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西河村 肖扬站在龟裂的黄土坡上,脚下是地图上都懒得标注的“西河村”。三面环山,一面断崖,唯一的活路是崖下那条怒江——水流湍急,暗礁密布,自古无人能渡。 村里最大的武者,能一拳打断碗口粗的树,却对年年饿肚子毫无办法。 “肖先生,州府的征税官又催了……”老村长满脸愁苦。 肖扬没回答,他正盯着江面。文科生的脑子在疯狂运转:水文数据、冲刷轨迹、宋代青龙镇的港口图纸……以及他脑海里那份只有他能看到的“西河村发展简报”,上面有一行小字刚刚刷新:「七日后,上游‘紫霄宗’有一批滞销的玄铁矿石,急需水路外运,报价仅为市价三成。」 他抬起头,指着那片绝壁下的乱石滩。 “通知全村,停工,修路。” “修路?”老村长懵了,“往哪修?” “往江里修。”肖扬笑了笑,“我们建个港口。” 老村长张了张嘴,那句“肖先生您疯了”卡在喉咙里,终究没敢说出来。 眼前这位年轻人,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西河村,满口听不懂的“人均产值”“物流节点”。可就是这三个月,他带着村民用竹管从山上引来了活水,教妇人用新法腌制肉干,又让孩童在村口平整出一块“晒场”——就靠着在晒场上定时公布山货收购价、天气变化,村里人竟比往年多换了两成盐铁。 “港口……”老村长望着那片被村里人称作“鬼哭滩”的乱石地,江水在那里撞得粉身碎骨,夜里能听见像狼嚎一样的水声,“那地方,船还没靠岸,就得散架啊!” 肖扬没解释。他知道,任何“流体力学”“冲刷侵蚀”的道理,此刻都不如江对岸那块“卧牛石”的走向有说服力。他脑海里那份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简报,清晰地标注着水文信息:「经模拟,鬼哭滩东侧三十丈处,水下有一天然岩脊,经江水千年冲刷,岩质极为坚硬。若以岩脊为基,辅以沉箱之法,可成泊位雏形。」 “不是让船硬闯。”肖扬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晚饭吃什么,“是让水,给我们让条路。江对岸那块卧牛石看见了吗?我们修条路过去,在它和咱们这边的鹰嘴岩之间,搭第一座浮桥。” “浮桥?”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是村里的猎头,赵铁山。村里仅有的几个通了三条经脉的武者之一,能徒手搏杀山豹,是村里武力最高的男人。他扛着一头刚打的野猪走过来,把猎物往地上一扔,激起一片尘土。“肖先生,您那些花花肠子,在村里折腾折腾就得了。这怒江,老祖宗试了几百年,尸体都填不满!有这力气,不如多进几次山,多打点猎物实在。” 人群里传来几声轻微的附和。不是所有人,但也不少。三个月的新奇过后,现实的贫瘠和祖辈的教训,又开始拉扯人心。 肖扬没看赵铁山,而是转向晒场边上一直沉默的几个老人。那是村里手艺最好的老木匠、老石匠,还有两个年轻时在县城码头扛过包的老汉。 “江水流到鬼哭滩,为什么会鬼哭?”肖扬问,不等回答,他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地上划出一条弯曲线,“不是因为滩险,是因为水下的石头把江底抬高了,水流到这里突然被抬升、挤压,然后从石缝里喷出来,才发出怪声,也把船往死里卷。” 他点了点地上几个位置:“如果我们在上游水流还缓的地方,用竹笼装上石头,沉到这几个点,一点点把主水道往对岸的卧牛石那边逼。主水流被我们人为地导向卧牛石那块硬地,它自己就会把卧牛石前面那些散碎的石头慢慢冲走、磨平。鬼哭滩的水势,自己就会弱三分。” 老木匠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扛过包的老汉激动地往前凑了凑:“是…是这个理!县城码头那河道,就是早年用大船拖着石碾子,硬生生在浅滩碾出来的深水线!” “可那得多少石头?多少人力?多少时间?”赵铁山冷笑,“等你的水道改成了,村里人早饿死一半了!” “石头,山里多的是。人力,全村老少,能动弹的都算上。”肖扬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生活磨得麻木或怀疑的脸,“时间,我们等得起,但机会等不起。”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七天后,怒江上游三百里的‘紫霄宗’,会有一批炼废的玄铁矿石要处理。宗门看不上,但对咱们来说,那是上好的筑坝、打地基的材料。他们走陆路运到州府,光是运费就比矿石本身还贵。所以,他们正急着找水路,哪怕便宜卖,也想尽快出手。”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紫霄宗!那可是东洲西部响当当的武道大宗!他们的东西,哪怕是炼废的,对西河村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宝物!更关键的是,肖先生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人家哪天要卖、为什么急卖都知道? “如果我们有一条能停小舢板的、哪怕只是临时的泊位。”肖扬的声音压过了议论,“如果我们能抢在所有人之前,用最低的价钱吃下这批石头。那么,建港口的材料,就有了。用这批石头加固堤岸、打造更结实的沉箱,我们就能真正在江边站稳脚跟。到那时,怒江就不再是天堑,而是我们的路——通往盐、通往铁、通往粮食、通往活路的路。” 他看向赵铁山:“赵猎头,你进山打一头三百斤的山猪,能换多少盐?” 赵铁山愣了一下,闷声道:“…十来斤。” “如果我们能从江上,用山里多到没人要的普通麻石、木材,换回外面便宜的盐和海鱼呢?”肖扬又问,“如果我们村有了码头,县城、郡城的商人愿意把货物运到这里来交易,村里人编的竹器、采的山货,是不是能卖出更好的价钱?到那时,你打的猎物,还用只换十来斤盐吗?” 赵铁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脑子里那根只认拳头和眼前肉的弦,第一次被“交换”“价钱”“更多”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拨动了。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他听懂了一件事:有了那个什么码头,他拼命打来的东西,能换更多东西。 老村长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活了六十多年,听得最多的就是“靠山吃山,靠水…离水远点”。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们祖祖辈辈害怕、诅咒的怒江,下面可能藏着一条让全村人吃饱穿暖的路。 “肖…肖先生,”老村长的声音干涩,“您说的那矿石的消息…当真?紫霄宗的大人们,当真会卖?” 肖扬点了点头。他脑海中的简报,信息源标注模糊,但结论清晰笃定。这三个月,他靠着简报上或大或小的“信息”,已经让村里人尝到了甜头。信任,需要积累,更需要一次又一次被验证。 “消息确凿。但盯上这批废矿石的,绝不止我们。下游的几个镇子,只要不傻,肯定也能收到风。我们唯一的优势,”肖扬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怒吼的江面,“就是我们知道得最早,也最清楚,他们缺的不是买家,是一条能让他们省下巨额运费的水路。而我们,只要能在七天内,在鬼哭滩弄出一个能让运矿石的小船靠岸的‘点’,哪怕只是个临时木筏码头,我们就赢了这第一阵!” 他转过身,面对全村男女老少,声音陡然提高,盖过了江风:“愿意赌一把,给子孙后代挣一条稳稳当当活路的,拿上家伙,跟我去江边量地!不愿意的,不怪,留在村里,该做什么做什么!” 人群安静了几息。 老木匠第一个站出来,默默拿起了自己的斧头。接着是那两个扛过包的老汉,他们眼里有光,仿佛回到了年轻力壮、在码头讨生活的时候。然后是家里有半大小子的妇人,推着自己儿子往前站…… 赵铁山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向肖扬,脸上青红不定。最后,他狠狠啐了一口,却不是冲着肖扬,而是冲着自己脚下的土地:“他娘的!饿死也是死,淹死也是死,赌了!肖先生,你说,先干啥?!” 肖扬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知道,最难的关口,已经迈过去了第一步。 “先砍竹子,编最粗最长的竹缆。再去后山,把那片硬木林砍了。我们时间不多,七天内,必须在鬼哭滩和卧牛石之间,扯起第一条缆绳,铺上第一块木板!”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印在每个人心头。 “我们的港口,就从这根缆绳开始。” ------------ 蓝图 竹缆浸透了桐油,在晨光下泛着暗沉的光。三十六个汉子喊着号子,将缆绳的一端牢牢捆死在鹰嘴岩最粗的一棵老松树上。 对岸的卧牛石下,赵铁山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块块贲起,经脉间有微弱的气流涌动。他低吼一声,将另一端缆绳在卧牛石突出的石角上绕了三圈,打了个死中求活的复杂水手结——这是肖扬根据简报里一张模糊的“古代系泊图”教给他的。 “拉紧——”肖扬站在江边一块高石上,声音穿透水雾。 两岸的汉子同时发力,碗口粗的竹缆猛地绷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瞬间没入湍急的江面,在怒江浑黄的水体中,犁出一道短暂的白色水痕。 成了。 尽管这只是一条悬在江面之上的、孤零零的缆绳,距离真正的码头还差得远,但西河村的人,第一次有了一条横跨怒江的、实体的、属于他们的“路”。 就在竹缆绷直的刹那,肖扬的脑海中,那伴随他穿越而来的、一直以“简报”形式浮现的信息流,忽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一层始终隔着的毛玻璃被骤然擦亮。 无数细碎的光点汇聚、重组,不再只是简单的文字简报,而是构成了一幅清晰、立体,甚至带着淡淡交互光泽的界面: 【概念城建系统·第一阶段 激活】 【绑定者:肖扬(西河村)】 【当前形态:村落(濒死)】 【核心资源】: 民心凝聚:31/100(从麻木到将信将疑) 人力可用:87人(全劳力) 基础物料:木材(充裕)、石料(贫乏)、金属(极度匮乏) 粮食储备:仅可维持全村19日 特殊资产:无 【当前激活模块】 区域洞察(初级):可获取以你所在村落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精度随城市等级提升)的基础资源分布、简单商贸情报、人口流动趋势。信息更新周期:3日。 蓝图库(白板):可解锁并加载最基础的民用建筑、基础设施图纸。解锁条件:亲眼观测到该类建筑完整结构,或获得其关键构造描述。 人力调度(未解锁):合理分工,提升效率。解锁需【民心凝聚】≥ 50。 资源优化(未解锁):物尽其用,减少损耗。解锁需【基础物料】中任意两项达到“标准”。 …更多模块待激活… 【新手任务发布:奠基】 目标:七日内,建成一座可停靠小型平底货船的临时浮动码头,并成功接收第一批外来物资(紫霄宗废矿石)。 成功奖励: 解锁【人力调度】模块。 获得【初级资源礼包】×1(内含:标准铁钉×100,防水鱼胶×10桶,粗制麻绳×1000米)。 【区域洞察】范围扩大至方圆一百五十里,情报精度小幅提升。 失败惩罚:无(但西河村将失去唯一发展契机,系统将判定当前区域无发展潜力,进入【休眠】)。 肖扬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江风夹杂着水沫扑在脸上,他却感到一股久违的热流在胸膛涌动。 原来之前那三个月,他凭借的只是系统激活过程中逸散的、不成体系的“简报”信息。而现在,真正的“外挂”才刚刚启动。虽然只是最初级的阶段,但有了明确的模块、可量化的指标、以及……任务奖励! 尤其是那个【人力调度】,正是他现在最急需的!指挥八十几个从未有过大规模协作经验的村民,在恶劣环境下进行精密工程,单靠他一张嘴和模糊的记忆,效率太低,出错率太高。而【资源礼包】里的铁钉和鱼胶,更是解决眼下材料性能不足的燃眉之急。 “系统……”肖扬在心中默念,“调出‘浮动码头’相关基础蓝图。” 界面一闪,【蓝图库】中,大部分图标都是灰色的,只有少数几个亮着,都是他这三个月“亲眼观测”过的:茅草屋、土灶、简易篱笆、晒场、水渠…… 没有浮动码头。 果然,没见过的,就不会有。这系统,不提供凭空造物的奇迹,只辅助你将已有的“概念”和“观察”高效实现。 “不过……原理我知道。”肖扬眯起眼,看向江面。前世在博物馆看到的宋代港口复原图,在脑海中清晰起来。“由锚定系统、浮体结构、栈桥、系泊设施四大部分组成。锚定可以用巨石沉江,浮体可以用捆扎的木材或竹排……” 随着他集中精神,将自己对浮动码头结构的理解,结合对眼前地形的观测,在脑海中反复推演、构建,【蓝图库】中,一个原本灰色的、类似木筏的图标,边缘开始微微发光,旁边浮现出极淡的文字: 【简易浮动码头(概念推演中)】 【完整度:7%】 【可加载至:区域地图】 “有门!”肖扬精神一振。不需要完全亲眼见过,只要理解足够深入,系统就能辅助生成不完整的蓝图!虽然只有7%,但至少有了一个框架和起点。 “肖先生!”老村长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老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缆绳是拉起来了,可接下来咋办?就这一条绳子,船也靠不了啊!而且……而且刚有后生从山上看到,下游黑水镇那边,好像也有人往江边来了,还赶着大车!” 黑水镇,是下游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比西河村大不少,也有武者坐镇,平时偶尔会用崎岖的山道和西河村换点山货。 他们果然也听到风声了!而且动作不慢! 时间,更紧迫了。 肖扬目光扫过系统界面上的【民心凝聚:31】和那87个忐忑望着他的村民,又看向脑海中那副正在缓慢“绘制”的码头蓝图。 光有概念不够,光有人力也不够。他需要将概念转化为所有人看得懂、能执行的“指令”,需要将散漫的人力拧成一股绳,更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小小的胜利,来点燃那31点“将信将疑”的民心,将其转化为坚定的信念。 “村长,别慌。”肖扬跳下高石,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他们走陆路,拖着大车,山路难行,最快也要两天后才能到我们上游的江岸。而我们,有现成的‘路’。” 他指着江面上那条微微晃动的竹缆:“赵猎头,选十个最胆大、水性最好的后生,腰上系绳,沿着这根主缆爬过去,在对岸卧牛石和这边鹰嘴岩之间,每隔三丈,给我垂下一条绳索,沉入江底,绑上石头!” “这是做啥?”赵铁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划出道来!”肖扬蹲下,捡起石头,在泥地上飞快地画出几道线,“主缆是脊梁。垂下去的绳索,是肋骨。它们会在江底,大致标出一条‘航道’。水流会自然避开这些障碍,久而久之,会在这条‘肋骨’框出的范围内,冲刷得深一些,缓一些。这就是我们未来码头泊位的基础!” “老木匠,你带剩下的人,全力赶制木筏!不要大,要结实!用最硬的木头,榫卯给我打死了,再用藤条捆紧!先做十个!” “其他人,女人孩子,全部去后山割最韧的藤条,去浅滩捡大小合适的卵石,堆到鹰嘴岩下面!” 一条条指令清晰、快速地从肖扬口中发出。他没有解释每道指令背后复杂的流体力学原理,只是告诉每个人,要做什么,怎么做,以及——“做这个,是为了让咱们的船能靠岸,换来矿石,建起真正的码头,让大家以后都能吃饱饭!” 很朴素,但直指核心需求。 随着指令下达,原本因为黑水镇来人消息而有些慌乱的人群,再次找到了主心骨,迅速行动起来。号子声、砍伐声、搬运石头的吆喝声,瞬间压过了怒江的咆哮。 肖扬走到正在指挥捆绑垂索的赵铁山身边,低声快速说:“垂索入水后,在离水面一人高的地方,用木棍做个显眼的标记。” “标记?” “对。等黑水镇的人到了对岸,让他们看清楚。”肖扬看向江对岸隐约的山路方向,眼神平静,“让他们看看,这条江,已经开始姓‘西河’了。” 赵铁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兴奋笑容:“好!让他们瞧清楚!” 民心凝聚度,在肖扬下达清晰指令、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忙碌的那一刻,微微跳动了一下: 【民心凝聚:31 → 33】 虽然只是两点,却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信任,在具体的劳动和可见的进展中,开始一丝丝累积。 肖扬走到江边,看着浑浊的江水,心神沉入系统。脑海中,那副【简易浮动码头】的蓝图,完整度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爬升:8%…8.5%… 每一点提升,都对应着他将前世的图纸知识,与眼前的实地情况、现有的材料、人力进行结合、修正、具体化。系统像一块智能的画板,辅助他将抽象概念,一点点勾勒成可执行的施工草图。 “还不够快……”肖扬喃喃。黑水镇的人随时会到,他们带来的不仅是竞争,更可能是一种“我们也能分一杯羹”的心理冲击,动摇本就脆弱的军心。 他需要更快地拿出“阶段性成果”,需要一样东西,来告诉所有村民,也告诉即将到来的对手——这件事,能成。 他的目光,落在了岸边堆积的卵石,和正在捆扎的木筏上。 一个更大胆,也更冒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系统,”他在心中发问,“如果我以现有蓝图(9%)为基础,结合实时水文数据(区域洞察提供),强行推进‘浮体-栈桥’连接关键节点的搭建,成功概率有多少?能否反向推动蓝图完善?” ------------ 黑水 镇 系统界面闪烁了一下,一行新的提示浮现: 【理论推导结合实践验证,为高效蓝图生成路径。但强行推进存在结构失败风险。是否调用【区域洞察】对当前水流水文进行即时分析,辅助决策?】 “调用!” 瞬间,一股无形的波纹以肖扬为中心扩散。在他“眼”中,浑浊的江水似乎变得透明了一些,水下的暗流涌动、河床的起伏、甚至主缆和垂索对水流造成的细微扰动,都形成了一组组动态的数据流,汇入他脑海中的蓝图上。 几个红色的“**险区”被标出,同时,几个蓝色的“相对稳定区”也显现出来。 就是那里! 肖扬猛地抬头,指向距离岸边大约五丈远的一片江面,那里恰好是两条垂索之间,蓝域最明显的位置。 “老木匠!第一个木筏,捆上尽可能多的石头,不要等全部做完,现在就给我推到那个位置,用最粗的藤缆,绑死在主缆和两岸的固定点上!” “肖先生,那木筏还没完全扎牢,绑上石头怕是……” “就是要它沉!”肖扬斩钉截铁,“但不是散架地沉!我要它整体沉下去,沉在那个位置,成为我们第一个水下桩基!沉得越快,被水流冲散架的风险越小!用石头压,用木桩从四面斜着顶住它,把它‘钉’在江底!” 老木匠倒吸一口凉气,他干了半辈子木工,从没听过这么疯狂的做法。但他看着肖扬那双平静却燃烧着某种火焰的眼睛,想起这三个月的改变,一咬牙:“干了!后生们,跟我上!” 沉重的木筏被推入水中,绑上巨石,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歪歪斜斜地沉向肖遥指定的位置。入水的瞬间,木筏发出不堪重负的**,但在几根斜顶木桩和多重藤缆的固定下,它终究没有散开,而是重重地坐实在了江底的某个凹陷处。 成了! 就在木筏沉底,稳稳停住的瞬间—— 肖扬脑海中的【简易浮动码头】蓝图,完整度猛地一跳:9% → 23%! 一段更详细的结构图、受力分析、甚至是不同水位下的系泊方案,涌入他的意识。同时,界面上闪过一行小字: 【实践验证成功。关键结构“水下简易桩基”已记录。蓝图完整度提升。】 “下一个位置!”肖扬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指着另一片蓝域,“如法炮制!我们不需要一次建成完美的码头,我们今天,只需要在江里,打下几个‘钉子’!” “打下几个‘钉子’!”赵铁山吼了一嗓子,带头冲向第二个做好的木筏。 民心凝聚度,再次跳动:33 → 38。 希望,如同江面上那些逐渐稳定下来的“钉子”,开始生根。 当天色渐晚,第三个“木筏桩基”也被成功沉入预定位置时,对岸的山路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火把和人影。 黑水镇的人,到了。 他们站在对岸的缓坡上,看着西河村这边江面上那一条横跨的竹缆,看着竹缆下那几个突兀的、冒着头的木筏一角,以及更远处西河村民热火朝天的景象,全都愣住了。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绸衫、管家模样的小老头,他眯着眼看了半晌,脸色渐渐变得惊疑不定。 “他们……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一个黑水镇的汉子嘀咕,“在江里打木桩?疯了吧?” 老管家没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根主缆,和缆下明显被规整过的水面,又看了看西河村人虽然疲惫却带着光亮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起临行前镇守的叮嘱:“紫霄宗处理废矿石的消息,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西河村那穷地方,按理说根本没资格争。但那个新来的、有点古怪的肖先生……留意一下。事有反常即为妖。” 眼前这景象,何止是反常。 这简直是一种沉默的宣告。 就在老管家心中惊疑不定时,对岸的肖扬,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头,隔着暮色和江面,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然后,肖扬转身,对着忙碌的村民们,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今天收工!三个桩子,打得不错!” “明天,我们在这三个桩子上,铺上木板。” “后天,我们要让紫霄宗运矿石的船,稳稳地停在我们西河村自己造的码头上!” 声音穿过渐起的江风,清晰地送到对岸。 老管家的脸,瞬间白了。 而西河村这边,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欢呼。 【民心凝聚:38 → 45】 肖扬看着系统界面上的数字,感受着空气中涌动的、前所未有的气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钉子,已经钉下。 人心的钉子,和江底的钉子。 接下来,就是铺路,迎接那艘注定要改变西河村命运的船。 而他的系统界面上,【新手任务:奠基】的进度条,悄然向前推进了一小格。 夜色渐深,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气。 临时搭起的窝棚里,火光跳跃。肖扬用木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勾画着,十几个村民围在旁边,伸长脖子看。 “明天,咱们要在这三个‘木桩’之间,铺上走人的板子。”肖扬点了点石板上三个代表水下桩基的三角符号,“不是平铺,是搭出两个‘人’字形的斜撑,像这样——” 他画出一个简易的三角形桁架结构。 “肖先生,”老木匠皱着眉头,粗糙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比划,“这……这架子是牢靠,可怎么跟水下的桩子连上?木头泡了水滑,钉子咱们又没有,藤条捆久了怕松啊。” 这是个关键问题。没有可靠的金属连接件,在水流冲击下,木结构的节点就是最薄弱的地方。 肖扬没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看似沉思,实则心神沉入了刚刚解锁的【蓝图库】。在“简易浮动码头”的蓝图下方,因为今天成功打下了三个桩基,解锁了几个相关的附属结构选项。其中一个,叫做【榫卯-藤筋复合节点】。 图标亮着,说明可以加载。旁边的注释是:“利用木材本身的凹凸咬合(榫卯),辅以浸油藤筋反复捆扎紧固,形成具有一定抗拉和抗剪切能力的节点结构。需配合鱼胶或类似粘合剂使用,效果更佳。” 鱼胶……系统的新手奖励礼包里,正好有十桶“防水鱼胶”! “有办法。”肖扬睁开眼,火光在他瞳仁里跳跃,“老周叔,你带人,连夜赶制一批这种带凹槽和凸头的连接木件。”他快速画出几种榫卯的示意图,“不用太精细,但凸头和凹槽必须紧紧咬住,分毫不能差!” 他又看向赵铁山:“赵猎头,你带几个手脚最稳的,把今天割来的那些最韧的老藤,剥出芯来,浸到咱们熬的桐油里,泡透!明天要用。” “泡油藤条?这能比直接捆结实?”赵铁山疑惑。 “单用藤条,水泡久了会朽,会松。浸透了桐油,能防水,更韧。再配上……”肖扬顿了顿,没说鱼胶的事,那是他明天的底牌之一,“配上特别的捆法,足够撑到我们换来铁钉!” “行,信你!”赵铁山现在对肖扬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二话不说就起身去安排了。 “肖先生,”一直沉默的老村长,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声音有些哑,“对岸……黑水镇的人,扎营了。看火光,人不少。咱们……真要跟他们抢?” 窝棚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肖扬。白天的兴奋劲儿过去,现实的忧虑浮了上来。黑水镇比西河村大得多,也有武者,真要硬抢,他们怎么挡? “不是抢。”肖扬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怒江,从来不是他黑水镇的。紫霄宗的矿石,也没写着他黑水镇的名字。谁有本事让船靠岸,把东西安安稳稳卸下来,东西就是谁的。我们,是在建我们自己的码头,接我们自己的货。” 他目光扫过众人:“他们走陆路,大车进山,速度慢,损耗大。就算到了上游,没有码头,他们怎么从船上卸货?靠人扛着矿石蹚水上岸?还是现找地方搭跳板?我们占了先手,这码头,就是我们的‘势’。他们要是聪明,就该想着怎么跟我们谈,而不是抢。” “可他们要是不聪明呢?”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问。 肖扬笑了笑,那笑容在火光映照下,竟有几分冷意:“那就让他们看看,咱们西河村的老少爷们,为了这口饭,能把这条江,守得多牢。” 他看向赵铁山:“赵猎头,今晚守夜的人,加倍。尤其是咱们那根主缆和水下的桩子。不用藏着掖着,火把点亮点,让他们看清楚,咱们有人守着。” “好嘞!”赵铁山把胸膛拍得砰砰响,眼里的凶光又冒了出来。守猎物的经验,用在守“希望”上,一样好使。 ------------ 算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面上还笼着薄雾。 对岸黑水镇的营地里有了动静。那个绸衫老管家,带着两个精悍的汉子,走到了江边,隔着几十丈宽的江面,朝这边张望。 西河村这边,则干得热火朝天。老木匠带着人,喊着号子,将第一根按照肖扬图纸加工好的、带着凸榫的大木梁,用绳索小心翼翼地吊放到两个水下木桩之间预设的位置。 “左一点……好!放!” “咔哒”一声轻微的闷响,木梁的凸榫,精准地卡进了水下桩基顶面预先留出的凹槽里。虽然在水下操作不易,但位置是昨天反复测好的,一次成功! “快!浸油藤条!” 早已准备好的、浸透桐油的藤筋被飞快地递过去。几个水性好的汉子憋口气潜下去,用肖扬教的特殊捆扎法,将木梁与桩基的连接处,里三层外三层,死死捆紧。藤筋在桐油的作用下异常柔韧,捆紧后几乎勒进了木头里。 接着,是第二根斜撑木梁,以同样的方式,与第一个木梁和水下桩基,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鱼胶!”肖扬低喝一声。 赵铁山立刻捧来一个用防水油布裹着的小桶——这正是昨晚肖扬“凭空”拿出来的十桶防水鱼胶之一。淡黄色、半透明的粘稠胶体被小心地涂在关键的榫卯接缝处和藤筋捆扎节点。 “这玩意儿……真能黏住木头在水里泡着?”赵铁山一边涂,一边忍不住嘀咕。 “别废话,涂匀!”肖扬紧盯着水面。系统说明里写着“防水”,应该能顶住。这是他计划里关键的一环,没有可靠的粘合,榫卯和藤筋的复合结构,耐久性要大打折扣。 第一个“人”字支撑框架,就在对岸黑水镇三人组的注视下,一点点从浑浊的江水中探出了头,稳稳地架在了两个水下桩基之上,虽然简陋,却带着一种粗粝而坚实的力量感。 “他们……他们真在搭桥?”对岸,一个黑水镇汉子瞪大了眼。 “不像是桥……”另一个汉子皱着眉,“像是……台子?” 老管家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不断从水里“长”出来的木结构,还有西河村人那种专注而亢奋的劲头。他的手心有些出汗。他原本想着,西河村这帮泥腿子,最多就是在江边平整块地,等着船来了临时搭个跳板。可现在……这架势,分明是要建个能长期用的东西! “去,喊话。”老管家沉声道。 他身边一个汉子立刻双手拢在嘴边,运气高喊:“对面西河村的乡亲!我们是黑水镇王管家!奉我们镇守之命,前来与你们主事人说话!” 声音洪亮,穿过江面。 西河村这边,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向肖扬。 肖扬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走到江边,同样提高了声音,不卑不亢:“我就是西河村主事的,肖扬。王管家,有何指教?” “肖先生!”王管家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些笑容,“好手段啊!这么快就在这鬼哭滩站稳了脚跟!佩服!我们镇守大人说了,紫霄宗这批矿石,量不小,你们西河村人少力薄,怕是吃不下。不如我们两家合作,我们出人手车马,帮你们转运,利润嘛,好商量!三七,不,四六!你们西河村拿四!如何?” 条件听起来似乎不错。空手套白狼,转手就能拿四成利。 窝棚边的老村长,手指微微攥紧了。 赵铁山则冷哼一声,低骂道:“呸!想得美!咱们出力搭台子,他们出车马来拉货,就要占六成?” 肖扬笑了笑,声音清晰地传过去:“王管家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们西河村虽然人少力薄,但自己的货,自己还搬得动。就不劳黑水镇的乡亲们费心了。” 直接,干脆,没留一点余地。 王管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对方拒绝得这么彻底。 “肖先生!”王管家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威胁,“这怒江边,可不是你西河村一家的地方!这江里的东西,见者有份!你们想吃独食,怕是不合规矩吧?再说,你们这木头台子,能不能撑到船来,撑不撑得住卸货,还两说呢!” “规矩?”肖扬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冷意,“王管家,规矩是,谁能让船靠岸,谁能把货安安稳稳接下来,这货就是谁的。我们西河村的台子牢不牢,等紫霄宗的船来了,自然知道。至于这江边……”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脚下正在快速搭建的第二个支撑框架,又指了指那根横跨江面的主缆,以及主缆下那些隐隐约约的垂索标记。 “这片江,这片滩,从我们打下第一根桩子起,就是我们西河村老少爷们,用命挣来的活路!” “谁想抢我们的活路,”肖扬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扫向对岸,“那就让他自己来江里,看看是我们先建的桩子硬,还是他的嘴硬!” “你!”王管家气得脸色发白。他身边两个汉子更是怒目而视,身上隐隐有气血波动。 西河村这边,赵铁山“噌”地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杠子,眼神凶狠地瞪着对岸。他身后,几十个青壮村民,也纷纷拿起了手边的工具——斧头、柴刀、铁镐,虽然不成章法,但那股子为了活下去豁出一切的狠劲,却让对岸的人心头一凛。 江风吹过,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王管家看着对岸那些衣衫褴褛却眼神凶狠的村民,又看了看那已经快要成型的第二个支撑框架,最终,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硬抢?对方占了地利,那木头架子易守难攻。而且真动起手来,消息传回紫霄宗,恐怕谁也别想拿到货了。 “好!好!肖先生,有胆色!”王管家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那咱们就等着瞧!看你们这木头台子,能不能接住紫霄宗的船!我们走!” 说完,他狠狠一甩袖子,带着人转身回了营地。 看着对岸的人退去,西河村众人先是沉默,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肖先生牛气!” “吓跑他们了!” 民心,在这一刻空前凝聚。肖扬脑海里,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民心凝聚:45 → 58】 【警告:敌对势力关注度上升。黑水镇(王管家)态度转为【敌意-观望】。】 敌意?肖扬并不意外。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他更在意的是那58点民心凝聚。超过一半了!这意味着,绝大多数村民,已经从“将信将疑”变成了“愿意跟着干”! “别松懈!”肖扬转过身,对着欢呼的众人喊道,“他们没走远,还在看着!咱们越早把台子搭结实,他们就越不敢动歪心思!加把劲,今天太阳落山前,把第三个,第四个支撑架也立起来!把铺面的木板都准备好!” “吼!” 干劲更足了。对岸的威胁,没有吓退他们,反而像一针强心剂,让他们更加拼命。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码头,不仅是未来的活路,更是眼下他们能保住自己劳动成果的唯一倚仗! 太阳一点点升高,又缓缓西斜。 当夕阳将怒江染成一片金红时,四个坚固的“人”字形支撑框架,如同四只巨人的手臂,稳稳地托举在江面上。框架之间,厚实的木板已经铺就了大半,一个简陋、粗糙,却足够宽阔和结实的浮动平台,已经初具雏形。 平台的一端,用更粗的藤缆和木桩,牢牢固定在岸边的鹰嘴岩上。 西河村的第一个码头,在所有人的汗水和注视下,诞生了。 肖扬站在微微晃动的平台上,脚下是滔滔江水,心中豪情涌动。他打开系统界面。 【新手任务:奠基】 当前进度:临时浮动码头(主体结构完成度 85%) 剩余时间:2天 快了。还差最后的加固和系泊设施。 他望向西方,那是怒江的上游,紫霄宗的方向。 “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对岸,黑水镇的营地里,王管家脸色阴沉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四个大木架子,上面铺了板,稳当着呢!西河村那帮人,跟疯了似的干了一天……” “废物!”王管家一巴掌拍在临时搭起的木桌上,“一群泥腿子,几天功夫,还真让他们搞出名堂来了!” “管家,咱们现在怎么办?真看着他们把货吞了?” 王管家眼神阴鸷,看着江对岸那片灯火下依然在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个已经成型的、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蹲伏的黑色平台。 “吞?”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怕他们,有命建,没命用!” “通知我们的人,后半夜动手。”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心腹吩咐,“不抢货,也不杀人。去几个人,带上斧子,把他们那根主缆,还有连着岸边的那些绳子,给我……砍了!” “只要他们的台子漂下去,散了架,我看他们拿什么接货!” 夜色,如同浓墨,彻底淹没了怒江两岸。 西河村的窝棚里,鼾声此起彼伏。连日的劳累,让几乎所有人一倒下就陷入了沉睡。 只有值夜的几个村民,抱着工具,强打着精神,在码头平台和岸边来回巡视。火把在江风中明明灭灭。 赵铁山靠在一个木桩上,眼睛瞪得像铜铃。肖先生特意交代了,今晚要格外小心。他信肖先生。 子夜时分,江风更冷了,雾气也升了起来。 对岸,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冰冷的江水中,嘴里叼着短刀,朝着那根横跨江面的粗大竹缆游去。 危机,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露出了獠牙。 ------------ 肖扬露手 下半夜,江风越发刺骨,带着潮腥气。 雾气浓得化不开,几步外就看不清人影。值夜的两个后生裹着破袄,缩在码头平台和岸边连接的跳板旁,哈欠一个接一个。 “铁山叔,你说……真会有人来?”年轻些的后生搓着手,声音发颤,不知是冷还是怕。 赵铁山没吭声,只是将手里的硬木杠子攥得更紧,耳朵支棱着,捕捉着雾气里一切不寻常的声响。肖先生交代“格外小心”,那绝不是随口一说。他打过猎,知道这种天气,正是狼群摸进村子的好时候。 哗啦…… 一声极轻微的水响,从主缆方向传来,瞬间被江风卷走。 赵铁山浑身肌肉骤然绷紧,低喝道:“有动静!抄家伙!” 两个后生一激灵,困意全无,慌忙抓起脚边的柴刀和木叉。 几乎就在同时——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从连接平台的主缆附近传来!接着是“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闷响,以及激烈的扑腾声和压低的咒骂。 “怎么回事?!”赵铁山又惊又疑,他没看到任何人影靠近主缆! 窝棚那边,已经被惊醒的村民慌乱地涌出来,火把陆续点亮。 “都别慌!抄家伙,守着码头和岸边!”肖扬的声音在雾气中响起,冷静得不像话。他已经披衣起身,快步走到了平台边,目光锐利地扫向主缆方向的黑暗水面。 就在刚刚,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在【区域洞察】的辅助下,清晰地“看”到了几个代表敌对单位的红点,从对岸悄然入水,朝着主缆游来。而当第一个红点触碰到主缆下方某个特定位置时,代表“环境互动”的图标亮了一下。 那是他白天特意让赵铁山布置的“小礼物”——在主缆下方水面半尺处,横向绑了几道浸了油的细藤,藤上挂着十几个用硬木削尖、在火上烤过的木刺蒺藜。平时漂在水下看不出来,但如果有东西(比如人)从那里经过或上浮…… “水下有东西!小心!”对岸传来压抑的惊呼,是黑水镇的人。 “该死!是陷阱!”另一个声音气急败坏,“别管了!直接游过去砍缆绳!” 更多的水花声响起,剩下的红点加快了速度,不再隐蔽,直扑主缆与岸边鹰嘴岩的连接处! “他们想砍缆绳!”赵铁山听明白了,目眦欲裂。主缆一断,整个码头平台就会失去最重要的横向拉力,在江流冲击下极易散架!“拦住他们!” 他带着几个会水的后生就要往江里跳。 “别下水!”肖扬厉声喝止,“雾气太大,水里是他们的主场!守好岸边连接点!” 他话音未落,鹰嘴岩下江水翻涌,两个黑影猛地从水里探出上半身,手里反握着明晃晃的短刀,朝着捆绑主缆的粗大藤缆和木桩砍去! “找死!”赵铁山怒吼,手中硬木杠子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过去! 那黑影颇为灵活,低头躲过杠子,反手一刀就划向赵铁山小腿,刀锋在火把光下闪着寒光,显然不是普通铁器,带着武者淬炼过的锋利。 赵铁山到底是山里搏杀惯了的,危急时刻不退反进,另一只手握着的柴刀顺势下劈! “铛!” 柴刀和短刀磕在一起,火星四溅。赵铁山手臂剧震,柴刀被崩开一个缺口。对方的力量和武器,明显在他之上! 另一个黑影趁机绕过战团,挥刀狠狠砍向主缆的固定点! “拦住他!”几个村民拿着农具冲上去,却被那黑影三两下用刀背拍开,实力差距明显。 眼看那刀就要落下—— “哼。” 一声极轻的冷哼,在嘈杂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肖扬。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鹰嘴岩边,距离那挥刀的黑影不过两三丈。他没有冲过去,甚至没有捡起任何武器,只是抬起手,对着那黑影脚下的岩石地面,虚虚一按。 下一瞬,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黑影脚下原本因为潮湿而长满滑腻青苔的岩石,毫无征兆地向上隆起了一小块,形状恰好是个不明显的斜面。 黑影全力挥刀,下盘本就前倾,一脚踩在那突然隆起的斜面上,顿时重心全失! “哎哟!” 他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前猛地踉跄扑倒,挥出的刀自然也砍歪了,只在岩石上划出一串火星。而他扑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旁边一个村民慌乱中刺出的、削尖了的竹竿! “噗嗤——” 竹竿尖端虽然粗糙,但在那黑影自己前冲的力道下,轻易就捅穿了他不算厚实的麻布衣服,深深扎进了肩窝。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江岸。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另一个正和赵铁山缠斗的黑影闻声心神剧震,动作一滞。赵铁山抓住机会,硬扛着对方一刀划破手臂,怒吼着合身扑上,用蛮力将那黑影死死压倒在湿滑的岩石上,柴刀横在了对方脖子上。 “别动!动就死!” 剩下的村民一拥而上,用藤条将那受伤和被抓的两个黑影捆了个结实。 水里的动静也停了。另外两个企图破坏主缆的黑影,似乎被岸上同伴瞬间失手的诡异情况吓住了,在浓雾和黑暗的江水中犹豫不前。 肖扬走到鹰嘴岩边,俯视着浑浊的江水,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雾气,直达水下: “水里剩下的两位,还要试试吗?” “你们也看到了,在这西河村的地界,天时、地利、甚至脚下的一块石头,都未必站在你们那边。” “回去告诉王管家,这次是石头滑。下次再来……” 他顿了顿,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崩了口的柴刀,随手往江里一扔。 柴刀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夺”地一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距离最近一个水下红点(肖扬能“看”到)前方不到一尺的、主缆的竹节上!入木三分,刀柄兀自颤动。 “下次,掉进水里的,就不会只是木刺和竹竿了。” 江面一片死寂。 几息之后,远处传来压抑的划水声,迅速远去。剩下的两个黑影,头也不回地逃了。 危机解除。 村民们举着火把,看着被捆成粽子的两个俘虏,又看看肩窝还插着竹竿、哀嚎不止的偷袭者,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肖扬身上。 火光跳跃,映照着肖扬平静的侧脸。他没有解释岩石为什么突然隆起,也没有解释那随手一扔为何如此精准。 但所有人,包括赵铁山,心里都冒出一个让他们又敬又畏的念头: 肖先生说的‘这片江,这片滩,是我们挣来的活路’,原来不只是狠话。 在这里,肖先生……真有说不清的手段! “把他们带到窝棚边看管起来,伤口简单包一下,别死了。”肖扬吩咐道,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铁山,你手臂的伤赶紧处理。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天快亮了。” “肖先生,”老村长声音发颤,指着俘虏,“他们……真是黑水镇的?” “错不了。”赵铁山撕下布条草草包扎手臂,狠狠踹了地上俘虏一脚,“说!是不是王扒皮让你们来的!” 俘虏疼得龇牙咧嘴,却咬紧牙关不吭声。 “不必问了。”肖扬摆摆手,目光望向对岸黑水镇营地隐约的火光,眼神深邃,“答案很明显。把人看好,等天亮了,紫霄宗的船到了,他们就是咱们和黑水镇‘讲道理’的……第一份筹码。” 他转身,看向东方。 浓雾的边缘,已经开始被一丝极淡的青色浸染。 天,真的要亮了。 而比天色更早到来的,是系统悦耳的提示音,和他脑海中瞬间变得清晰、有序的许多“线条”与“节点”。 【成功抵御外部恶意破坏,守卫核心资产。】 【新手任务:奠基——额外条件达成。】 【任务完成度提升!预计奖励小幅增强!】 【特殊成就解锁:以弱示强,不战而屈人之兵。奖励:特殊道具图纸【预警铃(简易)】。】 紧接着,是更重要的—— 【叮!新手任务:奠基——完成!】 【正在发放奖励……】 【解锁模块:【人力调度(初级)】!】 【获得:【初级资源礼包】x1!】 【区域洞察范围已扩大至方圆一百五十里,情报精度提升!】 肖扬闭上眼,感受着脑海中浮现的新模块。那是一个可以直观看到全村87个劳力状态、技能、疲劳度的简易面板,并且可以根据预设的“工程”(比如加固码头、铺设木板)自动生成推荐分工方案和效率预估! 而资源礼包,也凭空出现在他脚边一个不起眼的破木箱里。 他睁开眼,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好了。”他拍了拍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胜券在握的轻松,“捣乱的跑了,天也快亮了。” “现在,都听我安排。” “老周叔,你带木工组,立刻用新到的‘材料’(他踢了踢脚边的木箱),把码头平台最后两处连接点,用最结实的方法给我铆死!特别是承受卸货冲击的位置!” ------------ 新路始成 “赵铁山,你受伤了,别下水。带着你的狩猎组,沿江岸放哨,重点盯着上游来船的方向!看到船影,立刻来报!” “其余所有人,按我划定的区域,把码头平台和岸边道路最后清理一遍,碎石、木屑,一点不留!我们要让紫霄宗的贵客看看,咱们西河村办事,利落!” 一条条指令,比以往更加清晰、具体,甚至精确到了某个人该去哪个位置做什么。村民们虽然疲惫,却感到一种奇异的顺畅感,仿佛肖先生一下子把每个人的力气都用到了最该用的地方。 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了。 民心,在击退偷袭、看到肖扬莫测手段、以及感受到这种高效带来的希望之后,再次昂扬。 【民心凝聚:58 → 65】 肖扬走到还在微微晃动的码头平台上,蹲下身,手掌按在粗糙的木板上。 冰凉,坚实。 他望向雾气渐散的江面上游。 “船,该来了。” “王管家,”他低声自语,仿佛能隔着江雾看到对岸那张惊怒交加的脸,“你的‘礼’,我收到了。” “现在,该看看我回什么礼了。” 晨光,终于刺破了最后一丝雾霭,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怒江之上,也洒在了那座粗陋却倔强屹立的浮动码头上。 新的一天,也是西河村命运转折的真正一天,开始了。 而在下游对岸,黑水镇的营地里,王管家听着逃回来的两人语无伦次、带着惊恐的汇报,脸色从铁青,渐渐变得苍白。 “石头……自己动了?” “柴刀……凭空飞来?” “肖扬……他到底……” 他跌坐在木桩上,看着对岸在晨光中轮廓逐渐清晰、仿佛镀了一层金边的码头,和那些虽然疲惫却井然有序忙碌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寒意。 “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他喃喃道,心里那点强抢或分羹的念头,在晨光中,如同雾气般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也许……该想想,怎么“谈”了。 晨雾散尽,江面如同铺开一面破碎的金镜。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水汽与桐油混合的浊气,以及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西河村的人一夜未得好眠,此刻却无人显露疲态。码头平台上,昨夜打斗的痕迹已被清理,只在几处木板上留下洗刷不掉的水渍和些许刮痕。赵铁山的手臂草草包着,渗着暗红,但他挺胸站在最前列,像一尊门神。村民们分列平台两侧,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刀枪,而是撬棍、绳索和一种用新到麻绳与硬木赶制的、奇形怪状的“滑轮组”。肖扬站在平台最前端,望着上游。 他脑海里,【人力调度】模块正将所有人的状态、位置、以及预设的“卸货七步流程”清晰地标示出来。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站哪里,该干什么。效率,成了此刻最大的底气。 “肖先生,”老村长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安,“那船……真能靠上来?咱们这东西,能行吗?” “能行。”肖扬的目光没有离开江面,“它必须能行。” 他话音刚落,远处江面转弯处,一个黑点缓缓出现。 “来了!船来了!”放哨的后生扯着嗓子喊,声音在江面上传得老远。 那黑点越来越大,渐渐显露出轮廓。是一艘比想象中稍大的平底木船,吃水颇深,船身没有风帆,而是在船尾两侧伸出两根长长的木橹,由赤膊的壮汉操控。船头似乎镌刻着简单的云纹标记,正是紫霄宗的徽记。船速不快,逆着江水,显得有些沉重。 “都打起精神!”肖扬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脊背一挺。 船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船头上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棉布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短须的中年人,正皱着眉,眯眼打量着西河村江岸,目光扫过那简陋的码头平台,眉头皱得更紧了。 “停!”船在距离码头尚有十几丈的江心缓缓停下,不再靠近。船头的中年人开口,声音隔着水面传来,带着武者特有的中气,清晰却不甚客气:“此处何人主事?这……是何物?” 他指着那浮动码头,语气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肖扬上前一步,拱手,声音平稳:“在下肖扬,西河村主事。此乃我村为接驳贵宗货物,连夜赶建的临时码头。恭迎紫霄宗上使。” “码头?”那中年人——正是紫霄宗外门执事李焕,几乎要气笑了,“肖主事,你在说笑不成?此乃鬼哭滩!水流湍急,暗礁密布!你们就用这几根木头、几块破板搭的玩意儿,敢称之为码头?我宗的货船若是撞上去,损失你担待得起?” 他身后几个船工模样的汉子也露出不屑和好笑的表情。这穷乡僻壤,果然异想天开。 “李执事明鉴。”肖扬不慌不忙,语气依旧平和,“此码头虽简陋,然选址、结构均经过考量。鬼哭滩水急,是因水下乱石抬升河床。我村在鹰嘴岩与卧牛石之间,以竹缆定位,沉木为桩,已初步驯服此段水势。阁下请看——” 他侧身,指向江面:“贵宗货船此刻停泊之处,水流是否比往常途经此地时,略缓三分?” 李焕一愣,下意识感知。他虽不精水文,但行船经验丰富。仔细体察,似乎……江水流经前方那片被木桩和平台“框”出来的区域时,那股令人心悸的乱流和漩涡感,确实减弱了,水面也相对平稳了一些。 “这……”李焕眼中惊疑不定。巧合?还是真有门道? “至于码头是否稳固,能否靠船,”肖扬不等他深思,继续道,“口说无凭。请执事允许,容我村演示一番。若有任何差池,不敢劳执事问责,我西河村自当承担一切后果,并赔偿贵宗船资。” 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李焕盯着肖扬看了几秒,又看了看码头上那些虽然衣衫破旧、但眼神异常专注甚至带着某种狂热的村民,尤其是那个手臂带伤、眼神凶狠的壮汉(赵铁山)。昨夜隐约听到的对岸骚动和惨叫,似乎也印证了此地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哼,”李焕哼了一声,算是默许,“那就……演示给本执事看。若有一丝不妥,即刻停止!我这船上的‘青纹岩’,可不是给你们试错的!” “自然。”肖扬转身,看向赵铁山,“铁山,带人,准备接引索!” “是!“ 赵铁山大吼一声,和几个后生迅速抬起两根早就准备好的、粗大且浸透了桐油的新麻绳。麻绳一端牢牢系在码头平台最外侧、昨夜特意用新得铁钉和防水鱼胶加固过的系缆桩上,另一端则绑着沉重的石锚。 “抛!” 两块石锚带着麻绳,划过弧线,远远落入江中,恰好落在货船前方两侧的水域。 “拉!” 岸上和平台上的村民喊着号子,合力拉动麻绳。水下的石锚在江底拖行,很快卡在礁石缝隙中,两根麻绳随之绷紧,如同两条手臂,从码头平台伸向江心的货船,在江面上标出了一条清晰的、斜向码头的“引航道”。 “请贵宗船工,沿此绳指引,缓速靠拢!”肖扬对船上喊道。 李焕眯着眼,看着那两根绷直浸在水中的麻绳,又看了看码头平台与岸边牢固的连接,以及平台上那些村民虽紧张却有序的动作。他沉默了几息,最终对船尾的橹手点了点头。 “听他们指挥,慢点靠过去。若有不对,立刻倒橹!” “是!” 货船再次缓缓启动,沿着那两根麻绳标出的水道,小心翼翼地向码头平台靠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西河村的村民,他们死死盯着自己的“作品”,生怕它在那大船面前不堪一击。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安心的撞击声。货船的船头侧面,轻轻抵在了码头平台外侧特意加装的、裹着厚厚旧麻布和藤条的防撞木上。船身微微一晃,便稳稳停住。 平台,纹丝未动!只有连接处的藤缆发出令人牙酸但坚韧的嘎吱声。 “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西河村这边顿时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船上的李执事和船工也松了口气,但随即涌上的是更大的惊讶。这木头架子,竟然真扛住了? “系缆!”肖扬的命令再次响起。 早就准备好的村民立刻将船上抛下的缆绳,飞快地套在码头不同方向的系缆桩上,用肖扬传授的、结合了水手结和某种简易锁扣的方法牢牢固定。货船被四五根缆绳从不同角度拉住,稳稳地靠在了平台边。 直到此时,肖扬才转向李焕,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李执事,幸不辱命。码头已就位,随时可以卸货。” 李焕看着脚下稳稳当当的船,又看看眼前这个始终沉稳得不像年轻人的肖扬,眼神复杂。他走下船头,踏上码头平台,脚下传来坚实的感觉。他甚至在平台边缘用力踩了踩,平台只是微微下沉,结构牢固。 “有点意思。”李焕终于吐出这四个字,语气里的轻视已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和好奇,“肖主事,你这码头,还有这接引的法子……跟谁学的?此地以前,并无漕运吧?” “无人教导,只是些取巧的笨办法。”肖扬谦逊道,随即话锋微转,“倒是昨夜,为保此码头能如期迎接贵宗货船,我村还抓了几只趁夜想来‘试试’这码头结不结实的‘水老鼠’,平白耽误了些加固的工夫。让执事见笑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水老鼠”、“试试结实”、“耽误工夫”这些词,配合着赵铁山手臂上新鲜的、草草包扎的伤口,以及码头上几处来不及完全掩饰的打斗刮痕,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李焕目光扫过赵铁山的伤臂,又看了看码头上几个神色间犹带戾气的青壮,心里顿时明镜似的。黑水镇那点心思和手段,他岂能不知?看来昨晚这边不太平。但这西河村,不仅守住了,还这么快恢复了秩序,准时来接船……这主事之人,有点手段。 “看来肖主事这里,也非太平之地。”李焕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却不再深究。江湖事,他见得多了,只要不耽误宗门正事,他懒得管。相反,一个能在边陲之地、强敌环伺下迅速站稳脚跟、做出实事的村子,反而值得……稍稍留意。 “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不敢劳执事挂心。”肖扬微微一笑,侧身引手,“执事一路辛苦,不如先到岸上歇息片刻,喝口粗茶?卸货之事,交由我村青壮即可。我观贵宗这‘青纹岩’,质地坚实均匀,虽灵气已失,却是筑堤铺路的绝佳材料。我村定当小心搬运,绝无损坏。” 李焕听到肖扬准确说出“青纹岩”之名,甚至点出“灵气已失但质地坚实”,眼中讶色更浓。这可不是普通村民能知道的。他不由得对肖扬又高看了两眼。 “肖主事倒是个识货的。”李焕语气缓和了不少,“既如此,便有劳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卸货需得稳妥,若有任何破损缺失……” “按市价折算,从我村应付货款中扣除,绝无二话。”肖扬接口,干脆利落。 “好!”李焕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这主事的年轻人,爽快,懂事,还有本事。他点点头,“那便……开始卸货吧。本执事就在此看着。” “请执事上眼。”肖扬再次拱手,随即转身,面向所有村民,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所有人——按计划,开工!” “吼!” 早已按【人力调度】模块就位的村民们,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瞬间动了起来。卸货,这决定西河村命运的第一战,终于打响。 而朝阳,正将所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崭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码头上。 ------------ 卸货 肖扬那一声“开工”落下,码头平台瞬间从屏息的静默,切换至高效的喧腾。 “滑轮组!上!” 随着一声号令,几个村民立刻将那奇形怪状的木架抬到船舷与平台之间。那是肖扬根据脑中零散蓝图和老木匠一起连夜赶制的“宝贝”——几个硬木制成的、带着凹槽的圆轮,配上新得的铁钉做轴,用粗麻绳穿绕。原理简单,但在此地,已是“神器”。 船上船工在李焕的示意下,将第一块用草绳捆扎的、桌面大小的“青纹岩”废矿石推到船舷边。石头沉重,哪怕失去灵气,也有两三百斤。 “挂绳!” 赵铁山亲自带着两个力气最大的后生,用结实的绳套兜住石块,挂在滑轮组垂下的钩子上。 “拉!” 平台这边,七八个汉子握住穿过滑轮的麻绳另一端,齐声喊号,一齐发力。 “嘿——哟!” 沉重的石块应声而起,脱离船舷,悬在半空,晃晃悠悠,却平稳地越过船舷与平台之间的空隙。 “慢放!走你!” 拉绳的汉子们控制着力道,缓缓松劲。石块随之稳稳下降,最终“咚”地一声,轻轻落在平台上事先铺好的、浸湿的厚实木排上,减震又防滑。 一块,又一块。 滑轮组吱呀作响,麻绳紧绷。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流淌,在朝阳下闪闪发光。但没有一个人喊累,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些不断从船上“飞”到平台上的石块,眼神炽热如火。 那不是石头。那是他们未来的屋基,是加固码头的水泥,是通向山外更坚实道路的基石! 李焕原本只是抱着审视和监督的态度看着,但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变了。 快!太快了!而且……太稳了! 没有呼喝乱叫,没有手忙脚乱。每块石头起吊、移动、下放,都像演练过无数次。拉绳的人步伐一致,号子整齐。