄葬,来回一次能拿四个铜板。” 齐彧沉默了下,道:“去吧。” 他放下帘子,而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面板。 【齐彧】 【境界:无】 【技能点:无】 【战力:0~1】 【功法:无】 【赐福:无】 昨日,他还是个享受着996福报的牛马,白天没时间,晚上拼命玩,熬夜游戏,可终究身子一个没撑住,正开着挂玩着一款名叫【遗弃世界】的游戏,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然后,他再睁眼就变成了齐家老三家的独子。 而这面板,他很熟悉。 这就是他的外挂。 如今这外挂中连措辞都没改变。 世界风格也没改变。 若是如此...那就意味着在此时这看似和平的表象之下,藏着极其恐怖的阴影。 那阴影正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在悄然逼近。 他能想到的,也只有借助灵蛇武馆来变强。 之所以选择灵蛇武馆,是因为他不仅能看到自己的战力,还能看到别人的。 宋青洪的战力是:55~110。 很高! ------------ 2.伞教 马车缓缓前行,在经过连接内外城的石桥时,下雪了。 雪下得很安静,冰冷的风掀开车帘,白色的雪就从外面钻入。 一片片,一缕缕。 齐彧瞳孔微缩。 他视线尽头正飘着伞,黑色的伞,那些黑色的伞像白色洋流中浮着的污秽之花。 ———— 【遗弃世界】这游戏的世界观是什么呢? 神灵生于斯地,却又遁出此地,跳出三界,俯瞰人间,以此享乐。 神灵的恶趣味或许多种多样,彼此之间也有仇怨,但共同的兴趣只有一个,那就是:血斗。 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血,胜利,死亡会带来吉祥和神灵的祝福。 这些祝福的种类多种多样,且随着版本的不断更新,会不断叠加。 齐彧玩【遗弃世界】的时候,已经是后期版本了,而如今这个时代极可能是初代版本之前。 不过...他也稍稍了解过最初版本,初代版本还没有赐福,玩家的战斗力由三个因素决定:1.修炼功法突破境界,境界越高,战力下限越高;2.参悟功法中的杀招,杀招越强,战力上限越高;3.武器,以及一些毒素之类的物品能够带来附加战力。 至于后期版本,那叠加的祝福就太多了...难度和操作也颇高。 为了爽玩,齐彧所使用的外挂包含一些特殊功能。 他扫了眼面板。 【齐彧】 【境界:无】 【技能点:无】 【战力:0~1】 【功法:无】 【赐福:无】 这面板看似平平无奇,乃是【遗弃世界】中每一个玩家的面板,可更改内在逻辑后,却是大幅度提升了游戏体验。 技能点的获取正常是通过“猎杀妖魔”以及“武者搏杀”,而现在变成了“触碰妖魔”以及“勤奋修炼”。 赐福获取的主要方式有两种: 1.信徒,教派自有一套蛊惑人心的法子,或是某种秘香,或是某种秘文,可让信徒抛家弃子,眼中只有圣教; 2.“各种血斗,以死亡和胜利取悦神灵,从而获得赐福”,这种赐福有时候会相当离谱,甚至可能彻底颠覆游戏的平衡。 可是......神灵的赐福是可以随时收回的,而一旦你强大到了一定地步,神灵就会必定收回祝福,转而将祝福赐予旁人。 当然,神灵也不会轻易赐福,因为所有的赐福本质都不过是神灵将自身力量分出而已。 凭借这套赐福体系,神灵维持了这片大地的活力,使得这片大地崇尚武德,强者辈出,你方唱罢我登场,滚滚大河,流不尽的皆是英雄血。 可纵然天下英杰如过江之鲫,却还是没有一个能够跃过龙门,因为在他们能够跃过龙门时,赐福就会被收回。 但,齐彧面板上的赐福,纵然神灵收回了,却还是会留一份“复印件”。 所谓一证永证,不过如此。 ———— 齐彧回到家,有仆人匆匆撑伞来接。 黑伞。 齐彧问:“这点雪,还需要撑伞么?” 仆人忙道:“老爷吩咐的,说雪阴寒,还是撑一撑伞比较好。” 老爷,自是齐家老三,也是三爷,齐彧的父亲——齐长顺。 齐长顺是个有些书生气的中年人,气质儒雅,头发乌黑,只是神色之间颇显几分病气,其早年任侠仗义,喜好武学,甚至还闯出了些明堂,若非如此也不会和“灵蛇金刚”宋青洪成为莫逆之交,可是...在一次重伤后,其早年斗狠任侠的暗伤也一并爆发出来,这使得齐长顺力量全无,成了个普通人。 当齐彧见到这位老爹时,他头顶正浮动着:0~1(50~100)。 “50~100”乃是其昔日的七品力量,“0~1”则是其现在的。 齐长顺正在会客厅里。 大伯,亦即齐家老大齐长福也在。 齐长福相比老爹就健壮了不少,棉衣鼓鼓,坐姿笔直,很有气场,他乃是族中的八品爆血境武者,但...其练武仅为强身健体,不为搏杀,对于杀招之类的自然没多研究,故而其头顶数值是:12~20。 两人对面还有位客人。 中年客人。 穿着红色棉袄,短发梳的整齐,似还涂抹了发油,一双眼睛颇为深邃,只是在外则是露显出笑,其头顶数据很怪,乃是10~70,上下限差距过大。 老爹见他走过门口,招手喊:“彧儿,来!” 说着,他笑看向那红衣短发男人,说:“陈上师,我儿子。” 旋即,他又对走近了的齐彧说:“彧儿,这位是圣伞教的陈上师,你叫一声叔父吧。” 齐彧瞳孔微缩,他不知道自家什么时候和伞教搭上的关系,这可不是好事,如果这里真的是【遗弃世界】,那教派就不存在好的,差别只在于癫成了什么样子而已。 陈上师笑眯眯地看着他。 齐长顺笑道:“孩子内向,前些日子不还为了你教中一名教徒捐出了套大宅,结果仅仅换了一个香囊。” 一旁,大伯齐长福补充道:“打小儿内向,不善言辞。” 陈上师依然笑着,观察着,那笑和眼神都让齐彧感到很不舒服,许久...陈上师才用那假面般的笑,说:“这孩子有福气,只是被镇住了。” 齐长顺笑着:“那还请陈上师指点指点。” 陈上师道:“得穿红衣。” 齐长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摆摆手,道:“玩你的去吧。” 在他眼里,自家儿子就是纨绔,可纨绔也有纨绔的好,从没见过哪个大户人家是被纨绔给玩垮的。 齐家家产经得起他玩。 ———— 齐彧离开了屋子。 什么有福气被镇住了?需要穿红衣才能破除? 狗屁。 这就是个服从性测试。 他想过伞教能够进入巍山城,肯定是有城中大户支持,可他万万没想过...这大户有可能是他齐家。 难怪他捐了个宅子出去,也没人说他。 他不知道老爹会不会真的给他买红衣,只不过他知道...自己得抓紧变强了。 ———— 齐彧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贴身丫鬟阿碧眼尖地瞧见了他,急忙迎上前去。待看清他红肿的拳头,她的眼中瞬间泛起心疼之色,而后默默转身,开始烧水。 阿碧自七八岁便被买入府中,因生得一副娇俏模样,便被指派来伺候小少爷。 多年来,她与齐彧一同读书写字,一同嬉戏玩闹,陪伴着他度过了无数的时光。 待齐彧长至十几岁,情窦初开之际,也是她以温柔体贴的方式,引导着少爷领略男女之情,让他逐渐褪去青涩。 ———— 片刻之后,水烧开了。 内屋之中,屏风之后,活血药包缓缓散入温水,一股仿若能灼热气血的气息氤氲开来。 水汽袅袅升腾,细微药末悠悠浮动。 静室的炭炉燃烧着兽金碳,丝丝松枝香散发出来。 阿碧轻抬皓腕,探手拨弄着水面,随后螓首微侧,声音柔糯:“少爷,可以了。” 所以说完“可以了”之后,她便匆匆走出,开始服侍齐彧更衣沐浴。 齐彧任由她小手熟练地解衣褪裤,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扫过。 阿碧虽非倾国倾城之貌,但那温柔体贴的神情,却让人舒心。有此丫鬟,又何须再到外面寻花问柳? 从今往后,他当将全部心思与精力都倾注于练武之上了。 ------------ 3.灵蛇桩 活血药浴果然有效。 静息一日。 齐彧次日清晨再度来到灵蛇武馆。 宋青洪见到他如约而至,便领他到了内室,那室上写着“传功室”三字。 至于外面的“练功场”则包含练功庭院,练功道场,演武擂台,此时一早便已有二百余名弟子在小雪中修炼拳脚,打熬筋骨。 练功场,开阔粗犷,庭院是夯实的黄土,散落地放着铁棍、石锁、石墩等基础器械,角落有木桩阵、水缸,道场则有牛皮沙袋,活血药酒等等... 传功室,则仅有宋青洪传功的时候,才会叫弟子进入。 这里庄重了许多。 雕花窗,深棕木地板,正中央的供桌上青烟袅袅,后墙悬挂的古画中,一条长蛇伏草中,似静欲动,似动还静,一副受惊而欲扑出的模样。 “今日不打沙袋。” 宋青洪言简意赅道,“齐公子想来也是为了强身健体,那便从桩法开始,若得学会要领,便是今后不来我这儿,也可在家中自行练习。” 齐彧道:“若为搏杀呢?” 宋青洪打量着他,见他神色坚定,才道:“那也是从桩法开始。 九品皮甲境不过两步,第一步活血养身。血活,则可用。若成,气血可为寻常青壮两倍左右,今后百病难生; 第二步磨皮成甲,这一步便是耗血,膏药,苦练,可万勿急躁求成,否则只重耗血去养力量,却不重气血去养自身,便易生暗伤,寿元反不如常人多,甚至落下残疾。” 齐彧目光扫向不远处的茶桌。 宋青洪道:“拜师之礼暂且免了,但传艺绝不藏私,只望你能好好修炼。” 说罢,他便开始讲解灵蛇桩要诀。 什么蹲要五指如鸡爪扣地,伏要脚掌似鸭鹅松摊。 什么凝神定意,诱己入静,而以某种观想进行放松,如果有条件,可以去到一片开阔地,登高望远,见山观海,心情自能入静。 什么练桩时,万念纷至,不易排除,此时则可反查自身,反复调整不舒服的地方;亦可听之任之,顺其自然,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若实难克制,则可观想我心入烘炉,杂念如枯叶,四面八方,来者即焚。 齐彧依言摆开半马步,宋青洪不时伸手调整他姿势进行纠正。 小半炷香后,齐彧只觉小腿、大腿微微颤抖,腰腹更是酸涩难当,几乎难以维持桩势。 宋青洪见状,摆手道:“先歇一歇。” 稍作休息,他便让齐彧再站,如此反复三次,每次仅半炷香工夫,齐彧却已浑身酸痛如灌铅水,筋骨仿佛被烈火炙烤。 他咬牙欲第四次站桩... 宋青洪扫了他一眼,摇头,道:“今日到此为止。练功不可强求,尤其活血阶段,若逞强,反伤筋骨。” 齐彧擦了擦额前汗水,问:“宋叔,别人第一次站桩如何?” 宋青洪道:“人之根骨,各不相同。有人天生契合,一入桩便得‘桩感’,身稳如松,不累不疲;也有人气血旺盛,首日便能站足两炷香,连站五轮。” 他的声音毫不客气,似乎是在打消眼前这公子哥儿某种“心血来潮的妄想”,让他看清现实,让他明白练武是为了强身,而非搏杀,以免强行练出伤病,引来灾祸。 善泳者,溺于水。不会游泳,就不会下水,自然难以溺死。 同理,不练武的人,也不会妄自与人争斗。可若练了个半吊子,却不知天高地厚,那才是真的祸事。 齐彧又问:“宋雪呢?” 宋青洪道:“首日站足一炷半,连站四轮。” 齐彧脸上浮出些不甘之色。 眼见他还要再站桩,宋青洪道了句:“练武如熬药,火候不到,徒增焦苦。” 他指了指一旁的皮毯,“去躺着,今日叫人给你热敷。回去时多带些药包,若在家练习,练毕便加热敷。药包莫要浪费,用五次才可弃了。” 说着,他扬声喊道:“宋雪,取两个热敷药袋!” 没一会儿,劲装英气少女从外跑入,双手各提一只棉麻药袋,白汽氤氲,药香淡淡。 她扫了一眼正趴在不远处的齐彧,有些犹豫。 宋青洪道:“小时候挺熟,大了倒生分了?” 宋雪轻哼一声道:“也不是我要生分。” 虽如此说,她还是绕至齐彧身后,二指并拢如铁锥,陡然点在他腿后筋络处。 一股锐痛骤然炸开! 那指尖沿筋缓缓下划,痛感如潮水般层层叠涌。 宋雪歪头打量,本以为会听见这位娇生惯养的齐公子惨叫。 可没有... 齐彧硬生生咽下呻吟。 可片刻后,那被按压过的酸麻处竟浮起一丝灼热,仿佛淤堵的气血被骤然冲开。 宋雪这才失望道:“先稍稍拉伸,然后再热敷,效果更好。” 说完,她手腕一翻,两只药袋稳稳压上齐彧腰腿。滚烫的温度透过布料渗入肌理,激得少年身脊一颤。 ———— 半个时辰后。 齐彧离去。 宋青洪看向远处落雪里出了门的身影,道:“也不像你昨日说的那样嘛。” 宋雪道:“我平日都是与女弟子相互拉伸,哪有当爹的叫我给男人拉伸的?” 宋青洪眼中闪过一丝回忆,欲言又止。 忽地,他目光一顿,直直看向女儿。 宋雪也抬眸回望。 屋内一时静默,唯余炭火轻爆。 父女俩对视片刻,忽地同时眨了眨眼。 宋青洪先笑了起来,笑声爽朗。 宋雪亦跟着弯了眼眸,如新月:“爹,你莫不是以为我会说——既然齐三爷是对您有落户之恩、救命之恩,那要嫁您嫁,反正我看不上眼吧?” 宋青洪大笑,而后笑意渐敛,神色肃然,轻叹一声:“偌大一座灵蛇武馆,这些年来,唯有你大师兄踏入七品透劲之境。可他一去不返,如今馆中后继无人... 你自幼习武,天赋上佳,可爹不愿你一生陷于刀光剑影,背负重担。齐家势大,若能结亲,于你、于武馆,皆是出路。” 一个武馆,只有有了七品透劲境界,那才算是后继有人。 而七品透劲境界还有高低之分,灵蛇武馆唯有强大的七品透劲弟子才能撑得起。 可现在没有。 之前的七品弟子...在出一趟事后失踪,多年过去,了无音讯,除死无全尸之外,再无可能。 宋青洪把女儿嫁去齐家,一来是情分,二来也是为武馆考虑。 ———— 齐彧回府的路上,远远便听到一阵喧嚣。 马车稍停,他扫了一眼,却见两拨人推推搡搡,一边很是混乱,在叫着骂着,说着“这里是我们黑虎帮地盘,你们要发平安伞,去别处发”; 另一边则是整齐站立、眼神虔诚的几名伞教信徒,他们在雪天里撑着大黑伞,反复地说着“大雪落,撑黑伞,保平安”之类的话。 齐彧身子微微探前,吩咐了声:“绕路。” 车轮辘辘,又行半里。 经过一处茶楼。 车帘未掀,楼上之人也未看途径的马车。 那茶楼二楼,轩窗半开,一抹大红身影正独坐其中。 陈上师正在品茶,茶盏轻转,泛着那眸子里的幽光。 ------------ 4.声名 马车行至闹市,缓了下来。 轮毂碾动之间,与行人的脚印相互交错,卷起一泼泼污雪。 当经过一处热闹的酒楼时,齐彧忽然从酒楼的嘈杂里听到了他的名字。 居然有人在讨论他! 他有些意外地稍稍掀开帘子。 是品海楼。 这酒楼是钱家产业。 钱家主营商会和运镖生意,走南闯北之间自有路子,故而在这品海楼中可以品尝到北海的甜虾,以及一些精致鱼脍,贝类,而其所制的“品海鱼饼”也是一绝。 “老顾,去酒楼买一份品海鱼饼,带给我娘。” “是,少爷。” 名为老顾的车夫缓缓御车,往前数丈,择了处停下,然后小跑下车。 他虽是九品皮甲境,但算是个老江湖,是之前跟着齐彧的母亲柳氏而来的,算是老仆人了,忠心耿耿,很有江湖经验,所以才成为齐彧车夫。 老顾下车后,齐彧就靠着车壁倾听着那些他的声音。 “听说了吗,齐三爷家那公子居然浪子回头,这几日练起武来了。” “你懂什么,那公子据说一直是悄悄在练武,只不过如今显露出来了而已,你说齐家那么大家族,三爷家的公子怎么可能会是真的纨绔?” “我听说那位齐彧公子乃是一等一的练武奇才,宋馆主赞他根骨上佳。” “你怎知道?” “我堂哥家的儿子就在灵蛇武馆,亲耳听到的。” “那真是不得了,这位齐彧公子怕是要成为我巍山江湖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了。” “不错,今儿早上城外散粥,据说就是齐彧公子让府里人去安排的,虽说只设了两个摊位,可却也救了不少难民。” 齐彧听着,他越听表情越怪。 穿越前,他看小说里,穿越者动不动就被人嘲讽,此时他若是听到这些人讨论“齐三爷家公子这几日虽然去了武馆,但狗改不了吃屎,肯定是为了灵蛇武馆的大小姐”,“烂泥扶不上墙,也就两三天功夫,你看吧,他肯定坚持不了”,“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之类的话,他都不会奇怪... 可现在,他才穿越来两天,也才去了灵蛇武馆两天,如品海楼这般巍山城中客流量极大、尤其是中上流人士往来颇多的地方居然开始如此地盛赞他,吹捧他,简直离谱。 这时,老顾已经回来了。 他将一个精致的餐盒小心地放到车厢,道了声:“少爷,买回来了。” 齐彧问:“怎么回事?” 老顾眼睛眨了眨,然后恍然着笑道:“这些人尽说大实话。” 齐彧看着这老滑头的笑,心底有数了,他摆摆手道:“回府。” ———— 齐彧一回府,就被柳氏拉了过去。 柳氏是他母亲,出身不高,是个没落小家族的小姐,当年也是她主动追求齐长顺的。 她拿捏着这位齐三爷当时的侠义之心,一支惊鸿舞,一次琵琶音,一场美酒醉,就怀了三爷孩子,得了三爷的海誓山盟。 而后也是不巧,齐三爷身受重伤,无法再育,这位柳氏看准时机,成功地迅速上位。 柳氏气度端庄,锦袍奢华,雍容的牡丹图案几是艺术,头上的发髻高高盘着,看向齐彧的目光里满是宠溺。 这是她儿子。 也是她在齐家真正的依仗。 柳氏身后还有两名贴身丫鬟,以及三位人高马大的婆子,两个姓赵,一个姓王。 婆子都是柳氏的娘家人,此时,三人一个个儿慈眉善目地看着他笑,但齐彧见过她们在外的凶神恶煞,也知道这三位婆子是母亲身边的包打听,三双耳朵竖得老高,府内稍有风吹草动,柳氏立刻就会知道。 一名丫鬟名为青黛,伶俐嘴甜,擅长察言观色 另一名丫鬟青竹则性格清冷,背着一把剑,一看就是会武功的练家子,其境八品,头顶飘着战力为“32~52”,这可以说挺高了。 青竹也是柳氏的娘家人,来到齐家后,柳氏发现她有练武的天赋,便不惜耗费资源培养她,还为她争取到了去巍山县清风剑馆修炼的机会。平日里,青竹大多在武馆修炼,但也会隔三岔五回府看望柳氏。 齐彧看着这位齐三爷府邸中宫斗界的顶点,喊道:“娘。” 柳氏笑着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餐盒,说道:“去品海楼给娘带鱼饼啦?” “知道娘喜欢吃。” 柳氏满脸欣慰,转头对王婆子说道:“王婆子,把鱼饼拿去让厨子做成鱼饼汤,晚上加道菜,也让老爷尝尝。咱家彧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好嘞。”王婆子脸上堆满笑容,上前接过餐盒。 “把为彧儿从天云衣坊定制的斗篷取来。”柳氏再次吩咐道。 很快,一名婆子捧着一件猩红斗篷走上前来。 那斗篷极是夺目,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料子顶级,边缘还有雪白貂毛,底部则是一圈儿金色云纹,尽显奢华贵气。 “彧儿试试。” 齐彧看着这件红斗篷,没动。 昨日那伞教的陈上师才说“他穿红衣有福气”,今日母亲居然就给他准备好了这么一样猩红斗篷。 柳氏慈祥地笑道:“娘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昨日那位陈叔父,但娘不会害你的,娘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希望你活的好好的。” 见齐彧还是沉默不言,柳氏也不避左右,直接笑着问:“你在担心什么?” 齐彧道:“伞教这种邪教,为何非要和他们一起?” 柳氏愣了下,然后欣慰无比地笑了起来:“彧儿长大了,会想事情了。” 笑容稍敛,她又耐心解释道:“不过,世上哪有什么正邪之分,有的只是谁能给我齐家带来好处。放心吧,这事娘也清楚,没有问题的。你就别担心了。” 齐彧见母亲这般安抚自己,如同哄小孩一般,便接过斗篷,不再多言。 对他而言,当下最重要的是努力练武,提升自己的实力。只有变得强大,他的声音才会被他人重视。 他穿上斗篷,大小正合适,整个人更显贵气。 柳氏和两名丫鬟都专注地看着他。青竹沉默不语,目光平静;青黛则叽叽喳喳地夸赞道:“少爷穿上这斗篷,真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齐彧又道:“娘,外面的那些流言是您让人去散播的吧?别散播了,儿子不想这么显眼。” 说完,他也没再继续追问,转身离去。 齐彧刚走出房门,青黛便笑着称赞了道:“小姐,少爷如此聪慧,竟能猜到此事,看来真是开窍了。” 柳氏微微一笑:“他即便猜到了又如何,我还是得让人继续这么做。原本那些大家族的女子都因他纨绔的名声而对他避之不及,如今我为他正名,那些姻亲的机会便又回来了。” 青黛道:“老爷不是已经为少爷定下了与灵蛇武馆的亲事么?而且少爷这些日子也常去灵蛇武馆。” 柳氏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青黛顿时明白了柳氏的意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是奴婢考虑不周了。” 柳氏当然不会觉得自家儿子真的浪子回头。 如今去那灵蛇武馆,应该也是想尝尝鲜,想借着之前娃娃亲的名义试一试宋雪那女武者的劲儿...怎么可能真的练武? 练武,是那么好练的? 真那么好练,她早把身边的三个婆子,还有青黛全送去练武了。 ------------ 5.出事 雪夜。 屋里却暖着。 少年身形摆开,马步半蹲,蹲半炷香则起来稍作歇息。 两次之后,身体疲惫,心中...陡然杂念纷呈。 这几日的功夫,他已经逐渐明白: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如果把现实制成一款游戏,那么...内里许许多多的细节绝对无法兼顾,甚至还有大幅度的内容削减。 纵然这里就是【遗弃世界】初代版本之前,他也不过记得一些零碎的信息,最多的还是昔日大杀特杀的爽感。 他就记着爽了。 谁去管剧情和世界观啊... 他脑子里记得最多的就是血斗时候的“大波KILL,垂波KILL,莫斯特KILL,嘎德莱克,爽,继续”... 可真到了这般的世界,他才感到心跳的加快,才感到那种巨大阴影从四面八方逼近的悸动,似是站在一颗星空中的岩石球上,球外...是一张张遮天蔽日、凑来观察的巨脸。 那是神灵的脸。 游戏里,他肆无忌惮。 因为游戏里是可以无限复活的。 可现在,他只有一条命。 就在这时,他余光忽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一侧头,瞳孔陡缩,却见一个恐怖的巨影正趴在窗外,弯着腰,佝着身,两个血红的瞳孔幽幽地盯着他。 齐彧呼吸瞬停,一排排鸡皮疙瘩涌了起来。 他静着不动,身体像被冻住了。 直到许久...他才意识到那只是一栋齐家的三层高阁,从练功这边的窗子刚好可以看到。 那高阁檐角挂着暗红的灯笼,轮廓被风雪勾勒,宛如巨人。 “我心如烘炉...” 齐彧心中默念,诱想自己乃是个烘炉,所有此时出现的杂念一旦落到身上就会立刻被烈火焚毁,哪怕是巨人,神灵,都不例外。 又是半炷香的灵蛇桩。 他浑身酸胀,但比晨起时已经松快许多。 啪~ 他仰面倒下,深深陷入金银绣线的羊毛软毯。 屏风外,阿碧一直守着,听见动静立刻起身,揭开药锅,抄出药包,小心翼翼地替他热敷。 热敷之间,难免有肌肤相触,今日的阿碧却像是格外敏感,指尖若不小心稍稍碰到他的身体,便会如触电般收回。 “怎么,我身子烫手?”齐彧随口调笑着问了一句。 没想到话音才落,阿碧陡然弹起,然后跪下,瑟缩成团,连声道:“奴婢...笨手笨脚,奴婢让少爷不开心...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齐彧一怔。 阿碧与他自幼相伴,向来亲近,昨日尚且无碍。 “奴婢手脚笨,少爷...少爷...” 阿碧说着说着,似是有些哽咽。 齐彧侧头凝视着她,看到她在黑暗里颤抖的身体,稍一思索,没多问,而是道了句:“我没不开心,你也别多想,继续吧。” 说着,他重新趴好。 阿碧跪近,依旧小心翼翼,动作谨慎得近乎生疏。 待热敷完毕,阿碧又服侍他沐浴更衣,却不再如往常那般黏人,而是默默退下,走入风雪。 小侧屋的炭炉燃起时,风雪已漫过檐角。 ———— 次日,齐彧照常坐马车去灵蛇武馆,他带了两份好茶,宋青洪收下了。 然后,这位灵蛇武馆馆主又看着他站桩,时不时伸手矫正他的姿势,待他力竭时,便立刻喊停,然后笑呵呵地赞上句“不错”。 “宋叔,这灵蛇桩要练到什么地步才算成?”齐彧抹了把汗问道。 宋青洪打量他,道:“你如今站的不过是养法,聚气血、敛精神。 可养法不是练法,练法不是打法,打法亦非杀法。 拳以散,桩以聚...你身子的亏空得先补足,气血得先养足,然后再练。” 宋青洪打量着这少年,一眼就看出他体内的空虚。 不过能够浪子回头,那还算不错。 他沉吟了下,道:“你真要练武,我写个方子给你,你可让家中备好,之后几日就莫要专程从内城来这儿。 七日之后,若站桩时不觉疲惫,如卧暖榻,便是养法成了。若不成,继续,直到成了,再来我这里,教你练法。” “宋叔,我十八岁了,练武算晚吗?” 齐彧又问。 宋青洪拍拍他肩膀,鼓励道:“强身健体,何谈早晚?如你大伯那般坚持不懈,也可踏入八品爆血境界。” 说着,他又瞥了眼齐彧细白的手指,道:“江湖路险,君子惜身。江湖事自有江湖人,齐公子不是江湖人,就莫要入江湖。” 话中深意,齐彧心知肚明。 宋叔非常含蓄地告诉他,他不行的。 就算练武,他大伯那养身层次的八品就是他此生极限了。 这也是在劝他止步于养生,而莫要想着武斗。 不过,他有面板,而这里又极可能是遗弃世界,他不可能不去变强。 ———— 午间,宋青洪留齐彧吃了顿简餐,提笔写下“补元羹”的方子递给他,便亲自送他出门。 门外雪霁初晴,前两日的风雪总算歇了。 街道上行人渐多,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若不看那巷道深处贫民窟的破败棚屋,倒真是一派安宁景象。 老顾本在御手席上打盹,听见脚步声慌忙跳下,掸去座前残雪,取了猩红斗篷,匆匆上前,便要给齐彧披上。 齐彧披上斗篷,然后朝宋青洪抱拳:“宋叔,我走了。” 宋青洪笑道:“慢走。” 话音才落,远处的嘈杂忽然变大了一些,然后在极短时间里爆了开来! 先是几声惊叫,继而如沸水泼油,哭喊嚎叫声一瞬轰然炸开。 齐彧收住踏上车辕的脚,转头看向宋青洪。 “我去瞧瞧。” 宋青洪皱眉望向声源,“若无大事,齐公子还是先回内城。” “我随宋叔一起吧。” 宋青洪略一迟疑,终是点头。 他在这外城扎根许久,自信能护住这少年。 两人疾步赶往骚乱处,老顾和几名武馆弟子也紧随其后。 事发地是黑虎帮大院。 院外,围满惊惶的百姓。 院内,一颗人头端端正正地搁在雪人脖颈上。 那头颅双目暴凸,面容扭曲,仿佛死前目睹了极恐怖之物。 雪人堆得精细,甚至还雕了衣裳,衣裳之上衣褶,纽扣一应清晰,仿是凶手杀人后犹嫌不足,还要慢条斯理地塑个无头雪人,再将首级摆成这般悚然模样。 人群中有颤抖地喊道:“是黑虎帮帮主...是帮主!” 宋青洪眯眼看了看,又扫了扫周边,再落眼到齐彧身上那一袭猩红斗篷,沉吟了下,道:“齐公子回内城吧,你...无事。” ------------ 6.加点 齐彧一回府,便想取出“补元羹”的方子交给阿碧,让她吩咐下人照着准备。 练武这事儿八字没一撇,若他直接拿去寻柳氏或齐三爷讨要,免不了又得使出那套“小儿撒娇讨糖”的把戏,实在有失体面。 他心想着,待真正练出些名堂来,母亲和父亲自然会支持。 然而,他回到院中,四下寻不见阿碧的身影,一问才知,她竟被大夫人叫去了。 想起昨夜种种异常,齐彧心头微紧,匆匆赶往柳氏的宅院。 远远儿,他就听到里头隐隐传来柳氏严厉的训斥声。 而柳氏宅院前的守门赵婆子也看到了他。 赵婆子扯着大嗓门笑道:“少爷来啦! 这一嗓子后,屋里训斥声就消失了。 齐彧迈步入院,进屋。 满屋子人都堆着笑。 阿碧也在笑,只是那笑容勉强得几乎要挂不住,眼底还隐隐泛红。 “母亲,儿子回来了。” 齐彧恭敬行礼,随即故作诧异道,“阿碧,你怎么在这儿?” 阿碧低着头,绞着衣角不敢作声。 柳氏笑道:“娘是瞧着阿碧长大的,心里早把她当半个女儿。如今想把她调到身边伺候,彧儿...可别舍不得。” 齐彧道:“这些日子阿碧一直帮着准备药浴、热敷,换了旁人,儿子怕不顺手,耽误了练武的进度。母亲若是喜欢,不如等些时日再说?” 柳氏愣了下,招招手,道:“彧儿,过来些。” 齐彧上前几步。 柳氏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但见他眉眼间有了不少神彩,再不似从前那般浑浊无神,心中暗忖:“竟真是在认真练武?”再回味他方才那番话,更是暗自点头。 明明就是来找阿碧的,还问阿碧怎么在这儿。 明明就是不想阿碧离开,却知道直说只会将阿碧置于一个不好的境地,所以学会了用拖字诀,然后...他是希望用练武来证明自己,从而在拖字诀用完后,获得更大的谈判筹码。 柳氏眼中闪过赞赏之色,笑道:“这样吧,彧儿,听说你在练灵蛇桩?” “是。” “我听青竹说,七日里练出桩感,就算根骨中下,勉强入了练武的门槛。” “是。” “那咱们母子打个赌如何?昨日今日不算,从明日起...你若能在七日之内练出桩感,阿碧就留在你院里。若是练不出...”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局促不安的少女,“阿碧也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了。” 说着,她微微闭上眼,手指轻磕案几,静候儿子如往常那般撒娇耍赖。 若真如此,她正好顺势将阿碧调来身边,过个一年半载,等儿子淡忘了,再作打算。 “娘,一言为定。”齐彧道。 柳氏微微诧异地睁眼,道:“好,一言为定。” 说着,她温和地笑着,扫了一眼那边局促无比的少女,道:“阿碧,随少爷回院吧。” ———— “少爷真长大了,说话都有章法了。” 青黛掩唇轻笑,眼里满是开心,可转瞬又蹙起眉尖:“只是...阿碧自幼伴着少爷,那狐媚子心思玲珑,若将来亲家夫人瞧出端倪,岂不坏了姻缘?” 柳氏当然知道阿碧和自家儿子有感情,而儿子纨绔,那就得通过一场好的姻亲来维持地位,这不仅是为儿子,也为了她自己。 齐家有三脉,她这三爷府也只是其中一脉,说没落,也能很快没落,若要长久,姻亲自不可少。 灵蛇武馆那定的娃娃亲,其实也不错,只是她觉得机会不大。 所以,在姻亲开始前,她得尽可能把影响姻亲的不利因素排除掉。 阿碧这种又是青梅竹马,又是儿子第一个女人的丫鬟,自然得赶跑了,省得这浪蹄子惹出麻烦。 “彧儿长大了,总不能打压他,寒了他的心。” “让少爷试试也好,可...少爷能不能成呢?” 青黛抬手托着下巴,一脸苦思好奇的样子,显着可爱。 柳氏道:“做母亲的当然会对儿子有信心,所以...我觉得彧儿不成。 只是他自己应下的约定,若是输了,就算是他哭着跪着,我也会把阿碧嫁出去。 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给他上一课了。” ———— 齐彧带着阿碧回了院。 两人在这个院子共同生活了十年。 有很多记忆。 齐彧穿越而来,与其说是穿越,倒更像是觉醒了前世。 “阿碧,你想嫁人的话,我让母亲给你找户好人家。” 少女陡然跪下,道:“阿碧...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阿碧只想守在少爷身边,服侍少爷,服侍少奶奶。阿碧一定不会让少爷少奶奶不开心。” “起来吧。” 齐彧默然片刻,取出“补元羹”的方子递了出去,道:“每日熬一锅补元羹。。” ———— 因为已经掌握了灵蛇桩养法的要领,剩下的就是坚持,入门... 次日,齐彧未再去灵蛇武馆,只在院中苦修。 阿碧静静守在一旁,眸光温柔。 偶尔唇角微扬,又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若少爷未能成功,她绝不让他愧疚难过。 她会笑着说:“阿碧其实...想嫁人了。” 齐彧只是不想身边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调走而已,别的倒没什么。 枯燥,难熬,杂念... 他坚持着。 练完之后,喝“补元羹”,阿碧为他热敷。 第二天的时候,阿碧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拉伸”,居然在热敷的同时,努力地为他揉捏按压。 小丫头拼尽全力地按压,丝毫不顾手指的疼痛。 时间一过,就到了第四天。 第四天的时候,齐彧面板上终于产生了变化。 【技能点:1】 【功法:灵蛇桩养法(1/2)】 面板既显,一目了然。 灵蛇桩养法后面的“(1/2)”,说明此功是最好修炼的那一批,而此时这“灵蛇桩养法(1/2)”后还浮现出一个淡影的“+”号。 可是... 四天... 再算上之前的两天。 足足六天时间,他才踏过了灵蛇桩养法的一半进度。 严格来说,他的根骨甚至连中下都不如。 不过这也正常,十八岁的少年骨骼差不多已经定型了,他纵然年幼时根骨还可以,这么多年浸泡在风花雪月里,也早就被刮得差不多了。 这也是柳氏敢和他打赌的原因。 没有犹豫,也没有选择,齐彧心念一动,在那“灵蛇桩养法(1/2)”后的“+”号上点了下。 下一刹,一股辛勤修炼,挥洒汗水,从而获得提升的充实感水到渠成地浮现出来。 灵蛇桩,养法,成! ------------ 7.完美 齐彧一把灵蛇桩养法练成,丝毫没等,趁着天色还早,便匆匆赶到柳宅。 恰巧父亲齐长顺也在家中。 这位齐三爷稍作询问,就知道了这对儿母子的赌约。 他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神色威严,语气温和:“尚有三天期限,不必如此着急。” 齐彧自然不可能真拖到七天后,到那时,纵然成了,也难免让父母对他的评价大打折扣,这势必会影响后续习武所需的家庭支持。 “爹,娘,儿子已经准备好了。” 齐长顺微微颔首,当即定下标准:“那就半个时辰。” 话音落下,齐彧深吸一口气,沉身下蹲,足底扎根,周身气血皆如火般静静焚烧了起来。 这招灵蛇桩架势之标准,让齐长顺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他眼神有些飘远,似乎想起了过往的一些事。 想着想着,他忽的瞳孔微缩... 因为他发现儿子的桩功不仅标准,而且挑不出半点瑕疵,简直...完美无缺。 一炷香后,齐彧纹丝不动,身子不抖,双腿不颤。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面容方正,气势逼人,正是府中护院统领丁义,一位七品武者。 齐彧见过他头顶战力,带刀为47~72,这比起母亲身边青竹的“32~52”强了不少,可是...比起灵蛇武馆的宋叔却差多了。 宋叔也是七品,可宋叔不带兵器,战力就已经达到了55~110,可见双方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也是他坚持往灵蛇武馆跑,而不是在家中请教护院的原因。 守门的赵婆子自然不敢阻拦护院统领。 丁义快步走来,在门外收住脚步,先向齐长顺和柳氏恭敬行礼,而后压低声音唤道:“老爷...” 齐长顺慢条斯理地品完杯中养身茶,转向柳氏道:“我出去下。” 柳氏神色凝重地望着丈夫,唇角却挂着浅笑:“不看完彧儿的桩功了?” “一炷香足见真章。” 齐长顺起身经过时,轻轻拍了拍儿子肩膀,眼中闪过赞许之色,“确实下功夫了。” 说罢便随丁义匆匆离去。 ———— 齐长顺和丁义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柳氏望着院门外远去的身影,眉间微蹙,眸中透着一丝忧虑。 院外... 暮色涌起,如血残阳在凛冬里...像被冻结的阴火,纵是光亮也带上了森冷。 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坐下,目光落在院中站桩的儿子身上。 青黛俏皮地眨了眨眼:“夫人,半个时辰到了。” 柳氏忽然抓起桌上的乌木硬尺,走近齐彧,冷不丁朝他大腿一抽... 啪! 齐彧身形稳如山岳,这一尺子下去,竟纹丝不动。 柳氏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彧儿,你这桩...还能站多久?” 齐彧闭目感知体内气血,非但不觉得疲惫,反倒有种气血活起来了的感觉,他甚至觉得精力充沛到能负重狂奔几圈。 他瞥了眼面板上【功法:灵蛇桩养法(2/2)】,心里生出了一种明悟:寻常人修炼功法,纵有小成,施展时仍有瑕疵,而他所习得的,却是“完美无缺、一证永证”。可以说,即便是宋青洪亲自演练灵蛇桩,也未必能胜他分毫,因为他所施展的灵蛇桩养法已是最完美的了。 “娘要我站多久,我就站多久。” 柳氏露出诧异之色,她表情越发微妙,她微微垂眸,又很快抬起,细细着反复打量着儿子,确认他并非强撑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良久,她才缓缓道:“行了,阿碧暂且留在你院里。” 齐彧收势起身,长吐一口浊气,双目湛然,笑道:“娘,其实与阿碧没关系,主要是儿子最近痴迷上练武了,就算没有阿碧,儿子该练还是得练。” 柳氏闻言,忽然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一拜,眼中透出欣慰。 “我的彧儿真开窍了,真长大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说着,她拉着儿子坐到身边,语重心长道:“彧儿,既是懂事了,那你应该也能明白娘为什么要做恶人,要将阿碧从你身边调走吧?” 齐彧道:“娘都是为了我好。” 柳氏越发欣慰,旋即却道:“真等你娶了妻,阿碧留在你身边未必好过,还不若让她现在走,娘给她找个好归宿便是了。” 