平台接应的人立刻用粗木杠插入石块下预留的绳套,四人一组,“嘿”地一声就将石头抬起,沿着规划好的路线,迈着统一的步子,快步走向岸边新平整出来的货场。 货场那边,老村长带着妇孺和老人们,早已用木桩和白灰划好了不同的堆放区域。大块的筑堤石、小块的铺路石、形状特殊的可能另有用处的石块,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整个流程,从船到平台,从平台到货场,如同一条无声却高效的流水线。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都知道该干什么。甚至连擦汗喝水的间歇,都有人自动补位。 这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村民。这简直像……像宗门里那些经过长期训练、负责大型工程的外门力士队伍!不,甚至更有条理,因为他们眼里有光,那是一种为自己家园拼搏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肖主事,”李焕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你这些村民……操练过?” 肖扬正关注着整体进度,闻言转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疲惫(他确实一夜未眠):“让执事见笑了,哪有什么操练。不过是穷怕了,好不容易有条活路,都肯卖力气罢了。再说,这卸货的笨办法,也是被逼出来的——人手就这些,家伙就这些,若不把每个人的力气都使在刀刃上,怕耽误了贵宗的正事。” 他句句不提自己,只说是“被逼出来”、“怕耽误事”,但李焕岂是傻子?没有高明至极的调度和事先周密的安排,绝无可能如此行云流水。他看着肖扬年轻却沉稳的侧脸,心中那点因为此地贫瘠而起的轻视,已彻底烟消云散。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在这等边陲绝地,竟有如此人物? “肖主事过谦了。”李焕语气郑重了几分,“单凭这调度之能,便非常人。你这码头,还有这卸货的法子,虽用料简陋,但构思巧妙,实效非凡。假以时日,若能有充足资材,此地未必不能成一方水陆小埠。” 这话,已是极高的评价,甚至带上一丝期许。 “承执事吉言。”肖扬拱手,目光扫过货场上越堆越高的石块,心中计算着进度,话锋却悄然一转,“不过,想成小埠,谈何容易。就如这批青纹岩,确是筑港良材,可惜我村铁器匮乏,否则以其混合黏土夯实,筑起的堤岸,怕是寻常武者都难轻易损毁。听闻贵宗以炼器闻名,库中此类‘练手’或‘废弃’的边角料,想必不少。日后若有机会,还望执事能代为留意,价格好商量。” 他看似随意提起,却点出了两个关键:一,西河村有明确的发展需求(筑港)和对口材料(青纹岩等“废料”);二,他了解紫霄宗的“生产流程”和可能存在的“冗余物资”。这是一种含蓄的、建立长期供销关系的试探。 李焕心中一动。处理宗门炼器产生的各类边角料、废渣,一直是件麻烦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偶尔处理一批也是零敲碎打。如果能有这么一个稳定的、识货的、且有潜力(看这架势)的下家…… 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是捋了捋短须:“肖主事倒是消息灵通。此事……容后再议。先顾眼前吧。” 这就是有余地了。肖扬心领神会,不再多言,继续关注卸货。 日头渐渐升高,货船上的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岸边的货场,则堆起了一座小山。阳光照在青灰色的岩石上,反射着粗糙而坚实的光泽,映在每一个西河村民的眼中,那是比金子更让人踏实的光芒。 终于,当最后一块石头被稳稳放在货场指定位置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完了!搬完了!” 整个码头和货场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完了!真的完了!” “我们的!都是我们的石头!” 人们扔下手中的工具,相互拥抱,捶打着彼此的胸膛,又哭又笑。赵铁山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和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朝着江水怒吼,仿佛要将这些年受的穷、挨的欺、憋的气,全都吼出去。 老村长颤抖着手,抚摸着近前一块冰凉的石块,老泪纵横。 李焕看着眼前这群欣喜若狂、质朴无比的村民,心中也颇有触动。他走南闯北,见过太多苦难,但如此纯粹、因最基本的“获得”而爆发出的巨大喜悦,依然震撼人心。他看向肖扬,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也面带微笑,但眼神依旧清明,甚至在默默清点着货堆,心中不由又暗赞一声:沉得住气,是成事的人。 “肖主事,”李焕主动开口,语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和缓,“货已卸毕,清点无误。你我,也该结算了。” 肖扬收敛心神,转身郑重一礼:“全凭执事吩咐。” 两人走到一旁稍作清静。李焕拿出货单,按照事先约定的、低于市价三成的“废料处理价”计算。总价不高,但对于西河村来说,已是一笔巨款。 “按此价,共计银钱……”李焕报了个数。 肖扬却摇了摇头:“李执事,我村初创,现银短缺。可否以货易货?” “哦?你们有何物可易?”李焕挑眉。 “第一,以此批青纹岩中的三成,抵扣部分货款。”肖扬早有腹案,“第二,我村别无长物,唯有后山有些老木,木质坚硬,或可作柴薪、或可作普通木器材料。若执事不弃,可按极低价折抵。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清晰:“我愿以一条消息,抵扣剩余款项,并再换贵宗一个承诺。” “消息?承诺?”李焕眼神一凝。 “消息是:贵宗此次清理库房,除了为冰焰矿砂腾地,是否也因为……库管徐长老,即将轮值期满,担心账目不清,提前处置些陈年旧物?” 李焕瞳孔骤然收缩!库管长老轮值、提前处置旧物……这是宗门内极为琐碎的人事和事务,这肖扬如何得知?!难道他在宗内有人?不可能!若有这等关系,何必窝在这穷村子? 肖扬不等他追问,继续道,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至于承诺,很简单。日后贵宗若有类似青纹岩,或其他的、不太紧要却占地方的‘冗余物资’,在同等条件下,请优先考虑售予我西河村。价格,必定让执事满意。” ------------ 分配 李焕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肖扬前半句的消息,精准得可怕,甚至点出了某种不便明说的“潜规则”。这消息本身价值不大,但透露出的“信息获取能力”,却让他深感忌惮,又觉深不可测。用这种消息抵扣一点货款,简直像用金砖买馒头。 而后半句的承诺,对宗门毫无损失,对他个人则可能多一条稳妥的处理渠道和……人情。 他深深看了肖扬一眼,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带着一丝谨慎的笑容: “肖主事,真是……神通广大。”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货款,就以石抵款、以木折价,再以这条‘消息’结清。至于优先售卖之议……”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刻着简单云纹的木牌,递给肖扬,“此乃我私人信物。日后若有所需,可凭此物,到紫霄宗外门杂事房寻我。只要价格合适,东西……有的商量。” 接过那枚还带着体温的木牌,肖扬知道,这比预想中最好的结果还要好。他不仅几乎没花现钱就拿到了全部矿石,更重要的是,打通了一条稳定的、来自紫霄宗的初级资源渠道,还让这位李执事对自己留下了“神秘”、“有能力”、“可合作”的深刻印象。 “多谢李执事成全!”肖扬郑重行礼。 “不必多礼,各取所需罢了。”李焕摆摆手,心情复杂,但总体是满意的。这趟本以为棘手的差事,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还似乎……捡到了一点宝? “货已交割,本执事不便久留。”李焕看了看天色,准备返程。 “执事稍候。”肖扬转身,对老村长吩咐了几句。很快,几个妇人提来了几个粗糙的竹篮,里面装着新烤的、掺了野菜的杂粮饼,还有几竹筒清澈的山泉水。 “村野之地,无以待客。些许干粮清水,供执事与诸位船工路上解渴充饥,聊表心意。”肖扬将竹篮奉上。 东西不值钱,但这份在困顿中仍尽力周全的待客之道,让李焕心中又是一暖。他点点头,没有推辞,让船工接过。 “肖主事,后会有期。” “执事一路顺风。” 货船解开缆绳,缓缓驶离码头,调头向下游而去。李焕站在船尾,看着码头上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又看了看岸边那座青灰色的石山和那些依旧在欢呼的村民,对身边的亲随船工叹道: “这西河村,要变天了。那个肖扬……不简单。回去后,关于此地和此人,记得在行程录里……多记两笔好的。” 船工似懂非懂地点头。 码头上,直到货船变成小黑点消失在江弯,西河村众人的欢呼才渐渐平息。但兴奋之情,却丝毫未减。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肖扬,看着老村长,看着那座石山。 肖扬走到货场前,跳上一块大石,目光扫过每一张激动、期盼、又有些忐忑的脸。 “乡亲们!”他声音清朗,传遍全场,“石头,搬完了!钱货,两清了!” “从今天起,这些石头,就是咱们西河村大伙儿共有的!是咱们建码头的砖,是咱们修房子的基,是咱们以后再也不怕饿肚子的胆!” “现在,我说三条!” 人群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第一,这些石头,任何人不得私拿一块!全部用于公事——建真正的石头码头,修村里到码头的路,加固咱们的窝棚!” “第二,昨夜到今天,所有出了力的人,从赵铁山到帮忙烧水的娃娃,功劳都记下!老村长,拿咱们的‘功劳簿’来!按功劳大小,分今天换来的粮食和盐!” “第三,”肖扬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天起,咱们西河村,立规矩!干活记工分,工分换东西、换好处!具体的,晚上大伙儿一起议!但有一条铁律——” 他停顿,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场: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谁敢吃里扒外,谁敢偷奸耍滑,谁敢坏了咱们好不容易挣来的活路——” “我肖扬第一个不答应!这西河村的山,这西河村的水,还有咱们刚刚建起来的码头,也都不答应!” 掷地有声! 短暂的寂静后,更加狂热的吼声爆发出来: “听肖先生的!”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建码头!修路!” 人心,在这一刻,被那堆青灰色的石头,和肖扬清晰有力的承诺,彻底点燃、浇铸、凝聚成一块坚不可摧的磐石。 肖扬脑海中,系统提示如约而至,带着悦耳的轻鸣: 【民心凝聚:65 → 85!】 【势力凝聚力达到‘高度团结’!】 【特殊效果触发:人力调度效率提升15%,资源损耗率降低10%。】 【成功完成首次跨势力贸易,建立初级资源渠道。】 【声望系统微弱激活:在‘紫霄宗(外门)’中获得初步关注(李焕)。】 【新长期任务发布:夯实根基——在三十日内,建成可抵御常规汛期的石木混合码头,并修通连接村落的硬化道路(0/1)。奖励:解锁模块【资源优化(初级)】,特殊建筑图纸×1。】 阳光正好,照在每个人脸上,也照在那座粗糙却充满希望的码头上。 西河村的故事,翻开了真正属于“建设”与“崛起”的第一页。 而对岸,黑水镇的王管家,站在山坡上,用一只单筒的铜制“千里镜”(低劣的仿制品,看不太清但够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卸货的全过程,看到了那堆积如山的矿石,看到了紫霄宗执事与肖扬交谈、甚至交换信物的情景。 他手中的千里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完了……全完了……”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 “这西河村……这肖扬……拦不住了。” 他知道,黑水镇原本那点高高在上的优势,随着那座码头和那堆矿石的出现,已经荡然无存。 现在,该思考的,不是怎么分一杯羹,而是……怎么才能不让西河村回头,把黑水镇给吞了。 他弯下腰,捡起千里镜,又看了一眼对岸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和人群中那个格外醒目的年轻身影,最终,颓然长叹,转身下山。 他得赶紧回去,向镇守大人禀报。 西河村,真的不一样了。 而江风,似乎也开始转向,带着上游湿润的气息,不断吹拂着西河村崭新的码头和人心。 规矩的基石 石头卸完了,人也散去了,各自揣着沉甸甸的满足和隐隐的期待。货场被老村长亲自带人看守起来,那堆青灰色小山,是全村的眼睛珠子。 傍晚,窝棚前最大的那块空地,燃起了几堆篝火,不是为了取暖,是为了照亮。 全村能喘气的,都来了。男人蹲着,女人抱着孩子坐着,老人被搀扶着,围成一个大圈。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疲惫却异常兴奋的脸。空气里弥漫着烤饼的焦香,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肖扬站在圈子的中心,面前只有一截粗木桩当桌子。木桩上,摆着几样东西:一个崭新的、用木板和树钉粗糙钉成的扁平盒子,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旁边,是几串用细绳穿起来的、不同颜色的木片;还有一堆大小、颜色、形状都明显有别的……石头子? “乡亲们,”肖扬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嘈杂瞬间消失,“白天的石头,是咱们用命挣来的,是咱们西河村的,任何人不得私动。这点,大家都记住了。” 众人纷纷点头,眼神里是心痛的珍惜,绝无异议。 “但力气,是大家伙儿出的。汗水,是大家伙儿流的。血……也是有人流了的。”他目光扫过赵铁山裹着的手臂。赵铁山把胸膛一挺,满脸荣光。 “所以功劳,得认,得算,得给好处!不能让大家伙儿白干!” 这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白天搬石头时的激动过后,冷静下来,不少人心里其实也在嘀咕:石头是公家的,那俺们这力气……算白出了?虽然肖先生说有好日子,可好日子啥时候来? “从今天起,咱们西河村,立个新规矩。这个规矩,我叫它——‘工分制’。” 肖扬拿起木桩上那个扁木盒,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裁剪得大小不一、但边缘尽量磨平的薄木片,还有一块削尖、用布缠了缠、能蘸墨(一种简陋的黑褐色植物汁液)的硬木笔。 ------------ 谈判桌与不速之客 天刚蒙蒙亮,江雾未散。 西河村的新码头旁,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说是棚子,不过是四根木棍撑起一块防水的粗油布。棚下摆着一截最粗的树墩当桌子,旁边是几块当凳子的石头。肖扬独自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枚云纹木牌,一把带黑水镇标记的短刀。 赵铁山抱着膀子,像尊铁塔似的站在肖扬身后,手臂的伤已经换上了从紫霄宗物资里匀出的、效果更好的金疮药,包扎得整整齐齐,脸上杀气腾腾。他身后,还站着七八个经过昨夜和卸货、精气神明显不一样的青壮,手里没拿兵器,但那股子护食般的狠劲,比刀还利。 对岸,一艘比舢板大不了多少的木筏,慢吞吞地划了过来。筏子上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正是一脸晦气、眼神闪烁的王管家,身后跟着两个精悍的护卫,神色警惕。 木筏在西河村这边简陋的“泊位”靠岸。王管家踩上跳板,脚下那新铺的、还带着木茬的木板发出吱呀声,让他心头一跳。抬眼看去,肖扬平静地坐在那儿,身后那群村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他定了定神,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步走进棚子,拱手:“肖……肖先生,早。” “王管家,早。”肖扬没起身,只是抬了抬手,“请坐。江边简陋,怠慢了。” “哪里哪里。”王管家在石头上坐下,感觉那石头冰凉硌人,很不舒服。他目光扫过肖扬面前的木牌和短刀,瞳孔微缩。那木牌他不认识,但那短刀,他认得!正是昨夜派出的好手所用! “肖先生,昨日……昨日之事,纯属误会!”王管家抢先开口,语气急促,“定是我手下那几个不安分的混账,自作主张!我黑水镇绝无与贵村为敌之意!回去之后,我定当严惩!” “误会?”肖扬拿起那把短刀,手指拂过刀柄上那个清晰的、像三条扭曲水纹的黑水镇标记,“王管家,这刀,这标记,还有昨夜那两人亲口承认的供词,可都指向贵镇啊。莫非,是有人假冒贵镇行凶,还特意用了贵镇的制式兵刃?” 王管家额头见汗,支吾道:“这……这个……或许是……是外流出去的旧兵器……” “哦?是吗?”肖扬不置可否,放下刀,拿起那枚云纹木牌,轻轻摩挲,“那王管家可知,这是何物?” 王管家定睛看去,那简单的云纹让他心头一震!他虽然不认识具体是谁的信物,但那纹路风格……分明是上游紫霄宗的印记!这穷村子,怎么会有紫霄宗的东西?还如此随意地摆在桌上? “这……这是……” “此乃紫霄宗外门李执事的私人信物。”肖扬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昨日李执事亲临,验收码头,交割货物,相谈甚欢。临别时,李执事以此物相赠,言道日后可常来往。” 王管家脑子里“嗡”的一声,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紫霄宗!李执事!私人信物!常来往!这几个词砸得他头晕目眩。如果说之前他还存着几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侥幸,现在这点侥幸被这枚小小的木牌砸得粉碎!西河村不仅搭上了紫霄宗的线,看样子关系还不错!黑水镇在紫霄宗眼里算什么?屁都不是! “原……原来肖先生已与紫霄宗的上使……”王管家话都说不利索了,态度瞬间谦卑了十倍不止,“失敬!失敬!” “好说。”肖扬将木牌收起,重新看向王管家,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管家,误会不误会的,暂且不论。我只问,昨夜我村为抵御‘不明身份’的贼人破坏码头,耗费人力物力,更有多人受伤,耽误了加固码头的工程。这笔账,该怎么算?” 来了!王管家心里哀叹,知道躲不过去。 “赔!我们赔!”他咬牙道,“肖先生您说个数,只要我黑水镇拿得出……” “我不要你的钱。”肖扬打断他。 “那……”王管家愣住。 “我要粮,要铁,要你们黑水镇特产的黑胶泥。”肖扬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粮食,按市价折算,需足够我村八十七人半月之需。生铁或铁器,至少五十斤。黑胶泥,先来十车。” 王管家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粮食半月,不算太多。生铁五十斤,有点肉痛,但也不是拿不出。黑胶泥……那玩意儿除了烧陶有点用,并不值钱,十车就十车。总比赔现钱或者闹到不可开交强。 “可以!”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想尽快了结此事,“我回去就安排人送来!” “别急。”肖扬抬手,“还有。” “还……还有?”王管家心又提了起来。 “从今日起,我西河村码头正式启用。”肖扬指着棚子外的江面,“黑水镇若想经由此码头运送货物,需按货值缴纳一成的‘泊位维护费’。若想在此设立固定货栈,租金另议。此乃章程,童叟无欺。” 王管家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穷村子,占了块地方搭了个破码头,就要收他黑水镇的过路费?!还一成?!他差点气得跳起来,但看到肖扬身后赵铁山那捏得嘎巴响的拳头,还有桌上那枚紫霄宗的木牌,一口气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码头,现在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还搭上了紫霄宗!以后说不定真有商队走这里,自己黑水镇若被排斥在外…… “一……一成,是否太高?”王管家艰难地讨价还价。 “高吗?”肖扬微微挑眉,“王管家不妨算算,从黑水镇走陆路绕到上游可停船处,再卸货装车运回镇里,损耗几何?时间几何?人力几何?在我这码头,船到即卸,直接装车,省下的,恐怕不止这一成吧?况且,我这码头,日后只会越来越稳固,越来越便利。” 王管家哑口无言。肖扬说的,句句在理。这码头若真发展起来,对黑水镇其实是利好,前提是……得能用上。 “……好!”王管家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就依肖先生!但需立字据!” “正该如此。”肖扬示意,旁边一个识得几个字的后生(是村里以前一个账房先生的儿子,被肖扬特意叫来)立刻拿出准备好的、用木炭写在粗麻布上的简易契约。 条款清晰,就是刚才谈的那些。赔偿物资的数量、种类、期限;泊位费的缴纳比例和方式;以及最关键的一条——“黑水镇承认西河村对自建码头及码头周边五十丈水域拥有完全管辖权与管理权”。 王管家看着那条,手抖了抖,但最终还是咬牙,用肖扬提供的印泥,按上了自己的手印。那后生也在肖扬的示意下,代表西河村按了手印。 一式两份,粗麻布契约,就此达成。 “王管家爽快。”肖扬收起属于西河村的那份契约,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既然如此,昨夜那两位‘好手’,王管家也可以带回去了。只是伤势不轻,需得好生将养。” “多谢肖先生……宽宏。”王管家心里在滴血,却还得道谢。 很快,两个被捆得结实、脸色惨白、其中一个肩窝还缠着渗血布条的俘虏,被村民拖了过来。看到王管家,两人顿时涕泪横流:“管家!救我们!” 王管家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废物!坏事还丢人!他挥手让手下把人搀上木筏,一秒也不想多待,对肖扬草草一拱手:“肖先生,赔偿物资三日内必定送到!王某……告辞!” “不送。”肖扬微微颔首。 看着黑水镇的木筏仓皇消失在江雾中,赵铁山啐了一口:“呸!便宜这老狗了!” “便宜吗?”肖扬看着手里的粗麻布契约,笑了笑,“粮食、铁、还有那黑胶泥,正是我们眼下急需的。这码头管辖权白纸黑字拿到手,以后这江边,咱们说了算。一成的泊位费,细水长流。最重要的是……” 他望向对岸:“经此一事,黑水镇至少短时间内,不敢再对咱们伸爪子了。咱们,能喘口气,好好搞建设了。” 赵铁山和其他村民恍然大悟,看向肖扬的眼神更加敬畏。原来肖先生要的不是一口气出完,是要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还把以后的麻烦都掐灭了! “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肖扬挥挥手,“铁山,你伤没好利索,今天别下水,带人在岸上巡逻,顺便用新到的铁,把咱们的工具该修的修,该打的打几件新的出来。” “好嘞!”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散去,干劲比昨天更足。手里有了粮,心里有了规矩,头上没了迫在眉睫的威胁,这日子,真有奔头了! 肖扬也起身,准备去看看码头加固的进度。可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怪异的声音,从上游江面传来。 “咿——呀——咿——呀——” 像是破旧门轴转动,又像是……难听的号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薄雾中,一艘比昨日紫霄宗货船小得多、也破旧得多的乌篷船,正歪歪斜斜、有气无力地朝着这边“漂”过来。船上看不到摇橹的人,只有乌黑的篷子,随着江流轻轻晃动。 “那是啥?船?”有村民疑惑。 “看着不像好路数……”赵铁山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手里的硬木杠子。 肖扬也眯起了眼。系统【区域洞察】没有预警,说明没有敌意。但这船出现得实在突兀。 破船在江水中打着转,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被水流裹挟着,缓缓朝着新建的码头平台……撞了过来。 “不好!要撞上了!”有村民惊呼。 赵铁山就要带人上前阻挡。 “别急。”肖扬拦住他,目光紧盯着那乌篷船的船舱。 就在船头即将撞上码头防撞木的前一刻—— “砰!” 一声闷响,乌篷船那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破烂帘子被猛地撞开,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扑了出来,险险在船头站稳。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书生袍,头发用一根树枝胡乱绾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油布包着的长条包裹。 他显然也没想到船会撞向一个“码头”,惊慌失措地抬头,正好对上了码头上肖扬和西河村众人审视的目光。 年轻人脸上瞬间闪过错愕、尴尬、窘迫,最后定格为一种强行挤出来的、讨好的笑容,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 “诸……诸位乡亲,打扰了!在下林清,游学至此,船只不慎……失控。敢问……此处是何地?可否……讨碗水喝?”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油布包裹抱得更紧,眼神却忍不住飞快地扫过那简陋却结实的码头平台,还有岸边那座醒目的青石小山,以及村民们手中崭新的工具和脸上那股与众不同的精气神,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和……好奇。 肖扬看着这个自称“林清”的不速之客,尤其是他眼中那与落魄外表不符的、一闪而过的锐利审视,心中微动。 ------------ 不速之客与“无用”的学问 码头平台边,一片寂静。只有江风吹过破旧乌篷船帆布的呜咽声,和那个自称林清的年轻书生略显粗重的呼吸。 他保持着那个讨好的、略显僵硬的笑容,眼巴巴地望着肖扬,喉结因为干渴而上下滚动。 “给他碗水。”肖扬对旁边一个后生吩咐道,目光却没离开林清的脸,尤其是他紧抱着的那个油布包裹。 后生很快用一个新劈开的竹筒舀了清水递过去。林清几乎是用抢的接过,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灌了下去,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喝得太急,呛得他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咳咳……谢……谢谢!”他喘着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嘴,再次看向肖扬,眼神里感激多了几分真实,但那份窘迫和警惕依旧在。 “你说你叫林清,游学至此?”肖扬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你这船……似乎不太听使唤。” “是……是从东边来。”林清含糊地指了个方向,正是上游,“欲……欲往下游郡城,寻访名师,切磋学问。至于这船……”他看了一眼那艘几乎散架的破船,脸上露出肉痛和懊恼,“是在上游一处河湾与人……与人换的,本以为顺流而下省力,谁知昨夜撞了暗礁,船舵坏了,只能随波逐流,没想到漂到了这里……” 撞了暗礁?肖扬看了一眼那破船吃水线附近,确实有几处新鲜的、不规则的撞痕,但痕迹很浅,不像是能撞坏船舵的力道。不过他没点破。 “下游郡城,离此尚有数百里水路,且多有险滩。”肖扬淡淡道,“以你这船,怕是到不了。” 林清的脸色更白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很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取代:“到不了……也得试试。在下身无长物,唯有一点粗浅学问,必须……必须去郡城寻个出路!” “学问?”旁边的赵铁山忍不住嗤笑一声,他看这书生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像有什么本事的样子,“啥学问?能当饭吃还是能修船?” 林清被赵铁山毫不掩饰的轻视刺得脸一红,梗着脖子道:“这位壮士,学问虽不能直接果腹,却能明理,能治事,能……能经世济民!” “经世济民?”赵铁山乐了,指着脚下的码头和岸边的石山,“那你说说,咱们这码头,这石头,咋个‘经世济民’法?” 林清被问得一噎。他这一路漂泊,见多了穷山恶水,也见过繁华城镇,但像西河村这样,在绝地之中硬生生“长”出一个码头,村民眼中燃烧着某种近乎信仰般的光芒,秩序井然中透着一股野蛮生长力气的景象,却是头一回见。这和他读过的圣贤书里描述的“治世”、“村野”都截然不同。 他张了张嘴,目光扫过码头上那些奇特的滑轮组,岸边正在用新方法搬运石块、喊着统一号子的村民,还有那堆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的青石……这一切都透着一种陌生的、高效的、甚至是“算计”过的精密感。 “……此码头选址,借天然岩势,驯服湍流,构思巧妙。这卸货之法,以滑轮省力,以号子齐心,暗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与‘令行禁止’之理。这石材堆放,分类明晰,预留通道,已是粗通‘仓储调度’之术……”林清喃喃自语,越说眼睛越亮,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他猛地抬头看向肖扬,语气带着激动和求证,“这位……主事大人,此等安排,绝非寻常村老所能为!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可是……可是精于营造、工于数算的大家?” 他这番话说得文绉绉,但意思赵铁山他们大致听懂了——这书生在夸咱们的码头和干活法子厉害,还问是谁弄的。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肖扬。 肖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林清:“哪有什么高人。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被逼着想出来的土办法罢了。林公子倒是好眼力。” 林清得到确认,心中震撼更甚。他原本以为此地有隐士或路过的高人指点,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气质沉稳的年轻人一手主导!被逼出来的?什么样的“逼”,能逼出这等近乎艺术的统筹与营造之能? 他看向肖扬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好奇和……一种近乎灼热的研究欲望。 “主事大人过谦了!”林清激动地上前半步,差点被脚下的船板绊倒,他稳住身形,急切地道,“在下游学数载,遍访东洲,所见村镇无数,或安逸,或困苦,或蒙昧,或略有章法,但如贵村这般,于绝地中辟生路,于无序中建秩序,于困顿中显勃勃生机者,实属首见!此非‘土办法’,此乃……此乃活生生的‘治政’样本!”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窘境,完全沉浸在了“学术发现”的兴奋中:“敢问大人,此村人口几何?丁壮几许?所耗钱粮从何而来?这码头建设,人力如何调配?这工分……方才听闻‘工分’,又是何制?奖惩如何?” 他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得赵铁山等人直皱眉头,觉得这书生真是书呆子,自己饭都吃不上了,还问东问西。 肖扬却没有不耐烦。他仔细打量着林清。此人虽然落魄,但谈吐清晰,观察敏锐,尤其对“组织”、“管理”、“制度”这些层面的东西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和兴趣。在这个高武世界,一个书生不去钻研诗词歌赋或巴结武者,反而对这些“俗务”如此热衷,倒是少见。 而且,他怀里那个油布包裹,形状……有点像卷轴,或者账册? 或许,这不是个普通的落魄书生。 “林公子倒是对这些‘俗务’颇为关心。”肖扬不答反问,“却不知公子所治何学?欲以何‘经世济民’?” 林清闻言,脸上兴奋之色稍敛,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在下……治的是‘杂学’。天文地理,农桑水利,营造数算,钱谷刑名……皆有涉猎,却无一精通。家道中落,科场无望,武者之路更是渺茫。空有满腹‘无用’之学,却无处施展。这才想着去郡城,看能否在哪个衙门寻个书吏、幕僚的差事,聊以糊口,也……也验证胸中所学,是否真的‘无用’。” 他这话说得坦率,甚至有些悲凉。在这个武力为尊、文道式微的世界,他学的这些东西,在大多数人看来,确实不如一套粗浅的拳法实在。 “无用?”肖扬却笑了笑,指着正在热火朝天加固码头的村民,“林公子觉得,我让他们这么干活,用滑轮,记工分,分门别类,是无用吗?” 林清一愣,随即摇头:“自然有用!大用!” “那让你来管这八十七人,建这码头,修这路,发这工分,你可能管好?可能比现在做得更快、更省、更好?”肖扬盯着他,目光如炬。 林清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心跳骤然加速,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管人?管事?将他那些纸上谈兵的“仓储调度”、“人力统筹”、“钱谷算法”用到实际中?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我可以试试!我有《河工营造简要》、《庶务通考》、《数算九章》……我都读过!我……我还自己推算过最优的物料堆放模型和人力轮替之法!只要……只要给我机会!”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眼里迸发出一种近乎渴求的光芒。那是一种长久被压抑、被否定、被视为“无用”的才华,终于看到一线可能被“使用”的希望的激动。 肖扬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他能“看”到,在林清说出这番话时,系统界面上,代表“人才”的模块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波动,但无法具体识别。不过,这林清表现出来的特质——对管理、数算的兴趣,敏锐的观察力,以及那份不甘于“无用”的执着——正是现在的西河村可能需要的。 “机会,可以给你。”肖扬缓缓开口,“但不是现在。我西河村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空谈的书生。” 林清眼中的光黯淡了一下。 “看到那堆石头了吗?”肖扬指向货场,“从今天起,你去那里,做两件事。” “第一,把所有的石头,按大小、形状、完整度、预估用途,重新清点、分类、登记。用你最拿手的‘数算’和‘模型’,给我一个最精确的库存清单,和一份如何使用这些石头、才能最快建成码头的建议方案。工具,我可以给你最粗糙的绳尺和炭笔。时间,给你三天。” “第二,从今天起,你就跟着老村长,看他怎么记工分,怎么发‘票’。三天后,除了石头方案,我还要一份关于咱们村这‘工分制’的优劣分析,以及……改进的建议。记住,要用我能听懂的话说,别扯那些虚的。” 林清呆呆地听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清点石头?登记库存?分析工分制?这……这简直是把他当仓库管事和账房先生了!但……但这正是他最熟悉、也最渴望实践的领域啊! “我……我能做到!”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仿佛接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军令状,连怀里的油布包裹都忘了抱紧,“多谢主事大人给林某这个机会!林某定当竭尽全力!” “叫我肖先生就行。”肖扬摆摆手,对旁边一个后生道,“带他去货场,找老村长。给他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伙食……按‘丙等’标准,先记着。” “是,肖先生!” 林清再次郑重地对肖扬行了一礼,这才跟着那后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货场,脚步都有些发飘,不知是饿的还是激动的。 看着林清走远,赵铁山凑过来,低声道:“肖先生,这书生……靠谱吗?看着一阵风都能吹倒。” “试试不就知道了。”肖扬看着林清的背影,尤其是他怀里那个始终不曾放下的油布包裹,眼神微深,“力气活他干不了,但脑子里的东西,或许有点用。再说了……” 他转头看向那艘还在江边晃荡的破乌篷船:“你觉得,一个真要去郡城谋生的穷书生,会用全部家当,换这么一艘快要散架的破船吗?” 赵铁山一愣,看向那船,也琢磨出点不对劲来。 “让两个人,去那船上‘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肖扬吩咐道,“动静小点。” “明白!”赵铁山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叫过两个机灵又懂点水的后生,低声吩咐几句。两人点点头,装作去帮忙固定那破船,悄悄摸了上去。 肖扬不再理会,将注意力转回码头建设。系统任务【夯实根基】三十天的倒计时,已经开始跳动。有了黑水镇的赔偿,有了林清这个可能的“人力”,更重要的是有了高度凝聚的民心和初步建立的制度,真正的建设高潮,即将到来。 ------------ 石中玄机与纸上谈兵 接下来的三天,西河村像一部上足了发条的机器,在肖扬【人力调度】模块的高效协调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江边,真正的石木混合码头开始了第一根水下石桩的浇筑。不再是木筏沉底,而是用黑水镇赔偿的黑胶泥混合石灰(用后山一种特殊的白垩石烧制)、细沙,做成简陋的“三合土”,填入用木板临时围成的方形框模中,中间再嵌入大块的青纹岩作为核心骨料。虽然工艺原始,但比起纯木桩,坚固了不止一筹。 货场到村内,一条用碎石和黏土混合夯实的硬化道路,以每天十几丈的速度向前延伸。老人妇孺都被组织起来,敲碎小块的废石,搅拌黏土,干得热火朝天。每个人都知道,这路修通了,码头上的货才能更快运进村,村里的山货才能更快运出去。 而货场一角的阴凉处,则多了一个“奇景”。 落魄书生林清,此刻完全没了初见时的窘迫。他脸上、手上沾满了石粉和炭灰,那身破旧的书生袍下摆被他胡乱塞在腰间,正拿着一根用细绳和木棍自制的简陋“绳尺”,对着一块块青纹岩比划、测量,口中念念有词。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大青石板上,用炭笔画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表格和图形。 老村长蹲在旁边,看着林清用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但异常快速准确的方式,在另一块小木板上刻下只有他们两人懂的记号——那是林清在“工分簿”基础上,结合自己知道的记账符号改良的“物料登记法”。石头按长、宽、高、大致重量、完整度、形状特征(是否方正、有无天然凹槽等)分成了十几类,每一类都有独立的“符号代码”和堆放区域。 “老丈,这块,长三尺一寸,宽一尺八分,厚七寸,重约一百八十斤,形状规整,边角略有磨损,可评为‘甲上等筑堤石’,编码‘青甲上-零三二’。”林清指着刚量完的一块石头,语速飞快。 老村长眯着眼,在林清指点下,在那块石头上用白灰画了个只有他们懂的记号,然后在自己的“功劳簿”旁边新加的一页“石料簿”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下一个对应的符号,并在符号后面点了个点。林清则在自己的“总账”木板上,用更复杂的符号记录下详细信息。 三天,除了吃饭睡觉,林清几乎全部泡在石头堆里。他不再谈论那些虚头巴脑的“经世济民”,而是完全沉浸在了具体的、琐碎的、却又充满逻辑美感的“数算”和“分类”之中。他眼中那种发现“活样本”的兴奋,渐渐被一种专注的、近乎偏执的精确所取代。 第三天傍晚,肖扬在查看完码头桩基进度后,信步走到了货场。 夕阳下,那座青石小山已经被彻底“解剖”了一遍。石块按照大小、形状、用途,分成了七八个整齐的方阵,每个方阵前都插着一块小木牌,上面画着林清设计的符号。整个货场,虽然依旧简陋,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感。 林清正趴在当作桌子的青石板上,用削尖的炭笔,在一张拼接起来的、相对较大的粗麻布上,绘制着什么。他神情专注,连肖扬走近都没有察觉。 肖扬没有打扰,静静地看着。 麻布上,是一副虽然线条粗糙,但比例、方位都相当精准的“西河村码头区域草图”。草图以现有平台为核心,向江中和岸边做了延伸。江中,标注了建议的“深水泊位”扩展区域和“防波堤”可能的走向。岸边,则规划出了“仓储区”、“装卸区”、“道路连接点”甚至预留了未来“小型修船坞”的位置。 更让肖扬注意的是,草图旁边用更小的字迹和符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解和计算: “现存青纹岩总计八百四十七方(按粗略体积估算),其中适用于筑堤核心石料(甲等)约三百二十方,适用于铺路垫层(乙等)约两百八十方,适用于建筑基座(丙等)……边角碎料可用于混合三合土……” “按现有人力(全劳力八十七,半劳力及辅助约四十),若采用‘分段流水、集中浇筑’之法,预计完成第一期五十丈石质码头主体需石料约六百方,工时约……” “当前‘工分制’下,甲等活(如深水作业)日十分,乙等(岸上重劳)八分,丙等(轻劳)五分……经三日观察,此法大体公允,然有微瑕:其一,特殊技术贡献(如老周叔之新榫卯法)奖励不足,仅靠‘白石点’激励有限,易挫伤巧思;其二,妇孺老弱之丙等活,虽保障基本,然于急重工程时,其力未用尽,可设‘超额奖励分’,鼓励其力所能及内多作贡献;其三,……” 肖扬看得很慢,很仔细。这林清,不仅真的在三天内清点完了所有石头,给出了详尽的数据和建设方案,更是将“工分制”在实际运行中的优点和问题,观察、分析得入木三分。尤其是他提出的“技术贡献奖励不足”和“妇孺潜力未激发”两点,恰恰是肖扬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但还没来得及细想的地方。 这书生,肚子里真有货。而且,是能落到实处的“干货”。 似乎是感觉到了目光,林清猛地抬起头,看到是肖扬,慌忙放下炭笔想要站起来行礼,却因为蹲坐太久腿脚发麻,一个趔趄。 “坐着说吧。”肖扬在他对面一块石头上坐下,目光落在麻布草图上,“画得不错。看来林公子这三天,没白费。” 林清脸上露出混合着疲惫和兴奋的红光,他搓了搓沾满炭灰的手,语气激动:“肖先生,这青纹岩,果然不凡!虽灵气已失,但其石质紧密坚硬,尤其抗水冲浸泡之能,远胜寻常山石!用于筑港,实乃天赐!按照在下的测算和规划,若材料、人力充足,工艺得法,三十日内建成可抗寻常汛期的码头,绝非妄言!” 他顿了顿,指着草图上的计算:“而且,按此规划建造,石料利用率可提高至少两成!工期或可缩短一至两日!” “哦?”肖扬接过他递来的另一块写满更复杂算式的小木板,虽然看不太懂那些符号,但最终的结论清晰明了,“说说你的‘分段流水、集中浇筑’法。” 林清精神一振,如同在学堂上回答夫子提问般,语速又快又清晰:“此法关键在于分工与协同!将筑码头分为‘水下桩基’、‘水面平台’、‘岸上连接’三段。每段所需石料规格、劳力技能要求皆不同。可设‘采石组’专攻大料,‘粗加工组’按图修形,‘运输组’循固定路线运送,‘营造组’专职砌筑。各组环环相扣,如同流水,前一组完工,石料正好运至,后一组即刻开工,中间无有停歇等待!而‘集中浇筑’,是指将有限的三合土材料,集中用于最关键的节点和接缝,非全面铺开,如此既保证核心强度,又节省物料!” 他边说边在草图上比划,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这套方法,显然是他将书中所学的工程管理理念,与这三日对西河村人力、物力的观察紧密结合后,推导出的最优解。 肖扬听完,心中已有定论。此人或许武力低微,生存能力堪忧,但在“组织管理”和“数算规划”上,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西河村现在缺的,就是这种能把他的宏观指令,细化为可执行方案,并能用数据优化流程的人。 “很好。”肖扬点了点头,放下木板,目光转向林清一直小心翼翼放在身边青石板下的那个油布包裹,“你的方案,我会考虑。关于工分制的建议,也提得在点子上。看来林公子胸中所学,并非无用。” 林清听到“并非无用”四个字,眼眶瞬间有些发红,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现在,说说你吧。”肖扬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究竟从何处来?那艘破船,还有你怀里那个从不离身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林清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激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般的慌乱和挣扎。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青石板下的油布包裹。 “……肖先生明察秋毫。”林清苦笑一声,知道瞒不过去。这三日,他虽沉浸在“实务”中,但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西河村,尤其是眼前这位肖先生,绝非常人。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洞悉人心的目光,还有村民对他那种近乎绝对的信任……都让他感到深不可测。 “在下……确实并非寻常游学书生。”林清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来自东洲‘清澜郡’,林家……本是郡中一小吏之家。家父曾任郡府仓曹属吏,精于钱粮账册。我自幼随父学习,耳濡目染,才对这钱谷刑名、庶务管理之事,格外上心。” “后来呢?”肖扬不动声色。 “后来……”林清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愤懑,“家父因……因不愿在账目上同流合污,为人遮掩,得罪了上官,被寻了由头下狱,不久便……病逝狱中。家产抄没,门庭零落。我携老母幼妹逃出,欲往中州投奔远亲。谁知途中遭遇水匪,母亲、妹妹皆……失散,生死不明。我侥幸抱着一块木板漂流,被下游一处渔村所救,身无分文,只余这个……” 他颤抖着手,从青石板下拿出那个油布包裹,层层打开。 里面赫然是几本边缘烧焦、浸过水又晾干、显得皱皱巴巴的旧书册,还有几卷用特殊防水油纸仔细包裹的……图纸? 书册的封皮上,隐约可见《清澜郡近十年河工营造实录》、《东洲西部水陆驿道考略》、《庶务通考补遗(林氏手录)》等字样。而那几卷图纸,展开一角,竟是极为精细的……清澜郡及周边数郡的河道、驿道、主要矿产分布图!虽然范围不如系统【区域洞察】广,但在精细度和对已有设施的标注上,犹有过之!尤其是一些官道驿站的距离、河流的浅滩渡口、乃至几个小矿点的产量估算,都有详细备注! “这是……家父毕生心血,也是我林家招祸的根由之一。”林清抚摸着那些书册和图纸,声音沙哑,“其中记载了清澜郡乃至东洲西部的许多实情,包括一些……不宜为外人道的亏空、贪墨,以及真正的资源分布。我逃出来时,只来得及抢出这些。那艘破船,是我用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一块家传的、不含灵气的普通玉佩),在渔村跟一个老船夫换的,只为顺流而下,快点离开那是非之地,也避免走陆路被盘查。” 他抬起头,看向肖扬,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肖先生,林某所言,句句属实。我并非奸细,也无意带来灾祸。只是……只是无处可去,也无计可施。那日见贵村气象,听肖先生谈及‘规矩’、‘工分’,宛如绝处逢生!林某别无所长,唯这些‘无用’的书册、地图,和脑子里这点关于‘治事’的呆笨功夫,或许……或许对肖先生,对西河村,能有一星半点的用处!” 他说完,将那油布包裹往前推了推,自己则深深低下头,不敢看肖扬的眼睛,身体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抖。 肖扬看着那几本堪称“地方志”与“黑材料”结合体的书册,还有那详细得惊人的地图,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家破人亡、背负着秘密与血仇、却依然对“治事之学”抱有赤诚的年轻人,沉默了片刻。 “赵铁山他们检查过你的船了。”肖扬忽然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除了几件破烂行李,船舱底板有个暗格,里面藏了点东西。” 林清浑身剧震,猛地抬头,脸色惨白。 “是一些郡府衙门的空白文书,还有一枚……清澜郡仓曹的旧印。”肖扬看着他,缓缓道,“你想用这个,去郡城伪造身份,谋个差事,甚至……寻机为你父亲翻案?” 林清嘴唇哆嗦着,最后颓然地点了点头,惨然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肖先生。是,我是存了这份痴心妄想。可我也知道,希望渺茫。那印是旧的,文书也未必管用。或许还没见到郡守,就被识破下狱了。” “所以,你看到西河村,看到另一种可能,就改了主意?”肖扬问。 “……是。”林清坦承,“在这里,我看到的不是‘治人’,而是‘治事’。是实实在在的,让一块石头变成码头,让一条路通向希望。这比在郡城里蝇营狗苟、勾心斗角,更让我……心向往之。若肖先生不弃,林某愿将此身所学,尽付于此!只求……只求一个安身立命、验证所学之处!那些文书和旧印,肖先生若觉得是祸患,尽可毁去!” 他说得诚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肖扬没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消化这些信息。林清带来的,不仅是个人才,更是一个潜在的麻烦(清澜郡的旧案),以及一份意想不到的宝藏(那些详实的地方资料和地图)。这对于正在起步、急需了解外部世界的西河村来说,价值巨大。 风险与机遇并存。 “你的东西,自己收好。”肖扬最终开口,指了指那油布包裹,“西河村不留无用之人,但也不惧麻烦。你有你的过去,西河村有西河村的规矩。在这里,你只需记住一点:守我的规矩,出你的力气。你父亲的案子,西河村现在没能力管,将来……未必。” 林清霍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肖先生……这是接纳他了?不仅接纳,甚至暗示了……未来? “至于你……”肖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明天起,你就是西河村的‘工曹’了。协助老村长管理工分、物料登记,并负责将你的筑港方案细化成每日的施工指令。做得好,工分、待遇,按‘技术人才’标准,上不封顶。做不好,或者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肖扬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光芒,让林清心头凛然。 “林清,必不负肖先生信任!必为西河村效死力!”林清伏地,重重叩首。这一次,不是求生,而是认主。 肖扬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走出货场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金红。脑海中,系统界面悄然浮现新的提示: 【发现特殊人才:林清(政务/数算类)。】 【人才特质:精于庶务管理、数算统筹、地理图志。忠诚度:初步依附(70/100)。】 【获得重要资料:《清澜郡及周边区域详图》、《东洲西部水陆驿道考略》等。区域洞察信息补全中……】 【潜在风险关联:‘清澜郡旧案’(低)。】 【势力声望微弱变化:在‘清澜郡’(潜在敌对)获得未知关注。】 肖扬看着最后一条,眉头微挑。潜在敌对?未知关注? 看来,收下林清,带来的不只是助力,或许也提前触动了某些隐藏在远处的丝线。 不过,那又如何? 西河村的路,从来不是躺在那里等别人让出来的。 是靠石头、木头、汗水,还有不断聚集的人心,一寸寸铺出来的。 他望向江边,那里,新的石桩正在浇筑,号子声震天响。 “工曹林清……”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新职位,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希望你的‘纸上谈兵’,真能变成我西河村的……石中大道。” ------------ 风起于青萍之末 工曹林清的上任,像一块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在西河村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起初,村民们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文绉绉的书生颇有微词。尤其是赵铁山,总觉得这书生细胳膊细腿,除了会写几个鬼画符,能有啥用?还“工曹”?听起来就虚。 但很快,林清就用实际行动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筑码头的石料运输,原本是村民们自发搬运,虽然卖力,但路线交叉、时快时慢,偶尔还会因为抢“好搬”的石头发生口角。林清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他的炭笔和麻布,在货场和码头之间来回走了十几趟,然后划出了三条清晰的“运输通道”,并用白灰在地上标出。 “甲道,运大料,四人一组,用滚木,走直线,每隔三十步设一歇脚点,互相不挡道。” “乙道,运中料,两人一扛,走外沿,避开甲道。” “丙道,运碎料、三合土,独轮车或挑担,走最内侧,专供搅拌场。” 他还根据每个人以往的搬运记录(老村长的功劳簿和肖扬的【人力调度】数据),把壮劳力合理搭配,力气大的配耐力好的,性子急的配稳重的。每组指定一个临时组长,负责喊号子和看路。 第二天,石料运输的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一截。通道分明,冲突少了;搭配合理,累趴下的少了。原本预计要运三天的石料,两天半就运到了位,而且人人觉得比之前轻松了些。 负责搅拌三合土的妇孺老人组,也被林清重新梳理。他不再笼统地记“丙等工分”,而是细分出“碎石组”、“筛沙组”、“和泥组”、“送料组”。根据各人情况分配,手脚麻利但力气小的专门筛沙,力气大些的负责最后的搅拌和装车,腿脚勤快的推着小车在搅拌场和码头间穿梭送料。他还设置了一个简单的“超额奖励”:每组每天完成基础任务量后,多做的部分,工分额外加五成。 这下,连平时被认为“只能打打下手”的妇孺老人也爆发了惊人的干劲。谁不想多挣点工分,多换点粮食和盐?搅拌场从早到晚热火朝天,三合土的供应第一次跟上了码头浇筑的速度。 最绝的是他对“工分票”发放的改进。以前是老村长发,容易记错或遗漏。林清设计了一种更直观的“票板”——在一块木板上,按照工种和工分数额,挖出不同形状的凹槽。每天收工时,老村长只需根据“功劳簿”,将对应颜色和形状的小木牌(代表工分票)放入凹槽。村民自己来领,一目了然,核对方便,几乎杜绝了错漏。领走的木牌,老村长那边还有存根,每晚和林清的总账核对。 仅仅几天,西河村这架刚刚上路的机器,就因为加入了一个精通“润滑”和“传动”的零件,运转得更加顺畅、高效。原本对三十天建成码头还有些忐忑的村民,现在信心大增。 连赵铁山也不得不私下对肖扬承认:“这林书生……肚子里是有点真东西。那几条道划得,是省劲儿!” 肖扬对此乐见其成。他将更多具体的、琐碎的调度和规划工作交给林清,自己则腾出手来,开始筹划更重要的事。 他脑海中,系统界面因为获得了林清提供的地图和资料,【区域洞察】的范围虽然没有扩大,但精细度大幅提升,尤其是对已探明区域内的资源点、道路状况、潜在势力分布,有了更清晰的标注。 更重要的是,通过林清的资料,他对“清澜郡”以及周边几个郡县的势力格局、经济状况、甚至一些官场隐秘,有了初步了解。这让他对西河村未来可能面对的外部环境,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清澜郡守周文昌,出身地方豪族,贪婪而短视,与郡内‘青狼帮’等帮派势力勾结,把持漕运、矿税……其子周显,好大喜功,正在郡城大兴土木,修建‘观澜别院’,强征民夫,石料、木材需求极大……” 肖扬看着林清资料中的记载,又对比系统【区域洞察】中关于上游“紫霄宗”废矿处理、黑水镇动向等信息,一个模糊的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型。 这天傍晚,码头建设告一段落,村民陆续收工。肖扬将老村长、赵铁山、林清,以及村里几个手艺突出的老工匠(木匠老周、石匠老韩等)叫到了自己临时居住、也兼作“议事堂”的窝棚里。 棚子中央,用石头垒了个简单的火塘,火光跳动。肖扬面前铺开了林清带来的、经过他这几日结合实地探查补充修正的“东洲西部水陆略图”,其中西河村的位置,被特意用炭笔圈了出来。 “诸位,”肖扬开门见山,用一根细木棍指着地图,“码头和路,是咱们的根基,必须尽快建好。但光有根基不行,咱们得想想,根基稳了之后,西河村靠什么活下去,活得好。” 众人都屏息凝神,知道肖先生要谈大事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有山,但山货运不出去,不值钱。咱们现在有了水,但这水,不能只用来停船卸货。”肖扬的木棍在地图上沿着怒江上下游滑动,“林清带来的消息,还有我从别处得来的风声,上游紫霄宗,每月都有不少炼器产生的边角废料、矿渣需要处理。下游清澜郡,郡守之子正在大修别院,石料、木材奇缺,价格飞涨。而黑水镇,有咱们需要的粮食、粗铁,还有他们特有的黑胶泥。”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你们说,咱们西河村,夹在中间,该做什么?” 赵铁山挠挠头:“咱们……帮紫霄宗运废料,卖给郡城那个什么别院?可咱们没船啊!就那破乌篷船?” “船,可以造,可以买,也可以租。”肖扬道,“但更重要的是,咱们不能只当个二道贩子,赚点辛苦钱。紫霄宗的废料,在咱们眼里只是废料吗?林清,你看出什么了?” 林清精神一振,这几天他除了管工分物料,也在拼命消化肖扬偶尔透露的信息和自己的想法,此刻早有准备:“肖先生,诸位叔伯。紫霄宗以炼器闻名,其炼器废渣中,常混杂未能完全提纯的金属微粒,或是属性驳杂、无法用于炼器的‘杂灵矿’。这些对武者无用,但若经筛选、粉碎,混合黏土烧制,或可得到一种比普通砖石坚固数倍、且具有一定防火、防潮之能的‘耐火砖’!此物用于建造高炉、窑口,或是富贵人家的宅院墙壁,正是上品!”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清澜郡守之子修建别院,所求无非‘坚固’、‘气派’、‘与众不同’。若我们能将紫霄宗的废矿渣,加工成这种特制的‘耐火砖’,再配合咱们后山的上好木材,以及黑水镇质地细腻的黑胶泥烧制的屋瓦……组合成一套‘别院专用建材’,其价值和利润,远非贩卖原料可比!” 老周叔听得眼睛发亮:“林书生,你说那啥‘耐火砖’,真能烧出来?工艺复杂不?” “工艺不难,关键在于原料配比和火候控制!”林清肯定道,“我家中藏书有《营造法式杂录》,其中记载了数种民间土法烧制耐火材料的方子,虽不如宗门秘法,但应对凡俗建筑,绰绰有余!所需无非是粉碎、过筛、配比、成型、入窑。粉碎过筛可用水车带动的石碾,成型可用木模,唯独这窑……” “窑好办!”石匠老韩一拍大腿,“咱们后山那土,俺早就觉得能烧窑!就是一直没本钱,也没必要搞大的。若真能烧出好砖,俺带人,半个月就能起个像样的大窑!” “水车石碾也不难。”老周叔接口,“怒江水流够急,在码头边上找个合适位置,架个水车,带动石碾,粉碎矿渣、木料,都行!”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原本模糊的前景,在林清的点拨和众人的补充下,渐渐清晰起来——利用紫霄宗的废料、本地的木材、黑水镇的黑胶泥,加工成高价值的建材,卖给急需的清澜郡!而连接这三者的,正是西河村即将建成的码头和怒江航道! 肖扬看着众人被点燃的热情,心中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将个人的智慧、村子的资源、外部的需求,整合成一个可行的产业发展方向。这比单纯种地或打猎,前景广阔得多,也更能将西河村牢牢绑定在“商业”和“制造”的链条上,加速发展。 “想法很好。”肖扬压下众人的议论,“但饭要一口口吃。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码头和路。林清,烧制耐火砖的方子,你这几天整理出来,和老韩、老周他们详细推敲,做个预算,需要多少人、多少物料、多少时间。赵铁山,码头的守卫和巡逻不能松,尤其是对岸黑水镇,虽然暂时服软,但不得不防。”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至于船的问题……”肖扬目光投向地图上怒江下游,“等码头有了模样,我亲自去一趟下游。一来,看看能否买到或租到合适的船。二来,也该去郡城……摸摸情况了。” 听到肖扬要亲自去郡城,林清身体微微一震,欲言又止。 “林清,”肖扬看向他,“你父亲的事,我记着。但眼下不是时候。此去郡城,我会留意。你留在村里,把砖窑和工坊的事抓起来,就是最大的助力。” 林清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林清明白!定不负所托!” “好了,都去忙吧。”肖扬挥挥手。 众人带着兴奋和干劲散去。窝棚里只剩下肖扬一人,对着跳跃的火光和粗糙的地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清澜郡”的位置点了点。 周文昌,周显,青狼帮,观澜别院…… 还有紫霄宗,黑水镇,以及正在崛起的西河村。 怒江这条线,似乎正在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牵扯到一起。 而西河村,这个刚刚打下第一根桩的小小码头,能否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浪中,站稳脚跟,甚至……乘风而起? 肖扬的目光,穿过窝棚的缝隙,望向外面星光初现的夜空。 系统的光芒,在他意识深处静静流淌,【长期任务:夯实根基】的进度条,正在以稳定的速度向前推进。 但更多的、未显示的任务和挑战,似乎已在前方隐隐浮现。 “工坊,砖窑,船队,贸易……”他低声自语,“还有……报纸。” 是的,报纸。信息,才是他最大的金手指,也是未来掌控局面的关键。是时候,让《西河简报》真正发挥一点作用了。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码头必须先立起来,像一根钉子,楔进这怒江之畔,楔进这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之中。 夜风渐起,带着江水的湿气和远山的寒意。 但西河村的夜晚,不再只有黑暗和恐惧。 多了篝火,多了号子,多了希望点燃的、明亮的眼睛。 风,似乎真的开始转向了。 ------------ 《西河简报》与不期而至的访客 码头和道路的建设如火如荼,肖扬并未将全部精力投入其中,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既深入参与到最具体的工程细节(凭借系统【人力调度】优化),又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林清带来的资料和他自身的才能,是意外的宝藏。肖扬将大部分关于“砖窑”、“工坊”的具体技术论证和前期准备交给了林清和老韩、老周他们,自己则开始着手另一件在他看来同等重要,甚至更为根本的事。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当大部分村民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聚在篝火边吃饭休息时,肖扬再次将所有人召集到了最大的那堆篝火旁。 这次,他面前没有木桩,没有地图,只有几块用细绳绑在一起、略显粗糙的薄木板。木板上,用烧黑的细木炭,写满了字。 不,那不全是字。有很多是简易的图画和符号。一座歪歪扭扭但特征明显的码头,几艘简单的船,一堆石头,一条延伸的路,一个冒着烟的窑口(还是林清帮忙画的)……旁边配有最简单的文字说明,比如“码头日进三尺”、“石料已用三成”、“新窑选址后山南”、“工分票兑换新增陶碗”。 “乡亲们,”肖扬举起那几块绑在一起的木板,声音清晰,“咱们西河村,一天一个样。今天码头的桩子打到哪儿了,后山的窑基平了没有,谁家换了新陶碗,谁又因为超额完成任务得了奖励工分……这些事情,咱们天天在干,但可能不是人人都清楚。” “从今天起,咱们西河村,有自己的‘报纸’了。我叫它——《西河简报》。” 人群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议论。“报纸”?那是什么玩意儿?听起来像城里老爷们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稀罕物。”肖扬解释道,“就是把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还有咱们村以后的规矩变动、重要决定、外面的新鲜消息,用大伙儿能看懂的法子,写在这板子上,挂出来。让每一个为西河村出力的人,都知道咱们村在干什么,干得怎么样,以后要往哪儿干!” 他顿了顿,指向木板上第一块:“这第一期,很简单。头版,画了咱们的码头,写着‘怒江第一港,西河新起点’,下面记了这几天码头建设的进度和用了多少料。二版,画了后山,写着‘工坊起窑,点石成金’,说的是咱们准备烧砖、建工坊的事。三版,‘工分公示’,把最近几天工分挣得最多的前十个人,还有他们干的活,写出来了,让大家看看,干得多,挣得多,不丢人,是光荣!” “四版,‘村事通告’,说了两件事。第一,从明天起,村里要建个公用的‘澡堂子’,就在江边上游干净水的地方,用竹管引水,轮流洗澡,讲究卫生,少生病!第二,村里要开个‘识字班’,每天晚上抽一个时辰,由林清林工曹教愿意学的后生娃娃,还有想学的成年人,认咱们工分票上的字,认咱们简报上的画和字!学得好,有工分奖励!” 肖扬一条条念着,解释着。火光映照下,村民们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好奇,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 “码头……怒江第一港!咱的码头!”有人低声重复,胸膛起伏。 “俺的名字……在上面!工分前十!俺爹娘在天上也能看见了!”一个年轻后生激动得满脸通红。 “洗澡堂子?识字班?还……还教认字?肖先生,俺……俺这老胳膊老腿,也能学?”一个老人颤声问。 “都能学!”肖扬肯定地回答,“认了字,以后自己看工分,看简报,不用再求人。咱们西河村的人,不能只会干活,还得长见识,明事理!” 这一刻,《西河简报》的作用,远超出了一份简单的信息通报。它是一面镜子,让村民看到了自己努力的价值和集体的成就;它是一张蓝图,描绘了清晰可见的未来;它是一道桥梁,连接了个人与集体,现在与未来;它更是一种宣告——西河村,正在以一种全新的、有序的、向上的姿态存在着。 民心,在无声中再次凝聚、升华。系统界面,【民心凝聚】悄无声息地突破了95大关,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并附带了一个新的效果:【文化认同初步形成,学习意愿与服从性大幅提升】。 老村长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那粗糙的木板简报,老泪纵横:“好啊……好啊……咱们西河村,也有‘文气’了……祖宗保佑,肖先生保佑啊……” 赵铁山虽然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感冒,但他也看懂了“工分前十”和自己的名字(肖扬特意用了一个斧头符号代替),以及“澡堂子”和“守卫有功”的字样,咧开大嘴嘿嘿直笑。 林清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简陋却意义非凡的《西河简报》,看着村民们脸上真挚的激动,心中感慨万千。在清澜郡,他见过制作精良的官府邸报,内容无非是歌功颂德、官样文章,何曾有过半分如此贴近民生、激发民力的东西?这肖先生,不仅善治事,更善治心!此等人物,怎会屈居于此等边陲之地?他心中对肖扬的敬畏和忠诚,不知不觉又深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西河简报》以每五天一期(初期)的频率,准时出现在村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内容越来越丰富:工程建设进度、工分榜、好人好事、村规解释、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从林清资料和系统【区域洞察】中筛选、改编的“外部简讯”,比如“上游紫霄宗招收杂役”、“下游黑水镇粮价微涨”、“清澜郡观澜别院工程受阻,石料短缺”等等。 村民们从最初的好奇围观,到后来每天收工都会习惯性地去“看报”,识字的努力辨认,不识字的拉着识字的问。简报上的信息,成了他们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那种“我们是西河村一员,我们知道村里大事”的参与感和主人翁意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滋生蔓延。 而识字班,也在林清的主持下,热火朝天地办了起来。最初只有十几个半大孩子和几个年轻后生,后来不少成年人,甚至一些老人,也偷偷摸摸地跑来,蹲在角落旁听。林清教得极其认真,从最简单的数字、工分符号、工具名称、村民姓氏教起,结合实际,生动有趣。肖扬偶尔也会去转转,随口讲两个浅显的道理或小故事,总是能引来满堂喝彩和深思。 西河村,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蒙昧和散漫,朝着一个组织严密、目标明确、充满活力的新兴聚落蜕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码头主体工程完成过半,后山砖窑挖好地基,《西河简报》出到第三期的时候,一个预料之外、却又似乎情理之中的访客,打破了村庄快速发展的平静节奏。 这天下午,一艘比紫霄宗货船小,但比那破乌篷船精致许多的单桅帆船,逆着江流,稳稳地停靠在了西河村已经初具规模的石木码头旁。 船身刷着清漆,桅杆上挂着一面不起眼的灰色小旗,旗上绣着一个抽象的、张牙舞爪的狼头图案。 船刚停稳,跳板上便走下一个身着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精悍汉子。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冷峻,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锐利如鹰,扫过码头和岸边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淡淡的倨傲。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精悍、眼神警惕的随从,气息沉凝,显然都是练家子,而且修为不低,远非黑水镇那些护卫可比。 码头上的村民立刻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警惕地望了过来。赵铁山更是第一时间带着几个青壮,不动声色地拦在了通往村内的路口。 那青衣汉子对周围的警惕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正在码头边与老韩讨论窑口通风设计的肖扬面前,相隔数步停下,抱了抱拳,动作干脆,却并无多少敬意: “敢问,哪位是西河村主事?” 肖扬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转过身,平静地看向来人:“我就是,肖扬。阁下是?” “青狼帮,外事执事,曹雄。”青衣汉子报上名号,目光在肖扬年轻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想到这新兴码头的主事者如此年轻。 青狼帮!肖扬眼神微凝。林清的资料里提过,清澜郡最大的地头蛇,把持着郡城及周边水陆码头的漕运、仓储乃至部分灰色生意,与郡守周文昌关系密切,势力盘根错节,是清澜郡名副其实的地下霸主。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原来是曹执事,久仰。”肖扬神色不变,语气平淡,“不知曹执事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曹雄似乎很满意“久仰”这两个字,脸上倨傲之色稍缓,开门见山道:“肖主事,明人不说暗话。我青狼帮掌控清澜郡七成水运。近日得知,贵村在此新建码头,颇具气象。我帮主惜才,亦为规范河道秩序,特派曹某前来,与肖主事商谈合作之事。” “合作?”肖扬眉梢微挑,“愿闻其详。” “很简单。”曹雄背负双手,目光扫过正在建设的码头和更远处的村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从今日起,西河村码头,纳入我青狼帮管辖。码头所获收益,包括泊位费、仓储费、装卸费等一切进项,五五分成。作为回报,我青狼帮可保你码头平安,不受宵小滋扰,并可为你引荐清澜郡内的货源与客商,保你财源广进。” 五五分成?保平安?引荐客商? 这哪是合作,分明是抢地盘、收保护费来了!而且一开口就是五成!码头上听到的村民,脸上都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赵铁山更是握紧了拳头,眼中凶光闪动。 肖扬却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曹执事的好意,肖某心领了。不过,这码头是我西河村举全村之力,一砖一石建起来的,规矩自然由我西河村来定。收益如何分配,客商如何招揽,就不劳贵帮费心了。至于平安……”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曹雄陡然变得锐利的眼神:“我西河村虽然地方偏僻,人心倒还齐整。一般的‘宵小’,想必还不敢来此撒野。曹执事若只是路过歇脚,我村欢迎。若是谈这等‘合作’,只怕要让曹执事白跑一趟了。” 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曹雄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寒意。他身后的四个随从,手也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码头上气氛骤然紧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肖主事,”曹雄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威胁,“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这怒江上下,还没有哪个码头,敢不挂我青狼帮的旗!你可知,拒绝我青狼帮的好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肖扬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西河村的码头,只挂西河村的旗。意味着,这里的规矩,由西河村自己定。曹执事,请回吧。代我向贵帮主问好,就说西河村肖扬,谢过他的‘好意’,但西河村的路,自己会走。” 曹雄死死盯着肖扬,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恐惧或妥协。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和那平静之下,隐而不发的、令人心悸的强势。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恐怕不是靠吓唬就能拿下的。而且,这码头建设的气象,村民眼中那种与众不同的神采,都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好!很好!”曹雄怒极反笑,连说了两个好字,“肖扬,我记住你了!但愿你的码头,真能如你所愿,一帆风顺!”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朝自己的船走去。四个随从狠狠瞪了肖扬和码头众人一眼,紧随其后。 单桅帆船很快解缆离去,顺流而下,消失在水道尽头。 码头上,一片寂静。村民们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忧虑。 “肖先生,这青狼帮……听说在清澜郡势力很大,咱们得罪了他们……”老村长忧心忡忡。 “怕个鸟!”赵铁山啐了一口,“敢来,就让他们尝尝咱们的拳头!正好试试新打的家伙!” 肖扬望着帆船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青狼帮的出现,既在意料之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在情理之中(西河村码头已经开始显现价值)。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青狼帮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麻烦,或许还在后头。 但,那又如何? 他转过身,看向神色各异的村民,声音沉稳,清晰地传遍码头: “都看到了?咱们的码头还没完全建好,就有人想伸手来摘桃子了。为什么?因为咱们干得好!咱们的码头,值钱!” “但是,桃子是咱们自己种的,树是咱们自己栽的,谁想不劳而获,伸手就抢——” 肖扬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 “那就剁了他的爪子!” “从今天起,码头守卫加倍!巡逻范围扩大!所有工具,随时可以当做武器!我西河村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想抢咱们的活路,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问问咱们脚下的码头,答不答应!” “答不答应?!”赵铁山振臂怒吼。 “不答应!”短暂的沉默后,震天的怒吼从码头上爆发出来,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在怒江上空回荡。 民心,未曾因威胁而动摇,反而在共同的“敌人”面前,更加紧密地凝聚在一起,并燃起了熊熊斗志。 肖扬脑海中,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遭遇区域性黑恶势力‘青狼帮’的威胁与勒索。】 【成功抵御第一次外部势力压迫,村民向心力与抗争意识增强。】 【潜在敌对势力:‘青狼帮’(清澜郡)。关系状态:敌对(初步)。】 【请注意,该势力具备一定武力和地方影响力,可能采取后续报复行动。】 肖扬关闭提示,眼神冰冷。 青狼帮?清澜郡的地头蛇? 很好。 西河村的崛起之路,正需要几块够分量的磨刀石。 他倒要看看,是这地头蛇的牙利,还是西河村这新生的、凝聚了人心与系统的钉子硬。 “林清,”他转头对匆匆赶来的林清道,“下一期《西河简报》,头版标题我想好了。” “就叫——‘豺狼窥伺,我自岿然’。” “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写上去。让全村人都知道,咱们西河村,不怕豺狼,只怕自己不够硬!” 林清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和村民们一样的坚定光芒。 风雨欲来,但西河村的脊梁,正在这风雨前夕,挺得笔直。 ------------ 磨刀石 青狼帮的船消失在江面,留下的是警惕和一丝不安。肖扬并未掉以轻心,他知道,豺狼不会因一次呲牙就被吓退。 【人力调度】 模块被他全力运转起来。原本就安排得紧凑的码头建设,进一步加快了速度。同时,防卫任务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赵铁山正式成为了“护卫队”的头领。肖扬将从黑水镇赔偿的生铁里分出一部分,由村里的铁匠(一个半吊子,但勉强能用)加紧打造了一批简单的矛头和砍刀,配合原有的猎叉、木棍,武装起二十个最健壮、最敢拼的青壮,组成了西河村第一支准军事力量。训练很简单,就是队列、听令、协同,以及肖扬结合前世记忆和赵铁山狩猎经验总结的几招狠厉实用的搏杀术。 “记住!咱们不是山匪,不主动惹事!但要是有人敢打上门,抢咱们的码头,断咱们的活路!”赵铁山站在新平整出的训练场上,吼声如雷,“就给我往死里打!打不过,也要咬下他一块肉!让那些杂碎知道,西河村的爷们儿,不是泥捏的!” “吼!”回应他的,是二十条汉子血性十足的怒吼。 与此同时,林清几乎住在了后山窑口工地。耐火砖的方子已经试验了几次,用紫霄宗废矿渣混合本地黏土、石灰,在临时搭建的小土窑里烧出了几批样品,虽然成品率还不高,但烧出来的几块砖,用石头猛砸也只是留下白印,遇水不化,遇火不裂,硬度远超普通青砖。老韩捧着那砖,激动得手都在抖。 “成了!肖先生!林工曹!这砖,真成了!”老韩老泪纵横,“咱们真能点石成金了!” 林清也消瘦了不少,但眼睛亮得惊人。他不仅负责砖窑,还利用晚上的识字班时间,开始给护卫队和几个伶俐的后生讲解一些简单的地形识别、哨位布置、甚至基础的斥候知识。他的书里,不仅有治国的道理,也有兵法的皮毛。 《西河简报》第四期在青狼帮来访后的第三天如期挂出。头版用粗炭笔画了一只阴险窥伺的狼,背景是坚固的码头和挺立的村民,标题是肖扬亲定的——“豺狼窥伺,我自岿然”。内容如实记录了青狼帮的“合作”条件与肖扬的拒绝,并附上了肖扬简短而有力的讲话:“西河村的路,自己走!西河村的码头,自己守!” 这期简报在村里引起了巨大反响。没有恐慌,只有被激怒的团结和更加旺盛的斗志。工分榜上的数字再次刷新,每个人都在拼命干活,仿佛多搬一块石头,多烧一块砖,就多一分对抗豺狼的本钱。孩子们玩耍时,也多了一个“打豺狼”的游戏。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推进。 五天后,怒江上游再次出现了船影。不是青狼帮的单桅帆船,而是紫霄宗那艘熟悉的平底货船。 船头站着的,依旧是外门执事李焕。 货船靠岸,李焕下船,目光首先就被眼前焕然一新的码头震惊了。短短不到半月,原本简陋的浮动平台,已经变成了半石半木的坚实结构,向江中延伸出十几丈,泊位更加开阔,栈桥也更加稳固。岸上,道路平整,货场井然有序,甚至远处还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窑火燃烧的烟柱。 “肖主事,你这……”李焕指着码头,半天说不出话,“你这速度,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李执事谬赞,不过是乡亲们肯下力气罢了。”肖扬迎上前,笑容得体。他注意到李焕这次带来的货物,除了上次说好的另一批“青纹岩”废料,还有一些用麻袋装着的、似乎是……某种灰黑色的粉末? “肖主事客气了。”李焕收回目光,语气比上次更亲近了些,“这次除了矿石,还带了点别的东西。”他指了指那些麻袋,“这是我宗冶炼‘寒铁’时产生的副产物,我们叫它‘铁鳞灰’,质轻,略带黏性,平时都是填埋处理。上次听肖主事提起烧制砖瓦,我想着或许有点用,就做主带了些来,算是……添头。” 肖扬心中一动。铁鳞灰?听描述,有点像矿渣微粉或者某种活性掺合料?如果真能掺入三合土或砖坯,说不定能提升性能! “李执事有心了!此物或许正是我村所需!”肖扬诚恳道谢,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李执事此次亲自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送这批‘添头’吧?” 李焕哈哈一笑,也不掩饰:“肖主事果然是明白人。实不相瞒,两件事。第一,上次那批青纹岩,听说肖主事用得极好,码头建得飞快,连黑水镇那边都吃了瘪?”他眼中带着探究。 “李执事消息灵通。”肖扬不置可否,“黑水镇王管家倒是来过,谈了些‘合作’,不过不太愉快。我西河村小门小户,只想安安稳稳建个码头,混口饭吃。” 李焕深深看了肖扬一眼。黑水镇吃瘪的事,他回宗门后就听说了,但详细经过却打听不到。如今看来,这肖扬的手段和胆魄,远比他想象的更硬。他收敛笑容,压低声音:“第二件事,与这铁鳞灰有关,也与我个人……有点关系。” “哦?李执事请讲。” “肖主事也知道,我在宗门,主要负责些外务杂事,包括处理这些‘无用’的边角料。”李焕声音更低,“这些东西,处理起来麻烦,堆着占地方,还容易受罚。若能找到稳定渠道消化,于我而言,也是一桩功劳。上次肖主事提过长期合作,李某回去思量再三,觉得此事可为。” 他顿了顿,观察着肖扬的神色:“不只是青纹岩、铁鳞灰,宗门里每月产生的各类炼废矿渣、金属碎屑、甚至一些废弃的低阶符箓材料,数量不少。若肖主事这边真能消化,价格……好商量。我可以做主,以比市面废料价更低三成的价格,定期供应。而且……” 李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可以帮你疏通关系,让这些物资,直接走宗门的‘废弃物资处理’渠道出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盘查和……麻烦。” 他特意在“麻烦”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肖扬心中雪亮。这李焕是想借西河村这个渠道,将宗门里一些可能涉及灰色地带的“废弃物资”处理掉,既清理了库存,自己又能从中捞取好处(更低的价格里肯定有他的回扣),还能积累业绩。而对自己来说,这却是一条稳定、廉价且有一定隐蔽性的原材料来源渠道!尤其是“免去盘查”这一点,对目前需要低调发展的西河村来说,至关重要。 “李执事快人快语。”肖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此事,对我西河村亦是雪中送炭。只要价格公道,品类、数量稳定,我这边有多少要多少。至于具体如何交接、结算,还需李执事定个章程。” “好!肖主事爽快!”李焕抚掌笑道,“章程好说。这样,以后每月初五,我安排船队送来当月的‘废料’,就以此码头交割。价格就按方才说的,结算可以用金银,也可以用你们村产出的东西抵账,比如……你们烧出来的砖?”他最后一句带着试探。 肖扬心中一动,这李焕果然精明,连西河村在试制砖瓦都知道了。看来紫霄宗对周边的掌控力,也不弱。 “砖瓦尚在试制,品质还未稳定。若李执事有兴趣,下次可以带些样品回去看看。”肖扬没有把话说死,“不过,除了砖瓦,我村后山也有些野味山货,或可抵价。” “哈哈,好说好说!”李焕心情大好。一条稳定的、可控的、能带来利益的渠道,对他这个外门执事来说,意义重大。“另外,”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近日郡城里不太平,青狼帮似乎有些不安分,肖主事这边……多加小心。” 这是提醒,也是示好。 “多谢李执事提醒。”肖扬拱手,“西河村小门小户,只求安稳度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此便好。”李焕点点头,交割了货物,又寒暄几句,便乘船离去。 送走李焕,肖扬看着堆满货场的新一批矿石和那几十袋铁鳞灰,眼中闪过思索。紫霄宗这条线,算是初步搭稳了。李焕此人,精明务实,重利,目前看来可以合作。但也要防着他胃口太大,或者将来反噬。 至于青狼帮的威胁,李焕的提醒证实了肖扬的判断。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林清,”肖扬叫来林清,“铁鳞灰到了,立刻安排人试验,看看掺入砖坯或三合土效果如何。另外,这批新矿石,优先供应码头最后的收尾工程。我要在十天内,看到码头彻底完工,能同时停靠两艘像紫霄宗那样的货船!” “是!”林清领命,眼神坚毅。 “赵铁山!”肖扬又转向刚刚结束训练的赵铁山,“护卫队分成三班,日夜不停,沿岸巡逻范围扩大到上下游五里。多设暗哨,尤其是晚上。发现任何可疑船只或陌生人靠近,立刻示警!” “肖先生放心!保证一只陌生的水鸭子都飞不进来!”赵铁山拍着胸脯保证。 肖扬点点头,望向江面。夕阳西下,将江水染成血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他手中的牌,也越来越多了。 坚固的码头即将完工。 廉价的原料渠道初步打通。 凝聚的人心和初步的武装。 还有……那份正在村民心中扎根的《西河简报》。 青狼帮? 来吧。 看看是你这地头蛇的牙硬,还是我这从绝地里长出来的钉子,更韧! ------------ 烽烟起于微末 日子在紧张与忙碌中飞快流逝。西河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个人都绷紧了弦。 林清带着几个年轻人一头扎进了铁鳞灰的试验。他们发现,这种灰黑色粉末果然神奇,按一定比例掺入砖坯后,烧出来的砖不仅更加坚固,颜色也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青黑色,质地细密,敲击声音清脆,抗水性也显著提升。掺入三合土中,则能让黏合更紧密,干燥后几乎不渗水。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老韩捧着新烧出的“铁鳞砖”,爱不释手,“这砖,比郡城里大户人家用的青砖还好!肖先生,林工曹,咱们发财了!” 肖扬也很满意,但并未放松。他让林清严格控制铁鳞灰的配比和工艺,并开始小规模试产。同时,利用李焕送来的新一批矿石,码头最后的收尾工程以惊人的速度推进。在【人力调度】的精准安排和林清优化后的工序下,原本计划十天完成的工程,第八天就接近尾声。 一座长三十余丈、宽五丈,主体由青纹岩和掺了铁鳞灰的三合土构筑,表面铺设厚实硬木的坚实码头,如同一条巨臂,伸入怒江。码头旁,还用粗大原木搭建了简易的仓库和供人歇脚的棚子。虽然依旧简陋,但那股厚重、坚固、充满力量感的气势,已经与半月前那个风雨飘摇的浮动平台不可同日而语。 赵铁山的护卫队也像模像样。二十个青壮分成三班,日夜不停沿岸巡逻。肖扬结合地形,在几处关键的高地和拐角设置了隐蔽的瞭望哨,用竹筒和绳索做了简易的传讯装置。白天用不同颜色的布条,晚上用火光信号。虽然原始,却让西河村对周边江面的掌控力大大增强。 《西河简报》第五期发布,头版是码头的全貌木刻画(林清的手笔),标题为“怒江新臂,我村脊梁”。详细记录了码头竣工的进度、铁鳞砖的试验成功,并首次公布了“村内贡献榜”,将工分前十、技术创新(如老周的新榫卯法)、特殊贡献(如赵铁山带队巡逻)等分类表彰。村民们围着简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自豪感与荣誉感空前高涨。 系统界面上,【长期任务:夯实根基】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了95%,只差最后的象征性仪式和系统认证。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风暴往往在看似最平静的时刻来临。 第九天深夜,月黑风高。江风呜咽,吹得新建的码头上的火把明灭不定。 赵铁山亲自带着一班人,沿着江岸巡逻。他总有些心神不宁,右眼皮跳得厉害。肖先生白天特意交代过,越是接近完工,越要小心,青狼帮不会坐视西河村真正站稳脚跟。 “都打起精神!眼睛放亮点!”赵铁山低声喝道,手按在腰间的砍刀柄上。这是用黑水镇赔偿的生铁新打的,虽然粗糙,但开了刃,寒光逼人。 突然,上游负责瞭望的暗哨,传来了急促的、三短一长的竹哨声——代表有不明船只靠近,数量不少! “有情况!”赵铁山心中一凛,立刻低吼,“发信号!通知村里!其他人,跟我上码头!” 尖锐的哨音和预先约定的火把信号迅速传递开去。沉寂的村庄瞬间被惊醒,窝棚里亮起灯火,早已演练过的青壮们迅速拿起手边的工具(主要是农具和少量武器),在各自组长的带领下,朝着码头方向集结。妇孺老人则被安排躲进村后相对隐蔽的山坳里。 肖扬几乎在哨声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他披衣起身,走出窝棚,看向漆黑的上游江面。没有月光,只有几点零星的渔火在远处飘荡,但那不是渔火,移动速度太快了! 很快,三艘没有悬挂任何标志的平底快船,如同幽灵般从黑暗中出现,船头破开水面,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朝着西河村码头直冲过来!每艘船上,都影影绰绰站着十几条黑影,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在黑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果然是青狼帮!而且一出手就是三船,至少三四十人!看那架势,绝非黑水镇那种乌合之众可比! “准备迎敌!”赵铁山站在码头最前端,嘶声大吼,声音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他身后,二十名护卫队成员,加上闻讯赶来的三十多个精壮村民,紧紧握着简陋的武器,排成了并不整齐但充满决绝的阵线。他们的背后,就是刚刚建成的、凝聚了全村血汗的码头,是西河村的希望,绝不容有失! 快船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船上人影狰狞的面目和手中兵刃的寒光。为首一艘船的船头,站着一个独眼大汉,手提一把鬼头大刀,狂笑道:“西河村的泥腿子们!爷爷们来收码头了!识相的就滚开,留你们一条狗命!” 回应他的,是西河村民沉默却坚定的眼神,和死死握紧的武器。 “撞上去!杀光!烧了这破码头!”独眼大汉厉声下令。 三艘快船猛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码头狠狠撞来!看那势头,竟是要连人带码头一起撞碎! “稳住!用挠钩!别让他们靠岸!”赵铁山目眦欲裂,他知道,绝对不能让这些船直接撞上码头,否则新建的码头很可能被撞毁! 几个村民奋力抛出带着长绳的挠钩,试图勾住船帮,减缓其冲势。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船头包了铁皮,挠钩很难抓牢,即使勾住,也被船上的人迅速砍断。 眼看快船就要撞上码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站在人群后方高处的肖扬,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他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仿佛踏在了整个码头的“脉搏”之上。 【城内无敌】的概念,在这一刻,以另一种形式悄然发动。 并非直接作用于敌人,而是作用于环境。 就在第一艘快船船头即将触及码头防撞木的刹那—— “咔嚓!嘎吱——!”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船头包裹的铁皮下方,一块毫不起眼的、原本就有些腐朽的船板,毫无征兆地断裂了!不是被撞断,而是仿佛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一般,从内部崩裂! 断裂的船板后面,一根原本用来加固的横木,也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错位、松动! 船头猛地向下一沉,速度骤减,方向也因为受力不均而偏斜! “怎么回事?!”船上的独眼大汉猝不及防,差点摔倒,惊恐地看着突然出问题的船头。 几乎与此同时,第二艘、第三艘快船也发生了类似的诡异状况!不是船舵突然卡死,就是船底仿佛刮到了什么看不见的“暗礁”,船身剧烈颠簸、打横! 三艘气势汹汹的快船,在距离码头咫尺之遥的地方,竟然自己乱作一团,互相碰撞、挤靠,船上的匪徒东倒西歪,惊呼怒骂声响成一片! “就是现在!动手!”肖扬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西河村民的耳中。 赵铁山第一个反应过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战机稍纵即逝! “投石!”他狂吼一声,早就埋伏在码头两侧高处的几个村民,立刻将准备好的、用藤网装着的石块,奋力朝着挤作一团的快船砸去! 石块如雨点般落下,虽然准头欠佳,但如此近的距离,又是混乱的目标,顿时砸得船上匪徒哭爹喊娘。 “挠钩!上!”更多的挠钩趁机抛出,这次牢牢勾住了乱作一团的船帮。 “拉!”岸上的村民发一声喊,几十人合力,拽动绳索,将本就失控的快船进一步拉向岸边浅滩。 “杀!”赵铁山一马当先,挥舞着新打的砍刀,第一个跳上了最近的那艘快船船头,迎上了刚刚站稳、惊魂未定的独眼大汉。 “当!”刀剑相交,火星四溅。赵铁山力气本就大,又是含怒出手,加上对方立足未稳,竟被他一刀劈得踉跄后退。 其他村民也红着眼,嚎叫着跳上船,或两三人围住一个匪徒,或用长矛渔叉从远处攒刺。他们没受过正规训练,但那股子为了保护家园、豁出命去的狠劲,却弥补了技巧的不足。更关键的是,他们是在“自己”的码头上战斗,脚下是亲手建造的、无比熟悉和珍视的土地! 而青狼帮的人则完全陷入了被动。船只失控,互相碰撞,拥挤不堪,根本施展不开。更要命的是,他们总觉得这地方邪门——脚下的船板莫名其妙出问题,挥舞的刀剑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磕到同伴或船帮,甚至有人脚下打滑,自己摔进江里。 此消彼长之下,人数和装备占优的青狼帮匪徒,竟然被打得节节败退! 独眼大汉又惊又怒,他实在想不通好好的船怎么会突然出问题,这些泥腿子怎么敢反抗,还如此悍勇!但他毕竟是刀口舔血的老手,很快稳住心神,一刀荡开赵铁山的攻击,厉声吼道:“别慌!结阵!先杀了领头的!” 他看出赵铁山是头领,只要干掉他,这些村民就是一盘散沙。他挥刀猛攻,刀势狠辣,逼得赵铁山连连后退,手臂上很快添了两道伤口。 “铁山叔!”有村民惊呼。 就在独眼大汉狞笑着,准备一刀结果赵铁山时,他脚下踩到的一滩不知何时出现的、滑腻腻的鱼内脏(白天处理渔获留下的),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手中的刀也偏了方向。 赵铁山岂会放过这机会?怒吼一声,合身扑上,手中砍刀带着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噗嗤!” 独眼大汉勉强举刀格挡,却被赵铁山势大力沉的一刀劈得单膝跪地,紧接着,赵铁山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将他踹得倒飞出去,撞在船舷上,口吐鲜血,失去了战斗力。 头领被擒,剩下的匪徒更是胆寒。加上船只搁浅,进退不得,很快就被西河村民或擒或杀,少数几个跳江逃走的,也被岸上射出的箭矢(简易的竹弓)逼了回去。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快得多。 三艘快船,两艘搁浅,一艘半沉。匪徒死七人,伤十余,被俘二十多人,包括那个独眼大汉头领。西河村这边,也有七八人受伤,多是轻伤,只有赵铁山手臂上的伤口较深,但无性命之忧。 当肖扬走下高地,来到码头时,战斗已经平息。村民们正在捆绑俘虏,清理战场。火光映照着他们脸上的血污、汗水和……一种混合着后怕、兴奋与难以置信的激动。 我们赢了?我们打赢了青狼帮?还抓了这么多人? 直到此刻,很多人才反应过来,看着满地狼藉和垂头丧气的俘虏,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青狼帮的杂碎,不过如此!” 赵铁山被人搀扶着,虽然伤口疼痛,却笑得像个孩子,看着肖扬,嘶哑着嗓子喊:“肖先生!咱们赢了!码头保住了!” 肖扬点点头,走到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独眼大汉面前。大汉独眼圆睁,死死瞪着肖扬,满脸不服和怨毒:“妖法!你们用了妖法!老子的船怎么会……” “你的船年久失修,怪得了谁?”肖扬打断他,语气平淡,“至于你们青狼帮,无故袭击我西河村,毁我码头,伤我村民。这笔账,怎么算?” “哼!要杀要剐,随你便!”独眼大汉倒也硬气,“青狼帮不会放过你们的!曹爷一定会为我们报仇!到时候,把你们这破村子,还有这破码头,统统碾成齑粉!” “曹雄?他很快就会来陪你了。”肖扬不再看他,对赵铁山吩咐道,“把所有俘虏分开看押,严加审问,问清他们的来历、人数、计划,还有青狼帮在清澜郡的据点、人手。” “是!”赵铁山精神一振。 肖扬又看向被破坏的码头边缘和那几艘快船,损失不大,但也是个警告。 “清理战场,修复破损。所有缴获的兵器、财物,登记造册,归入村库。”他顿了顿,声音传遍整个码头,“今夜所有参战者,工分翻倍!受伤者,加倍抚恤!战死者(虽然这次没有),其家眷,由全村供养!” “肖先生英明!”欢呼声再次响起。 肖扬转身,望向黑沉沉的江面下游,清澜郡的方向。 青狼帮的第一波试探,被粉碎了。 但正如那独眼大汉所说,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种试探性的偷袭。 不过,那又如何? 西河村的钉子,已经楔进了怒江,楔进了这片土地。 想要拔出来,就得看看,谁的骨头更硬! 他脑海中,系统提示如期而至: 【成功击溃敌对势力‘青狼帮’的首次武装袭击。】 【缴获:劣质刀剑×41,弓弩×7,银钱若干,快船×3(损毁)。】 【民心凝聚达到峰值!特殊状态‘同仇敌忾’激活:短期内建设效率、训练效率提升20%,对外敌意增强。】 【长期任务‘夯实根基’进度达到100%!码头主体及配套道路建设完成!】 【任务奖励发放:解锁模块【资源优化(初级)】,获得特殊建筑图纸【初级瞭望塔(简易强化型)】×1。】 【新任务生成:巩固成果——在三十日内,成功抵御青狼帮的后续报复,并初步建立村落的自我防卫体系(0/1)。奖励:解锁模块【简易制造(初级)】,获得技术图纸【简易弩机(木制)】。】 ------------ 铁与血,火与砖 天光放亮,江雾散尽,昨夜的血腥与厮杀仿佛被潮水带走,只留下码头上几处焦黑的痕迹、破损的木板,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提醒着人们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 俘虏们被分别关押在临时搭建的木笼里,垂头丧气。审问连夜进行,赵铁山虽然不擅长此道,但他有股子狠劲,配合肖扬教的一些审讯技巧(心理施压、分化瓦解),天亮前就撬开了几个软骨头和那个独眼大汉的嘴。 “是曹爷……曹雄曹执事派我们来的!”独眼大汉脸色灰败,独眼中已没了桀骜,只剩恐惧和后怕,“他说……说西河村不识抬举,码头必须夺下来,给……给全郡的码头立个规矩!让我们趁夜偷袭,杀人,烧码头,把事情做绝……” “来了多少人?曹雄在哪里?”赵铁山喝问。 “就……就我们这三船,四十二人,都是外堂的好手。曹爷……曹爷应该在郡城等消息,他说事成之后,会亲自带大队人马来接收码头,然后……然后以此为据点,卡住上游紫霄宗的货运,逼紫霄宗就范……” 林清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脸色凝重。曹雄的目标,果然不仅仅是西河村这个小码头,更是想以此为跳板,插手甚至垄断紫霄宗的资源!西河村,成了他计划中的第一颗棋子,也是必须拔掉的钉子。 消息传到肖扬这里,他并不意外。青狼帮的贪婪和野心,只会比想象中更大。 “四十二人,全军覆没,还被我们抓了活口。”肖扬站在码头上,看着正在被村民拖上岸修补的快船,语气冷静,“曹雄不会咽下这口气。他丢不起这个人,更丢不起这个码头可能带来的利益。下一次,来的会是真正的主力,而且,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肖先生,那咱们……”赵铁山包扎着的手臂隐隐作痛,但眼神凶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敢来,咱们就再杀他个片甲不留!” “光靠狠劲和运气不够。”肖扬摇头。昨夜能赢,固然靠村民的血勇,但【城内无敌】对环境微妙的影响(船只关键部位“恰好”出问题)和主场优势,起了决定性作用。可下一次,对方有了防备,人数更多,甚至可能有更强的武者,还能这么“幸运”吗? “林清,审问出来的青狼帮在郡城和周边据点的分布,还有他们的大致人手,都记下来了吗?”肖扬问。 “都记下了!”林清递上一张密密麻麻写满符号和注解的麻布,“外堂精锐大约百人,内堂据说有更强的高手,但人数不明。在清澜郡城码头、南市、西郊都有据点。曹雄本人,据说是通了六条正经的好手,擅用刀,心狠手辣。” 肖扬扫了一眼,心中有数。他打开系统界面,刚刚解锁的【资源优化(初级)】模块已经开始运转,正结合现有资源(缴获的兵器、木材、石料、铁料)和【初级瞭望塔(简易强化型)】图纸,生成一份初步的“村落防御强化方案”。 方案核心有三点: 以码头为核心,建立防御纵深:利用码头现有的坚固结构,在其后方和两翼,用木栅、土垒、壕沟构建简易防御工事,形成缓冲地带。 修建瞭望塔,扩大预警范围:在码头后方高地、村口等关键位置,修建数座图纸提供的简易强化瞭望塔。这种塔结构简单,但关键连接处使用了特殊的加固设计,比普通木塔坚固,能容纳两到三人,并配备简易的传讯和防攀爬装置。 装备升级,制造简易远程武器:利用缴获的弓弩和系统即将奖励的【简易弩机(木制)】图纸,组织人手,大量制造简易木弩和箭矢。不求精准,只求覆盖和威慑。同时,将缴获的刀剑分配给可靠的护卫队员,替换掉农具。 “就按这个来。”肖扬将系统生成的方案要点告诉林清和赵铁山,“林清,你负责协调物资和人力,立刻开始修建防御工事和瞭望塔。老韩,烧砖不能停,还要加快!烧出来的砖,优先用于加固码头和修建塔基。赵铁山,你带人,从俘虏和缴获的兵器里,挑出会用弓弩的,成立‘弓箭队’,抓紧训练。其他人,继续加固码头,同时开始制造简易木弩,材料不够,就去后山砍硬木!” “是!”三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西河村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目标从“建设”转向了“战争准备”。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肃杀。没有人抱怨,昨夜的胜利和俘虏的口供,让每个人都清楚,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他们不是在为自己战斗,是为了刚刚建起的家园,为了那条好不容易看到的活路。 肖扬亲自参与了第一座瞭望塔的选址和奠基。塔址选在码头后方一处凸起的岩石上,视野开阔,既能俯瞰码头和江面,又能与村口形成呼应。塔基用新烧的铁鳞砖和青纹岩混合砌筑,异常坚固。塔身采用榫卯结构,关键节点用铁钉和浸油藤筋反复加固。 就在防御工事如火如荼进行时,肖扬收到了一个意外的“礼物”。 是紫霄宗李焕派人用一艘小船紧急送来的。没有货物,只有一封短信和一个小木盒。 信是李焕亲笔,字迹略显潦草,显然写得很急: “肖老弟:惊闻青狼帮蠢货袭你码头,铩羽而归,甚慰!然曹雄此獠,睚眦必报,必不甘休。郡城消息,其已调集人手,不日将大举来犯,势在必得。此盒内之物,乃我私藏‘破气弩箭’三支,以寒铁掺星砂所铸,专破武者护体罡气,对六条正经以下武者有奇效,慎用。另,你要的‘废料’,下月初五照旧。保重!焕 字。” 小木盒打开,里面铺着绒布,静静躺着三支不到一尺长的短矢。矢身黝黑,隐隐有细密的银色光点(星砂),箭头并非通常的扁平或三棱,而是一种奇特的螺旋锥形,带着冰冷的杀意。 破气弩箭!专破护体罡气!这对目前的西河村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曹雄是六条正经的好手,有这破气弩箭在手,就多了一分制胜甚至翻盘的希望! “李焕……”肖扬摩挲着冰冷的箭矢,眼神深邃。这位紫霄宗执事,投资下注的眼光和魄力,倒是不差。这既是人情,也是进一步的捆绑。 他将三支破气弩箭小心收好,这是关键时刻的杀手锏。 时间一天天过去。瞭望塔最先立了起来,三座高塔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着江面和村落。简易的木栅和壕沟将码头和村口连接起来,形成了一道粗糙但有效的防线。铁鳞砖源源不断地从窑口运出,除了加固码头,也开始在村内修建几处坚固的掩体和物资仓库。 赵铁山的“弓箭队”扩充到了十五人,日夜练习射固定靶和移动靶(用草人挂在树上摇晃)。简易木弩也做出了二十多把,虽然射程和精度感人,但一次齐射,也能形成一片箭雨,对无甲目标的杀伤力不容小觑。 村民们白天干活,晚上轮值守夜,眼神里除了疲惫,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他们知道为何而战,知道身后是什么。 《西河简报》第六期在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发布。头版没有图画,只有一行用木炭加粗的大字:“豺狼未走,磨利吾刀!” 内容详细通报了俘虏口供、防御工事进展、以及肖扬关于“保卫家园,人人有责”的动员。没有渲染恐惧,只有冷静的事实和清晰的行动指令。 这期简报像一剂强心针,也像一份宣言。西河村,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第七天傍晚,夕阳如血。 最高的那座瞭望塔上,负责瞭望的后生猛地吹响了凄厉的竹哨——三长两短,代表有大规模船队从下游出现! 来了!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瞬间,村里预设的铜锣也被敲响,急促的锣声传遍村落的每一个角落。 “敌袭!青狼帮来了!” “所有人!按预定位置就位!妇孺老人进山!” 肖扬放下手中正在校对的弩机图纸,大步走出临时充作指挥所的窝棚。赵铁山、林清、老韩等人已经等在外面,脸色肃然。 “来了多少人?什么船?”肖扬沉声问。 瞭望塔上的后生连滚爬爬下来,气喘吁吁:“船……好多船!至少七八艘!比上次的大!有帆!船上人很多,黑压压的!打头的船上……挂着青狼旗!” 七八艘!是上次的两倍还多!而且看描述,是真正的战船,不是快船!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但没有人退缩。 “按计划行事。”肖扬的声音依旧平稳,“林清,你带后勤组,确保箭矢、滚木、擂石供应,救治伤员。老韩,带人守好村内掩体和仓库。赵铁山,带你的人,上码头正面!弓箭队,上瞭望塔和两侧木栅后!其他人,各就各位!” “是!” 命令飞快传达下去。刚刚还显得有些紧张的村落,瞬间进入了一种有序的临战状态。男人拿起武器奔向预定位置,妇孺搀扶着老人,背起早就准备好的简单包袱,沉默而迅速地撤向后山。没有哭喊,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和决绝。 肖扬登上了码头后方那座最高的瞭望塔。从这里望去,江面上的景象尽收眼底。 七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正排成一种松散的阵型,逆流而上,朝着西河村码头压来。最大的两艘是单桅帆船,船头包铁,两侧有挡板,显然是改装过的战船。其余五艘也是坚固的平底货船,但船上站满了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青衣汉子,总数恐怕超过百人! 打头的那艘大帆船船头,一面绣着狰狞青狼的灰色大旗猎猎作响。旗下,一个身着黑色劲装、外罩半身皮甲、手提一把厚背砍山刀的精悍汉子,正冷冷地望向码头方向。正是青狼帮外事执事,曹雄! 他的目光,穿越江面,与瞭望塔上肖扬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碰撞。 曹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举起手中的刀,向前一指。 进攻的号角,呜咽着响起。 七艘船,同时加速!如同七头露出獠牙的恶狼,扑向它们眼中的猎物。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肖扬缓缓吸了一口气,眼神冰冷如铁。 他的手,轻轻按在了腰间的箭囊上,那里,三支黝黑中带着银星的破气弩箭,正静静地躺着,等待饮血。 脚下,是西河村刚刚筑起的、尚带新土气息的防线。 身后,是无数双紧张、恐惧,但更多是信任与期盼的眼睛。 “来吧。” 他低声说,声音消散在渐起的江风中。 “让我看看,是你们的牙利,还是我西河村的骨硬。” 江面上,战船破浪,杀气盈天。 码头上,木栅森然,箭镞寒光。 血与火,铁与砖的碰撞,一触即发。 ------------ 血铸怒江 呜咽的号角声压过江风,七艘青狼帮的战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破开浑浊的江水,直扑西河村码头。 “稳住!听我号令!”赵铁山站在码头最前沿的石垒后,嘶声大吼,额头青筋暴起。他身后,三十名最悍勇的护卫队员手持刀矛,背靠新建的、掺了铁鳞灰显得格外坚实的石墙,胸膛起伏。两侧木栅后,十五名弓箭手手心冒汗,箭已上弦,指向越来越近的敌船。 瞭望塔上,肖扬冷静地观察着。对方船队呈楔形阵,两艘大帆船打头,五艘稍小的货船紧随其后,目标明确——利用大船撞开码头,小船紧随登岸。 “想硬碰硬?”肖扬眼神一凝,“没那么容易。” 他抬手,对着码头方向做了几个手势——这是预先约定好的旗语简化版。 码头后方,林清看到手势,立刻对身边几个负责“特殊装置”的后生下令:“快!拉起来!” 几个后生奋力转动绞盘,几根原本沉在码头前方水域、用藤缆和浮木伪装的粗大浸油原木,猛地从水下被拉起,横亘在江面之上!这些原木碗口粗细,两头削尖,用铁箍加固,正是肖扬利用【资源优化】模块,结合现有材料设计的简易水底拒马! 打头的两艘大帆船猝不及防,船底重重地撞在了这些突然冒出的原木上! “咔嚓!轰!” 沉闷的撞击声和木材断裂声同时响起!浸油的原木极其坚韧,虽然被撞断了几根,但也成功将两艘大帆船的冲势阻了一阻,船身剧烈摇晃,船头甚至翘起了些许。船上的青狼帮众惊呼一片,阵型顿时微乱。 “放箭!” 赵铁山抓住这短暂的机会,厉声下令。 “咻咻咻!”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松开弓弦,二十多支简易竹箭和七把缴获的弩箭,带着破风声射向最近的大帆船!距离很近,虽然准头欠佳,但覆盖射击之下,依然有几名躲闪不及的青狼帮众惨叫着中箭落水。 “该死!他们有准备!”曹雄站在船头,脸色铁青。他本以为是一次摧枯拉朽的碾压,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布置!那些水底原木,还有这像模像样的箭矢……这西河村,果然有些门道! “别管那些木头!靠上去!跳帮!杀光他们!”曹雄厉声咆哮,挥刀砍断一根勾住船舷的挠钩绳索。 大帆船调整方向,避开剩余的原木,再次加速,朝着码头侧面防御相对薄弱的一处撞去!那里木栅较新,石墙尚未合拢。 “滚木!擂石!”肖扬在瞭望塔上再次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村民立刻合力,将堆在木栅后的、裹着铁刺的滚木和沉重的石块,顺着预设的斜坡推下! 滚木轰隆隆砸下,虽然没有直接命中船体,但砸在船头前方的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和混乱的水流,再次干扰了船只的靠近。擂石则重点砸向试图攀爬船舷、准备跳帮的青狼帮众,砸得他们鬼哭狼嚎。 但青狼帮毕竟人多势众,且都是见过血的老手。在最初的混乱后,他们迅速稳住了阵脚。两艘大帆船凭借坚固的船体,硬生生在码头侧面撞开了一处缺口,船上的跳板放下,数十名凶悍的青狼帮众挥舞着刀剑,嚎叫着冲了上来! “顶住!”赵铁山目眦欲裂,带着护卫队员迎了上去。双方在码头边缘的缺口处瞬间碰撞在一起! 刀剑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西河村民虽然悍勇,但缺乏实战经验,面对青狼帮这些刀头舔血的亡命徒,甫一接触就落在了下风。几个照面,就有村民受伤倒地。 “弓箭手!压制后续登岸的!”肖扬在塔上看得清楚,立刻调整命令。瞭望塔和两侧木栅后的弓箭手,不再瞄准船只,而是集中火力,射向正在通过跳板、源源不断涌上码头的青狼帮后续部队。 箭雨虽然稀疏,但居高临下,依然给登岸的敌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延缓了他们的速度。 然而,冲上码头的那几十个青狼帮精锐,在曹雄的亲自带领下,如同尖刀般撕开了护卫队的防线。曹雄手中厚背砍山刀势大力沉,刀风呼啸,寻常村民的武器与之相碰,不是被磕飞就是被斩断。赵铁山奋力抵挡,但他本就有伤在身,几招下来就被震得虎口迸裂,连连后退。 “哈哈!一群土鸡瓦狗!也敢跟我青狼帮作对!”曹雄狞笑着,一刀劈飞一个冲上来的村民,大步向前,目标直指在后方指挥的林清和几个老弱,“先杀了那个摇笔杆子的!” 林清脸色煞白,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捡起地上掉落的柴刀,挡在了几个负责运送箭矢的老人身前。他腿在抖,手也在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保护林工曹!”有村民红了眼,不要命地扑上来,却被曹雄轻易斩杀。 眼看防线就要被彻底撕破—— “嗖!”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从瞭望塔的方向传来! 曹雄身为六条正经的好手,对危险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他汗毛倒竖,想也不想,猛地向侧面一闪! “噗!” 一支黝黑中带着银星的短矢,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深深钉入他身后一个青狼帮众的胸膛!那帮众连哼都没哼一声,仰面便倒,胸口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涌出。 “破气弩箭?!”曹雄惊出一身冷汗,猛地抬头,望向瞭望塔!他认得这种歹毒的东西,专破护体罡气!刚才若不是他躲得快,那一箭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也足以让他重伤! 塔上,肖扬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简易木弩。弩身已经因为承受不住破气弩箭的力量而裂开,但他毫不在意。他需要的是威慑,是打乱曹雄的节奏。 果然,曹雄又惊又怒,攻势为之一缓,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分散到了瞭望塔上。 就在这刹那—— “吼!” 