齐彧攥紧拳头,目光灼灼:“娘,你放心,儿子练武会越来越好,好到纵然取了妻子,内宅之事,也由我说了算” 柳氏沉默下来,不时看着对面少年,似在思索什么,许久,她道:“阿碧暂且留你院里。但若有姻亲上门,她仍得调到娘身边来。不过这一次,娘答应你,绝不将她嫁人。” 顿了顿,她竖起两根手指:“你要想真正留下阿碧,便先打赢老顾,再胜过青竹。若真能如此,娘便信你有本事镇得住内宅,阿碧的去留,从此由你安排,娘绝不再问。” 说着说着,她语气骤然一沉,严肃道:“可你若仗武逞凶,与人斗狠,或贪图秘药临时增强却落下病根,这约定便就此作废。” 齐彧郑重点头。 柳氏暗舒了口气,展颜一笑,语气和缓道:“往后补元羹、养气血的补物,娘替你安排。好东西哪里会放在膳房里?又哪里是阿碧那小丫头能寻来的? 至于拉伸拿捏,娘会专门请医馆师傅来照看。” ———— 母子俩交谈着... 齐彧忽道:“方才爹和义叔突然出去,是发生什么了吗?” 柳氏道:“齐家生意上的一些琐事罢了。彧儿若真想知道,不如让管家带你去巍山脚下的采药楼瞧瞧。” 齐家生意虽是涉及各行各业,但真正掌控命脉的核心生意却是“药材”。 据说“毒水军”中的“毒素秘方”就是从齐家来。 可以说...这是齐家拿着官家的银钱买自家的药,养自家的毒水军。 而“药材”来源则是巍山一处秘地中一些神秘药材,齐家采药楼便是在那里。 采药楼作为齐家主产业,齐家三房都有涉及,不过齐家老太爷并没有明确其归属,其中自有不少暗中相争。 齐彧道:“算了,我还是先练武。” 娘的意思他很清楚。 娘只是在敷衍他。 爹和丁义十有八九不是为了家族生意出去的。 齐彧隐隐觉得可能和前些日子来访的陈上师有关。 只不过,他还是太弱了,即便今日他站桩胜了,即便他已展现自己的变化,可在母亲眼中,他仍是个需要被庇护的孩子,自然不会把这些隐秘之事告诉他。 若想要更多的知情权,话语权,还是得变强。 ------------ 8.天才 第二天一早,齐彧乘车来到灵蛇武馆。 他身份特殊,武馆弟子不敢怠慢,恭敬地引着他往传功室方向走去。 还未踏入院子,远远便听见宋青洪爽朗的笑声传来。 “好好好!楚骁!不过武道修行,需戒骄戒躁,沉心静气。 从今日起,你的束脩便免了。 此外,听闻你与长姐相依为命,外城鱼龙混杂,不如让她来我院中。厨房尚缺人手,月钱六百文,如何啊?”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少年声音颤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你能更快踏入八品,便是对为师最好的回报。” 齐彧走近院门,见一名少年正对宋青洪深深作揖。 那少年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面容微黄却坚韧如石。 宋青洪一抬眼,瞧见了齐彧,笑道:“齐公子来了。” 齐彧上前,拱手一礼,笑道:“宋叔总是公子相称,未免生分。您与我父亲平辈,唤我一声侄子便可。” 说罢,他郑重行了一礼,既示尊敬,也给足了宋青洪面子。 随后,他目光微转,望向楚骁,友善道:“宋叔,这位小兄弟是……” 宋青洪捋须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这是老夫新收的弟子,楚骁。” 旋即,他又道:“楚骁,这位是内城齐三爷家的公子。” 楚骁猛地抬头,目光触及齐彧的锦袍金带,瞳孔微缩。 他脸上迅速堆起笑容,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热切,连声道:“楚骁见过齐公子!我...我还从未和内城的贵人说过话!” 他嗓音微微发紧,眼神闪烁,满是羡慕。 齐彧笑道:“哪是什么贵人,今后若是来了内城,尽可找我。” “是!是!” 楚骁急忙回应。 宋青洪眉头微皱,摆手道:“练功去!” 楚骁赶忙再施一礼,退下时仍忍不住偷瞥齐彧一眼,笑道:“齐公子,我下去了。” 齐彧豪气地笑了笑,道:“楚兄弟不必客气,你为宋叔得意弟子,咱们关系还是亲近的,叫我一声齐兄即可。” “是,齐兄。”楚骁又应了声,然后匆匆离去,才出院门,他忽的又感到了一阵羞耻,为方才的卑微而羞耻。 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踏步往前而去。 另一边,宋青洪心情颇好,抬手一引:“齐贤侄,屋里请。” ———— 片刻后,齐彧开始演练灵蛇桩养功。 宋青洪目光微凝,一眼便看出他不仅练成了,而且火候不浅。 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这齐彧在浪荡多年的情况下,竟能在短短六日内掌握灵蛇桩,那原本的根骨底子应该算不错了。 可惜... 此子此前未曾醒悟,放浪形骸,折损了许多潜力,否则还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虽然未必比得上如楚骁那般天赋异禀,但却也可能勉强触碰到七品的门槛,若是再拼一拼,未必不能破入七品。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这般倒也不算坏事。 若齐彧真成了个高手,免不得踏入江湖风雨,如今习武强身,反倒稳妥。 宋青洪一袭玄衫,负手而立:“贤侄养法练得不错,今日教你练法——灵蛇拳。身若柔蛇,手如坚铁,练法共两招,看好了。” 说罢,他脚下轻移,身形如蛇般游走,拳影忽快忽慢。 纵使还非战法,却已经表现出了一种凌厉的感觉。 须臾,宋青洪练完,讲解道:“这第一招,名为蛇卷身;第二招,则名蛇吐信。我与你讲一遍其中要点。” 一小会儿功夫后... 齐彧认真记下要点,然后有样学样,练了起来。 可两招练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练了个什么... 理解倒是理解了,譬如...那“蛇卷身”的要点是遇敌时的那一惊,这一惊要像刀架脖子火烧身,需骤然收缩,蓄势聚力。 恰如毒蛇遇到威胁,会迅速把身子卷成一团,既缩小了受到攻击的面积,也尽可能掩护了最致命的头部。 再如...那“蛇吐信”,则是一种攻防一体,动静皆存的架势,这是仿照毒蛇嘶嘶吐信,观察敌人,下一步要么攻击,要么逃跑。 此式攻守兼备,动则如毒蛇吐信,拳锋聚劲,一击必杀;退则如灵蛇游走,双足发力,瞬息远遁。 可理解是一回事,真练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齐彧觉得自己演练“蛇卷身”的时候像只受惊乱跳的猴子,演练“蛇吐信”的时候像个笨里笨气的呆木头。 他讪讪收拳,尴尬道:“宋叔,我...” 宋青洪鼓励道:“悟性......还算正常吧。来,我再多教教你。” ———— 紧接着,宋青洪极尽耐心,将两招灵蛇拳拆解分明,一步步教导齐彧如何调动气血、感受劲力流转凝聚。但凡动作稍有不妥,便立即纠正,直至分毫不差。 这般细致,远比教站桩耗时数倍。 寻常弟子,哪怕是内门,宋青洪也从未如此费心。若悟性不足,早让人滚回去对着拳谱自己琢磨,十天半月后再说。 二人一练,便是一个时辰。 匆匆用过简餐,又继续苦修。 直到未时,齐彧才勉强记下这两招的要点,动作虽缓,总算不再出错。 “每日站桩,勤练这两招,待到练成,便是破入了九品第一个小境界——活血养身,气血可为寻常青壮两倍。 今后日,你且回去自行修炼,补元羹莫少吃,半个月后若有所成,再来我这儿吧。” “多谢宋叔。” “不必客气。” 随后,宋青洪再度送着齐彧到了门前。 齐彧坐车去远。 宋青洪目送马车远去,微一侧头,正见宋雪肩抓着长枪归来,便问:“此番暖蛇历练,心得如何?” 宋雪眼神微亮:“受益颇多,杀法也快圆满了。” 宋青洪道:“圆满后多加磨砺,也许...你也能触碰到七品门槛。” 说着,他轻叹一声。 显然,七品突破,当真不易。 对自家女儿,他也不敢抱有太多希望。 宋雪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道:“齐公子又来了?” 宋青洪把他表现说了一遍。 宋雪颇为诧异道:“他那身子骨,还能六天练成灵蛇桩?” 宋青洪笑而不语,转而道:“得空去帮你楚师弟安排一下,将他姐姐接来武馆,如此也可和你楚师弟亲近一二,让他对我灵蛇武馆更有归属感。” “楚骁?” “他三天就破了九品,悟性根骨,比之你大师兄还要强上不少,实是少年英才。” 宋青洪负手远望,眼底透出欣慰。 即便齐家亲事不成,有楚骁这般弟子,灵蛇武馆何愁不兴? ------------ 9.富人靠“科技” 呼~~ 院落里,齐彧吐了口浊气,然后起身,练起灵蛇拳的“卷身”和“吐信”。 “卷身”重在一瞬聚力,以静制动,是防御架式; “吐信”则暗藏杀机,由静转动,暗含攻伐之机。 哒...哒...哒... 齐彧摆着拳架在院中游走起来,他身形如蛇般逡巡,蜿蜒而动。 这动态功法远比静立桩功艰难多了。 良久,他力竭,停下。 气喘吁吁,内衫也黏糊糊的。 至于浑身肌肉,更是酸胀,有种肌理被撕裂了的感觉。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无论悟性还是根骨都是真正纨绔级别的,悟性被金钱迷了眼,根骨被酒色刮了刀。 他忽的想到楚骁。 楚骁那般的少年,分明是从苦难中打磨出来的,风里来雨里去,四处走动,根骨自在磨砺之间得到成长,悟性也在苦难中得到开化。 听说...他只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那...这位楚骁定是还经过生死别离的,心中自有一口恶气。 反观自己...锦衣玉食,声色犬马,不过是认真练了几天功,就引得众人称赞,活脱脱是株温室里的娇花。 世间之理,有得必有失。 “少爷...” “少爷!” 正想着,阿碧从外跑入,双手端着小锅的两边耳柄,脸儿红扑扑的。 齐彧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药味。 “今日不是吃过补元羹了么?” “回少爷,这是夫人特意送来的活血秘汤。 夫人嘱咐,此汤炖好后可存三日,每次习武前稍作热身,饮上一碗再修炼。 一日不得超过两碗。 至于补元羹...夫人说可以停了。” “活血秘汤?” 但凡带上个“秘”字的,都是私方。 而齐家作为药材大户,对于药材和药方自是有路子的。 这秘汤,也不知道柳氏从何处弄来的。 阿碧把小锅放在院中的石桌中央上。 齐彧走近,揭锅一看。 汤色澄澈,泛着淡淡胭红,入鼻气息竟有几分甜香。 他深深嗅了几下,只觉丝丝暖意随呼吸沁入四肢百骸,疲惫竟消了一两分。 “盛一碗。” 阿碧立刻应声,喜滋滋地从梨木托盘上取过青玉碗,小心舀了一勺,又俯首轻吹开热气,这才双手递上:“少爷,小心烫。” 齐彧接过碗,抿了一口,只觉味儿还不错,有种微酸的莓果味。 他快速喝尽。 这一喝,他只觉全身涌入了一股暖意。 这暖意绵密,像许多细小暖流在血肉间游走,修补着那些撕裂的肌肉。 更奇妙的是,这药汤还带着一丝轻微的刺激尾韵,让他全身竟然烧了起来,连小齐彧都隐隐发烫。 “这...” 齐彧捏了捏拳头,只觉身体充满力量,有使不完的劲。 “这也太神奇了...” 他不再耽搁,立刻起身,再度演练灵蛇拳。 一遍... 两遍... 三遍... 这一次,他练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气血焚烧,汗气腾腾,像煮沸的水锅,他的每一动每一拳,都在深冬荡开一重冲击往外的白色雾影,勾勒出冲击的轮廓。 这一次,他的肌肉竟不再酸痛,反而越练越舒畅,每一招一式都像是被药力推着走,流畅得像是水到渠成。 齐彧越练越惊。 有这好东西,齐家武者不早就无敌了? 可紧接着,他明白了...这种秘药哪是能普及的? 怕不是性价比低到了极致。 也就是娘舍得砸银子,这才给他配了这种秘药。 他的悟性或许平庸,根骨或许被酒色掏空,但架不住有钱,有娘。 这活血秘汤,绝对比补元羹高级。 穷人靠变异,富人靠科技,换个世界,原来...也还是差不多啊。 待到收势时,他已是大汗淋漓,可齐彧只觉舒服无比,有一种酣畅淋漓,恰好把力道用尽的感觉。 这时,他才注意到院角站着一位身形精瘦、白发微霜的老者。 老人头戴一顶乌毡帽,身着一袭褐棉衫,腰挂一个皮药囊,双手拢在袖中。 齐彧认得,这是内城回春医馆的张师傅。 张师傅乃是巍山城有名的推拿圣手,专治武者筋骨暗伤,也不知柳氏用了什么人情,竟能让他亲自登门。 “齐公子,入屋吧,此时刚修炼好推拿,恰到好处。” 张师傅道了句。 旋即,两人入了暖屋。 屋中,炭火正旺。 齐彧褪了外衣躺下,张师傅取了药膏,先是涂抹,然后开始按捏。 他起初还绷着身子。 渐渐地...渐渐地...药力与推拿的双重作用让他肌肉彻底松弛,眼皮越来越沉... 然后,他舒服得睡着了。 ———— 等醒来时,张师傅已经离开了,屋内只余一缕淡淡的药香。 耳畔传来淅沥水声,是阿碧在调试水温。 半人高的柏木浴桶中热气氤氲,水面浮着草叶,药末,随水波轻晃。 齐彧起身,踏入浴桶。 阿碧撸起袖子,藕段般的手臂探入浴桶,小手抓着毛巾开始为他清洗身子。 待水微凉,他才起身,换上素白单衣,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是前所未有的舒服。 ———— 次日一早... “继续。” 齐彧简单用过一碗红枣参粥,再度踏入院中,迎着朝阳演练灵蛇拳。 如此这般,练拳、推拿、药浴、酣睡...循环往复。 一日,两日,三日... 第五日的时候,齐彧才摆开拳架练了会儿,忽觉眼前微微一晃,面板产生了新变化。 【技能点:1】 【功法:灵蛇拳练法(1/4)】 其中“灵蛇拳练法(1/4)”后还有个淡淡的“+”号。 没有犹豫,齐彧心念一动,把这1点技能点点在那“+”号上。 顿时,时间似是静止,辛勤苦练的感觉传来,他小肚子上的那一圈儿肥肉如落潮般退去不少,手臂,大腿都往里紧缩了些微,身形稍动,只觉衣裤都宽松了些。 ———— 功夫越往后越难练。 齐彧又花了足足八天,天亮练拳,入夜才歇。 而他的面板终于产生了第二次变化。 【技能点:1】 【功法:灵蛇拳练法(3/4)】 “加点。” 齐彧心中暗道。 随着这一点的落下,齐彧只觉气血盎然,他五指收紧,身形舒展,骨节发出爆豆般的噼啪轻响。 他仿是有用不尽的力气,原本松软的腰腹紧绷如铁,手臂一振,袖管猎猎生风,竟比先前短了半寸。 面板也彻底发生了变化。 【齐彧】 【境界:九品皮甲】 【战力:9~9】 【技能点:0】 【功法:灵蛇拳练法(4/4)】 【赐福:无】 他入九品了。 他头顶的战力数据从最初的“0~1”变成了“9~9”。 而他记得给他御车的车夫老顾不带兵器是“7~13”,而灵蛇武馆的一些九品弟子的战力下限则是5,6,7都有,而那位楚骁则是“8~8”来着。 原来同一门功夫,有人练得漏洞百出,有人不过中规中矩,纵然练成,也有上下高低。 这些上下之别别人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打了才知道,然而他却可以通过战力数据很直观的看到。 而加点...则能够让他的修炼完美无瑕。 ———— 当晚... 阿碧如往常一般备好药浴。 她穿一件月白色的丫鬟服饰,服侍少爷宽衣解带,扶着他踏入浴桶,然后在温热的浴汤中轻轻摩挲着少爷的后背。 然而,那小手摸着摸着,却觉入手的躯体格外结实,闭上眼,她甚至感到自己在摸一头蛰伏的猛兽。 阿碧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小脸儿直接红透了,她只觉心跳如鼓,一下又一下,撞得她呼吸都快了。 静寂的夜,红色的烛,宁神的香... 她目光慌乱地躲闪着,不敢再看少爷那充满力量感的身躯。 待到帮少爷沐浴完毕,她匆匆行了一礼,慌张告退,像一只受惊小鹿,逃回了侧屋。 ———— 次日早... 晨曦在天,薄雾呈金,庭院青石板上落下淡淡树影。 齐彧没再像往常一样修炼。 而是寻了老顾。 “老顾,陪我练练手。” 老顾正在喂马,闻言,急忙掸了掸衣裳,恭敬站起。 今日,他内穿靛青窄衫,外披褐色马甲,腰系一条青铜兽首扣的牛皮带子,下着黑色束口裤,裤腿塞进一双马靴,靴筒略高,便于行动。 老仆行了一礼,笑道:“少爷,夫人和您的赌约,老仆都是知道的,您...要是和老仆打,老仆可不敢留手。今儿,您是要履行那赌约吗?” 齐彧道:“不是,就练练手。” ------------ 10.凶杀 既是练手,老顾也有数了。 而对于赌斗,他也明白夫人心中复杂: 既希望少爷能够成功,却也不希望他成功。 前者终究是望子成龙,希望少爷能够出息; 后者...却是慈母心思,担心少爷在外出事。 所以,若是赌斗,他是绝不能放水的,哪怕由他来打得少爷喊疼,认输,也绝不可让少爷敷衍着过去,日后在外吃了大亏。 “灵蛇拳,老仆曾见过,可老仆的招式,少爷却未曾见识过。江湖凶险,对战之前,谁又能对对手了如指掌呢?所以,少爷还得先试探一番...” 老顾微微俯身,在地上蹭了蹭那双黑色的皮靴,将靴底那掺杂着马粪、杂草和泥土的污秽蹭落。 随后,他迈着步伐走到一片空旷之地。 齐彧走到他对面,摆好拳架。 老顾双手微微张开,目光锐利,然后大喝一声:“少爷小心!” 话音未落,便抢攻过来。 他脚步轻快,眨眼欺近,一记迅猛直拳裹挟着劲风,朝着齐彧的面门轰来。 齐彧虽未经历过战斗,但他已将灵蛇拳的精髓融入身体。感到危险,他下意识地脚步一错,身如灵蛇,骤然收缩,同时...抬臂格挡。 嘭! 他稳稳架住这一拳,面色沉稳,气息未乱。 老顾再一记直拳当面轰来。 齐彧沉肩,拧腰,重心急坠,侧头之间,拳风刮面,却避开了拳头。 可老顾出手极快,直拳一散就化为利爪,锁向齐彧的咽喉。 嘭! 齐彧再隔。 老顾招出连环,利爪方散,又顺势握起,展开贴身连拳,双手连环出击,脚步也配合着不断前进,如同一只凶猛好斗的雄鸡,不停地啄食。 齐彧双拳左挡右架,肩膀和手臂很快因力量的撞击而泛起微酸,但他始终将核心部位保护得很好,同时冷静地观察着老顾的招式。 双方来来回回,在极短时间里迅速交手几个回合。 突然之间,老顾的一记拳用老,旧力初尽,新力未生,齐彧看准那短暂的时机,拳头快速前冲,迅捷地扑向老顾面门。 老顾身形猛动,摇步之间,就想躲过。 然而齐彧这出拳衔接过于麻利,老顾未及躲闪,眼见那拳影竟已扑面,他心知无法躲过,常年江湖经验让他下意识地仅扣起了拇指食指。 双指一并,凌厉顿起。 那手恍如一只锋利的鸡爪,朝着齐彧手臂的侧翼点去。 这一点若实,齐彧的手臂怕是要暂时废了。 可点到一半,他就松开了。 他想起了,这只是陪少爷练武。 而现在这招,已经远远超过了练武的范畴,而属于他拼死相杀的战法了。 啪。 齐彧的拳头在老顾的咽喉处轻轻点了点,然后收回,笑道:“老顾,让我啊?” 老顾呆立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抬手抱拳,神情恭敬又带着惊叹:“老仆真未想过少爷竟如此天资过人。 这练法入门易,精通难啊。 那位宋馆主所说的十五天,不过是觉得少爷能将灵蛇拳练至入门,再配合药物壮实气血。 可少爷如今竟把这两式练得炉火纯青...” 他回想了下,再度感慨道:“当真炉火纯青,这...这当真难得。” 旋即,他又道:“老仆若不用战法,便不是少爷对手。可若用了战法,少爷...却可能受伤。” 齐彧道:“且让我看看何为战法。” 老顾闻言,立定,道:“老仆所练的乃是雄鸡拳,这战法则是鸡爪功...” 说着,他走近不远处的一块石头,缓缓抬起双手,拇指食指紧紧并起。 齐彧看到他手骨棱突出,皮肤致密,手爪如铁钳一般。 突然,老顾瞪圆双眼,猛地摇身,口中怪叫一声,如同一头凶猛的雄鸡,手爪猛啄,空气在快速移动的指孔间穿梭,发出“呜呜”的尖锐鸣音。 啪! 一声脆响。 岩石上蔓开裂痕。 紧接着,轰然破碎。 老顾缓缓抬手,手指轻轻张开,却见双指间竟稳稳叼着一块不知何时被他抓住的小碎石。 齐彧瞳孔微缩,忽道:“去灵蛇武馆。” 他得去学习战法了。 ———— 马车离开齐府。 出内城时,起雾了。 雾气很快变浓,原本已经跳腾到半空的日头顿时模糊起来,像一张大脸趴在天幕上,不顾一切地紧紧贴着。 老顾御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齐彧微掀车帘,却见两边街道都隐约只见到轮廓,所有人的脸都消失了,只剩下嗡嗡的嘈杂交织成一片。 模模糊糊里,车又经过了一片嘈杂声极多的地方,有人们慌乱的喊叫,有官差严厉的呵斥... 齐彧记得这里是个芦苇荡。 今日怎么了? “老顾,看看怎么回事。” 车缓缓停下,老顾也不下车,只是看向就近一人,扬声问道:“那位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被他喊着的人还未出声,不远处却已有一人走了过来。 齐彧远远儿看到那数据是“28~43”,这数据,应该算是八品武者了。 来人是个中年人,个儿瘦高,内着软甲,外笼青袍,腰间挂着把佩刀。 待近了,他才看清这边的马车样式,于是整了整衣衫,上前一步,行礼道:“巡城都头赵庆轶,敢问是哪位齐家贵人?” 老顾眼尖,一眼认出他,于是回头低声道:“少爷,是咱齐家的都头。” 齐家作为掌控着五方校尉中“东方校尉”的家族,自然也把手伸向了巡城、治安等地方,这位名叫赵庆轶的巡城都头,就是齐家帮的人。 此地位于内城城东与外城城东的交界之处,遇到自家势力的人倒也不足为奇。 “是三少爷。” 老顾又说了句。 赵庆轶皱了皱眉,出声道:“那无论三少爷今日要做什么,天黑前请一定要回内城。” 老顾心中一动,问:“赵都头,出什么事了?” 赵庆轶道:“不怕吓着,就来看看吧。” 齐彧听闻,当即便下了马车,跟随赵庆轶走去。 人群分开。 待到靠近。 一看。 是个人头! 那人头放置在芦苇荡前。人头的脸部已经泡得肿胀溃烂,呈现出骇人的巨人观,惨白的肌肤上,几条肥硕的虫子正缓慢地蠕动着,令人作呕。 而人头下方则是一座由泥土和石头堆积而成的雕塑,那雕塑栩栩如生,仿佛真人一般。仔细看去,竟能隐约分辨出其上的衣裳纹理、纽扣样式。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齐彧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的雪人。 不过,这次和上次雪人却又有不同。 这人看起来是先遇害身亡,被抛尸在芦苇荡中,不知为何又被捞起,割下头颅,再精心塑造成这尊土石人。 意义何在? 动机何在? 一股难言的瘆人之感陡然涌现出来。 赵都头道:“是外城一个小帮派,叫什么狼哥,本来这种帮派仇杀死人也正常,只是不知怎得竟变得如此诡异。事有蹊跷,三少爷在外城莫要久留,事情一了,就速速回去吧。” ------------ 11.故友 马车辘辘,驶离芦苇荡,渐行渐远。 赵都头收回视线,走向河畔。 河畔,一男子负手而立。 赵都头抱拳行礼。 那男子身形精悍,一袭劲装,腰佩长刀,正是齐府护院统领丁义。 “丁哥,少爷方才来过。” 丁义淡淡道:“他可曾察觉异样?” “不曾。”赵都头摇头,又迟疑道,“只是少爷与往日大不相同。目蕴精光,步履沉稳,不似从前那般虚浮。” 丁义道:“他近日在灵蛇武馆习武,今日亦是去那儿。” 赵都头愣了下,下意识道:“丁哥,不是我说,少爷现在练武?这...” 丁义看他那模样,失笑道:“你还真以为少爷练武,是要上阵厮杀的? 不过是为了武考。 届时,老爷稍加打点,若搏个武生功名,于三爷府便是大利。” 齐家和官府绑缠,一房后辈有无功名,截然不同,关系到核心家产的分配和继承。 丁义说罢,又道:“让少爷安心练武,别的什么都别和少爷说,省的吓到他,让他没了这份好不容易才有的劲头。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赵都头会意点头,目光转向土石人头方向,眼底掠过一抹厉色:“那狼哥之死,其实不难查。 他平日收例钱的地界里,谁突然变强了,有钱了,八成便是凶手。 无非夜半摸上门,一刀了账,再抛尸芦苇荡。 可...这把人捞出来,又摆成那副模样的...绝非同一人所为。” 丁义眯眼望向浑浊的河面:“当然不是同一人。 是那些鬼东西干的,不过咱就等着那些鬼东西上钩。 现在,三房都盯着这条线,手脚迅速些,别让人抢了先机。” ———— 齐彧踏入灵蛇武馆时,院内正热闹着。 练功场四周的回廊上,摆放着一排檀木椅,六七名衣着华贵的男女端坐其上。 男子多着锦缎长衫,女子则华裙珠钗。 而庭院里则是传来“呼呼炸炸”的声音,数名武馆弟子正轮番演武。 武馆馆主宋青洪负手而立,神色严厉地看着弟子,以免自己招牌被砸。 练武需花钱。 却不是人人有钱。 所以不少弟子,都需在练习稍有成就后,挂名在外,以换取银钱支持。 今日这场演武,便是武馆为弟子与外界牵线的机会。 这些男女,自是来历各样,有酒楼,有镖局,有帮派,还有家族... 齐彧刚走进回廊,便有数道目光投来。 其中,一名少年忽然眼睛一亮,冲他连连招手。 这少年不修边幅,衣衫松散,纽扣半解,一头乱发随意披散,与周遭锦衣华服的观者格格不入。 可偏偏他所坐的位置极佳,显是身份不凡。 齐彧也认出这少年。 他笑着走了上去,低声道:“你...” 少年也笑着道:“你...” 两人四目相对,显然都对对方出现在这里而感到好奇又好笑。 齐彧道:“我来学武。” 少年笑道:“真的?” 齐彧给了他一拳,道:“当然真的。” 少年叹道:“看来,你也是被迫干活儿啊...” 说着,他长叹一声,往后一靠,双手枕在脑后:“家里需要招人,听闻灵蛇武馆今日弟子对外演武,就让我来看看。” 说着,他翻了个白眼,“赶紧结束吧,我还想回赌坊玩两把呢。” 忽地,他凑近齐彧,压低声音坏笑:“对了,你捐了宅子去追的那个伞教的小娘子,到手没?” 话刚出口,他又自嘲般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嗨,瞧我这记性!你都来灵蛇武馆了,肯定是冲着宋姑娘来的吧?该打,该打!” 两人谈笑风生,旁若无人。周围人虽侧目,却无人打断。 不看僧面看佛面,两个纨绔,若是得罪,岂不是触了霉头? 这少年名为王元,虽是庶出,却是王家家主之子。 王家家世颇大,名下的“金钩坊”更是巍山城第一销金窟。 坊间传言:有钱不知何处花,金钩坊里任潇洒。 王元嗜赌如命,偏偏赌技稀烂,赌品却极佳,输再多也面不改色,活脱脱一个散财童子,在纨绔圈子里人缘极好。 早年,王元和齐彧好得几乎穿一条裤子,声色犬马,形影不离。 后来齐王两家因利益生隙,两人交往渐疏,但旧日情谊仍在。此刻重逢,依旧熟稔如初。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光偶尔扫向庭院中虎虎生风的武馆弟子。 ———— 庭院里,几名弟子退下后,宋青洪目光落在最后一名年轻弟子身上,沉声道:“楚骁,不必紧张,平日里怎么练,今日就怎么练。” 少年稳步走出,向回廊上的众人抱拳行礼。 他一身青衣短打,袖口紧束,微黄面色也已红润。 宋青洪介绍道:“这是老夫弟子,楚骁。 三天破九品,如今不到半月,已摸到八品的门槛,突破指日可待。 这些天,他每天都在老夫眼皮子底下练武,老夫颇为器重。 各位...还请照顾一二。” 齐彧瞳孔微凝。 有意思。 宋叔还特意强调了“每天都在老夫眼皮子底下练武”,这是... 如果之前没看到那芦苇荡的尸体,他根本不会多想。 可现在,他脑子一下就活络了起来。 那“狼哥”一看就是外城的地痞恶霸,多半作恶多端,被人趁夜了结。倘若这楚骁恰好是受害者...那他的嫌疑可就大了。 而宋叔这一句话,却直接就帮他扛了可能的猜疑。 还真是器重。 他一扫眼楚骁。 楚骁身形绷紧,也不知是察觉了自家师父话中深意,还是对即将来到的演武而紧张。 上次见,他头顶数据还是“8~8”,如今已经变成了“9~16”。 “9”代表着他的练法也已经臻至完美了,这确实是个天才。 “各位前辈,楚骁献丑了。” 话音落下,少年身形骤动。 拳风破空,灵蛇战法展开,楚骁身如游蛇,迅捷飘然,每一招都凌厉精准。 忽地,他掠入一旁的木桩阵,步法愈发清灵,双手卷风,指尖啄击硬木裹铁的木桩,发出清脆的“哚哚”声,宛若枪尖刺甲,力道惊人。 一套打完,楚骁收势,面色如常,只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场中静默一瞬。 一名女子率先道:“我钱家愿出月钱四千,待他突破八品,加至一万。平日里只需隔三岔五来品海楼看场,若有余事,另加酬金。”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一身棉衣,腰系皮带,袖口紧扎,发髻高挽。她眉眼不施粉黛,双手交叠身前,坐姿笔挺,一看就是常年打理事务的干练之人。 而九品月钱四千,八品月钱一万,却只是看场子,这条件相当优厚了。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根橄榄枝,表达了钱家对这位少年的看重。 “品海楼...” 楚骁眼中出现喜色。 这楼他知道。 他远远看过。 可从不敢靠近。 那里出没的都是达官贵人。 旁边几人原本还想开口,可听到这钱家出价这么高,顿时噤声。 就在这时,王元忽的抬手,道:“我,王家,双倍。” 说着,他又悠悠看天,随口加了句:“你只管加价,我还是双倍。” 那钱家女子愣了下,看了眼那浪里浪荡的王元,顿时沉默不言了。 王元大笑着看向远处站着的少年,笑道:“不必你做什么正经事,权当交个朋友。只不过...你偶尔得来我府上露个面,在我身边转一转,好让我家老爷子知道,我王元也是在为家族招揽人才的。 楚骁不自觉地攥紧了拳。 这些天,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天赋和前途。 品海楼才是正经去处,而这王家纨绔...要么是将他当作炫耀的玩物,要么则是要将他卷入什么风波。 这等纨绔当他是什么?! 他堂堂天才,有大好前途,岂能和这些前途晦暗的人渣混在一起? 他自然不愿! 空气安静了下来。 宋青洪察觉了弟子的心思,可却也有些为难。 他若出口回绝,那事情简单。可如此一来,弟子还没出师,就得罪人了。 若有别的办法,这...终究不是什么上好之举。 而就在这时,庭院里又传来声音。 “我也出双倍。” 王元愕然,一侧头,循声看去,却看到了身侧的齐彧。 “齐兄,你这是...” “王兄,楚师弟性子纯良,跟着你去赌坊,怕是学不到好。不如让他去品海楼谋个正经营生?” 王元笑道:“齐兄开口,小事一桩,本就是老头子逼着我来做样子。不过...你改日需请我喝酒,可好?” “一言为定。” 此事,揭过。 宋青洪也长舒一口气,旋即邀了众人入内堂细谈。 ------------ 12.战法 没多久,商谈定了,四名弟子寻到了在外的挂职,其中以楚骁待遇最好。 待人散去,室内只剩三人。 宋青洪抿了口茶,温声道:“骁儿,今日多亏你齐师兄周旋,否则王家那儿,你怕是不好收场。” 楚骁会意,急忙起身上前,向着齐彧行了一礼,脸上涌起笑意:“多谢齐师兄。” 齐彧也不倨傲,起身还礼:“师弟客气,你是宋叔的得意弟子,那便是自家人。” 宋青洪见两人相处和睦,捋须而笑,然后道:“骁儿,你阿姐若知道你受聘于品海楼,定会开心,去知会她一声吧。“ 楚骁低头应是,转身离开。 待绕过朱漆门柱,他脸上笑意缓缓消散,双拳紧握了起来,其上...青筋隐现。 ———— 传功室内,柔和的阳光穿过窗纸,斜落在地上,显出一片安宁。 宋青洪打量着面前少年,见他双目有神,站姿挺拔。 “灵蛇拳那两式,练成了?” “是,宋叔。” “练给我看看。” 话音落下,齐彧起身。 踏步,起桩,陡如滚油浇身,身形一卷,猛然摆好“蛇卷身”的拳架。 “漂亮!”宋青洪赞了声。 紧接着,齐彧又动了起来,他身形似蛇逡巡,五指骤拢,如毒蛇吐信。 两式看似简单,可宋青洪神色却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这灵蛇拳他钻研数十载,弟子火候如何,一眼便知。 先前楚骁将这拳法练至圆满,他已很是惊喜,却没想到齐彧竟...也能比肩楚骁! 宋青洪有些好奇道:“贤侄,你近些日是怎么练的?与我说说。” 齐彧一一道来。 宋青洪听罢,自喃道:“胭红色的活血秘汤?莓果味?带有刺激感...” 他面露思索之色,然后道:“怕是用到了赤鳞蛇蜕。 只不过,这种秘药,但凡使用不当,那就是毒。 看来...这药方还是为你特意量身打造的。” 他若有所思,道:“是药师。” “难怪...难怪...” 旋即,他感慨起来:“居然能请到药师专配秘药,还是给一个未入九品的武者...贤侄,你须得争气,莫负了你父母的期望。 如今距明年武考尚有三个多月,你若勤修不辍,或可踏入八品,搏个武生功名。” 原本,宋青洪还奇怪齐彧怎么能在小半个月里把灵蛇拳两式练得炉火纯青,现在却明白了。 这就是权势和金钱的力量啊。 不过,他还是提点道:“武功一道,勤练为本,药物为辅,贤侄切记。” ———— 旋即,宋青洪起身,一抖青袍,道:“今日我传授你战法。 这战法名为灵蛇功。 小成之后,就能达到九品圆满。 若能继续参悟,加之历练,便有机会达到大成,突破八品,不过...这一步并不容易,需要时常对战,才可开悟。” “这灵蛇功合计两法十路。 其一为步法,名为灵蛇探路步。 你且看这步法奇妙。” 说着,宋青洪身形一动,脚步轻盈地移动起来。 他时而脚尖轻点地面,如蛇信轻探;时而脚跟旋转,似蛇身盘绕。每一步看起随意踏出,但却将之前的灵蛇桩,灵蛇拳一一蕴含其中。 一番演练结束。 宋青洪又拆开讲解:“此步法共有二十六步,又分为四路,进退攻守,皆蕴其中。你看我这一步...” 话音落下,他左脚陡然向前踏出一小步,身体微微侧转,右脚迅速跟上,同时身体重心微微下沉。 两步走出,他顿了下,道:“这一步看似平常,可却是为了迷惑对手,让对手误以为你要攻击,从而凝神以对...” 说罢,他双足连点,未曾前冲,反是出乎人意料地往侧边挪,同时手掌猛如闪电般地一探,指尖破空,如裂帛。 “蛇身灵敏,需游行伺机,一击封喉,而不是从正面硬碰硬,明白吗?” 齐彧点点头,不过又老实道:“这理儿我懂,可步法不会...” 宋青洪道:“无妨,稍后,我慢慢拆开给你讲。 现在再说第二法。 这第二法,名为灵蛇手。 这手法合计三十一手六路,是仿照蛇狩的各种动作。” 说罢,他双手舞动,时而手掌猛击,时而手指狠刺。 一套演完,齐彧更懵。 如果只是形似,他能像做广播体操般地把这三十一手给勉强练一遍,可这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宋青洪收住招式,继续说道:“这功练起来,还需配合呼吸法以及磨皮法。 呼吸法能让你在战斗中气息平稳,耐久增强,也能短暂提气,使得下一击爆发增强;磨皮法则亦有讲究,这也是皮甲境的核心所在。 可所谓皮甲并非全身都坚韧如甲,而只在关键部位,我灵蛇功乃是在双手......稍后,我带你去庭院看看,磨皮需得用到沙缸,以及磨皮膏。 现在,我再演练一遍糅杂了呼吸法的灵蛇功,你且看好...” 说罢,宋青洪再次施展灵蛇功。 步法,拳法,呼吸完美配合... 他整个人犹如一条灵动的巨蛇,在传功室内纵横穿梭。 ———— 一整个下午,宋青洪都在耐心教着齐彧。 时间飞逝,眼见天色将暮,宋青洪从屋内取出一本黑皮拳法抄本,又拿起一瓶绘着灵蛇的图案的陶瓷小罐子,递给齐彧。 这些东西,他都没要钱。 齐彧也没提给钱。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这也是两人一种亲近的表现。 “这罐子里是磨皮膏,省着点用,能用一个月,每次练好双手后涂抹。” 宋青洪又吩咐了声,然后看了看远处,道,“又要起雾了,近日外城似乎不太平,贤侄速速回内城吧。” 齐彧恭敬行礼:“多谢宋叔今日教导,我就先告辞了。” 这时,门外一个长腿娇美少女走入。 是宋雪。 她别着手走近齐彧,忽的从身后取出一本册子,往前递出。 “给你的。” 齐彧接过,稍稍翻看,却见内里写满了练功心得,笔迹娟秀,有图有字。 他原本正头疼自己能不能顺利掌握灵蛇功,而有此书册,他的参悟将顺利不少。 “多谢了。” “之前你送我香囊,这算回礼。” 宋雪看着他,淡淡回了句。 说着话,她的思绪飘也回到从前。 那时齐长顺常带着小齐彧来灵蛇武馆,想看看有没有恢复自己伤势的办法。 小齐彧在武馆的院中遇到了同样年幼的宋雪。 两个孩子互相吹牛,结果...没说几句便动起手来。 小宋雪身手敏捷,抬手一拳,就把小齐彧给揍哭了,长辈们闻声赶来。 然后...从长辈口中,两个孩子知道双方许了娃娃亲。 那时,他们并不明白娃娃亲是什么,只觉得应该是很好的好朋友。 从那之后,小齐彧常带着各种好吃的来武馆找宋雪,宋雪则撸着袖子,拍着胸脯说:“将来如果有人欺负你了,我罩你!” 可惜后来,齐彧不再来了。 再后来,宋雪长大了,练得一身本事,便去找齐彧,却只在赌场青楼中找到了那个曾经的小男孩。 如今,看到齐彧浪子回头,还将灵蛇拳练得有模有样,她便精心整理了这本练功心得册子送给他。 这册子里几乎囊括了所有修炼时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一些容易被疏忽的细节。 今日... 宋青洪没有送齐彧出门,宋雪代为相送。 两人一路没说话,待门前分别,宋雪柔声道了句:“路上慢点。” 齐彧挥手道别。 眼见马车无影,宋雪才返回。 经过武馆庭院,她听到几个弟子正在议论。 “你们知道吗?师父说那齐公子的灵蛇拳居然练到了完美的地步,说是和楚师弟都差不多了!” “楚师弟的灵蛇拳我看过,那叫一个厉害!