赵铁山抓住机会,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如同疯虎般合身扑上,手中砍刀带着全身力气,舍命般朝着曹雄拦腰斩去!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曹雄仓促间挥刀格挡。 “铛!” 巨响震耳欲聋。赵铁山喷出一口鲜血,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但他的搏命一击,也让曹雄气血翻腾,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 “放!” 肖扬厉喝! 码头两侧,几处伪装过的土坑里,突然弹出数根碗口粗、前端削尖、用火烤硬的巨型竹枪!这些竹枪被藤筋和机括弹射而出,如同毒蛇出洞,狠狠扎向曹雄和他身边的几个精锐! 这是肖扬布置的另一道后手——利用码头地形和缴获的弓弩零件改装的简易陷阱! 曹雄反应极快,挥刀磕飞了两根射向自己的竹枪,但他身边的帮众就没那么好运了。几声惨叫响起,又有三四人被竹枪刺穿,倒地哀嚎。 连续的意外打击,让冲上码头的青狼帮众气势为之一挫。他们这才发现,这看似简陋的码头,处处都是陷阱!脚下的木板可能突然松动,旁边的木柱可能弹出尖刺,甚至头顶都可能落下石块! 而西河村民,却在最初的慌乱后,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他们依托对地形的熟悉,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利用木栅、石墙、甚至同伴的尸体作为掩体,顽强地阻击着敌人。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身后就是家园! 战斗陷入了胶着。青狼帮人多势众,个体武力占优,但被码头复杂的地形和层出不穷的陷阱限制了发挥,推进缓慢,伤亡不断增加。西河村这边虽然死伤更重,防线摇摇欲坠,却死死钉在原地,寸步不退! 曹雄越打越心惊,也越打越怒。他没想到,收拾一个边陲小村,竟会如此棘手!对方那个主事的年轻人,战术诡异,手段狠辣,简直不按常理出牌!而且这码头……怎么感觉邪门得很!明明砍向敌人的一刀,有时会莫名其妙偏到空处;明明脚下平坦,却会突然打滑;甚至射向瞭望塔的箭矢,也会被一阵怪风吹歪! 难道此地真有古怪? 他心中萌生退意,但看着身边倒下的兄弟,还有船上那些观望的部下,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擒贼先擒王!”曹雄眼中凶光一闪,锁定了瞭望塔上那个始终冷静指挥的身影——肖扬!只要杀了他,这些泥腿子必定崩溃! 他不再理会身边的缠斗,猛地提气,脚下用力一蹬,竟从混乱的战团中腾身而起,如同一只黑色大鸟,朝着瞭望塔直扑过去!六条正经的修为全力爆发,速度快得惊人! “肖先生小心!”下方传来村民惊恐的呼喊。 塔上,肖扬看着疾扑而来的曹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甚至放下了手中已经损坏的木弩,静静地站着。 曹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杀意已决,人在空中,厚背砍山刀已举过头顶,凌厉的刀气锁定了肖扬! “死!” 刀光如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当头劈下!这一刀,凝聚了曹雄毕生功力,势要将肖扬连同这瞭望塔一同劈碎!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塔顶的瞬间—— 肖扬动了。 他只是微微侧身,向旁边迈出了一小步。 这步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迟缓。 但就在他迈出这一步的刹那,曹雄骇然发现,自己那必杀的一刀,竟然……劈歪了! 不是肖扬躲得快,而是他自己,在出刀的最后关头,手臂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了一下,手腕莫名一麻,刀锋不由自主地偏了半尺! “嗤啦!” 厚背砍山刀擦着肖扬的衣角,狠狠劈在瞭望塔边缘一根不起眼的、用来固定绳索的木桩上。 木桩应声而断。 但曹雄这凝聚了全身力气和气势的一刀,也因此落空,力道用老,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 【城内无敌】的领域,在肖扬脚下这小小的瞭望塔上,展现出了它诡异而霸道的一面——一切对肖扬直接发起的、意图明确的攻击,都会因为各种“意外”和“巧合”而失效或偏离! 就是这踉跄的一瞬! 肖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刀——正是缴获自青狼帮的兵器。他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顺势向前一递。 短刀精准地、从曹雄因为前冲而空门大开的肋下,斜斜刺入! “噗!” 刀刃入肉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曹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狰狞和杀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 他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短刀,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面色平静得可怕的肖扬。 “你……”他想说什么,但鲜血已经从口中涌出。 肖扬手腕一拧,短刀在体内搅动,然后猛地抽出。 曹雄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从瞭望塔上轰然坠落。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码头坚硬的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 战场,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看到不可一世的曹雄,气势汹汹地扑向肖扬,然后莫名其妙地一刀劈空,接着就被肖扬轻描淡写地一刀刺死。 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结果却如此震撼! “曹爷……死了?!”一个青狼帮众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曹执事被杀了!” “妖法!他们用了妖法!”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青狼帮众中蔓延。首领战死,攻势受挫,码头上的抵抗又如此顽强诡异……这些亡命徒的勇气,开始迅速消退。 而西河村民,则在短暂的呆滞后,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肖先生杀了贼首!” “杀啊!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士气大振!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稳固,甚至开始了反推! “撤退!快撤!”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剩下的青狼帮众再也无心恋战,仓皇向船只逃去。 兵败如山倒。 西河村民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在赵铁山(被村民搀扶起来)的带领下,衔尾追杀,又留下十几具尸体。青狼帮的船只慌忙起锚,甚至顾不上接应还在岸上的同伙,狼狈不堪地向下游逃窜。 战斗,结束了。 码头上,一片狼藉。血迹、断刃、尸体、散落的箭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西河村民相互搀扶着,喘息着,看着溃逃的敌船,又看看地上曹雄和其他青狼帮众的尸体,再看看瞭望塔上那个平静走下来的身影,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我们……赢了? 我们打退了青狼帮的主力?还杀了他们的头领?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涌上心头。不知是谁先哭了出来,然后是更多的哭声、笑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肖扬走到曹雄的尸体旁,俯身捡起他那把厚重的砍山刀。刀身沾血,但依旧寒光凛冽,是把好刀。 他举起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青狼帮,退了!” “但这不是结束!”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沾满血污、泪水和泥土的脸: “今天,我们守住了我们的家!用血,用命,守住了!” “但我们死了六个乡亲!伤了二十三个!” 他指向码头、指向村庄、指向更远处的群山和怒江: “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小看我们西河村!再也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打上门来,抢我们的东西,杀我们的人!” “但要想别人不敢欺负我们,光靠守,不够!” 肖扬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要更强!码头要更坚固!路要更宽!村子要更大!我们的刀,要更利!我们的拳头,要更硬!” “今天流的血,不能白流!死去的乡亲,不能白死!” “从今往后,西河村,我说了算!我们的规矩,就是这怒江边的规矩!我们的路,谁挡,就碾碎谁!” “听明白了吗?!” 短暂的寂静后,震耳欲聋的吼声,带着哭腔,带着血性,带着一种新生的、不屈的意志,冲霄而起: “明白!” “肖先生!我们听你的!” “西河村!万岁!” 呼声在怒江两岸回荡,久久不息。 肖扬握紧了手中的砍山刀,刀柄冰凉,却仿佛滚烫。 他知道,真正的路,从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开始。 青狼帮不会善罢甘休,清澜郡的水,只会更深。 但西河村的血,已经烧热。 这血,要么冷却成灰,要么……煮沸这大江! 他抬头,望向南方,清澜郡的方向。 脑海中,系统提示接连闪过: 【成功击溃‘青狼帮’主力突袭,击杀头目曹雄。】 【村民忠诚度与凝聚力突破极限!获得特殊状态‘浴血新生’:全属性提升10%,建设与战斗经验获取速度提升30%。】 【完成任务‘巩固成果’。奖励发放:解锁模块【简易制造(初级)】,获得技术图纸【简易弩机(木制)】。】 【检测到势力声望变化:在西河村及周边区域,‘威慑力’显著提升。在清澜郡地下世界,‘恶名’开始传播。】 【新长期任务触发:立足怒江——在三个月内,将西河村建设成为怒江中上游区域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固定聚落(0/1)。奖励:解锁模块【基础军事训练】,获得特殊建筑图纸【初级武备坊】。】 夕阳如血,将码头、江水、以及每个人脸上的泪与血,都染上了一层悲壮而辉煌的金红色。 新的时代,伴着血腥与呐喊,在这怒江之畔,拉开了序幕。 ------------ 余烬与新生 硝烟尚未散尽,血腥味依然刺鼻。码头和村庄的交界处,新挖的土坑旁,气氛肃穆。 六具用白麻布(临时凑集的)覆盖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坑边。他们是这场血战中死去的西河村民,有赵铁山手下的护卫队员,也有普通村民。最年长的四十八岁,最年轻的,才十七岁。 全村能走动的人,都来了。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呼吸声。劫后余生的狂喜褪去,失去亲友的痛楚,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每个人的心头。 肖扬站在最前方,看着那六具尸体,沉默了很久。他知道,作为领导者,必须说些什么。但任何华丽的言辞,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跪下。”他低声道,率先对着土坑,单膝跪了下去。 老村长愣了一下,随即颤抖着,在旁人的搀扶下,也跟着缓缓跪倒。然后是赵铁山,林清,所有的青壮,妇孺……黑压压一片,全部跪了下来。 肖扬俯身,用双手捧起一把还带着湿气的泥土,缓缓撒入坑中。 “今日埋骨于此的,是我西河村的兄弟,是我肖扬的袍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压抑的悲怆和沉甸甸的重量。 “他们没有死在饥荒里,没有死在病痛中,却死在了想要抢我们活路的豺狼刀下。” “他们用命,守住了咱们的码头,守住了咱们的粮,守住了咱们刚刚看到的那点盼头。” “我肖扬,在此立誓。” 他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悲伤、疲惫、却又因他的话而重新燃起火焰的脸。 “从今日起,西河村,不养闲人,但也绝不亏待任何一个为村子流血、流汗的人!” “这六位兄弟的家眷,只要我肖扬在一天,只要西河村在一天,他们的父母,村中奉养,直至终老!他们的妻儿,村中抚育,直至成人!他们应得的工分、口粮、福利,一分不少,三倍发放!” “受伤的二十三位兄弟,全力救治!药石用最好的!养伤期间,工分照发,待遇从优!落下残疾,无法劳作,由村中供养终生!” “从今天起,西河村,生有所养,老有所依,伤有所治,死……有所安!”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这笔血债,我肖扬记下了!西河村记下了!” “青狼帮也好,什么帮也罢!谁敢再犯我西河村一步,今日这六位兄弟的坟,就是他们的榜样!” “轰!” 仿佛有火星溅入了滚油。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村民,胸中那股被压抑的愤怒、悲痛、以及劫后余生的不甘,被这番话彻底点燃! “报仇!”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跟着肖先生!干死那帮杂碎!” 怒吼声震天响起,连江水都为之震颤。悲伤化为了力量,泪水浇灌了仇恨的种子,也凝聚了更坚固的团结。 葬礼在悲愤的气氛中结束。六座新坟,背靠青山,面向怒江,如同六块沉默的界碑,宣告着西河村用血划下的底线。 接下来,是论功行赏。 缴获的青狼帮物资堆积在新建的仓库前。刀剑弓弩,钱粮布匹,甚至还有几小箱品质不错的伤药。林清带着几个识字的村民,连夜清点造册。 在新建的、充当议事堂的宽大木棚里(用缴获的船板搭建),肖扬主持了西河村第一次正式的“军功”与“贡献”评定大会。 赵铁山浑身缠着绷带,被记“首功”,额外奖励“红石点”十颗,可优先挑选缴获的兵器甲胄(他选了曹雄那把厚背砍山刀和一件半身皮甲),并正式任命为“护卫队队长”,月享固定“甲等”工分待遇。 林清负责后勤调度、工事规划、情报记录,记“大功”,奖励“红石点”五颗,正式任命为“工曹兼文书”,同样月享“甲等”工分。 老韩、老周等工匠,在守城和制造中发挥关键作用,记“功”,奖励“红石点”三颗,待遇提升。 所有参战村民,按杀敌、负伤、坚守岗位等情况,分别记录功劳,发放额外工分和实物奖励(主要是粮食、盐、布匹)。 战死的六人,抚恤当场发放,由其家眷领取,并记录在册,永享村中优待。 一套清晰、公正、且极为丰厚的奖罚制度,就在这血与火之后,迅速建立起来。它告诉所有人:在西河村,付出必有回报,牺牲必得厚恤,背叛与怯懦,则绝无容身之地! 民心,在经历了悲痛、愤怒、论功行赏之后,非但没有涣散,反而凝聚成一块坚不可摧的顽铁。系统界面上,【民心凝聚】数值虽然没有变化(已到峰值),但多了一个新的状态:【铁血认同——对领袖的绝对信任,对村落的强烈归属,对外敌的同仇敌忾】。 处理完内部事务,肖扬的目光转向了外部。 青狼帮主力受挫,头目曹雄被杀,短时间内应该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但此仇已结,不死不休。清澜郡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清,”肖扬将林清叫到新建的、相对私密的“书房”(其实就是个安静点的窝棚,摆上了用木板钉成的桌案),摊开那张粗略的地图,“清澜郡守周文昌,和青狼帮,到底是什么关系?仅仅是勾结,还是……” 林清神色一凛,低声道:“肖先生,据家父留下的只言片语和我沿途打听,周文昌与青狼帮帮主‘青面狼’贺天雄,关系极深。贺天雄早年是周文昌的护卫头子,后来周文昌上位郡守,贺天雄便拉拢旧部,成立了青狼帮,表面是帮派,实则是周文昌在暗处的爪牙,替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强征赋税、打压异己、控制商路。这次曹雄来袭,背后未必没有周文昌的默许甚至支持。” 肖扬点点头,和他猜测的差不多。打狗要看主人,打了青狼帮,就等于打了周文昌的脸,也动了他的钱袋子。 “周文昌此人,风评如何?在郡中势力如何?” “贪婪,酷厉,睚眦必报。”林清语气肯定,“他能坐上郡守之位,靠的是本家‘周氏’在清澜郡的势力,以及攀附了州里某位大人物。在郡中说一不二,与州府关系也盘根错节。我们西河村此番……怕是彻底得罪他了。” “得罪就得罪了。”肖扬语气平淡,“难道不杀曹雄,不守码头,他就会放过我们?码头建起来,动了青狼帮的漕运利益,一样是得罪。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了。” 他看着地图,手指在“清澜郡城”和“西河村”之间划了一条线。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等他们来打,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不敢轻易来打,或者,来了也占不到便宜。” “肖先生的意思是……” “第一,巩固自身。”肖扬道,“码头防御工事要立刻升级,利用缴获的物资,大量制造弩箭、陷阱。瞭望塔要增加,预警范围要扩大。同时,利用【初级武备坊】图纸,尽快把武备坊建起来,我们需要自己打造更精良的武器,至少是合格的矛头和箭镞。” “第二,广积粮,高筑墙。”他继续道,“紫霄宗李焕那条线要抓牢,不仅是废料,看看能不能通过他,搞到一些基础的武器图纸或者防具材料。黑水镇那边,要继续施压,让他们不敢有二心,反而要从他们身上榨出更多粮食和铁料。我们自己,砖窑要扩大,不仅要烧砖,还要尝试烧制陶器、甚至简单的铁器!后山的土地,能开垦的立刻开垦,种上生长周期短的作物。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做到粮食部分自给,武器能够自产。” “第三,”肖扬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怒江上下游,“怒江这条水道,不能只让青狼帮霸着。我们要有自己的船,哪怕只是小舢板,也要开始跑。熟悉水文,结交沿途的渔村、小码头。李焕下次来,问问他,紫霄宗有没有淘汰的旧船,或者有没有门路能买到便宜耐用的船。有了船,我们进可攻,退可守,信息也不会闭塞。” “第四,”肖扬看向林清,目光深邃,“《西河简报》,要升级。不能只给村里人看。要想办法,让它‘流’出去。内容要变,除了村务,可以加一些外面的事情,比如哪里粮价涨了,哪里出了新鲜事,甚至……可以隐晦地提一提清澜郡某些‘趣闻’。不用多,一期一两句就行。让过往的商人、渔夫、行脚僧,无意中看到,带走,当谈资。” 林清倒吸一口凉气。肖先生这是要……主动出击,掌握话语权?虽然只是最原始的萌芽,但此计若成,西河村就不再是闭目塞听的边陲野村,而是能向外传递声音、甚至影响外界看法的一个“点”了!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肖扬的声音低沉下来,“人才。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各种各样的人。识字的,会手艺的,懂医术的,甚至……落魄的武者。林清,下一期《西河简报》的最后一角,可以加上一句:‘西河新立,百废待兴,诚招各方贤才,共谋发展,待遇从优,来者不拒。’”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来了要查清底细,守我们的规矩。但态度要摆出来——西河村,海纳百川,只要是肯干活、有本事、守规矩的人,这里就有他一口饭吃,有一片天地!” 林清听得心潮澎湃,又深感责任重大。他飞快地记录着,脑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落实。 “这些事,千头万绪,我一个人做不来。”肖扬看着林清,“林工曹,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林清,万死不辞!”林清肃然拱手。 “不是要你死。”肖扬摆摆手,“是要你活,而且要活得比别人好。西河村好了,你我才能好。去吧,先把抚恤和奖赏的事情彻底落实,安抚人心。然后,按照刚才说的,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我们一步一步走。” “是!” 林清告退,脚步匆匆,却充满力量。 肖扬独自留在“书房”里,看着粗糙的地图,和上面那个被他重点圈出的“西河村”。 路,还很长。 敌人,很强。 但他手中的牌,也越来越多了。 血与火淬炼出的民心。 初步建立的制度。 紫霄宗的资源渠道。 刚刚解锁的制造和军事模块。 以及……他脑海中那不断进化、与这方世界逐渐融合的系统。 清澜郡?周文昌?青狼帮?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 “别急。” “等我站稳了脚跟,备足了刀枪粮草……” “咱们,慢慢玩。” 窗外,夜色已深。但西河村的各处,依旧亮着灯火。 那是清理战场的火把,是照料伤员的油灯,是工匠连夜赶工的炉火,也是……无数双在黑暗中,望向未来、充满希望的眼睛。 余烬中,新生的火种,已然点燃。而这火,注定要成燎原之势。 ------------ 新血与暗流 西河村在血腥的胜利后,进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高速运转。不是临战前的疯狂,而是一种有序的、充满韧性的恢复与发展。 码头防御工事在原有基础上再次加固,木栅换成了更厚实的原木,关键位置用上了新烧的铁鳞砖。瞭望塔又增加了两座,彼此间用绳索和铜铃连接,预警网络更加严密。赵铁山虽然伤势未愈,但挂着拐杖也要巡视,护卫队在他的督促下,训练越发刻苦,开始练习简单的配合战阵。 后山窑口日夜烟火不熄。老韩带着徒弟,不仅成功稳定了“铁鳞砖”的烧制工艺,还利用林清提供的方子和缴获的金属碎屑,摸索着烧制一种更坚硬、略带韧性的“粗陶”,用来制作容器、瓦罐,甚至试验性的陶制箭头。虽然粗糙,但总算解决了部分器皿短缺的问题。 林清则忙得脚不沾地。抚恤、奖励的发放,账目的整理,防御工事和新建的“初级武备坊”(选址在村后一处隐秘山坳,利用山洞改造)的物料调度,与紫霄宗、黑水镇的信使往来,以及最重要的——《西河简报》的“升级”。 第七期《西河简报》如期挂在村口。版面大了,字迹更工整,还多了简单的边框装饰。头版依旧是村务,报道了葬礼、抚恤、防御工事进展,并正式公布了肖扬定下的“生养死葬、功过赏罚”新规。二版是“工坊新讯”,介绍了铁鳞砖、粗陶的试制成功,并预告“武备坊不日开工”。三版是“外埠消息”,用极简练的语言摘录了三条:“上游紫霄宗例行招收杂役”、“下游清澜郡粮价连涨三日”、“黑水镇新窑出陶,色暗质粗”。最后,在不起眼的角落,加了一行小字:“西河新立,百业待兴,诚邀四方良才共建。通文墨、精技艺、晓百工者,待遇面议,来者需守本村规矩。” 这期简报,不仅村民看得津津有味,也引起了偶尔路过、在码头短暂歇脚的渔夫、行商的注意。他们惊讶于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规整”的“报纸”,更对上面的内容感到新奇。尤其是那“外埠消息”和“招贤榜”,虽然简陋,却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气象。消息和“招贤榜”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悄然扩散开去。 几天后,一个皮肤黝黑、手掌粗大、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背着一个破旧的皮囊,出现在了西河村码头。他自称姓鲁,是个走方的皮匠,擅长硝制皮革、制作皮具,在别处混不下去,看到“招贤榜”,想来碰碰运气。 肖扬亲自见了他,让他当场硝制一小块生皮。鲁皮匠手法娴熟,处理过的皮革柔软坚韧。肖扬当即拍板留下,授予“丙等”工分待遇,专门负责硝制缴获的青狼帮皮甲、制作箭囊、刀鞘等物,并承诺若做出贡献,待遇提升。 鲁皮匠成了西河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外来技术人才”。他的到来,仿佛一个信号。 又过了两日,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还瘸着一条腿的老者,拄着木棍,颤巍巍地来到村口。他自称原是个走方郎中,姓吴,懂些草药和正骨,因得罪了地方上的土棍,被打断腿赶了出来,流落至此。 林清接待了他,考较了一些常见的草药辨识和简单伤患处理。吴郎中所知虽不精深,但应对常见跌打损伤和风寒发热绰绰有余,尤其一手正骨手法颇见功底。这对刚刚经历血战、伤员众多的西河村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肖扬亲自安排人给吴郎中治腿伤,提供住处,并授予“丙等”工分待遇,让他协助处理伤员,并负责在村里辨识、收集草药,尝试开辟一小块药圃。 鲁皮匠和吴郎中的相继到来,让村民们对“招贤榜”的效果有了直观认识,也对外来者少了些排斥,多了些期待。原来,真有“贤才”会被招来?肖先生果然言出必行!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歇。 这天下午,肖扬正在新建的“武备坊”山洞里,看老韩带人尝试搭建第一座简易的锻炉。系统的【简易制造】模块提供了【简易弩机(木制)】的完整图纸和工艺流程,但想要批量制造,合格的金属部件(弩机、箭镞)和木料处理是关键。锻炉是第一步。 突然,赵铁山挂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匆匆进来,脸色凝重:“肖先生,林工曹请您立刻回议事堂,有紧急情况!” 肖扬心中一凛,交代老韩几句,立刻跟着赵铁山返回。 议事堂里,林清眉头紧锁,面前摊着几块新收到的粗糙木片——这是与上游紫霄宗和下游黑水镇约定的、用特定方式传递的简易“信件”。 “肖先生,李执事那边有消息传来。”林清将一块木片递给肖扬,上面用只有他们懂的符号写着:“郡城异动,周府闭门谢客三日,青狼帮精锐频繁调动,目标疑似上游。另,郡守周文昌之子周显,三日前已离郡,去向不明,行踪诡秘。慎之。” 肖扬目光一凝。周显离郡?去向不明?在这个敏感时期? “黑水镇那边呢?”他问。 林清又递上一块木片,上面的符号更凌乱,显示出传递者的紧张:“王管家急报:近日有多批陌生面孔经黑水镇往上游去,形迹可疑,似在打探水路与贵村消息。其中有人疑似郡城口音,携兵器。王管家惶恐,请求指示。” 两方面的消息互相印证——清澜郡方面果然没有善罢甘休,而且动作很快!周显的离郡和陌生人的打探,都透着不寻常。 “周显……”肖扬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林清的资料里提过,此人是周文昌独子,纨绔好色,好大喜功,正在郡城大修“观澜别院”。他这个时候离开郡城,会去哪里?做什么? “肖先生,会不会是周显亲自带人,要来报复?”赵铁山瓮声瓮气地问,眼中凶光闪动。 “不像。”肖扬摇头,“如果周文昌要动用官方力量大举讨伐,不会这么偷偷摸摸,更不会让他儿子亲自冒险。周显离郡,或许有别的事。但青狼帮的调动和陌生人的打探,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是……方式可能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他沉吟片刻,对林清道:“给李焕回信,就两个字:‘已知,谢。’给黑水镇王管家回信:‘静观其变,有异常速报。守好本分。’” “是。”林清记录。 “另外,”肖扬看向赵铁山,“护卫队立刻进入最高戒备。瞭望塔哨位加倍,巡逻范围扩大到上下游十里。尤其是晚上,给我把眼睛瞪圆了!发现任何可疑船只或陌生人靠近,不用请示,立刻示警,必要时可先发制人!” “明白!”赵铁山精神一振,挂着拐杖就要去安排。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别逞强,指挥就行。”肖扬叮嘱一句。 “放心吧肖先生,这点伤,不碍事!”赵铁山拍拍胸膛,一瘸一拐却气势汹汹地走了。 林清有些担忧:“肖先生,我们这样被动防备……” “不是被动。”肖扬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是在等。等他们先出牌。周显离郡,青狼帮异动,陌生人打探……这几件事之间,一定有关联。我们必须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是明刀明枪再来一场,还是……玩别的花样。” 他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周显修别院,缺石料、木材。我们西河村有码头,有后山的木料,还有能加工紫霄宗废料的本事……你说,如果周显不是来打仗的,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林清先是一愣,随即猛然醒悟,倒吸一口凉气:“您是说……他可能是想来……谈生意?或者,强买强卖?” “或者,两者皆有。”肖扬缓缓道,“打,他们尝到了苦头,知道硬啃会崩掉牙。但西河村码头的价值,他们看到了。紫霄宗的废料渠道,他们可能也猜到了。如果我是周文昌,在儿子别院急缺建材的时候,发现眼皮子底下有个能提供特殊建材、还有水路之便的村子,我会怎么做?” “要么收为己用,要么……毁掉,不让别人用。”林清接口,声音发干。 “所以,周显此来,或许是先礼后兵,或许是笑里藏刀。”肖扬转身,看向林清,“告诉村里所有人,尤其是负责对外接洽的,从现在起,任何陌生人来,尤其是看起来有身份、讲排场的,一律提高警惕,但也不可无礼。一切,等见了面,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 “是!” 紧张的气氛再次笼罩西河村,但这一次,村民们少了些慌乱,多了些沉稳和戒备。防御工事已经过血火考验,瞭望塔日夜监视,护卫队枕戈待旦。经历过生死,他们已不再畏惧。 三天后的黄昏,就在夕阳即将沉入江面时,瞭望塔上传来了新的信号——一艘装饰华丽、挂着“周”字灯笼的双层画舫,在两艘明显是护航的快船(挂着清澜郡水营的旗帜)陪同下,正从下游缓缓驶来,目标直指西河村码头! “来了。”接到消息的肖扬,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缴自曹雄的厚背砍山刀,眼神平静无波。 “林清,按计划,打开码头,以礼相待。但护卫队隐蔽戒备,弓弩上弦。赵铁山,你伤没好,别露面,带人在村内第二道防线待命。” “鲁师傅,吴先生,你们也避一避,暂时别让外人看到。” 一条条指令迅速下达。西河村这个刚刚经历血战的村落,瞬间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临战状态。 画舫稳稳地停靠在修缮一新的码头旁。踏板放下,先是两队手持长枪、身着清澜郡水营号衣的兵丁快步跑下,在码头两侧列队。然后,一个身穿锦缎长袍、腰佩美玉、手持折扇、面色略带苍白虚浮的年轻人,在几个文士模样和精悍护卫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走下船来。 正是清澜郡守周文昌之子,周显。 他站在码头上,先是嫌恶地用扇子掩了掩鼻子,似乎不习惯这里的“土腥味”,然后才抬起眼皮,打量着眼前颇具规模的码头,以及更远处那些虽然简陋却井然有序的建筑,还有码头附近那些看似寻常、眼神却透着精悍的村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所取代。 “此处,何人主事啊?”周显拖着长腔,懒洋洋地问道,目光却已落在了闻讯赶来的肖扬和林清身上。 ------------ 笑里藏刀 周显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腔调,不高,却足以让码头附近所有人都听清。他身后,两队水营兵丁目不斜视,手中长枪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无声地彰显着官家威仪。 肖扬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拱手道:“在下肖扬,西河村主事。不知周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林清紧随其后,也依礼拱手,只是低眉顺目,不敢直视——他认得周显,此刻心中紧张万分,生怕被认出。 “肖扬?”周显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似乎还年轻几岁、气质却异常沉稳的“主事”,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嗯,名字倒是有几分意思。听说,前几日有不开眼的匪类袭扰贵村,被肖主事带人打发了?真是……少年英雄啊。” 他话中带刺,明褒实贬,将青狼帮的袭击轻描淡写为“不开眼的匪类”,既撇清了关系,又暗指西河村不过是侥幸打退了土匪。 “周公子过奖了。”肖扬神色不变,语气平淡,“不过是些趁夜摸来的水贼,仗着人多想抢些东西。我西河村虽然穷苦,但乡亲们为了活路,也敢拼命。侥幸将其击退,实是无奈之举,让周公子见笑了。” “好一个‘无奈之举’。”周显哈哈一笑,展开折扇摇了摇,“不过,能打退水贼,保住码头,可见贵村还是有些能人的。这码头……建得也不错嘛。” 他踱步走到码头边缘,用脚尖点了点脚下坚实平整的青纹岩和铁鳞砖混合铺就的地面,又看了看远处高耸的瞭望塔和隐约可见的防御工事,眼中讶色更浓。这绝不是寻常村落能有的手笔!材料、规制、甚至那份隐隐透出的肃杀之气,都与他想象中的穷乡僻壤大相径庭。 “周公子谬赞。穷乡僻壤,物力有限,只能因陋就简,让码头勉强能用罢了。”肖扬依旧谦虚,却将话题引开,“不知周公子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周显收回目光,刷地合上折扇,脸上露出一种“纡尊降贵”的和蔼笑容,“本公子近日在郡城修建一座别院,名为‘观澜’,意在观江涛之壮阔,体自然之妙趣。然而,营造所需石料、木材,甚是棘手。寻常石料粗陋,上等木料难寻。近日听闻,贵村这码头所用石材,似乎颇为独特?还有这砖……”他又用扇子指了指脚下的铁鳞砖。 来了!肖扬心中了然。果然是为了建材! “此石乃上游紫霄宗处理炼器废料所得,名为‘青纹岩’,质地尚可,胜在量多价廉。这砖,是村里工匠试着用紫霄宗的‘铁鳞灰’掺土烧制,还算坚固,但工艺粗糙,登不得大雅之堂。”肖扬坦然回答,点明了材料来源(紫霄宗),也强调了是“废料”和“试制”。 “紫霄宗?”周显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笑容更盛,“原来如此!肖主事倒是好本事,竟能与紫霄宗搭上线。这废料利用,化腐朽为神奇,更是难得!不登大雅之堂?我看未必!这砖的色泽、质地,颇合我‘观澜别院’古朴雄健之意!”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般,用扇子一拍手心:“这样吧,肖主事。本公子看你这村子,还有这码头,颇有气象。你们能打退水贼,又能用废料制出这等好砖,可见并非庸碌之辈。窝在这穷乡僻壤,实在可惜了。” “本公子有意,在贵村设立一处‘观澜别院营造工坊’!专司为本公子的别院,加工石材、烧制砖瓦、提供木材!” 他张开双臂,语气充满了诱惑:“本公子可以出钱,出人,出图纸!你们出地方,出人力,出这加工的手艺!所有产出,本公子按市价上浮三成收购!而且,有本公子庇护,保管再没有不开眼的水贼匪类敢来骚扰!从此,贵村便是本公子的‘御用工坊’,吃穿不愁,还能跟着本公子,见识见识郡城的繁华!如何?” 条件听起来,似乎优厚得惊人。出钱出人出图纸,还包销,价格上浮,更有官方庇护!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码头上的西河村民,不少人都露出了意动之色。如果真的能和郡守公子合作,那岂不是一步登天?再也不用担心青狼帮,还能赚大钱! 林清的心却沉了下去。他太了解周家父子的做派了。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吞并!所谓“出钱出人出图纸”,到时候派来的“人”会听谁的?这“工坊”建起来,到底姓周还是姓西河?所谓“庇护”,更是将西河村彻底绑在周家的战车上,从此成为周家予取予求的附庸和钱袋子!至于“市价上浮三成”?到时候定价权在谁手里?运输损耗算谁的?恐怕最后能拿到手的,能有个本钱就不错了! 肖扬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喜色,反而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周公子的美意,肖某感激不尽。只是……” “只是什么?”周显笑容微敛。 “只是,我西河村人少力薄,这码头也是刚刚建成,百废待兴。紫霄宗的废料供应并不稳定,加工之法也尚在摸索。恐怕……难以承担如此重任,万一耽误了周公子的别院工程,那肖某可就万死莫赎了。”肖扬言辞恳切,理由充分。 “这个无妨!”周显大手一挥,显得极为大度,“原料供应,本公子可以帮你协调!紫霄宗那边,本公子自有几分薄面!加工之法,慢慢摸索便是!至于人手,本公子可以派工匠、管事来指导!你们只需按照本公子的要求,出力气干活就行!” 他向前一步,折扇虚点肖扬胸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肖主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跟着本公子,保管你们西河村,从此鸡犬升天!难道……你还不愿意?” 最后一句,已带上了一丝冷意。他身后的水营兵丁,似乎也感受到了主子的情绪,手中长枪微微一顿,发出整齐的轻响。 码头上气氛骤然紧张。 所有西河村民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肖扬。他们都听出了周显话里的威胁。答应,似乎前程大好,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答应……看这架势,恐怕难以善了。 肖扬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然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更加“诚恳”和“惶恐”的表情。 “周公子如此抬爱,肖某岂敢不愿?只是……”他再次停顿,显得极为挣扎,“只是我西河村能有今日,全赖乡亲们同心协力,自立更生。这码头、这砖窑、这山林,都是全村老少用血汗一点点挣出来的。若骤然引入外人主导,只怕……人心不稳,反而耽误了大事。” 他对着周显深深一揖:“不若这样,周公子。您所需建材,列出清单,写明规格要求。我西河村竭尽全力,按市价……不,按市价九成为公子加工、提供。保证用料扎实,工艺尽力。至于设立工坊、派人指导……实不敢当。我村小民愚钝,恐难领会公子深意,反生龃龉,那就真是罪过了。” 肖扬的回应,可谓是滴水不漏。先表达“愿意合作”的态度,甚至主动降价(市价九成),显得诚意十足。然后,婉拒了“派人设立工坊”的核心要求,理由也很充分——我们自立更生惯了,怕外人来了指挥不动,反而误事。既保住了西河村的独立性和主导权,又没有彻底撕破脸,还给了对方一个看似不错的交易条件。 周显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死死盯着肖扬,眼神阴鸷。他没想到,这个边陲小村的泥腿子头领,竟然如此油滑难缠!看似谦卑惶恐,实则绵里藏针,将他画下的大饼和吞并的意图,轻飘飘地挡了回来,还反手抛出了一个看似实惠、实则将他排除在外的“交易方案”。 “好,好,好。”周显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冷得像冰,“肖主事真是……精明得很啊。自立更生?人心不稳?看来,是本公子小瞧了贵村的志气。” 他唰地展开折扇,用力扇了几下,仿佛要扇走心中的怒火。 “既然肖主事如此有‘主见’,那本公子也不强人所难。”他冷笑着,“不过,本公子的别院工程,耽搁不得。既然贵村不愿设工坊,那本公子就在此,直接向贵村订购第一批建材!青纹岩条石五百方!你那种黑砖五万块!上等硬木料三百根!半个月内,运至郡城码头交割!” 他报出的数量,远超西河村目前的生产能力,时间更是苛刻至极!这分明是刁难! “至于价格,”周显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就按肖主事说的,市价九成。不过,若是逾期,或者以次充好……那就别怪本公子,按市价的三倍索赔!而且,你这码头,以后也就别想再有船停靠了!” 赤裸裸的威胁!要么接下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被彻底拖垮榨干;要么现在翻脸,面对郡守公子的怒火和水营的兵锋! 码头上一片死寂。连原本有些意动的村民,此刻也明白了周显的险恶用心,脸上露出愤怒和绝望。这哪里是合作?这是要他们的命! 林清手心全是冷汗,看向肖扬。 肖扬依旧站着,身姿挺拔。他迎着周显冰冷而戏谑的目光,沉默了数息,然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周公子的订单,肖某,接下了。” 什么?! 不仅周显一愣,连他身后的护卫、水营兵丁,乃至所有的西河村民,都惊呆了!肖先生……接了?这怎么可能完成? 肖扬仿佛没看到众人的震惊,继续道:“青纹岩条石五百方,黑砖五万块,硬木料三百根。半月之期,运至郡城码头。价格,市价九成。逾期或货次,按市价三倍赔偿,并自封码头。” 他一字一句,复述着周显的条件,清晰无比。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直视周显,“空口无凭。请周公子留下字据,写明品名、数量、规格、价格、交付时间地点、以及……违约条款。你我双方,签字画押,各执一份,以为凭证。” 周显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起肖扬。这小子,是真有把握,还是虚张声势?亦或是……破罐子破摔? 但他不在乎。白纸黑字的契约,对他更有利!只要肖扬签了,到时候交不出货,这码头,这村子,就是他砧板上的肉! “好!爽快!”周显抚掌大笑,仿佛胜券在握,“取纸笔来!本公子就与你立下这契约!” 很快,林清取来相对平整的麻布和笔墨(简陋,但勉强能用)。周显带来的文士当场拟文,条款苛刻,将肖扬复述的条件一一写明,还特意加上了“必须由西河村自行开采、加工、运输”,“不得转包他人”等限制条款,断绝了肖扬外购充数的可能。 肖扬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对林清点了点头。 林清深吸一口气,代表西河村,在契约上签下了肖扬的名字(肖扬口述,他代笔),并按下手印。周显也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用了随身小印。 契约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 “肖主事,半月之后,郡城码头,本公子恭候大驾!”周显收起契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弄,“到时候,希望看到的是货,而不是……笑话。” “必不让周公子‘失望’。”肖扬收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契约,语气依旧平淡。 周显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人,登船离去。华丽的画舫和护卫快船,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江面上。 码头上一片压抑的沉默。所有人都看着肖扬,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忧虑,甚至是一丝绝望。 “肖先生……”老村长颤巍巍地走过来,老泪纵横,“这……这怎么可能完成啊!那是要咱们全村人的命啊!” “是啊,肖先生!五百方条石,咱们现在开采都来不及!五万块砖,窑口日夜不停地烧也烧不出啊!” “还有木料,三百根上等硬木,后山是有,可砍伐、处理、运输……”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刚刚击退强敌的喜悦,此刻被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彻底冲垮。 肖扬看着手中的麻布契约,又看看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缓缓抬起头。 “都慌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石头,山里有的是。砖,我们有窑,有配方。木头,后山也多得是。” “缺的,是时间,是人手,是效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们以为,用一纸契约就能逼死我们。” “他们错了。” “这契约,不是枷锁。” 肖扬将手中的麻布契约,缓缓举起,在渐暗的天光下,仿佛一面旗帜。 “这是我们西河村,向清澜郡,递出的第一张战帖!” “我们要用这五百方石头,五万块砖,三百根木头——” “告诉周显,告诉清澜郡所有瞧不起我们的人!” “西河村,不是他们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我们有手,有脚,有脑子!更有——豁出命去也要活下去的狠劲!” “从今天起,全村男女老少,听我调度!所有人,取消休假,工分加倍!伙食管够!” “老韩,砖窑给我扩到最大,三班倒,人歇窑不歇!林清,重新规划人力,采石、运木、加工、运输,我要最合理的流程!赵铁山,护卫队一半人投入生产,另一半人,给我盯死了上下游,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半个月?”肖扬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暮色中回荡, “我就让他们看看,西河村的人,半个月能爆发出多大的力气!” “这第一单生意,我们不仅要完成,还要完成得漂亮!让那周显,无话可说!让清澜郡的人都知道,西河村出的货,硬!” “有没有信心?!” 短暂的沉寂后,更狂野、更不顾一切的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有!” “干他娘的!” “让那姓周的龟孙子看看!” 绝望,化为了破釜沉舟的决绝!恐惧,被更炽烈的怒火和求生欲吞噬!在肖扬的激励和清晰的指令下,刚刚还弥漫着绝望情绪的码头,瞬间变成了一个即将开足马力、疯狂运转的战争机器! 林清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景象,又看看肖扬平静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侧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忽然明白了肖扬接下这契约的深意。 这不仅仅是为了渡过眼前的危机。 这更是一次……淬火! 一次将西河村这柄刚刚锻打出雏形的刀,置于最严酷的炉火和铁砧之上,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用全村的意志和血汗,将其彻底锤炼成型的——淬火! 成,则锋芒毕露,真正在这怒江之畔,站稳脚跟! 败……不,没有败! 只有死战,只有向前! 他握紧了手中的炭笔,眼神变得和林清这个名字一样,清晰而坚定。 “肖先生,我这就去重新核算人力物料,制定详细排期!” “去吧!”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但西河村的夜晚,注定无眠。 炉火更旺,号子更响。 一场与时间、与极限、与那高高在上的郡守公子的无声战争,刚刚开始。 而肖扬脑海中,系统界面,因为这项超高难度的“订单”和全村的誓死决心,悄然触发了一个新的、闪烁着金光的任务: 【极限挑战:不可能的订单】 【目标:在十五日内,完成青纹岩条石×500,铁鳞砖×50000,上等硬木料×300的加工与交付。】 【成功奖励:大量经验,解锁模块【基础军事训练】,特殊人才吸引率小幅提升,区域声望大幅提升。】 【失败惩罚:无(但西河村将信誉扫地,发展严重受阻)。】 【特殊提示:此任务将极大考验组织调度、资源整合与民心韧性。】 肖扬关闭界面,望向南方清澜郡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周显? 谢谢你的订单。 这第一桶金,我西河村,收下了。 ------------ 西河的怒吼 当周显那华丽的画舫消失在暮色中,带走的不仅是傲慢与威胁,更留下了一纸看似催命的契约,和一座被彻底点燃的村庄。 绝望?不,那是短暂的迷茫。当肖扬将那麻布契约高高举起,宣布其为一封“战帖”时,弥漫在码头上的绝望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瞬间蒸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狂热。 “干他娘的!”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接着,怒吼声汇成一片,冲散了最后一丝暮色,震得江水都似乎在颤抖。 肖扬没有更多煽动性的话语。他不需要。当生存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时,语言是苍白的,唯有行动,才能劈开一条生路。 “林清!”他声音穿透喧嚣。 “在!”林清上前一步,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眼神却异常明亮。他知道,考验自己毕生所学、验证胸中抱负的时刻,到了。 “我要你在两个时辰内,拿出全村人力、物力、时间的最优调度方案!采石、伐木、烧砖、运输,所有环节,精确到每个时辰,精确到每一个人!老弱妇孺,只要能喘气的,全给我算进去!允许你调用一切资源,包括我的那份口粮!” “是!”林清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奔向他的“书房”——那间堆满木片、麻布和炭笔的窝棚。这一刻,他不是那个落魄的书生,他是西河村的“工曹”,是即将指挥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之战的军师。 “老韩!” “肖先生!”老韩挺直了佝偻的背。 “砖窑,给我扩!三座不够就五座!五座不够就十座!人手不够,我给你调!材料不够,我给你找!我只有一个要求——十五天后,五万块砖,一块不能少,一块不能次!能不能做到?” “能!”老韩嘶声吼道,眼中爆发出年轻人才有的光芒,“只要木头和泥巴够,老汉我豁出这条命,也把窑火烧穿!” “赵铁山!” “到!”赵铁山挂着拐杖,但胸膛挺得笔直。 “你的人,分两班。一半,给我拿起工具,去后山伐木!要最好的硬木,三百根,只许多,不许少!伐木、去皮、粗加工,流水作业,我给你最优的路线和工具!另一半,给我把眼睛瞪圆了,上下游十里,天上飞过一只陌生的鸟,江里游过一条陌生的鱼,都得给我看清楚!绝不能再让任何人,打扰我们这十五天!明白吗?” “明白!”赵铁山怒吼,“伐木队,跟老子走!巡逻队,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谁他妈敢来捣乱,老子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其他人!”肖扬目光扫过剩下的村民,男女老少,眼中都燃烧着火焰,“采石组,跟我去鹰嘴岩!搬运组,待命!后勤组,生火做饭,保证每个人,一天三顿,顿顿有干粮!伙食管够!” 没有动员,没有长篇大论。只有清晰到极致的指令,和将每个人都卷入其中的、不容置疑的“我们”。 西河村,这台刚刚经历血火淬炼的机器,以超过极限的速度,轰然启动! 鹰嘴岩下,原本需要小心翼翼开采的石场,变成了疯狂作业的工地。肖扬亲自上阵,结合系统【资源优化】提供的开凿方案和【人力调度】给出的最优分组,将人分成凿眼组、撬石组、搬运组。坚硬的青纹岩在密集的钢钎(缴获的青狼帮兵器熔炼改造)和铁锤下,发出沉闷的咆哮,大块的原石被撬动,沿着预设的滑道滚下,再由等候的村民用滚木和绳索,喊着震天的号子,拖向山下的加工场。 那里,石匠们早已磨利了工具,按照林清提前划分好的规格(条石、块石、碎石),进行粗加工和修整。铁鳞砖需要的碎石,也在这里被破碎、过筛。 后山,伐木的号子声压倒了林涛。赵铁山虽然伤腿不便,却拄着拐杖在林中穿梭,吼声如雷,指挥着伐木队选择最笔直、最坚硬的树木。锯木声、斧凿声、树木倒地的轰鸣声,交织成一部野蛮而充满力量的交响。砍下的原木,立刻被剥去树皮,粗略修整,通过新开辟的林间滑道,运往山下的堆场。 砖窑区,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老韩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几座新起的窑口间奔走。他采用了林清根据肖扬提示(耐火砖原理)改良的“连窑”法,将几个窑口串联,利用余热预热下一个窑,大大提高了热效率和烧制速度。村民分成投料、制坯、装窑、烧火、出窑几组,昼夜不停。空气里弥漫着烟尘和灼热的气息,每个人的脸都被熏得漆黑,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林清彻底化身为一部精密的人形计算器。他吃住都在“书房”,用最简陋的工具,结合肖扬系统提供的实时数据(人力状态、物料消耗、工序进度),不断调整着各个生产环节的配比和衔接。哪个环节慢了,立刻从其他环节抽调人手补充;哪里出现瓶颈,立刻设计新的工具或流程突破。他甚至设计了一种简易的“行程板”,用不同颜色的木片代表不同工序和物料,在墙上滑动,让所有人对整体进度一目了然。 肖扬则如同最冷静的枢纽,统筹全局。他不仅关注生产,更关注人心。每天早晚,他必然出现在最辛苦的工地上,与村民一同劳作片刻,询问困难,解决突发问题。他将自己那份本就微薄的口粮,分给最累的工匠和病号。他让后勤组想尽办法改善伙食,哪怕只是多一勺油,多一块咸鱼。 《西河简报》变成了“战地快报”,每天一期,用最简练的文字和图画,通报各个战线的进度——“采石组今日突破五十方大关!”“烧砖窑出窑成功率提升至七成!”“伐木队砍伐硬木已达百根!”每一点进步,都被放大,化为激励所有人的燃料。 累吗?当然累。许多人在搬运巨石时脱力晕倒,在窑口前被高温烤得虚脱,在伐木时被树枝划得遍体鳞伤。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流下的每一滴汗,开采的每一块石头,烧制的每一块砖,砍伐的每一根木头,都是在为自己,为家人,为脚下这片刚刚有了希望的土地而战! 第十天。 石料储备:四百二十方,距离目标仅差八十方。 铁鳞砖出窑:三万八千块,进度略微超前。 硬木料:两百四十根,因运输困难,略有滞后。 但所有人都已接近极限。高强度的劳动、匮乏的休息、紧绷的神经,让伤病开始出现。吴郎中的草药几乎用尽,他自己也累得走路打晃。 更糟糕的消息传来。瞭望塔发现,下游黑水镇方向,出现了几艘形迹可疑的小船,似乎在远远窥探。赵铁山派出的巡逻队,也与几批不明身份的探子在江边发生了小规模冲突,对方一击即走,显然是在试探。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距离交割期限,只剩五天。 第十一天清晨,肖扬将所有骨干召集到议事堂。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眼中布满血丝。 “撑不住了。”老韩声音沙哑,手因为长时间握锤而颤抖,“窑口的火不能停,可人手……已经轮换不过来了。再这样下去,窑要垮,人也要垮。” 赵铁山闷声道:“后山最难走的几片林子都砍完了,剩下的木头运下来太费劲,至少得三天。巡逻队的兄弟也快顶不住了,白天干活,晚上守夜,铁打的也熬不住。” 林清面前摊着最新的进度表,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石头和砖的问题不大,按现在的速度,勉强能在期限内完成。但木料……至少还差五十根,运输是最大的瓶颈。而且,就算材料齐了,从咱们这里运到郡城码头,两百多里水路,至少需要两天,还得找够船。周显给的时间,卡得太死了。” 气氛凝重。仿佛只差最后一步,却隔着天堑。 肖扬沉默着,目光扫过众人疲惫而坚定的脸。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简陋的、林清手绘的西河村及周边地图。 他的手指,缓缓从西河村码头,沿着怒江向下游移动,经过黑水镇,继续向下……最终,停在了清澜郡城码头。 然后,他的手指,又缓缓向上游移动,经过紫霄宗的方向,继续向上,指向了怒江更上游,那片未知的、蜿蜒的山峦水域。 “我们一直在想,怎么把东西‘运过去’。”肖扬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但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想法。” 众人疑惑地看着他。 “周显要的,是货到他的码头。”肖扬的手指,在地图上清澜郡城码头的位置点了点,“但他没规定,货必须从我们这里‘直接’运过去。” 林清眼睛猛地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 “黑水镇。”肖扬的手指滑到黑水镇,“他们有船,虽然不多,也不大。他们熟悉下游水路,甚至和清澜郡码头有些交情。” “肖先生,您是打算……让黑水镇帮我们运?”赵铁山皱眉,“王扒皮那老小子,靠得住吗?他巴不得看我们笑话!” “不是帮我们运。”肖扬摇头,目光深邃,“是‘买’他们的船,或者……租。用我们多余的、他们急需的东西换。” “我们多余的?”老韩不解。 “砖。”肖扬吐出两个字,“我们烧砖的速度,已经超过了需求。而黑水镇,一直想烧陶烧瓷,却苦于没有好配方,烧出来的东西又黑又糙。如果我们用铁鳞砖的‘简化版’配方——去掉铁鳞灰,只用本地黏土和特定配比——和他们换船呢?或者,用部分砖,直接抵充租金?” 林清豁然开朗,激动道:“妙啊!我们缺船运木料,黑水镇缺技术提升陶器品质!各取所需!而且,用他们的船走下游,比我们临时找船更熟悉水路,也更安全!” “不止如此。”肖扬继续道,“木料运输的瓶颈,不仅在船,也在从后山到码头的这一段陆路。我们之前用滑道和人力,太慢。如果……” 他指向地图上后山与怒江之间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干涸的季节性河沟。 “如果,我们把这条沟,稍微拓宽、挖深,引一部分江水过来,做成一条临时的‘滑道’呢?把木头直接丢进水里,顺流漂到码头附近再捞起来?虽然会损失一些木头,但节省的时间和人力,足够弥补!” “引水冲木?!”老韩和几个老工匠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睛放光,“可行!那沟我看过,地势有落差,稍加改造,真能行!就是工程量不小……” “集中所有人,两天,必须挖通!”肖扬斩钉截铁,“石头和砖的生产不能停,伐木队全部转入挖渠!赵铁山,你的人,除了必要警戒,全部上!” “是!”赵铁山精神一振。挖渠比伐木更耗力气,但目标明确,而且一旦成功,木料运输的难题迎刃而解! “还有,”肖扬看向林清,“给紫霄宗李焕去信,不用提周显的订单,只说我们急需一批‘粗大耐用的旧缆绳’和‘防水桐油’,问他能不能用下一批矿石的份额提前换。我们有船了,需要尽快修补、加固。另外,试探一下,紫霄宗有没有‘淘汰’的小型货船,哪怕只能载重几千斤的,我们愿意高价租用,或者用未来的砖瓦份额抵押。” 林清飞快记录,心潮澎湃。肖先生这是要整合所有能利用的资源,打一场立体化的决战!黑水镇的船,改造的水道,紫霄宗的物资……一旦成功,不仅订单能完成,西河村还将建立起一条初步的、属于自己的运输和贸易链条! “最后,”肖扬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声音沉重而有力,“告诉每一个人,最后五天,是决定西河村生死存亡的五天!累,我知道。苦,我也知道。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石头、砖头、木头,不会自己跑到郡城码头!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的这双手,这条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 “告诉周显,告诉清澜郡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 “西河村的汉子,膝盖可以断,脊梁不能弯!” “西河村的东西,说出去,就一定能送到!” “这五百方石头,五万块砖,三百根木头——” “我们,送定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誓言,和最决绝的意志。 “送定了!”赵铁山第一个嘶吼出声,拐杖重重顿地。 “送定了!”老韩老泪纵横,却挺直了腰杆。 “送定了!”所有骨干,所有听到这句话的村民,都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疲惫?伤痛?绝望? 在更炽烈的火焰面前,统统化为灰烬! 西河村,这部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发出了最后、也是最疯狂的轰鸣! 挖渠的号子声,压过了江涛! 窑口的火焰,映红了夜空! 伐木的斧凿,仿佛要劈开大山! 两天后,临时水道勉强挖通,浑浊的江水被引入,第一批原木顺着水流,歪歪扭扭却速度极快地冲向下游,在码头附近被早已准备好的村民用挠钩和绳索拦住。虽然损失了十几根,但运输效率提升了何止五倍! 三天后,黑水镇王管家亲自带着三艘载重不小的旧货船,和一份用“简化版砖配方”换船(实为长期租赁)的契约,来到了西河村码头。他看着眼前热火朝天、如同癫狂般的景象,看着那些虽然疲惫不堪却眼神凶狠如狼的村民,看着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石料和砖块,脸上的肥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将所有小心思吞回肚子,老老实实签了约,交出了船。 第四天,紫霄宗李焕派来的小船送来了肖扬急需的粗缆和桐油,还有一句口信:“旧船有一艘,载重约八千斤,状况尚可,可按月租用,租金用砖瓦抵。”雪中送炭! 第五天,凌晨。 当最后一批硬木料被装上从紫霄宗租来的旧货船,当最后一块青纹岩条石被稳稳码放在黑水镇提供的货船上,当最后一块铁鳞砖被小心翼翼地在船舱里码放整齐…… 西河村码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那三艘吃水极深的货船,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货物,看着彼此脸上厚厚的污垢、深陷的眼窝、以及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合着极致的疲惫与极致的亢奋的眼神。 完成了? 我们……真的完成了? 肖扬站在码头最前端,衣衫褴褛,脸上满是烟尘和汗渍,但背脊挺得笔直。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这些同样狼狈不堪、却仿佛脱胎换骨的乡亲。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无声流淌的泪水。 十五个日夜,不眠不休,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了最后一点潜能。许多人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 “乡亲们,”肖扬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货,齐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所有人浑身一震。 “船,备好了。” “路,在脚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我,肖扬,带一半护卫队,亲自押送这批货,去清澜郡!” “赵铁山!” “在!”赵铁山挣扎着站直。 “你守家!带着剩下的人,给我把村子看好了!一只陌生的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是!”赵铁山怒吼,哪怕伤口崩裂也毫不在乎。 “林清!” “在!”林清上前,虽然瘦得脱了形,但眼神锐利如刀。 “村里交给你。恢复生产,安抚伤员,清点损失。等我回来。” “林清,必不辱命!” 肖扬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打头的那艘货船。 朝阳,恰在此时跃出江面,将万道金光洒在满载的货船上,洒在码头每一个如同从泥泞中爬出、却傲然挺立的身影上。 三艘货船,扬起简陋的风帆,在晨光中,缓缓驶离码头,驶向未知的、布满荆棘却也充满机遇的下游。 岸上,不知是谁,先唱起了那首祖辈传下来的、粗犷而苍凉的号子。 然后,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那融入血脉的旋律: “嘿——哟——!” “怒江的水哟——!” “向东流——!” “流不尽哟——!” “爷们的血——!” “和骨头——!” 歌声雄浑,悲壮,带着血与火的味道,带着不屈的意志,在怒江上空,滚滚向前。 肖扬站在船头,听着身后渐渐远去的歌声,看着前方波光粼粼、却暗流汹涌的江面。 清澜郡,周显。 我来了。 带着西河村的石头,砖块,木头。 也带着西河村的血性,脊梁,和…… 怒吼。 ------------ 郡城码头,石破天惊 三艘吃水颇深的货船,在晨雾中破浪前行。怒江到了下游,水势渐缓,江面也开阔了许多,但暗藏的漩涡和险滩并未减少。黑水镇的船工经验老到,紫霄宗那艘旧货船也颇为稳健,在肖扬的【区域洞察】辅助和林清预先绘制的水道草图指引下,船队避开几处险要,航行还算顺利。 肖扬站在船头,江风带着水汽吹拂着他满是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脸。身后,是沉默而紧张的西河村民——赵铁山手下最能打的十二个护卫队员,以及几个熟悉水性的老船工。他们紧握着手边简陋的武器(砍刀、鱼叉、新磨利的钢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岸和江面。 船舱里,堆积如山的青纹岩、铁鳞砖、硬木料,不仅是货物,更是西河村七百多人十五个日夜不眠不休的汗水、血水,甚至是几条人命换来的。沉甸甸的,压着船,也压着每个人的心。 两天两夜的航行,除了必要的停靠补充淡水,几乎没有休息。每个人轮流值守,眼睛熬得通红。下游的景色逐渐繁华起来,两岸开始出现成片的农田、散落的村庄,偶尔还能看到其他往来穿梭的货船、客船。但肖扬的船队,依然是最引人注目的——那满载的、明显规格统一的石料和颜色奇特的青黑色砖块,在众多杂货船中显得鹤立鸡群。 “看,那是西河村的船?” “乖乖,这么多石头,这是要干啥?” “听说他们得罪了周公子,这还敢送货来?” “看那架势,不像善茬啊……” 沿途的议论和窥探目光,并未让船队有丝毫停顿。 第三天正午,当一座依山傍水、城墙巍峨、码头桅杆如林的巨大城池轮廓出现在天际线时,所有人都知道——清澜郡,到了。 郡城码头,远比西河村的简陋码头大了十倍不止。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装卸货物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水手的呼喝声,嘈杂而充满生气。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汗臭、香料和劣质桐油混合的复杂气味。 肖扬的船队缓缓靠近,立刻引起了码头管事的注意。几个穿着号衣的码头小吏带着几个帮闲,摇着小舢板靠了过来。 “哪来的船?运的什么货?可有入港文书?”为首一个留着鼠须的小吏,仰着脖子,用公事公办的腔调喊道,目光却不断瞟向船上那堆码放整齐的青纹岩和铁鳞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西河村,奉周显周公子之命,运送营造用石料、砖瓦、木料至此交割。”肖扬走到船舷边,声音平稳,递上一份盖有周显私印的货单副本(林清临摹的)。 “西河村?”鼠须小吏接过货单,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肖扬和他身后那些虽然衣衫破旧但眼神精悍的村民,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想笑又忍住了,“哦……是你们啊。周公子吩咐过了,你们的货到了,直接靠三号泊位。跟我来。” 他态度说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刁难,只是那种看热闹的疏离感很明显。显然,西河村和周显之间的“赌约”,在郡城某些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 船队跟着小吏的指引,缓缓驶入码头深处。沿途,更多的目光投来,好奇的,幸灾乐祸的,审视的……码头上的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场好戏。 三号泊位,位置不错,靠近码头内侧,有现成的装卸平台。但此时,平台前却空荡荡的,没有等待接收的管事,也没有准备卸货的力工。只有几个穿着青狼帮服饰、敞着怀、露出腰间短刀的汉子,抱着胳膊,或坐或站,堵在泊位入口,眼神不善地盯着缓缓靠岸的货船。 青狼帮!果然来了! 肖扬眼神一冷。周显玩这手,不稀奇。 货船稳稳停靠。肖扬率先跳下船,踏上清澜郡坚实平整的青石码头。脚下一稳,一股混合着各种气味的、属于大城市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西河村肖扬,依约前来交割货物,请周公子派人查验接收。”肖扬朗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附近的嘈杂。 那几个青狼帮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有道疤的壮汉慢悠悠地走上前,斜着眼看着肖扬,又看看他身后陆续下船、沉默列队的西河村民,嗤笑一声:“你就是那个打伤我们曹爷的泥腿子头头?胆子不小啊,还真敢来?” 肖扬面无表情:“我找周显周公子交割货物。闲杂人等,让开。” “闲杂人等?”疤脸汉子脸色一沉,身后几个青狼帮众也围了上来,手按刀柄,“小子,到了清澜郡,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这里是青狼帮的地盘!想见周公子?行啊,先把我们曹爷的账算清楚!”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码头上的喧嚣仿佛都低了下去,许多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朝这边张望,指指点点。 “青狼帮要搞事?” “西河村那帮人完了,在人家地盘上……” “啧啧,有好戏看喽。” 肖扬身后,十二个护卫队员和船工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握紧了武器,眼神凶狠地瞪了回去。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那股从血与火中淬炼出的煞气,让几个青狼帮众也感到一丝压力。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细、拖长了调子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哟,这是做什么?挡着道了,没看见本公子要接收货物吗?” 人群分开,在一群家丁、护卫的簇拥下,周显摇着那把标志性的折扇,慢悠悠地踱了过来。他今天换了一身更华丽的锦袍,腰间玉佩叮当,脸上挂着那种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傲慢笑容。他身后,除了护卫,还跟着一个穿着绸衫、管家模样、捧着账册和算盘的中年人,以及几个看起来像是工匠师傅的人。 “周公子。”肖扬微微拱手,目光掠过那几个青狼帮汉子。 疤脸汉子见周显到来,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点头哈腰:“周公子,您来了。这几个泥腿子不懂规矩,小的正想替您教训教训他们……” “行了。”周显用折扇不耐烦地摆了摆,“本公子今天是来收货的,不是来看你们打打杀杀的。都散开,别耽误本公子的事。” 疤脸汉子一滞,不甘地瞪了肖扬一眼,带着人悻悻退到一旁,但并未离开,显然是在等着看肖扬出丑。 周显这才摇着扇子,走到泊位前,看着那三艘满载的货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但很快被掩去。他确实没想到,西河村竟然真的能在十五天内凑齐这么多货,还真的运到了!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肖主事,倒是……守时。”周显的语气有些干巴巴的。 “不敢耽误周公子大事。”肖扬语气平淡,“货物已到,请周公子查验。” “验,自然是要验的。”周显用扇子一指身后的工匠,“李师傅,王师傅,你们去,仔细验看。石料规格、砖瓦成色、木料质地,一样样给本公子看清楚,按契约上的标准来,差一丝一毫都不行!” “是,公子!”两个工匠师傅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学徒,走上跳板,开始仔细查验货物。 码头上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周显绝不会轻易让这批货过关,一定会鸡蛋里挑骨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个工匠验看得极为仔细,几乎是一块块石头敲打,一块块砖头端详,一根根木料测量。不时低声交谈,记录着什么。 周显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疤脸汉子等青狼帮众则抱着胳膊,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肖扬静静地站着,身后西河村民也如同雕塑,只有紧握武器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足足验看了大半个时辰,两个工匠才走下船,来到周显面前,低声汇报。 周显听着,脸上的冷笑渐渐消失,眉头微微皱起,看向肖扬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如何?”他沉声问。 年纪稍长的李师傅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下来的码头上,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回公子,经查验,青纹岩条石五百方,规格、质地,均符合契约要求,甚至……比寻常山石更为坚硬密实。铁鳞砖五万块,色泽均匀,质地坚硬,敲击声脆,吸水率极低,实属上品砖料。硬木料三百根,皆为上等铁杉、楠木,处理得当,无虫蛀朽坏。”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按市价估算,此批货物,价值……不菲。” 静。 码头上一片诡异的寂静。 符合要求?甚至更好?价值不菲?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包括疤脸汉子,全都愣住了。这怎么可能?一个边陲小村,十五天时间,不仅凑齐了货,还都是上等货? 周显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死死盯着肖扬,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心虚或侥幸。但肖扬脸上,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你确定?没有差错?”周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小人愿以性命担保,查验无误。”李师傅低头道。他是老工匠,有自己的操守,而且这批货的质量,确实让他也感到惊讶。 周显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本意是想用这苛刻的订单拖垮、逼死西河村,没想到对方不仅完成了,还完成得如此漂亮!这简直是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的码头! “好……好得很!”周显怒极反笑,刷地合上折扇,指向肖扬,“肖扬,你果然有些门道!” “周公子过奖,不过是按约行事。”肖扬不卑不亢,“既然货物验收无误,还请周公子依约支付货款,并安排人手卸货。我村船只简陋,不宜久泊。” 支付货款?周显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怎么会甘心付钱?更何况,这批货质量如此之好,若是用于他的“观澜别院”,必然增色不少,但让他掏钱给这个让他丢尽脸面的泥腿子,绝无可能! “货款?”周显冷笑一声,“急什么?货是到了,也验了。但本公子怎么知道,你们这石头砖块,是不是用什么邪法催生出来的?会不会用上几个月就碎了?还有这木头,会不会很快就被虫蛀了?本公子的别院,可是要传之后世的,岂能用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开始胡搅蛮缠了! “周公子此言差矣。”肖扬声音冷了下来,“契约只规定品名、规格、数量、交付时间地点,并未要求保证‘传之后世’。货物既已验收合格,便当履约付款。周公子乃郡守公子,一诺千金,莫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这背信弃义、强取豪夺之事?” 肖扬的声音清晰有力,在码头上传开。许多围观的人暗暗点头。确实,货到了,验了,没问题,就该给钱。周显这明显是要赖账了。 “放肆!”周显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公子?本公子说你的货有问题,就是有问题!来人!” 他身后那些家丁护卫,以及一旁早就按捺不住的疤脸汉子等青狼帮众,立刻涌了上来,将肖扬和西河村民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寒光闪闪! “给我把这批来路不明的‘劣货’扣下!把这些胆敢冲撞本公子的贱民,统统拿下!”周显厉声喝道,眼中杀机毕露。他打定主意,不仅要吞了这批货,还要趁此机会,将肖扬这个心腹大患彻底留在清澜郡!码头冲突,死几个“闹事的泥腿子”,再正常不过! “保护肖先生!”西河村民怒吼,瞬间结成一个小圆阵,将肖扬护在中间,刀矛对外,虽然人少,但那股决死的凶悍之气,竟让围上来的周府家丁和青狼帮众一时不敢上前。 冲突,一触即发! 码头上惊呼声四起,人群慌乱后退,生怕被波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明显怒意的喝声,如同炸雷般在码头入口处响起!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队约二十余人、身着紫霄宗外门弟子服饰、腰间佩剑的劲装武者,在一名中年执事的带领下,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为首的中年执事,面容清癯,目光如电,正是与肖扬打过两次交道的——李焕! 紫霄宗的人?他们怎么来了?还明显是冲着这边来的? 周显脸色一变,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李焕带着人,径直走到两拨人对峙的中央,先是冷冷扫了一眼周显和他手下的家丁、青狼帮众,然后转向肖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肖老弟,这是怎么回事?我奉宗门之命,来此接收一批矿石,远远就看到这边剑拔弩张。可是遇到了麻烦?” 肖老弟?紫霄宗的李执事,竟然称呼这个泥腿子头领为“老弟”?而且语气如此熟稔? 码头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许多人看向肖扬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紫霄宗!那可是清澜郡都要仰望的武道大宗!这西河村的肖扬,竟然和紫霄宗的执事称兄道弟? 周显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肖扬不仅和紫霄宗有生意往来,关系竟然好到能让李焕亲自出面撑腰! 肖扬心中微动,知道李焕这是故意来给他站台了。看来,自己这“奇货可居”的价值,李焕看得很清楚,也愿意下注。 “李执事。”肖扬拱手,语气平静,“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依约与周公子交割一批建材,货已验讫,周公子似乎对货款支付有些……疑虑。” “哦?建材?”李焕似乎这才注意到旁边那三艘满载的货船,他走上前,随手拿起一块铁鳞砖,敲了敲,又捡起一块青纹岩碎料看了看,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好石!好砖!肖老弟,你们西河村这手艺,真是越发精湛了!这青纹岩,质地比上次送去的还好!这砖……啧啧,掺了铁鳞灰的吧?硬度、耐水性,了得!” 他转身,看向脸色难看的周显,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周公子是吧?这批货,我紫霄宗看了,也想要。不知周公子可否割爱?价格嘛,好商量,市价上加两成,如何?” 轰! 码头彻底炸开了锅!紫霄宗的李执事,不仅认识肖扬,还公开夸赞这批货,甚至要当场加价收购!这简直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周显一耳光!你不是说人家货有问题吗?紫霄宗的执事都说好,还要加价买!你周显的脸往哪搁? 周显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李焕:“你……李执事,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紫霄宗也要插手吗?” “私事?”李焕脸色一沉,身上属于紫霄宗外门执事、本身也是不弱武者的气势陡然散发出来,压得周显身后那些普通家丁护卫脸色发白,“肖扬是我紫霄宗的合作伙伴,他西河村的矿石、砖瓦,用的是我紫霄宗的原料!你为难他,就是为难我紫霄宗!周公子,说话之前,最好想清楚!”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至于这批货,周公子若是诚心买卖,就按契约付款交割。若是不想买,或者付不起钱,我紫霄宗很乐意接手。也省得某些人,仗着身份,在这码头之上,行那欺行霸市、强取豪夺的龌龊勾当,平白污了这清澜郡码头的名声!” 字字诛心!句句打脸! 周显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羞愤欲绝。他敢得罪西河村,却绝不敢真的得罪紫霄宗!李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如果再纠缠,不仅这批货拿不到,还会彻底得罪紫霄宗,甚至传出去,他周家父子的名声就全完了!欺行霸市,强取豪夺,这名声要是坐实了,他爹的郡守位置都得动摇! “你……你……”周显指着李焕,手指颤抖,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公子,货,还要不要?”肖扬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周显猛地转头,死死瞪着肖扬,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但他知道,今天这亏,是吃定了! “付……付钱!”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几乎要吐血。 身后的管家连忙上前,哆哆嗦嗦地掏出银票(契约规定可用部分银票和部分现银支付),与肖扬完成了交割。整个过程,周显都背对着众人,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货款结清,三艘货船上的货物开始由码头力工(在李焕带来的紫霄宗弟子“监督”下)卸货。肖扬看也不看一旁如同丧家之犬的周显和脸色灰败的青狼帮众,对李焕郑重一礼:“多谢李执事仗义执言。” “肖老弟客气了。”李焕换上一副笑脸,低声道,“我正好在此办事,听说你来了,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赶上了。这周显,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经此一事,西河村的名头,在这清澜郡,算是彻底打响了。以后,怕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了。” 肖扬点头:“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不过,此番多谢了。答应李执事的东西,回村后立刻安排。” “好说,好说。”李焕拍了拍肖扬的肩膀,意味深长,“肖老弟是能做大事的人。以后,合作的地方还多。这清澜郡的水,浑得很,自己小心。” “明白。” 货卸完,银货两讫。肖扬不再停留,带着西河村民,登上已经空了的货船,准备返航。 码头上,无数道目光注视着他们。有幸灾乐祸变成惊愕的,有好奇探究的,也有深思和敬畏的。 西河村肖扬,这个名字,连同他带来的那批坚硬如铁的石头和砖块,以及他背后隐约浮现的紫霄宗影子,如同投入清澜郡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激起了远比想象中更大的涟漪。 船队缓缓驶离码头。 肖扬站在船尾,看着越来越远的清澜郡城墙,看着码头上那个依旧僵立、如同雕像般的周显身影。 第一回合,赢了。 赢得艰难,赢得凶险,但也赢得……酣畅淋漓! 这不仅仅是完成了一单生意,保住了西河村的信誉和血汗。 这更是一次宣言,一次亮相。 告诉清澜郡,告诉所有人—— 西河村,来了。 带着石头和砖块,带着血性与脊梁,来了。 这潭浑水,我们既然蹚了,就不会再出去。 而且,要把它,搅得更浑! 脑海中,系统提示接连浮现: 【极限挑战:不可能的订单——完成!】 【获得奖励:大量经验,解锁模块【基础军事训练】,特殊人才吸引率小幅提升,区域声望大幅提升。】 【在清澜郡码头成功完成高难度交割,并挫败地方权贵的勒索企图。】 【声望变化:在清澜郡(平民、商户、部分势力)中获得‘不好惹’、‘有背景’、‘守信’的初步印象。在清澜郡官方(周家)及青狼帮眼中,仇恨与忌惮大幅加深。】 【紫霄宗(李焕)关系提升,信任与投资加深。】 【新机遇解锁:清澜郡潜在商业合作意向(需自行探索)。】 肖扬关闭界面,望向归途。 西河村的路,还很长。 但第一步,已经稳稳地,踏在了这清澜郡的土地上。 不,是踏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 归途与暗流 回程的船,吃水很轻,但船上每个人的心情,却沉甸甸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大战之后、神经骤然松弛下来的疲惫,以及一种混杂着胜利喜悦、后怕、还有对未来更清晰预感的复杂情绪。 银票和沉甸甸的银子被小心地藏在船舱夹层里,那是西河村七百多人十五个日夜用命换来的“第一桶金”,也是西河村未来发展的根基。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笔钱,烫手。是用血汗和与清澜郡地头蛇彻底撕破脸换来的。 肖扬站在船头,江风拂面,带着上游特有的、略带清冽的气息,吹散了些许码头的喧嚣和血腥记忆。他脑海中,系统解锁的【基础军事训练】模块正在自动运转,结合缴获的青狼帮兵器和紫霄宗李焕带来的那些“淘汰”旧兵器(几把制式腰刀、几杆长枪)的数据,开始生成一套最适合西河村目前情况的、融合了基础队列、兵器使用、简单战阵配合的初步训练方案。 “赵铁山那家伙,看到这训练法子,肯定要乐疯了。”肖扬嘴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有了这个,护卫队的战力才能真正成型,而不是靠着一股血勇乱打。 但他心思很快又转回清澜郡。周显最后那怨毒的眼神,青狼帮的虎视眈眈,还有码头上那些形形色色目光……西河村这次亮相,确实足够“惊艳”,但也彻底将自己暴露在了风口浪尖。周家父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下一次,对方会用什么手段? 而且,紫霄宗李焕的及时出现和力挺,是福是祸?他看中的,是西河村的潜力,是那些“废料”的加工价值,还是……别的什么?这份“人情”,将来要用什么来还? 正思索间,负责瞭望的村民忽然低呼:“肖先生,前面有船,好像是朝我们来的!” 肖扬抬头望去,只见上游江面拐弯处,两艘熟悉的小型货船正顺流而下,朝着他们迎来。船头站着的人,身形有些眼熟。 是黑水镇王管家派来的船!船头站着的,正是王管家本人! 两船很快靠近。王管家站在船头,老远就堆起满脸笑容,连连拱手:“肖先生!恭喜恭喜!凯旋而归!老朽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的态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恭敬,甚至带着几分谄媚。显然,清澜郡码头发生的事情,已经通过某种渠道,飞快地传回了黑水镇。 “王管家客气了,何来凯旋之说,不过是完成约定罢了。”肖扬淡淡回应,示意己方船只减速。 “肖先生过谦了!”王管家让自己的船靠拢,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副“我与有荣焉”的表情,“郡城码头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周公子……嘿嘿,这次可是栽了个大跟头!肖先生真乃神人也!能在那等局面下,不仅全身而退,还把钱货两讫,更是让紫霄宗的李执事都出面力挺!了不得!了不得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肖扬的神色,见他依旧平静,心中敬畏更甚,继续道:“我家镇守大人听闻此事,对肖先生更是钦佩有加!特意让老朽在此等候,一是再次恭贺,二是……想问问肖先生,那‘简化版’的砖,不知何时可以……传授?我们黑水镇,愿意再出两条同等货船,换取这配方,并且承诺,以后西河村有任何货物需要经黑水镇转运,我们只收半成泊位费!” 条件又优厚了。看来,西河村在清澜郡码头的强硬表现和背后的紫霄宗关系,让黑水镇彻底下定了“投资”的决心,甚至有些急于绑定。 肖扬略一沉吟。黑水镇这条地头蛇,用得好了,是臂助;用不好,也可能反噬。但目前来看,合作利大于弊,尤其是在西河村需要尽快打通下游渠道、获取更多资源的时候。 “王管家言重了。配方之事,好说。等我回村,与工匠确认无误后,自会派人送去。至于船只和泊位费,就按王管家说的办。另外,”肖扬话锋一转,“我西河村欲在村中开设一小小集市,互通有无。不知黑水镇可有兴趣,派一两家信得过的商户,前来设个摊位?售卖些铁器、盐、布匹等物。我村可用山货、砖瓦,甚至未来的其他产出交换。” 开设集市?互通有无?王管家眼睛一亮。这不仅仅是生意,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捆绑和势力范围的延伸!西河村这是要真正“立”起来了! “有兴趣!太有兴趣了!”王管家连连点头,“肖先生放心,此事包在老朽身上!回去就禀明镇守,挑选最可靠的商户,带上最好的货品,前去贵村!价格,绝对公道!” “那便有劳了。”肖扬点头。 又寒暄几句,王管家心满意足地告辞,带着船返回黑水镇报喜去了。 看着黑水镇的船远去,肖扬若有所思。与黑水镇的“蜜月期”看来还能持续一段时间,这为西河村争取了宝贵的发展时间和一个相对稳定的下游通道。 船队继续上行。归心似箭,船行如飞。 远远地,西河村码头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了视线尽头。夕阳下,码头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几座瞭望塔更高了,岸边的防御工事也明显加固了。码头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似乎全村的人都出来了,正翘首以盼。 当肖扬的船缓缓靠岸,跳板放下时,码头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肖先生回来了!” “回来了!都回来了!” “银子和货呢?换到了吗?” 人群蜂拥而上,将肖扬和归来的勇士们团团围住。老村长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抓着肖扬的手,老泪纵横。林清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眼中也满是血丝和期盼。赵铁山拄着拐杖,挤在最前面,咧着嘴傻笑。 “乡亲们!”肖扬提高声音,压下欢呼,“我们,回来了!货,交了!钱,拿到了!” 他示意身后的村民,将几个沉重的木箱抬上岸,当众打开! 白花花的银子,在夕阳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还有那一叠盖着大钱庄印记的银票! “噢——!” 更狂野的欢呼声直冲云霄!许多人相拥而泣。十五天的地狱煎熬,无数次的绝望与坚持,在这一刻,终于化为了实实在在的收获和胜利的甘甜! “不仅是钱!”肖扬继续道,声音带着自豪,“我们在清澜郡码头,当着成百上千人的面,验货,交割,拿钱!周显想赖账,紫霄宗的李执事亲自为我们说话!清澜郡的人现在都知道,西河村出来的货,硬!西河村的人,骨头更硬!” “从今天起,再没有人敢小瞧我们西河村!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在清澜郡,打出了名号!” “但是!”肖扬语气陡然一沉,欢呼声也随之低落下来,“这仅仅是开始!周显丢了这么大的人,绝不会罢休!青狼帮死了曹雄,折了面子,更不会放过我们!从今往后,西河村,再无宁日!我们要面对的,是更阴险的算计,更凶狠的报复!” 他看着一张张从狂喜中冷静下来的脸,声音铿锵有力:“所以,我们不能停!不能松劲!码头要更坚固!村子要更兴旺!我们的刀,要更快!我们的拳头,要更硬!” “这笔钱,不是让我们享福的!是用来买铁,造兵器!买粮,积存粮!修路,建房子!开集市,吸引人来!让我们西河村,真正变成谁也啃不动的硬骨头!” “大家说,干不干?!” “干!” “跟着肖先生!干到底!” 怒吼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少了盲目的狂热,多了沉静的决绝和清晰的目 标。 接下来的几天,西河村进入了新一轮的建设高潮。但这一次,更加有序,目标更加明确。 肖扬召开了全村大会,公布了这笔钱的详细使用计划: 军事优先:拿出三成,通过李焕的渠道和黑水镇,购买一批质量更好的生铁、皮革、弓弦,用于扩充护卫队装备和制造更多弩箭。同时,启动【基础军事训练】模块,由赵铁山负责,对所有青壮进行轮训。 基础建设:拿出两成,继续加固码头和村内防御,修建正式的仓库、集体宿舍(改善居住条件),并开始铺设从码头到后山的硬质道路。 产业发展:拿出两成,扩大砖窑规模,筹建正式的“工坊区”,尝试利用紫霄宗废料和本地资源,开发更多产品(如简易陶管、瓦片、甚至尝试炼铁)。同时,开辟更多药圃和试验田。 民生与储备:拿出两成,购买足够全村食用半年的粮食、盐、布匹等生活物资,建立村库储备。同时,改善公共伙食,奖励有功人员。 教育与吸引人才:拿出一成,正式设立“村学”,由林清和吴郎中等人,教授孩童识字、算数、医药常识。并进一步提高外来技术人才的待遇。 计划公布,无人反对。经历了生死与共,所有人都清楚,这些投入,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林清变得更加忙碌。他不仅要管生产、管账目,还要协助肖扬规划村子的整体发展,起草各项规章制度,甚至开始着手编纂更详细的《西河村志》和《周边风物志》,为将来培养更多管理人才做准备。 老韩的砖窑成了“技术研发中心”,不仅砖的产量质量稳步提升,还真的烧制出了合格的陶管和瓦片,虽然粗糙,但解决了排水和屋顶的大问题。他甚至带着几个徒弟,开始摸索着用简陋的坩埚,尝试熔炼那些缴获的、含铁量较高的青狼帮废兵器,梦想着有朝一日,西河村能自己打出第一把合格的钢刀。 赵铁山则彻底成了“赵教头”。拖着未痊愈的伤腿,整天泡在新建的、用木栅围起来的训练场上,吼声震天。按照肖扬提供的训练方案,结合他自己在生死搏杀中总结的经验,操练着那些同样嗷嗷叫的汉子。队列、刺杀、格挡、配合……虽然简陋,但那股子精气神,已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吴郎中的药圃也初见规模,几种常见的疗伤草药长势喜人。他还带着几个心灵手巧的妇人,尝试配制一些驱虫、防瘟的简单药散,大大改善了村里的卫生条件。 《西河简报》变成了正式的“旬报”,内容更加丰富,甚至开始出现由林清主笔的、文笔略显稚嫩但充满激情的“评论”文章,讲述西河村的变化,宣扬“自立自强、团结奋进”的村风。 变化,在西河村的每一个角落悄然发生。那种蓬勃向上的生机,如同后山春天疯长的野草,无法遏制。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更加汹涌。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肖扬正在“书房”与林清推敲一份与紫霄宗下一阶段合作的草案,赵铁山忽然脸色凝重地敲门进来。 “肖先生,林工曹,巡逻队在鹰嘴岩上游五里处的江边,发现了这个。”赵铁山将一块湿漉漉的、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放在桌上。 木牌边缘焦黑,似乎被火烧过,但正面雕刻的图案却清晰可辨——三条扭曲纠缠的水纹,中心是一个狰狞的狼头。 青狼帮的令牌!而且是……内堂的令牌?样式与之前曹雄那些外堂的不同,更加精致,透着一股阴森。 “在哪里发现的?只有这个?”肖扬拿起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木质特殊。 “只有这个,卡在岸边的石头缝里。看痕迹,不像是无意中掉落的,倒像是……故意留下的。”赵铁山沉声道,“另外,这两天,上游负责瞭望的兄弟报告,夜里偶尔能看到对岸山林中有不明显的火光闪动,很快又消失,不像是猎户或樵夫。” “对岸?”肖扬眉头紧锁。西河村所在的东岸,是连绵的峭壁和山林,人迹罕至。而对岸,虽然也是山岭,但地势相对平缓,据说有一些零星的猎户和更小的村落,但也属于三不管地带。 青狼帮的人,跑到对岸去干什么?留下令牌,是示威?还是……标记? “加强戒备,尤其是晚上和对岸方向的瞭望。”肖扬吩咐道,“另外,明天派两个最机灵、最熟悉山林的后生,想办法悄悄过江,去对岸那个方向探一探,不要深入,只看外围情况,有没有大队人马活动的痕迹。注意安全,一有不对,立刻撤回。” “是!”赵铁山领命而去。 林清看着桌上的令牌,忧心忡忡:“肖先生,青狼帮这是……不甘心在正面动手,想把战场引到我们背后?还是说,他们找到了其他对付我们的法子?” “都有可能。”肖扬摩挲着冰凉的令牌,眼神幽深,“周显在码头吃了亏,明面上暂时不敢有大动作。但青狼帮这条恶犬,恐怕不会等太久。对岸……是个麻烦。我们西河村背山面水,易守难攻,但若是背后山林里被人做了手脚,或者藏了人,就麻烦了。”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幅越来越精细的地图。西河村像一颗钉子,楔在怒江东岸。而此刻,地图上对岸那片模糊的区域,仿佛也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看来,我们的发展速度,还得再快一点。”肖扬低声道,“敌人,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 他目光扫过地图,最终停留在西河村后那连绵的群山,和村前滔滔的怒江。 “光守不够,还得能攻。光有村子不够,还得有眼睛,有耳朵,能看得远,听得清。” “林清,从明天起,两件事提上日程。” “第一,选拔一批最机灵、最忠诚、对山林最熟悉的年轻人,成立‘侦缉队’,不参与正面战斗,专司侦察、探听、传递消息。由你负责初步筛选和训练,我亲自定章程。” “第二,开始规划‘二期扩张’。以现有码头和村寨为核心,向东西两侧延伸。东侧,沿山修建隐蔽的哨所、仓库,甚至开辟第二条退路。西侧,在江对岸,寻找合适地点,建立前出哨站,哪怕只是几个隐蔽的观察点,也必须把对岸的情况,掌握在我们手里!” 林清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了更重的责任,但也涌起更强烈的斗志:“明白!我这就开始准备!” 肖扬点点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江风呜咽,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西河村这艘刚刚起航的小船,还未驶出港湾,便已身处惊涛骇浪之中。 但,那又如何? 他握紧了拳头。 钉子已经钉下,就不会再拔出来。 不仅要钉得深,还要钉得牢,钉得让所有想拔钉子的人,都崩断指骨! ------------ 破毒计,铁索横江 侦缉队,或者说“夜不收”的雏形,在肖扬的亲自过问和林清的紧张筹备下,迅速搭建起来。人选从护卫队和熟悉山林的后生中秘密挑选,第一批只有六人,要求头脑灵活、腿脚利索、熟悉山林鸟兽习性,最关键的是嘴严、忠诚、胆子大。肖扬亲自给他们定了简单的纪律和侦察要点,并让赵铁山传授了些潜伏、追踪、反追踪的皮毛技巧。 两天后,两个最机灵的年轻猎户——阿木和石仔,趁着夜色,用绳索悄悄滑下鹰嘴岩,在夜色的掩护下,驾着一条特制的、涂了泥巴、几乎与江水融为一体的独木小舟,悄无声息地横渡怒江,在对岸一处隐蔽的乱石滩上了岸。 他们牢记着命令:只看不动,摸清对岸那可疑火光区域的大致情况,若有大队人马踪迹,立刻撤回。 对岸的山林远比看起来更加茂密幽深。阿木和石仔如同两只狸猫,在黑暗中潜行,依靠猎人的本能和对山林的熟悉,避开了几处可能有猎户或山民活动的区域,朝着预定的方向摸去。 第三天黎明前,两人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悄然返回。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找到了守候在码头的肖扬和林清。 “肖先生,林工曹,”阿木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后怕和发现重大情况的激动,“对岸那边,真有人!人数不少!” “在离江边大约七八里的一处山坳里,扎了个营地,很隐蔽,用树枝和草叶伪装过,不靠近根本看不出来。”石仔补充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趴在山梁上看了大半夜,估摸着……至少有两三百人!而且不是山民猎户,都带着家伙,刀枪弓箭都有,还有……马!不多,十几匹,但肯定是马!” “营地防守很严,有明哨暗哨,进出都有人盘问。我们听到几句零碎的话,口音……像是郡城那边的,还有人提到了‘狼爷’、‘等消息’、‘别让对岸的泥腿子发现’。”阿木努力回忆着。 两三百人!有马!纪律严明!提到了“狼爷”(青狼帮帮主贺天雄)!郡城口音! 肖扬和林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绝不是小股骚扰,而是一支足以发动一次中等规模突袭的力量!而且,他们潜伏在对岸,避开了西河村在江面上的防线和瞭望塔,目标不言而喻——要么是等待时机,渡江偷袭西河村侧后;要么,就是在准备更阴险的计划! “他们有没有在江边活动?比如,勘测水文,或者……准备船只?”肖扬沉声问。 “这个……没看到。”阿木摇头,“他们的营地离江边还有点距离,而且似乎很小心,不靠近江岸。不过,我们在回来的时候,沿着江边往下游摸了一段,在一处很隐蔽的河湾里,发现……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木头!很多削尖了的大木头,还有绳索、铁链!就堆在河湾的草丛里,盖着草席,像是要用来做什么!”石仔比划着。 削尖的木头?绳索铁链? 肖扬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脸色骤然变得冰冷。 “他们不是要渡江偷袭。”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们是要……断江!” “断江?!”林清和赵铁山都倒吸一口凉气。 “用削尖的巨木,捆上铁链石块,沉入江中水流最急、最深的关键位置,形成暗桩、拦江索!”肖扬走到地图前,指着西河村码头上下游,“只要选对位置,这些东西能在江底形成一道道致命的障碍。我们的船,无论是出是进,一旦撞上,就是船毁人亡!而且,这些东西沉在水下,极难发现,更难清除!” “他们是想要……困死我们!切断我们和外界的唯一水路联系!”林清失声道,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西河村现在的发展,极度依赖怒江这条水道。原料输入(紫霄宗废料)、产品输出(砖瓦建材)、信息往来,甚至未来的贸易,都系于这条江!一旦水路被断,西河村就等于被掐住了脖子,困死在这山坳里,只能等死!或者,被迫冒险从陆路突围,那更是死路一条! “好狠毒的计策!”赵铁山咬牙切齿,“这帮杂碎,正面打不过,就来这种阴招!” “现在怎么办?”林清急道,“必须阻止他们!那些木头铁链,必须毁掉!” 肖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既然已经开始准备材料,说明计划已经进入实施阶段,随时可能动手。而且对方有两三百人,还有马,己方护卫队满打满算不到五十人,还要分兵守码头和村寨,正面硬拼,毫无胜算。 “毁掉那些材料,治标不治本。他们可以再准备。而且会打草惊蛇,逼他们提前发动,或者改用更激烈的手段。”肖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 “必须让他们这个计划,彻底失败,并且……付出惨重代价!” 他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落在西河村码头和对岸之间这段江面上,又落在下游黑水镇和上游更远处。 “阿木,石仔,你们立了大功!先去休息,管好嘴,今天的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许提起!”肖扬对两个年轻猎户道。 “是,肖先生!”两人虽然疲惫,但精神亢奋,知道自己立了大功,连忙应诺退下。 “林清,”肖扬转向林清,“立刻做几件事。第一,以我的名义,给紫霄宗李焕去信,就说我村急需一批‘水下探测’和‘切割’用的特殊工具,愿意用双倍的铁鳞砖换取。描述一下工具的大致样子和用途,他应该明白。信要快,用我们最快的鸽子!” “第二,给黑水镇王管家去信,就说我西河村准备在五日后,举办一个小型的‘开市仪式’,正式启用新集市,邀请黑水镇的商户和朋友前来观礼、交易。同时,隐晦地提一句,近期江上不太平,可能有水贼作祟,让他们往来船只小心,最好结伴而行。” “第三,通知全村,从明天起,码头夜间‘演练’,所有村民,入夜后不得靠近江边百丈范围。护卫队抽调二十人,由赵铁山亲自带领,在码头附近,大张旗鼓地‘演练’夜战、防火、反偷袭。动静越大越好,火把越亮越好!要让人远远就能看到,我们晚上也没闲着,戒备森严!” “是!”林清虽然不明白肖扬的全部意图,但毫不迟疑地记录、执行。 “赵铁山,”肖扬看向赵铁山,“你的人,这几天晚上演练要逼真,但要外紧内松。真正的精锐,给我悄悄集中起来,配上最好的刀箭,随时待命。另外,从今晚开始,在码头下游一里、上游两里,各设一处暗哨,用最机灵的人,日夜盯着江面,尤其是对岸方向的动静,一旦发现异常,立刻用新约定的暗号(夜枭叫)示警!” “明白!”赵铁山眼中凶光闪动,知道要有大动作了。 安排完毕,肖扬独自留在“书房”,对着地图,反复推演。一个大胆、冒险,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对方想断江困死他? 他就来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反手一刀! 四天后,傍晚。紫霄宗的回信和一个小木箱,被一只迅捷的雨燕送到了西河村。李焕在信里没多问,只是说工具凑齐了,还附赠了几小瓶据说能“蚀铁融木”的“弱水”(一种酸性腐蚀液,武者常用于处理某些特殊材料)。显然,这位精明的执事,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并且再次加大了投资。 当天夜里,西河村码头“灯火通明”,喊杀声、奔跑声、金铁交击声(当然是假的)不绝于耳,火把将半边江面都映红了。对岸的山林中,几双阴沉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第五天,是西河村“开市仪式”的日子。虽然仓促,但经过几天准备,码头旁新平整出的一片空地上,还是搭起了几个简陋的棚子,摆上了西河村产的铁鳞砖、粗陶器、少量山货,以及从黑水镇运来的第一批盐、铁器、布匹。黑水镇王管家亲自带着几个商户前来捧场,虽然规模很小,但气氛热烈。肖扬亲自出面接待,谈笑风生,仿佛完全不知道对岸的威胁。 仪式一直持续到下午。黑水镇的船载着换到的砖瓦和山货,满意地顺流而下去。码头上逐渐安静下来。 夜色,再次降临。 与前几夜不同,今晚的西河村码头,似乎格外“安静”。演练停止了,火把也少了很多,只有零星几盏风灯在风中摇曳。连续几天的“戒备”,似乎让村民们疲惫了,放松了警惕。 对岸,山坳营地。 “狼爷,观察了四天了,对岸那些泥腿子,白天搞什么开市,晚上前半夜闹腾得凶,后半夜就蔫了。今天更是,天一黑就没什么动静了。看来是绷不住,松懈了。”一个精瘦的汉子向坐在主位上的一个中年男子汇报。 这男子约莫四十许,面容阴鸷,左眼角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一直延伸到嘴角,让他本就凶悍的面相更添几分狰狞。他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劲装,但腰间佩着一把狭长的弯刀,刀鞘漆黑,隐隐有血光流转。正是青狼帮帮主,“青面狼”贺天雄! “哼,一群乌合之众,能撑几天?”贺天雄冷笑一声,抚摸着刀疤,“周公子那边催得紧,要尽快掐断这西河村的水路,困死他们,再慢慢炮制。既然他们松懈了,那就今晚动手!” “是!”手下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 “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三百根浸油硬木,五十丈铁索,两百块压舱石!都放在下游那个河湾里,随时可以推入江中!选的位置也看好了,就在西河村码头下游三里,那里江面最窄,水流最急,底下还有暗礁,只要我们的‘木桩阵’和‘拦江索’一下去,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贺天雄站起身,眼中凶光毕露,“子时动手!你带一百五十人,负责沉木下索。我带剩下的人,在对岸策应,以防万一。记住,动作要快,要隐蔽!事成之后,立刻撤回,不要恋战!” “明白!”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干脏活的好时候。 下游那处隐蔽河湾,突然热闹起来。一百五十名青狼帮众,悄无声息地将堆在岸边的浸油硬木、铁索、压舱石,利用简陋的滑道和绳索,推入江中。硬木前端削尖,绑着石块,入水后迅速沉底,在急流的冲击下,深深扎入江底的泥沙或卡在礁石缝隙中。一根根硬木之间,用粗大的、浸透了桐油和松脂的铁索连接,形成一张巨大的、致命的、横亘在江底的“网”! 与此同时,对岸的山林中,贺天雄带着剩下的一百五十人,潜伏在距离西河村码头不到两里的江边树林里,冷冷地注视着对岸那寂静的码头和村庄。只要沉木下索成功,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西河村就是瓮中之鳖! 河湾处的“工程”进展顺利。青狼帮众干得热火朝天,仿佛已经看到了西河村被困死、哀嚎求饶的景象。负责指挥的小头目更是得意,站在岸边一块大石上督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他们正在作业的江心位置传来!水面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水花!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和铁索崩断的刺耳声响! “怎么回事?!”小头目惊骇望去,只见江心浊浪翻滚,刚刚沉下去的几根硬木,竟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水底抛了起来,重重砸在旁边的木桩和铁索上,引发连锁反应!更多的硬木被带动,铁索崩断,原本正在形成的“木桩阵”和“拦江索”,瞬间乱成一团! “水里有东西?!”有青狼帮众惊恐尖叫。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从对岸漆黑的江面上袭来!不是箭矢,而是——火箭!数十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划破夜空,如同流星火雨,精准地覆盖了河湾处堆积的剩余硬木、绳索,以及那些惊慌失措的青狼帮众! “敌袭!是西河村!”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救火!啊——!” 火箭引燃了浸油的硬木和绳索,河湾瞬间变成一片火海!许多青狼帮众身上也着了火,惨叫着在地上打滚,跳入江中。 “放箭!” 对岸漆黑的江面上,传来赵铁山那熟悉的、如同炸雷般的怒吼!紧接着,更加密集的箭雨(虽然准头依旧感人)从几艘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的、没有点火把的小船上射出,泼向乱成一团的河湾! 是西河村的人!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了!可他们是怎么过来的?船不是应该被码头瞭望塔看得一清二楚吗? 小头目肝胆俱裂,他哪里知道,肖扬这几天晚上在码头“大张旗鼓”的演练,就是为了掩护上游更远处,用绳索和木筏悄悄将几十名精锐护卫队员和弓箭手运送过江,潜伏在靠近对岸的芦苇荡和乱石滩中!等的就是他们今夜动手! “撤!快撤!”小头目嘶声大吼,转身就想往岸上树林里跑。 “哪里走!” 一声厉喝,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响起!一道黑影从火光冲天的江水中猛地跃出,手中一把厚背砍山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当头劈下! 正是赵铁山!他根本没留在村里,而是亲自带队潜伏过江,就等着这一刻! “噗!” 小头目只来得及举起手中的刀,就被赵铁山势大力沉的一刀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杀!一个不留!”赵铁山浑身湿透,脸上溅满敌人的鲜血,如同魔神降世,带着十几名最悍勇的护卫队员,如同虎入羊群,冲入混乱的青狼帮众中,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对岸潜伏的贺天雄也听到了下游的爆炸、火光和喊杀声,惊怒交加。 “中计了!快!去下游接应!”贺天雄知道计划败露,而且己方显然中了埋伏,他来不及细想西河村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眼下必须保住剩下的人手! 他带着一百五十人,刚冲出树林,还没跑到江边—— “轰!轰!轰!” 连续几声更加巨大的爆炸,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江边响起!不是火药,而是埋设在浅水区淤泥下的、用竹筒密封的“弱水”腐蚀液,在受到踩踏或触发机关后炸开,腐蚀性的液体混合着泥沙四处飞溅,溅到身上立刻灼烧出一个个血洞,溅到眼睛里更是直接致盲! “有埋伏!小心脚下!” 青狼帮众再次大乱,队形溃散。 “放箭!” 早就埋伏在侧翼芦苇丛和土坡后的西河村弓箭手,在肖扬亲自指挥下(他也过江了!),射出第二轮箭雨!这一次,距离更近,目标更混乱! “肖扬!!”贺天雄目眦欲裂,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站在土坡上、指挥若定的年轻身影,怒火瞬间吞噬了理智,“给我杀了他!” 他拔出腰间的狭长弯刀,刀身泛起诡异的血光,带着几名心腹好手,不顾箭雨,疯狂地朝着肖扬所在的位置冲去!他看出来,肖扬身边护卫不多,只要杀了这个主心骨,西河村必溃! 眼看贺天雄几人就要冲破箭雨封锁,冲到近前—— 肖扬却依旧站着,脸上甚至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状若疯虎的贺天雄。 就在贺天雄的弯刀即将劈到肖扬面前时—— “啪!”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贺天雄脚下,一块看似平整的江滩卵石,毫无征兆地……碎了。 不是被踩碎,而是仿佛内部结构瞬间崩解,变成了一滩滑腻的碎石粉! 贺天雄前冲的势头正猛,一脚踩在这摊碎石粉上,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向前猛地扑倒!手中的弯刀也自然劈歪,擦着肖扬的衣角砍在了地上,溅起一溜火星。 【城内无敌】的领域,在此刻,再次展现了它不讲道理的霸道——在肖扬认定的、西河村控制范围内的“战场”上,一切对肖扬直接发起的、威胁极大的攻击,都会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而失效! “杀!” 就在贺天雄扑倒、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肖扬动了。他没有用花哨的招式,只是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缴自曹雄的厚背砍山刀,借着前冲的惯性,双手握刀,用尽全力,朝着贺天雄因为扑倒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后颈—— 狠狠斩下! “噗嗤!” 刀锋入肉,骨骼断裂的闷响,在嘈杂的战场上,依然清晰可闻。 