出招凶猛,快如疾风,力量也强,打在木人桩上,那声音啧啧...简直跟枪尖似的。” “哼,师父不过是给那公子哥儿一点信心罢了。” “我倒是听说他用了什么上好的药,这是靠外物强行提升的,有什么用?真打起来,肯定就漏马脚了,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 “别酸了,人家就是有钱,你能怎么样?” 宋雪听到这些话,脚步并未停顿,只是神色有些复杂。 然而...不管齐彧有没有用上好的药,也不管他来武馆这般努力是不是为了追求自己,可她对于那个少年的印象已经改观了不少。 ———— 起雾了。 雾从四面八方爬起。 马车行在雾里,车辕已渐被淹没。 很快,整个车身也没了。 雾气,成了一片透着昏暗的朦胧海洋。 齐彧裹着那一袭猩红斗篷,拉着车帘,往外看着。 此时早离开了外城闹市区,而到了荒郊,树影在雾气里或矗立,或扭曲,却不清晰,像一道道鬼影。 忽然,他在远处的雾气中看到了一个数据。 一个怪异到了极致的数据:0~60。 那数据像幽灵飘在雾气的海洋里,沉沉浮浮,忽的一顿,然后竟忽的折转往马车方向过来! 齐彧愣了下,紧接着...他只觉心脏猛地一缩,仿被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揪住。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催促道:“老顾!快点赶车,我今儿个累坏了,就想赶紧回去歇着!快点!” 老顾正稳稳地握着缰绳,听到少爷的话,不禁一愣。 少爷平日里也没这么着急过啊... 但他还是赶忙扬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啪”地抽了一下,大声吆喝着:“驾!” 那马受惊,撒开四蹄,奋力奔跑起来,马车也随之剧烈颠簸,车轮溅起泥尘,在雾中飞溅,又坠落,继而...归于死寂。 齐彧喉结滚动,紧张地看着远处。 那原本逐渐靠近的怪异数据,在马车加速之后,竟缓缓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转向,朝着别处飘去,最终消失在了茫茫雾气之中。 齐彧往后瘫靠在马车冰冷的车壁上。 大脑嗡嗡,心中反复喃喃:什么鬼东西?什么鬼东西? 而他后背衣衫......早被汗水湿透,一片冰凉。 ------------ 13.破限 齐彧坐车回到府邸,他匆忙下车,一路疾行,来到柳氏宅子,然后在婆子的一声唱名声里,他推开了内屋的雕花木门。 门后,药香弥漫,柳氏面前的紫檀案几上散落着数张药方,左侧铜称上...铁砣与药草正保持着平衡。 柳氏则是一手按着青石药碾,一手往碾槽里添药材。 “彧儿,何事这般匆忙?” “娘,方才归府途中,总觉得有什么在跟着我。” 柳氏双手一顿,将碾子放下,笑道:“外城...应该还没人敢在白天劫齐三公子的马车吧?” 齐彧道:“先是雪人,再是土石傀儡,我还看到了赵都头。娘,你们是不是在隐瞒我什么?” 柳氏抬眸,细细打量他,眼见少年身子比此前壮实,双目有神,原本欲要脱口而出的敷衍又咽了回去,可思量再三,却还是道:“你既专心武道,便该心无旁骛。外头风雨...还轮不到你来扛。只是这些日子,莫要再去外城了。” 齐彧心知柳氏还是将他当作孩子,不想他多问事,于是也不争执,只是道了句:“那母亲,父亲也定要小心些。” 柳氏闻言一愣。 这还是她那纨绔不懂事,声色犬马,惹是生非的傻儿子吗? 错愕之余,一丝暖意漫上心头,化作眼中笑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 ———— 齐彧虽没从母亲处问出什么,可至少也确定了一件事:父母对于此事并非毫无准备。 他也算稍稍心安,匆匆吃了顿,便回了自己宅院。 他院子在整个府邸内宅的偏东处。 回屋。 屋内。 烛火点燃... 幽幽的光四散开来,照的屋内一切摆饰桌椅落下暗淡的影。 少年静坐桌边,手指抵着眉心揉了揉。 明明很累,可他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阴寒感,恶心感。 他的手忽的抓起《灵蛇功》拳经,烦躁地翻阅起来。 他时而翻阅,时而思索,若遇不解,便又抓过宋雪赠的那本小册子对照。 天色已暗,外面的雾...越来越大。 灯笼在廊下悬着。 风过,雾动,灯笼也动了起来。 啪嗒啪嗒... 轻曳之间,像一颗颗在半空滚动的红色眼珠。 齐彧凝视着那“眼珠”。 他倏然起身,抄起拳经踏入院中。 夜雾湿冷,走在其中,如挤在蠕动的活物中。 他深吸一气,足尖轻点,身形呈现出一种笨拙的飘忽感,这...正是“灵蛇探路步“。 哒哒哒... 青砖被踏得不时闷响,汗水混着夜雾也逐渐浸透了衣衫。 直至雾浓如浆,灯笼尽隐,他才喘息着停步。 ———— 屋中... 阿碧已备好药浴。 水雾氤氲,齐彧褪去衣衫,舒服地浸到温热的药汤中。 他筋骨渐渐松弛,疲惫渐渐散去,躯体受着药物的浸润滋补。 忽的,他只觉一股燥热从心底窜起。 武者气血旺盛,再加上今日那一丝恐惧的刺激,竟然化作了些莫名的念头。 “少爷,你...” 阿碧察觉了少爷的异常。 下一刹,她手腕被握住。 一股力量带着她扯入桶中。 屋中碳火熊熊,温度不低,阿碧只着了件绸衣。 一入水,那绸衣连带藕色肚兜全贴在了肌肤上。 阿碧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呼喊出声,惊动外面... 药汤...荡漾起来。 待浴后,又是领略了一番云雨之情。 直到夜半,阿碧才悄悄抽出身子,娇声道了句“不能被夫人发现”。 然后...小丫鬟在熹微烛光里里悉悉簌簌穿起罗袜,悄步走下,蹑手蹑脚地往前几步,拾起滚落在屏风旁的绣鞋,然后悄推门扉,回了侧屋。 “呼~~” 齐彧长舒一口气。 富人家的生活,就是如此朴实无华,哪怕不娶妻纳妾,身侧也总会有个贴心丫鬟。 而现在,他只觉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 ———— 齐彧躺在榻上,身心舒畅。 他又重新审视起傍晚看到的那鬼东西来。 武者修行,境界、杀招、兵器缺一不可,故战力有了上限和下限。 而那鬼东西,下限是0,上限却能高达60。 这意味着那鬼东西平时看起来极可能就是个普通人,甚至普通的动物...也许就是街头小贩,山中樵夫,田中农夫,也许就是一只鸟,一只兔子。 那鬼东西就生活在密集人群之中,可没人能看出异常。 然而...一旦暴起,却可以将老顾,青竹这般的武者直接杀死。 ‘是妖魔!’ 他努力回忆穿越前看到的信息。 只有“妖魔”和“赐福”才可能让战力数据变得“不正常”。 有趣的是,“妖魔”和“赐福”是共用的一个体系,由弱到强,共有七个级别:纸、普、强、凶、噩、神、天外。 这个体系是在武道之外的,武者接触这体系的唯一方式就是“赐福”,而获得“赐福”的唯一方式则是血斗。 血斗,多种多样,强者对杀是血斗,竞赛狩猎妖魔也是血斗,在魔窟比拼存活时间也是血斗... 武道,可以人人如龙。 而这个体系,则是总量不变的零和游戏。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世上少了一个“神”,那很可能就会多出五个“噩”。 如果神进行了一次赐福,那祂就会对应地残缺一份赐福的力量。 “0~60”的战力,应该是纸级妖魔,因为“赐福”是基于武者,数据绝不可能从“0”开始。 可是,纵然只是纸级妖魔,也已经可以很轻易杀死他。 齐彧握紧拳头。 他还是太弱了... 得变强。 ———— 次日一早。 雾散。 天明。 热烈的阳光让天气甚至有些暖意,和起雾之时,赫然如同两个不同的世界。 用完红枣参粥,吃了两个热腾腾大肉包,齐彧稍作歇息,就脱了笨拙的袄衣,换了轻巧的锦缎劲装,玄色灯笼裤,然后开始热身,站桩,练拳。 待到疲惫,一碗活血秘汤下去,又是全身气血沸腾,丝毫不惧寒冷。 青石院中已摆好半人高的沙缸。 齐彧撸高袖子,再仔细看了看《灵蛇功》中的磨皮要点,便沉腰坐马,双掌如刀,一下一下缓缓地劈入铁砂之中。 速度不快,而重在那种沙磨手掌的摩擦感。 片刻后... 疼痛传来。 他咬牙坚持。 待双手红肿,涂了些磨皮膏,然后再练。 第二次,疼痛感强了不少,可紧接着似乎是磨皮膏发挥了作用,双手火辣辣的,痛感削弱不少。 他配合着呼吸法,手指与沙粒摩擦产生着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汗珠顺着脊沟滚入裤腰,很快全身湿透... 许久... 他停下。 双手已经格外红肿,肿到甚至无法自己涂抹膏药。 阿碧捧着陶瓷药罐跪坐一旁,温柔如水的眸子里写满了心疼。 小丫鬟沾了些药膏,指尖轻触那红肿的手掌,又怕弄疼他,便轻轻呵气。 温热的吐息拂过伤口,凉飕飕的。 “少爷...疼吗?” “没事,继续。” “疼就说呀。” 小丫鬟仔细地涂抹起来。 自昨夜之后,她看向齐彧的神色越发温柔,只不过袄裙却也紧紧裹起,不再轻易脱下了。 傍晚,张师傅如常前来,替他拉伸筋骨、推拿活血。 日子变得简单而规律... 齐彧再不外出,只在家中专心修炼,一日复一日,枯燥却坚定。 第五天的时候... 【技能点:1】 【功法:灵蛇功小成(1/8)】 看着技能点,齐彧并没有立刻点上。 之前修炼灵蛇拳那养法两式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功法开头第一点需要自己参悟,然后在修炼过程中,越往后越难练,花费时间也越多。 所以,如果可能,他前面尽可能自己修炼,待到修炼过半了,再使用点数直接加上。 齐彧咬着牙,继续着这枯燥的修炼。 第十一天... 【技能点:2】 【功法:灵蛇功小成(2/8)】 第十九天... 【技能点:3】 【功法:灵蛇功小成(3/8)】 第三十天... 【技能点:4】 【功法:灵蛇功小成(4/8)】 没有犹豫。 齐彧看向【功法:灵蛇功小成(4/8)】后那淡淡的“+”号,没有犹豫,直接连点四下。 轰~ 某种变化陡然产生。 他气血像是爆开了,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充盈了一些。 而双手感觉尤为明显,那皮肤下的肌肉纤维如钢丝般绞紧,显得致密,紧绷如铁,微一握拳,便是指节棱角分明,宛如一双铁手。 除此之外,那双手之上竟还隐隐泛着阴森的金属光泽。 ‘怎么还变黑了?’齐彧愣了下,无论是老顾,还是楚骁,甚至是宋叔,他都没见过手掌变黑。 “试试?” 他目光一扫,扫到一块鹅卵石,抓起,一握。 咔... 鹅卵石瞬间粉碎。 他面板产生了变化。 【齐彧】 【境界:九品皮甲】 【战力:10~20】 【技能点:0】 【功法:灵蛇功小成(8/8)】 “10~20?” 齐彧忽的意识到,圆满和完美并不同。 圆满...只是天才的极限。 而他,不是天才。 他伸手唤来一名仆人,淡淡道:“去叫老顾过来。” 待仆人退下,他又看向阿碧,声音沉稳:“去请母亲,告诉她...我要履行第一场赌斗了。” ------------ 14.一拳 庭院。 冬阳暖照。 屋檐下,柳氏端坐于一张紫檀大椅,身裹貂绒斗篷,手捧一只暖手铜壶,壶口尤然散出丝丝白气。 须臾,青黛引着张师傅匆匆入内。 张师傅本是每天傍晚都来的,今日还没到时候,正在回春医馆里忙着,可一早青黛就跑到了回春医馆,相邀入府。 张师傅二话不说,顿时放下手里的活计交予徒弟,自己拎了药囊,跟着青黛匆匆来了齐三爷家府邸。 柳氏见这位专治筋骨暗伤的圣手到了,这才看向庭中的两人,道:“老顾,不必留手,今日你让他,来日在外,可没人让他。” 老顾身形微微一躬,垂首应是:“老仆明白,绝不相让。” 柳氏这才看向笔直站立的少年,袖中指尖微微收紧,硬着心肠道:“彧儿,拳脚之争,生死之斗,你...当真做好准备了?” 齐彧道:“母亲,儿子做好了。” 柳氏深深看着这少年,心中暗道“若是今日他受了伤,那便正好让他歇下来,不练武也没什么不好”,念头转过,她看向一旁持着金锣的仆人,点了点头。 当~~ 金锣一响,比武开始。 锣声落下,老顾原本还带着几分老仆谦卑之色的双眼瞬间瞪圆,显出凶狠,双拳猛握,拇指食指紧紧捏起,骨棱突出,形如鸡爪。 他脚步摇动,五趾扣地,怪叫一声,快如疾风地窜上,一记拳便是当面轰出,如雄鸡迅捷的喙尖啄击。 这雄鸡拳亦有步法,却没有灵蛇功四路之多,而是仅有两路,前七后三为攻,前三后七为守,进退迅疾。 齐彧看着这一招,时间好似变慢了,而他的双拳则在紧握的一瞬间闪烁着金属光泽。 他提起一口气,身形一动,脚步轻盈,点地,旋身,灵敏地侧让向一旁,又迅捷地近身,那有些色泽深沉的手如长草里陡然扑腾的蛇,狠辣地咬出。 老顾鸡爪啄空,又见那手扑来,也是不急,化手为肘,顺势往对面的手迎去。 肘虽非磨皮之处,可却先天强于手掌,同境之争中挡一下对方的手掌攻击,完全没问题。 老顾正想着“肘后再接拳,少爷怕是挡不住了,灵蛇虽巧,但硬碰硬却是弱势了点”,可下一刹... 磕巴!! 巨力袭来。 一声脆响。 一阵疼痛。 啪! 老顾被这一拳的巨力带动着,踉跄旋了一圈,重重扑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欲要急拍地面弹起,却发现右手完全使不上劲。 骨节...错位了。 左手一拍,右手失控,身体失去平衡。 噗。 他再一次栽倒了回去,趴在地上。 这一下,老顾只觉如有铜磬在耳边陡然敲响,脑瓜子里只是“嗡”的一声炸鸣,眼神里闪过一片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 他被少爷一拳打败了? 被少爷? 整个庭院里,空气都安静了下来,时间像静止了。 直到齐彧喊了声“张师傅”,“画面”才动了起来,众人反应过来,那老大夫匆匆跑过去,开始为老顾接骨,治疗... 齐彧有些歉然地看向老顾,他虽然能看到战力,可他也不敢因此掉以轻心,但凡出拳,定赴全力,哪敢让? 这时,柳氏的声音响起:“赏银五两,休息十日。” 老顾趴在地上,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扬声回应道:“谢夫人赏。” 说完,他似乎注意到了少爷的眼神,笑道:“不愧是少爷,老仆服了!” 明明受了伤,老顾的心情却似非常好... 齐彧道:“老顾,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再来给我御车。” ———— 深夜... 院门“吱呀”推开,齐长顺拖着沉重的步子踏入内院,肩头有薄霜,靴底...则是沾着荒郊的烂泥。 柳氏早已候着,见他进门,含笑迎上,接过他脱下的大氅,低声道:“今日儿子一拳击败老顾,可算争气。” 齐长顺脚步一顿,眉头拧紧,他朝外看了看,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你...是不是让影子给他配秘药了?” 柳氏道:“儿子好不容易肯上进,我当娘的,难道不该帮他?” 齐长顺脸上顿时浮起怒色,斥了声“慈母多败儿”,然后压低声音道:“影子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咱们私自收留影子,若有人起了疑心,再查下去...” 柳氏打断道:“江湖药师又不止影子一人,况且,儿子是真有本事,真有天赋!你没见他一拳震得老顾臂骨错位。老顾可没让他!” 齐长顺烦躁道:“江湖险恶,谁跟他堂堂正正过....过招...咳...咳咳咳...” 他忽的剧烈咳嗽起来。 柳氏急忙跑到墙边一个楠木柜前,取出只青玉瓶装的药酒,拔开塞子,递给这位三爷。 齐长顺急忙仰头灌了几口,然后才慢慢缓了下来。 许久,他长舒一口气,声音柔缓:“夫人,彧儿懂事了,我知道。 那日他站桩,我就看出来了。 可我对他的期望,不过是武考拿个武生功名,这样...老爷子那边,许多话我也才能开口。 别的,我不求,也不想。 你难道还真指望彧儿去和人厮杀? 咱儿子到底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 柳氏抿唇不语。 她眸中,烛火摇曳着,显然有些不甘。 齐长顺终是软了语气,将酒壶搁下:“这次罢了...可秘药之事,到此为止。别再浪费影子偷偷给他配秘药了。” 柳氏沉默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 品海楼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街边几个茶摊前,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嘿,你们知道吗?齐家三爷家的公子齐彧,前几日一拳就把个老牌九品高手给打败了!”一个汉子手端茶碗,眉飞色舞地说着。 一个头戴毡帽的中年人撇了撇嘴,摇头晃脑地接话:“一拳?呵...我跟你们讲,齐三公子那气势,霸道得没边儿。就站在那儿,只一个眼神扫过去,就把对方吓得胆战心惊!” “啧啧,这可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呐!谁能想到齐三公子如今竟能有这等本事。” 这时,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哂笑道:“我看你们是收了人家的钱,在这儿瞎吹吧!” “哟,你不信拉倒!”最初那汉子白了他一眼,提高了嗓门儿,大声道,“回春医馆的张师傅可是亲眼所见。你要是不信我们,还能不信张师傅么?” “张师傅也看到了?这……” 瘦高男子听到这话,顿时没了底气,声音也低了下去,不再言语。 这些人自然是拿了柳氏的钱,但也并非毫无根据的瞎编乱造,这正是柳氏的精明之处。 这时,品海楼中一个打扮精致的丫鬟跑了出来,寻到茶摊前闲聊的客人细细问了几句,然后转身快步折返楼中,一路小跑着来到楼顶的一个雅间。 雅间中... 茶香弥漫。 一位身着深紫华贵长袍的妇人正在品茶。 这位妇人便是钱家的一位老板娘,她有一儿一女,心中一直盘算着通过女儿在外联姻,寻求强援,从而给儿子继承家业获取更多的筹码。 丫鬟匆忙上前,轻声汇报。 “齐三爷家么?”妇人听罢,微微眯起眼睛,吩咐道,“你再去回春医馆问一问,看看是否属实。” “是,夫人。”丫鬟应了一声,微微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15.热力 庭院里。 齐彧看着自己的手。 稍稍握拳,皮肤下的肌肉纤维犹如钢丝绞缠,呈现出一种淡黑的金属光泽。 这色泽完全迥异于手臂颜色,就像是戴了一副手套。 他回忆了一下,穿越前的游戏中,可没有这种表现... 很显然,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游戏只是超简略版的现实,他可以用之前游戏里获得一些信息去大体了解这个世界,却不可能依仗。 这几日,他除了继续参悟《灵蛇功》之外,还一直在观察。 观察府中的九品护院,观察闹市里经过的九品武者。 九品武者很好辨认,只要战力下限是个位数的,那就是。 他看了几天... 最低是4,最高是7,和老顾一样。 他就没有看到一个战力下限数值是“8”或者“9”的存在,更别说“10”了。 一点之差,却关系到根基,也似乎产生了某种小小的变化。 他仔细回忆了下。 他在宋叔身上都没看到过这种明显的...金属色泽。 不。 不是明不明显。 而是根本没有。 顶多就是磨皮之处产生了明显的致密感,厚重感,却...没有这种变色的。 “应该是宋叔没认真。” 齐彧得出结论,然后又拿着《灵蛇功》拳经抄本,对照着宋雪的修炼册子参阅起来。 战法战法... 小成或许还能靠练,可大成却需要战。 不战,就无法入门。 可同时,齐彧还想到了一个点子:能不能修炼其他低级功法,然后换取技能点,却加到主修功法上呢? 正想着,院子走入两名人高马大的壮汉,棉布袄衣,牛皮束带。 “少爷。” 两名壮汉同时行礼,看向坐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下,正在阳光里静静看书的少年,“丁哥说您需要陪练,让我们来和您切磋。” 两人看着眼前少年。 如今外面都在传,说这少年如何如何。 他们是不信的。 少爷有多纨绔,他们又不是没见过,有次喝完花酒脚步虚的才出门就栽旁边花丛里了;有次和王家公子争风吃醋,双方带着人交手,少爷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然后还是四人抬辇,架着少爷去观看对决... 这些事,都历历在目。 至于外面宣传的,他们作为护院,其实也稍有猜测。 空穴不来风,怕是那位精明的大夫人为少爷造势呢。 然而,老顾的胳膊被打错位,躺在床上修养,他们也是确实看到了。 那么,只有一个结论:少爷习武,夫人花费大代价,调配了一些临时增强的秘药,一来让少爷过把瘾;二来临时抬高少爷身价,好寻个不错的少奶奶;三来则是为了两个多月后的武考。 齐彧扫了眼两人。 一个头顶飘着“6~11”,一个则是“7~12”。 这俩已经算是护院里不错的好手了。 他招招手,道:“来。” ———— 片刻后... 一个护院捂着肿得跟馒头似的手背;另一个扶着腰背,身上沾满了地上尘埃,显然被放倒在地,这才刚刚爬起。 “少爷乃是练武奇才,小的佩服!佩服!”一名护院龇牙吸气,仍不忘奉承。 “辛苦了”齐彧道,“去叫个八品的来。” 两名护院连连点头。 少爷虽然管不了事,但调动家中护院还是调的动的。 两人连忙应声退下,刚出院门,却见两名锦衣妇人立于门侧。 为首的柳氏身着锦袍,发髻高挽,神色淡然,身侧丫鬟则是青黛。 另一妇人亦是穿金戴银,指尖玉戒微光闪动,显也是富贵人家主母。 两护院慌忙行礼。 柳氏目光掠过二人伤处,淡然道:“既是陪彧儿练功受伤,去库房各领二两银子,歇息三日。” 二人闻言大喜,二两银子可能快能抵得上月钱了。 顿时,他们疼痛都轻了三分。 “多谢夫人!” “多谢夫人!” ———— 来人正是钱家二夫人周氏。 前日,周氏在品海楼听闻齐三公子的名声,差人去回春医馆打听后就生了兴趣,今日前来,刚好见到齐彧击败两个护院的一幕,如今则是用一种看女婿的神色细细打量着齐彧,看着少年身姿,气质,还有模样儿。 “娘?” 院里传来齐彧的声音。 他原本还想着去寻找母亲,看看能不能帮自己搜集几本功法,不要全,不要深奥,只要最基础的练法即可。 可现在母亲身边却站了个未曾见过的妇人,一时便也不开口了。 院儿里,和少爷形影不离,始终在待命的阿碧也急忙行了一礼,盈盈道:“见过夫人。” 周氏扫了眼阿碧,稍稍皱眉,没说什么。 柳氏也不介绍,只是柔声道:“我与钱夫人刚好路过这里,彧儿方才表现不错,你继续练,不用管我们。” 说着,她又看向周氏,笑着吹嘘道:“这孩子才练武一个月不到,突飞猛进,起初还以为是家中护院相让,没曾想到却是真本事,哎...此前耽误不少,如今只希望还不迟。” “哪里的话。”周氏笑道,“我看这孩子不错。” 两人说着话,继续沿着青石板路缓行。 丫鬟紧随在后。 周氏亲眼见了少年英武的模样,也有些心动,便是与柳氏闲聊起来。 两人都是擅长后宫争斗的主儿,此时直接用谈生意的方式谈了起来。 齐家核心产业是“药”。 钱家核心产业是“商会”。 双方可以合作的地方不少。 而两家处境都颇有几分类似,都是在为儿子谋求更多家产的,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相互扶持。 双方谈了都颇为满意,临别时钱二夫人又取了齐彧画像,带回去给女儿看,同时说过两日会送来女儿画像让齐彧看看。 ———— 院中。 孙姓护院来了。 这是齐家护院中的八品高手。 齐彧扫了眼,战力:24~36。 孙姓护院抱拳行礼,然后将腰间一柄雁翎刀取下,搁置一旁,他的战力也随之产生变化:18~30。 “少爷若要突破八品,需在战斗中感悟血气沸腾...” 孙姓护院边说边挽起袖口,露出结实手臂。他忽地运功,皮肤顿时泛红,在腊月寒气中蒸起淡淡白雾。 雾不多,寸许即散。 “血气沸腾——这便是爆血境的标志,当您能随心掌控这股热力,抬手有蛮熊之力时,便是成了。” 说着,孙姓护院收功调息,雾气瞬散。 齐彧在《灵蛇功》中看到过。 他自然知道八品爆血境和九品皮甲境最直观的区别在于:八品会在体内产生一种奇异的“热力”,一旦这热力产生,周身就会发烫,甚至还会腾起热气... 这在现象在冬天表现的最为突出。 武者们又把这种腾起的气叫做“血气”。 “热力”越多的,“血气”越浓,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直观地看到八品强大与否。 “来。” 齐彧招招手。 孙姓护院道:“少爷,得罪了。” 说罢,他身形前冲,却不敢动用热力。 嘭!! 下一刹,孙姓护院只觉一股巨力袭身,他腾腾腾地倒退了三四步这才停下,格挡手臂处传来强烈的酸痛感。 他愕然抬眼,亲身体验,他才知道少爷力量的可怕。 这是九品? 就算用了秘药,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来。” 齐彧又说了一遍。 孙姓武者深吸一口气,肌肤泛红,血气昂起。 “少爷,得罪了!” ------------ 16.小人 齐家,护院练场。 孙姓护院推开侧门归来。 熟悉护院正在举着铁锁,远远问道:“陪少爷练的如何?” 孙姓护院有些茫然道:“少爷...” 他欲言又止。 他完全确定少爷就是九品,因为少爷并不会爆血。 可为何少爷的攻击力道那么凶? 陪练的时候,他甚至还得打起精神应付。 秘药。 一定是秘药的效果。 孙姓护院心中寻了个答案,然后随口应了句“还行”,就也去修炼了。 少爷明日还要他去陪练。 他也乐得陪练。 陪练,总比跟着丁哥外出要好。 他扫了眼练场不远处挂着的一排晾晒的劲衣,其中一个大号的还晾在井边,像具空空荡荡的皮囊,而那件衣裳的主人...已经失踪了。 就在昨日! 丁哥正在寻找新人填入队伍。 至于要做什么,那得加入了队伍才知道。 ———— 齐彧趴在榻上,上身赤着,背脊上,赫然有着红色拳痕。 阿碧褪去厚重袄衣,只着一袭月白绸衫,半跪在榻边,指尖蘸着药膏,轻轻揉在他淤青处,小嘴儿絮絮叨叨,一会儿埋怨那孙大云“下手没个轻重”,一会儿又心疼地问:“少爷,疼不疼呀?” 齐彧随口应着,思绪却早已飘远。 与那八品武者一战,效果确实不错。 战斗就像是置身于锻造熔炉。 每一次力道碰撞,则像是铁锤锻铁。 不过一次战斗,他感到气血竟是凝练了不少。 果然...战法就是需要战斗。 上完药,他撑起身子舒展筋骨。 入了九品后,这点小伤恢复得快,涂了药,一两天便能痊愈。 他赤着上身,肩宽腰窄,肌理分明。 阿碧偷瞄一眼,忽觉一道灼热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顿时耳根发烫,后退半步,想起那晚荒唐之事,她结结巴巴道:“少...少爷,今日夫人带人来,说不准是您未来岳母。奴婢...奴婢永远是您的,可眼下...总归不大合宜...” “未来岳母?你怎么知道?” “是...是奴婢猜的。” 阿碧低着小脑袋,声音细如蚊蚋,“有时候...奴婢的直觉还挺准的。”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阿碧见没声音,又小心抬头,偷眼看少爷。 可在看到齐彧强壮身躯的一刻,她又急忙娇羞地低下了头。 齐彧瞥了眼窗外,天色尚早,确实不宜放纵。 不过武者气血旺盛,自上次与阿碧云雨一番后,他练武时都觉筋骨舒展,顺畅不少。 他伸手捏了捏阿碧的鹅蛋脸,少女肌肤如绸,触手温软。 “走了。” 他收回手,大步往外走去。 他要去寻护院统领丁义。 方才与孙大云交手时,他已知丁义今日未曾外出。 ———— 丁义正面色铁青地坐着,坐在窗沿前的黑暗里。 他双拳紧握,神色紧张,直到外面传来一声“丁哥,少爷来了”的通传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口水,然后平复神色,起身走出了这黑暗。 这位齐家的七品护院统领有些好奇。 他与少爷平日里几乎没有交集。 他是三爷的心腹,行事稳重;而少爷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放浪形骸。 许是沾了三爷的威严,少爷有时候见了他,还会露出几分怯意。 今日,少爷怎会主动找上门来? 齐彧很快见到了丁统领,开门见山道:“丁统领,我想多看些功法。” 丁义着实愣了下,下意识就问:“少爷《灵蛇功》练的不错,还要别的功法做什么?” 齐彧道:“希望多看看。” 丁义严肃道:“少爷,功法切不可胡乱修炼。有些功法特性相悖,若兼而修之,反倒会废了自身。” 齐彧道:“若我只要桩法、养法之类的基础功法,可行么?” 丁义道:“可这些基础功法,少爷即便得了,也用处不大,倒不如专心精研一门功法。” 齐彧神色坚定。 眼见少爷如此坚持,丁义思忖片刻道:“这样吧,咱齐家护院中有当地武馆的弟子,只是那些功法他们不可私自外传。 我让人将野路子的、家传的,或是从别城而来的护院所习的基础功法统计成册,交给少爷。少爷参阅时,若有不解之处,可直接向对应的护院请教。 不过,我只统计桩法,养法...战法是万万不行的。少爷还请体谅一下。 两种不同的战法,两种不同的磨皮,通俗点儿说,那气血是会打架的。 很简单的道理,磨皮会改变皮肤,使之迥异于身体别的部位。 不同的功法,改变的也不同。 若是两种不同的磨皮链接在了一起,那...本身就极可能受伤,甚至是在磨皮交界处产生血肉撕裂,重则直接残废。 而判定两门功法是否相性契合,怕是只有功力深厚、见多识广的高手才行。只是...只是...没什么...” 丁义本想说“药师对于气血之理、秘药之方格外精通,其判定可更为准确...”,可话到嘴边,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身为三爷的心腹,自然知晓家中有一位“药师”存在,可他同样清楚地知道,那位的身份绝对不能曝光。 这秘密,少爷这种嘴上没毛的稚嫩娃娃自然不可以知道。 “多谢丁统领。”齐彧拱手称谢。 “少爷不必客气。”丁义微笑着回礼。 他在齐府多年,受老爷大恩,早已将自己视作齐府的一员。 ———— 品海楼周边。 一处别致宅院。 就连练武室都颇为精致。 地上铺着柔软绒毯,墙角放着兵器架,墙壁还挂着一幅鱼跃碧水的画图,栩栩如生,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室内,一位身形窈窕、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女正穿着轻薄的练功服,妩媚地趴在柔软的皮草之上。 她身侧,两名身材强壮的英俊少年正为她进行拉伸。 一名少年屈膝跪在她脚边,双手轻轻按着她的小腿,与其说是按捏,不如说是抚摸; 另一名少年则半跨在她臀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有节奏地压着。尽管动作看似规矩,可起伏之间,却还是会带来极其暧昧的触碰。 少女似是全然不在意,惬意地享受着两名少年的服侍。 她目光轻移,看向不远处的一名少年,忽的娇声命令道:“楚骁,过来给本小姐拉伸。” 楚骁微微皱眉,目光中闪过一丝隐晦的鄙夷。 他傲然挺立,淡淡开口道:“钱小姐,在下受聘于品海楼,职责仅为看场子,这等事宜,怕是不便为之。” 少女正是钱二夫人周氏的女儿——钱芙。 平日里,她便喜好与男子眉来眼去,行为举止颇为放浪。 此刻,她见楚骁拒绝,不禁努努小嘴,轻哼一声道:“那...桌上有一幅画像,据说是你们灵蛇武馆之人,你看看吧,认不认得?” 楚骁神色傲然,身形微动,走向桌前,取了画像,缓缓展开。 目光触及画像的瞬间,他愣了下。 钱芙道:“这是我娘为我寻的联姻对象,齐彧齐公子,说是个练武奇才。你且瞧瞧,此人究竟如何?” 楚骁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微微眯起双眼,语气平静道:“齐师兄确是练武奇才,在外人脉很广,此前还曾提点过在下。” 在他心中,像齐彧那般的废物纨绔子弟,正该与这放浪的钱大小姐相配。 如此,也算是少了一个祸害宋雪师姐的人。 宋雪师姐是好女人,不该在那纨绔处受委屈。 只要这对儿狗男女去见了面,宋雪师姐想必就能看清那纨绔的真面目。 他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 17.苦修 两日后... 晨间雾未散尽,糅着阳光,呈现出一种薄金的昏意。 屋内,阿碧正为少爷梳理发髻。 少女红唇轻抿,眸光脉脉如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格外的温柔。待到梳理顺畅,她指尖穿过乌黑的发丝,熟练地绾出一个简洁的冠髻。 齐彧随丫鬟弄着,他则是低头翻阅手中的武学册子,神色专注。 府中护院,七品一人,八品九人,九品四十三人,可能够整理出的养法拳,却只有三套,余下的要么是武馆不能外传,要么是自己学了个半吊子根本无法准确描述。 而练武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哪怕有一丝不确定,也是无法落于纸张的。 这三套... 一套:《五子梅花拳》。 站桩特殊,需得立下“五子桩”、“梅花桩”勤练步法,步法带有几分迷踪效果,养法招式合有四大式:两翼穿林,大风串,小风串,无遮拦。 一套:《雄鸡拳》。 这是老顾提供上来的,相比起《灵蛇拳》的游走侧击,这一套拳的养法更讲究连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是暴风连环,所谓“手钳如鸡爪,夫进妇随,出技多短手,手败化肘打,肘败化拳发”。至于步法,则是快进快退。 一套:《玄虎拳》。 这是丁统领提供上来的,这功法颇为特殊,从站桩的要求开始就和别的不同,别的桩都要求身形笔直,唯有这桩要求脊柱搭拉,放松,从而进入一种格外舒适的状态。唯有舒适,劲道才可流转自如,此谓“虎行似病”。 养法两招:猫行,举鼎。 前者步子轻,身子处于一种劲力随时爆发的状态。 后者为一种运力之法,所谓起如举鼎,这是说举鼎不是用蛮力,而是脊柱中立,力量从地而生,节节贯穿,直到手臂,是一种往上涌的劲。 齐彧心中暗忖。 这些功法各有侧重:《灵蛇拳》惊蛇游走,《五子梅花拳》迷踪踏影,《雄鸡拳》疾攻连环,《玄虎拳》劲涌脊柱。 ‘只要不以战法调动气血,磨砺皮肤,那就没事。我只修基础养法,用来换取技能点就是了。’ 齐彧打定主意。 晨间练习这三种功法的桩法,养法。 午间稍作休息,继续参悟《灵蛇功》。 午后则与那八品护院孙大云进行交手。 孙大云是巍山城苍熊武馆的弟子,只是资质平平,自觉根本没有去参悟七品的资质,然后在一次演武会上被府中的管事给招了过来,之后就再未回过苍熊武馆。 他翻着书页,细细体悟。 九品巅峰,再反向感悟养法,速度比之前自然快了不少。 而窗外,“哚哚”凿木声正不绝于耳。 天未亮时,家丁们便挥汗如雨,开始了忙碌,将粗木深钉入土,取代了原本院子里供以观赏的假山景致。 此时,五子桩与梅花桩交错而立,木影斜斜,已初具雏形。 “少爷,好了。” 阿碧的声音从后传来。 齐彧起身,扫了眼镜中。 少年神色从容,双目有光。 眼见外面还在打桩,他踱至窗边太师椅,懒懒陷进铺着的雪貂皮草中,脊柱松垂,感受着《玄虎拳》所述的感觉。 直到外面家丁前来通传,说“桩已立稳,请少爷试步”后,齐彧才如猫儿伸腰,倏然起身。 他快步踏入庭院,再细细扫过《五子梅花拳》的步法图示,随即纵身跃上木桩。 一步一顿,衣袂翻飞... 许久,他汗水悄然滑落,逐渐湿了劲衣,他不闻不问,目光坚定,只将全副心神凝于足下分寸,凝于力道精准。 ———— 数日后... 一幅绢画被捧至齐彧面前。 画中少女云鬓簪花,巧笑倩兮,姿仪透着几分闺秀的矜持。 柳氏道:“钱二夫人家的小姐,闺名芙。前几日来府外探看的,便是她母亲。” 齐彧目光在画上略作停留,忽道:“娘不喜欢宋姑娘?” 柳氏摇摇头道:“宋雪姑娘太争强好胜了,和她在一起,彧儿...你会很累。” 齐彧失笑道:“娘是怕儿子降不住那匹胭脂烈马?” 柳氏手掌微微一颤。 儿子居然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此前,她是不想伤儿子自尊,所以没直说。 宋雪是个纯粹的武者,想成为她男人...第一个要求就是得比她强。 当然,宋雪那般的女子还是重情重义的,她和彧儿青梅竹马,确有感情。所以,如果儿子再这般练着,两人成的机会还是不小的。 只不过...成归成。 成了之后,儿子的婚后生活怕是很不好过。 成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两个势力的事。 儿子压不下宋雪。 齐三爷府和灵蛇武馆怕是也处不到一起去... 那位宋馆主此前没有继承人还好,如今...却是听闻他得了个天才弟子,那自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想起丈夫那句“咱儿子到底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心底愈发黯然。 儿子靠秘药突飞猛进,终究是镜花水月。 如今但求他混个武生功名,哪还敢做什么美梦? 诸多念头转过... 