不可一世的青狼帮帮主,“青面狼”贺天雄,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头颅就被肖扬一刀斩下!无头的尸身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鲜血,染红了江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无论是疯狂冲杀的西河村民,还是正在抵抗或逃窜的青狼帮众,都看到了这惊悚而震撼的一幕。 他们的帮主,那个在清澜郡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面狼”,竟然……被西河村那个年轻的、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肖先生,一刀砍了脑袋?! “帮主……死了?!” “贺爷被杀了!” “跑啊!快跑!”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剩余的青狼帮众中炸开!首领被斩,下游的同伙被伏击,自己又中了埋伏,三面受敌,斗志瞬间崩溃!不知是谁先扔下武器,转身就逃,紧接着,兵败如山倒,所有青狼帮众都开始没命地向后方的山林逃窜。 “追!别放跑一个!”赵铁山浑身浴血,如同血人,带着人从下游追杀上来。 “降者不杀!顽抗者死!”肖扬提刀而立,声音冰冷,在夜风中传开。 残余的青狼帮众本就丧胆,听到“降者不杀”,又有不少直接扔了武器,跪地投降。只有少数亡命徒和贺天雄的几个心腹,冲入山林,四散逃命去了。 战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彻底结束。 江滩上,火光渐熄,只留下满地狼藉、尸体、伤员,和跪了一地的俘虏。 对岸,西河村的码头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和锣鼓声。留守的村民看到对岸的火光和胜利的信号,知道肖先生他们赢了!赢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辉煌的大胜! 阳光,刺破东方的云层,将第一缕金光洒在怒江上,洒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江滩,洒在肖扬、赵铁山,以及每一个虽然疲惫不堪、却昂首挺胸、眼中燃烧着胜利火焰的西河村民身上。 肖扬将滴血的砍山刀插在地上,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青狼帮的主力,连同其帮主,一战尽没。 西河村,再次用铁与血,捍卫了自己的水路,也向清澜郡,发出了最强硬的宣告—— 犯我者,虽强必诛! 脑海中的系统提示,如同庆功的礼花,不断绽放: 【成功识破并挫败敌对势力‘青狼帮’的‘断江’毒计。】 【在预设战场(对岸)成功伏击并击溃青狼帮主力。】 【阵斩青狼帮帮主贺天雄!】 【获得辉煌胜利!】 【奖励:大量经验,解锁模块【基础情报分析(初级)】,特殊人才吸引率大幅提升,区域声望与威慑力暴涨!】 【检测到势力格局剧变:清澜郡地下势力‘青狼帮’遭受毁灭性打击,濒临瓦解。】 【警告:与清澜郡官方(周家)关系降至冰点,随时可能面临更严厉的打击报复。】 肖扬关闭提示,目光投向南方,清澜郡城的方向。 贺天雄死了,青狼帮散了。 但周家还在。 真正的狂风暴雨,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弯腰,捡起贺天雄那把泛着血光的狭长弯刀,入手冰凉沉重。 “这把刀,”他掂了掂,对身边的赵铁山道,“归你了。” 赵铁山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接过,爱不释手。 “走吧,”肖扬转身,看向欢呼的村民和满地的俘虏,“收拾战场,回家。” “这清澜郡的天,”他看着手中那把普通的、却沾染了贺天雄鲜血的厚背砍山刀,低声自语, “也该变一变了。” 江水滔滔,奔流不息。新的篇章,在朝阳和硝烟中,缓缓翻开。 ------------ 风起清澜,暗流涌动 贺天雄伏诛,青狼帮主力在江滩一战中死伤大半,余者溃散逃命或被俘。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沿着怒江,传遍了清澜郡及其周边。 起初,是难以置信。雄踞清澜郡地下世界多年、与郡守周家勾连甚深、让人闻之色变的青狼帮,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村,在一夜之间,打得近乎全军覆没?连帮主“青面狼”都被人一刀砍了脑袋? 但当溃逃的零星帮众,带着满身伤痕和惊恐,逃回郡城或躲入乡野;当西河村那边开始陆续放出被俘的、愿意“悔过”的青狼帮众(带着西河村印发的、简单描述事情经过并要求“改过自新”的“悔过书”);当那些亲眼目睹了江滩火光、隐隐听到喊杀声的下游渔村、行商,将只言片语拼凑起来…… 事实,由不得人不信。 清澜郡的天,仿佛真的被捅了个窟窿。 码头上,酒肆里,茶馆中,街头巷尾,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兴奋中带着一丝不安地谈论着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谈论着那个叫“西河村”的地方,谈论着那个叫“肖扬”的年轻人。有人说他是得了上古传承的隐士高人,有人说他是紫霄宗秘密培养的弟子,有人说他是朝廷派来整顿地方的钦差(虽然离谱,但信的人不少)……越传越玄乎。 而西河村这边,在经历了短暂而疯狂的庆祝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警惕。 “贺天雄死了,青狼帮散了,但我们的麻烦,才真正开始。”议事堂里,肖扬的声音平静,却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周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林清接口,眉头紧锁,“青狼帮是周文昌的爪牙和钱袋子,更是他控制郡城地下、处理脏活的重要力量。如今被我们连根拔起,周文昌等于断了一臂,颜面扫地。他绝不会咽下这口气。明面上,他或许不敢直接动用郡兵讨伐(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我们背后有紫霄宗的影子),但暗地里的手段,恐怕会更加阴狠毒辣。” “而且,青狼帮留下的地盘和生意,现在成了无主之物。”赵铁山瓮声道,他肩膀上多了道新伤,是昨夜搏杀留下的,但他精神矍铄,把玩着贺天雄那把血纹弯刀,“郡城里那些其他的大小帮派,还有那些早就对青狼帮不满、或者想分一杯羹的势力,现在恐怕都盯着呢。这浑水,我们西河村已经被卷进来了,想脱身都难。” 肖扬点点头。这就是他预料中的局面。赢了战斗,却将自己推到了整个清澜郡势力旋涡的中心。机遇与风险,前所未有地放大。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庆祝胜利,而是利用这场胜利带来的‘势’,抓紧时间,壮大自己,同时,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复杂的局面。”肖扬走到墙边,看着那幅已经标注了许多新信息的地图。 “第一,巩固根本。”他指着西河村的位置,“码头防御再次升级,将缴获的青狼帮财物,优先用于购买精铁、强弓硬弩。赵铁山,你的护卫队要扩编,至少达到一百人,并且要分出一部分,开始训练‘夜不收’(侦缉队)的进阶技巧——潜伏、渗透、情报收集。林清,你协助制定更详细的选拔和训练章程。” “第二,消化战果。”他指向地图上清澜郡城及周边,“青狼帮留下的‘遗产’,我们不能全部吃下,也没那个能力。但我们可以有选择地、间接地施加影响。比如,那些原本被青狼帮控制的、与我们有交集的小码头、货栈,可以通过黑水镇或者其他可信的中间人,尝试接触,建立联系,甚至提供‘保护’(当然,是有偿的)。我们要让清澜郡的人知道,打掉青狼帮,西河村不是要取而代之当新的恶霸,而是要建立……新的、更守规矩的秩序。至少,在我们能影响的范围内。” “第三,广开财路。”肖扬的手指划过怒江水道,“经此一战,西河村的名声和‘拳头’都打出去了。我们的砖瓦、石料、甚至未来的其他货品,不愁没有销路。林清,你立刻着手,制定一份详细的‘货品名录’和‘价目表’,通过黑水镇、紫霄宗李焕,甚至那些被俘后愿意合作的前青狼帮众(经过甄别),散播出去。同时,在村里正式挂牌,设立‘对外接待处’,明确告诉所有想来做生意的人,西河村欢迎公平交易,但必须守我们的规矩。”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肖扬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人才。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才。识文断字的,懂手艺的,会经商的,甚至……懂些旁门左道、消息灵通的。林清,下一期《西河简报》,将‘招贤榜’的篇幅扩大,条件写得再优厚些。同时,给紫霄宗李焕去信,看他那里有没有因为各种原因不得志、愿意来我们这里发展的外门弟子或杂役。给黑水镇王管家也打个招呼,让他帮忙留意。我们现在,求贤若渴。”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西河村未来的发展方向和近期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众人听得心潮澎湃,也深感责任重大。 “肖先生,”老村长颤巍巍地开口,“那……那些俘虏怎么办?还有好几百号人呢。关着,每天都要吃饭,还要人看着。放了……又怕他们回去继续作恶。”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俘虏里有死硬分子,也有被裹挟的、甚至对青狼帮早有不满的。 肖扬沉吟片刻:“分开处理。贺天雄的几个心腹头目,作恶多端、民愤极大的,公开审理,证据确凿后,按村规处置,以儆效尤,也给那些被他们欺压过的人一个交代。其余的,甄别清楚,愿意悔过、且有一技之长的(比如工匠、船夫、账房),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留在村里,观察使用,待遇从低,表现好可提升。纯粹的打手、又无甚本事的,让他们签下‘永不与西河村为敌’的文书,按上手印,然后……分批放掉,但放之前,要让他们‘参观’一下我们的工坊、训练场,让他们把西河村的‘实力’,带回去。” 攻心为上,瓦解分化,同时展示肌肉。众人皆觉此法甚妙。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领命而去。西河村这部巨大的机器,再次开始高速、精密地运转。 几天后,一份措辞严谨、不卑不亢的“告四方书”,以《西河简报》增刊的形式,被抄录了数百份,通过各种渠道,流向了清澜郡及周边地区。 文中,肖扬以“西河村主事”的名义,首先陈述了青狼帮屡次三番袭击西河村、图谋断江困村的恶行,强调了西河村是被迫自卫。然后,公布了贺天雄伏诛、青狼帮主力覆灭的消息,并附上了部分俘虏的“供词”和“悔过书”。接着,话锋一转,宣称西河村并无意与清澜郡各方为敌,所求不过是“一隅安身,公平贸易”,并公开了西河村的“货品名录”和“交易规矩”,欢迎各方前往洽谈。最后,再次重申“招贤纳士”的诚意,并隐晦地提及西河村与紫霄宗的“良好合作关系”。 这封“告四方书”,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清澜郡引起了更大的轰动。它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实力和清晰的规则意识。它既给了周家一个台阶下(强调是自卫),也给了其他势力一个明确的信号——西河村不是来抢地盘的疯子,而是来讲规矩、做生意的“新玩家”。 效果,立竿见影。 首先反应的是黑水镇。王管家几乎是带着镇守的亲笔信和更多商户,第一时间赶来西河村,不仅敲定了“简化版砖”配方的交易,还主动提出将泊位费降至“友情价”三成,并承诺全力协助西河村开拓下游市场。 紧接着,几个原本被青狼帮压制、苦不堪言的小码头、小商会的代表,也战战兢兢地找上门来,试探性地询问“保护”和合作的可能。肖扬让林清出面,与之签订了相对公平的“互助协议”,西河村提供一定程度的武力庇护(主要是威慑和情报共享)和优先供货,对方则提供码头使用权、市场信息和部分资金。 甚至,清澜郡城里,一些原本与青狼帮有生意往来、但又对其霸道作风不满的商铺,也开始悄悄派人,绕开郡守府的视线,接触西河村,询问砖瓦、石料的采购事宜。 当然,暗流也更加汹涌。 郡守府,周文昌的书房。 “砰!”名贵的青瓷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周文昌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几个手下破口大骂:“废物!一群废物!贺天雄那个蠢货!两三百号人,还有马!竟然被一帮泥腿子给全歼了!他自己还被人砍了脑袋!我周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手下连连磕头,“那西河村……邪门得很!他们好像早就知道贺爷的计划,还……还过了江埋伏!而且,那个肖扬,身手诡异,贺爷他……死得不明不白啊!” “邪门?不明不白?”周文昌怒极反笑,“我看是你们无能!贺天雄死了,青狼帮完了!你们知道,这清澜郡的地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吗?那些生意,那些码头,那些见不得光的进项……现在全成了别人嘴里的肉!”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肖扬……西河村……紫霄宗……”他喃喃自语,“好,很好。杀了我的人,坏我的事,还想在我的地盘上立规矩,做生意?” “传令下去!”周文昌猛地抬头,“从即日起,严密监视所有与西河村有往来的人、船、货物!特别是紫霄宗那条线,给我查清楚,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郡城范围内,任何商铺,胆敢私自与西河村交易,以通匪论处!” “另外,”他压低声音,对心腹道,“去‘暗房’,请‘影先生’来一趟。还有,给州里我那位‘世叔’去信,将此地‘匪患猖獗、勾结宗门、图谋不轨’的情况,‘如实’禀报!请求……派兵‘协助剿匪’!” “是!”手下凛然应诺,知道大人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不仅要动用官面上的力量施压,还要请动那些见不得光的“暗子”,甚至要借州府的刀! 风暴,正在清澜郡上空,缓缓凝聚。 而此刻的西河村,却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忙碌和希望之中。 新招募的工匠、船夫、账房(部分来自俘虏转化,部分来自黑水镇介绍)开始融入。砖窑产量再创新高,品质更加稳定。新建的“工坊区”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老韩带着徒弟,在紫霄宗送来的一些“废铁锭”和缴获兵器的支持下,终于成功地锻打出了西河村第一把完全自产的、虽然粗糙但足够锋利的短刀! 赵铁山的护卫队扩充到了一百二十人,日夜操练,气势如虹。新成立的“夜不收”小队,已经开始执行一些简单的侦察和外围警戒任务,将西河村的“眼睛”和“耳朵”,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 码头旁的“集市”虽然依旧简陋,但已经开始有零星的、非黑水镇的外来商贩摆摊,用盐、铁、针线等物,交换西河村的砖瓦、山货,甚至有人想买那种坚硬的“铁鳞砖”回去自己盖房子。 《西河简报》成了真正的旬报,内容更加丰富,甚至开始连载由林清主笔的、以通俗语言讲述西河村发展历程和“新规”的“故事”,在村民和外来者中广泛传阅,潜移默化地塑造着“西河村”的形象和文化。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但肖扬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家的反击,随时可能到来,而且必然是雷霆万钧。 他站在新建的、更高的瞭望塔上,俯瞰着欣欣向荣的村落和滔滔江水,手中摩挲着那枚紫霄宗李焕的信物,眼神深邃。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低声自语。 “不过,我这西河村,既然立起来了,就不会再倒下去。” “周文昌,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吧。” “我等着。” 系统界面,在他意识深处静静流淌,新的任务悄然生成: 【风暴前夕:应对清澜郡守周文昌的全面打压与反扑。】 【任务目标:在三个月内,成功抵御来自官面与暗处的双重压力,稳固西河村现有基业,并寻求破局之道。】 【成功奖励:解锁模块【基础政务管理(初级)】,获得特殊建筑图纸【初级外交会馆】,势力声望大幅提升。】 【失败惩罚:西河村发展严重受阻,可能面临生存危机。】 挑战,升级了。 但肖扬的眼中,只有更加坚定的光芒。 这怒江之畔的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 执子者,已就位。 ------------ 破冰 清澜郡的局势,如同即将沸腾的油锅,表面平静,内里翻滚。 西河村的“告四方书”和随之而来的商业试探,像几滴冷水溅入油锅,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周文昌的政令很快在郡城范围内显露出威力——几家原本悄悄派人接触西河村的商铺,要么掌柜“突然患病”,要么铺面被税吏以各种理由刁难罚款,更有甚者,夜里被泼了粪、砸了窗。消息传出,再无人敢明面上与西河村扯上关系。 郡城码头,对挂着“西”字或从上游方向来的船只,盘查变得格外严厉,动辄扣押、罚款,拖延卸货时间。原本答应与西河村“互助”的两个下游小码头,也相继传来消息,说是“上面打了招呼”,暂时无法合作,语气惶恐。 就连黑水镇,压力也骤然增大。王管家派人秘密传信,说郡守府已经派了税官和巡检司的人常驻黑水镇,名为“督导商贸,严防匪类”,实则是监视黑水镇与西河村的往来。黑水镇的船再想往上游运货,变得困难重重。 一时间,西河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刚刚打开的对外通道,迅速收窄、冻结。 “这是要困死我们,用官面上的手段,慢慢勒紧绳子。”议事堂里,林清脸色阴沉,将几份最新的情报汇总放在桌上,“不仅掐断了我们大部分对外的生意,连黑水镇这条线也受到了严密监控。长此以往,我们就算有再多的砖瓦石料,运不出去,换不回粮食、铁器、盐,村子迟早会被拖垮。” 赵铁山一拳砸在桌上,木屑飞溅:“他娘的!有本事真刀真枪来干!玩这些阴的!肖先生,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我带人,夜里摸进郡城,宰了那周扒皮!” “胡闹!”肖扬呵斥道,“宰了周文昌容易,然后呢?等着朝廷大军,或者州府高手来剿灭我们?我们现在是民,不是匪!动手杀官,那就是反,正好给了他们光明正大剿灭我们的借口!”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赵铁山不服。 “当然不是。”肖扬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代表清澜郡城的标记上点了点,“周文昌用官面上的力量封锁我们,这是阳谋,很难硬破。但阳谋之所以是阳谋,就是因为它堂堂正正,利用了规则。我们要破局,就不能只想着硬碰硬,得在规则之内,或者……规则的缝隙里,找到出路。” “规则的缝隙?”林清若有所思。 “周文昌能封锁郡城,能影响下游。但他能封锁整个怒江上下游吗?能封锁所有想赚钱的人心吗?”肖扬目光投向地图上游,更广阔的区域,“我们的货,紫霄宗需要,黑水镇需要,甚至郡城里那些被压制的商铺,其实也需要。只是现在被周文昌的威势吓住了,不敢动。” “我们需要一条,周文昌的手伸不到,或者不敢轻易去伸的……新路。”肖扬的手指,沿着怒江向上游滑动,越过了紫霄宗所在的区域,继续向上,指向了那片地图上标注模糊、象征着未知与蛮荒的——“苍莽群山”。 “上游?”林清和赵铁山都愣住了。怒江上游,水流更加湍急,险滩密布,人烟稀少,只有零星的一些土著部落和猎户,文明程度极低,几乎不与外界通商。去那里找路? “不是去找土著做生意。”肖扬摇头,手指在地图上某个点停住,“是这里。” 他点的位置,在怒江一条不起眼的支流汇入处附近,地图上只标记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名字——“落星滩”。 “落星滩?”林清仔细回忆自己带来的资料和沿途打听的消息,“好像……是个非常偏僻的小渡口,据说因为滩险水急,早年有运矿石的船在那里沉过,死了不少人,被视为不祥之地,已经荒废很多年了。只有一些胆大的渔夫和采药人偶尔会去。肖先生,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我让‘夜不收’的人,分头打听过。”肖扬缓缓道,“落星滩虽然滩险,但那里有一条几乎被遗忘的、通往山里的小道。据说是早年开矿的矿工踩出来的,可以绕过最险的一段江面,通到上游另一条水势相对平缓的支流——‘白沙河’。沿着白沙河往上,可以抵达‘百蛮山’的边缘地带。” “百蛮山?”赵铁山倒吸一口凉气,“那里可是生番野人的地盘!听说里面瘴气弥漫,毒虫猛兽无数,还有吃人的生番部落!去那里不是找死吗?” “风险和机遇并存。”肖扬目光锐利,“百蛮山虽然凶险,但物产丰饶。珍贵的木材、药材、兽皮、矿石……甚至可能有一些我们听都没听过的特产。更重要的是,那里不在清澜郡的管辖范围内,甚至不归任何一郡一州管辖,是真正的化外之地!周文昌的手,伸不到那里去!” “如果我们能打通落星滩到白沙河这条隐秘的通道,哪怕只是初步的、小规模的,我们就等于在周文昌的封锁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林清的眼睛亮了起来,思维飞快转动,“我们可以用我们的砖瓦、铁器、盐,去和百蛮山边缘那些相对开化、或者愿意交易的部落、山民,交换我们急需的物资,甚至是……我们从未见过、但在外界可能价值连城的特产!而且,这条通道完全在我们控制之下,隐秘,安全!” “不止如此。”肖扬补充道,“这条通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筹码。如果运作得好,它甚至可以成为我们连接更广阔天地的跳板。想想看,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将百蛮山的特产,安全地运出来,通过我们的码头,沿着怒江销往各地……那会是怎样的景象?” 赵铁山听得热血沸腾,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可是,肖先生,落星滩那条路,荒废多年,还能不能走通?百蛮山那边,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怎么和那些生番打交道?万一他们不仅不交易,反而攻击我们怎么办?” “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去探索,去解决。”肖扬没有回避困难,“所以,这不是立刻就要进行的大规模行动。而是一次探险,一次投资。” 他看向赵铁山:“我需要你,亲自带一队最精干、最机灵、也最熟悉山林的好手,不超过十个人,配备最好的装备和药物,去落星滩探路。不要求你们深入百蛮山,只要求你们确认那条小道是否存在,是否还能通行,以及白沙河附近的情况。如果可能,接触一下沿途可能遇到的、相对友好的山民或猎户,了解情况。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侦察,不是征服。安全第一,有任何不对,立刻撤回。” 他又看向林清:“你这边,立刻开始准备探险队需要的物资。强效驱虫防蛇药、治疗瘴毒和常见外伤的药物、耐磨的衣物鞋袜、轻便但结实的工具和武器、足够的高能量干粮、还有……用来交易的‘礼物’——盐、铁制小工具、色彩鲜艳的布匹或陶珠。另外,想办法搜集一切关于百蛮山和落星滩的传说、见闻,哪怕再荒诞也不要放过。” “是!”两人齐声应道,眼中都燃烧着挑战的火焰。 “这次探险,风险极高,但也可能收益巨大。”肖扬沉声道,“是我们打破周文昌封锁,为西河村寻找新出路的关键一步。必须成功!” 接下来的几天,西河村再次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但这次的目标,不是防御,而是开拓。 赵铁山精心挑选了九个人,都是护卫队中最悍勇、最机灵、且有过丰富山林经验的好手,其中就包括立过功的阿木和石仔。肖扬亲自为他们检查装备,将缴获的青狼帮最好的皮甲、短刀分配给他们,还让吴郎中配制了特制的解毒丸和驱虫粉。林清则准备了大量的盐块、小铁刀、针线、以及一些烧制得颇为精美的彩色陶珠作为“交易品”。 临行前夜,肖扬将赵铁山叫到一边,递给他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竹筒。 “这里面,是李焕上次送来的‘弱水’,还有我让老韩试着熔炼出的一点‘寒铁’碎屑(从紫霄宗废料中提炼的)。关键时刻,或许有用。记住,你们的命,比任何任务都重要。如果事不可为,保全自己,回来从长计议。” 赵铁山郑重接过,用力点头:“肖先生放心!铁山一定把兄弟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也要把路,给探明白了!” 第二天黎明,十人探险队悄无声息地离开西河村,沿着江岸,向上游进发。他们没有走水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探险队出发后,西河村的日子照常过,但每个人心里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期盼和担忧。肖扬表面平静,心中却也牵挂着赵铁山他们的安危。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赢了,海阔天空;输了,不仅损失精锐,更会严重打击士气。 他只能将注意力投入到其他事务中,督促村里的建设,处理日渐增多的内部管理问题,与紫霄宗李焕保持秘密通信(通过特殊的信鸽渠道,避开监视),同时密切关注着清澜郡方向的动静。 周文昌的封锁在持续,郡城方面的压力有增无减。但西河村凭借着之前积累的粮食和物资,以及内部高效的组织,暂时还能支撑。村民们也知道外部环境恶劣,更加团结,干活更加卖力。 半个月后,就在肖扬和林清开始有些焦躁时,瞭望塔上传来了消息——上游江面出现了赵铁山他们出发时约定的、代表“安全返回”的特殊信号——一面小小的、画着三颗星的黑色三角旗! “回来了!赵队长他们回来了!” 消息瞬间传遍全村。肖扬和林清第一时间赶到码头。 远远地,看到两艘比舢板大不了多少、明显经过修补的破旧木筏,顺着江水缓缓漂下。木筏上,正是赵铁山和他带出去的九个兄弟!虽然人人衣衫褴褛,脸上、手上多了不少伤痕,神情疲惫,但眼神明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是空手回来的!木筏上,堆着一些用藤条和兽皮包裹的、形状不规则的东西,还有几大捆用草绳扎着的、不知名的植物。 “肖先生!林工曹!我们回来了!”赵铁山跳上岸,虽然一瘸一拐(腿上添了新伤),但精神头十足,声音洪亮。 “辛苦了!回来就好!”肖扬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其他队员,见虽然带伤,但无人缺失,心中大石落地。 “路探明了?”林清迫不及待地问。 “探明了!”赵铁山脸上露出激动之色,“落星滩那条小道,虽然荆棘密布,很多地方都塌了,但骨架还在!我们花了五天时间,边开路边走,总算打通了!那条路,真的能通到白沙河!” “白沙河那边情况怎么样?”肖扬问。 “白沙河水势平缓,两岸山林密布,人迹罕至,但我们沿着河往上走了大约三十里,发现了一个……寨子!”赵铁山语出惊人。 “寨子?”肖扬和林清都是一惊。 “不是生番野人的寨子。”赵铁山连忙解释,“看样子,像是一群……逃荒的,或者避祸的人聚在一起建的。大概有百十号人,有老有少,住在木头和茅草搭的棚屋里,靠在河边开点荒,打猎,捕鱼为生。我们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很警惕,差点打起来。后来,我们拿出了盐和陶珠,表示没有恶意,他们才放松了些。他们……好像很久没见过外人了,连铁刀都很少见,对我们带去的盐和小铁刀,稀罕得不得了!” 逃荒避祸之人?在白沙河畔建立寨子?肖扬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个契机! “你们和他们接触了?交易了?” “接触了!用十斤盐和五把小铁刀,换了他们这些……”赵铁山指着木筏上那些包裹,“都是些山里货。有几种我们没见过的、据说能驱蛇的草药;有一种木头,特别硬,烧起来有异香,他们说能防虫蛀;还有几张硝制得不错的鹿皮和狐皮。最重要的是这个——” 他走到木筏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用兽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露出里面几块黑褐色、不起眼的、拳头大小的石头。 “这是……矿石?”林清凑近观察。 “他们说,是在后山一条干涸的河沟里捡的,觉得颜色奇怪,就留着。我看着,有点像……铜矿?”赵铁山不太确定。 肖扬拿起一块,入手颇沉,表面有绿色的锈迹和暗红色的斑纹。他虽然不是地质专家,但结合前世的常识和系统的微弱感应,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 “可能是……孔雀石?一种铜矿。”他看向林清。如果真是铜矿,哪怕品位不高,在这个世界,价值也非同小可!铜是铸造钱币、制作器物的重要金属! 林清也激动起来,仔细辨认:“像是铜锈!如果真是铜矿……” “那个寨子的人,知道这石头的价值吗?”肖扬问赵铁山。 “看样子不知道,就当是奇怪的石头。他们更稀罕盐和铁。”赵铁山道,“我们没敢多问,怕引起怀疑。那个寨子领头的是个老头,姓姜,好像读过点书,说话有条理,对我们还算客气。但看得出,他们戒备心很重,不想和外界有太多牵扯,只是实在缺盐和铁器,才和我们换了点。” 肖扬沉吟片刻。一个与世隔绝、缺盐少铁、但可能守着某种矿产(铜矿)的小型聚落……这简直是天赐的合作伙伴!不,是天赐的机遇! “你们做得很好!立了大功!”肖扬重重拍了拍赵铁山的肩膀,又对探险队其他成员道,“所有人,记大功!工分翻倍!额外奖励!先回去好好休息,治伤!详细情况,慢慢说!” 探险队的归来和新发现的消息,如同给略显沉闷的西河村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虽然铜矿还需要确认,但“新路”的打通和一个潜在贸易伙伴的出现,已经足以让人兴奋。 肖扬立刻召集核心人员商议。 “落星滩到白沙河的通道必须立刻巩固、拓宽,至少要能通行小型马队或肩挑背扛。”肖扬指着地图上那条新标注的路线,“赵铁山,你带人,再调一批劳力,尽快将这条路修成一条能稳定通行的小径。沿途设置几个简单的休息点和哨所。” “是!” “林清,你立刻着手准备第二批‘交易品’。盐、铁器、布匹、陶器,数量要比上次多,种类更丰富。另外,准备一些我们西河村的‘特产’——铁鳞砖的样品、烧制的陶瓦、甚至我们新打的农具。我们要向那个白沙寨,展示我们的‘实力’和‘诚意’。” “明白!” “至于那个姜老……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妥的接触方式。”肖扬看向林清,“下次交易,你亲自带队去。带上吴郎中,如果对方有人生病受伤,可以提供医治,这是建立信任最快的方式。带上足够的礼物,姿态放低,表明我们只是寻求公平交易、互通有无的邻居,绝无恶意,也尊重他们的避世选择。试探一下,他们除了缺盐铁,还缺什么,对什么感兴趣。尤其是……关于那种‘奇怪石头’的来源,可以委婉地打听,但不要急。” “我明白,肖先生放心,我知道分寸。”林清点头,他心思缜密,善于沟通,是最合适的人选。 “肖先生,那铜矿……万一真是,我们怎么处理?”老韩忍不住问,眼睛放光。铜啊!如果能开矿炼铜…… “八字还没一撇,先确认了再说。”肖扬冷静道,“即便是真,也要徐徐图之。我们现在没有开矿炼铜的能力,贸然行动,只会引来灾祸。现阶段,能通过交易,稳定获得一些矿石样本,慢慢研究,就已经是巨大的收获。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寨子,我们在百蛮山边缘,有了一个可靠的支点。” 他环视众人:“落星滩通道和白沙寨,是我们打破周文昌封锁的第一把钥匙。但不是唯一一把。对外,我们要继续维持与紫霄宗、黑水镇(哪怕困难)的关系,静待时机。对内,我们要抓紧这难得的喘息机会,全力发展,积蓄力量。” “周文昌想困死我们,我们就用事实告诉他——” “西河村的路,不止他清澜郡那一条!” “这怒江上下,青山之外,自有我西河村的广阔天地!” 众人轰然应诺,士气高涨。 ------------ 白沙寨与铜星 林清带着精心准备的第二批交易品,和忐忑又兴奋的心情,踏上了那条刚刚被赵铁山带人初步清理加固的落星滩小道。随行的除了必要的护卫和脚夫,还有背着药箱的吴郎中,以及肖扬特意嘱咐带上的几块特别烧制的、带有简单西河村标记的精美铁鳞砖样品。 十天后,队伍疲惫却顺利地返回,还带回了白沙寨的回礼——更多种类的草药、上好毛皮、几段奇香木,以及……一小袋那种疑似铜矿石的碎块。 “肖先生,那个姜老……不简单。”林清回来后,第一时间向肖扬汇报,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敬佩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自称原是北地一个小县的书吏,因不愿同流合污,又遭仇家陷害,不得已带着族人、乡邻一路南逃,最后在百蛮山边缘的白沙河畔落脚,已有二十余年。” “此人谈吐不凡,见识广博,虽避世多年,但对时局、人心、乃至我们西河村与清澜郡的龃龉,似乎都有所察觉。他问得很细,关于我们的村规、工分、如何组织人力修码头、甚至……关于肖先生您。” 林清顿了顿,继续道:“他并未深问,但言语间,对我们能在边陲之地迅速崛起,似乎……很感兴趣。交易时,他坚持用等价的货物交换,不肯多占便宜,显得很有原则。吴郎中还帮他寨子里一个发热咳嗽的孩童看了病,用了我们的药,效果很好,姜老很是感激。” “关于那些石头,”林清压低声音,“我试探着问起,姜老说确实是在后山一处干涸的河床里偶尔能捡到,他们觉得颜色奇特,偶尔捡些回来,但不知何用。他还说,河床往里走,山势更险,他们平时也不怎么深入。我问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他……婉拒了,说那里不太平,有瘴气,还有凶猛的野兽,不是好去处。” 肖扬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个姜老,显然不是普通的避世山民。他有见识,有原则,甚至可能……有故事。 “他有没有提,除了盐和铁器,寨子里还缺什么?” 林清想了想:“提到过,缺好的陶器,尤其是大缸和煮饭的锅。也缺针线、结实耐磨的布料。对了,他还隐晦地问过……我们能不能搞到铁犁头或者镰刀这类农具。看样子,他们想开垦更多河边地,但工具不行。” 农具……肖扬心中微动。这既是需求,也是……机会。 “那些石头样品,让老韩和吴郎中都看看,尽快确认是不是铜矿,大概品位如何。”肖扬吩咐。 老韩和吴郎中连夜查验。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出来了。 “肖先生!”老韩激动得声音发颤,手里捧着一小块被敲开、露出内部绿色和红色纹理的石头,“是铜矿!没错!虽然含杂不少,但……是正经的铜矿石!这种带绿锈和红斑的,是孔雀石和赤铜矿的混合!老天爷!百蛮山真有铜!” 吴郎中也补充道:“我查了带来的医书,其中提到百蛮山深处,确有‘赤铜山’、‘绿石谷’的传说,古人曾零星采过,但因瘴疠猛兽,路途艰险,早已废弃。没想到,竟然让那群避世的人,无意中碰到了矿脉的边缘!” 确认了!真的是铜矿!哪怕只是边缘的、零散的矿点,其价值也远非砖瓦山货可比! 铜,在这个高武世界,同样是重要的基础资源。兵器、铠甲、钱币、法器基材、乃至一些高级丹炉、器鼎,都离不开铜或其合金!其价值远在铁料之上! 这个消息,让所有核心成员都陷入了狂喜。然而,肖扬却异常冷静。 “矿,在那里,跑不掉。但我们现在,不能挖,也挖不了。”他环视众人,“第一,我们没有开矿的能力、技术和足够的人力(矿工风险极高)。第二,一旦走漏风声,别说清澜郡周家,就是州府,甚至紫霄宗这样的宗门,都有可能闻风而动!到时候,西河村就是怀璧其罪,死无葬身之地!” 喜悦瞬间被冷水浇醒。是啊,铜矿虽好,但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甚至可能是催命的符咒!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当不知道?”赵铁山急了。 “当然不是。”肖扬摇头,“矿,现在不能动。但知道有矿这个消息本身,就是巨大的优势。而且,我们有了白沙寨这个‘邻居’。” 他看向林清:“下一次,你去的时候,带一批我们最好的铁质农具过去——铁犁头、镰刀、锄头。用成本价,甚至略低于成本价,和他们交易。不提矿石,只说‘邻居之间互相帮衬,互通有无’。” 林清立刻明白了肖扬的意图——以诚换诚,以利换信。用西河村相对富裕的铁器(得益于缴获和紫霄宗废料),去弥补白沙寨最迫切的需求,以此加深两村的联系和信任。当白沙寨对西河村的“善意”和“能力”建立起足够信任后,关于矿石的合作,才能水到渠成。 “同时,”肖扬继续道,“可以隐晦地提醒姜老,那种‘颜色奇怪的石头’,或许……有些用处,让他留意收集,我们可以用‘稍高’于普通石头的价格收购。记住,是‘稍高’,不是天价。我们要表现出‘只是觉得这种石头少见,有点研究价值’,而不是‘发现了宝贝’。” “明白!”林清点头。 “还有,”肖扬看向老韩和吴郎中,“你们俩,多花点心思,看看能不能用我们现有的条件,改进一下我们的铁器质量,或者研究一下那些草药、奇香木,看有没有其他用途。铜矿暂时用不上,但我们可以先把其他能用的东西,变成我们的优势。” “是!”两人齐声应道。 “赵铁山,”肖扬最后看向他,“落星滩通道,继续拓宽、加固。同时,开始训练一支小型的‘山地步兵队’,熟悉百蛮山边缘地形,学会丛林生存和潜行。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熟悉环境,保护商路,有备无患。” “明白!保证练出一群钻山林子比猴子还灵的好手!”赵铁山拍胸脯保证。 策略定下,西河村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工匠们开始专注于打造结实耐用的铁质农具,老韩和几个徒弟则尝试着用不同的火焰温度和处理方法来提升铁的韧性和硬度。吴郎中带着几个妇人在药圃里忙碌,尝试移栽、培育从白沙寨换来的草药,并研究其药理。 落星滩通道在更多劳力的投入下,渐渐变成一条勉强可供两三人并行、甚至能通行小型驮马(从黑水镇秘密购买)的稳定山路。沿途设置了几个简陋的草棚和隐蔽的观察点,并有“夜不收”小队定期巡逻。 一个月后,林清第三次带队前往白沙寨。这一次,队伍规模更大,携带的货物更多,除了盐铁布匹,还带去了十几副崭新的铁犁头和几十把镰刀锄头。 交易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姜老在看到那些精良的铁质农具时,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连握着农具的手都有些发抖。他身后的寨民们更是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林……林先生,这些……这些农具,实在是……太贵重了。”姜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难以置信,“我们……我们寨子,怕是拿不出等值的东西来换……” “姜老言重了。”林清温和地笑道,“肖先生说了,邻里之间,守望相助。贵寨缺农具,我们正好能做。上次那些草药和毛皮,对我们的村民也大有帮助。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哪有什么贵贱之分。这些农具,就按我们工匠核算的成本价折算便是,贵寨的山货,对我们来说,同样是宝贝。” 姜老沉默良久,深深看了林清一眼,最终重重点头:“好!西河村肖先生,高义!老朽……代白沙寨上下,拜谢了!” 这一次的交易,气氛明显不同。白沙寨的人卸下了大半的戒备,甚至主动拿出了更多的山货,尤其是一种晒干的、气味芬芳、据说能提神醒脑、驱赶蚊虫的特殊花朵。 交易结束时,姜老单独留下了林清。 “林先生,”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沧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老朽……在这山里住了二十多年。见过狼,见过虎,见过比虎狼更可怕的人心。贵村的肖先生,还有你们……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个更小、更沉、用多层油布包裹的布包,递给林清:“上次,你们对那种石头感兴趣。老朽……多留了个心。这包里的,是寨子里一个后生,无意中在更深一点的山坳里,一处断裂的岩壁上……敲下来的。颜色更纯,老朽愚钝,虽不知其价值,但想来……或许与你们更有缘。” 林清心中剧震,接过布包,入手沉重异常。他打开一角,里面是几块鸡蛋大小、通体呈深绿色、隐隐泛着金属光泽、几乎没有杂质的石块! 更高品位的铜矿石! “姜老,这……” 姜老摆摆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二十年前,老朽带着族人逃难至此,所求不过一隅安身,与世无争。但人……终究是活在人群里的。寨子里的娃娃们,不能一辈子,只会跟野兽、跟荒草打交道。” 他看着林清:“你们西河村,有路,有船,有砖瓦,有铁器……更有规矩,有那股子向上的心气儿。这些,都是好东西。比山里的金子……更金贵。” “这些石头,留在我们手里,只是压箱底的死物。给了你们,或许……能变成些有用的东西,让我们寨子里的娃娃们,以后也能……沾点光。” 他不再多说,转身慢慢走回寨子深处,背影有些佝偻,却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林清呆立原地,看着手中的布包,又看看远处那些正在新奇地试用新农具的白沙寨民,以及站在简陋屋檐下、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些“外人”的孩子们…… 他突然明白了姜老的选择,也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这不仅仅是交易。 这是一个避世二十多年的老人,在看到另一种可能后,悄然开启的一扇门。 或许,连姜老自己都不完全清楚这扇门后是什么。 但西河村,已经站在了门口。 带着刚确认的、更高品位的铜矿样本,和一份比铜矿更珍贵的、来自化外之地的信任与期望。 当林清带着这包沉甸甸的“希望”回到西河村,向肖扬展示时,整个核心层再次被震撼了。 “肖先生,这……这矿石的品质,远比上次的好!而且,听林工曹转述姜老的话……”老韩捧着矿石,手都在抖,“他们……这是愿意把发现的地点告诉我们啊!” 肖扬接过一块深绿色的矿石,感受着那远超普通岩石的密度,眼中光芒闪动。 姜老的选择,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一个曾经读过书、有见识、被迫避世二十年的老人,在看到西河村展现出的秩序、能力、以及……或许是最重要的,那份“不同”的诚意后,选择了一种有限度的开放与投资。 他不是要全盘依附,而是希望西河村这条“藤蔓”,能带着他们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小寨子,稍稍触摸到外面那个正在变化的世界。 “信任,比矿石更珍贵。”肖扬缓缓道,“姜老给出了他的诚意。我们,不能辜负。” 他看向林清:“下一次,你去的时候,除了常规货物,再带一些我们‘村学’用的启蒙识字木片,还有……几本我们誊抄的、关于种植、畜牧、医药的简易图册(让林清根据记忆和自己所知编撰)。同时,正式邀请白沙寨,派人来我们西河村‘参观’,看看我们的码头、工坊、村学。来去自由,食宿我们包。” “另外,”肖扬顿了顿,“告诉姜老,我们西河村,愿意与白沙寨结成‘互助之盟’。我们的铁器、盐、布匹,可以稳定提供给他们。他们的山货、草药、毛皮,我们长期收购。甚至,如果他们有合适的年轻人,愿意来学点手艺,我们也欢迎。至于那种‘奇特的石头’……如果方便,他们可以留意收集,我们以‘研究’之名,长期、稳定、优惠收购。我们保证,绝不泄露任何关于石头的消息,也绝不强求他们深入险地。” 这是一个平等、互利、且充满尊重的提议。既回应了姜老的信任,也明确了西河村的底线和诚意,更留下了未来更深层次合作(比如共同开发矿脉)的可能性。 “是!我明白了!”林清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商业往来,更是两个边缘聚落之间,在乱世中寻求共生与发展的尝试。 西河村与白沙寨的联系,自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再是简单的以货易货。 而是两个在各自困境中挣扎求存的“边缘者”,开始尝试着,将彼此的力量,小心翼翼地连接在一起。 ------------ 暗流与明火 西河村与白沙寨之间隐秘通道的稳固,以及铜矿样本的确认,如同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虽然微弱,却为西河村指明了一条可能的出路。但肖扬深知,这簇火苗太过珍贵,也太过脆弱,绝不能让清澜郡方向的寒风吹熄。 因此,在西河村内部,通往白沙寨的秘密通道、铜矿之事,被严格控制在核心的几人(肖扬、林清、赵铁山、老韩、吴郎中)之内,对外的口径,则是“打通了一条与山中散居山民(白沙寨)交易的路子,用铁器盐布换些山货草药,聊补家用”。这个说法合情合理,也符合一个边陲村落寻求生存的本能。 周文昌的封锁,依然像一张冰冷的铁幕,笼罩在清澜郡上空,也笼罩在西河村的对外通道上。但西河村内部,却在这铁幕之下,悄然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有了白沙寨这条隐秘的物资补充渠道(虽然量还不大,但种类稀缺,尤其是药材和特定木材),再加上内部工农业的持续发展,西河村的根基变得更加稳固。粮食虽然依旧紧张,但靠着精打细算和从白沙寨换来的部分块茎作物,勉强能维持。盐和铁器的缺口,则通过加大与白沙寨的交易,以及从黑水镇“蚂蚁搬家”式的零星夹带,得到了部分缓解。 更重要的是,人心。接连的胜利(击退青狼帮、打通新商路、村内生活明显改善)和清晰可见的发展前景,让西河村民的凝聚力和归属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每个人都知道外部环境恶劣,但每个人也都坚信,只要跟着肖先生,就一定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更好。 肖扬并没有被暂时的稳固迷惑。他知道,周文昌绝不会坐视西河村在他的封锁下“安稳”度日。更大的风暴,一定在酝酿。 果然,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这天,负责下游瞭望的“夜不收”队员,用紧急信号传回了消息——清澜郡方向,出现了大队官船!而且,打头的船上,除了清澜郡水营的旗帜,竟然还悬挂着一面州府巡检司的旌旗! “州府巡检司?!”听到消息的林清脸色骤变,“他们怎么来了?还和清澜郡的船在一起?” 巡检司,名义上负责一州之地的治安、缉盗、稽查,权力不小,而且通常直属州府,某种程度上可以制约地方郡县。他们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看来,周文昌的能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他请动了州府的人。”肖扬站在瞭望塔上,看着远处江面上越来越清晰的船队,眼神冰冷。这大概就是周文昌的下一步棋——借“上级”的势,以“稽查匪患、整顿河道”为名,对西河村进行合法的、更高级别的打压甚至清剿! 船队规模不小,足有十艘,其中三艘是州府巡检司的专用快船,船体更大,配备的弩机和投石机(小型)清晰可见。另外七艘则是清澜郡水营的船只。船上兵丁林立,甲胄鲜明,杀气腾腾。 船队没有直接冲向码头,而是在距离西河村下游约五里的江面停下,派出一艘小艇,打着白旗,缓缓驶向码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肖扬对身边的赵铁山和林清道,“林清,你随我下塔,准备‘迎接’。赵铁山,护卫队按一号预案,进入隐蔽战位,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露头,更不准开第一箭!但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有所准备。” “是!” 肖扬和林清来到码头。小艇靠岸,下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州府巡检司从九品官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文官,身后跟着一个挎刀的巡检司武官,以及一个穿着清澜郡吏员服饰、肖扬见过的、上次码头验收时跟在周显身边的那个管家。 “哪位是西河村主事?”巡检司文官上前一步,目光扫过肖扬和林清,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在下肖扬,西河村主事。这位是敝村文书,林清。”肖扬拱手,不卑不亢,“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敢问大人是?” “本官乃青州巡检司经历,姓方。”方经历淡淡道,亮出一块腰牌,“奉命稽查本州各郡水路治安,剿匪安民。接到清澜郡守报案,称怒江上游西河村一带,匪患猖獗,勾结不法,私建码头,垄断水道,劫掠商旅,甚至……袭杀官差!可有此事?” 果然,帽子扣得又大又狠!匪患、勾结不法、私建码头(这个勉强算)、垄断水道(欲加之罪)、劫掠商旅(无中生有)、袭杀官差(指青狼帮?那算哪门子官差?)……条条都是死罪! “方大人明鉴,”肖扬语气平静,“西河村地处边陲,村民皆为安分守己的良民,只因生计艰难,为求活路,方合力修建码头,与上游紫霄宗、下游黑水镇等互通有无,从未有过劫掠商旅、袭杀官差之举。所谓匪患,更是子虚乌有。前些时日,倒是有自称‘青狼帮’的匪类,屡次三番袭击我村,毁我码头,伤我村民,我村被迫自卫,将其击退。此事,黑水镇及往来商旅,皆可为证。清澜郡守所谓‘报案’,恐有不实,还望大人明察。” “击退?”旁边的清澜郡管家冷笑一声,插嘴道,“据我们所知,青狼帮帮主贺天雄及其麾下数百人,在与你西河村冲突后,便消失无踪,生死不明!你敢说,此事与你西河村无关?” “贺天雄?”肖扬面露“疑惑”,“可是那清澜郡中,与周公子似乎颇有往来的贺帮主?他失踪了?这倒奇了。我西河村只是击退了一股来袭的水贼,并未见过什么贺帮主。至于他为何失踪,或许……是得罪了其他仇家,或者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遭了天谴吧?这与我西河村何干?” 他一口咬定只击退了“水贼”,不认识贺天雄,更把贺天雄的失踪推到“仇家”或“天谴”上,撇得干干净净。 方经历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肖扬。这个年轻人,面对州府官员和如此严重的指控,竟能如此镇定,对答如流,毫不露怯,果然不简单。 “是否有关,不是靠你一面之词。”方经历语气转冷,“本官奉命稽查,自当查个水落石出。现在,本官要上码头,进你村落,查验你村人口、户籍、所经营生,以及……你口中那‘紫霄宗’的往来文书!同时,为保查验顺利,也为防‘匪类’狗急跳墙,我巡检司与清澜郡水营官兵,需暂时接管你村码头及周边水域防务!请你村所有青壮,放下武器,于村中空地集合,听候核查!若有违抗,以匪论处,格杀勿论!” 图穷匕见! 什么稽查,分明是武装接管!一旦让官兵上码头、进村子、收缴武器、控制青壮,西河村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所谓的“查验”,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查实”西河村诸多不法,然后或当场剿灭,或押回州府大牢,再无翻身之日! 码头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林清手心冒汗,赵铁山在隐蔽处听得咬牙切齿,几乎要冲出来。 肖扬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方大人要稽查,自然是天经地义。我西河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查。”他话锋一转,“不过,大人说要接管码头防务,收缴我村自卫器械,让我村青壮束手就擒……请恕肖某难以从命。” “嗯?你敢抗命?”方经历脸色一沉,他身后的武官和清澜郡管家也手按刀柄。 “非是抗命,而是依律行事。”肖扬迎着对方冰冷的目光,缓缓道,“我朝律令,巡检司稽查地方,有权查验文书、盘问人员、搜查可疑之处。但若无确凿证据,不得无故收缴民械,更不得在非战时状态下,强行接管民防、羁押良民!方大人张口便要收我器械,控我青壮,不知……是依的哪条律法?可有州府明文授权,或是刑部、兵部联合签发的‘剿匪令’?”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确保码头上许多人能听到:“再者,我西河村码头,乃村民血汗所建,更是与紫霄宗这等名门正派交易之所在。紫霄宗李焕李执事,与我村有长期契约。大人若要强行接管,是否也该先知会紫霄宗一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坏了朝廷与宗门之间的关系?” 抬出律法!抬出紫霄宗! 方经历脸色微变。他确实没有强行接管民防、收缴民械的明确授权(周文昌的能量还不足以让州府签发这种针对具体村落的剿匪令),所谓的“接管”,更多是恫吓和试探。而紫霄宗……更是他不得不顾忌的存在。李焕上次在码头为西河村站台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巧言令色!”清澜郡管家厉声道,“你西河村分明就是匪窝!方大人,休要听他狡辩!速速下令,拿下此獠!” 肖扬看都不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方经历:“方大人若执意要违律用强,我西河村七百余口,为保家园,说不得……也只能拼死一搏了。只是,这‘袭击官差、抗拒稽查、形同反’的罪名,是扣在我西河村头上,还是落在……某些蓄意挑起事端、构陷良民的人头上,可就不好说了。到时候,血流成河,消息传开,州府、朝廷,乃至天下悠悠之口,又会如何评说?紫霄宗,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软硬兼施,威胁与道理并存!将“抗拒”的后果,与“构陷”的责任,巧妙地捆绑在一起,抛回给对方! 方经历眼神闪烁,心中快速权衡。周文昌给他的任务是“务必找借口拿下或重创西河村”,但眼前这个肖扬,实在太难缠。不仅自身镇定,还懂得搬出律法和紫霄宗来抗衡。强行动手,就算能拿下西河村,自己也必然损失不小,而且事后很可能被紫霄宗追责,甚至被政敌抓住把柄。更重要的是,肖扬最后那几句话,点中了他的要害——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他这个具体执行者。 “哼!”方经历权衡再三,最终冷哼一声,决定退一步,但依然要维持官威,“好一张利口!本官姑且信你几分。但稽查之事,势在必行!从现在起,我巡检司船只,将停泊在此,对你西河村码头及过往船只,进行严密盘查!你村所有人等,不得随意离村!所有账册、文书、往来货物,需随时备查!若有半句虚言,或让本官查到任何不法……” 他盯着肖扬,一字一句道:“休怪本官,依法严惩,绝不姑息!” “大人尽管稽查,我西河村必定全力配合。”肖扬拱手,语气依旧平静。 方经历不再多言,带着人转身上了小艇,返回大船。很快,十艘官船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封锁了西河村码头下游方向,所有试图靠近或离开的船只,都会被拦下盘问。虽然没有登岸接管,但这种高压的监视和封锁,依然让西河村如同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危机,暂时以这种方式僵持住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方经历就像一头蹲守在门口的恶狼,随时可能找到借口,扑上来撕咬。 回到议事堂,气氛凝重。 “肖先生,他们这是赖着不走了!”赵铁山怒道,“整天在江上盯着,我们的船还怎么出去?白沙寨那边的路,虽然隐秘,但时间长了,也难免被他们发现端倪!” “是啊,肖先生,他们说要查账册文书,我们和紫霄宗、黑水镇,甚至白沙寨的交易,虽然隐秘,但总有痕迹。万一被他们查到……”林清也忧心忡忡。 肖扬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方经历这手“驻泊监视、高压稽查”,确实狠辣。不直接冲突,却用官方的名义,将西河村的活动空间压缩到极限,同时不断施加心理压力,寻找破绽。 “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肖扬缓缓开口,“林清,你立刻准备两套账册。一套‘明账’,记录我们与黑水镇正常的、少量的砖瓦山货交易(抹去紫霄宗和白沙寨的痕迹),做得干净些,不怕他查。另一套‘暗账’,记录真实交易,立刻转移,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是!” “赵铁山,通知下去,所有与白沙寨的往来,暂时全部转为夜间,走陆路山林小道,避开江面。货物分批少量运送。‘夜不收’加强沿途警戒,发现任何可疑追踪,立刻掐断。” “明白!” “另外,”肖扬眼中寒光一闪,“他们不是要查‘匪患’吗?那我们就给他们找点‘匪患’。” “肖先生的意思是……” “清澜郡周边,可不止我们西河村一家苦主。”肖扬冷笑,“青狼帮虽然散了,但周家父子在清澜郡横征暴敛、欺压良善、勾结匪类的事情,可不少。那些被逼得活不下去的渔民、小贩,那些被青狼帮欺压过的商铺,那些对周家不满的势力……现在是时候,让他们的声音,被这位‘公正’的方大人,听一听了。” 林清眼睛一亮:“肖先生是说……利用这次州府巡检司来人,反向给周文昌施压?甚至……借刀杀人?” “是‘陈情’,是‘举报’。”肖扬纠正道,语气意味深长,“方经历不是要稽查吗?那我们就帮他‘拓宽’一下稽查范围。你立刻以‘西河村及部分受欺压乡民’的名义,草拟几份‘陈情书’,不直接指控周文昌,只‘如实反映’清澜郡存在的某些问题——比如某些税吏敲诈勒索、某些与官府往来密切的‘帮派’欺行霸市、某些工程(比如观澜别院)强征民夫等等。言辞要恳切,证据要模糊但指向明确。然后,想办法,让这几份‘陈情书’,‘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方经历的案头,或者……让他‘偶然’听到一些风声。” “我明白了!”林清兴奋道,“方经历既然是州府派来的,未必和周文昌是一条心,说不定也有自己的算盘。我们给他递上这把‘刀’,他会不会用,怎么用,那就看他的选择了。至少,能让周文昌难受,分散他的注意力,甚至可能让方经历和周文昌之间,产生嫌隙!” “正是此理。”肖扬点头,“另外,给紫霄宗李焕去信,不用提方经历的事,只说近日码头附近有官船稽查,交易或受影响,询问可否调整交货时间或方式。李焕是聪明人,自然会去打听,也会明白我们的处境。有紫霄宗这层关系在,方经历行事多少会有些顾忌。” “是!” 一条条应对之策迅速定下。西河村这台精密的机器,再次在逆境中开动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对手,从地头蛇变成了披着官衣的“豺狼”。 