柳氏温声道:“娘自然信你,只是...婚姻大事,终究讲究个门当户对。宋姑娘是武门出身,彧儿你...” 她顿了顿,终究没将那句“你不是”说出口。 她收敛心绪,重新换上和煦笑意,将画卷往齐彧面前再推了推:“自然,不过是让你先瞧瞧钱姑娘的模样。若合眼缘,娘再使人细细打探她的品行。若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才会往深里议。” 齐彧想一口回绝。 也不是说他就彻彻底底地迷恋宋雪,难以自拔。 只不过,在他看来,灵蛇武馆对他的帮助会比钱家大多了。 钱家能给他的帮助,齐家也可以,可灵蛇武馆不一样。 宋叔很强。 别人看不到,可他能看到。 宋叔不仅强,而且低调。 他不拿武器,战力都已经达到了“55~110”,而同为七品的自家护院统领配着刀才“47~72”。 对于别人而言,宋青洪和丁义都是七品,两人可能会有差距,但不打一下就不知道。 然而,这差距之大,在齐彧眼中却是清清楚楚。 在这么危险的一个世界里,他不可能放弃宋叔那么一位强大的岳父。 可抬头见柳氏眉间忧色,他终不忍直接拂逆,于是合拢画轴,绕至母亲身后,轻轻为她揉捏肩膀,笑着道:“娘且宽心,儿子定会证明自己,不负您期望。至于钱姑娘的事...要不,您先查着,咱们从长计议,可好?” 柳氏感受着儿子的亲近,和语气里的委婉,心中一暖,笑道:“好好好,我的彧儿真的长大了。” ------------ 18.别客气,都兄弟 转眼,又是小半个月过去。 齐府,院落,午后。 哒... 哒... 哒哒哒... 庭院里,少年眼神凌厉,双拳紧握,前冲如风。 拳出接肘,肘尽化拳,如狂风骤雨般往前连环击出,一下一下砸着沙袋,发出连绵不断的“嘭嘭”声。 一套连环,少年忽而后撤三步,足尖点地一旋,竟似灵蛇游草般绕至侧面,虚晃半招后再度猛然欺身而上... 嘭!! 沙袋凌空飞起,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少年收拳而立,拳头握紧,显出一种淡黑的金属色泽。 待那牛皮沙袋回落之际,他倏然沉腰坐马,右拳自肋下贯出。 铿! 这一拳竟击出金铁交鸣之声,沙袋发出如同悲鸣般地巨响,整个儿在挂杆上旋了起来,而铁杆则几欲折断。 齐彧看着那不断吱嘎作响的铁杆,陷入了沉默。 这些日子,他将三门桩法全部吃透,结果三门桩法为他提供的技能点竟然并不相同。 《五子梅花拳》提供了2点,《雄鸡拳》提供了1点,《玄虎拳》提供了2点。 而在修炼的过程中,他也明白了两件事: 一,如果所修功法和此前功法重复度过高,获得就会减少,《雄鸡拳》的桩法某种程度上和《灵蛇拳》有些类似,所以只得到1点。 二,他修行了三门桩法,战力并未有任何改变,可是他却有一种奇异的变强感。这种感觉很轻微,可却真实存在。 他正想着,院外传来声音。 “少爷。” 孙大云又来了。 齐彧招招手,道了句:“来。” 孙大云已经习惯了,拱手道了句:“少爷,得罪了!” 然后,他低吼一声,双臂泛红,血气腾身。 齐彧看向他,双拳之上,淡黑色泽迅速覆盖。 两人往彼此冲去,在中点交汇的一刹爆发出接连不断的拳脚相击声。 ———— 半个时辰后... 阿碧如往常一样,端着托盘,从外而来。 托盘上有一盆热水,一方巾帕,一个黑盒的跌打损伤膏药。 小丫鬟刚跨过院门,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禁瞪大了眼睛。 只见少爷发髻松散,乌发披散,随意地坐在青砖地面上。而孙护院则木讷地立在一旁,左手轻轻搭在右手臂上,脸上的神情既复杂而怪异。 阿碧以为孙护院打伤了少爷,柳眉瞬间竖起,娇嗔地大声斥责:“孙大云!你到底在干什么?!” 齐彧随意地摆了摆手,豪爽道:“自行去库房领十两赏银吧,就说是少爷我晋入八品,心中畅快。” 八品? 阿碧愣了下,开心坏了。 这时,孙护院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带着丝丝的痛苦。 阿碧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也太没分寸了,竟伤了少爷,还一副得意模样!” “阿碧姑娘,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哪儿得意了?”孙护院一边苦笑,一边将左手拿开,撸起右手袖子,露出小臂上一个红肿的拳印,然后道,“可不是我伤了少爷,是少爷伤了我。” 阿碧呆住了,然后结结巴巴道:“你...你...孙大云!你怎么不认真陪少爷练武!” 孙护院神色愈发古怪,挠了挠头:“我认真了!可我哪想到少爷一破八品就这么猛嘛...” 猛? 啊? 阿碧呆呆的。 齐彧一跃而起,将阿碧今日来拿的跌打损伤药抓起,递给孙大云,然后摆摆手道:“下去吧,养好伤,明日再来。” 孙大云一行礼,恭敬道了句:“是,少爷。” 随后,这壮汉懵懵地离去,眼中尤然难以置信。 秘药? 这还是秘药的作用? 秘药这么强的吗? 齐彧看着自己手臂,双拳一握,他只觉一股奇异的热力从血液中散发出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全身的血肉都点燃,让他心中战意亦如熊熊烈火、燃烧不停。 一缕缕白色血气也从他周身浮出,不过这些血气十分微弱,升腾不到一寸便消散在空气中。 扫了眼面板: 【齐彧】 【境界:八品爆血】 【战力:20~30】 【技能点:5】 【功法:灵蛇功大成(1/16)】 【赐福:无】 只是一个突破,他的战力就从原本的“10~20”变成了“20~30”,这甚至稍稍超过了早入八品的护院孙大云。 要知道,孙大云还修了杀法,这才达到了“18~30”的地步。 ‘这就是基础的重要性吗?基础越好,突破之后就越强。’ ———— 年关已近。 城中开始热闹起来了。 大街小巷,售卖年货的摊位鳞次栉比,原本就热闹的街道更是人潮涌动,比肩接踵... 傍晚时分,一名仆人从远匆忙而至,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封请柬,一路小跑来到齐彧面前,将请柬呈上:“少爷,这是王元公子派人送来的请柬。” 齐彧伸手接过请柬,展开一看,只见信笺之上,字迹潇洒飘逸:“齐兄,年关即至,昔日老友纷纷归城,又添新朋,当得相聚,浮一大白。明日午时,含香楼一叙,此乃贵府产业,兄台作东,当仁不让。” 含香楼,齐长顺一脉的产业,此酒楼楼高五层,在巍山城都算是最高的楼层之一。 而顶楼,则被称为空中庭院。 这五楼仅有一个宽敞的大厅。 周边风景极佳。 北望巍山,冬日常可见晴天云海,西南两向乃是错落有致的红尘街巷,至于东边则有一条蜿蜒玉带般的河流。 齐彧拿着信,笑了笑。 此前因为楚骁一事,他答应过请王元喝酒。 如今王元摆出拉了一票人过来敲他竹杠的模样,可...世家子,哪里会怕这种敲竹杠?尤其是含香楼还是齐三爷家的产业,那就更不怕了。不仅不怕,甚至还欢迎。 一封信,昔日的兄弟之情尽皆呈现。 最关键的是,王元都没问他同不同意,更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齐彧暂且按下因突破八品带来的喜悦,唤来管事,吩咐道:“去安排一下,明日午时,含香楼五楼备好宴席,招待王元公子及诸位宾客。若有人提前预定...那去商量下,退了。” ———— 次日。 含香楼,五楼。 珠帘轻漾,熏香弥漫,织金地毯铺展如霞。 屏风后,几名身着蝉翼纱衣的舞姬腰肢曼妙,媚眼含情,静候主家传唤。 主位上,齐彧懒散地倚在檀椅的貂绒之中,手中把玩着一只琉璃杯,杯中美酒微晃,这是齐家秘酿————百花酿,在巍山城属于有钱买不到的货。 左手边,王元锦袍襟口松垮,披散着墨发,斜倚凭几,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侧脱胎换骨、强壮无比的兄弟。 右手坐着的是个面容清癯的少年,这少年名为周文。他乃是城主府三房嫡子,此刻正襟危坐,旁若无人地看着一幅不知何处得来的画。 再下首,坐着洪春与韩涛两个常混迹金钩坊的纨绔,衣着光鲜,眼神却透着几分巴结,不时聊着,说着城里发生的事,以活跃气氛。 齐彧目光扫过座中,忽道:“今日怎不见阿立?” 他口中的“阿立”名为孙立,是齐家下属的一个家族的子弟,之前算是他的小跟班。 王元嗤笑一声,提起酒壶自斟一盏:“避嫌呗!阿立如今跟了你堂兄了。 你那叫齐峰的堂兄如今混得风生水起,都快坐上毒水军裨将的位置了。 啧啧,你二伯本就是毒水军校尉,如今...齐家老爷子莫不是要把毒水军,采药楼的家业,全部给你二伯打理了?” 这时,珠帘又是一响。 一名身形窈窕,神色妩媚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身后还跟了两名英俊少年。 只不过一入门,就被她呵斥了声“到一楼等,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两名英俊少年急忙离去。 这少女正是钱芙。 瞧见主位上的齐彧,她脚步微顿,眼中掠过一丝愕然,转向王元:“王哥,这位...你熟识?” 王元长臂一伸,亲热地揽住齐彧肩头,朗声笑道:“何止熟识?我和齐兄情同手足!” 钱芙眼波流转,想起母亲牵的红线,又瞥了眼门外等候的男宠,这些男宠可都是王哥帮她安排的,这齐彧既然和王哥是兄弟,那...... 罢了。 这联姻就算了吧。 不过,联姻不成,交情却可还在。 王哥为人有趣,他既和这齐彧是兄弟,那...自己应该也能和齐哥玩得来。 心中了然,钱芙唇角弯起一抹自然的放荡笑容,然后径直来到齐彧面前,脆生生唤道:“齐哥!” 齐彧扫了扫阁外等着的男宠,又看了看面前少女,笑道:“别客气,都兄弟。” 就在这时,一旁正在看画的周文突然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 齐彧古怪道:“周兄这是...” 周文道:“一看你俩就有故事,让你们坐一起。” 钱芙嘻嘻一笑,不客气地坐了过去。 “还有人么?” 齐彧问。 王元道:“再等等,还有一个。” ------------ 19.聚首 众人正聊着笑着。 外面陡然传来一阵嘈杂喧哗,紧接着是几声拳脚破风的凌厉声响,随即又是两声带着痛苦的闷哼。 钱芙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脸色骤变,霍然起身。 王元扬声道:“老韩,快进来,就差你了!” 嘭! 嘭! 两记重物坠地的闷响传来。 楼梯随即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震得楼板微颤。 帘子一掀,一个魁梧身影挤了进来,活像头黑熊闯进山洞,顿时占满了大半个门框。 却看来人,那是个眼神极有侵略性的壮硕少年,粗壮的脖颈和虬结的手臂上筋肉暴突,仿佛披了层肉甲,往那一站就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王哥,今儿热闹啊。” “来,介绍介绍...”王元起身,笑道,“这位是黑熊武馆的...” 他顿了顿,然后道:“绝世天才...韩彦。” 他在“绝世”两字上稍稍重咬了下。 旋即,他又介绍此间众人,一一介绍。 韩彦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则随着介绍左顾右盼,他看人时总带着股狠劲,目光所及之处,好似要将人生吞活剥。 介绍完毕,韩彦大步走到王元身侧。 王元瞥了眼左手边的洪春,笑道:“春儿,要不...你往边上挪挪。” 洪春连忙起身让座。 韩彦一屁股坐下,扭了扭粗壮的脖子,攥拳将拇指指向自己,道:“王哥,方才在外头撞见两个娘们唧唧的武者,你也知道,我最见不得这种...” “那是我的人。”钱芙冷声打断,一袭鹅黄锦袄衬得她面色愈发不善。 韩彦眼珠子一瞪,道:“哦?”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那小娘子想怎地?要过过招么?” 钱芙轻笑出声:“听说你是绝世天才?“ 韩彦道:“不错。” 钱芙道:“那你多久入的九品,多久入的八品?” 韩彦道:“今年初冬才习武,四天入九品,四十四天破八品。” 钱芙嘻嘻笑了起来,纤纤玉指捏着蜜饯,送到唇边,笑道:“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 韩彦一拍案几,怒道:“你说什么?!” 钱芙缓缓道:“我家楚骁,三天入九品,四十天入八品,也是初冬才开始练的。不信,你可以去打听一下。” 说完,她“呵”地笑了一下,再不言语,只将蜜饯咬得咯吱作响。 空气忽的凝滞了一瞬。 下一刹,王元的大笑声打破了沉寂。 他边笑边摆手:“两位兄弟何必为这点小事置气?外头那两个赌红了眼的混账,连鞋袜都输了个精光,算什么东西?也配值得我两位兄弟生气?” 他一看钱芙,道:“回头,哥给你挑俩更好的。” 他又拍了拍韩彦肩膀,道:“我金钩坊的黑擂台,韩兄弟只要来,次次都是最前排,看中哪个对手,想上了,和我说一声,我安排。” 见两人神色稍霁,王元趁势道:“再说了,武道修行,一味求快反倒落了下乘...快几天,可不能说明什么。” 齐彧哈哈笑道:“你们两位天才,一位三天破九品,一位四天破九品,对我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不怕你们笑话,齐某花了近一个月,才破九品。” 韩彦这才认真扫了一眼这今日主人,见他神色豪爽、气度从容,心生好感,笑道:“齐哥和王哥都是家大业大的主儿,自然不用像咱们这些武夫拿命搏前程。慢了好,快了...反倒是伤身。我看齐哥这样子,就练的不错。” 齐彧深深看了一眼韩彦头顶飘着的“24~47”。 若真是初冬才开始练的,那...说这位是天才,真没错。 他拍了拍手,道:“既然人都齐全了,那就开宴吧。” 屏风外等着的舞女听到主家传唤,从外扭着腰肢翩翩而入。 环佩细碎,叮叮作响,水袖一荡,烟霞漫卷。 仆人们低头捧膳,从外而入,漆木食盒次第揭开,各色佳肴纷纷呈现。 齐彧吩咐了仆人一句。 很快,楼中管事从外跑入,趋近附耳。 齐彧垂眸吩咐几句,那管事便躬身退下。 不过半盏茶功夫,就捧回个紫檀托盘,上头摆着几样物事。 这些都是他为今日客人备的礼物。 齐家核心产业是“药物”,而以“药物”为核心,不仅研制了“百花酿”这种主打着健康壮血的美酒,也有不少“花茶”、“花露”甚至是“胭脂水粉”... 钱芙推辞道:“齐哥,今儿吃你的喝你的,怎么还能拿你的东西?” 齐彧也不多说,直接打开送钱芙的那一份,取出个透如冰晶的精致玉瓶,玉瓶上用古体篆刻着“天霞”二字。 “花露?” 钱芙对这东西并不陌生,接过,打开,闻了闻,一缕冷香倏地钻出来,像初春之雪落于海棠。 她顿时露出惊艳之色。 好东西啊。 齐彧对自家东西还是有信心的。 他给钱芙备的是“天霞花露”,所谓“花露”就是“香水”,而“红霞花露”则是添加了齐家秘地的一种灵花,初闻清冽,细品缠绵,淡雅不浓,格外好闻,只消滴上一滴,就会让女子魅力倍增。 而给韩彦,他则是备了“灵花茶”,这茶主打“宁心静气”,对于八品武者爆血之后的平复很有好处。 这种涉及到齐家秘地的产品,在外都是有价无市,格外抢手。 他作为三房家的公子,对核心的采药楼虽然无法染指,但对于这些产品还是有支配份额的。 钱芙确认了这是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直接收下了,然后笑道:“齐哥,你果然和王哥一样有趣。难怪你门中的师弟对你称赞有佳。说你是练武奇才,人脉很广,还曾提点过他。” 练武奇才,人脉很广,还曾提点过他? 齐彧问:“谁说的?” “楚骁。”钱芙笑道,“你们灵蛇武馆的天才,他还那么崇拜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齐彧愣了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原本,他送韩彦“灵花茶”,还想着帮楚师弟把那种莫名其妙的芥蒂给处理掉,可现在...他忽然不打算说了。 他是看宋叔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个天才弟子。 只可惜... 他不傻。 一个人对他是好,是坏,他品得出。 楚骁明知钱芙是什么样的情况,明知他和宋雪关系特殊的情况下,还特意连用两个不符事实的评价来盛赞他,其心可知。 若非今日王元请了钱芙,化解了这局,那么纵然柳氏查清了钱芙为人再拒绝,也难免会结下点小怨。 ———— 酒宴散去,宾客尽离,五楼只剩下两人。 齐彧和王元。 “元子,你变了很多。”齐彧忽然开口。 王元醉眼迷离,依着门窗,往外看着北方那夕阳云雾中的巍山,道:“齐哥,你不也是?” 说着,他自嘲地哂笑一声,道:“我是庶子,你是三公子,咱们在外风风光光,在家...却连主桌都上不得。 现在还好,可未来呢?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觉醒了,没想到齐哥你也是,好事。” 齐彧道:“你提齐峰,想我和他打擂,挑起我齐家内讧?你王家好隔岸观火,趁火打劫?” 王元笑道:“你以为我不挑,你们就不用争么? 齐哥,别天真了。 倒是你,你只说你一个月破了九品,可你怎么不说你又花一个月破了八品,然后还一拳败了你们家中的老牌八品护院?” 说着,他连连摆手道:“没安插细作,是我昨日派去送贴的使者耳朵尖,无意听到的。” 齐彧沉默了下,道:“今日多谢了。” 王元摆手道:“没,那俩男宠我安排的嘛,正好看到,就想着拉这小娘子出来直接见见,省得莫名其妙结了怨,让我齐哥被人坑了还不知道。 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啊......” 空气安静着。 王元忽的又道:“齐哥,后面我要做的事,可能会与你有那么一点点冲突。 只不过我们都长大了,许多事身不由己。 可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我们是兄弟,永远都是。” ------------ 20.齐家高层秘会 话分两头,齐彧有自己的聚会,齐家也有... 此时... 齐家宗祠。 香火袅袅,祖宗牌位森然而立,朱漆木案上正供着三牲鲜果, 眼见年节将至,齐家四人正提前聚着。 对于大家族而言,重要之事从来都会提前议好。 如今齐家的掌舵人齐老爷子——齐震山,以及老大齐长福,老二齐长吉,老三齐长顺正在此处进行着重要的秘会。 齐老爷子面容刚毅,银发如戟,双目开阖之间精光慑人。 他手握一柄玄铁拐杖,不怒自威。 这位老爷子掌舵齐家数十年,杀伐果断,以家族兴衰为己任,此时目光缓缓扫过三个儿子:“都听说了吧? 长吉家的峰儿,天资卓绝,如今已破七品,更在毒水军中立下功勋,晋升裨将指日可待。 此乃我齐家数十年来未有之气象!” 他目光中透出欣喜,看向列祖列宗的灵位,悠悠道:“峰儿前途无量。若能再进一步,臻至七品巅峰,并在两年后的会试中夺魁,成为‘武举人’,那我齐家便有机会争取五方军中的再一席之位!此乃光耀门楣、奠定数百年基业的机会。” 三人沉默着。 齐老爷子咳嗽了一声,继续道:“但...此等大事,非一人一房之力可成,需举全族之力托举。” 说罢,他露出笑,然后用一种家常的语气和气道:“这样吧,长福,长顺,为助峰儿一臂之力,你们把采药楼中的人手撤出来吧,交予二房统筹管理。” 他看向齐长吉,又道:“老二,你这一房接手后,需确保长福、长顺两房每年的资源配给,只增不减。” 齐长吉作为毒水军校尉,以及齐家第一高手,自是身形挺拔,眉宇间有股战场上磨砺出的锐气。 他微微颔首,沉声道:“父亲放心,采药楼所得,必会确保大哥,三弟两房的资源,绝不短缺。” 齐老爷子侧头看向老大和老三方向,意含询问。 齐长顺深吸一口气,道:“爹,不是我不答应。只是当年您为激励我等兄弟用心经营采药楼,曾定下规矩:秘地十方灵田,我们兄弟三人各分两块,余下四方公用。 您曾言明,谁能在所辖田中率先培育出‘焚天花’,那便证明谁更有经营灵田天赋,那采药楼便由谁主理。” 说罢,他顿了顿,微笑道:“儿子不才,这么多年心血尽付于那两方灵田之上。 如今,儿子想尽办法,付出了一些代价,总算是寻得了一些特殊肥料,使那焚天花有开花之象。想来一年之内,即可开花。” 他看向齐长福,又道:“当然,大哥亦是经营亦有方,成果斐然,想来不久也能种出焚天花。”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齐长顺温文尔雅,侃侃而谈道:“爹,焚天花之局,胜负已快分出。既然如此,那何不不由我与大哥共掌采药楼?” 他淡淡笑了笑,道:“再说了,二哥贵为毒水军校尉,军务繁忙,分身乏术,也无力去管采药楼... 如此一来,我们兄弟三人各展所长,相互扶持,岂不是更利于家族?” 齐老爷子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道:“老二,你怎么看?” 齐长吉道:“听凭父亲安排。” 齐老爷子微微阖目,思索了下,道:“老大,老三,采药楼可以继续给你两家经营。 但你们必须在两年之内种出焚天花,然后交给老二。 除此之外,从今日起,你们将未曾种植焚天花的那块灵田腾出来,交予二房。 待老二破入六品,待峰儿成就武举人之后,再行商议采药楼归属。” 齐长顺沉默着,忽道:“爹,儿子还有一事禀报。” 齐老爷子淡淡道:“说。” 齐长顺道:“彧儿...昨日已破八品,他初入八品,便已胜了儿子院中八品护院孙大云。 此番春闱乡试,彧儿定可搏一个‘武生’功名。 彧儿耽于酒色这么多年,可今年初冬才学武,就有此成就,看来资质不凡。 那焚天花...儿子想留给彧儿用。 他若有此花相助,未来...” 咚!! 话音未落,一声重重的拐杖击地声便响了起来。 “未来什么?” 齐老爷子问。 他声音平静,可却透着一股冰冷。 齐长顺起身,对着老爷子行了一礼,眼底现出几分执拗,但依旧神色恭敬道:“彧儿,资质不凡,我培育的这朵焚天花,想留给他。未来,他未必不能突破六品。” “够了!”齐老爷子忽的咆哮道,“老三!非要我拆穿你吗? 彧儿是怎么突破的,难道还要我说吗? 你,齐长顺,为了让儿子得个功名,好从齐家继承更多家产,所以用了些拔苗助长的虎狼之药!武道一途,根基为重,岂能贪图一时之快? 焚天花,焚天花...是给他糟蹋用的吗?!!” 齐长福急忙抬手暗扯三弟衣摆。 齐长顺却拂袖挣开,平静道:“爹,儿子并没有给彧儿用什么临时提升的虎狼之药,只不过是一份活血汤而已。” 他心中一横,继续道:“当年...我伤势就差秘地里的一株天云花。 结果您说二哥突破七品,需要那花。 我就让给了二哥。 为了二哥,为了齐家,我认了。 如今您总不能再剥夺彧儿的机会吧? 彧儿,难道不是您孙子吗?” 齐老爷子一愣,抓起拐杖一下狠狠地抽了下去。 杖影如电! 啪! 齐长顺膝头一软,重重跪地。 衣摆沾灰,他掌心死死抵住青砖,疼的全身冷汗。 他功力尽失,不过普通人。 齐老爷子却是练了武的。 这一下,很重。 齐长福一愣,急忙也扑跪在齐长顺身侧,一边扶着自家三弟,一边连声道:“爹,您老人家别气坏了身子......您,您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劝说三弟。三弟现在只是一时糊涂。” 齐长顺手臂已经红肿了,此时闻言,扬首怒道:“我没糊涂!爹,我也是您儿子,彧儿也是您孙子!” “反了,反了!” 老爷子满脸怒火,银须抖动。 他抬杖欲砸,可终究忍住,冷声道:“我齐家数百年根基就在眼前,老夫不和你废话,把焚天花种好! 灵田...你不肯交,那就每年分出一半资源。所有灵田收成秘药,先由二房挑选,剩下的才是你们三房的。” 齐长顺手臂剧痛,陡然欲起身,却被一旁的老大齐长福死死拉着,然后道:“爹,我再劝劝,再劝劝。” 齐老爷子看向他,道:“老大,你懂事,你那份没问题吧?” 齐长福连声道:“没没没,我都听爹的。” 齐老爷子狠狠敲了敲拐杖,道:“今日就到这儿吧。” 说罢,他转身走了出去。 齐长吉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大哥,三弟,轻叹一声道:“老三,练武需要根骨和悟性。 彧儿...并不适合练武。 我向你保证,今后你这一房若有练武苗子,我定悉心栽培。” 齐长顺猛然抬头,似欲说什么,却又深吸一口气,闭目不言。 齐长福在旁拍了拍他肩膀,然后道:“老二,我再说说他。” 齐长吉点点头,然后昂首而出。 待到宗祠只剩两人。 齐长顺才道:“悉心栽培?悉心栽培了给他二房当个看门狗般的护院,当个呼来唤去的亲兵?然后我们全家还得感激他,谢谢他! 这些年他当了毒水军校尉,他二房高高在上,是怎么对我们的?他还把我们当兄弟吗?!” 齐长福急忙捂住他的嘴,目光幽幽道:“老三,不急。” 齐长顺重重喘气。 齐长福问:“你刚才说彧儿只用了活血汤?是真的?” 齐长顺点头道:“真的。那小子也不知怎么开窍了...原本我也以为是贱内用了什么虎狼之药。结果昨日一查,并不是。” 齐长福神色泛冷,道:“那咱们就全力培养彧儿...” 他脸上带笑,双拳却也不知何时紧紧握起,然后低声道:“老三,你那逃犯就别藏着掖着了,让他帮帮彧儿吧。老爹和二弟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 21.除夕 除夕... 三辆马车驶过街头。 街头很热闹,乡农簇拥在庙宇前争购“东君画像”,祈愿新春祥瑞;生意人支着临时篷子吆喝着买卖,摊儿上置着糖果、小吃、各色杂货;来自各处的杂耍把戏,也在此处各展所长,娱人耳目;巡城的卫兵则警惕地穿行在大街小巷。 齐彧看着帘外,手指一动,帘子放下。 喧闹,市井,皆隔在外。 他一个人坐在第三辆马车里,前面是父母的车辆。 昨日,他与元子等人小聚之后,晚上...父亲就找了他。 父亲胳膊肿了一大块,垂搭着不能轻易动弹,而父子俩也终于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密谈。 此时,父亲的话还在耳畔。 “三房势弱,若不挣扎奋起,恐被二房吞得连骨渣都不剩。 彧儿,原本不给你压力,是因为你没有潜力。 如今,你既然能够表现出潜力,那这些事就不再瞒你了。” 声音断断续续,在少年脑中浮现... 齐彧幽幽望向窗外。 寒风卷着碎雪,扑向车帘。 元子说得对,有些风暴,无须你去寻找,它自会...扑面而来。 ———— 马车碾过积雪,停在齐家主府。 主府巍峨。 朱漆大门,铜兽衔环,两侧石狮,浅覆白雪。 门庭前... 风雪不歇,反倒渐狂,乱玉般扑打着檐下灯笼,将天地晕染成一片苍茫。 府门之内,却是另一重天地。 暗沉天色里,琉璃宫灯亮如白昼,兽金炭火烧的正旺,酒肴香气、脂粉甜腻交汇一处... 齐彧随着父亲踏入正厅,绕过一扇巨大的金漆“福”字屏风。 厅中一切,自呈眼前。 齐老爷子齐震山端坐主位,白须抖擞,红光满面。 入目的齐家繁华,正是他这一生功业的完美体现。 这些都是他的功劳。 老爷子身侧,紧挨着二房齐长吉。 这位毒水军校尉虽身着便服,但依然背脊笔直,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从军者的杀伐,不怒自威。 另一侧,则是大房齐长福,齐长福虽八品,却是以养身健体为主,面容富态红润,此刻见三弟进来,脸上堆起笑容,抬手招呼:“老三,这里!” 齐长顺应声上前,被大哥拉到身旁落座。 齐老爷子冷哼一声。 齐长顺急忙取出一个锦盒,恭敬捧上:“儿子得了一株极为难得的延寿花,特意献给爹爹。” 老爷子目光在锦盒上略一停留,微微颔首,自有管事上前接过,收起。 趁着父辈寒暄,齐彧向老爷子行了一礼,问了声祝福,然后退向小辈聚集处。 厅堂侧翼,年轻一辈早已三五成群。 大房嫡女齐照,手捧暖壶,一身锦衣,正与几位妆容精致的姐妹低声谈笑,在看到齐彧的时候,眸光里闪过几分隐晦观察之色,可却未去打招呼。 几位旁支的族老则在不远处围着一张紫檀小几,啜着香茗,低声谈论着陈年旧事,齐家主业其实早已和他们无关,他们中其实有人家道衰落,今日还能来此不过是因着昔日血缘情分... 齐彧扫了一眼族老那一脉的几个年轻人。 不熟。 他也没去打招呼的习惯,于是独自坐在一边。 这时,厅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那脚步节奏分明,盖过了厅内的喧哗。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却见一名身着明光铠甲的英武少年昂首阔步踏入。 那铠甲打磨得锃亮,反射灯光,宛如一轮移动的骄阳。 他身姿挺拔,双目锐利,气度之沉稳远超同龄人。 厅内霎时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低语,不少目光交织着羡慕、敬畏与探究,落在这位齐家最耀眼的少年身上。 齐峰昂首,脸挂微笑,对投来的目光一一颔首,然后径直走到老爷子座前,单膝点地,朗声道:“孙儿齐峰,祝祖父身体康泰,福泽绵长!!” 老爷子脸上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人中龙凤的长孙,声带宠溺道:“峰儿,怎生穿着这副行头便来了?大过年的。” 齐峰起身,抱拳道:“回祖父,孙儿昨日刚刚擢升毒水军裨将,军职在身,不敢懈怠。此刻正是巡防间隙,特来给祖父拜年,稍后还需继续执行军务。” 军务? 老大齐长福和老三齐长顺闻言都是一怔,彼此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除夕之夜,哪儿来的紧急军务? 他们事先都没听到半点风声。 再一看老爷子,老二齐长吉...那两人却似都没什么意外。 两人心中一沉,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掐灭了。 齐长福倒是平稳,脸上带笑,手则在桌下拉了拉老三衣角,暗示他别乱说话。 另一边,老爷子脸上笑意更浓,他抬手轻抚这少年寒光凛冽的铠甲,然后环视全场,扬声道:“这才是我齐家真正的麒麟儿!你们这些后辈,都要以峰儿为表率!我齐家未来之兴,全系于尔等身上!” 齐彧扫了扫身边几个陌生少年。 每个人都对老爷子的话毫无兴趣。 表率? 未来之兴? 那也得给资源啊。 齐峰吃了多少资源? 那是他们能比的吗? 老爷子当真说话不腰疼。 齐峰谦逊地躬身:“祖父谬赞,孙儿愧不敢当。” 随即,他目光忽的落在齐彧身上:“彧弟!听三叔说,你前日竟一举突破八品了?还胜了孙护院?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这“惊喜”的语调,在寂静下来的厅堂里,清晰无比。 说着,齐峰缓步向齐彧走去。 齐照饶有兴趣地投去目光... 大房齐长福诞下四名后裔,却皆是女子,齐照是唯一一个还待于闺中的少女,按照大房的说法,她是不会出嫁的,而会招个赘婿。 这堂姐如今十九,与齐峰小一岁,却比齐彧长了一岁。 当然,这年轻一辈除却三人,大房外嫁的三女之外,二房也还有个外嫁的女儿,以及一个如今才八岁的男孩。 齐峰缓步走近,姿态放松,用一种长兄循循善诱的语气笑道:“彧弟,练武...根基稳固方为根本,若有疑惑之处,不妨说与为兄听听。 我在军中,常与同袍切磋印证,于根基打磨一道,颇有些心得体悟,或可为你解惑一二。” 不远处的老爷子捻着胡须,频频点头,眼中赞许之色更浓。 他看向齐长顺的方向,喃喃道:“这娃娃都比某些人更有胸襟气度。” 齐长顺低头不语。 大房齐长福则是笑着道:“峰儿不愧是我齐家年轻一辈的翘楚,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难得的是这份不忘提携兄弟的赤诚之心,实乃我齐家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表率!”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老爷子心坎里,老爷子抚须而笑,越发开心。 不远处... 光芒的中心与边缘,泾渭分明,刺眼无比。 仿是光和影。 齐峰如同骄阳,而他对面的齐彧,则像一道影子,安静、单薄、毫不起眼,仿佛随时都会被那光明彻底吞噬。 下一刹,齐彧行了一礼道:“堂兄过誉了。不过是《灵蛇功》罢了,初窥门径,还在摸索,根基浅薄。” 齐峰笑着活动了下手腕,道:“彧弟,不如我压制实力,我们来过两手。” 齐彧立刻起身,微微垂首,姿态放得极低:“堂兄说笑了。小弟这点微末修为,岂敢与堂兄动手?而且...今日堂兄军务在身,小弟不敢耽搁。” 齐老爷子远远看着。 看到齐彧的“低调”回应,也颇为满意,觉得这孩子终究还是识大体的,比他爹懂事。 他扬声道:“峰儿,你既有军务在身,心意到了便好。 至于指点彧儿...日后有的是机会。 看到你们兄弟能如此和睦亲近,老夫这心里,也就踏实了,知足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齐彧身上短暂停留,道:“还不多谢你堂兄。” 齐彧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堂兄。” ------------ 22.天地混元,唯一争字 正月,四处走亲访友的事儿很快告一段落。 这一晚,齐彧回到宅中,沐浴更衣后,正躺着。 万籁俱寂之间,突兀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 齐彧陡然起身。 “笃笃笃”的敲门声紧随传来。 齐长顺的声音响起:“是我。” 齐彧打开门。 门外,齐长顺的身影融在夜色里:“彧儿,换上练功劲衣,跟我走。” 说罢,他又极其严肃地叮嘱了一句:“今日所见一切,都不可多问一句,也都必须绝对保密。” 齐彧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更衣,沉默地跟在父亲身后。 待到了书房,齐长顺来到书架前,按着某个顺序将七册书缓缓往外拉了拉,机括轻响,地面无声滑开,露出一道向下延伸、隐入黑暗的梯道。 他捧起案上烛火,探入幽深。 齐彧紧随其后。 —— 随着渐深,气温陡降,齐长顺的脚步也缓了下来,烛火驱散了一小片黑暗,照亮了齐家地下这方不小的密室。 一道身影正仰卧在摇椅上,随着烛光侵入,那晃荡的摇椅戛然而止。 那人双手覆于腹部,一张脸在昏黄光线下显得尤为可怖,双颊疤痕纵横交错,原本容貌已不可见。 齐彧瞳孔微缩,一眼就看到那男子头顶惊心动魄的数据:30~71(91~202)。 这意味着对方受了重伤,功力几乎尽失,而在失去功力之前,这个男子的实力达到过一个相当恐怖的地步。 男子一动,便传来“咔咔”的锁链响声。 他的四肢竟是被捆着的。 然,锁链很长,并不影响他行动。 齐长顺语带恭敬道:“叫岩叔。” 齐彧行礼道:“岩叔。” 齐长顺又解释道:“岩叔手脚镣铐是自己戴上的,靠近他,没有危险。” 齐彧点点头。 男子停止了摇椅的晃荡,缓缓坐直身体,在烛光里打量着眼前少年,开门见山道:“打一套拳给我看。” 齐彧点点头,后退几步,沉腰立马,双拳骤然紧握,一层淡黑色的金属光泽瞬间涌起,覆盖拳面皮肤,蓄势待发。 就在他即将起势的刹那,岩叔忽然抬手:“等等,过来点。” 齐彧立刻收势,双拳松开,依言走近。 岩叔盯着他双手,道:“再握紧。” 齐彧依言,淡黑金属光泽再度涌上两只拳头。 岩叔俯身,凑近那对拳头,视线在其上细细观察。 时间仿佛凝固,而这功夫,齐长顺已经在周围走了一圈,将密室中的蜡烛点燃了。 一圈儿烛火亮了起来,传来安静的火焰噼啪声。 齐长顺在旁颇有些忐忑地等着。 许久,岩叔缓缓直起身,目光转向一旁的齐长顺:“长顺,这孩子...可以教。” 齐长顺大喜,他深知眼前这位的实力和眼界是何等苛刻,今日带儿子前来也不过是抱着万一之想,如若不成,那就请其配药,辅助儿子,可没想到...居然成? 他居然肯教儿子? 齐长顺颤声道:“彧儿天赋...” 岩叔道:“根骨很差,但天赋...相当不错。” “岩兄,那我先退下了。” “好。” 哒哒哒... 脚步声带着轻快远去,消失在梯道尽头。 岩叔重新道:“打一套给我看看。” 齐彧深吸一口气,再次摆开《灵蛇功》的架势。 他虽初入大成,但根基完美,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拳风呼啸,劲气在室内中鼓荡盘旋,竟带起一阵阵小小的旋风。 岩叔起身,背着手,拖着锁链,沉默地来回踱步,心中喃喃着:‘我的功法你不能学,你一学就会出事,那么...’ 他犹豫半晌,似是在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拳头上的淡黑金属光泽,以及此刻少年演练的拳法。 忽的,他面露决然,然后停下,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张金色纸页。 他视若珍宝地往前郑重地将其递出:“看看这个。” 齐彧双手接过。 纸张入手冰凉沉重,其上描绘着一个个极其古怪、扭曲的姿势。 它们的每一个姿势都像是几个桩法组合起来的。 而这张金页上的姿势足有数十,这说明,此中...起码有三四百种桩法。 这些桩法各不同,古怪无比。 然而这种怪诞之外,却还有一种磅礴、威严、近乎神圣的压迫感,透过那耀眼的金色扑面而来。 齐彧只觉心神仿佛被吸摄,纸页上的姿态不再是图形,而像是一尊尊神龛上的神魔塑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方才入内前,爹已经告诉过他今日所见一切,都不可多问一句,都必须绝对保密。 故而,他心底纵有疑惑,也不多言。 这时,岩叔开口道:“武者运力,可一门功法只能兼顾一种力量,譬如你的《灵蛇功》虽说练了全身气血,但核心却只在双手... 我听你爹说,你还在尝试修炼别的桩法,是不是也察觉到了,那些桩法练了之后总觉得体内会有一股别的劲道升起?” 齐彧点头:“是这样的,岩叔。” 岩叔道:“那是因为你体内还有气血劲力没被调动起来。 可身为武者,若想臻至巅峰,那岂有弃力不用的道理? 这一页金书上所载的乃是一门名为【混元争力】秘术的桩法。 争力无所不争,四肢百骸,大小关节,无处不争。 若不争那就是闲置,那就是无法使出。 天地之山河星辰,无处不争,人身之四肢百骸,无时不争......天地混元,唯一个争字而已。” 说着,他沉默了下,道:“练练看吧,这法门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但无论你会不会,永远不要向人提起你学过【混元争力】。 若是你学了几分,在交锋时,除非能将对方彻底灭口,否则也不要用出全力,以免让人看出端倪...别的,莫要多问。练吧。” 齐彧闻言,抛开杂念,凝神静气,开始模仿金页上第一个姿势。 仅仅摆到一半,就觉手臂某一小块肌肉居然隐隐酸痛起来。 这只是静态的站桩,如果只是一个姿势就能让肌肉酸痛,那就是这块肉根本没练到。 可按理说他已经八品,绝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 而且,他的《灵蛇功》的每一步都是练到完美的地步。 所以,这不是他练的问题,而是《灵蛇功》本身的局限,又或者说这《混元争力》的恐怖。 他咬牙,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强忍着将这姿势继续摆正。 刚维持片刻,一股强烈的“心惊肉跳”之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身体深处,仿佛有无数微小的气泡在血肉间炸开,每一次破灭都带来酸痛。 岩叔手持铁秤杆,盯着他。 “肩下沉一分!” 啪! 秤杆狠狠抽在齐彧微微抬高的左肩上,火辣辣的痛感炸开。 “腰背如弓,塌下去!” 啪! 又一记抽在略显松懈的后腰。 两个时辰,在无休止的酸痛、汗水和秤杆的抽打下,度日如年。 齐彧感到这一次练桩竟比初练还要累上不知多少。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全身,肌肉仿佛被彻底拆散重组。 然而,就在这痛苦与消耗中,他也感到了这一页桩法的强横。 岩叔看着他,淡淡道:“明日起,你的活血秘汤会有些小小的变化。” 齐彧点了点头。 ———— 次日... 齐彧草草补了个短觉,便再次投入苦修。 与八品护院对练,继续修炼《灵蛇功》;然后则是《五子梅花拳》、《雄鸡拳》、《玄虎拳》的养法... 这原本疲惫的修炼相比《混元争力》桩法,竟是轻松了不少。 待到一套走完,他又习惯性地饮用活血秘汤。 今日的汤比起之前似乎多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像是甜腥气味。 他仰头饮下一大口。味道确实比昨日甜润不少。 若说之前是莓果味,那现在就是甜果。 还挺好喝。 然而,下一瞬间... 轰! 仿佛一团烈火在五脏六腑里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齐彧猛地跳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疯狂地灼烧,一股狂暴的能量在体内左冲右突,急欲宣泄! 昨日金页上那些威严、怪诞、充满“争”意的神魔姿态,瞬间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 他身体仿佛被这沸腾的力量驱动,完全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摆出了《混元争力》中的桩法姿态。 ------------ 23.羞辱 数日后... 齐三爷书房下的幽暗密室中。 昏黄烛火,映出两道人影。 齐长顺望向对面毁容的男子,神色复杂道:“岩兄,你将《混元争力》传给了彧儿?可...可你为这门秘术付出的代价,至今未愈,我怎能心安?” 岩兄,名陆岩。 当年他趁乱盗走这门功法,本欲借其重铸根基,却被一路追杀,还未来得及修炼,一身功力就几近崩毁,多年来仍未能复原。 陆岩道:“长顺,你冒灭族之祸收留我,这份恩情,我总该偿还的。” 齐长顺道:“可他...真能学会?” 陆岩道:“我不知道。但这些年,我每天都在看那一页金书,我在脑中反复演练,然后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混元争力》对悟性要求极高。” 他沉默了下,悠悠道,“高到...你学不会,我也学不会。” 齐长顺苦笑:“那,彧儿的悟性...” 他儿子如果真有悟性,那也不至于一个月才破九品。 虽说有根骨影响,可家中资源也没少给他。 那些天才都是三天四天就破九品了。 相比起来,自家儿子相形见拙的有些厉害。 陆岩打断道:“你低估他了。” 他微微前倾,烛光在他狰狞的面容上投下阴影,“世上有三种悟性可怕之人。 其一,一点就透,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其二,看似愚钝,却步步为营,只需入门,就可修至完美; 其三,兼具二者之长。 你可能无法认出你儿子双手上的那层深色金属光泽,可我告诉你,那正是完美的体现。 你儿子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甚至更多的资源去学习一门功法,可只要学入了门,他就能慢慢磨到完美。若非如此,我绝不会把《混元争力》传给他。” 齐长顺紧张道:“那...那要是彧儿无法入门呢?” 陆岩眼中闪出强大自信:“有我在,他会入门的。这孩子既然学了《混元争力》,那...我也开始对他抱有期待了。” ———— 次日... 齐彧修炼到筋疲力尽,浑身酸痛,只觉那《混元争力》实在不是人练的功法。 他几乎敢肯定,要不是他有完美的《灵蛇功》托底,换个人来练,怕不是得练到全身残废。 他本欲休息一日,可父亲却寻来,说岩叔叫他去密室。 此时... 幽暗静室中... 齐彧赤裸着上身,俯卧在硬木矮案上,脊背紧绷,汗水滑落,在案面洇出几道湿痕。 “岩叔...轻...轻点...” 案侧,陆岩右手拈银针,神色沉凝地看着少年,似乎在观察什么。 陡然,寒光一闪,银针稳稳刺入齐彧脊背一处。 嗤~~ 齐彧肌肉骤然绷紧,他猛地仰起头,喉间传出闷哼。 “嗷!!” 可下一刹,那针尖仿是点破了什么,淤塞气血轰然炸开,灼热与刺痛如浪潮般席卷全身。 “忍。” 陆岩嗓音冷硬,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 齐彧死死咬住牙,十指往两边扣住硬木,忍受着。 而意外的是,在最初的剧痛过去后,酸胀感从身体深处渗出,竟带着几分难言的舒服。 银针再落。 齐彧身躯剧烈一颤,却是再不出声。 陆岩指尖微捻,银针轻颤,看着少年的模样,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嘴角带上笑,可声音却依然冷硬:“瞧你这德性!!” 齐彧沉默了下,回应道:“岩叔,其实不疼,一点都不疼,就有点痒。” “哦?” 陆岩再落一针。 齐彧疼的像虾儿被丢入油锅,身子都要弓起来了,可也许是和这位赌气,他口中笑着,喊着:“爽!太爽了!岩叔,我好爽!” 陆岩愕然了下,道:“臭小子,别喊了。” ———— 品海楼。 “客官,合计二十两银子。” 小二弓着腰,余光扫向桌前的魁梧少年,心中暗暗咋舌。这一顿酒钱,抵得上他一年多的工钱。 然而,少年置若罔闻。 小二不敢催促,赔着笑退到一旁。 啪!! 骤然一声爆响,少年猛然拍案,碗筷震飞,瓷片四溅。 酒楼一静。 数名劲装武者迅速围上,而少年身后,五六名膀大腰圆的壮汉豁然起身,清一色黑衫袖口绣熊纹,目光凶悍。 掌柜快步上前,拱手道:“这位公子,品海楼开门做生意,可经不起这般折腾,您这是何意啊?” 魁梧少年冷笑一声,身后一名黑衫武者道:“我家师兄,乃是黑熊武馆韩彦!” 韩彦抬了抬手,懒洋洋道:“叫楚骁出来,跟我打一场。 他若赢了,我赔三倍银子,且当众赔罪。 可是,他若输了...” 他嘴角一咧,露出森白的牙,“我照样赔偿,只不过需要他当众说三句‘我楚骁不如韩彦’。” 掌柜愣了下。 韩彦身后又一名武者道:“与你品海楼不相干,速去。” 掌柜面色微变,侧头低语几句。 不多时,人群分开,一名锦袍少年缓步而来。他身形修长,眉眼冷峻,数名酒楼武者低头退避,口中低声唤着“楚哥”。 楚骁神色睥睨,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只是径直走到了韩彦面前。 此人他虽初见,却不陌生。 只因这几日酒楼对面茶摊议论纷纷,城东那帮闲汉嚼着舌根,说什么“城东的灵蛇武馆,黑熊武馆都收了名天才,可那黑熊武馆的韩彦比灵蛇武馆的楚骁强太多了”。 他听了只当犬吠。 不找上他,他也就算了。 既然找上了... 他就不可能让。 灵蛇武馆是他攀向更高处的第一块石阶。 宋师的眼神、宋雪师姐的笑意,甚至武馆同门暗藏的敬畏,无一不告诉他——他是真正的天才。 至于韩彦? 楚骁唇角微挑。 一个莽夫罢了。 楚骁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韩彦。 后者一脚踏在长椅上,短衫下筋肉虬结、粗壮脖颈,活像头蓄势待发的黑熊。 楚骁嘴角一勾,冷笑道:“莽夫练得筋肉横生,胳膊还能弯,还灵活么?黑熊武馆...呵,难道只会教些粗夯把式?” 韩彦也不动怒,刷一下起身,指了下门外,道:“走。” 楚骁昂首,淡淡道:“走。” 酒楼里、街道上顿时炸了锅,不少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围上来。 楼外,天色阴沉。 ———— 片刻后... 小雨落下。 楚骁仰躺于地,颧骨青紫,嘴角渗血,鼻青眼肿。 韩彦赤膊而立,肌肉虬结的胸膛上微微有些泛红,不过他浑不在意,只是咧嘴一笑,靴底碾在楚骁胸口,擦了擦靴底的泥,粗声道:“怎么?灵蛇武馆的‘天才’,连认输的种都没有?” 楚骁死死咬牙。 他不能说‘我楚骁不如韩彦’这种话。 话出口,不是他不如韩彦那么简单了,而是灵蛇武馆被黑熊武馆比了下去。 许久... 韩彦哈哈大笑,张狂毕露,他猛然低头,一把揪住楚骁头发,硬生生将人提到半空,环顾左右人山人海,高声喝道:“都看清楚了!这就是灵蛇武馆的天才。武功稀烂,武德差极,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 他狞笑着,猛地一甩手,楚骁重重跌回泥泞之中。 “哈哈哈!” 韩彦张开双臂,仰头,任由雨水冲刷身上的汗渍,“黑熊武馆的兄弟们,给大伙儿发传单!今日报名,学费减半!” 他身后的弟子们早有准备,立刻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粗纸,在人群中穿梭分发,吆喝声此起彼伏:“黑熊武馆,真功夫!不教花架子!” 冷雨渐密。 楚骁躺在泥水里,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茫然地看着远处,眼中神采渐渐溃散。 ———— 齐彧推开地下室的门,缓步而出。 他伸了个懒腰,筋骨舒展,只觉人被整个儿“重启”了,畅快无比。 “真是痛快...” 他眼底掠过一丝满足。 自打岩叔在身边指点,他似乎不必再担心修炼反噬,甚至每一分潜力都被榨得恰到好处。 如今的他,精力充沛到近乎过剩。 今日本来还打算休息的。 现在...继续! ------------ 24.乡试将近 《混元争力》的金书上合计三十六个姿势。 每一个姿势都极尽“逆天”。 这些姿势不需要什么法门,因为你只是想要摆出其中的任何一个姿势,就需要倾尽全力... 试问,你若把所有力量全都投入进去了,只想着维持这个姿势,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及别的? 齐彧练过桩。 桩是否练成有个很简单的衡量标准,那就是...是否越站越舒服,而非煎熬。 今日,得岩叔银针疏脉后,齐彧再度回到自己的屋舍里,关上门,听着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春雨,深吸一口气,演练起了《混元争力》上的姿势。 然而,每个姿势,哪怕他卯足了劲去熬,去撑,也最多维持十数息... 待到三十六个姿势全站过一遍后,他只觉浑身筋骨如被撕裂,全身湿透了,可显然..他还是没有能够触及《混元争力》半分玄妙。 啪。 少年往后仰倒,直接倒在屏风前冰冷的地面上。 ———— 入夜... 齐彧再度悄悄来到书房密室。 “岩叔,这桩法到底怎么站?” 毁容男子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哼一声:“还不会?” 齐彧笑道:“叔,我这悟性哪儿比得上您嘛,您要不...再指点一下?” 陆岩淡淡道:“此法玄奥,你必须自行悟出,若是强行灌输,对你有害无益。” 齐彧挠了挠头。 陆岩淡淡道:“这只是我从前宗门的入门桩法,你这都练不会,还学什么武?” 齐彧沉默了下,点点头,道:“行,岩叔,我再想想。” 待到少年走了几步。 陆岩道了句:“等等。” 齐彧回头。 陆岩把那一页金书递了出去,道:“日夜参悟,不可示人。” “多谢岩叔。” 待到齐彧去远。 陆岩才哼唧出一句:“我也不会...你自己琢磨吧。就那三十六个姿势,能摆就能会,反正有我帮你每天疏通经络,你迟早能学会。” 虽然这么说着,可他语气里却也并无多少自信。 ———— 齐彧回到宅里。 躺在榻上。 越想越烦躁。 眼见深夜。 他去到侧院,喊了声:“阿碧。” 小丫鬟盈盈走出,她穿着袄衣,小脸儿呵托在绒绒的衣领间,温柔可人。 待莲步轻移,走过回廊,来到门前时,齐彧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啊~”阿碧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齐彧拖进了内宅。 许久后... 小丫鬟依偎在少爷怀里,脸颊红扑扑的,她本就身心皆属少爷,此时并不排斥,只是像做贼般地不停看向外面,眼神中满是猫儿偷腥后的紧张,生怕柳氏发现。 又躺了一会儿,小丫鬟再度悉悉簌簌地穿好罗袜,裤裙,小足套入绣花鞋,轻轻道了声“少爷,奴婢回去啦”,然后蹑手蹑脚地回了侧屋,喜滋滋地躺到了榻上。 齐彧仰面朝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仔细想了许久,他心中忽的生出了一个笨法子。 “明天试试。” ———— 次日... 齐彧还在榻上,便取出了那一页金书,他一个姿势一个姿势地扫着。 很快,他发现这三十六个姿势中的第九个姿势,竟然有部分同时暗合了【灵蛇桩】【五子梅花桩】【雄鸡桩】【玄虎桩】中的部分动作,其余的要么只合一个,要么两个。 他心念一动,迅速起身,下床,把金书在怀中藏好,简单洗漱,吃了早膳后,便开始摆起那第九个姿势。 这一次,他找了个突破口,那就是自己已经熟悉的桩法。 他以自己熟悉的桩入手,一个个摆出,暗符四桩的姿态摆好后,他果然没那么累。 他继续尝试去摆那些陌生的姿势。 这一次...他足足撑了三十余息,比之前撑的时间多了一倍。 “有用。” 齐彧心头一喜,继续尝试。 可哪怕他再拼命,这个姿势最多熬过四十息,再多就不行了。 “既然这个笨法子不行,那就试个更笨的。” 齐彧喃喃着。 他开始拆解这第九个姿势,把其中每一个陌生的,会导致他血肉发酸的姿势全部都单独记下。 他一共拆解出五个,拆完之后,他来到了密室。 “岩叔,你看!” 一到密室,齐彧就把第九式摆了出来。 陆岩顿时严肃起来,喉结滚动了下,开始认真观看。 这才几天? 这小子难道就会了? 四十息后... 嘭。 齐彧一下子倒地了,随即又一跃而起,不待陆岩询问,就直接将自己的修炼法子说了出来,然后又把那五个姿势单独地演练了出来。 陆岩古怪地看着他,道:“你要为了这五个姿势,单独再学五个桩法?” 齐彧道:“不错,岩叔见多识广,可能寻到五个桩法教我。” 陆岩“呵”了声,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如果这《混元争力》真能通过拆解桩法而学会,那学会的人早就一大堆了,毕竟一旦到了高品次,对于这些低品次的桩法是看一看就懂了,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想到这小子那完美九品皮甲的双手,他还是点了点头。 死马当做活马医... 除了这小子,他也没别的选择了。 陆岩终究见过世面,略作思索,道:“这五个姿势,确实可以寻到五个桩法。” 旋即,他起身站直。 齐彧把周边一圈儿蜡烛全部点燃。 待到密室明亮,陆岩才道:“看好咯。” “这叫魔熊桩,仿自魔熊,熊有竖项之力,能施抽肩调膀之劲。” 紧接着,他又摆开另一个,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这叫奇燕桩,燕有抄水之巧,飞腾之妙,展翅之疾,又转动无声。” “这叫魔鼍桩,鼍...有浮水之技,更有翻江倒海之力。” “这叫白猴桩,猴有纵山跳涧之能,又有闪忽变化之巧。” “这叫野马桩,马有疾蹄之功,又有撞险之勇。” 齐彧仔细看着。 这一次,陆岩倒是把每个桩法给他全部讲透了。 齐彧认真学着。 他就不信了。 他有“面板”,他的每一门桩法无论是直接加点,还是通过修炼去获得点数,都能达到完美。 待九桩完美,他就不信他站不出这一个姿势。 只要站稳了一个姿势,只要能够入门了,那...就好办了。 ———— 灵蛇武馆。 楚骁躺在软榻上,双目空洞无神,似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韩彦下手很有分寸,并未将楚骁废掉,而同行切磋本就是江湖常事,这也让宋青洪找不到任何兴师问罪的由头。 “骁儿,武者之路,并非坦途,以此败磨砺一下心性,也非坏事。你战败不是因为你技不如人,而是因为...你技未尽己。” “技未尽己?” “不错,只要你能看到自身尚有进步的空间,那便还有无限希望。接下来,我会亲自对你进行特训。” “多谢宋师。”楚骁眼中恢复了一些光彩。 “好好休息吧。” 宋青洪轻轻拍了拍楚骁的肩膀,随后缓缓走到门外,看向一侧的宋雪轻叹一声道:“只望骁儿能早日振作起来。” 宋雪点点头,然后道:“黑熊武馆此次挑事,怕是来者不善。” 宋青洪道:“方才听骁儿详述了交战经过,那韩彦确实天赋异禀,堪称奇才。不过,骁儿与他的差距,实则并不大...只是在招式上被克制了。” 宋雪道:“黑熊武馆的竖项之法,能让脖颈硬如钢铁,而我灵蛇武馆的蛇拳,主攻咽喉......武者交锋,一招受制,便是兵败如山倒。师弟输的不冤。但若是提前有所防范,结果或许大不相同。” 宋青洪道:“不错,如今距离武考乡试没多久了...乡试中博个武生功名并不难,可若是评分得甲,那却还是要排个名次的。这名次,就需比斗。 届时,骁儿极可能和那韩彦再度对上。 我灵蛇武馆定要在乡试中重振声威,这也是骁儿重拾信心、再度崛起的良机。 接下来的日子,我打算对他进行单独特训。” ------------ 25.试探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 【齐彧】 【境界:八品爆血】 【战力:22~32】 【技能点:22】 【功法:灵蛇功大成(6/16)】 【魔熊桩养法(2/2)】 【奇燕桩养法(2/2)】 【魔鼍桩养法(2/2)】 【白猴桩养法(2/2)】 【野马桩养法(2/2)】 【五子梅花拳练法(4/4)】 【玄虎拳练法(4/4)】 【雄鸡拳练法(4/4)】 一行行信息浮现... 齐彧安静看着。 按理说,新练桩法和练法的技能点获得应该是22点。 可事实上,却直接打了对折,只有12点,加上原本的5点,以及灵蛇功带来的5点,这才达到了22点。 很显然,这些功法虽说是不同的,可其中却有些隐晦的“重叠之处”,这使得他通过修炼额外获得的技能点减少了近一半。 可以想象,如果他继续修炼这些低级的养法、练法,那之后获得的技能点只会越来越少,直到...没有。 九桩既成... 宅中... 齐彧再度看向了《混元争力》的第九个姿势。 他深吸一口气,默道“天道酬勤”,然后缓缓摆出【灵蛇桩】,再开始调整姿势,将其余八个桩依次融入,直到摆出了那张金书上的第九个姿势。 他这九桩尽皆完美,毫无瑕疵。 在融合之后,他静静站着《混元争力》第九桩。 一息... 两息... 十息... 二十息... 百息... 半炷香... 一炷香... 齐彧心中一喜,暗忖:‘成了?’ 可就在这一炷香之后,他陡然感到血肉里开始生出一种蚂蚁般的细爬感,细密的麻痒自双足、腰腹悄然滋生,继而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紧接着,他的四肢仿佛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滞重。 “不能停...” 他咬牙硬撑。 然而,他越是用力,这种酸麻感沉重感就越是滞涩,慢慢的...他感到肌肉骨骼仿佛在互相打架,气血在体内像要形成乱流漩涡,一口气堵着,直如溺水。 嘭! 他终是再难支撑,仰面栽倒在地,重重喘息,许久才踉跄爬起。 面板上,仍无半点变化,《混元争力》四字,依旧未现。 他抹了把额间冷汗,低叹一声:“看来,还是得去找岩叔讨教了。” ———— 书房密室。 烛火幽幽... 少年在这幽幽的光影里咬紧牙关,再度演练了一遍桩法。可不过一炷香功夫,他双腿骤然一软,整个人轰然倒地。 沉重的锁链拖曳声由远及近... 陆岩垂眼看他,眉头微蹙,伸手将他拎起,平放于矮几上。 几上铺着素白麻布,几枚银针整齐排列,这是他平日里施针的地方。 陆岩指尖探脉,细细察看,可...心中却越发疑惑。 《混元争力》素来玄妙————会便是会,不会便是不会。 不会,二三十息已是极限;会,那就是入了门,也不至于撑一炷香就倒。 可这小子却能硬撑一炷香? 那,他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待齐彧气息稍稳,陆岩收回手,淡声道:“把你练的九个桩法,站给我看看。” 齐彧缓缓坐起,心头终究有些丧气,他低声道:“岩叔,我...是不是根本不行?” 他只觉这大门派的功法果然非比寻常,纵使他拼尽全力,却连门槛都摸不到。 原本他还雄心万丈,可现在...他第一次发现了现实如此残酷。 他不过是个纨绔的根骨,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他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他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这还只是岩叔门派的入门桩法啊! 陆岩淡淡道:“站桩。” 齐彧颔首,然后依次摆起了桩法。 陆岩认真看着。 看着看着,他忽的明白了什么。 眼前少年每一个桩都极度完美,毫无瑕疵,他心中喃喃道:‘难怪...这是靠着完美的姿势强行续命,所以才能站到一炷香时间。’ 紧接着,他又忍不住叹气:‘圆满易,完美难。 这般怪物天赋都难以入门......那这《混元争力》根本就不是给人练的。 早知学不会,当初我何必拼死窃取这金书残页?如今落得一身伤,还难以恢复。’ 旋即,陆岩又思索起来。 想着想着,他眼前一亮,忽道:“还有一法。” 说罢,他咳嗽了几声,板着脸道:“此乃我门中...点拨愚钝弟子所用,你且试试。” 齐彧恭敬道:“岩叔请教我。” 陆岩凑近,低声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齐彧听着听着,眼中显出几分愕然。 ———— 齐三爷府,午后。 一名锦衣武者提着礼盒入院,管事恭敬引路。 那人步履轻快,眉目带笑,遥遥便朝齐彧招手:“彧哥!许久不见了,前些日子在外头奔波,连年节都未能登门...” 齐彧抬眸。 来人是孙立。 他从前鞍前马后的跟班,如今却换了气度。 但据王元说,这小子早就跟了齐峰。 他转念一想,回忆起那日除夕的齐家聚会,想起齐峰借指点之名要和他切磋,心底顿时有数了。 那时,齐峰要和他切磋,是要试他的底,毕竟他表现出了一定的天赋。 今日,孙立过来,想必也是奉了齐峰的命令,来看看他修炼到底如何。 齐彧心中轻叹一声。 那位堂兄可真是谨慎,明明他二房都几已板上钉钉能够继承齐家家业了,占了毒水军,采药楼也已十占其八,他却还是要关注一下自己这位可能的竞争者。 “小立来得正好。听说金风玉露楼新来了位姑娘,正愁没人作陪,一起?” 金风玉露楼,乃是巍山城最大的青楼,其并不属于巍山城本土势力,而据说外界的某个势力通过城主的关系在此开设的。 也正因这青楼并不属于任何一家大势力,所以各家公子哥儿更对此处乐此不疲,毕竟...在这里大家能够公平竞争,公平地争初夜,公平地抢花魁,酒楼也不会偏袒某一方。 从前,这地儿齐彧没少去,与王家公子的争风吃醋,拉人打架就是在此处;而那位让他一掷千金只为换个香囊的伞教教徒也是在去此处的路上遇到的。 孙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堆笑:“彧哥近日不是勤修武艺么?怎的...这,色是刮骨刀啊。” “瞎练练。” 齐彧压低声音,“毕竟...长大了,总得担点事儿。” 孙立笑容更深,语气却故作感慨:“是啊,长大了,有些担子...不扛也得扛。” 齐彧道:“小立,今日兴致不错,真不一起去?” 孙立连忙摆手:“彧哥说笑了,我这次回来匆忙,马上还得赶回去忙碌...改日再聚!” “行,小立,改日再聚。”齐彧懒懒应声,转身便走。 孙立随他出门,见他上了老顾的车,渐渐去远,眼底的轻蔑之色再也无法隐藏。 冷笑一声,暗道:‘还是这般不成器,齐峰少爷果然多虑了。 改日再聚? 呵,再过些时日,怕是你见了我,高低得低头喊一声立哥。 而我...则得叫你一声小彧了。哼!’ ———— 齐彧坐在车上,心中想着岩叔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舞。 相比武道,舞道简直是湮没无闻,只在花间可寻,哪里上得了台面? 然而... 舞,和武一样,都是一种源远流长,源自古老,且可以启发人类天赋活力,强身健体的手段。 除此之外,他隐约记得【遗弃世界】这个游戏中,舞蹈...在拜神的时候也曾有过不少单独的特写画面。 那些在崔嵬恐怖神像下,脸戴神秘黄金傩面,翩翩起舞的画面,很是精致...只不过,当时他一直“跳过跳过跳过”,从未仔细注意过。 武道与舞道,一刚,一柔。 若气血滞涩,蛮力相冲,不如反其道而行,以柔带刚,化戾为润。 ‘试试吧,这是岩叔门派中点拨愚钝弟子所用的办法。 总不成...我有了面板,连那些愚钝弟子都比不上吧?’ 齐彧心底有一口气。 他就这么笨? 笨到连一个大门派的入门桩法都学不会? ------------ 26.牵丝,功成 金风玉露楼。 一串串红灯笼在周边旋开,流转晕染,锦绣铺毯横亘中央,华贵且夺目。 齐彧身披猩红斗篷,独自倚在雅阁帘后,目光静落于台上舞女。 那些舞女的数据都很奇怪,清一色的“0~6”。 “0”,代表了她们是普通人。 “6”,代表了她们能发挥出九品武者的实力。 这种异常的数据,并不会自然出现,可若说是纸级妖魔,却也不像,毕竟就算纸级妖魔也没这么弱的。 ‘伞教...’ 齐彧隐约得出一个结论。 不过,今日来,他只看歌舞。 须臾... 台上,诸多舞女翩跹如蝶,广袖翻飞似流云卷舒;纤腰轻转,一步一摇间,媚意暗生,如丝如缕。 这般舞技,远胜他含香楼中的姑娘,这也是他舍近求远的缘由。 巍山城内,论歌舞,金风玉露楼若称第二,无人敢争其首。 一舞终了,六名舞女静立台后,如画中仕女。 老鸨扬声高唱:“共舞环节,价高者得...起价,一两银子。” 舞女依次上前。 台下...竞价渐起。 金风玉露楼毕竟是青楼,这“共舞”乃是一个趣味环节。 所谓“共舞”,不过是一炷香的光景,任台下公子近身调笑,抚手探摸。 然而,只能动手动脚,想再进一步...就不行了。 除非等到晚上的再一环节... ———— 老鸨言罢。 楼下的纨绔子弟们喧嚣着开始竞价。 齐彧本就抱着体验一番的心思,便花了五两银子,从一众舞姬中挑了个看着合眼缘的。 那舞姬眉如远黛,目色璀璨,模样不错,双腿尤长。 随着幕布缓缓拉上,内里又有轻薄的纱帘将空间隔开,使得每一对儿都能够独享这美妙的一炷香时间,从而使得物超所值。 齐彧披着那件猩红斗篷,踏入了一方纱帘之内。 舞姬抬眸,目光落在那斗篷上,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错愕,紧接着,一抹奇异的欣喜悄然浮现。 此时,琴师轻柔的乐声响起,似潺潺流水。 流水里......齐彧抬手,勾住眼前舞姬纤细的腰肢。 舞姬身形顺势前扑,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动作格外热情。 齐彧手掌微微一动,将舞姬紧贴的身子往后拉开些许,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舞姬轻启朱唇,吃吃笑道:“公子意欲如何?” 齐彧道:“共舞。” 舞姬愕然道:“真共舞?” 入这纱帘的没一个是来跳舞的。 齐彧反问:“不行么?” 舞姬眉眼都含上了笑,轻声道:“那公子可要跟好我的脚步...” 说罢,她莲步轻移,翩然舞动起来。 这是一种奇异的双人舞。 齐彧此前并未学过,然而他平日里练习诸多桩法,又已达八品修为,对于这种柔顺的姿势倒也不难模仿。很快,他便跟上了舞姬的节奏。 可即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对抗感。 昏暗灯光透过纱帘,洒下朦胧光影,将同舞的两人笼罩其中。这本该是充满暧昧的氛围,却因齐彧的认真,而带上了一种别样的庄严。 舞姬面庞在阴影里变了几变,可最终落在齐彧这一袭猩红斗篷上,终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轻声问:“公子,可是第一次跳这舞?” 齐彧微微点头。 其实不是,只不过...此前原主来此不是同舞,而是对舞姬动手动脚。 所以,严格来说,就是第一次。 舞姬闻言,轻抬眼眸,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奴家小致,公子莫忘。” 齐彧心思玲珑,稍稍一转,就将其中缘由大体揣度清楚。 他身上的猩红斗篷是伞教的陈上师要求的,看来这斗篷不仅是“服从性测试”,还代表了什么,眼前这伞教的小教徒看到自己这斗篷,想来某种获得利益的方式... 人和人之间,若是初见却亲近,那...只有利益了。 然而,这小致似乎并未向他索要额外报酬,仅仅是希望他记住自己的名字。 那... 齐彧笑道:“小致,我记住了。” 舞姬轻轻一笑,柔声道:“公子放松,跟着我的力量动,公子...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齐彧心存警惕,但对方的战力明摆着,他...还是收起了体表附着的力道。 紧接着,只感小致的手如灵动的蛇一般,在他腰间缓缓游动,轻轻往深处勾了勾,五指稳稳按在他身上。 两人再度翩翩起舞,舞至酣处,身体难免产生一些挤压。 每一次挤压,接触点都会产生一股奇异的牵引力。 齐彧即便不做任何动作,只要不刻意用力对抗,便会被这股力量牵引着舞动,时而贴近,时而弹开,宛如被丝线牵着的木偶,随着主人的动作轻盈舞动。 然而,他所舞出的动作并非出自自己的意愿。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仅未感到束缚,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涌上心头。 他仿佛与面前这名叫小致的舞姬身心交融,获得了极大的快乐,且这快乐如潮水般不断攀升,还在攀升,越攀越高,似抵达云霄…… 就在这时... 一道阴冷瘆人的琴声陡然从高处落下。 咯噔!! 明明如微风拂柳般优雅轻柔的轻声,却突然变成了一把黑暗沉重的冰刀,从半空凶狠斩落。 小致听得琴声,身形陡然一僵。 随着这一僵,齐彧那已快至云霄的快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小致在颤抖。 之后,她强作镇定,带着齐彧继续共舞,可之前那种身心交融的牵引感却再也没有。 待到一炷香燃尽,小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逃命搬地远离了齐彧。 齐彧幽幽抬眼,望向高处。 琴声正是高处的纱帘后传来的。 然而此时的纱帘后却只有一个战力为“0~6”的琴师。 齐彧瞳孔微微紧缩。 不过,他没多问。 有时候,过度的好奇,并不是个好习惯,除非你已经做好了踏入一个新的环境,卷入一场新的风波的准备。 小致的事与其说是个意外,不如说...是某个规则,某个势力所体现出的冰山一角。 而,今日这一场共舞,他已隐约有所感悟,目的已然达到。 回去后,自当细细参悟。 ———— 入夜... 齐彧在屋中独舞,同时感受着那种舞蹈中身随力动的感觉。 刚,为身发力。 柔,为力牵身。 烛光里,少年身形时而翩翩,时而静立。 他不断调整,不断体悟。 把这一丝柔意添加入九桩融一的桩姿中。 ———— 次日... 傍晚,齐彧正继续尝试着,陡然福至心灵。 他摆好《混元争力》第九个姿势。 半炷香... 一炷香... 两柱香... 半个时辰... 他站着。 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涌动,从指尖到足尖,无一处浪费,无一处停滞,因无停滞,故不疲惫,从而力道在这个姿势里形成了一种完美的闭环。 这一刻,“争”不再是蛮力碰撞,强行索取,而是对自身的深刻洞悉,对力量的引导与转化... 他本就濒临突破,此时得了“舞之柔”的轻轻一推,竟真的成功! 陡然,齐彧爆喝一声,声如洪钟,右拳再度握紧,往前轰出,没有夸张的音爆,却有一种全身力道尽皆凝聚于此的舒适感。 一扫面板。 【齐彧】 【境界:八品爆血】 【战力:23~34】 【技能点:23】 【功法】 【混元争力(1/36)】 【灵蛇功大成(6/16)】 他凝视着自己的战力。 战力从“22~32”变成了“23~34”,而不是“23~33”。 这意味着...混元争力所增加的力量是基础性的增加,是加在了九品完美的“10”之上。 对别人来说,九品时,“9”就已经是极限。 而他因为完美,达到了“10”。 现在,又因这《混元争力》而达到了“11”。 这种增加看似小,可随着境界的提升却会滚雪球般变大。 齐彧再不犹豫,看向“【混元争力(1/36)】”后的“+”,开始加点。 最终,他留了6点技能点,而【混元争力】进度则是暂时定格在了“【(18/36)】”,他的战力亦定格在了“【战力:27~42】”。 这意味着...他九品时候的战力已经达到了恐怖的“15”。 ------------ 27.六奇技 齐三爷府,书房密室。 一圈儿烛火摇曳,照显出中央少年身影的威严,怪诞。 似神龛上的神魔雕塑... 齐彧一气呵成,摆出《混元争力》中十八个桩姿,动作行云流水,姿态分毫不差。 半日过去,他非但未见疲态,反而神采奕奕,目光清亮。 待收势立定,他恭敬一礼,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叹:“岩叔所授之法,果然玄妙。” 陆岩怔在原地。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四个字... 真学会了? 真学会了? 真...学会了?!! “岩叔?” 齐彧又唤了一声。 陆岩这才回神,深吸一口气,微微低头,掩饰住脸上的震动。尽管他面容已毁,看不出神情,却仍下意识避开少年的目光,生怕被看出心虚。 这也能学会? 而且不会则已,一会便一口气掌握十八种桩姿? 难道《混元争力》真能这么练? 改明儿,等他伤养好了,他也得试试。 下一刻,他定了定神,语气转为严肃:“你既已入门,想必也体会到我宗基础功法的厉害之处吧?” 齐彧郑重颔首:“是。” 陆岩沉声道:“那你可还记得...我曾叮嘱过你什么?” 齐彧答道:“记得,岩叔说过,无论是否学会这桩法,永远不可对外人提起。与人交手,除非能灭口,否则绝不能全力施展此法,以免被人察觉。” 