接下来的几天,西河村码头附近气氛诡异。官船日夜监视,偶尔会有巡检司的小艇靠岸,盘问村民,查验货船(虽然几乎没什么船敢来)。村民们按照肖扬的吩咐,表现得既紧张又“顺从”,问什么答什么(当然是准备好的说辞),账册也大方地拿出来(当然是明账)。 暗地里,通往白沙寨的小道上,夜间运输悄然进行。“夜不收”像幽灵般在周边山林活动,清除任何可能的眼线。几份笔迹各异、内容相似的“陈情书”,也开始通过隐秘渠道,流传到下游,甚至“恰好”被巡检司的兵丁“捡到”。 紫霄宗李焕很快回信,语气轻松,说既然官家稽查,那就暂缓几日,等风头过了再说,并隐晦地提醒肖扬“小心周家狗急跳墙”。 方经历坐在官船中,看着手下呈上来的、从各处“搜集”来的、矛头隐隐指向清澜郡守周文昌的“民间陈情”,眉头越皱越紧。他确实和周文昌不是一条心,这次下来,既有周文昌的请托,也有他自己捞取政绩、甚至抓周文昌把柄的心思。西河村的强硬和滴水不漏,让他有些意外,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关于周文昌的“黑材料”,却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个西河村……不简单啊。”方经历放下手中的纸条,看向窗外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江面,和远处那座在夕阳下轮廓分明的码头。 “不仅自身硬,还会借力打力,祸水东引……” 他手指敲着桌面,陷入了深思。 或许,对付西河村,不能用蛮力。 或许,可以从周文昌身上,打开缺口? 毕竟,扳倒一个郡守的功劳,可比剿灭一个“疑似匪村”的功劳,要大得多,也……安全得多。 江风呼啸,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西河村与清澜郡之间的这场暗战,因为州府巡检司的介入,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凶险。 但肖扬知道,只要熬过去,顶住这波压力,西河村就将真正获得喘息之机,甚至可能……迎来转机。 他站在瞭望塔上,看着江面上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官船,眼神冰冷而坚定。 “想耗死我们?” “那就看看,是谁先耗不住。” 夜幕降临,西河村的灯火,在官船的包围中,依旧倔强地亮着。 ------------ 釜底抽薪 方经历带来的高压监视,如同悬在西河村头顶的利剑,但日子还得一天天过。西河村内部运转如常,只是更加低调、更加谨慎。与白沙寨的夜间贸易,在赵铁山和“夜不收”的严密护卫下,艰难而顽强地进行着,像地下的暗流,维持着村落最核心的生机。 那几份悄然流传的“陈情书”,似乎真的起了作用。方经历对西河村的直接刁难,明显减少了许多,更多的时间,他的船队开始在下游清澜郡码头和周边水域游弋,盘查的对象,也不再仅限于西河村方向来的船只,连清澜郡本地的一些商船,甚至是与郡守府、周家关系密切的货船,也开始被“重点关照”。 显然,这位方经历,从那些指向模糊却又引人联想的“陈情”中,嗅到了某种更有价值的“鱼腥味”。他或许暂时放弃了强攻西河村这块硬骨头,转而将矛头,对准了清澜郡内部,尤其是……周家。 这对西河村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压力骤减,喘息的空间变大。 然而,肖扬并未放松警惕。他太了解周文昌这类人了,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更不可能任由方经历在他的地盘上“查”出什么来。反扑,随时可能以更激烈、更不择手段的方式到来。 果然,十天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西河村刚刚稍缓的神经,再次紧绷。 这天下午,林清脸色铁青,脚步匆匆地冲进议事堂,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收到的、用特殊手法传来的纸条。 “肖先生!出事了!黑水镇……出大事了!” “黑水镇?王管家那边?”肖扬心中一凛。 “不是王管家!”林清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颤抖,“是黑水镇!整个镇子!昨夜……被屠了!” “什么?!”肖扬霍然站起,赵铁山等人也震惊地围拢过来。 “消息是我们在下游的一个‘夜不收’暗桩拼死传回来的!”林清将纸条递给肖扬,上面字迹潦草,沾着暗红色的、似乎是血渍的斑点,“昨夜子时前后,大批黑衣人突袭黑水镇,见人就杀,逢屋便烧!镇守府、王管家家、还有和我们有来往的几家商铺,是重点目标!据说……鸡犬不留!整个镇子,火光冲天,直到天亮才熄灭!我们的人赶到附近时,只看到一片焦土废墟,还有……还有零星逃出来的、吓疯了的镇民,说什么……‘鬼’、‘狼’、‘报仇’……” 鸡犬不留!焦土废墟! 饶是肖扬心志坚定,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灭镇!这是何等酷烈的手段!这绝不仅仅是报复,这是灭口!是警告!更是……栽赃! “周文昌!一定是周文昌干的!”赵铁山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嘎嘣响,“他怕王管家和那些商铺,被方经历查出来,供出他和我们的交易,甚至他以前那些龌龊事!所以,干脆一了百了,全杀了!烧了!死无对证!还能把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 “他敢?!”有护卫队员怒吼。 “他有什么不敢的?”林清惨然一笑,“黑水镇地处偏远,与西河村相邻。他完全可以对外宣称,是西河村匪性难改,因交易纠纷或分赃不均,夜袭屠灭了黑水镇!有方经历的船队在附近,有之前他散布的关于我们是‘匪’的谣言,再加上这血淋淋的‘现场’……谁会不信?谁又敢不信?!” 栽赃嫁祸,死无对证,还能一举切断西河村与外界最重要的一条联系通道,震慑其他可能与我们接触的势力,甚至……为方经历“不得不”对西河村采取“更坚决”的行动,提供最“充分”的理由! 一石数鸟!狠毒至极! 议事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不住的怒火在空气中燃烧。 肖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周文昌这一手,极其歹毒,也极其有效。几乎将他们逼到了死角。 “我们的人呢?在镇里的暗桩,还有王管家……”肖扬沉声问。 “暗桩……只逃出来一个报信的,也受了重伤,拼死把消息送出来就……不行了。”林清声音哽咽,“王管家和与我们接触多的那几家……估计……凶多吉少。” 又沉默了片刻。 “立刻,做几件事。”肖扬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第一,林清,你亲自带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的‘夜不收’,立刻出发,沿着去黑水镇的小路,接应我们可能逃出来的暗桩,同时,尽可能靠近黑水镇废墟,不要进去,只在远处观察,用最快的速度,将现场的惨状、残留的痕迹(特别是兵器、脚印、焚烧特点等),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绘制成图!注意安全,一有不对,立刻撤回!” “是!”林清咬牙应下。 “第二,赵铁山,村子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防御工事检查一遍,弓弩箭矢准备充足!瞭望塔哨位加倍,巡逻范围扩大到极限!同时,派一队精锐,换上便装,带上干粮,潜入我们和黑水镇之间的山林,建立前出哨所,监视任何从那个方向来的可疑人马!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方经历,甚至清澜郡的‘苦主’,就会‘找上门’来了!” “明白!保证连只老鼠都别想偷偷摸过来!”赵铁山低吼。 “第三,老韩,吴先生,立刻清点库存,尤其是粮食、药品、武器。做好长期坚守、甚至……最坏情况下的准备。” “是!” “第四,”肖扬看向众人,声音沉重,“通知全村,黑水镇遭了‘不明匪类’袭击,全镇罹难。提醒大家,最近可能不太平,要提高警惕,但不要恐慌,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西河村,还没倒!” 众人轰然应诺,虽然心情沉重,但肖扬的冷静和有条不紊的布置,让他们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肖先生,”林清在离开前,忍不住问,“那我们……就这么等着他们来栽赃?来打?” “等?”肖扬眼中寒光一闪,“当然不。”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黑水镇的位置,又缓缓移向清澜郡城。 “周文昌想玩狠的,想用血来堵我们的嘴,栽我们的赃。” “那我们就告诉他——” “血债,必须血偿!” “他不是想借刀杀人,把黑水镇的账算在我们头上,逼方经历动手吗?” “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把这把滴血的刀,塞回他手里!还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把刀,到底是谁的!” 林清和赵铁山都愣住了,不明白肖扬的意思。 “方经历不是正在查周文昌吗?不是对清澜郡那些黑材料感兴趣吗?”肖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我们就给他,送一份大礼!” “肖先生,您是说……” “黑水镇被屠,现场肯定留下了痕迹。周文昌再狠,也不可能把所有证据都抹得干干净净。尤其是,他要栽赃给我们,说不定还会故意留下一些……指向我们的‘线索’。”肖扬缓缓道,“但假的,终究是假的。只要我们的人,能先一步赶到现场附近,找到真的证据——比如,不属于我们西河村制式的兵器碎片、特殊的脚印、焚烧用的火油痕迹,甚至……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林清一惊,“黑水镇不是……” “鸡犬不留,只是形容。那么大的镇子,又是夜里,总会有漏网之鱼,或者……恰好不在镇里的人。”肖扬目光深邃,“周文昌能杀光镇子里的人,他能杀光所有可能看到、听到点什么的人吗?比如,那晚在江上打渔的渔夫?在附近山里过夜的猎户?甚至……他手下执行屠杀任务时,因为各种原因侥幸逃脱、或者被我们救下的……自己人?” 林清和赵铁山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爆发出骇然的光芒。肖先生这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从这场屠杀本身,找出破绽,揪出真凶,反将周文昌一军! “可是,这太难了,也太危险了!”林清道。 “再难,也要做!这是我们唯一破局的机会!”肖扬斩钉截铁,“林清,你带人去现场附近,任务不仅是观察记录,更要寻找幸存者和目击者!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们,保护他们,带回来!同时,仔细搜寻现场,寻找任何可能指向真凶的证据!” “赵铁山,你的人潜入山林,除了警戒,也要留意是否有从黑水镇方向逃出来的幸存者,或者……行迹可疑、试图灭口的人!如果遇到,能抓活的尽量抓活的,不能抓活的,也要拿到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是!”两人眼中燃起熊熊战意。绝境之中,反而激起了更凶悍的斗志。 “另外,”肖扬看向林清,“立刻以我的名义,草拟一份‘急报’。内容就写:我西河村相邻之黑水镇,突遭不明身份之凶徒袭击,疑似大规模屠杀,我村已派出人手前往查探并尝试救援。因事态严重,且凶徒可能流窜,特此急报,请巡检司方大人即刻派兵前往处置,查明真凶,以安民心!用最显眼的方式,射到方经历的官船上去!” “这……”林清一怔,“这不是把方经历的注意力,又引回我们这边了吗?” “不,这是主动示警,抢占先机。”肖扬摇头,“我们主动上报,显得我们心中坦荡,关切邻镇。同时,也把方经历架了起来——发生了这么大的屠杀案,他作为州府巡检司官员,能不管吗?他若不管,就是失职。他若去管,就必然要调查。只要他介入调查,我们就有机会,把我们找到的‘证据’和‘证人’,‘恰到好处’地送到他面前!” “我明白了!”林清恍然大悟,“我们是苦主,是报案人,而不是嫌疑人!至少,在程序上,我们占据了主动!” “对!快去办!时间紧迫!”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西河村如同被惊醒的刺猬,瞬间蜷缩起来,尖刺对外,同时,几支最精锐的“触手”,悄无声息地探向那血腥的漩涡。 当夜,一封绑着红布、以示紧急的箭书,带着尖啸,射入了方经历官船的船舱。 不久,官船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和急促的号令声。几艘快船迅速解缆,朝着黑水镇方向疾驰而去。显然,方经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听闻的“屠杀案”惊动了。无论他原本有什么打算,这么大的案子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他必须做出反应。 两天后,林清和赵铁山派出的队伍,陆续带着各自获取的信息,冒着极大的风险,悄然返回。 带回来的消息,令人心头发寒,却也……看到了希望。 林清带人抵近观察了已成废墟的黑水镇。惨状触目惊心,焦尸遍地,许多尸体上有明显的刀剑伤痕,而且……伤口特征,与西河村常用的砍刀、猎叉明显不同,更接近制式的军队腰刀或狭长的江湖短刃。他们在镇子外围的泥地里,发现了不少杂乱的脚印,其中几种靴底的花纹,与清澜郡郡兵制式军靴的底纹有七八分相似!更关键的是,他们在镇子边缘一处尚未完全烧毁的柴房里,发现了一个侥幸存活、但被烟熏昏过去的孩子!孩子不过七八岁,是镇里一个樵夫的儿子,那晚恰好睡在柴房躲猫猫,躲过一劫,但也目睹了黑衣人杀人和放火的部分情景,虽然吓坏了,但还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赵铁山的人在通往黑水镇的山林里,拦截并悄无声息地擒获了两个形迹可疑、试图向清澜郡方向潜行的黑衣人!这两人身手不弱,但赵铁山亲自带队,以多打少,付出两人轻伤的代价,将人拿下,并缴获了他们的兵器——正是制式的清澜郡郡兵腰刀!虽然刀身上的标记被刻意磨去,但制式和材质骗不了人!而且,从这两人身上,搜出了清澜郡守府后厨采买的腰牌!虽然可能是伪装,但也是重要线索! 人证!物证!虽然还不算铁证如山,但已经足够将矛头,隐隐指向清澜郡守府! “太好了!”议事堂里,众人精神大振。有了这些,至少能洗清西河村的嫌疑,甚至……能反咬周文昌一口! “那个孩子,还有两个俘虏,分开秘密关押,好生照料,但绝不能走漏风声。”肖扬沉声道,“林清,立刻整理所有证据——现场绘图、伤口特征分析、脚印拓印、兵器比对、孩子的口供(整理成文字)、俘虏的初步审讯记录。要清晰,有条理,形成一份完整的……证物链!” “是!” “另外,”肖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光有证据,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个让方经历不得不出手,也让周文昌无法抵赖的……时机和场合。” 他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 “通知全村,三天后,我要在码头,公开审理黑水镇惨案!邀请巡检司方经历,清澜郡的乡绅代表,以及……所有愿意前来观礼的过往客商、渔夫、附近村寨的人!” “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场屠杀的真相,掀开来!” “我要看看,周文昌,这次还怎么藏!” 众人被肖扬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惊了。公开审理?邀请方经历?还要让那么多人旁观?这简直是把双方都逼到了悬崖边上,毫无转圜余地! “肖先生,这太冒险了!万一……”林清担忧。 “没有万一。”肖扬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周文昌已经对我们用了绝户计。我们再退,就是死路一条。现在,证据在我们手里,道理在我们这边。我们要逼方经历,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选择——是秉公执法,追究真凶?还是与周文昌同流合污,掩盖真相?” “方经历不是傻子。之前那些黑材料,已经让他动心。现在,血淋淋的屠杀案证据摆在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还想在官场上混,还想捞政绩,甚至……想扳倒周文昌取而代之,他就知道该怎么选!” “而且,”肖扬顿了顿,“我们还要把动静闹大,越大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黑水镇被屠了,西河村找到了真凶的证据,要公开审理!消息传得越广,周文昌就越不敢轻举妄动,方经历受到的压力就越大,我们……也就越安全!” “这是一场豪赌。”肖扬看着每一个人,“赌的是人心,是公理,更是方经历那点还未完全泯灭的官心和野心!” “你们,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 短暂的沉默后。 “赌了!”赵铁山第一个低吼,眼中凶光四射,“他娘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憋屈了这么久,也该让那帮杂碎尝尝厉害了!” “赌!”林清也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为黑水镇枉死的乡亲,也为我们西河村的活路!” “赌!” “跟着肖先生!干了!” 议事堂内,战意沸腾。 肖扬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么定了!” “林清,立刻草拟公告,广发四方!赵铁山,加强戒备,准备法场!老韩,吴先生,做好万全准备!” “三天后,码头之上——” “我们要让这清澜郡的天,听一听……” “来自西河村的,血与火的公道!” 风暴,被主动引向了最猛烈的方向。 西河村这艘小船,不再躲避,而是调转船头,扬起风帆,朝着那最狂暴的雷云中心—— 全速撞去! ------------ 码头公审,血债血偿 西河村即将“公开审理”黑水镇惨案、并已掌握“关键人证物证”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短短三天内,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清澜郡及周边地区。 布告是用粗糙的麻布写的,字迹遒劲有力,被“夜不收”和少数胆大的行商、渔夫,或张贴,或口耳相传,带到了下游的各个角落。 “西河村公告:为明黑白,彰正义,追查黑水镇无辜乡邻惨死真相,本村定于三日后辰时,于西河村码头,公开查证、审理此案。现有重要人证、物证在手。特邀州府巡检司方经历、清澜郡公正乡绅、过往客商、渔友、及四方有识之士,莅临观礼,共证曲直。西河村主事 肖扬 敬告” 没有花哨的修饰,没有情绪的渲染,只有简洁的事实陈述和公开的邀请。但越是如此,越显得底气十足,也越能勾起人们巨大的好奇心。 黑水镇被屠,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现在,唯一相邻的西河村,不仅没被灭口,反而跳出来要公开审理,还声称掌握了证据?这唱的是哪一出? 郡城周府,周文昌气得砸碎了书房里最心爱的一方端砚。 “公开审理?他肖扬以为自己是谁?县令?知府?还是钦差大臣?!”周文昌面目狰狞,眼中杀机几乎凝成实质,“他哪里来的胆子?!那些证据……怎么可能!人不是都杀光了吗?!” “大人息怒!”心腹幕僚连忙道,“据逃回来的两个人说,西河村的人像疯狗一样在山林里搜索,可能是被他们撞大运,找到了点蛛丝马迹,还有那个侥幸没死透的小崽子……但光凭这些,不足以定论。现场我们都处理过,兵器靴印,他们能看出什么?只要我们咬死不认,他们就是诬告!” “诬告?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审,方经历那个老狐狸也在!”周文昌咬牙切齿,“万一……万一他真从俘虏嘴里撬出点什么……” “大人放心,那两人是死士,家小都在我们手里,他们知道该怎么说。”幕僚阴**,“至于那个小崽子,一个吓傻了的娃,说的话能当证据?只要我们的人在旁听时,稍微引导一下,或者……制造点混乱……” 周文昌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他本想用血腥手段震慑四方,迅速掐灭隐患,没想到西河村反应如此激烈,竟敢把事情彻底捅开,逼到台面上。现在,他骑虎难下。不去,显得心虚;去了,风险莫测。方经历的态度,更是关键。 “给方经历传话,就说本官对此暴行痛心疾首,定会派人前去‘旁听’,协助查明真相。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让我们的人,混在人群里。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让这场‘公审’,变成一场血案!把水彻底搅浑!” “是!” 江面官船上,方经历捏着那份公告,脸色变幻不定。他也没想到,西河村会来这么一手。公开审理?还邀请他?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啊! “这个肖扬……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方经历喃喃自语。他本打算暗中调查,看看能不能抓到周文昌的把柄,为自己谋利。现在被西河村这么一搞,他不得不走到台前。去,就得表态;不去,就显得他这巡检司官员怕事、无能。 “大人,我们去不去?”手下问。 “去!为什么不去?”方经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么大热闹,不去看看,岂不可惜?而且,西河村敢这么干,手里说不定真有料。本官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传令下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本官亲自去西河村码头,‘观礼’!” “是!” 三天时间,在紧张、压抑、又带着一丝诡异兴奋的气氛中,飞快流逝。 第三天,黎明。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江风带着湿冷的潮气,预示着可能有一场大雨。 但西河村码头,却已人声鼎沸。 码头空地被连夜平整、扩大,用木桩和白灰划出了一个简陋的“法场”区域。正北面搭起了一座高台,台上摆着几张粗木桌案,后面放着几把椅子。高台两侧,矗立着两座临时加固的瞭望塔,上面站着全副武装、眼神锐利的护卫队员,强弓劲弩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码头外围,赵铁山亲自带着一百名最精锐的护卫队员,手持刀枪,结成整齐的队列,维持着秩序。虽然人数不多,但那股子刚从血与火中淬炼出的肃杀之气,让所有靠近的人都感到心悸。 更远处,江面上,方经历的几艘官船,已经在一里外下锚停泊,船上兵丁林立,远远观望着。更多的,则是闻讯赶来的各色人等——有下游其他村镇胆大的乡绅、商人,有往来怒江的船夫、渔户,有清澜郡城里怀着各种心思来看热闹的闲汉,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是其他势力派来打探消息的探子。黑压压的人群,怕不有上千人,将码头外围挤得水泄不通,议论声、猜测声嗡嗡作响,气氛诡异而热烈。 辰时将近。 肖扬出现在高台上。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布衣,头发用木簪束起,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林清跟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书。老韩、吴郎中等村中骨干,也都在台上就坐。 “咚!咚!咚!” 三声沉重的鼓响,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码头瞬间安静下来,上千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高台。 肖扬走到台前,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在远处官船的方向略作停留,然后朗声开口,声音在码头上空清晰地传开: “诸位乡亲,各位朋友,今日,我西河村,在此设台,非为审案,实为明冤!” “三日前,与我村相邻、世代和睦之黑水镇,突遭不明凶徒袭击,全镇数百口,无论老幼妇孺,尽皆罹难,化为焦土!此等惨绝人寰之暴行,人神共愤,天地同悲!” 他声音悲怆,带着压抑的愤怒,瞬间引起了下方许多人的共鸣。黑水镇被屠,虽然与大部分人无关,但兔死狐悲,谁能保证下一个不会轮到自己? “惨案发生,我西河村身为近邻,悲愤之余,亦感责任在肩!凶手灭绝人性,屠戮无辜,若不将其绳之以法,天理何在?!公理何存?!” “故而,我村不顾自身安危,派出人手,前往查探,侥幸寻得些许线索,擒获可疑之人。今日在此,非是审判,而是将我等所查得之事实,所获之证据,公之于众,请诸位做个见证!也请州府巡检司方大人,及在场所有有识之士,一同参详,辨明是非,揪出真凶,以告慰黑水镇枉死之冤魂,以正我清澜郡之风气!” 他没有说“审理”,只说“公之于众,请众人见证”,巧妙避开了“越权”的嫌疑,却将压力和期待,抛给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方经历。 “带,人证,物证!” 肖扬一声令下。 首先被带上来的,是那个侥幸生还的黑水镇樵夫之子。孩子换了身干净衣服,但小脸依旧苍白,眼神惊惧,被吴郎中轻轻牵着。看到这么多人,吓得直往吴郎中身后缩。 “孩子,别怕。”肖扬语气温和下来,“把你那天晚上,看到的,听到的,告诉大家,好吗?吴先生会保护你。” 在吴郎中和蔼的安抚和引导下,孩子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那晚的恐怖经历——深夜被喊杀声和火光惊醒,从柴房缝隙看到很多拿着刀的黑影,听到惨叫声,看到房子着火,后来就吓晕了……他年纪小,描述不清凶徒具体样貌,但提到“他们的刀……很长,亮亮的”、“穿着黑衣服”、“有个人脸上好像有道疤”等零碎信息。 虽然信息有限,但一个孩子的恐惧是真实的,尤其是提到“脸上有疤”时,人群中不少清澜郡本地人,都下意识地互相交换着眼色——青狼帮的贺天雄,不就是脸上有刀疤吗?虽然贺天雄“失踪”了,但…… 接着,是物证。 林清亲自上前,将拓印的靴印、绘制的兵器伤口比对图、现场发现的疑似军制腰刀碎片(磨去标记的)、以及从俘虏身上搜出的、刻有“清澜郡守府-后厨”字样的腰牌(用木盘盛着),一一在高台前展示,并做了简要说明。 “经我村工匠查验,此靴印底纹,与清澜郡郡兵制式军靴底纹,有八成相似。” “此伤口特征,窄而深,应为制式腰刀或狭刃短刀所伤,与我村常用砍刀、猎叉伤口迥异。” “此腰牌,虽可能为伪造或盗用,但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被擒获的可疑之人身上,其来源,不得不查。” 证据一件件展示,逻辑清晰,环环相扣,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所有的箭头,都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清澜郡守府,或者与郡守府关系密切的武装力量! 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许多人的目光,开始不安地瞟向远处江面上的官船,又看向人群中某些明显是清澜郡方面派来的人。 最后,是俘虏。 两个被捆得结实、嘴里塞着布团的黑衣人,被赵铁山像拎鸡仔一样提了上来,扔在高台前。两人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眼神中的慌乱和绝望,却掩饰不住。尤其是当林清出示那枚腰牌,并指出他们身上伤口与现场遗留兵器痕迹的吻合点时,两人身体明显颤抖起来。 “此二人,于黑水镇惨案发生后次日,在我村与黑水镇之间的山林中被擒获。行迹鬼祟,身手不弱,且随身携带与现场痕迹相符的兵器,以及……这枚腰牌。”肖扬指着俘虏,声音转冷,“他们是谁?为何出现在那里?与黑水镇惨案,有何关联?需请方大人,及诸位,一同审问!” 压力,瞬间给到了方经历和所有在场的人。 肖扬转身,朝着官船方向,遥遥一拱手:“方大人,您乃州府巡检司官员,执掌刑名治安。今日证据、人证在此,惨案真相,已露端倪。敢问方大人,此事,当如何处置?这二人,又当如何审问?” 上千道目光,随着肖扬的动作,齐刷刷地射向方经历的官船。 船舱内,方经历脸色铁青,心中暗骂肖扬狡猾,这是逼他当众表态,甚至……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但他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沉吟片刻,方经历整理了一下官服,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乘小艇登上码头,走上高台。 “肖主事,”方经历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官威,“你等寻获线索,擒获可疑之人,心系邻镇惨案,其情可勉。然,刑名之事,自有国法官府处置,你等私自擒人、设台公示,已属逾越。” 他先敲打一句,表明官方态度,然后话锋一转:“但,黑水镇惨案,骇人听闻,本官既已闻知,自不能坐视。你所呈证据、人证,本官已览。确有诸多疑点,指向不明。” 他看向台下那两个俘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如此,本官便在此,当着诸位乡亲之面,亲自问上一问!来人,将此二人口中布团取下!” 亲兵上前,取下布团。 “说!你二人姓甚名谁?隶属何方?为何出现在黑水镇附近山林?身上兵器、腰牌,从何而来?与黑水镇惨案,有何干系?!”方经历厉声喝问,官威十足。 两个俘虏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挣扎。其中一人咬了咬牙,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嘶声道:“大人明鉴!小人……小人是受西河村胁迫,被他们抓来,栽赃陷害的啊!这腰牌,是他们塞给我们的!兵器也是他们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反咬一口! 人群中一片哗然。果然,西河村和清澜郡的人,各执一词! 方经历皱眉,看向肖扬。 肖扬却笑了,那笑容冰冷无比。 “胁迫?栽赃?”他缓步走到那喊冤的俘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这腰牌是我们塞给你的?那你说说,这腰牌是什么材质?背面刻的什么编号?你说这兵器是我们的,那我问你,这刀是什么钢口?多重?多长?刀柄缠绳是什么结法?” 一连串极其专业、细节到极致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俘虏。那俘虏哪里知道这些?他不过是个执行灭口任务的死士,哪里会注意腰牌背面的编号和刀的细微特征?顿时被问得瞠目结舌,支支吾吾,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说不出来?”肖扬冷笑,转身对台下众人道,“诸位都看见了!此人连自己身上搜出的东西都说不清楚,却口口声声说是我们栽赃!试问,天下可有这般愚蠢的栽赃?将说不清来历的东西,硬塞给被栽赃之人?” “还有,”肖扬指着另一个一直沉默、眼神闪烁的俘虏,“你的同伴似乎不怎么爱说话。但我想,他或许知道得更多。比如……你们出发前,是在哪里集结的?谁给你们发的刀?谁交代的任务?任务完成后的撤退路线,又是怎么定的?” “哦,对了,”肖扬仿佛刚想起来,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忘了告诉诸位,我们在擒获此二人时,还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金沙。分量不轻,成色极好。不知二位,作何解释?” 金沙!这个意外爆出的“证据”,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两名俘虏和所有知情者的心上!执行灭口任务,身上带着金沙?这是酬劳?还是……封口费?! “你……你胡说!哪有什么金沙!”喊冤的俘虏脸色瞬间惨白,尖声叫道。 “是不是胡说,一看便知。”肖扬对林清点点头。林清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包,当众打开一角——在阴沉的天空下,那一片细碎的金色光芒,依然耀眼夺目! “哗——!”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金沙!真的是金沙!这绝不是普通匪类能有的东西!联想到之前那些指向官府的证据……许多人的眼神,已经变得惊惧、愤怒,甚至……了然。 方经历瞳孔骤缩,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人证、物证、动机(金沙酬劳)、甚至可能的幕后主使指向,都齐了!而且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再和稀泥,甚至偏向周文昌,他这官,也就当到头了!甚至可能被反噬! “大胆狂徒!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方经历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来人!将此二人拿下!严加看管!本官要亲自带回州府,彻查到底!所有涉及此案之线索、人证、物证,一律封存,移交本官!任何敢于阻挠、包庇、或毁灭证据者,以同谋论处!” 他直接接管了案件,并表明了彻查的态度!这是公开与周文昌决裂的信号! “方大人英明!”肖扬率先拱手。 “方大人英明!”台下,许多早就对周家父子不满、或感同身受的乡绅、百姓,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汇成一股不容忽视的民意浪潮。 远处江面上,代表清澜郡的船只上,一片死寂。混在人群中的周府眼线,面色惨白,悄悄向后退去。 方经历看着台下激愤的人群,又看看神色平静却目光深邃的肖扬,心中滋味复杂。他知道,自己今天,被这个年轻人,彻底绑上了对抗周文昌的战车。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顺着这条道,走到底了!扳倒周文昌,就是大功一件! “黑水镇惨案,本官必会一查到底,给所有死难者,一个交代!”方经历再次表态,然后对肖扬道,“肖主事,你等协助查明案情有功,本官记下了。但日后,切不可再行此逾越之事。此间事了,本官会立刻提审人犯,追查线索。你等也需加强戒备,以防歹人狗急跳墙。” “谨遵大人教诲。”肖扬躬身。 一场惊心动魄、决定西河村乃至清澜郡未来命运的公审,就在这阴云密布的码头之上,落下了帷幕。 没有宣判,但真相已然昭然若揭。 没有刀兵相见,但一场更激烈、更残酷的政治绞杀与清算,已然拉开序幕。 方经历带着俘虏、证据和那个孩子,登船离去,返回州府。围观的人群也带着震撼、兴奋、不安的复杂心情,逐渐散去。 码头上,只剩下西河村的村民,和那依旧肃立、如同标枪般的护卫队员。 肖扬站在高台上,望着方经历船队消失的方向,又望向南方清澜郡城,久久不语。 “肖先生,我们……赢了吗?”林清低声问,声音有些发虚。虽然过程惊险,但结果似乎比预想的要好。 “赢?”肖扬缓缓摇头,“这才刚刚开始。周文昌不会坐以待毙。方经历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把脓疮,亮了出来。”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战友,看向台下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村民。 “但无论如何,今天,我们守住了西河村的清白,也为黑水镇无辜的亡魂,讨回了一丝公道的可能。” “这,就够了。” “通知下去,解除最高戒备,但日常警戒不可松懈。恢复生产,该干什么干什么。” “西河村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而且,要走的,更稳,更远。” 天空中,积蓄已久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敲打在码头崭新的青石板上,也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洗净血腥,也孕育新生。 西河村,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不仅屹立不倒,反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登上了清澜郡这盘大棋的棋盘。 成为了,一个谁也无法再忽视的……棋手。 ------------ 底牌 雨下了一夜,冲刷着码头上白日公审残留的痕迹,却冲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躁动。 西河村赢了面子,但所有人都知道,与周文昌之间,已是你死我活。方经历的表态更像是一把双刃剑,既暂时震慑了周文昌,也让西河村彻底暴露在州府层面的目光之下,再无转圜余地。 “方经历不会真的为我们出头。”议事堂里,灯火通明,肖扬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今日之举,七分是为自己捞政绩,三分是被我们逼上梁山。一旦发现扳倒周文昌的代价太大,或者有更大的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卖掉,甚至……亲自将我们的人头,送给周文昌做投名状。” 众人心头一凛。林清点头:“不错。他带走人证物证,说是要彻查,实则也是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两个俘虏,未必能活着到州府大牢。即便到了,说些什么,恐怕也由不得我们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等着?”赵铁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周扒皮肯定恨我们入骨,说不定今晚就会派人来摸营!” “他暂时不敢。”肖扬摇头,“方经历刚走,众目睽睽之下,他若立刻动手,就是不打自招。但……也不会等太久。他必有一击,而且会是雷霆万钧,力求将我们一举歼灭,让方经历和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会是强攻吗?”老韩担忧道,“郡兵虽然被方经历盯着,但他可以调集私兵,或者……勾结外部的匪类。” “都有可能。而且,可能会同时从几个方向来。”肖扬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几个位置,“水路,他们暂时不敢,有方经历的船队游弋。陆路,正面强攻码头,代价太大。最可能的,是偷袭,而且是从我们意想不到的、防御相对薄弱的地方。” 他的手指,缓缓移向了西河村背后的群山。 “后山?”林清一惊,“那里山高林密,悬崖峭壁,常人根本无法通行……” “常人不能,但若有熟悉山林的猎户、山民,甚至……百蛮山的生番引导呢?”肖扬眼中寒光一闪,“周文昌在清澜郡经营多年,与百蛮山边缘的一些部落、山贼,未必没有勾结。重利之下,驱使几百亡命徒,翻山越岭偷袭我们背后,并非不可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被敌人摸到背后,与正面佯攻配合,西河村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赵铁山!” “在!” “立刻调整布防!码头正面防御不减,但抽调一半人手,由你亲自带领,带上最好的猎手和‘夜不收’,给我把后山所有能通行的小道、悬崖、甚至野兽走的路径,全部梳理一遍!设立暗哨,布设陷阱,尤其是几处可能被利用的险要地段,给我重点盯防!发现任何异常,格杀勿论!” “是!” “林清,你坐镇村中,协调调度,确保前方后方信息通畅。老韩,加快武器打造,尤其是弩箭和陷阱部件。吴先生,准备更多伤药。” 命令迅速下达。西河村如同绷紧的弓弦,进入最高戒备状态。雨夜中,赵铁山带着人悄然潜入后山,如同猎豹没入黑暗。 一连三天,风平浪静。方经历的船队在下游若隐若现,清澜郡方向也没有动静。但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第三天夜里,子时刚过。 “呜——呜呜——” 凄厉的、模仿夜枭的示警声,骤然从后山深处传来!是三短一长,代表发现大队敌人,已接敌! “敌袭!后山!”瞭望塔上立刻用火把和铜锣传递信号。 几乎在同一时间,下游江面上,突然亮起了数十点火光!几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船体经过加固的平底快船,如同鬼魅般冲出黑暗,朝着西河村码头全速撞来!船头上站满了手持刀盾、弓弩的黑衣人, silent 杀意扑面而来! 水陆并进!果然是偷袭加佯攻! “护卫队!迎敌!”码头正面,负责指挥的副队长嘶声大吼。留守的护卫队员和青壮村民立刻占据工事,弓弩上弦,滚木擂石准备。 后山的战斗显然更加激烈。示警声很快被兵刃交击声、怒吼声和惨叫声取代。敌人果然选择了最难走但也最出其不意的山路,而且人数不少,赵铁山带的人正在苦战。 “肖先生,后山吃紧!铁山队长派人求援!”有传令兵浑身是血地冲进议事堂。 肖扬站在堂前,望着漆黑的后山和江面上越来越近的敌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周文昌果然勾结了山匪,而且下了血本。 “告诉赵铁山,顶住!没有援兵!让他利用地形和陷阱,节节阻击,拖住敌人!天亮之前,不许放一个敌人下山!” “是!” “码头那边,按计划,放他们靠岸。”肖扬对林清道。 “放他们上岸?”林清一惊。 “岸边,才是他们的坟墓。”肖扬冷笑。 码头上,护卫队按照肖扬事先的吩咐,在敌船进入射程后,象征性地射了几轮稀疏的箭雨,便“惊慌失措”地向后撤退,让开了部分岸边阵地。 几艘敌船顺利靠岸,船上的黑衣人嚎叫着跳下船,挥舞着刀剑,朝着“溃退”的护卫队追杀过去。他们人数约有两百,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非普通山贼,更像是……私兵! 眼看这群凶徒就要冲过码头区,杀入村中—— “轰!轰!轰!” 突然间,他们脚下的地面,猛地塌陷了!不是自然塌陷,而是早就挖好、用木板和浮土伪装的陷坑!坑底插满了削尖的竹签木刺! 冲在前面的几十个黑衣人猝不及防,惨叫着掉入坑中,瞬间被刺穿!后续的人慌忙止步,阵型大乱。 “放箭!” 早已埋伏在两侧木栅、房屋后的弓箭手,在肖扬亲自指挥下,射出第一轮真正致命的齐射!距离极近,目标密集,箭矢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 “有埋伏!小心!” 黑衣人损失惨重,但他们毕竟是精锐,很快稳住阵脚,举起盾牌,怒吼着结成阵型,向弓箭手埋伏的方向强攻。 “砰!砰!砰!” 几个冲得最快的黑衣人,踩中了埋在浮土下的踏板机关,触发了几架隐藏在暗处的、用缴获弓弩改装的伏地弩!粗大的弩箭贴地射出,瞬间射穿了好几个人的小腿,惨叫声再次响起。 “用火油!烧了这些木栅!” 黑衣人小头目气急败坏,指挥手下朝两侧木栅投掷火把和装在小罐里的火油。火焰迅速燃起。 然而,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燃烧的木栅后方,突然喷出数道白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水柱!水柱浇在火焰上,不仅瞬间将火扑灭,溅到黑衣人身上,竟然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白烟,灼烧得他们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是吴郎中带着后勤组,用石灰、硝石等物配制的简易“灭火兼腐蚀液”!虽然粗糙,但效果惊人。 接二连三的陷阱和意外打击,让这两百私兵寸步难行,伤亡直线上升。他们这才发现,这看似“空虚”的码头区,简直步步杀机!脚下的土地,旁边的木桩,甚至头顶,都可能随时冒出致命的玩意儿! “撤!先撤回去!”小头目胆寒了,萌生退意。 “想走?晚了!” 一声厉喝,肖扬手持厚背砍山刀,带着一直埋伏在最后、养精蓄锐的三十名最精锐的护卫队员(包括部分“夜不收”),从侧后方猛然杀出,如同尖刀,直插敌阵腰部! “杀!”肖扬一马当先,刀光如匹练,瞬间将两个黑衣人劈翻。他身后的护卫队员如同虎入羊群,三人一组,配合默契,专挑敌人混乱处猛攻。 肖扬更是将【城内无敌】的领域悄然展开到极致。在他的刻意引导和领域那不讲道理的“意外”加持下,黑衣人的反击总是莫名其妙地落空、打偏,或者被自己人误伤,而西河村民的攻击,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命中要害。 此消彼长之下,两百私兵竟然被区区三十人加遍地陷阱,杀得节节败退,死伤枕藉。 后山方向,喊杀声也渐渐稀疏。赵铁山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预设的陷阱,成功拖住了偷袭的山匪,并逐步将其引入更深的埋伏圈,正在围歼。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战斗基本结束。 码头边,横七竖八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俘虏了三十多个。后山,赵铁山也拖着疲惫但兴奋的身躯回来复命,歼敌百余,俘虏数十,己方伤亡不大。 “肖先生!抓到几个头目!您猜怎么着?”赵铁山将一个捆得像粽子、穿着明显好于普通山匪的汉子扔在地上,“这杂碎,是清澜郡巡检司的一个副巡检!他手下那些,有一半是穿了黑衣的郡兵!另一半,是周文昌不知道从哪里招揽的江湖亡命!” “巡检司副巡检?郡兵?”林清又惊又怒,“周文昌疯了?!他敢动用郡兵伪装匪类袭击我们?就不怕方经历知道?” “他当然怕。”肖扬冷冷地看着地上那个面如死灰的副巡检,“所以,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死在这里,就是‘山匪’。可惜,他没想到,我们会赢,还抓了活的。” 他蹲下身,看着那副巡检:“周文昌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命和前程都不要了?” 副巡检眼神闪烁,闭口不言。 “不说?没关系。”肖扬站起身,“方经历正愁找不到周文昌的铁证。一个活着的、参与屠杀和袭击的郡兵军官,比什么物证都管用。林清,准备一下,我要再给方经历,送一份‘大礼’。” “另外,”肖扬看向众人,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周文昌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我西河村是泥捏的?” “传令下去,所有俘虏,分开严加审问,我要知道周文昌在清澜郡的所有脏事、所有隐藏的力量、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 “赵铁山,带你的人,休整一天。然后,给我盯死清澜郡城!我要知道周文昌的一举一动!” “老韩,加快进度,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能用的火药!哪怕只是最简陋的***!” “林清,给白沙寨姜老去信,我们需要更多的铜和硫磺!用最好的铁器、盐、布匹换!告诉他,西河村,要干一票大的!” 一条条指令,杀气腾腾,充满了反击的决绝。 被动挨打,不是西河村的风格。 周文昌既然撕破了脸,动用了最后的底牌。 那西河村,就用更硬的拳头,更狠的手段,告诉他—— 惹怒困兽的代价,是你承受不起的毁灭! ------------ 烽烟起清澜 晨光下,西河村码头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战斗的痕迹尚未清理,但那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已被更强烈的复仇火焰取代。周文昌的丧心病狂,彻底点燃了西河村上下的怒火。 “肖先生,审出来了!”赵铁山带着一身血气,大步走进议事堂,将几份沾着污渍的口供拍在桌上,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凶光,“那帮杂碎,骨头没想象中硬!那个副巡检怕死,为了活命,把他知道的全吐了!” 肖扬接过口供,林清也凑过来看。越看,两人神色越是凝重,随即又转化为冰冷的杀意。 口供内容触目惊心。周文昌父子在清澜郡的罪恶,远超想象——私吞税银、强占民田、与匪类勾结垄断漕运矿税只是寻常,更骇人的是,他们竟然暗中与百蛮山深处一支名为‘鬼面’的凶悍生番部落有联系,用盐铁布帛,换取生番部落劫掠来的奴隶、珍贵药材,甚至……协助他们,在郡内掳掠人口,贩卖为奴!黑水镇的屠杀,除了灭口,竟也与一起涉及大额奴隶交易的“纠纷”有关! “难怪他能驱使生番部落的人从后山偷袭!”林清倒吸一口凉气,“这老贼,简直丧尽天良!与生番勾结,贩卖同族,此乃十恶不赦之罪!若证据确凿,足以诛灭九族!” “证据?”肖扬冷笑,扬了扬手中的口供,“这不就是证据?活着的郡兵军官,参与屠杀袭击的山匪头目,还有那些缴获的、明显属于郡兵和私兵的制式装备。加上方经历手里那点东西,足够钉死他了。” “可是,”赵铁山皱眉,“方经历那老狐狸,靠得住吗?万一他收了周文昌的好处,或者怕事情闹大,把这些证据压下去……” “他不会。”肖扬摇头,语气肯定,“之前他只是想抓周文昌把柄捞政绩。现在,周文昌动用郡兵伪装匪类袭击,事情性质已经变了。这不再是普通的贪腐或勾结匪类,而是武装叛乱,私通外族!方经历如果敢压,一旦事发,他就是同谋!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必要。扳倒周文昌,对他而言,已是泼天大功,足以让他连升三级!他现在,恐怕比我们还急着要周文昌的命!” “那我们……”林清看向肖扬。 “我们?”肖扬眼中寒光一闪,“我们当然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方经历身上。周文昌必须死,而且,要死在我们手里!至少要让他,死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 “肖先生,您是说……我们要主动出击,进攻清澜郡城?!”赵铁山又惊又喜,浑身血液都仿佛要沸腾起来。 “进攻郡城?我们还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必要。”肖扬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清澜郡城的位置,“周文昌是郡守,是官。我们强攻,就是反,正中他下怀。我们要让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几条线:“方经历需要铁证,我们就给他铁证。把口供整理好,连同那几个关键俘虏,秘密送给方经历。同时,把周文昌勾结生番、贩卖人口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不用我们指名道姓,只要把事实‘不经意’地透露给清澜郡里那些对周家不满的势力,那些家有失踪人口的苦主,那些被周家欺压过的乡绅商户……让他们自己去猜,去查,去闹!” “另外,”肖扬目光投向百蛮山方向,“给白沙寨姜老的信,要加急。除了铜和硫磺,问问他,知不知道‘鬼面’部落的底细,有没有可能……接触,或者,利用?” “利用生番部落?”林清和赵铁山都吃了一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只是暂时的。”肖扬眼神深邃,“周文昌能用利益驱使‘鬼面’部落为他卖命,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们手里有他们更急需的盐、铁、布匹,甚至……武器。如果能让‘鬼面’部落反水,或者至少保持中立,甚至……在关键时刻,给周文昌背后捅一刀,那效果,绝对比方经历查案来得更直接,更致命!” 釜底抽薪,借力打力,驱虎吞狼!肖扬的谋划,一步比一步狠辣,也一步比一步凶险。 “我明白了!”林清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立刻去办!口供和俘虏,我会想办法安全送到方经历手里。散布消息的事情,交给‘夜不收’,他们最擅长这个。给姜老的信,我亲自来写。” “赵铁山,”肖扬转向他,“抓紧审讯其他俘虏,榨干他们知道的每一分情报。同时,村子防御不能松,尤其是后山方向,周文昌很可能还有后手。老韩那边的‘***’试验,你亲自盯着,我要尽快看到成果,哪怕只能听个响,吓唬人!” “是!” 西河村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与之前的防御不同,这一次,充满了进攻的锐气。 接下来的几天,清澜郡的局势,以惊人的速度恶化、沸腾。 先是关于周文昌勾结生番、贩卖人口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在郡城及周边蔓延。起初无人敢信,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细节”被“无意”中透露出来——比如某次剿匪缴获的、带有生番风格的战利品去向不明;比如郡守府后门深夜进出的、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比如几家与周家有生意往来的商户,其失踪的伙计或亲属最后出现的地点,都隐约指向百蛮山方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恐惧和愤怒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紧接着,几家颇有势力的乡绅,联名向暂驻码头附近的巡检司船队递交“陈情”,恳请方大人彻查郡内频发的失踪案,言辞激烈,暗指官府有人与匪类勾结。 然后,几个“恰好”从西河村“逃”出来的、被俘的“山匪”(实则是赵铁山故意放走的、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在酒馆里“喝多了”,大骂周文昌不守信用,说好了劫掠西河村所得平分,结果事后翻脸不认人,还想杀他们灭口……说得有鼻子有眼。 一桩桩,一件件,真真假假,虚实结合,如同无数条毒蛇,缠绕上周文昌和他身边每一个人的心头。 郡守府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周文昌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砸碎了书房里能砸的一切。 “查!给本官查!是谁在散布谣言!是谁在勾结西河村那些泥腿子!查出来,灭他满门!”他嘶声咆哮,如同困兽。 但查?怎么查?流言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人心浮动,往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下属、乡绅,看他的眼神都开始变得躲闪、疏离。更让他恐惧的是,方经历的船队,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开始频繁地拦截、盘查与郡守府往来密切的船只,甚至几次派人“请”郡衙的官吏“问话”。 他知道,方经历已经动手了。而且,是铁了心要拿他开刀。 “不能再等了!”周文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绝望,“方老狗和西河村那些泥腿子,都想我死!那就看看,谁先死!” 他召来最后的心腹,那个脸上有刀疤、曾替他去联系“鬼面”部落的武者:“去,告诉‘鬼面’部落的大头人,之前承诺的盐铁布匹,再加三成!不,加五成!让他们再派三百……不,五百勇士过来!不要偷袭,直接强攻西河村!我要看到西河村,鸡犬不留!事成之后,之前答应给他们的‘货’(指掳掠的人口),再加一百个!” 他已经顾不得掩饰,也顾不得后果了。只想用最野蛮、最血腥的方式,将西河村和所有敢于反抗他的人,彻底碾碎!只要西河村一灭,死无对证,流言自然平息,方经历也失去了继续查下去的理由和抓手。 “另外,”周文昌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让城里的‘暗桩’动起来。方老狗不是喜欢查吗?那就让他查!去‘请’几位平时最爱嚼舌根的乡绅‘喝茶’,去‘拜访’一下那几个联名上书的人家……做得‘干净’点,看起来像是仇杀,或者……西河村的报复。” 他要将水彻底搅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西河村匪性难改、疯狂报复”上来,为自己争取时间,也为“鬼面”部落的强攻,制造混乱和借口。 然而,周文昌不知道的是,他的一切安排,都在肖扬的预料和监控之中。 “夜不收”如同无形的眼睛和耳朵,早已渗透到清澜郡城的各个角落。周文昌派出的信使刚刚出城,消息就已经被截获,用信鸽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西河村。 “五百生番?强攻?”议事堂里,气氛凝重。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让人心头一沉。五百悍不畏死、熟悉山林、甚至可能有特殊手段的生番战士,正面强攻,对西河村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方经历那边呢?周文昌要对他下手了。”林清担忧道。 “方经历不是傻子,他身边有亲兵护卫,周文昌动不了他。那些乡绅,只是警告,周文昌还不敢在城内大规模杀人,否则就是真的反了。”肖扬分析道,“他的目标,还是我们。只要灭了我们,一切问题都能暂时掩盖。” “那怎么办?五百生番,加上周文昌可能派出的私兵配合,我们守得住吗?”赵铁山虽然悍勇,但也知道实力悬殊。 “守?为什么要守?”肖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被动挨打,从来不是我的风格。他周文昌想毕其功于一役,那我们……就将计就计,给他来个中心开花!” “中心开花?”众人不解。 “他不是要强攻西河村吗?那就让他来。”肖扬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西河村的位置,然后划出一条线,指向清澜郡城,“但来的,不会是五百生番,至少,不会同时来。” “林清,给白沙寨姜老的信,有回音了吗?” “有!姜老回信了!”林清连忙道,“他说知道‘鬼面’部落,是百蛮山深处一支凶悍但贪婪的部落,与周文昌确有勾结。他愿意尝试接触,但不敢保证成功。另外,他提到,最近‘鬼面’部落似乎内部有些不稳,几个小头目对大头人独吞与周文昌交易的好处不满。” “内部不稳?好!”肖扬眼中精光一闪,“告诉姜老,不必保证成功,只需将我们愿意用双倍于周文昌的价格,购买‘鬼面’部落保持中立,甚至……提供周文昌与‘鬼面’部落具体交易地点、时间、路线的消息。如果‘鬼面’部落愿意,我们可以先付一部分‘订金’——盐、铁、布匹,甚至……武器图纸。” “武器图纸?”林清一惊。 “对,最简陋的、但威力远超他们骨矛石斧的投矛器和简易盾牌的制作图纸。”