他顿了顿,有些不解:“可这《混元争力》运转于体内,不显于外,旁人如何看得出来?” 陆岩目光一凝:“你打一套拳给我看。” 齐彧依言出手,拳风稳健,招式干净。 一套打完。 陆岩凝神细观,却未察觉异样。 “再打一次。” 齐彧再度出拳,气势依旧平稳。 一套再度结束。 陆岩还是看不出端倪,只觉两次差不多。 《混元争力》本就是对体内力量的精微调度,毫无外在痕迹,自然难以分辨。 正当陆岩还在仔细思索这两次拳法中《混元争力》的痕迹时,齐彧忽地开口,坦然道:“岩叔,实不相瞒。第一次我没用混元争力,只有第二次用了。” 陆岩有些纳闷儿,他自己并未练过《混元争力》,而当年见过的那些练成之人,也无一不是妖孽。 因此,他一直以为这门功法一经施展,必是气势惊人,却未曾料到,竟如此不显山不露水。 见陆岩沉默不语,齐彧心头不由一紧。 道理很简单... 岩叔曾叮嘱他,若动用《混元争力》,必须杀人灭口,可见这功法必有异象,绝不可能毫无痕迹。可如今自己施展出来,却毫无动静... 难道,他练的与岩叔宗门弟子所修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齐彧声音微带紧张:“岩叔,我不会是练错了吧?” 陆岩心中苦笑:“你练错个屁,是我弄错了。” 不过,他略一沉吟,忽生一念,语气沉缓道:“错倒没错,只是...落了下乘。真正的《混元争力》一旦运转,血肉蠕动,身形暴涨,呐...” 他抬手仰高,虚虚一比,“身高可拔至近一丈,那才是真正练成。” 齐彧扫了眼面板上的“【混元争力(18/36)】”,道:“这...真的?” 陆岩强压心虚,眼中故作思索,忽而抚掌,面露恍然:“哦~~~我想起来了。 我宗门之中,《混元争力》向来是配合另一门秘传功法同修的,如此才能发挥极致之效。你这...还差得远。” 他语气一转,略带惋惜,叹道,“如此一来,后面的功法我也教不了你了。你啊,还是先回灵蛇武馆,打好根基再说。” 陆岩这《混元争力》本就是趁乱冒死窃来的,哪来什么后续功法?不过是为压一压少年心性,免得他骄傲自满,在外闯祸,这才编出这一番说辞。 齐彧恭敬追问:“还请岩叔赐教,什么功法?” 陆岩吐出四字:“浑噩逆体。” “浑噩逆体?” 齐彧低声重复。 陆岩道:“此术一旦成就,全身上下再无任何空隙,处处充斥着逆力,便是一根头发都能胜过兵器。昔日有一名叫白发三千丈的强者,只靠头发,就杀的血流成河,步行...步行...咳咳,总之挺厉害。” 不等齐彧细想,陆岩又道:“还有万国来朝。” “万国来朝?” 齐彧愈发诧异。 陆岩道:“这虽无《混元争力》的筑基之功,可却能把力量的爆发演化到极致,若能二者相合,威势更是难以想象。甚至...一根手指,就能镇压一......一......一宗!” 他生怕齐彧细问,越说越快,如数家珍:“此外还有大气呼吸,空气游泳,四目傩舞...太多了,数不胜数。” 陆岩忽地收声,斜睨少年,严肃道:“所以,莫要以为学了点《混元争力》便如何,你还差得远。” “岩叔,我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知道就好!” 齐彧被这一连串不明觉厉的功法震住,良久才轻声问道:“岩叔,您这宗门...” 陆岩咧嘴嘿然一笑:“小子,我是叛逃出来的,如今在外乃是逃犯,是你父亲私下收留。若你走漏半点风声,莫说是你,便是整个齐家也要大祸临头,遭那灭门之灾。” 他目光陡然锐利:“我让你莫要显露《混元争力》,也正是为此。” 齐彧郑重点头:“岩叔,我明白了。” ———— 片刻后,齐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脚步声却再次从梯口传来,一道清瘦的身影缓步走下。 来者是齐三爷齐长顺。他身披一件半旧青灰锦袄,面容略显苍白,带着几分书卷气与病色。 他声音温和,“岩兄,你都告诉他了?” 陆岩转过身,此时眼中才流露出惊叹:“你这儿子当真了不得,《混元争力》竟真让他练成了。那可是《混元争力》啊...是下三品就能修行的六奇技之一!” 他屈指数道:“混元争力、万国来朝、浑噩逆体、大气呼吸、空气游泳、四目傩舞...六大奇技,他竟真练成了一门。” 齐长顺闻言,眼中泛起难以抑制的喜色。他回头望向儿子离去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延续,看见了自家未来的希望。 他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沉默片刻,又缓缓握紧拳头。 既然儿子如此争气。 他定要倾尽所有,为儿子铺就一条光明大道。 念头转过,他笑了笑,温声道:“岩兄,别说什么我儿子了,他呀...也算是你弟子了,武考之后,我就让他对你行正式拜师礼。” 陆岩沉默许久,道:“你真愿意让他拜我这个半死不活的逃犯为师?” 齐长顺点了点头,道:“能拜岩兄为师,是他的福气。” 陆岩仰首,深吸一口气,然后终是颔首,道出句:“也是我的福气。” ———— 齐彧回到院中,寻到柳氏。 “娘,我欲往灵蛇武馆修习一段时日。” 青竹恰好自清风剑馆归来,一袭青衫侍立廊下。 齐彧把目光投向了这位清冷的丫鬟。 他记得赌约。 此去,他得展示一下实力,以打消母亲再以“为他好”的名义把阿碧送走的想法。 知子莫若母... 柳氏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示意道:“青竹,少爷未修杀法,你且卸了剑,与他试上一场。” 说罢,她又向旁微微颔首。 王婆子会意,匆匆将院门掩上。 青竹解下腰间长剑置于石凳,剑身轻响。而卸去兵刃后,她周身锐气稍敛,战力已从“32~52”变成了“22~42”。 而齐彧则是“27~42”。 两人静立互对,目光相接,院中一时寂静无声。 青竹也不废话,只是行了一礼,素手微抬,清冷道:“少爷,请。” 齐彧目光微抬,拳头微握。 层层力量即如百川汇海,涌上四肢百骸。 一时间...气血昂扬,战意无穷。 “请。” ------------ 28.祭品 院中。 暮冬已去,吹面的风已带上了几分早春的温软。 灿灿天光从光秃枝桠间落下暖金,照出两道对峙的身影。 青竹一身翠绿劲装,并指如剑,袖口微荡。 “少爷,我虽不用剑,可杀法已存乎一心,我以手代剑,依然可以施展出回风舞柳... 所谓杀法,就是利用体内热力,临时增强躯体的某一部位,致使力量速度大幅提升,甚至产生某种奇异特性。 我这一脉的杀招重在腰劲,瞬息间可弯折如弓,回旋反转,致使攻击角度诡谲难防。 还望少爷留心。” “多谢提醒,我没学杀招,还是以战法对决,灵蛇探路步四路二十六步,灵蛇手六路三十一手...” 比斗不是厮杀。 母亲的贴身婢女说清了自己信息,齐彧也不藏。 毕竟,如今他虽所学桩法驳杂,但战法却只有《灵蛇功》。 “请。” “请。” 话音落下,齐彧已摆好拳架,臂如灵蛇昂首。 天光中... 风陡过院,吹晃树枝... 啪! 青竹身形动了。 她动的很“奇”,她是足尖一点,整个人就如一片被风卷起的叶子,不缓不急,向前飘去。 齐彧沉肩坠肘,脚步沉稳。 灵蛇...向来避免和对方正面对抗,所以他身形一动,朝着青竹飘来的方向侧边游走。 青竹似被这“蛇动”带起的微风所牵引,身子微微一动,改变原本方向,转向另一边。 二人脚步交错,在不知不觉中绕成了一个圆。 你在圆这边,我在圆那边,两人沿着圆缓缓踏步,目光直视对方,严阵以待。 很快,双方都意识到...如果一直这么绕着,那干脆别打了。 所以,那无形的圆开始渐渐缩小。 当进入七步距离时,青竹周身陡然升腾起一股血气,她足尖如锥点地,“嘭”的一声速度暴增,双手交叉于胸前,恍若疾风,朝着齐彧扑去。 对于八品武者而言,七步,已是咫尺。 齐彧几乎同时运转热力,周身白雾氤氲。 啪! 两人贴紧,进行了第一次交锋,手臂和手臂撞在了一起。 青竹只觉交触之处如被巨锤猛夯,手臂瞬间一麻,血肉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急忙借力撤步,往后拉开距离,心中暗道:‘少爷力气怎么如此之大?我不是没和灵蛇武馆的人切磋过,可若说那些人是毒蛇...少爷简直就是有毒的蟒蛇。’ 青竹刚一后退,齐彧身形一转,如同灵蛇转身扑咬,拳头从侧边朝着青竹的脖颈轰去。 这时,古怪的一幕出现了。 青竹的腰像是断了一样,陡然往后折倒,极快速地避开了轰来的拳头,然后又像变戏法般在半空飞速一旋,而手掌则随着这回旋之力,斩出一道大圆弧,腰斩而来。 这一式名为回风舞柳,乃是清风剑馆的杀法。 腰折似柳,剑术诡奇。 齐彧瞳孔紧缩,心中暗道一声“避不开”。 可当手剑到临时,他却又下意识地使出了《混元争力》那神鬼般十八姿势中的某一个部分,以一种匪夷所思到了极致的角度,腹部如弹簧般瞬间一缩,身形如满月之弓,恰好缩躲开这凌厉一斩,而落空的拳又居高临下地锤落下去。 青竹一记手剑斩空,左手急忙抬起抵挡这迅猛的一拳。 这不挡还好。 一挡... 她只觉一股巨力如山般压了下来。 嘭! 青竹被这股力量震得重重摔到地上,就连屁股墩儿都剧痛酸麻。 但她反应极快,坠地瞬间,如落叶卷入狂风,腰肢灵巧扭动,长腿用力蹬踏,如枯叶于风中踟蹰一般...硬生生往后缩了半丈距离,继而单足屈着稳稳立地,另一只长腿笔直斜立,双手摆出“美人照镜”的防御姿态。 饶是如此,她只觉手臂、身躯、屁股处处酸麻至极,再不敢和少爷硬碰硬... 双方一交手,大抵就知道了对方的层次。 齐彧是占了混元争力的优势,力量大。 青竹则是占了提前学习杀法的优势,技巧妙。 如今就是看是力量压过技巧,还是技巧压过力量... 下一刹,两人再度扭缠在一起,只是交手之声却极少。 许久... 激烈交手渐渐停歇,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 齐彧劲装之上,几处布料被手刀划破,丝丝缕缕地垂落着。 而青竹,胳膊已然高高肿起,泛着青紫。 她用一种古怪且惊骇的神色看向自家少爷。 开什么玩笑... 她可是用了八品的杀法! 而少爷连杀法都没学。 要知道,杀法可是调动热力的法门! 会与不会,天差地别。 少爷...这样都能和她打平手? 这在开什么玩笑?! 另一边,柳氏及时开口,道了句“到此为止”,然后看定齐彧,温声道,“此战且留待日后吧。 至于阿碧...娘不会再想着将她调离。 如今,娘已相信你有足够的本事镇住这后宅。 而那位钱姑娘,事也作罢,缘由你也知道。 往后,娘也不乱点鸳鸯谱了。 你看中了哪家姑娘,娘便认可哪家姑娘。” “多谢母亲。” 齐彧回应之余,心中也是暗暗感慨:战力数据诚不欺人,同为42,那真会打个势均力敌。 只不过他和青竹的战力体现却还是会存在不同...... 如此看来,今后既要相信数据,却也不能不做任何调查,盲目相信。 毕竟如果青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力大势沉,而自己却不知道青竹的战斗方式,那在极端的情况下他甚至可能被秒杀。 ———— 青竹之事告一段落。 而齐彧又要去灵蛇武馆求学杀法。 柳氏作为母亲,自然开始命人为齐彧准备干净衣物、拜帖、资财。 待到室内安静,她轻轻拉住儿子的手,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眼中既有满意,却也透着一丝心疼。 她知道刚过去的年会上的暗潮汹涌,也知道自家丈夫还有那位大伯都开始押宝压在自家儿子身上。 这种压力...很难承担。 柳氏很心疼儿子。 齐彧忽问:“娘,此前有关雪人,土石傀儡的事,儿子问过你。 儿子还说过从外城回来的路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那时候,您说要我专心武道,莫要分心,也莫要去外城。 可现在,您对于我去外城却还不阻拦,是事情已经解决了吗?儿子现在有资格知道了吗?” 柳氏看着他,双唇微动,欲言又止。良久,她才缓缓开口,语调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慎重道:“并非母亲有意隐瞒于你,也不是你没有资格知晓。 只是此事错综复杂,其中牵扯甚广。 咱们府中的护院武者,尤其是你大伯那边,已有不少人不幸殒命,只是一直未曾告知于你罢了。 此事尚未彻底了结,只是外城如今已暂无危险。 为娘与你父亲思虑再三,觉得你还是暂且不知为好,以免分了心神,反倒于武道修行不利。” 齐彧道:“母亲,既然此事如此复杂,孩儿也无意知晓其中细节,您只需告知孩儿,那日跟随孩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柳氏沉吟许久,终于吐出一个词:“祭品。” 齐彧沉默了。 简单的一个词,他已经能够推测出许许多多的东西。 那日所见分明是纸级妖魔。 而娘既然说是祭品。 那...看来,在他未曾见到的黑暗里,已经开始了某种“娱神”的血斗。 毕竟,妖魔可是神灵最爱的祭品。 ———— 马车缓行,碾过护城桥的光影,入了外城,停在灵蛇武馆门庭之前。 齐彧跨下马车,迎面而来的并非馆主宋青洪,而是宋雪。 宋小娘子一袭素净劲服,水杏眼,高马尾,英姿飒爽。 “齐公子来此,可是《灵蛇拳》已有所悟,入了八品之境,想求后续杀法,以在一月之后的武考中博个武生功名吧?” 齐彧点点头。 宋小娘子声落如清雪。 “杀法非一朝一夕可得,齐公子可得多来几番才行。” 齐彧笑道:“我铺盖都带好了,此番打算长住于武馆,不知宋姑娘你收不收我?不收...那我只能流落街头了。” 宋小娘子愕然了下。 对于少年的调戏,她也不知怎么回。 她总觉得自那日这纨绔开始学武,其性子就像变了。 不过,他想学,她也乐得教。 就算娃娃亲已无人在意,可她却还是记得和眼前少年的青梅竹马... 无论那婚姻最终能不能成,她也是希望齐彧能一切安好,能奋发上进的。 “行,我给你安排。” 宋小娘子爽快回应,见齐彧左顾右盼,她又道:“爹爹此刻正在密室中倾尽全力教导楚师弟。齐公子的杀法,只能由我来代劳传授了。” 齐彧感慨道:“宋叔对楚师弟如此用心,可见是寄予厚望啊。” 宋小娘子道:“前些日子,楚师弟被人打了,连带我灵蛇武馆都损了不少名声。不过楚师弟失去的东西,会在武考乡试中亲自拿回来,连同我灵蛇武馆的名声一同拿回来。” 齐彧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韩彦暴打楚骁的事,心中更是隐隐猜测背后或许有王元在操纵。 细细回想那日聚会,一切的安排竟如此巧妙。 钱芙的出现,化解了他的隐患;而韩彦的出现,却又引发了新的纷争。 那日韩彦与钱芙结怨,似乎皆在王元的算计之中,从那一句“这位是黑熊武馆的绝世天才”开始。 后来王元又提及即将要做的事会和他有一点点冲突,如今看来,王元莫非是想搞垮灵蛇武馆? 至于其中缘由,怕是牵扯诸多复杂之事了... ———— 饭后... 齐彧,宋雪,静默相对。 宋小娘子忽然起身,道了句“随我来”,然后引着齐彧来到了月光下的院儿里,淡淡道:“杀法,乃调动爆血之法。白蛇封喉,青蟒缠杀,便是我灵蛇武馆的两大杀法,既可双手并用,亦有配套枪术,我这便传你。” ------------ 29.杀法 “爆血之热,乃是劲之雏形。 力形于外,劲藏于内,公子谨记。 而对于这股热力的调动与壮大...则关系到是否能够达到七品境界。 掌握,靠悟性; 施展,看根骨; 至于壮大...除却日常打熬之外,还需寻找天才地宝,寻找机缘,如此才能加速这个进程,否则单凭自身苦熬,怕是不知要多久... 然而,那时纵然成了,却也晚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人若是不能在身强力壮的年龄早早步入七品,那...纵然之后靠着苦熬达到了,也到此为止了。” 宋雪负手立在月光下。 月色溶溶,佳人长腿傲立,星眸春水,如若画卷。 庭院外,忽的传来悉悉簌簌的动静,伴随着压低的“别挤我”、“我快掉出去了”之类的声音。 少女陡然安静了下,然后重重咳嗽了声。 满月拱门外顿时静寂。 片刻后,几个武馆汉子讪笑着踱出。 为首汉子挠着头发笑道:“师姐安好,我们...我们...刚好巡夜至此。” 又一个圆脸汉子笑道:“师姐,齐公子,咱们就转转,哈哈,转转。” 再后,还有瘦高个目光在齐彧与宋雪间悄悄打量,又收回,闪动着隐晦光芒。 齐彧看着这一幕,也不禁一笑,同时也意识到“宋雪单独传授他杀招”其实是一种很亲昵的行为。 想想也是,哪有姑娘家大晚上拉着个男子在这融融月色下教导武功的? 这些来此的汉子,都是来八卦了。 这意外不过是个小插曲。 那些汉子被发现后也不再偷看,宋雪继续传授。 “我灵蛇武馆的杀招重在手,在臂。 热力调动也正是这两处。” 说着,宋雪目光扫过院落,从墙角拾起一根乌沉铁棍。她挽起衣衫袖口,露出一截莹白小臂,将铁棍平举至眉:“看仔细了。” 话音落,松手。 铁棍坠下。 而就在铁棍坠落的刹那,她眸中锐光乍现,右臂之上,血气滚滚,散出一寸有余,在夜色春寒瞬间撑开,像是覆盖了一只赛博风格的白色金属动力臂。 那手从下而上,迎向铁棍,五指如蛇昂首,缠棍而上... 咔。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声响中,齐彧清晰看见她臂上肌肉如钢索绞紧,层层收紧,铁棍应声扭曲。 奔涌血气并不停歇,继续汇向掌心,凝成膨胀两寸的虚幻白爪,猛力一攥! 嗞啦! 铁棍顶端竟如面团般被揪下一块。 做完这些,宋雪收势垂袖,道:“这就是青蟒缠杀,白蛇封喉。 若配合入了品次的长枪,力可贯枪而发,腕转则枪灵,指扣则力聚一点。” 对于入品次的兵器,齐彧也是知道一些的。 寻常铁器难承武者劲力,唯有熔炼特异材料的兵刃方可入品。 这一点...用【遗弃世界】里的说法更为直观————想打一把八品兵器?行,拿个对应的八品妖兽骨头角质过来。想打六品,那...拿六品的过来。 当然,这只是最简单和直观的表述。 事实上,锻器之道,极为复杂,并非随随便便... 随后,宋雪开始教导齐彧《灵蛇杀法》的调运热力之法,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去,两人才分离。 ————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灵蛇武馆便已人声浮动。 院儿里,那些还未入品的武者除日常练功外,还需操持诸多杂务————采买炊事、担水劈柴、洒扫浆洗,乃至倾倒夜壶、清理茅厕等,皆在其列。 齐彧也早早起身,回味着昨晚宋小娘子教导的《灵蛇杀法》。 杀法虽就两式,可其中却包含极多,最核心的则是“热力搬运之法”,此法旨在将全身那些散乱的热力调集到手臂和手掌。 齐彧打了一通之后,略作体悟,只觉独悟闭门造车,有些局限。于是走向内院练功场,与数名八品武者一同操演起来。 武馆氛围不错,在彼此见礼后,齐彧只觉也融入了这种氛围。 约莫午间,齐彧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歇息,一个肤呈古铜,看着显瘦,但皮肤肌理致密,且目光锐利的汉子走了过来,坐在齐彧旁边,笑着行礼道:“齐公子。” 齐彧看着这人。 这人,他早注意了。 宋雪头顶的战力数据乃是“29~57”,而此人则是“29~58”,说一句是灵蛇武馆的第二高手也是名副其实。 此人和宋雪一般,三年前参加过乡试,都已成功通过,成了武生,在馆中,别人喊他一声“鬼手七”、“七哥”或者“阿七”。 齐彧含笑回礼:“七哥。” 鬼手七连连摆手:“齐公子太客气了。” 见他态度谦和,鬼手七神色更见亲近。 齐彧趁机请教修炼疑难,鬼手七也不藏私,边说边以手势比划,为其点拨解惑。 就在这时,练功场外围那些还在磨皮的弟子,以及还在打熬气血的不入品弟子处忽的传来一阵喧哗。 “多谢宋师姐。” “宋师姐好...” “宋师姐,麻烦了。” 齐彧侧头看去。 却见宋小娘子一袭素白简便劲装,马尾随着步行一晃一晃,她身后随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拿着“灵蛇图纹”的陶罐,给那些磨皮弟子手上上药。 而宋小娘子则只是一一询问弟子修炼中的问题,然后为其解惑。 纵如此,那些和其说话的弟子有不少还是脸上发红,就连声音都“君子”了不少,不像平日里那般嬉笑怒骂。 鬼手七却是长叹一声。 齐彧问:“七哥,何事长叹?” 鬼手七道:“原本今日这里还会再多几十名弟子...” 说着,他一拍大腿,道:“只希望这次楚师弟乡试能争气,把那姓韩的狗东西给打下去。” 齐彧会意。 那日,楚韩之战,实在是伤了灵蛇武馆名声,这让不少原本打算来灵蛇武馆拜师的人全去了别处。 如今灵蛇武馆看着还热闹,可其实...已经显出了一种冷清感。 武馆重名。 名如何来? 不过“成败”两字尔。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武者的强弱不是靠嘴,而是靠打。 很快,宋雪走到了内院这边。 鬼手七“腾”一下站了起来,眼见齐彧也要站起,他抬手压了压少年肩膀,道:“你再歇歇。” 说着,他嘴角带笑,直接跑远。 宋雪走到齐彧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了出去。 齐彧翻开一看,册子上极度详细地记载着杀法的要点,以及一切可能遇到的问题。 笔迹娟秀,笔墨尤新... “我平日还需修炼,可能顾不到你那么多,希望这本册子能帮到你。 你齐家的事我也大概听说了一些,所以...这一次乡试,你也只能成功。 乡试分甲乙丙,上中下,但凡入了乙中,就算通过了...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拿到乙中,一定可以通过。” ------------ 30.心意 灵蛇武馆... 斑驳树影之下... 一道瘦高身影正和个穿着朴素的小娘子在秘会。 那瘦高之人轻蹙眉头,面露忧色,唤道:“芳儿,近日那位齐家纨绔现身,住于武馆,恐于你弟弟不利啊。” 小娘子双眼睁大,满是不解:“何出此言?” “宋师姐向来与你姐弟二人亲近,往昔还多有指点楚骁,情谊自然不同寻常。 芳儿......你可曾想过,或许宋师姐才是你骁弟的佳偶良配。” “没有,没有。”小娘子忙不迭摆手,这种事,她怎么敢想。 瘦高男子目光微闪,试探道:“莫非你不喜宋师姐?” “不是,只是我听闻宋师姐与那齐家齐公子有娃娃亲。齐家权大势大,宋姑娘嫁入齐家,自是极好的归宿。” 瘦高男子冷哼一声:“芳儿啊芳儿,你太过实诚了!” “名勇,怎么回事儿啊?” 瘦高身影名为王名勇,小娘子则是楚骁的姐姐楚芳。 王名勇自楚芳搬至武馆附近,便对她诸多照拂,如今暗以楚骁未来姐夫自居。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自然盼着宋雪与楚骁能成好事。 略作沉吟,他绘声绘色地说道:“前些时日,我路过采药楼,瞧见齐家二房与大房、三房起了冲突。大房三房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二房将仓库中的药材尽数取走。 我打探了一番,听闻大房三房已然式微。 你想想,宋师姐若是嫁入齐家,给那纨绔为妻,岂不是要受苦遭罪? 齐家虽势大,却也是二房权势滔天,与那齐彧并无关联。 再者说,那齐彧品行不端,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如今他突然习武,不过是想混个功名,多分些家产,顺带哄骗宋师姐罢了。 宋师姐若真与他在一起,这辈子可就毁了!” “那...那该怎么办?”楚芳顿时慌了。 王名勇双手抱胸,自信满满道:“我对楚骁师弟颇具信心,也觉得宋师姐与他更为般配。此事,我自会想办法。” 楚芳咬了咬嘴唇,急切道:“要不...我与宋姑娘好好说一说。宋姑娘心地善良,断不可嫁给那等纨绔,这可是关乎一生的大事啊。” 王名勇赶忙摆手:“芳儿,此事你切莫声张,待我寻得时机...只是...” 说着,他忽然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小娘子。 楚芳羞得低下头,垂首低语:“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 王名勇郑重道:“芳儿,骁弟之事便是我的事,我定会竭尽全力相助。” 楚芳轻轻点头。 旋即,两道身影在斑驳树影中缓缓分开,各自离去。 ———— 次日... 传功密室传来宋青洪的声音。 “来个人,取一包赤炎散,再取两个热敷药袋,进来搭把手!” 王名勇正在密室之外候着,听到这话,眼珠一转,迅速高声回应:“师父,这就来!!” 说完,他就急速跑了起来。 然而,他并未朝着库房奔去,而是转身朝着一处独立的小院儿而去。 小院中,阳光洒落,枪影霍霍... 宋雪身着一袭劲装,英姿飒爽,正全贯注地练着枪,听到脚步声,她收住枪势,转头看清来人,柳眉轻抬,问:“王师弟,何事?” 王名勇微微喘气,急切说道:“师父让人取一包赤炎散,再取两个热敷药袋...楚师弟许是肌肉拉伤了。” 宋雪听闻,美目中显露出紧张之色:“楚骁受伤了?” 王名勇故作忧虑地叹道:“应该是,否则也不至于用热敷药袋,哎...楚师弟如此拼命,乡试中定能一雪前耻,重振我灵蛇武馆威名。而那赤炎散是活化体内热力的珍贵药物...师父也是要动真格了。” 宋雪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拿?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王名勇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道:“还不是怕耽误事儿嘛。 楚师弟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师姐亲自去帮他更好。 我还记得有师妹盛赞师姐手艺好,说只是稍稍拉伸便能让伤者无恙。 有师姐相助,楚师弟定能顺利度过难关。” 宋雪愣了下。 王名勇见状,赶忙催促:“师姐,快些吧。” 宋雪轻轻摇头,神色平静道:“拉伸谁都能做,你说的师妹应该是辛师妹吧?那丫头见谁都夸。” 王名勇见她不为所动,急得跺脚,:“师姐,都什么时候了!楚师弟可是在为咱武馆拼命!难不成,你对他还有男女之防?” 宋雪皱眉看着他,忽道:“王师弟,你怎么怪怪的?” 王名勇佯装着急,捶胸顿足道:“我是为楚师弟着急,为咱们灵蛇武馆着急啊!师姐,快走吧!” 宋雪踏步而处,取了赤炎散,却没有去传功密室,而是半路叫住鬼手七,说明事由,然后鬼手七一拍胸脯道:“宋师妹,拉伸这事儿,我行!楚师弟再如何扭伤,我都把他拉回来。” 王名勇无奈。 他本是想通过拉伸让宋雪和楚骁肢体接触,如此...必生事端。 武馆里的情况,他看的分明。 从前没有楚骁,且齐三爷府势大时,馆主确实是一心推动两人联姻;可如今此消彼长,武馆有了天才弟子,而齐三爷府又眼睁睁看着会逐渐衰败,那...联姻自是无人提了。 他只要稍稍添一把火,就足以让那纨绔知难而退。 不过这一次,他失败了。 王名勇心中暗叹,却不再多说。 宋雪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 作为灵蛇武馆的大师姐,她怎会不知王名勇和楚家姐弟走的颇近?结合眼前事情一想,她大抵就明白了这姓王的心思。 只可惜,她根本不喜欢楚骁那种一心想做大英雄的天才。 她喜欢的...是某个笨笨的、浪子回头的、需要她保护的青梅竹马。 无论是否还有缘,感情是无法勉强的。 ———— 宋雪如此想着。 她没有回屋,而是走向齐彧所在的小院儿。 正在墙外行走,她就听到了内里传来的劲道风声。 宋小娘子好奇心顿起,轻踮脚尖,顺着白墙花窗孔洞向内张望,却见齐彧正在练拳热身。 她浸淫《灵蛇功》十余载,对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此刻只觉少年拳法行云流水,透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这种美感,她只在楚师弟身上看到过,那是一种拳法达到圆满境界的表现。 然而,随着她继续看下去,却觉越看越不对劲。 那一套灵蛇拳在少年手上施展开来,竟有一种炉火纯青、举重若轻的完美感。 宋雪看的好奇,抬步往里走去,看到齐彧正一拳打出,便若一条灵蛇急速地“游”了过去,“啪”一声抬手架住了少年的拳。 “宋姑娘?” “我压着实力,咱们只用灵蛇功打。” “好。”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拳风呼呼作响,衣袂飘飘。 亲身体会,宋雪更加感到眼前少年《灵蛇功》的极度完美。 明明动作相似,可那种极其细微的感觉是很清晰的。 齐彧所练的《灵蛇功》已经凌驾于她之上,楚师弟之上,鬼手七之上...就算是爹,也许都无法比拟。 宋雪呆住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纨绔吗? 忽然间,她觉得天才也挺好的。 只要天才是眼前少年,那就挺好。 下一刹,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生出。 既然爹在全力教导楚师弟,那...为何她不能全力帮助齐彧呢? 杀法并没有那么容易掌握,有人陪教与无人陪教,修炼速度完全是两个档次... 嘭! 两人分开。 宋雪道:“今日起,我来陪你练习灵蛇杀法。” 齐彧笑道:“宋姑娘怎么突然对我如此热情?” 宋雪杏眼圆睁,拳头晃了晃:“小心我像小时候那样,再把你打哭!” 齐彧收起笑容,正色道:“多谢了。” 宋雪冷哼一声:“不过是看你练得实在太笨,看不下去了...这才来指点指点你,省得你武考被刷下去,又嘤嘤嘤地哭鼻子!” ------------ 31.一个月后... 日子变得简单且规律... 老顾肩负运输之责,常带着药箱而来,将活血秘汤送到公子手中。 而齐彧在宋小娘子的陪伴下修炼,对于杀法的参悟速度也是翻了一倍不止... 武考乡试乃是对八品武者的考察,为免伤亡折损人才,兵器对战并不在考试范围中。 所以,齐彧并未学习枪法,而是苦修那两路杀法。 一个月的时间,过的极快。 这一日,已到武考前夕。 齐彧站在原地。 扫了眼面板。 【齐彧】 【境界:八品爆血】 【战力:31~52】 【技能点:17】 【功法】 【混元争力(18/36)】 【灵蛇功大成(12/16)】 【灵蛇杀法两式(5/16)】 其中:“【灵蛇功】”进度从“(6/16)”提升到了“(12/16)”,而【灵蛇杀法两式】则是达到了进度“(5/16)”,同时技能点也从原本的“6”变成了“17”。 而战力则从原本的“27~42”变成了“31~52”。 齐彧算了算,增加后的战力看似可观,可其实如果没有【混元争力】,那纵然他之前基础打到了完美的地步,那战力应该也只有“26~42”,相比于那位黑熊武馆天才韩彦的“24~47”,甚至还差了不少。 这还是在宋小娘子日夜指点,倾力陪练的情况下才达到的水准。 他的悟性和根骨,果然不太行。 此时,他扫了扫那“17点”技能点。 既然,功法越往后越难修炼,且功法无论难练与否,技能点都是正常加上。 他权衡再三,便颇为倾向于把技能点暂时留着,以将这些点数用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遇到“修炼瓶颈”时加个点直接突破; 二,修炼《混元争力》这种变态难度的功法时加个点,直接跳过; 三,生出危险感时,临时加个点,直接提供几分安全感。 ———— 就在这时,传功室门打开。 月光与春暖的夜风里,传来脚步声。 一道身影站在了屋檐下。 是楚骁! 齐彧一看,楚骁战力为“27~50”。 再扫了眼自己的“31~52”,他忽然感到心中升起了一丝危机感。 略作思索,他决定把点加在【灵蛇功】上。 毕竟【灵蛇功】已经到了最后的几步,也是最难练,最需要苦熬的几步,收益应该最大。 如此想着,他看向“【灵蛇功大成(12/16)】”后的“+”号,连点4下。 一股浑厚的力量涌入体内。 四肢百骸尽皆舒服,体内那可调用的热力又增加了不少。 一看战力。 “35~56”。 齐彧盯着自己的“35”,又看向楚骁的“50”,心中危机感还是很浓。 这可是差了足足15。 楚骁尚且如此,那击败了他的韩彦又会如何? 而且,这次武考并不是只针对东城,而是整个巍山城。 这些武者大多是这三年里冒出来的,还有些则是之前的...那些人厚积薄发,也不弱。 家里的情况他也知道。 大房,三房为了压下二房,必然需要把他推出去和堂兄打擂。 他表现越好,能够从齐家获取的支持就越多。 齐彧越看双方战力,越觉得危险。 略作思索,他看向“【混元争力(18/36)】”后的“+”号,一下一下地点了下去。 每一次点,就有一个神魔桩姿在他脑中“解锁”,融入到了他身体中,不仅增强了力量的流通,还提供了一些奇异的技巧和身体的灵活。 譬如一个月前,他和青竹的那场对战,他就是下意识地使出了混元三十六桩中的某一个动作,这才避过回风舞柳的手刀腰斩。 他的战力也逐渐提升... 随着点数的耗尽,他的战力最终定格在了“38.8~63.5”。 这已经是他此时的极限了。 齐彧再扫了一眼楚骁的战力“27~50”,心中暗叹:只能武考对战时谨慎点了... ———— 楚骁出关后,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步履沉稳,气息凝练,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脱胎换骨后的锋芒。 此时遥遥看到齐彧,也不上前喊“齐哥”,只是淡淡颔首,眼神中有几分漠然的倨傲。 当他的目光扫过站在齐彧身侧的宋雪时,竟也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见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他微微抬首,目光越过二人望向远方,心中一片澄明。 宋师说他是天才。 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这一次,他定要一雪前耻。 从今往后,他定要扶摇直上。 至于宋雪,他承认她是个不错的女子,但既然她自甘堕落,选择与齐彧为伍,那在他眼中,便也不值一提了。 这世间,能与他楚骁并肩而立的,从来都该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齐彧也拱了拱手,算是还礼。 宋青洪眉间仍凝着几分紧张,他将厚望寄于楚骁一身,此刻伸手拍了拍少年肩头,温声道:“骁儿,先去歇着吧。明日辰时内城武考,寅时便要起身准备,卯时整装出发。” 楚骁郑重一揖:“弟子明白。” 说罢,他谁也未再看一眼,径自转身离去。 宋青洪看向齐彧和宋雪,见前者双目有神,气血旺盛,也是点了点头,道:“贤侄这一月进境也不小,明日武考,定能争得功名。” 他语气稍顿,轻叹一声:“这些日子,倒是老夫有些怠慢了...” 齐彧忙道:“宋叔别这么说,这一个月,我承蒙宋姑娘关照,收获颇多。” 宋青洪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片刻,忽而朗声笑道:“行!你俩再聊聊,然后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寅末起,卯时用餐,卯中出发。” 齐家三房日渐式微,他身为灵蛇武馆馆主,岂会不知? 时移世易,如今确非推动联姻之良机。 不过...若这两个孩子彼此有意,纵使齐家三房彻底没落,他亦无异议。 他宋青洪,从来不是那等趋炎附势、跟红顶白之徒。 ———— 这些日子,宋雪与齐彧朝夕相处,再加上切磋,她早已更改了对这位纨绔的印象。 去年初冬,只道他“装模作样”; 听闻家族生变,又道他“为家势所迫不得不勤练”; 如今却变成了一种信任————我信我这青梅竹马,绝不输任何人。明日武考,他定能扬名。 而在感觉到齐彧的变强和进步后,她心底那份女儿情愫忽然被“激活”了,一时间突然不知如何自处。 于是,宋雪如同哥们般,重重拍了拍齐彧肩膀,用大姐的模样,偏着头不看他,爽朗地道了句:“这一个月,总算没白费功夫。我走了!” 旋即,她摆摆手,看也不看齐彧一眼,潇洒地离去。 齐彧有些愕然,心中暗道:‘不会是哪儿得罪宋姑娘了吧?’ 不过武考在即,他亦需养精蓄锐,只得压下疑惑,独自走向小院儿。 沿途,还有不少人在讨论明日武考。 武考分三轮。 第一轮:拉硬弓,举石锁。 弓分八、十、十二力。 石分五百、六百、七百斤。 参考者可择定一样为主,一样为辅: 主者:得甲乙丙。 辅者:为上中下。 定后不悔。 两项成绩统计后,乙中及以上者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木人阵,铁人阵。 前者考察身法,穿漆色衣于阵中行走,需躲避木人击来的手臂以免被击中身子,分被击中一下,三下,五下。 后者考察力量,穿瓷甲行于阵中,需挡开铁人以免伤及瓷甲,分瓷碎一片,三片,五片。 此与第一轮定分制度一样。 两项成绩统计后,乙中则为通过武考,获得武生之名,届时登名放榜。 如果两轮成绩综合之后,能达到甲中,可参与名次战。 三甲之名会记录在册,今后官府任用,会优先考虑,除此之外...这也会给武者带来不小名声,若是运营得当,可转化为诸多好处。 ------------ 32.乡试(一) 春风三月,桃花已开。 绽开的桃花在风里簌簌而动,地平线上逐渐显出艳阳的金色... 乡试设立之地,乃是内城一处校场,据说这里乃是中央校尉麾下“天兵”操练之地。 “天兵”,巍山五方军之冠,人数最寡,却个个精悍。 武者一旦入八品,气血外放,聚若云雾,列阵同行,便有了几分腾云驾雾之姿,恰如在云中,故而才有“天兵”之名。 此军直隶城主,威重如山。 此刻... 点将台上官员端坐,神色端凝。 两侧高台原为天兵休憩所设的厢房,今日略作装点,便成了巍山权贵观试之处。 说是观试,实为选才。 若有寒门子弟表现亮眼,不出半日,便有管家前来议亲;若有女武者姿容不俗,更成众人争逐的目标。 至于世家子弟,就更不敢懈怠了。 今日既是武考,也是潜力证明,关系到今后家中资源的分配。 可以说,在这里...没人会藏私。 ———— 灵蛇武馆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独立观看厢房,待到入口,参考者和观看者会进入两条不同的路径。 一边儿往前进入考场,一边儿从侧边走,登梯上高台,再沿回廊进入厢房。 宋青洪不停叮嘱着楚骁注意点。 他看起来,比楚骁还要紧张。 另一侧,宋雪对齐彧温言鼓励道:“初入八品,是力量提升最快的时候,越是往后进展反倒是越缓,齐公子不必过于在意那些早入八品之人......有人蹉跎经年,不进反退也是常事。” 这边叮嘱着,另一边忽的一道身影往此处跑来。 近了一看,原是柳氏身边的丫鬟青黛。 “少爷,离正式开考尚有些时辰,夫人让您随我来。” 小丫鬟眼力贼好,见宋雪正与齐彧并肩而立,又含笑补充:“夫人还说,也请宋姑娘一同过去,有薄礼相赠,聊表这月余对少爷照拂的谢意。” 宋雪微怔。 柳氏乃齐彧之母,这些年来却几乎未曾邀她相见。 她目光微动,第一反应竟是偷看齐彧,心道:‘若他有一点不在意,不去也罢。’ 然而这一看,却正对上了少年期待的眼神。 宋雪大羞,双颊之上,红霞飞起。 她扬起头,故作傲然模样... 宋青洪哈哈笑了起来,对于女儿的心思,他哪会不知道? 若无情愫,女儿哪会连番编纂册子给齐彧,又哪会陪着一整月助其修炼? 不待女儿说话,宋青洪就直接拍板了。 “雪儿,代我向齐三爷问好。” “爹,那我去了。” “去吧。” 青黛旋即引着二人走向齐三爷府邸的观试厢房。 ———— 厢是个中等厢房。 内里...齐长顺并不在。 除柳氏外,还有一锦衣少女,一瘦削男子。 那少女正是齐彧的堂姐齐照,出自大房齐长福一脉,此时身着杏子黄缕金锦裙,神色从容,一副知性的模样儿。 瘦削男子,齐彧也认得,这是大伯家中的七品高手关明飞,未携兵器,只一袭青灰劲装,气息内敛,似影子般站在角落,如不注意甚至无法发现。 他头顶“49~89”的数据浮动,显然比自家那位统领丁义更强几分。 几人简单见礼。 宋雪微垂眼帘,颊染轻红,不知所措。 柳氏含笑牵过她的手,引至窗边细语。 她原对这姑娘印象平平,但得知她陪齐彧苦练月余、倾力教导后,心中好感渐生。 另一边,齐照取出一册薄卷,递至齐彧面前。 齐彧接过。 展开一看。 册子前面记载了“前两轮通关要领”并详述木人阵与铁人阵的运转规律,后面则是书写了一行行信息,每一开左侧是画像,右侧是人物信息。 宋雪瞥了一眼,直接愕然。 这齐家是把可能的对手信息全部搜集过来了啊... 可齐家怎么就确信齐彧一定能在前两轮测试中得到“甲中”的评价,然后进入第三轮的三甲之争呢? 齐照看向齐彧道:“堂弟,你翻翻吧,争第三甲即可。” 齐彧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问:“有两人我必定胜不过么?” 对于这屋子的人,他心底有数,应该全是知道陆岩存在的,也全部知道他成功修炼了《混元争力》的...这是大房三房核心人员的一部分。 至于另一部分,则是他爹,大伯,丁义等人... 齐照颔首,低声道:“册子的最后两个人。” 齐彧直接翻后。 一扫。 在看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他瞳孔陡然紧缩,显出无比古怪之色。 “甄可爱。” 再一扫旁边画像,却是个双目泛着纯真光芒,有几分呆呆傻傻的少年。 对于整个巍山城的纨绔,他大抵都认得。 “甄”姓乃是巍山城城南大姓。 而甄家和齐家情况算是差不多,都是掌控着五方军中的一支,也都是一房掌控... 但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这个人。 齐彧下意识问:“城南甄家的?” 齐照点点头,道:“疾风军由甄家大房掌控,甄可爱是四房的...他原名甄天霜,父兄皆亡后神智失常,连自己姓名都记不清。旁人戏弄他,告诉他叫‘甄可爱’,他便信以为真。如此痴傻,家中产业,也险些被族人侵吞。” 齐彧道:“是因他展露了练武天赋,才保住家业?” 齐照未答,只抬手在纸页下方轻轻一抹。 霎时间,那呆傻少年画像旁浮现数行细密墨字: 【甄可爱】 【所属势力:甄家(明面)伞教(暗中)】 【身份:伞下之影】 【特点:无懈可击】 伞下之影:俗称黑伞,伞教中并不公开的隐秘阶层,由嗜杀的狂信徒构成,受密文洗礼,成功感到“万伞神明”存在,具上等资质,拥有可怕力量。他们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公开阶层中,只是身份隐蔽。 字迹显现须臾,便悄然淡去。 显然,纸张与齐照指间藏有特殊材料,令文字短暂显形。 齐彧瞳孔微缩。 万伞神明? 密文洗礼? 旋即,他继续翻看。 在看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他又是一愣。 齐照抬手抹过,有一行信息浮出: 【韩彦】 【所属势力:黑熊武馆(明面)伞教(暗中)】 【身份:门徒】 【特点:全身肉甲】 简要:虽只是门徒,却非普通门徒,受密文洗礼,成功感到“万伞神明”存在,具下等之姿。 字迹显出,又迅速消失。 齐彧继续向前翻阅。 显然,这册中需留意的对手,是从后往前排列。 甄可爱最强,韩彦次之。 他连续翻过数页,直至第五页,才见到“楚骁”之名。 齐彧问:“楚师弟可是受宋叔秘训许久...可曾低估?” 齐照摇了摇头。 齐彧继续翻页。 翻着翻着,他动作缓了下来。 他蓦然抬头,看向齐照,看向关明飞,又看向一侧的母亲... 一个极简单的念头如电光闪过:若齐家对伞教已了如指掌到这般地步......那么齐家,或者说得更明白些————堂姐、母亲,甚至父亲、大伯,这所有人......是否早已身在伞教之中? 堂姐始终看着他的表情,此时嘴角一勾,露出笑意,然后抬手抵着嘴唇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 另一边... 齐家二房则是个独立包厢。 厢中,齐长吉没来,齐峰也没来。 主位软榻上端坐着一名美妇,一身绛紫锦袍,云鬓斜簪,指尖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香炉。 这正是齐家二房大夫人彭文花。 彭文花身后侍立一名垂首丫鬟,三名佩刀护卫肃立两侧,另有四名年轻参试武者静候在前——这都是齐家下属家族弟子,是欲加入毒水军的人选。 孙立便在其中。 彭文花轻抬眼帘,声调平缓却透着冷意:“大房与三房如今倒是拧成了一股绳,就为着对付我们二房。” 满室寂然。 她指尖一顿,徐徐道:“若你们谁能闯进第三轮,遇着那位齐三公子...该当如何?” 四名武者齐声应道:“必不留情!” 孙立忽而轻笑:“大夫人多虑了。那等纨绔,怎可能踏进第三轮的门槛?” 彭文花淡淡道:“大房三房不知填了多少资源进去,总得防着一手。” 孙立拱手笑道:“烈火炼真金,疾风知劲草。 这武考就是烈火,就是疾风,考场上,任他什么货色都无所遁形。 去年秋日那纨绔为捧伞教妖女掷了套宅院,寒冬腊月还溜去金风玉露楼寻欢... 这般人物,若能进第三轮,属下愿自请鞭刑。” 鞭刑,乃是毒水军中的一种惩罚。 孙立如此说,也是希望给主母留下印象,今后才好再进一步。 彭文花被他逗得展颜一笑。 孙立继续道:“一百鞭!” 彭文华花心情大好,曼声道:“赏~~” ------------ 33.乡试(二) “我是需争第三甲,还是只能第三甲?” 齐家厢房里,齐彧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他看出来了,家族有布局。 他此番的武考,只是家族的一次落子。 家族并不是利用他,只是他此前表现太过纨绔荒唐,所以不敢让他知道太多。 既是棋子,那...他就想明白自己该怎么走,而不愿肆意妄为。 输赢成败,皆可为目的。 比起战斗...明白为何而战,战至何等地步,更加重要。 齐照道:“自是名次越高越好,只是方才那二人实在难以匹敌...所以,才有了争第三甲的计划。” 齐彧沉默了会儿,忽道:“我若得了前三甲,爷爷纵会心存爱才之念。但资源就那么多,二房真会松口,真会将毒水军,采药楼这两个大饼分一部分出来? 堂姐,我得确认一下,你们该不会...全指望着爷爷和二伯能回心转意,能为我们的大局着想吧?” 齐照缓缓摇头,然后正色打量着自家堂弟,道:“堂弟,我们没那么天真。 你只管去考,尽力争个高位。 三叔说过,蝇营狗苟者,难以手挽烈弓... 心思一杂,拔剑四顾,优柔寡断,难复武者纯粹好胜之心,可狭路相逢,唯勇者可胜。 一个大势力,总需要这样的武者作剑尖,也需要心思驳杂,于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的小人作剑身。 堂姐不擅武,三伯重伤,我父以武养身,早无拼搏之心,可我们谁也不愿走下坡路,谁也不愿失去原本该有的东西... 就让我们在地狱里,看着你一往无前。” 说罢,她忽的扫了眼齐彧那坚定的眼神,莞尔一笑,从怀里摸出个戒指递了出去。 那戒指染血... “这是什么?” “如果...你真对上甄可爱,若觉不敌,就将此戒指翻出。他但凡看到这戒指,那应该就不会继续出手了。” 齐彧把戒指推了回去。 他提前看了对方信息,他还能看到战力,如果这样还会落到“拿戒子求饶”的地步,那也是完了。 咚!咚!咚! 震天擂鼓猝然炸响。 原本嘈杂的校场陡然一静。 这是武考入场时间了。 齐彧放下册子,振衣起身,大踏步往厢房外走去。 ———— 他离开后,齐家厢房中,柳氏和齐照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密谋。 而陪着柳氏的宋雪纵然不想偷听,可厢房就这么大,她怎可能听不到。 她越听越惊... 这些话,是能在她这么一个外人面前聊的吗? 柳氏何等人精,感到宋雪的不安,忽的叹息道:“三房如今处境,让宋姑娘见笑了。” 宋雪忙道:“伯母,没有没有,家父常念及与三爷当年情谊。三爷家若有困难,我父想来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柳氏幽幽道:“我知宋姑娘和彧儿曾订有娃娃亲,只不过如今纵然嫁来我家,也无法享福。” 说罢,她袖中取出一只紫檀小匣。 匣开刹那,赤光流转,一枚饱满欲滴的朱红果子静静卧在锦缎中,果皮上还凝着晨露般的润色。 “朱炎果!” 宋雪一愣。 朱炎果乃是制造赤炎散的核心药材,一颗朱炎果就能制出十包赤炎散。 然而,那十包赤炎散的效果加起来都比不上一颗朱炎果。 只因这朱炎果中热力太多,落地一日则汁水自干,化作果干,果干研磨成粉再制赤炎散,这效力自然比不上汁水满溢的朱炎果。 故而这新鲜朱炎果对于八品武者,尤其是卡在七品前的武者来说乃是很珍贵的药物,有价无市,其多产自野外风水宝地,绝境险地,很是稀罕,需靠机缘获得。 柳氏将匣子推至她面前,道:“如今齐家秘地十方田,仅余一方还归我家所有,这是那田中产出的朱炎果,对滋养八品热力大有好处,今早刚摘下半个时辰,姑娘稍后赶紧服下。再晚就要失去不少药力了。” 说罢,她又起身,行礼:“多谢宋姑娘对彧儿这些天的关照了。” 宋雪急忙站起,连连道:“伯母,我不是为了朱炎果,不是为了好处...” 柳氏眸光如烛,追问:“那为了什么?” 宋雪一时语塞,她心底答案自然是清晰的:原本心里就有他,再见了他的变化,上进,优秀,那自然就心动了... 可这种话,想想都不好意思,又怎么说得出口? 柳氏忽的笑道:“那...以这一颗朱炎果,先当个订婚之礼,可好?” 订婚之礼? 宋雪脑瓜子一嗡,面显惊色,旋即咬唇,垂眸之间露出几分小欢喜。 ———— 考场上... 考生从各处往中央聚集过去,各自取了考牌。 考牌随机颁发,编号名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来,这也意味着分为十二个小考场。 每个考场多少人,则看参试人数。 举例:若有一千两百人,那“子”系编号就能从“子一”编到“子一百”。 可若是人数如此之多,那武考可能就会分为两天进行。 今天,显然没这么多人,巍山城三年还不足以诞生一千两百个八品武者。 齐彧看了看自己的铜牌,乃是“寅六”。 再一扫寅系考生,合计三十二人,粗略一算,那八品武者也近四百人了。 八品属于根基好,磨一磨,就能够达到的... 但七品是个极大瓶颈,是将体内爆血热力熬出劲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仅需要练,需要根骨悟性,还需要外物来加速进程,故而人数就暴跌了,也许几十个八品武者里才能熬出一个年轻七品。 否则慢慢苦熬,每日勤练,毫无懈怠,熬到中年也可功成...不过,那时已晚,难以再进。 此刻... 点将台上,主考官缓缓起身,扫过台下众人,扬声道:“春和景明,龙门高启。 诸君负七尺之躯,怀向武之心,今日正是一试锋芒的时机。 诸君既来应试,当知量力而行,点到为止,严守考规,若有舞弊...严惩不贷!” 略作停顿。 “开科!!” 随着最后两字落下... 小吏唱名,考生按编号开始入场。 齐彧排第六。 他看着前面考生。 第一轮乃是拉硬弓,举石锁。 许是考虑到武功不同,力量不同,所以才灵活地分了“主辅”。 第一个考生似乎是城东某个武馆的,头顶飘着“18~26”的数据,他选了“硬弓”为主。 兵器架置弓三把,由下而上,为八力,十力,十二力。 那考生毫无犹豫地抓向了中央的弓。 若想通过武考,在自己的“主考项目”上至少选择中等的。 那硬弓非寻常猎户所用,弓身深棕,材质紫檀,叠压着层层牛角片,弓臂粗如儿臂,弓弦为牛兽筋鞣制。 那考生深吸一口气,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白色血气微微腾身,站稳马步后,左手握弓弣,右手三指扣弦,吐气低喝... “开!” 咔... 弓弦应声而动,拉开小半,他脸已泛红,双臂微颤。 “开!!!” 那考生继续大吼。 随着这一声,那弓弦再开,开满后。 小吏盯着。 拉满后需维持一息时间才算成功。 那考生只觉度日如年,弓身随着他颤抖的手臂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而他脸庞已经涨得通红。 一息后,他力竭收手,待到末尾弓弦待要回复时,再也无法承受,急忙松开,弓弦“嘣”地弹回剩余的短短距离,震得他虎口见红。 紧接着,则是举石锁。 石锁分五百、六百、七百斤。 那考生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六百斤”,毕竟乙中才算通过。 第一轮只是死力气,如果这一轮他都无法得到乙中,那第二轮就需要冒去拼“甲”字,那才能综合成绩过关。 片刻后... 寅场小吏唱报道:“寅一,白猿武馆,于开,乙中。” 接着,又是陆续唱报... “寅二,铁拳武馆,赵昌鹏,乙中。” “寅三,石家,石勇,甲中...” 一个面相厚实的汉子抬拳握了握,面色虽因气血翻涌而泛红,却显出兴奋。 首轮能得“甲中”,就意味着第二轮哪怕是“乙下”也能过关! 而众所周知,第一轮不难,难的是第二轮。 很快... 就轮到齐彧了。 高台上,二房大夫人彭文花狭长的眼眸微眯,目光冷冷地钉在台下那道身影上。 她看着这位大侄子缓步走入考台,看着他手掌越过下方强弓,缓缓压在了武器架最顶端,拿起那把十二力大弓,脸上显出几分讥色。 齐彧没用热力。 他随手取下那十二力大弓,稍稍试了试,指节搭上弓弦,姿态闲适,然后在乱糟糟的考场上,随手拉动。 弓呈满月,吱嘎作响。 等了两息,他将弓弦缓缓平复,置于架上,然后在小吏目瞪口呆、甚至都忘了记录的神色里,继续走上石锁区。 他直接走到了七百斤石锁处,依然不用热力,只单膝微屈,十指扣住石锁底座,随即一挺身,将这七百斤石锁举过头顶。 两息之后,他又将石锁轻轻放回原地,未激起半点尘土。 原先喧闹的寅组考场陡然一静。 台下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议。 “他没用热力!” “他谁啊?” “没用热力,纯靠肉身,十二力弓,七百斤锁。若他用了...那还得了?” “这怎么可能?!” 啪嚓!! 二房厢房里,紫铜香炉被猛地扫落在地,香灰四溅。 彭文花面覆寒霜:“看来,大房三房还有不少好东西嘛...好钢需用刀刃上,有这些资源,居然拿去喂那纨绔,当真是不识大体!” ------------ 34.乡试(三) “寅六,甲上!” 小吏愣了半晌,才拖着长音唱报出来。 唱报结束,他又用一种审视怪物的目光盯向眼前少年。 首轮得甲上虽算优异,却不足以令他如此失态。真正骇人的是,这少年周身竟无半分气血奔涌的迹象。 他未用热力! 这怎么可能?! “他用禁药了!!” 一声妒恨的嘶吼自后排炸响。 小吏连着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名身着锦缎劲装的年轻武者,正拨开人群,奋力向前。 那锦衣武者正是孙立。 这位齐彧昔日的跟班,自改投齐峰门下,便已决心与旧主彻底割裂,更别提此前已在主母面前立下毒誓。 此时见小吏看来,孙立手指直指齐彧,言辞凿凿:“小人孙立,恳请上官明鉴! 此人名叫齐彧,乃城东人尽皆知的纨绔,终日流连酒肆勾栏,去岁寒冬才勉强开始练武! 单是踏入九品便耗费一月之久,今日能有此表现,必是服了临时增力的虎狼之药! 此事在城东早已传开,人尽皆知!还望上官明察!” 小吏面色一沉,声音冷硬:“指认是需担责的......若查无实据,你当众受军棍五十,劣迹入册,并永久剥夺参试资格,纵然此次通过,功名亦是作废。” 孙立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小吏道:“后果你可承担?” 孙立犹豫了下,咬牙看向远处的齐彧,厉声喊道:“齐彧!你自己用了禁药,还不承认?!去年我去府中,可是闻到了秘药气息,稍稍一查便可知道,你此时自首,还可从轻发落!” 齐彧目光平静扫了他一眼,看向小吏道:“我未用药。” 小吏不耐烦道:“孙立,你可愿承担后果?” 孙立呼吸都快了,双拳紧握,把心一横,道:“我愿承担!” 齐彧这水准必然能入第三轮。 他只需通过自爆拉着齐彧不能考试,那就算立了大功,今后主家不会亏待他的。 更何况,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 见孙立愿意担责,小吏这才侧头与身旁的副手低语两句。 那副手立刻转身,快步奔向远处的点将台。 台上除主考官外,另有两位副考官坐镇。 三人虽分属不同派系,却皆是官府中人。 主考梅应,乃上级派驻巍山城的巡查使,身着深青官袍,面容清癯,目光沉静。 副考房绛、郑豹一文一武,皆是城主府心腹。 房绛一袭儒雅蓝衫,气质温文; 郑豹则一身玄色劲装,壮彪体阔,不怒自威。 听闻小吏禀报,三人视线短暂交汇。 房绛抚须轻笑,率先开口,赞道:“首轮不借热力便得甲上,此子确是璞玉浑金,厉害!” 至于什么用了禁药,他直接滤过了。 很简单的道理... 用了禁药,还会让你知道? 再说了,若是你本来就行,那无需用禁药也能通过考试;若是本来不行,用了禁药也不可能做到不用热力就得甲上的地步。 而且这种禁药,一来难得,二来后患无穷,甚至折损潜力,强行使用,无异于自毁前途。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家族内斗的伎俩。 主考梅应忽道:“寅六,是何人?” 小吏躬身答道:“回大人,听闻名叫齐彧。” “齐彧?” 梅应看向周边。 梅应目光扫过身侧二人。每年八品武者如过江之鲫,他自无暇——记名。 “房大人,郑大人,可曾听闻此子?” 郑豹、房绛彼此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梅应微微颔首,看向小吏:“去问清楚。” ———— 片刻后... 小吏快步返回,躬身禀报:“三位大人,已查明,那齐彧是齐家三房的独子。” 台上陷入短暂的沉寂。 郑豹眼珠一转,猛地一拍身前桌案,震得茶盏轻响:“乱用禁药,非同小可!既有实名举告,理当立刻将二人带下,严加审讯!否则规矩何在?” 房绛拢了拢袖口,温声笑道:“郑兄,依我看,更该严惩那诬告之人。若因些许妒才之心便可随意攀诬,耽误了真正的良才应试,我巍山城未来堪忧啊。” 郑豹浓眉一拧:“房兄此言何意?” 房绛笑了笑,未曾再说。 郑豹瞥见他淡然神色,想起往日府中议事,觉得还是听文士的比较好,于是闷声不再多言。 房绛见状,转向主位:“梅大人,下官以为...” 话未说完,梅应已抬手打断,面色冷峻,接着他的话说道:“你以为这乡试考场,是你们城主府议事的官场?” 房绛愣了下。 梅应道:“让他们照常考。待终场后,自请药师验明是否用药。” 说罢,他摆摆手。 小吏直接退下。 梅应眼看向郑豹方向,道:“军棍是郑大人安排人吧?” 郑豹应道:“是。” 梅应淡淡道:“若齐彧未使用禁药...五十军棍,让人好好打。” 郑豹略一迟疑,压低声音:“城主近日正欲拉拢毒水军齐校尉,那举告的小子,恐怕就是他的人...” 梅应漠然道:“这与本官何干?巍山城乃我宗门属地,为宗选才,方是本官职责所在。” 见郑豹沉默,梅应追问:“郑大人,是打不了么?” 郑豹忙挤出一丝笑:“梅大人说笑了。若真是诬告,五十军棍,定然一棍不少。” 梅应淡淡道:“那本官就说得再明白些。” 他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五十棍后,我不想再看见他站起来。免得寒了天骄的心。” “天骄?就凭他?梅大人是否...过誉了?”郑豹眉头紧锁,脸上隐隐显出愠色,他素来不喜被人如此直接地驱使。 一旁的房绛急忙笑着圆场,道:“听梅大人的,听梅大人的。” 郑豹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脸上泛起难以抑制的怒色,却不敢再多言。 他是城主亲信不假,但梅应乃是上宗巡查使。 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还说个屁。 ———— 小吏返回后,声音清朗道:“大人有令,考试照常。” 孙立脸色一白,急道:“那...那禁药的事呢?” 小吏道:“大人说了,试后再查。” 孙立急了:“我乃城东孙家人,我担保他一定...” 小吏不耐烦打断道:“再敢喧哗,立刻逐出考场!” 孙立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言。 齐彧冷冷扫了一眼那焦急万分的过去跟班儿,看了看他头顶的“21~34”,又看了看自己的“38.8~63.5”,没说什么,往第二轮考试的木人铁人阵区而去。 前面六人有五人过关,过关率较高,第一轮本就如此。 齐彧继续排着队,观察着眼前的木人阵和铁人阵。 木桩转动带起风声,速度快力量稍弱;铁人运转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速度稍缓却力大势沉。 他看着阵法,心中暗暗思索着。 如果他是个无根无萍、没什么跟脚的武者,那他大概率会维持中庸之道,不上不下,最后混个第三轮名次,通过测试即可。 但他不是。 爹都把岩叔那种逃犯放出来冒死教他《混元争力》了,大房三房都已联合起来帮他整理资料了... 时至此时,他怎么可能再低着头,默默承受不公与打压? ———— 第一轮考核继续进行。 孙立是寅二十五。 轮到他的时候,他咬咬牙直接选了十二力弓,旋即拉动。 他臂上青筋暴起,面孔色泽涨红。 然...弓纹丝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低吼一声,奋力爆血,气血离体一寸,而就在他几乎快达到极限时,那十二力弓才被缓缓拉开。 他坚持一息后才急忙收手。 待弓弦平复。 孙立手臂已然颤抖。 他喘息未定,虎口泛红,旋即又走向石锁区,目光在700斤与600斤之间游移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抓向略小的那一只。 片刻... 小吏唱道:“寅二十五,甲中。” 孙立舒了口气,面露兴奋,他的目标就是能在第三轮稍微混个名次,如此才能更好地加入毒水军。 他定了定神,默默走向下一轮的队伍。 眼神扫向队伍前方的昔日“旧主”,再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那测试十二力弓的艰辛,心头稍安,暗道:“我如此奋力爆血,才勉强拉开,那纨绔真是愚蠢,连装一装都不会。他如此轻松,怎可能未服禁药?” ------------ 35.乡试(四) 第二轮紧接第一轮,毫无间歇。 武者连续作战乃是常事,岂有因为一次试力就停下的? 寅组。 第一个考生上前。 这是此前得了“乙中”的考生,他头顶飘着“18~26”的数据。 这次,他选了“铁人阵”为主。 铁人力大势沉,却稍迟缓,容错更高。不像木人阵,稍有不慎,漆衣便添白痕。 木人阵着漆衣,铁人阵披瓷甲,若是第一轮没能得到甲字成绩,那第二轮但凡甲碎五片,即刻出局。 那考生深吸一口气,周身气血蒸腾,却并未扩散到身躯的任何一个部分。 这么做,可以使得热力均匀,不至于露出破绽。 毕竟一入阵,那四面八方都是击来的铁手,若是被那铁手扫中一下,可未必是只碎一块瓷片,说不定只是捱一下,就直接碎个五六块,直接出局。 这一关,严格来说,并不是考“杀法”。 杀法会调动热力,临时增强某个身体部位,可代价却是使得这部位之外的地方露出破绽。 没办法... 热力就那么多,气血就那么多。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同样适用于八品武者。 那考生入阵了。 阵长不过二十丈左右,折算下来,约莫百步距离。 嘭! 嘭! 铁人阵旋转起来。 阵中每个铁人桩皆配备双拳双腿,并分为“规则”与“不规则”两种。 其机制刁钻:每当考生出手格挡铁臂,受击铁人便会旋身,将原本的顺时针抡扫变为逆时针挥击。 最初四十五步,铁人不多,大抵是同时面对两个规则铁人,也就是手脚分布都在固定对称位置的。 那考生顺利走过。 中间四十五步,铁人翻倍,同时面对四个规则铁人。 那考生走到七十步时,一个不小心背后捱了一下。 咔咔... 瓷甲应声碎裂两片。 冷汗瞬间浸透衣衫,那考生强定心神,屏息凝气,又艰难地挺过二十步。 然后,就到了最后十步。 最后十步,难度陡增,需面对四个不规则铁人,每一个铁人的手脚设计,甚至运转轨迹,运转速度都参照了不同武馆的武学。 你一旦踏入,就相当于面对四个“呆滞版”武馆武者的攻击,难度陡增。 齐彧静静看着。 堂姐所赠的“乡试秘笈”早有提及:木人阵与铁人阵,前四十五步是为热身,中间四十五步是为留下颜面。即便在此落败,也能叹一句“哎,都快走完了,就差最后一点”,以免心性不坚的武者道心受损。 乡试旨在甄选人才,而非摧毁人才。 而事实上...最后十步才是真正的考试。 这里每走一步,都需要花费数倍于前的艰辛。 嘭! 一记沉闷重响炸开。 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碎裂声——咔咔咔咔!! 那第一个考生知道完了,脸上霎时血色尽褪,欲哭无泪,他迅速从旁退出铁人阵,然后也顾不上清点瓷甲究竟碎了几块,一把扯下甲衣,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这瓷甲衣与漆衣皆一人一件,含在报名费中。 一旁小吏高声唱报:“寅一,白猿武馆,于开,丙等!” “武馆”与姓名当众宣出,如耳光般响亮,那考生耳根通红,无地自容。 这丢的不仅是自己的人,更是武馆的颜面。 正当他羞愧离去时,却仍有家族管事主动上前招揽。 若考生中了武生,他们反倒需斟酌一番。 毕竟武生有功名,若入家族,代价不小,往往涉及供奉、护院头目、统领职位乃至联姻。 但若未中,事情便简单得多。不少乡试落榜的武者,为维持后续修炼,常会选择受聘大家族,谋个护院之职,或挂个闲名,也算一条出路。 ———— 考场上,测试仍在继续。 小吏的唱报声此起彼伏: “寅二,铁拳武馆,赵昌鹏,乙下。” “寅三,石家,石勇,乙中...” 那面相憨厚的男子听到成绩,激动得当场振臂高呼:“中了!我中了!” 他几乎跑着冲出阵尾,边跑边跳边挥拳,快步奔向家族所在的观礼厢房。 若说第一轮是十中取九的筛选,这第二轮便是六七人中才有一人能够脱颖的残酷考验。 过了此关,便是正儿八经的武生功名。 至于第三轮,那是留给真正天才的舞台。 很快轮到了齐彧。 齐彧先走铁人阵。 通过刚刚的观察,他确信自己可以依然在不使用热力的情况下通过这两个阵。 倒不是蛮力,而是《混元争力》中的神魔桩姿让他身体拥有了极其灵活的应变,面对攻击,他会下意识地用一些古怪的姿势进行躲避。 这些铁人桩的前四十五步,怕是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后四十五步,他一只手就够了。 最后十步,需要两只手。 不过,天骄也分档次。 “能得甲上即可,不需额外表现。” 齐彧决定在高调之余,低调一下。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铁人阵。 不少目光纷纷汇聚过来。 很快,议论纷纷。 “此子...竟如此托大,单手入阵?” “看,他终于用上双手了。” “最后十步,任他再狂,也不得不认真对待。” “他紧张了!他紧张了!” 场边诸多目光聚焦于此,不少落榜考生更是屏息凝神,期盼能听到那声象征失败的“咔嚓”脆响。 可并没有。 瓷甲,一片未碎。 台下,孙立抱着胳膊,在一旁嗤笑:“还说没用禁药?连装都装不像!” 而众目睽睽之下,齐彧已从容走过铁人阵,又换上漆黑劲服,踏入了木人阵。 木人灵动迅疾,拳脚如风,却还是没能在他衣袍上留下半点白印。 “寅六,齐家,齐彧,甲上!” 小吏高昂的唱报声里,孙立越发不爽。 他继续道:“服禁药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通过,有什么用?” 然而,就连周围都没人理他。 孙立自觉无趣,也不说了。 许久... 孙立上场,一番竭力表现后,只得了“乙下”的评级。结合第一轮的“甲中”,综合位列“乙中”,算勉强过了乡试。 他悻悻下场,目光阴鸷地寻到齐彧,还想上前撂下几句狠话,却发现对方自始至终都未曾瞥他一眼,于是讪讪地回到了齐家二房独立厢房。 ———— 厢房内,气氛凝滞。 香炉滚落,香灰泼洒。大夫人彭文花面有寒霜,端坐主位。 另外三名参考的武者早已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显然,他们尽数折戟,没有一人够资格闯入第三轮。 孙立想起自己之前立下的“军令状”,颇为懊悔,此时心头一骇,单膝跪地:“属下无能...未能拦住那纨绔。” 彭文花眼皮都未抬:“他到底用没用药?” 孙立咬紧牙关:“定然是用了!他绝无可能这般厉害!” “我问你,他到底用、没、用?”彭文花一字一顿,目光如针。 孙立身子一颤,头皮发麻:“也许...大概用了。属下...属下不知实情。只是见他第一轮表现扎眼,便想以禁药之名拉他一同下场检查,坏他此次参考...” 说罢,他又忙道:“属下这么做,都是为了峰哥,都是为了...” 彭文花打断道:“那就是没用。” 孙立“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夫人救我!属下对二房、对峰哥忠心耿耿啊!” 彭文花略作沉吟,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忽道:“你去撤回指认。” 孙立愣了下:“这...” 诬告...然后撤销指认,等同扰乱考场,还是要被打五十军棍,并且劣迹入册,功名作废,永不录用。 彭文花温声道:“跟着峰儿,未必需要功名,去吧。今日之事,我会和峰儿说。你的忠心,我们都看在眼里。” “是...夫人。” 彭文花补充道:“现在就去向齐彧认个错,说你擅作主张,破坏齐家和睦,让他饶了你。” 她声音渐缓,待到末了已经变得严厉:“他不饶你,就一直跪着。” 孙立道:“夫人,他不过区区纨绔...” “你去是不去?” 彭文花的语气已不带任何情绪。 “属下去,去...” 孙立肠子都悔青了,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长叹一声,匆忙走出厢房。 待其离去,彭文花立刻招来一名心腹侍卫,低声吩咐:“速将此处情况详报校尉,请他即刻面见老爷子。就说…三房子弟表现优异,既已通过武考,理应为家族效力,纳入毒水军中。” “遵命!” 心腹领命而去。 彭文花这才缓缓起身,行至窗边,冰冷目光投向远处喧闹的考场,心中算计已定。 ‘大房、三房将那么多资源砸下去,这大侄子…是压不住了。 既然如此,不如以退为进。 让他进毒水军,做个伍长。 峰儿是裨将,麾下正缺基层军官。 收了他这三弟,同在军中,由峰儿直接节制…这般安排,任谁也说不出我半个不字。’ ‘哼,大侄儿,不是婶婶心狠,是你们三房非要争这个机会。现在,机会给你们了,就看你们…识不识大体,能不能把握了。’ ———— 不远处,齐彧回到厢房时。 第三轮尚有些时辰,正好歇息片刻。 窗台前,齐照一袭杏黄裙衣,凭栏而立,目光闪烁。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名侍卫自二房厢房离去。 齐照冷哼一声,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暗道一声:‘叔母,就你一个人会打算盘么?’ 她回身望去,却见厢房内,少年正端坐于大椅,眼眸微阖,呼吸悠长。 午间日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沉静得宛如庙宇中供奉的神像。 想起之前齐彧的表现,齐照心中不禁感到了一丝安心:‘堂弟还真是脱胎换骨...’ ------------ 36.乡试(五) 点将台侧... 孙立垂首,当众坦白了诬告之行,声音艰涩,歉然道:“学生知错了...” 主考官梅应双眼微阖,仿佛未闻,连一丝目光都未曾投下。 一旁的房绛神色不动,眼尾淡淡向郑豹一瞥,使了个眼色。 郑豹面无表情扬声道:“来人,此子扰乱考场,目无法纪,剥夺功名,拉下去,重责五十军棍。” 很快,两名穿着银白甲衣的武者走了出来。 两人扫了一眼郑豹,暗含请示打轻打重的意思。 郑豹侧首,见房绛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寒芒,沉声对武者令道:“仔细打!” 两名银甲武者会意:“是,大人!” ———— 第二轮很快结束。 简单的统计后,便是第三轮的“前三甲之争”。 三通鼓响,声震全场。 厢房内,齐彧应声睁开双眼,那眼平静无波。 然后他就站了起来。 雄伟的身躯在室内投下一道影子。 他对着亲友微微一笑,以让安心,旋即转身,踏出房门。 走下看台时,身后陡然爆发的嘈杂与惊呼让他稍稍停下了脚步。 齐彧微一侧首,目光穿过人群缝隙,隐约瞥见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没气了。 他看不清面容,也无意凑热闹,于是又向前行了几步,却见两名齐家二房的侍卫从远匆匆走来。 见到他,侍卫立刻驻足。 其中一人禀报道:“三公子,孙立擅作主张,破坏家族和睦,他已去认下诬告之罪...如今受了五十军棍,被当场杖毙!” 侍卫的声音并未压低,周围人听的明明白白。 “孙立?” “是的,三公子,此人胡乱攀诬齐家子弟,当受惩罚。” 齐彧余光又扫了眼身后已死的孙立,沉默了下,道:“为堂哥而死的吧?” 侍卫道:“三公子,您在说什...” 齐彧打断:“你们的人,好好葬了吧。” 说罢,他踏步往前,再不看后一眼。 ———— 行至半途,齐彧又与楚骁不期而遇。 楚骁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搭腔,径直擦肩而去。 关于前两轮的种种传闻,他已知晓。 方才那血溅当场、被活活杖毙之人,他也尽收眼底。 他心头那股厌恶与鄙夷愈发浓重。 比起什么诬陷,他更相信“是这纨绔真的服用了禁药,然后利用权势,逼迫家族下属武者自认诬陷,以正自己声名,而代价却是那位无辜武者的生命”。 他拳头握紧,暗道一声:‘齐彧,但愿你我在擂台上...速速相遇!’ ———— 不远处,韩彦恰好也经过,见到齐彧,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粗犷的嗓门儿立刻响了起来:“齐哥,第三轮了,可以啊!” 他嘴上喊着,眼中却掠过一丝不以为然的光芒。 齐彧扫了眼他头顶数据:27~59。 这就是下等资质受密文洗礼后的力量? 他瞳孔微缩。 因为看了许多八品,所以齐彧大概也掌握了一个规律。 一个人若是不拿兵器,那战力上限的极限乃是下限的两倍。 可这韩彦战力上限居然突破了下限的两倍。 实在是...可怕。 仔细想来,韩彦与楚骁的资质应当相差无几。 上次能暴打楚骁,恐怕正是因为那时已接受了密文洗礼,多了一层力量加持,楚骁自然不敌。 这两人果然都是天才。 诸多念头闪过,齐彧也抬手挥了挥,算是回应。 两人都识趣地没有靠近。 灵蛇武馆和黑熊武馆处于敌对状态。 此时若走得太近,难免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 四百人左右的八品武者参加武考,但能够综合成绩达到“甲中”,然后参加第三轮的刚好三十二人。 此三十二人的对阵顺序,并非随机抽签,而是由考官依据前两轮表现先行排定。 考官会尽可能将前十六名种子分开,再填入后十六名,确保实力出众者不至过早相遇。 还是那句老话,乡试旨在甄选真才,而非凭运气晋身。 考官会持续评估参赛者在比试中的表现,动态调整评价,力求令最强的两人会师于最终决战。 为显公平,空地划出十六块作为擂台,比赛同时开始。 ———— 很快... 齐彧站到了属于他的擂台,抬眼望向对手。 对面之人生得方头正脸,见他看来,抱拳一礼,瓮声自报家门:“石家,石牛。” 石家? 齐彧心中了然。 五方校尉中,除北方空悬、中央天兵直属城主府外,余下三方早已被三个家族瓜分殆尽。 齐家掌东方毒水,石家镇西方磐石,甄家驭南方疾风。 眼前这石牛,与前日同组的石勇,无疑都出自石家。 “齐家,齐彧。” 齐彧也回了一礼,同时扫了扫对方头顶的“25~48”,以及自己的“38.8~63.5”。 他的目光落在“48”上,又扫了扫自己的“38.8”,神色严肃。 数据可以参考,但对局却会因为双方的打法不同而生出变数。 然而,堂姐早就把可能的对手信息全部搜集到位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这石牛的信息。 【石牛】 【师从:铁拳武馆】 【擅长:大力拳】 大力拳:拳架紧凑,势势连环,环环相扣,套路多直线往返,有“拳打卧牛”特点,一旦正面交锋被缠上就难脱身。 杀法1:狮子抖雪:在五步之内连续出手,快若疾风,带动衣袍,快如狮子鬃毛狂乱舞动。 杀法2:将军摔印:可怕的摔力,拳中不仅蕴含枪之横冲直撞,还蕴含鞭之摔砸,在三步之内力量极度可怕,不可硬接。 知道打法,知道战力... 齐彧心底有数了。 当! 铜锣一响。 石牛直接动了,不过他动的速度并不快,甚至还露出了明显的破绽。 齐彧一眼就懂了。 对方在骗招。 骗他上。 若他没看过【大力拳】特点,他保准儿上了,然后直接被缠住。 所以,齐彧没上,他不进反退,身形一拧,如灵蛇般向侧翼游走。 石牛立即调转方向,紧追不舍,同时卖出更大破绽。 待到相近,两人拳脚一击,却是触之即分。 石牛想缠住对方,奈何齐彧动作灵敏,借力而退,继续游走。 如此周旋数合,齐彧忽一步踏前,右手之上白气滚滚,却是杀法“青蟒缠杀”。 石牛见对方不跑了,心中大喜,眼中精光一闪,暗喝一声“来得好”,旋即深吸一口气,周身筋骨如弓弦拧转,力道自足底节节攀升,贯腰、通背、透臂,最终凝于拳锋,又随着往前的一踏,摔砸而至! 石牛出手的架势,让齐彧神色微动。 无他,实在太熟悉了。 这姿势,居然暗合了《混元争力》中第二十一个姿势的某一个动作... 他甚至能从这个动作里感知到对方周身劲力的流转轨迹,甚至还可以预判对方拳头的最终走向。 轰!! 将军摔印。 石牛一拳带起凌厉拳风,拳未至,风扑面。 而就在这拳头即将落到齐彧身上时。 少年身形忽如鬼魅般一飘。 似未卜先知,他在拳锋及体前的刹那,精准避开这霸道一击。同时右手疾探,一拳正中石牛胸口。 噗! 轰! 力道的闷响里,石牛身形失控,倒飞而出,踉跄落地后连退数步,终究还是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挣扎欲起,却觉胸口气血翻涌,虽未重伤,却是剧痛难当。 石牛猛一抬头,只见齐彧负手而立,气息平稳。 他放弃了挣扎,自知不是对手,瓮声道:“早...早听闻灵蛇功灵动诡谲,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齐彧微微摇头道:“只差一线,我若被你的拳头击中,倒下的便是我了。此战胜负,不过毫厘之间,差的不多。” 石牛闻言一怔,心知对方给面子,哈哈笑道:“齐兄,日后若来城西,我必尽地主之谊!” ------------ 37.乡试(六) 乡试的擂台战是连续进行的。 所有武者同时上场,接连对战,公平性毋庸置疑。 而这本身,也是一重对武者耐力的考验。 此等制度,自然对耐力悠长之辈更为有利,于那些爆发强盛却后劲不足者,则显得尤为严苛。 然而,耐力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强大的体现? 齐彧下场时,别的几个擂台也相继分出了胜负。 按规定他不得随意走动,只能立于原地,静候考官的后续安排。 不过,趁此间隙,他的目光仍是不动声色地扫向了远处的擂台。 恰在此时,一声粗犷的吼叫破空传来: “败你者,黑熊武馆,韩彦!!” 声浪未歇… 不远处,又响起了小吏清晰的传报声: “黑熊武馆,陈风,胜!” 紧接着… 更远处,也隐约荡开两声“黑熊武馆,胜”的宣告。 这意味着,三十二进十六的首轮角逐中,黑熊武馆竟有四人同时晋级! 巍山城参试势力林立,能在乡试第三轮中,一举占据十六强中的四席,立时引得看台上一片骚动。 各方人士纷纷侧目,交头接耳地打探起这“黑熊武馆”的底细。 有心存拉拢的,有意图结交的,亦不乏盘算着将家中子弟送去学艺的。城东黑熊武馆之名,首次如此直接地闯入了众人的视野。 齐彧神色微动。 四名黑熊武馆的武者都进入了十六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黑熊武馆极可能被伞教控制了,获得了教派的某种秘力。 既在城东,此前他对这武馆也多有了解... 城东四武馆。 灵蛇武馆:作风正派,中规中矩,八品弟子多以长枪为兵。 清风剑馆:馆中引入女子为主,和内城诸多势力关系都不错,也是城东唯一一个在内城开办的武馆。 老山武馆:典型的武帮一体,门人多为樵夫、猎户、采药人,盘踞在城北与城东交界的巍山脚下,信奉“靠山吃山”,对功名兴致寥寥,此番乡试甚至未曾派人参与。门下兵器繁杂,弓、镰、斧,不一而足。 黑熊武馆:路子最野,堪称城东诸多小帮派的温床。此地的帮派如走马灯般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但细究其源,多与黑熊武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前惨死的黑虎帮帮主,以及那狼哥,皆是出身于此。门中多用刀法,悍勇好斗。 如果伞教控制了黑熊武馆... 再结合自家这边,甚至是元子的表现。 那伞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暗暗侵吞整个城东了。 他们在此次乡试上大张旗鼓,想来是打算借机打响黑熊武馆的名号,为日后更进一步的扩张铺路? 倘若再算上城南的金风玉露楼,城西的甄可爱… 念及此处,齐彧只觉一股寒意升起。如今所见,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伞教的布局,远比想象中更为庞大、深远。 齐彧正想着... 远处忽然传来哭声。 一个男人的哭声。 这哭声在这光天化日的校场之上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几分瘆人。 紧接着是小吏的声音:“认不认输?何必死撑!” 围观者看着那场上,议论纷纷。 “那不是城南的曹金吗?都被打成这样了,为何还不认输?” “是啊,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来,如今已是头破血流...” “他跟甄家四房的那位公子,到底有多大仇怨?明明胜负已分,却偏要像个沙包似的,在台上任人捶打。” “曹金,认输吧!不值得!” 擂台之上,拳脚无眼,若规定不可伤及对方,那只会让交手双方藏着掖着,束手束脚,失了武者争锋的锐气... 所以,乡试第三轮并无“不可造成伤亡”的严厉规定,只有“避免造成伤亡,点到为止”的说法。 而“点到为止”的标准,则是只要某一方倒地不起或是开口认输,对方绝不可再抢攻,这是乡试红线,若是无视此条规矩,惩罚视恶劣程度判决,一般都极其严重。 然而,若是不开口认输...理论上就可以一直打下去。 如今,连维持秩序的小吏都已开口劝降,足见曹金的情况已是岌岌可危。 但他为何还要硬撑? 很快... 又是一声“轰”响。 场边顿时一片哗然。 “腿!他的腿骨断了!” “曹金完了...” “甄家四公子,下手竟如此狠辣?” 小吏见状,立刻冲上前,高声宣判:“甄家,甄天霜,胜!” 因为曹金的死撑,甄天霜成为了最后一个决出的十六强胜者。 他获胜后不久,十六进八的新一轮对阵名单,便已排好。 ———— 高台上... 灵蛇武馆厢房。 宋青洪有些诧异,又有些欣慰。 楚骁能进入十六强,是他预料中的结果,可齐彧能进入,却真的在他预料之外... 他捻须沉吟,越是想,便越是疑惑。 齐彧浪子回头,他亲自教导,不收费用,这是看情面,并没有寄托什么希望。 毕竟此子虽然后天努力,练得也算刻苦,但先天根骨的局限就摆在那里。 想易换根骨,可是中三品的事儿... 可若是没有上等根骨,那连破入七品都是难事,更何谈后续? 一个月才入九品,根骨可见一斑,前途实在有限。 他看向身侧得意弟子鬼手七,问:“阿七,这些天你看到你宋雪师妹如何教导齐公子的么?” 鬼手七道:“都关着门儿练的,没看清。” 宋青洪哈哈笑了笑。 女大不中留啊... 笑着笑着,他眯起了眼。 难不成真是用了什么秘药? 齐家核心基业的秘地灵田,他可是知道的,天知道那田里能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齐家三房相争,他也知道。 莫不是这三房为了让齐彧获得好名次,不惜行那揠苗助长之事,以毁掉齐彧未来武道根基为代价,强行喂下了虎狼之药?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缓缓摇头,心中暗叹。 时也,命也... 不过,那位贤侄是真的已经尽力了,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当... 当... 当... 场边铜锣敲响。 十六进八的比试,即将开始。 宋青洪收敛心神,将目光重新投向楚骁所在的擂台。 擂台是一片空地,两人一左一右上场。 左边楚骁,右边则是一位黑熊武馆名叫刘振的弟子。 宋青洪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面色沉静,目光如炬,紧紧锁在自家得意弟子身上。 ———— 楚骁抱臂而立,冷眼看着那名黑衫弟子自对面缓步登台。 对方袖口的熊纹随步伐摆动,一双虎目凶光毕露,死死锁定在他身上。 “不是韩彦?” 楚骁眉头微挑,语气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失望。 刘振哈哈笑道:“怎么,还在怀念韩师兄的脚底板呢?” 楚骁眼底寒芒闪过,他缓缓抬起右手,四指并拢,朝内轻招。 “无妨,先拿你祭旗。” ———— 另一处擂场... “齐家,齐彧。” “城主府,周庆。” 周庆目光在齐彧脸上停留片刻:“周文的兄弟,是么?” 周文是城主府三房嫡子,此前年前聚会坐在齐彧一侧,两人关系确实不错,可以说和王元差不多。 齐彧看了看对面,“25~48”。 “是。” 周庆嘴角一勾,指节捏得噼啪作响,警告道:“兄弟归兄弟,不该插手的事别插手,听懂了吧?” 齐彧不答,只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庆看出了他的不以为意,嗤笑一声,眸中闪过几分不屑,旋即哈哈大笑,笑罢,双足骤然分开,摆出一个古怪的拳架。 膝盖内扣,脊背微驼,脚踝处则是蒸腾起缕缕血气,如踏云中。 随着他身形开始诡异地扭动,齐彧静立原地,目光微凝。 明明是初次交手,对方的动作却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稍稍一想,他已将这扭动轨迹与《混元争力》第十九个姿势中的部分动作对上了... 紧接着,都不必他继续思索,对方的劲力流转路径、最佳出手角度,在他眼中清晰如绘,更在脑海中自行推演起来... 足覆大地而无声,非是踏步,而是压地,将全身劲力内旋下沉,通过压迫地面反冲,爆发出惊人的突进速度。 如此,力量可丝毫不泄,尽数化为前冲之势。 身影掠空,如乘风而起。 足下血气,似驾雾而行。 乘风驾雾...这应该是‘天兵’秘术的路子。 而对这般速度,最佳的发力方式无疑是:腿如长枪,破空直刺! 一枪当面戳来,接着连环爆踢,让人难以抵挡。 不过... 既已看破,再加上力量差距,足以碾压。 齐彧心念电转间,已看破对方根脚。 嗖! 周庆动了。 果如齐彧所料,速度快,一记狠辣的戳踢直取面门。 几乎同时,齐彧侧身滑步,右手如灵蛇探出,不挡不架,反而搭上对方脚踝,以一种妙到毫巅的架势轻轻一带,紧接着切入圈中。 白蛇封喉! 微微下沉,不至致命。 嘭!! 一声闷响... 一招,胜败分! “齐家......齐彧,胜!” ------------ 38.一甲(一) 齐彧获胜后,周庆气焰一下就下去了。 他知道对方留手,挣扎着爬起,冲齐彧拱了拱手,然后捂着胸口,嘶声道了声“佩服”,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场。 “齐家,齐彧,胜!!” 因是一招决胜,场边小吏的声音都颇为激荡,下意识再报了一遍。 报声嘹亮,周边不少擂台都听得清清楚楚。 隔壁擂台... 楚骁闻声,心下不由急了起来,手上出招也愈发急切。 然而他的对手刘振也颇为难缠,楚骁心浮气躁之下,没占到便宜,反倒是硬生生挨了一记重拳。他急忙收敛心神,压下焦躁,全神贯注地重新对敌。 两人你来我往,激战近百回合,楚骁才终于抓住对手一个破绽,一记重手击向刘振左胸。 刘振胸前顿时传来剧痛,身子麻了半边,心知已无力回天,当即高声道:“我认输!” 楚骁是第六个结束战斗的。 很快,第七个擂台也结束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 那最后一个...还是甄可爱。 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吏连声询问:“谭升,认不认输!认不认输!?” 然而,无论小吏如何询问,台上那名叫做谭升的武者只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如同一个沙包般,硬扛着对面那眼神纯净的少年的猛烈攻击。 不过,这谭生的身体显然比之前的曹金强韧许多,尽管连连中招,竟仍能凭借一口气死死支撑。 就在此时,台下传来一个中年人沉痛的声音:“广河帮,谭升,认输!” 小吏循声望去,问道:“你是何人?” 那中年人抱拳,急速回道:“广河帮帮主谭林,谭升是我儿子,我代他认输。” 小吏闻言,立刻高声宣判:“停!” 甄可爱捏着拳,还想出手,可旋即想起了比武规矩,只得悻悻收手,恨恨扫了一眼这打扰到他的不速之客,满脸不爽,一副没玩够的样子。 小吏随即朗声报道:“甄家,甄天霜,胜!” 谭林踏入擂场,扶起已是强弩之末的儿子。 谭升这才大口喘起粗气,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断断续续地想说些什么:“爹,他...” 谭林打断道:“行了,回去再说。” ———— 八强定。 除却齐彧,甄天霜,韩彦,楚骁之外,还有同为黑熊武馆的陈风,以及另外三名非城东的武者。 八人静立场中,等待着下一轮的安排。 高台之上... 郑豹浓眉紧锁,沉声道:“那个叫甄天霜的小子,功夫路数有些邪门。” 梅应并未接话。 他虽是七品,却并非以搏杀见长,否则也不会被派来巍山城担任常驻巡查使。 不过,他也察觉到了甄天霜的异常————连续两场比试,对手都像是被钉在了擂台上,既不认输,也不倒下,硬生生被当作沙袋捶打。 这位主考官略作思索,淡淡道:“武道一途,本就千奇百怪,岂能因功法特异便存偏见?” 说罢,他把心目中四强种子选手的名字一个个儿挑了出来。 齐彧,甄天霜,韩彦,林无明... 四个名字单独置于最上方,分列四组。如此安排,是为避免这些顶尖好手过早相遇,让旁人平白捡了便宜。 随后,梅应才将其余四人的名字一一写下,分别归入各组。 ———— 四强赛开始... “齐家,齐彧。” “青山武馆,霍雯雯。” 齐彧抬眼望去,对面是个青春靓丽的马尾辫姑娘,看着约莫二八年华,身着一袭青底白边的劲衣制服,身姿挺拔,头顶则是飘着“27~51”的数值。 霍雯雯仔细打量着他,忽然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你是不是认得宋雪姐?” 齐彧点点头。 霍雯雯眼睛一亮,语气轻快道:“方才我听小吏那么早就报你胜了,应该是一拳就击败了周庆吧?那肯定比我厉害多了。 宋雪姐以前总说你是个纨绔子弟,如今看来倒是不像... 哦,说了这么多,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宋雪姐的闺中密友,之前外出历练都是一起的,你待会下手可要轻些。” 齐彧愣了下。 他这是打出威名来了? 铜锣敲响,霍雯雯并未急于抢攻,而是双足微分,摆出青山武馆特有的守势,拳架沉稳,目光专注,一副后发制人、等待对方先攻的架势。 齐彧并不轻敌,顿时游走起来,如蛇缠老树,不停出手... 双方拳掌不停触碰,发出“砰砰”声响,看着很有观赏性。 一回合。 两回合。 十回合。 霍雯雯看出对方在给她面子。 她忽然后撤半步,朗声道:“我认输!” 说罢,她朝齐彧眨了眨眼,声音清脆:“反正我输定了,就不耗你力气啦,你还要争三甲呢。” 齐彧笑笑,道:“谢了。” 霍雯雯道:“客气啥,你可真厉害!我打不过你的!” 紧接着,她又压低声音道:“如果你遇上甄可爱,小心点...上一场我离得近,谭升被抬下去时,我听见他含混地说了句‘身体不受控制,话都说不了’。” 齐彧瞳孔微缩,点了点头。 这个信息竟连堂姐的“秘笈”上都没记录。 ———— 三场战斗很快结束。 获胜者并没有出乎主考梅应的意外,分别是:齐彧,韩彦,林无明。 可第四场战斗还在继续... 嘭! 嘭! 嘭嘭嘭!! 一道身影如破败沙袋般僵立原地,任由那眼神纯真的少年疯狂轰击。 拳影如雨,每一记都结结实实地落在皮肉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极度熟悉的一幕让小吏已经忘记了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连声询问着熟悉的话:“楚骁,认不认输!认不认输!?” 可是,后者就是不说话。 他倔强地挺立着,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爬起,嘴唇嚅动,牙齿得得作响。 嘭!!! 又是一拳。 又一记重拳狠狠砸在面门,两颗带血的牙齿应声飞出,猩红血沫喷溅在校场黄土上。 甄天霜眼中天真之色更盛,如同发现新奇玩具的孩童,欢快地绕着楚骁转圈。 就在他即将再度出手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伴随着衣袂破风之声。 有人在快速走来! 甄天霜双眼猛然睁大,纯真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异色。他嘴角一咧,掌风骤起,毫不留情地朝着楚骁天灵盖拍落! 远处人影厉吼道:“楚骁认输!!我是他师父宋青洪,我替他认输!” 原来宋青洪见广河帮少帮主黯然退场后,本想上前问问情况,奈何比试衔接太快未能如愿。 他也察觉了甄天霜古怪,便长了个心眼,索性提前离开看台在场外等候。 此刻,他见爱徒情况诡异,立即效仿先前广河帮帮主,代为认输。 呼... 掌风呼啸,却未曾传来落于实处的闷响。 甄天霜很听话,他似乎知道此时再伤人,算违规,所以那狠狠击出的一掌悬在了楚骁头顶,却没有击下,反倒是顺势往下,轻轻掸了掸他衣领上的血迹。 小吏急忙高声宣判:“甄家,甄天霜,胜!” 呆呆傻傻少年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蹦蹦跳跳地转过身,手舞足蹈地欢呼:“赢咯,赢咯...” 宋青洪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然而... 在甄天霜转身走了几步后,他身后原本僵立原地的楚骁陡然抬起右拳,拳上血气滚滚。 楚骁瞳孔中交织着恐惧与难以置信,身体彻底不受控制,下一刹...他就在小吏宣判了胜负后,在对手已然转身后,悍然前冲,一拳直取甄天霜后脑勺!! 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的偷袭给惊呆了。 甄天霜却似早有预料,身形如电疾转,陀螺般旋身侧踢,一记钻心腿精准命中楚骁胸口。 嘭!! 咔!!!! 沉闷撞击声伴随着清脆的骨裂之音,荡漾开去。 楚骁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地面,仰面挣扎两下便再无声息,生死不明。 甄天霜在原地雀跃地蹦跳,天真无邪地拍手,口中一个词接着一个词地往外迸:“卑鄙!无耻!偷袭!坏人!不讲武德!” 这一幕,让宋青洪顿时愣在原地...手脚冰凉,心如死灰。 ------------ 39.一甲(二) 对于一个武馆而言,弟子战败尚属技不如人,虽损名声,减少新入门弟子,但尚可挽回。可...若是“偷袭不成,反被当场打杀”,那便是武功与武德尽失,足以令整个武馆背负上骂名、臭名。 可以想见,今日之后,“灵蛇武馆天才乡试中偷袭对手”必将成为街头巷尾的热门谈资,不少人会指着武馆牌匾,戳着他们的脊梁骨,议论纷纷。 高台之上... 三名考官静默而坐,无人开口干预。 那郑豹的眼中,甚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宋青洪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能说什么? 指责对方功法诡异,下手狠辣? 这种话一旦出口,无异于自取其辱,只会让灵蛇武馆臭上加臭,沦为更大的笑柄。 周边围观人里不乏明眼人,瞧出那叫楚骁的武者是被人戏耍了,可大家都冷眼旁观,只是暗自生了个心眼儿。 而更多的,其实都是没看明白的人,更何况大多数人都站的比较远,只看到了“甄天霜留手,比赛结束,楚骁偷袭,再被甄天霜反杀”。 忽的,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我认得他!他是灵蛇武馆的天才楚骁,赛前还被宋馆主亲自闭关指点了一个多月!” 宋青洪猛地扭头望去,却寻不见发声之人,那人藏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就躲了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各种声音都响了起来。 “我也知道这人,他前阵子在品海楼,就被黑熊武馆的人教训过!” “本以为馆主亲自指点能教出什么高徒,没想到...教的是偷袭之法。” “啧啧啧啧,上有所行,下必效之,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种种诛心之论,如潮涌至。 宋青洪猛然攥起拳头,低吼一声:“黑瞎子,莫要欺人太甚!!” “黑瞎子”乃是黑熊武馆的馆主过去诨名,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了。 然而,并无任何回应,反倒是一旁有人嘀咕着“又胡乱攀诬了”。 很快,两名灵蛇武馆的弟子匆忙上台,在窃窃私语、异样目光里低着头将楚骁抬了下去。 ———— 这么大动静,其余三个擂场也都看到了。 齐彧扫了眼在台上蹦蹦跳跳的甄天霜,目光微微眯起,神色里有些意外。 甄天霜头顶的数据是:20~60。 这... 开什么玩笑? 比他预料的低了不少。 本来他觉得韩彦一个下等密文资质就已经有“27~59”这么强了,那甄天霜作为上等密文资质,那怕不是要很离谱。 可事实上并不是。 仔细一想... 齐彧就懂了。 韩彦是个武道天才,楚骁与他其实不相伯仲,而甄天霜却不是......他是个呆呆傻傻受了刺激、从而心性大变、嗜好杀戮的少年,他的密文资质是上等,但武道资质实在是不太行。 从那“20”的战力下限,齐彧就可以知道,如果没有密文资质,这甄天霜连孙立都比不上,连“武生”功名都未必能拿到,更别说进入第三轮了。 齐彧扫过甄天霜,目光又转投向宋青洪身上。 这一瞬间,宋青洪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背脊佝偻,一声沉重长叹里,默然朝来路归去,而人群中依然不时爆发着嘲笑,诛心至极。 那具往日里强壮的身躯此刻只剩下沉默,侧脸轮廓依稀勾勒出苦涩。 “宋叔!” 齐彧忽的喊了声。 宋青洪顿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少年,挤出个微笑,鼓励道:“好好打。” 齐彧道:“宋叔是要走了吗?” 宋青洪黯然点头。 齐彧朗声道:“宋叔,我虽是齐家人,但一身武艺皆传承自灵蛇武馆。乡试尚未终了,您何不留下来,再看看?” 宋青洪闻言,不由得怔住。 此时,台上的甄天霜仍在蹦跳着做鬼脸,尖声嚷道:“灵蛇武馆,不讲武德!偷袭!坏人!不要脸!” 齐彧不再多言,只是平静地转向擂台,抬手,对着那道癫狂的身影勾了勾手指。 甄天霜顿时乐了,如同发现了新奇玩具般,满脸兴奋,直勾勾盯向齐彧:“你也是灵蛇武馆的?” 齐彧道:“是。” 甄天霜歪头问道:“你也要偷袭?” 齐彧淡淡道:“不必耍这些把戏了,用拳头说话吧。” 甄天霜捏了捏拳,眼中迸发出嗜血的兴奋光芒,一字一顿道:“打、屎、你。” 台下,宋青洪身形微顿,那双历经风霜的老目竟有些泛红。 齐彧温声道,“宋叔,去台上看着吧。” 宋青洪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间,重重颔首。 然而,他终究没有移步观战台。 即便四周的目光如针如刺,他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脊背挺直。 这孩子的心意,他接住了,也记下了。 他已打定主意,稍后如果齐彧真对上甄天霜,他定会死死盯住擂台。一旦察觉任何不妙,哪怕违反规矩,他也要第一时间出手干预,救下齐彧,替他认输! ———— 点将台上,主考官梅应将下方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略作沉吟,直接将齐彧与甄天霜的名字分隔开来。 然后定下名序: 齐家齐彧对青山武馆林无明; 甄家甄天霜对黑熊武馆韩彦。 ———— 铜锣敲响... 齐彧踏上擂场,对面男子也在走入。 那男子浓眉大眼,穿着和之前霍雯雯一般的青底白边劲衣,而气质却是十分沉稳,头顶战力为“28~56”。 这是他除了宋青洪,鬼手七之外唯一一个看到的“战力上限刚好是下限双倍”的人,这说明对方资质非常不错,且练武多年。 两人正彼此审视,另一侧擂台猛地传来韩彦粗犷的嗓门儿。 “我认输!” 喊完认输,那壮硕身影已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留下满场错愕。 小吏愣了两息,方才高唱:“甄家,甄天霜,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齐彧与林无明皆是一怔。 齐彧不明白韩彦为什么要这么快认输。 就算同是伞教,那...也不至于如此。 韩彦战力为27~59,甄天霜为20~60。 理论上,韩彦胜的机会至少有五成。 可紧接着,他意识到“别人无法看到战力”。 也许...甄天霜的“密文上等资质”劝退了韩彦,让韩彦这个下等资质自认不如,未战先怯。 另一边,林无明也反应了过来,他对着齐彧抱了抱拳,歉然道:“齐公子,方才之事林某都看在眼里。若在平日,此战我让也就让了,成全你与甄天霜一战。然今日乡试关乎三甲之名,于林某至关重要...只得得罪了。” 齐彧此前几战,或是点到即止,或是一招制胜,上一场的霍雯雯更是十合后主动认输。严格说来,他体力消耗甚微。 但接下来,他必须速战速决。 “林兄气度不凡。只是这一场...齐某也需尽快解决。” 每一步稳稳的完美,赋予了拳头的不同。 《混元争力》赋予了他看破绝大多数动作的能力。 林无明失笑道:“齐公子还是莫要大意的好。” 说罢,他沉腰坐马,拳架摆开,竟如巨岩生根,自有一股八风不动的沉稳气度。与霍雯雯同出一脉,却更显精深厚重。 齐彧道了声:“得罪。” 旋即,他往侧一步,身如蛇游。 林无明不慌不忙,双臂如封似闭,护住周身要害。 齐彧游移间,猝然前突! 林无明瞳孔微缩,抬手相迎。 两道身影急速逼近。 下一刹,拳臂交格,爆发出疾风暴雨般的交手声。 不过十余息功夫,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忽的...戛然而止。 林无明双臂被震开,一只蒸腾着白气的黑色拳头,已抵在了他咽喉处,于他错愕的表情间,往前轻轻一点... “承让了。” 齐彧大口喘着粗气。 林无明苦笑道:“我认输。” 然而,他才苦笑完,就看到对面齐公子也露出了苦笑:“林兄害的我好苦。” 林无明苦笑道:“我如何害齐公子?” 齐彧苦笑更甚,满脸苦笑:“林兄这防御滴水不漏,为破林兄,我是倾尽了十二分的力量,此时...” 他摸着脑袋,长叹一声道:“这儿的筋还在跳呢。” 林无明愣了片刻,心知对方在给面子,不由大笑道:“好!你这个朋友,林某交了!” 然后又道:“齐兄弟,如此,我们四人其实都未曾消耗太多,正好,林某能以全盛之姿对战韩彦,而齐兄弟你...也可如愿去会会那甄天霜了。” ------------ 40.一甲(三) “嘿,我就知道。肯定是因为那些邪教不甘心被排挤,所以过来报复的。 于是三人在这里面就开始讨论对于功法的研究,术法的见解,还对了一下招式,当然,只有招式,毕竟这里连灵力都无法调动。偶尔拿出扑克牌玩耍一下。 可如今,巧合已经发生,命运的轨迹交叉错乱,不知道终究将走向何方。 这其中绝对是没有任何的的可比性的,但是这个等级应该是相差不多的,手术刀在人类世界当中的地位就应该可以决定这丝线在这个世界当中对于修士的地位了。 对于李沐来说,天启这个年号,于他而言,从头到尾,几乎贯穿了李大公子起于微末的全部过程,而现在看起来一切顺利的表面下,实际掩藏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隐患。 “想什么呢,我何家可不会做这种事,就算不支持下界飞仙,也会保持中立的,事情是这样的。”紧接着何以就把飞升仙界之后遇到的事情和赵灼锋讲了一遍,当然把赵沐风的经历也加入了进去。 而且还遇见了好久都没有见过人影的县令公子崔瀚,崔家人三口人全部都聚在一起吃早饭呢。 青主的眼中恢复清明,直视着与其四目相对、表情呈淡笑状的夜姬。蓦地眼泪磅礴,毫无预示的狂流不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裴谦脸色一沉,笑眯眯的样子随即一变。 关妙微只感觉十字飞来,周遭的灵气不断被隔绝而去,自己竟然无法与周遭的灵气形成沟通,自然也无法继续保持虚实之间的状态了。 然而,他这才刚刚返回到了家族当中了,他便得知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高宁宁之前的屋子也在这一层,只不过和裴恩惠的卧室中间隔了几个房间。她想到昨天卧室自己的房间里那蔓延开来的血腥气息,心里忍不住又有些兴奋起来。 当然,这位老者也是因为寿元不够,所以迟迟未能晋级下一阶段,所以早早陨落了,这才忍不住出声劝慰许墨。 “不要以为就你们有琴音修士!”波旬开口,只见从那魔物之内,有一个鬼面猴,手持古琴,略有生涩的弹奏起来。 大家约好明天上线后,同游凤祥城几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后,都纷纷准备下线。 “你给我去死!”胡擎十分懊恼,原本看起来很是寻常的黄晓天,没想到居然有着这样的战力。 众人跟随伍樊登上虎鲨空舰,为伍樊出任南域督军一职,都兴奋不已,连连恭喜。 此时,大客舱中,伍樊早已起了床,拨动了一下木筒中的图纸,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就在赵健心里忐忑不安胡思胡想的时候,钟药环接下来的话差点让他欲,火焚身。 其实像这种店一般是不能讲价的,都是明码标价,连打折都很少,不过老板没想到今天会遇到郝帅这么一尊大神来,这鞋他已经穿过了,估计别人也不可能再买了,赔就赔点吧,总比烂在自己手里强。 “我喜欢你,也喜欢他们,你们都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抬头看着玺懿,不能唯一也许是我最亏欠你们的。 没有人可以在一年内跨越这么大的距离,当初的紫云缘是一个例外。 莫九卿这边已经开始休息,但将军府中,此刻却是针对莫九卿的奸计已经开始在酝酿。 三清真言咒究竟有没有作用,我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此刻见到这中年怨灵凄惨的模样并不像是作假,心中也没来由的怀疑了起来,莫非这三清真言咒真的能够对付这些怨灵? 强大的力量震动空间,周围的灵气因为这强大的力量都化为了实质,就仿佛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一样。 “算了,这件事情也过去了,因为我们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在行动了,所以我们无法阻止你,不过你可没有下次了,我们会拼尽全力,阻止你!”落星曦来到了紫云缘面前,十分认真的说道。 梳洗停当,我随着师父一路来到会场。师父走在前面那是俊美,我在后面也是俊俏,到了会场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直接就被众人请上了贵宾席。 我一进去之后,冷霜儿和苏倩倩纷纷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来看了,太恶心了。 以前金芒剑的力量,堂堂皇皇,刚正不阿,现在这柄飞剑,变得缥缈,诡异,灵魅起来,传递出一股刺骨的冰寒。 “叶天,昨晚的事情我承认我做的不对,但是我只是为了我那些死去的兄弟,讨还一点公道,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给我第二条件!”我不废话了,直接问道。 “好!”扫了一眼中年秀士,风池长老似乎不愿意多呆,身形一闪,空中划过一抹白光,便御剑而去。 “寿与天齐及高山仰止虽然便宜,但是他们内部所蕴含的美玉并不能跟我们的九天宫阙相提并论,咳咳。。。秋哥是懂行的,你说是不是呢?”凝成功不必不亢地说。 “雪太保,不如咱们趁这个机会击杀杨任?!”长着络腮胡子的烟尘黑眼眸闪过一道凶芒,他的手里捏着一柄飞刀,想趁乱射杀杨任,好早一点向上头交差。 这个时候就体现了军门的好处,他们完全熟悉大楼大堂里的布置,每一次挪动脚步,都非常恰好的让开了对方的砍刀,战斗从开始到现在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但这几分钟就已经让叶家死士彻底的陷入了困境中。 两船并在一起,那边已经把人抬上来了。虽然说是活着,但可能让水泡狠了,所以人是昏迷不醒的。我只看了一眼那人身上穿的衬衫长裤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两步抢到跟前。那人身上湿透,水淌下来湿了身下的船板。 “你别过来!”看到王研朝自己走过来,汪诗茜下意识地就往后面退了两步。 欧阳上至猛然间接近夜辰,手中的长刀如同是在旋转,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而在这弧线上,空气为之凝结,形成了一道冰冷彻骨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