肖扬道,“对于还处于石器时代的生番部落来说,这是无法拒绝的诱惑。记住,只给图纸,不给他们成品。而且要让他们知道,跟我们合作,是细水长流;跟周文昌,是杀鸡取卵,还可能被灭口。” “我明白了!这就去回信!” “赵铁山,”肖扬看向他,“你带‘夜不收’精锐,立刻出发,潜入清澜郡城通往百蛮山的必经之路。不用拦截信使,放他过去。但你们要跟着他,找到‘鬼面’部落与周文昌约定的集结地点和大概时间。然后,在附近潜伏下来,等姜老那边有消息,或者……等生番部落出动。” “是!” “老韩,你的‘***’,有多少把握了?” “肖先生!”老韩激动地捧出一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用厚油纸和麻绳紧紧捆扎的圆球,“成了!虽然威力还不算大,只能炸开三步内的木板,声音倒是挺响,跟打雷似的!里面掺了碎铁片,炸开能伤人!就是不太稳定,用力摔或者见明火都可能炸,得小心用。” “足够了!”肖扬接过那粗糙的“***”,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里面隐约的硫磺气味,眼中寒光闪烁,“立刻赶制,能做多少做多少!不需要威力多大,只要响,要能冒烟喷火,要看起来吓人!” “是!” 一条条指令,环环相扣,充满了冒险与赌博,却也蕴含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三天后。 “鬼面”部落的信使,带着周文昌加价五成的承诺和具体的进攻路线、时间(定于五日后,分两批,一批三百人从后山老路偷袭牵制,另一批两百人从侧面一条更险峻但更近的悬崖小路强攻),返回了百蛮山深处。 同一天,白沙寨姜老派出的、与“鬼面”部落某个小头目有远亲关系的信使,也带着西河村“双倍价格加武器图纸”的诱惑,以及关于周文昌可能“事后灭口”的“提醒”,悄然进入了“鬼面”部落的营地。 又过了一天,赵铁山传回消息,已确认“鬼面”部落的集结地点,就在百蛮山边缘一处隐蔽的山谷,距西河村约两日路程。山谷中已聚集了约四百生番战士,吵吵嚷嚷,似乎对分配和进攻路线有所争议。 第四天夜里,白沙寨姜老的紧急密信送到:“鬼面部落内讧!主张接受我们条件、保持中立或索要更高报酬的小头目,与坚持执行周文昌命令的大头人发生冲突,大头人受伤,部落分裂!约有一百五十人,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但要求先见到部分‘订金’,并确保事后安全。其余人,仍听从受伤大头人命令,准备按原计划进攻,但时间可能推迟一到两天,且人心不稳。”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告诉姜老,答应他们!‘订金’立刻从秘密通道送过去!武器图纸也给!让他们在生番部落主力出发后,在其后方制造混乱,袭击辎重,散布大头人已死、周文昌背信弃义的消息!事成之后,盐铁布匹,十倍酬谢!” “赵铁山,你带人,在生番部落主力必经之路上,预设埋伏,不用硬拼,只需用‘***’、弓箭、陷阱,不断骚扰,拖延他们的速度,制造恐慌,把他们……引向清澜郡城方向!” “林清,立刻以‘西河村’和‘部分被周文昌迫害的乡绅’名义,草拟最后一份‘告急文书’和‘血泪控诉’,派人用最显眼的方式,射入方经历的官船,并在清澜郡城内广为散发!内容就是:周文昌狗急跳墙,勾结生番部落‘鬼面’,欲血洗西河村,并嫁祸巡检司,其罪滔天,人神共愤,请求方大人及郡内忠义之士,速发兵救援,共诛国贼!” “另外,通知全村,老弱妇孺,即刻由吴郎中带领,携带重要物资,通过落星滩通道,暂避白沙寨!所有青壮,带上武器干粮,按预定方案,进入后山预设阵地和村内各处隐蔽工事!我们不在码头硬守,我们要在山里,在村里,每一个角落,和这群杂碎,打一场地狱之战**!” “最后,”肖扬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与敌偕亡的惨烈,“告诉每一个人,这一战,不是为了守住西河村。” “是为了杀出一条血路!是为了用周文昌和这群生番杂碎的血,告诉这清澜郡,告诉所有人——” “西河村,不可侮!” “犯我者——” “必诛!” 怒吼声,在议事堂,在西河村的每一个角落,轰然炸响,直冲云霄。 烽烟,起于清澜。 而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也将彻底改变这片土地格局的惨烈血战,即将在这怒江之畔,在这边陲小村,以最残酷、最疯狂的方式,拉开序幕。 肖扬握紧了腰间冰冷的刀柄,望向南方那阴云密布的天空。 ------------ 血战 夜幕,如同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沉沉地覆盖下来,吞噬了西河村最后一丝光亮。没有灯火,没有人声,连往日里聒噪的虫鸣也消失了,只剩下怒江沉闷的呜咽,和山风刮过林梢时鬼哭般的尖啸。 整个村庄,仿佛死去。 然而,在这死寂的表象之下,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是压抑到顶点的杀意。 后山,鹰嘴岩向西延伸的险峻山岭深处。赵铁山带着五十名最精锐的护卫队员和二十名“夜不收”,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岩石和湿滑的苔藓上,潜伏在一条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的、近乎垂直的悬崖小径两侧。这里是“鬼面”部落那两百精锐生番选择的、理论上最不可能被设防的“奇兵”路线。 每个人都用混合了泥浆和草汁的布条涂抹了脸和裸露的皮肤,与山岩融为一体。嘴里咬着木棍,防止牙齿打颤或发出声响。手中紧握着强弓硬弩,腰间挂着数枚老韩赶制的、粗糙但沉甸甸的“***”,脚下是预设好的、用藤蔓巧妙伪装的绊索和落石机关。 赵铁山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仅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山涧。夜视能力在这里几乎失效,只能依靠听觉和对危险的直觉。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但在赵铁山耳中,那更像是某种信号。他轻轻抬手,做了个“准备”的手势。身后,所有潜伏者呼吸一滞,手指搭上了弓弦或弩机,另一只手摸向了腰间的“***”。 来了。 没有火光,没有喧哗,只有极其轻微、却密集如雨的“沙沙”声,从下方迅速接近。那是无数赤脚或包着兽皮、踩在湿滑岩石和落叶上发出的声音,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兴奋低吼。生番来了!而且,数量绝对不少! 悬崖小径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打头的几个生番异常敏捷,如同猿猴般在陡峭的山壁上攀援,手中拿着简陋的骨矛和石斧,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绿光(某种夜视能力或图腾效果)。他们警惕地四下张望,但显然并未将这条“天险”放在眼里——汉人懦弱,怎敢在此设伏? 就在第一批约二十名生番前锋即将通过最险要的一段,踏入赵铁山预设的伏击圈核心时—— “放!” 赵铁山嘶哑的怒吼,如同惊雷,炸碎了山夜的死寂! “崩崩崩!” 数十支淬了毒(吴郎中用白沙寨草药配制)的弩箭,从两侧岩石缝隙、树丛后暴射而出!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覆盖,哪怕生番身手再敏捷,也根本无从躲避!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生番如同被重锤击中,惨叫着从悬崖上翻滚坠落,消失在深涧的黑暗中。剩余的也瞬间大乱,惊恐地寻找掩体,或试图用手中简陋的骨盾格挡。 “掷雷!” 赵铁山再次怒吼。 十几枚黑乎乎的“***”,被奋力投向下方的生番人群!生番们惊恐地看着这些冒着青烟(引信燃烧)的奇怪圆球落下,不明所以。 “轰!轰轰轰!” 接连数声并不算特别响亮、却异常沉闷刺耳的爆炸,在山涧中轰然炸开!火光乍现,浓烟翻滚,破碎的铁片和碎石在狭窄的空间内疯狂四溅! “啊——!妖法!汉人的妖法!” “我的眼睛!” “火!有火!” 从未见过火器、更别提这种会爆炸的“妖物”的生番们,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爆炸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震得他们耳膜欲裂,心神失守。四溅的碎片虽然没能造成大规模杀伤,但带来的心理威慑是无与伦比的!尤其是那闪烁的火光和刺鼻的硝烟,更让他们联想到最恐惧的“汉人巫术”! “放箭!滚石!” 趁他病,要他命!赵铁山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弓弩齐发,同时砍断了预设的藤索,早就准备好的、裹着尖刺的滚木和石块,轰隆隆沿着陡坡砸下! 狭窄的小径顿时变成了死亡走廊!生番们哭爹喊娘,进退维谷。前有夺命弩箭和滚木擂石,后有惊慌失措挤作一团的同伴,头顶还可能有那恐怖的“爆炸妖物”落下。士气瞬间崩溃。 “撤!快撤回去!”一个似乎是小头目的生番用土语凄厉尖叫。 然而,来时容易退时难。在狭窄险峻的山路上仓皇撤退,无异于自杀。更多的人在推搡拥挤中失足坠落悬崖,或被自己人踩踏致死。 赵铁山没有追击。他的任务是拖延、制造混乱、最大程度杀伤敌有生力量,并将他们逼向预定方向。他冷静地观察着下方崩溃的生番,对身边人道:“发信号,告诉肖先生,后山一路,已溃。” 一支绑着浸油布条、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火箭,尖啸着射向漆黑的夜空,在最高点炸开一团醒目的绿光。 几乎在绿色信号亮起的同一时刻,西河村侧面,那条相对平缓、原本被“鬼面”部落大头人率领三百主力选作“牵制”路线的山林小道上,也骤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但这里的战斗,与后山截然不同。 没有爆炸,没有密集的箭雨。只有零星的、精准的、来自黑暗深处的冷箭,和神出鬼没的袭杀。 肖扬亲自带着另外三十名精锐“夜不收”和部分熟悉地形的猎户,潜伏在这里。他们没有选择硬撼三百生番主力,而是化整为零,三人一组,利用对地形的绝对熟悉,展开了最拿手的山林游击猎杀。 生番主力在爆炸声和绿色信号升起时,就已经有些慌乱。紧接着,他们发现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无形的死亡丛林。走在最前面的斥候,无声无息地消失;负责探路的敏捷战士,会突然被从树上落下的套索吊起,或被地面弹起的竹签刺穿脚掌;队伍两侧,不时有同伴发出短促的惨叫,中箭倒地,却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卑鄙的汉人!出来!像个勇士一样战斗!”大头人(胳膊上缠着绷带,脸色阴沉)气得暴跳如雷,用生硬的官话怒吼。回答他的,只有又一支从诡异角度射来、擦着他头皮飞过的毒箭,和更浓重的死亡阴影。 肖扬如同幽灵般在一棵古树后移动,【区域洞察】将半径一百五十丈内所有敌人的位置、状态模糊地反馈到他脑中。他冷静地选择着目标,专挑那些看起来是小头目、或者特别凶悍的生番下手。手中一把从清澜郡缴获的制式强弓,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弓弦每一次轻响,都必然伴随着远处一声压抑的闷哼或倒地声。 他没有追求杀戮效率,而是在制造持续的恐惧和压力,延缓对方推进的速度,打乱对方的阵型和节奏。同时,他也在观察,寻找那个受伤的大头人。 “肖先生!看那边!”一个“夜不收”低声提醒,指向生番队伍中段。 只见那个受伤的大头人,似乎被这种无休止的骚扰激怒了,正挥舞着一把巨大的、镶嵌着兽牙的骨斧,驱赶着手下向前猛冲,试图快速突破这片死亡区域。他身边簇拥着十几个最强悍的生番战士。 机会! 肖扬眼神一凝,迅速估算距离、风向。他放下弓箭,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特制的“***”。这枚比老韩做的标准版略大,外面用细铁丝缠绕加固,里面除了火药和铁片,还掺杂了吴郎中提供的、刺激性极强的毒草粉末。 他深吸一口气,将“***”的引信在一小块火石上擦燃,青烟冒出。他等待了两息,然后运气于臂,用尽全力,将这枚“加料”的***,朝着大头人所在的大致位置,抛出了一个高高的弧线! “小心!汉人的妖火球!”有眼尖的生番惊恐大叫。 大头人抬头,看到一个黑点带着火星落下,他狞笑一声,竟不闪不避,挥动巨大的骨斧,朝着那“***”狠狠劈去!他想将这“妖物”凌空打爆! “愚蠢。”肖扬心中冷笑。 骨斧精准地劈中了坠落的“***”! “轰——!!!” 一声远比后山爆炸更响亮、更沉闷的巨响!火光不是一闪而灭,而是伴随着大量刺鼻的、灰白色的浓烟猛烈爆开!巨大的冲击力将骨斧震得脱手飞出,大头人惨叫一声,被震得踉跄后退,半边身子鲜血淋漓,更重要的是,那浓烟瞬间将他笼罩,辛辣刺鼻的气体灌入他的口鼻眼耳! “啊啊啊!我的眼睛!咳咳咳!”大头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双手捂脸,涕泪横流,剧烈咳嗽,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大头人中妖术了!” “巫烟!是巫烟!” 首领受创,加上那骇人的爆炸和毒烟,本就因偷袭而士气低迷的生番主力,彻底乱了!许多人惊恐地四散奔逃,或盲目地向周围黑暗处投掷骨矛、射出毒箭,却只能打到空气。 肖扬见目的达到,毫不恋战,立刻打出撤退的暗号。所有潜伏的“夜不收”和猎户,如同潮水般退入更深、更密的山林,消失无踪。 生番主力在山道上乱作一团,进退失据,短时间内彻底失去了组织进攻的能力。 前后两路奇兵,一路被炸得魂飞魄散,狼狈溃退;一路被骚扰得疑神疑鬼,首领重伤,士气崩溃。 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 当黎明的第一缕天光,艰难地穿透浓重的阴云和尚未散尽的硝烟,照亮西河村周边山林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和死寂。 后山悬崖下,增加了数十具摔得血肉模糊的生番尸体,和更多仓皇逃窜时留下的痕迹。侧面山林小道上,散布着二三十具中箭或被陷阱所杀的尸体,以及大片被践踏压倒的灌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刺鼻的硝烟、毒烟混合的怪味。 西河村,静悄悄的,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只有码头上,那面崭新的、绣着简单山峦与江水图案的“西”字村旗,在带着硝烟气味的晨风中,孤独而倔强地飘扬。 昨夜的血战,似乎只是一场噩梦。 但所有人都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真正的考验,不是那五百生番。 而是被彻底激怒、再无退路的周文昌,和他所能调动的、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力量。 以及,那正在赶来的、意图不明的州府巡检司方经历。 还有,那隐藏在百蛮山深处、因内讧而暂时蛰伏、却随时可能因为贪婪而再次露出獠牙的“鬼面”部落。 西河村,就像怒江中一块倔强的礁石。 刚刚承受了第一波最猛烈的撞击。 而更狂暴的惊涛骇浪,正在汇聚,即将以毁灭一切之势,席卷而来。 肖扬站在村中最高处的瞭望塔上,遥望着清澜郡城的方向,又看了看百蛮山那起伏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轮廓。 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 “传令,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损耗。” “告诉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进食。” “最迟今晚——” “真正的血战,才会开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塔下每一个严阵以待的村民耳中。 疲惫的脸上,瞬间重新燃起更炽烈、更决绝的战意。 退无可退。 唯有死战。 用血与火,在这绝地之中, 杀出一条, 生路! ------------ 怒江烽火 黎明的微光驱散了山林中最后一点硝烟,却驱不散笼罩在西河村上空的惨烈气息。后山悬崖和侧面小道上留下的尸体与狼藉,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短暂而残酷的绞杀。 西河村赢了第一阵,但代价不小。赵铁山那边有三人重伤,七人轻伤,大多是近身搏杀和撤退时被零星反击所伤。肖扬带领的骚扰队伍也有两人中了流箭,好在伤势不重。更要命的是,“***”消耗了近三分之一,毒箭和弩箭损耗巨大。老韩带着工匠连夜赶工,铁匠炉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但补充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消耗。 “肖先生,方经历的船队动了。”林清脸色凝重地走进议事堂,带来最新消息,“正在逆流而上,朝着我们这边过来,看样子……是直奔码头。” “来了么?”肖扬并不意外。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爆炸声火光在夜里能传出去老远,方经历只要不瞎不聋,必然知道这边出了大事。他来,是必然的。 “他带了多少人?” “三艘巡检司的快船,还有两艘清澜郡水营的船跟着,看样子是周文昌‘被迫’派来协助的。总兵力……大约三百人。”林清顿了顿,“而且,码头上游五里处,发现了清澜郡的船,挂着郡兵旗号,没有靠近,但也没有离开,像是在……观望,或者说,堵我们的退路。” 前有方经历,后有郡兵堵截,侧翼山林里还藏着溃退但未远离、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生番残部。西河村,真的被三面合围了。 “方经历这是要……摘桃子?还是来当判官?”赵铁山冷哼。 “或许都有。”肖扬道,“他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周文昌和我们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出来收拾残局,将我们和周文昌一并拿下,成就他‘剿匪安民、查处贪官’的不世之功么?” “那我们怎么办?让他进村?万一他翻脸……”林清忧心忡忡。方经历是官,有朝廷大义名分,他若以“缉拿凶犯、查验现场”为名强行进村,西河村很难拒绝,否则就是公然抗法。 “进村?可以。”肖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怎么进,进来看什么,得我们说了算。” 他看向林清:“你去准备‘迎接’。把村口到码头那段路,给我‘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我们牺牲的兄弟……还有那些生番俘虏里伤重不治的,都搬到显眼的地方,盖上白布。让所有还能动的村民,无论老幼,都拿着农具、棍棒,站在路边,‘迎接’方大人。记住,脸上要有悲愤,要有劫后余生的惊恐,但眼神要坚定!” “是!” “赵铁山,带你的人,换上最好的装备,在码头列队。不用多,五十人就行,但要精神,要有杀气!把缴获的生番武器、还有我们损坏的‘***’外壳,摆在最前面。让方大人看看,我们昨夜经历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明白!” “另外,”肖扬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林清,“这是昨夜从那个生番大头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还有我们一个兄弟拼死记下的、几个生番俘虏关于与周文昌交易地点、暗号的零星口供。一起,作为我们‘呈给’方大人的……血证。” 布包里,是几块粗糙的、刻着扭曲鬼面图案的骨牌,和一小袋金沙。口供则记录在浸血的麻布上,字迹潦草,却触目惊心。 “告诉方大人,西河村上下,感念大人前来主持公道。我村为自保,被迫与生番血战,损失惨重,但幸不辱命,击退来犯之敌,擒获部分俘虏,并缴获重要物证。如今,真凶已明,罪证确凿,只等大人……秉公执法,为民除害!” 将烫手的山芋,连同淋漓的鲜血和逼人的民意,一起塞到方经历手里!逼他当众表态,逼他立刻对周文昌动手! 林清和赵铁山领命而去,分头准备。 辰时三刻,方经历的船队,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驶入西河村码头水域。船上的官兵看到码头上那严整肃杀、隐隐带着血气的护卫队列,以及更远处村道上那黑压压一片、沉默而悲愤的村民,都不由得神色一凛,收起了几分倨傲。 跳板放下,方经历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踏上码头。他今日穿着一身正式的巡检司官服,面色沉肃,目光扫过码头上那些染血的生番武器和古怪的铁壳(***残骸),又看了看列队护卫队员眼中那未散的杀气和疲惫,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下官肖扬,携西河村父老,恭迎方大人。”肖扬上前,依礼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愤”和“疲惫”。 “肖主事免礼。”方经历虚扶一下,目光落在肖扬身上,仔细打量着这个屡次让他意外的年轻人,“昨夜,这边似乎动静不小?” “回大人,昨夜有大批生番匪类,受人指使,悍然袭击我村。我村上下为保家园,拼死血战,幸赖大人威名庇佑,将士用命,方将来犯之敌击退,然……我村亦死伤数十乡亲,损失惨重。”肖扬声音低沉,指向那些白布覆盖的尸体和伤员所在的方向。 方经历顺着望去,看到那些白布和忙碌救治的吴郎中等人,脸色又凝重了几分。他当然知道昨夜战斗的激烈,但亲眼看到现场,感受还是不同。 “生番袭村?可知受何人指使?”方经历问,这是关键。 肖扬示意林清。林清上前,将那个小布包和血书口供双手呈上:“大人,此乃从生番头目身上搜出之物,及部分俘虏口供。皆指向清澜郡守周文昌,勾结生番‘鬼面’部落,许以重利,驱使其袭击我村,意图灭口,掩盖其勾结外族、贩卖人口之滔天罪行!昨夜来袭生番,不下五百之众!我村险些遭灭顶之灾!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天理难容!还请大人,为我西河村,为黑水镇枉死冤魂,主持公道!” 林清声音激昂,带着哭腔,瞬间感染了周围的人群。许多村民想到昨夜惨烈,想到死去的亲朋,不由得红了眼眶,发出压抑的呜咽和怒吼。 “请方大人主持公道!” “严惩周文昌!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人群的怒吼声浪,越来越大,汇聚成一股不容忽视的民意洪流,冲击着方经历和他身后的官兵。 方经历接过布包和血书,快速浏览。骨牌、金沙、生番口供中提到的交易地点和暗号……虽然零碎,但与他之前掌握的一些线索隐隐吻合。尤其是这五百生番的规模,和昨夜那激烈的战斗痕迹,无一不在佐证西河村所言非虚。周文昌,真的是狗急跳墙,不惜引狼入室了! 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周文昌此举,已不仅仅是贪腐,而是叛国!证据、民意、大义,都已站在他这一边。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大胆周文昌!竟敢私通外族,屠戮百姓,罪不容诛!”方经历猛地将血书和布包收起,脸上露出“义愤填膺”之色,厉声道,“肖主事,你等保境安民,有功于朝廷,有德于乡里!本官既已查明真相,岂能坐视国贼猖狂!” 他转身,对身后一名巡检司武官下令:“李校尉!你立刻持本官手令,返回州府,调集附近州县巡检司兵马,并呈报州牧大人,请求授权,缉拿反贼周文昌,查抄其府邸,肃清余党!” “是!”李校尉领命,匆匆登船而去。 “王巡检!”方经历又看向另一人,“你带一百人,留守此地,协助西河村加强戒备,以防生番或周贼余党反扑。同时,看管好生番俘虏,收集整理所有证据!” “遵命!” 安排完毕,方经历看向肖扬,语气缓和了些:“肖主事,你们且安心。有本官在此,必不使贼人再伤你村分毫。待州府兵马一到,便是周文昌伏法之时!” “多谢大人!”肖扬深深一揖,脸上适时露出“感激”和“如释重负”的神色。 方经历的到来和表态,如同给西河村打了一针强心剂,也让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稍稍缓解。然而,肖扬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方经历的反应,太“正确”,太“及时”了。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他留下的一百巡检司兵丁,名为协助,实为监视和控制。他急着调兵捉拿周文昌,是真要为民除害,还是想……独占功劳,顺便将西河村也牢牢控制在手中? 周文昌会坐以待毙吗?他手里还有多少底牌?那些溃退的生番,真的甘心失败?还有那支在上游观望的郡兵…… 风暴眼,似乎转移向了清澜郡城。 但西河村,依然处于风暴的边缘,随时可能被再次卷入,粉身碎骨。 “林清,”回到议事堂,屏退左右,肖扬低声道,“告诉赵铁山,他留下的人,和方经历留下的人,分开驻扎,保持距离。我们的防御,不能假手他人。尤其是后山和通往白沙寨的通道,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明白。” “另外,给白沙寨姜老再去信,问‘鬼面’部落内讧的结果,那愿意合作的一百五十人,现在何处?能否……为我们所用?条件,可以再谈。” “是!” “还有,”肖扬望向清澜郡城方向,眼神幽深,“让‘夜不收’盯紧了郡城。我要知道周文昌的每一个动作,方经历派去的兵马到了哪里,州府的反应……所有消息,第一时间报我。” “是!” 接下来的两天,西河村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度过。方经历留下的一百巡检司兵丁驻扎在码头外围,与西河村的护卫队井水不犯河水,但彼此间的警惕肉眼可见。村里的生产生活部分恢复,但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危机并未过去。 郡城方向的消息不断传来。 方经历派出的信使和李校尉,带着他的手令和“血证”,顺利抵达州府,并引起了轩然大波。州牧震怒,下令附近三县巡检司兵马立刻开赴清澜郡,缉拿周文昌,并令方经历“暂摄”清澜郡守一职,稳定局面。 周文昌似乎并未束手就擒。郡城城门紧闭,郡兵明显加强了戒备,与巡检司的兵马形成对峙。有传言说,周文昌正在疯狂变卖家产,集结最后忠于他的私兵和死士,甚至试图联系更上游的郡县或州里更大的靠山。 白沙寨姜老的回信也到了。“鬼面”部落的内讧以大头人重伤昏迷、主张合作的小头目“灰牙”暂时掌控部分权力告终。那一百五十名愿意合作的生番战士,在收到西河村送去的“订金”(盐、铁、少量布匹)和武器图纸(简易投矛器)后,已从部落分离出来,目前隐藏在百蛮山另一处靠近白沙寨的山谷中。“灰牙”表示,愿意与西河村进一步合作,但要求西河村帮助他彻底掌控“鬼面”部落,并保证他们以后在百蛮山边缘的交易和安全。 与此同时,上游那支观望的郡兵,忽然开始向下游移动,在距离西河村约十里的江面扎营,不再掩饰,旗帜鲜明地打出了“清澜郡尉刘”的旗号。郡尉刘振,是周文昌的心腹,掌握着郡兵中一部分实权。 “刘振这是想干什么?接应周文昌?还是……想趁机捞一把?”林清看着最新情报,眉头紧锁。 “都有可能。”肖扬看着地图上那支越来越近的郡兵船队,眼神冰冷,“周文昌困守孤城,急需外援。刘振手握兵马,此时按兵不动,要么是待价而沽,要么……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方经历和我们,一起吃掉的机会。” “吃掉我们和方经历?”赵铁山瞪眼,“他敢?方经历是州府任命的暂代郡守!” “如果方经历‘不幸’在剿匪或平乱中‘殉职’了呢?”肖扬淡淡道,“如果西河村这个‘匪患源头’被彻底‘剿灭’,所有证据都‘毁于战火’了呢?到时候,刘振完全可以宣称是方经历轻敌冒进,被西河村匪类和生番里应外合所害,他力挽狂澜,最终平定乱局。然后,将所有罪名,推到死无对证的方经历和我们头上。他刘振,就是平定叛乱、安抚地方的大功臣。周文昌是死是活,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众人听得背脊发凉。这并非没有可能!乱世之中,军头借剿匪之名行割据之实,甚至杀官冒功,并非没有先例! “那我们……”林清声音发干。 “我们?”肖扬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阴云再次聚集的天空,“我们西河村,从立村那天起,就没指望过别人。” “方经历想利用我们扳倒周文昌,坐收渔利。刘振想浑水摸鱼,吞掉我们和方经历。周文昌想做困兽之斗,拉我们垫背。” “都想吃鱼,却忘了,鱼,也是会咬人的。”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如同出鞘的利剑: “传令下去,全村再次进入最高战备!赵铁山,带你的人,盯死上游那支郡兵!他们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林清,联系白沙寨姜老和‘灰牙’,告诉他们,生意来了。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干一票更大的——比如,吞掉‘鬼面’部落剩下的力量,或者……劫了刘振的军饷后勤?” “老韩,你的‘***’,还有多少?我全要了。另外,我要你立刻试验,能不能做出威力更大、能抛得更远的东西,哪怕只能用一次!” “吴先生,伤药,尤其是解毒和止血的,优先供应护卫队和‘夜不收’。” “告诉所有人,最迟明晚,必有大战!” “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可能不只是生番,还有官兵!” “怕不怕?” 短暂的沉默后,更狂暴、更不顾一切的怒吼,再次炸响: “不怕!” “干他娘的!” “西河村,没有孬种!” 肖扬点点头,看向南方清澜郡城,又看向上游那隐约可见的船影。 棋子,都已落在棋盘上。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随时可能转换。 既然这怒江之畔,注定要有一场血战,来决定未来的主人。 那么, 西河村, 就当仁不让! “去吧,各就各位。” “让我们看看,这清澜郡的天,到底……” “由谁的血来染红!” 狂风乍起,卷动村旗猎猎作响。 怒江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加惨烈的厮杀,奏响悲怆的前奏。 烽火,已燃遍清澜。 而西河村,这怒江边最硬的钉子,将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场乱局中, 钉出一个未来! ------------ 怒江血 “灰牙”的回信比预想的更快,也更决绝。 “西河村的朋友,你们的‘生意’,我们接了。‘鬼面’剩下的那群懦夫,已经被我们赶进了毒龙涧,没有盐和铁,他们撑不过五天。刘振的船队?我们认识那条江,知道哪里水急,哪里暗礁多。只要你们的人,能缠住他们,给我们机会靠近……那些闪亮的盔甲和铁刀,我们很想要。事成之后,我们要一半缴获,还有……你们那种会响的‘雷’的制作方法。答应,我们就是兄弟。不答应,我们掉头就走。——灰牙(用炭笔画了个扭曲的狼牙)” 贪婪,但直接。想要“***”的制作方法,这胃口不小。但也在情理之中,见识过火器威力的生番,不可能不心动。 “告诉他,制作方法不可能给,那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本钱。但我们可以长期、优惠供应成品‘***’,并且,可以教他们制作威力更大的投掷用炸药包,只要他们提供足够的硫磺和木炭。至于缴获,可以谈,但我们要优先挑选弩机和铁甲。另外,我们要刘振船队上所有的粮食和药品。”肖扬对林清道,“如果他同意,就在刘振船队上游二十里的‘老鹳嘴’碰头,具体怎么打,见面详谈。时间,定在明晚子时。” 这是一场与虎谋皮的交易,但西河村别无选择。刘振那支约五百人的郡兵船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非生番可比。正面硬撼,西河村毫无胜算。必须借助“灰牙”这群熟悉水性和地形的生番,以及……天时、地利。 “另外,”肖扬看向赵铁山,“你带三十个最好的水手和‘夜不收’,挑五条最快最结实的小船,带上剩下的全部‘***’和老韩新赶制出来的‘炸药包’(用竹筒和铁皮加固,威力更大但更不稳定),跟我去‘老鹳嘴’。林清,村里交给你和剩下的护卫队,还有方经历那一百人。紧闭村门,加强巡逻,尤其是后山。如果……如果明天天亮我们没回来,或者刘振的船队提前动了,你见机行事。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码头,带人从落星滩撤往白沙寨。” 这是交代后事了。林清眼圈一红,重重点头:“肖先生放心!林清在,村在!” 赵铁山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那把从贺天雄手里缴获的血纹弯刀:“肖先生,跟您干仗,痛快!这次咱们就去掏了刘振那孙子的**!” 夜幕再次降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沉。铅云低垂,星月无光,只有怒江永不停歇的咆哮。五条加装了简易挡板和船桨的小型快船,如同五条黑色的箭鱼,悄无声息地驶离西河村码头,逆着湍急的江水,向上游疾驰。 船上除了肖扬、赵铁山和三十名精挑细选的悍卒,还堆满了用油布严密包裹的“***”和“炸药包”,以及强弓硬弩。每个人都换上了深色的水靠,脸上涂着黑泥,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老鹳嘴”是怒江一处极为险要的河湾,因形似鹳鸟长喙得名。这里江面骤然收窄,水流湍急如沸,水下暗礁犬牙交错,寻常船只根本不敢靠近,是天然的埋伏地点。 子时将近,五条小船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滑入“老鹳嘴”一侧被芦苇和乱石遮蔽的浅滩。几乎在他们停稳的同时,另一侧的黑暗水面上,也悄无声息地滑出了七八条更简陋、更窄长的独木舟。舟上影影绰绰站着几十个精赤上身、只在腰间围着兽皮、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生番,正是“灰牙”和他的人。 双方在黑暗中警惕地对峙了片刻。肖扬率先举起手臂,做了个约定的手势。对面一条独木舟上,一个比其他生番高出半头、脸上有一道灰白色疤痕、眼神凶狠如狼的壮汉(灰牙),也回了一个手势。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肖扬和灰牙各自带了两名手下,在江滩一块相对平坦的巨石上会面。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映出彼此戒备而审视的脸。 “东西带来了?”灰牙的声音嘶哑难听,官话生硬,但意思明确。他贪婪的目光扫过肖扬身后小船上的油布包裹。 “带来了,足够把刘振的船底炸穿。”肖扬语气平静,将一个小布包扔过去,里面是十枚“***”和一个更小的、用蜡封好的竹筒(里面是改进的炸药包简易配方和使用注意事项,当然,关键比例缺失),“这是订金。事成之后,还有双倍。配方也在里面,但缺了最关键的一味‘药引’,等我们确认刘振的船沉了,自然会告诉你。” 灰牙接过,迅速检查了一下,眼中闪过满意和更深的贪婪。他掂了掂那个竹筒,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汉人,狡猾。但我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刘振的船,一共八条,两条大的在中间,装着好东西,还有那个姓刘的。其他的小。他们明天晌午左右会经过下游五里的‘乱石滩’,那里水更急,暗礁更多,是我们最好的下手地方。我的人熟悉水路,可以带你们的小船从侧面贴上去。但你们要负责先动手,弄出大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们的人会从水下摸过去,凿船,或者用你们这个‘雷’炸。” 计划简单而粗暴,充分利用了地形和生番的水性。肖扬略一思索,点头:“可以。但我们怎么区分敌我?黑灯瞎火,打起来容易误伤。” 灰牙从腰间解下一串用兽骨和贝壳串成的项链,扯断,分了一半给肖扬:“我的人,脖子上会挂这个。见到没有的,就往死里打。你们的人呢?” 肖扬示意赵铁山。赵铁山从怀里掏出一把用红色布条缠了刀柄的短刀,也分了几把给灰牙:“我们的人,用这个。见刀如见人。” “好!”灰牙将骨链戴上,将短刀插在腰间,“子时三刻,在‘乱石滩’上游的‘回水湾’汇合。记住,汉人,别耍花样。不然,怒江里的鱼,会吃到你们所有人的肉。” “彼此彼此。”肖扬淡淡道。 双方迅速分开,各自消失在黑暗中。一场针对官兵的、近乎自杀式的突袭,就在这漆黑的江滩上,被两个截然不同的势力,用最原始的方式敲定。 回到小船,赵铁山低声道:“肖先生,这帮生番,信得过吗?别到时候背后捅我们刀子。” “信不信得过,都要打。”肖扬望着漆黑的下游江面,“我们没有选择。刘振必须打掉,否则我们寝食难安。灰牙他们想要好处,暂时不会翻脸。但打完之后……”他眼中寒光一闪,“就看谁手快了。告诉兄弟们,打起来的时候,留个心眼。除了刘振的大船,其他小船,能抢就抢,抢不了就烧。战利品,尤其是弩机和铁甲,一定要掌握在我们手里。” “明白!” 五条小船再次启程,如同幽灵般顺流而下,朝着预定的战场“乱石滩”漂去。每个人都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将“***”和“炸药包”放在最顺手的位置,默默计算着引信燃烧的时间。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时间在寂静和江流的咆哮中缓慢流逝。寅时末,天色依旧漆黑如墨,五条小船悄然滑入“乱石滩”上游不远处一个被巨大礁石环抱的、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水湾”。这里,灰牙和他的七八条独木舟已经等在那里了。 没有交流,双方只是互相点头示意。灰牙指了指下游隐约传来隆隆水声的方向,比划了一个“包围、突袭”的手势。肖扬点头,示意自己人准备。 所有人再次检查装备,用布条缠紧兵刃防止反光,用绳子将“炸药包”捆在身上。生番们则纷纷口含芦管,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江水中,如同一条条水蛇,朝着下游潜去。 肖扬深吸一口气,对赵铁山点了点头。五条小船悄然划出回水湾,借助礁石的阴影和水流的掩护,朝着下游那隆隆水声传来的方向,缓缓靠近。 “乱石滩”名副其实。江心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的獠牙,将原本宽阔的江面撕扯得支离破碎,形成数条狭窄而湍急的航道。水声轰鸣,震耳欲聋,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水声中,一支船队正艰难地穿行在“乱石滩”最外侧、也是相对最“平缓”的一条航道上。八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打头的是两艘较小的哨船,中间是两艘体量明显大得多、挂着“刘”字将旗和清澜郡兵旗号的战船,后面跟着四艘运兵和辎重的货船。船上的官兵显然对这险恶的水道十分忌惮,航行速度很慢,船工和舵手全神贯注,兵丁们也大多集中在船舷内侧,警惕地望着周围黑暗的江面和嶙峋的礁石。 刘振站在为首战船的船头,脸色阴沉。他接到周文昌的密令,要求他“伺机而动”,最好能趁方经历和西河村两败俱伤时,一举荡平西河村,擒杀方经历,将“剿匪”和“平乱”的功劳揽到自己头上。但他没想到西河村如此难啃,方经历又来得这么快。如今方经历占了“大义”,他若贸然进攻,就是反。可不进攻,周文昌那边无法交代,自己也可能被方经历秋后算账。他只能带着船队在这上游逡巡,等待时机,心中烦躁不已。 就在刘振心神不宁之际,异变陡生! “嗖!嗖嗖!” 几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水声淹没的锐响,从侧前方的黑暗江面上传来!紧接着,几点微弱的火星,划着诡异的弧线,落在了打头那艘哨船的船舷和甲板上! 是火箭?不,速度太慢……刘振一愣。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压过了“乱石滩”的水声,骤然在哨船和紧随其后的战船侧舷炸开!火光迸现,浓烟翻滚,破碎的木板和人体残肢伴随着惨叫声冲天而起! “***”!是西河村那种会爆炸的妖物! “敌袭!是西河村的匪类!在那边!放箭!撞过去!”刘振毕竟是沙场老将,虽惊不乱,立刻判断出袭击来自左前方黑暗中的几处礁石阴影,厉声下令。 然而,就在官兵的注意力被爆炸和火光吸引,弓弩手慌忙瞄准左前方,战船试图调整方向撞击时—— “哗啦!” “哗啦!” 船队右舷、甚至船底,同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和凿击声!紧接着,更多的、燃烧着引信的“***”和“炸药包”,从几乎贴着船舷的水面下被抛了上来,或者用简陋的投石索甩上甲板! 是生番!他们从水下摸过来了! “水鬼!有水鬼凿船!” “下面有人!在右边!” “拦住他们!啊——!” 船上顿时大乱!官兵们既要防备左前方礁石后可能射来的冷箭和“***”,又要应付从水下和右舷不断冒出来的、如同鬼魅般的生番袭击,顾此失彼。更要命的是,这“乱石滩”水道狭窄,船只转动不灵,互相挤靠,更加剧了混乱。 “灰牙!干得好!”左前方礁石后,肖扬看到生番成功搅乱了敌阵,眼中寒光一闪,“赵铁山,该我们了!目标,刘振的帅船!靠上去!用‘炸药包’!” “兄弟们!跟我上!宰了刘振那狗官!”赵铁山狂吼一声,操起船桨,和另外四条小船上的兄弟一起,奋力划动,五条小船如同离弦之箭,从礁石阴影中猛然窜出,借着水流的冲势和水面的混乱,不顾一切地朝着刘振所在的帅船拦腰撞去! “拦住他们!用拍杆!弩箭!”刘振看到那几条疯狂冲来的小船,眼皮狂跳。他认出其中一条船头站着的人,正是情报中那个西河村的悍将赵铁山!他知道,这是冲着斩首来的! 帅船上的官兵拼死反击,弓弩齐发,沉重的拍杆(用来打击靠近小船的长杆)也狠狠砸下。一条西河村的小船躲闪不及,被拍杆砸中船头,瞬间碎裂,船上的村民惨叫着落水。 但另外四条小船,在付出了几条人命的代价后,已经悍然冲到了帅船舷侧!船上的西河村民根本不管头顶落下的箭矢和刀枪,红着眼将身上捆着的、引信嗤嗤燃烧的“炸药包”,奋力投向帅船的甲板和船舱!还有人直接用挠钩勾住船舷,不要命地往上爬! “保护将军!” “砍断挠钩!” 帅船上乱成一团。刘振的亲兵拼死护在他周围,用刀枪格挡投上来的“炸药包”,砍杀爬舷的敌人。但“炸药包”不止一个,而且引信长短不一,防不胜防。 “轰!” 一个“炸药包”在刘振附近不远处炸开,猛烈的气浪和飞溅的铁片将几名亲兵撕碎,刘振也被震得一个踉跄,耳朵嗡嗡作响,脸上被碎片划开一道血口。 “将军小心!”一个亲兵扑上来,将刘振扑倒。 几乎同时,另一个“炸药包”砸破了帅船尾部的船舱窗户,滚了进去,紧接着—— “轰隆——!!!” 一声远比“***”和普通“炸药包”更沉闷、更恐怖的巨响,从帅船内部爆发!整个船体猛地向上一拱,然后从中部轰然断裂!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吞噬了后半截船体,破碎的船板、货物、还有无数惨叫着的人体,被抛向空中,又如同雨点般砸落江面! 老韩特制的、加了双倍火药和碎铁的“大号炸药包”,在密闭空间内爆炸,威力惊人! 帅船,完了。 “将军!将军落水了!” “船要沉了!快跳船!” 刘振在爆炸前一刻被亲兵扑倒,侥幸未被直接炸死,但也被震得口吐鲜血,昏昏沉沉。断裂的船体带着他一起,开始迅速下沉,冰冷的江水瞬间灌入。 “刘振落水了!别让他跑了!”赵铁山眼尖,看到在断裂船体旁挣扎的刘振,大吼一声,就要跳下水去追杀。 “别管他!抢船!抢弩机!”肖扬厉声喝止。刘振生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战利品!另一艘大船和几艘货船虽然也遭到生番袭击,但尚未沉没,船上还有大量物资和完好的弩机!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接舷肉搏和争夺阶段。失去了指挥,又遭到水下、水面、空中(爆炸物)的三重打击,官兵士气彻底崩溃。许多人跳江逃命,或者跪地投降。生番们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抢夺着船上的兵甲、财物,与同样红了眼的西河村民不时发生小规模冲突。 肖扬带着人,重点抢夺那艘完好的大船和两艘载有弩机和铁甲的货船。灰牙似乎对弩机兴趣不大,更热衷于收集官兵的制式腰刀和铁甲,双方暂时达成了诡异的“默契”。 天色微明时,“乱石滩”的战斗基本结束。江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尸体和挣扎的落水者,浓烟和血腥味弥漫。刘振的帅船彻底沉没,另一艘大船和两艘货船被西河村控制,剩下的船只或被焚毁,或逃之夭夭。生番们抢到了不少兵甲,心满意足地开始撤退,消失在下游的晨雾中。 西河村这边,损失惨重。出发时的五条小船,只剩下两条半。三十名精锐,战死十一人,重伤七人,几乎人人带伤。赵铁山胳膊上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却浑不在意,指挥着村民从控制的船上往下搬东西,尤其是那几架完好的床弩和十几把制式强弩,还有堆积如山的箭矢和部分铁甲。 肖扬站在残破的船头,望着眼前这片狼藉的战场,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赢了。 惨胜。 用十一条西河村最悍勇子弟的命,换来了喘息之机,换来了急需的军械,也彻底斩断了周文昌最后一条外援。 但这代价,太沉重了。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把能用的东西,全部搬上我们的船。阵亡兄弟的遗体……尽量找回,带他们回家。”肖扬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赵铁山低声道。 朝阳,终于艰难地穿透浓烟,将血色的光芒洒在怒江上,洒在这片刚刚吞噬了数百条生命的修罗场上。 新的的一天开始了。 但清澜郡的天,已经彻底变了颜色。 西河村,用最惨烈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它的存在,和它的……獠牙。 肖扬望向清澜郡城的方向。 周文昌,该你了。 ------------ 清澜变天 “乱石滩”的血战与惨胜,如同最后也是最重的一记丧钟,彻底敲碎了清澜郡内所有犹疑和侥幸。 刘振水军的覆灭,其影响是颠覆性的。这不仅仅意味着周文昌失去了最后一支能在外机动作战的、相对可靠的武装力量,更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清晰无误的信号——那个盘踞在怒江上游、看似不起眼的西河村,不仅是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更是一把能要人命的、淬了毒的刀子!连装备精良、人数占优的郡兵水营主力,都在其与生番的联手(或曰趁火打劫)下,折戟沉沙,主将生死不明。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清澜郡城及周边。 与恐慌一同蔓延的,是再也压制不住的愤怒与清算的浪潮。 方经历“暂代郡守”的命令早已下达,之前许多慑于周文昌淫威而敢怒不敢言的势力,此刻终于看到了“天”变的曙光。州府调集的三县巡检司兵马,也已陆续抵达郡城外围,与方经历留在码头的一部分人马会合,对郡城形成了实质性的包围。 郡城内,人心惶惶。往日里与周家走得近的官吏、豪绅,纷纷闭门不出,或暗中派人向方经历输诚。郡兵中,除了少数周文昌的死忠,大部分中下层军官和士兵也开始动摇。毕竟,为了一己私利勾结生番、屠戮百姓、对抗朝廷(方经历代表州府)的罪名,谁都担不起。更何况,西河村用刘振水军的鲜血,证明了跟着周文昌,只有死路一条。 郡守府,已成了一座风雨飘摇的孤岛。 “大人!东门、南门的守军……开了侧门,放巡检司的人进来了!” “大人!王主簿、李押司他们……都不见了!怕是投了方老狗!” “大人!府库的钥匙……被、被账房刘先生拿走了,他说是奉了方大人的手令……”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雪崩,砸得周文昌头晕目眩,面如死灰。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华丽的官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眼中的疯狂和暴戾被一种灰败的死气取代。 完了。全完了。 苦心经营多年,搜刮无数,巴结上官,蓄养私兵,勾结生番……本以为在这清澜郡,自己就是土皇帝,可以一手遮天。却没想到,会栽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西河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泥腿子肖扬手里! “肖扬……西河村……”周文昌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回光返照般迸发出最后一丝凶光,对仅剩的几个心腹死士低吼道:“去!把府里值钱的东西,还有那些账本、书信,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全烧了!一把火烧了这郡守府!我们……从密道走!” “大人,密道出口在城西,恐怕也……”心腹迟疑。 “那就杀出去!”周文昌狞笑,“方老狗想抓我?没那么容易!集结府里剩下的人,跟我走!去……去百蛮山!去找‘鬼面’部落!不,去找‘灰牙’!他拿了老子的钱,就得给老子办事!只要进了山,老子照样是条好汉!” 困兽犹斗,穷途末路,周文昌选择了最疯狂、也最符合他本性的道路——抛弃一切,遁入蛮荒,依靠最后的财货和那点虚无缥缈的“交情”,试图在百蛮山苟延残喘,甚至卷土重来。 然而,他低估了方经历的决心,也低估了“墙倒众人推”的速度,更低估了……西河村“夜不收”无孔不入的监视。 就在周文昌带着最后几十名死士和心腹,携带着细软,刚刚打开郡守府后花园假山下的秘密通道,准备潜逃时—— “周文昌!你的事发了!还想往哪里逃?!” 一声厉喝,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骤然在花园外响起!方经历一身戎装,在一队精锐巡检司兵丁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清澜郡本地的乡绅代表,人人脸上带着愤慨和“大义凛然”。 几乎在方经历出现的同时,郡守府四周的围墙上、屋顶上,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数十名手持强弓劲弩的身影,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牢牢锁定了周文昌和他的手下。其中一些人,穿着与巡检司兵丁略有不同的深色劲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西河村“夜不收”中的精锐!他们早已潜入城中,与方经历的人取得了联系,提供了周文昌可能潜逃的路线,并参与了这次围捕。 肖扬虽然人在西河村,但他的“眼睛”和“耳朵”,早已伸到了清澜郡城的每一个角落。 “方经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兵擅闯郡守府!”周文昌色厉内荏地吼道,但颤抖的声音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郡守府?你现在还是郡守吗?”方经历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卷盖着州府大印的文书,当众展开,“州府钧令!清澜郡守周文昌,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私通外族,屠戮百姓,证据确凿,罪大恶极!即行革职,锁拿归案,押送州府受审!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周文昌嘶声尖叫。 “证据?”方经历一挥手,“带上来!” 几名巡检司兵丁押着几个人走了上来。有黑水镇惨案的幸存樵夫之子(经过安抚和治疗,已能简单作证),有从“乱石滩”俘获的、愿意指证周文昌与刘振勾结的生番俘虏(“灰牙”很“仗义”地交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替罪羊),更有从郡守府秘密账房和几个心腹家中搜出的、记录着与“鬼面”部落交易明细、贪墨税银、强占田产等罪行的账本、书信!铁证如山! “周文昌!你还有何话说!”方经历厉声质问。 看着那些熟悉的账本和面孔,听着那孩子惊恐的指控,周文昌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知道,完了,真的完了。众目睽睽之下,人赃并获,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了。 “哈哈哈……”周文昌忽然发出一阵疯狂而绝望的大笑,笑声凄厉,在夜空中回荡,“成王败寇!成王败寇啊!方老狗,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扳倒我,你就能坐稳这清澜郡?做梦!这清澜郡的水,浑得很!你背后那些主子,吃相也未必好看!还有西河村那个小杂种……他今天能咬死我,明天就能咬死你!”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却不是冲向方经历,而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疯狂和怨毒:“想抓我回去受辱?休想!老子就是死,也是清澜郡的郡守!老子在下面等着你们!” 话音未落,他手腕用力一拉—— “噗!” 血光迸溅!周文昌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这位在清澜郡作威作福多年的土皇帝,最终以一种最决绝也最丑陋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 方经历看着周文昌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冰冷取代。他沉声道:“周文昌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戕。将其尸身收敛,与其罪证一同,押送州府。其余从犯,一体锁拿,严加审讯!” “是!” 清澜郡的天,在这一夜,彻底变了。 周文昌伏诛(自杀),其党羽被迅速清扫。方经历以雷霆手段接管郡城,安抚人心,整顿吏治,并迅速将“剿灭勾结生番的国贼周文昌、平定地方”的捷报,连同确凿的证据,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州府,为自己的“不世之功”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在这场变天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也付出了惨烈代价的西河村,却异常地沉默。 没有敲锣打鼓的庆祝,没有派人去郡城邀功请赏。只是在方经历派来的使者(带着丰厚的“抚恤”和“赏赐”)到达时,由林清出面,客气而疏离地接待,收下了物资,表达了感谢,并委婉地表示“村小民疲,亟需休养,不便招待”,将来使礼送出境。 西河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默默伫立在怒江边、与世无争的边陲小村。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一样了。 码头上新增的、擦拭得锃亮的床弩和制式强弩,护卫队身上渐渐替换的、带着清澜郡兵标记的皮甲和精良腰刀,村里工匠坊日夜不休的锻打声和偶尔传来的、沉闷的爆炸试验声,以及村民眼中那抹经历了血火淬炼后愈发沉静坚定的光芒……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村落的蜕变。 更重要的是,一条更加隐秘、也更加高效的通道,正在西河村与百蛮山边缘的白沙寨之间,悄然建立、巩固。 “灰牙”在得到了西河村交付的剩余“报酬”(部分缴获兵甲和一批“***”)以及那份缺失了关键配方的“炸药包”制法后,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人,和从“鬼面”部落残部中收拢的部分力量,退回了百蛮山深处,暂时消停下来,消化战果。但他与西河村之间,通过白沙寨姜老建立的这条“贸易+情报”的脆弱纽带,已经形成。西河村用盐、铁、布匹、药品,换取铜矿石(品质渐佳)、特定草药、兽皮,以及……关于百蛮山深处的情报。 方经历在坐稳了清澜郡(虽然名义上还是“暂代”,但谁都知道,转正只是时间问题)后,也曾试图以“嘉奖功臣”、“加强联系”为名,再次派人接触西河村,甚至隐晦地提出,希望西河村能“协助”郡府,对百蛮山边缘进行一定程度的“绥靖”或“开拓”。 对此,肖扬的回复依旧客气而疏离:“西河村乃边陲小民,但求温饱,无意涉足外务。此前所为,皆为自保。如今郡守清明,地方靖平,我村自当安居乐业,努力生产,以报天恩。至于百蛮山之事,蛮荒险恶,非我小民所能及,还请大人明鉴。” 态度明确:我们帮你扳倒了周文昌,你也拿到了天大的功劳,咱们两清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当你的官,我种我的地。百蛮山?那是你们官府该操心的事,别来烦我。 方经历碰了个软钉子,心中自然不悦,但也无可奈何。西河村刚刚经历血战,展现了强悍的战斗力,又地处偏远,与百蛮山有隐秘联系,真要强行逼迫,得不偿失。而且,他现在根基未稳,需要安抚地方,积累政绩,西河村只要不闹事,他也乐得暂时维持现状。 时间,就在这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中,悄然流逝。 一个月,两个月…… 西河村的码头更加繁荣,砖窑的烟火更旺,后山的矿洞(开采自用的石灰石和少量伴生铁矿)开始出产,新开辟的梯田里庄稼长势喜人。村学里传来了孩童稚嫩的读书声,《西河简报》的内容越来越丰富,甚至开始出现关于农时、畜牧、简单医药常识的科普文章。 肖扬的系统界面,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各项基础模块稳步提升,【民心凝聚】始终维持在高位,【简易制造】已经可以稳定生产合格的铁质农具和武器,【基础军事训练】让护卫队脱胎换骨,新解锁的【基础政务管理】和【基础情报分析】模块,让林清和“夜不收”的工作更加高效。 但肖扬知道,这一切的平静,都是暂时的。 清澜郡的天是变了,但这片名为“东洲”的土地上,烽烟从未真正停息。西河村就像怒江中的一块礁石,暂时顶住了第一波最猛烈的浪头,但更广阔的江面,依旧暗流汹涌,更大的风浪,或许正在远方汇聚。 他站在新建的、更高的瞭望塔上,俯瞰着欣欣向荣的村落,望向南方更广阔的天际,又看向西方那莽莽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百蛮群山。 路,还很长。 西河村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肖先生,”林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白沙寨姜老派人送来了新的矿石样本,还有……一张奇怪的皮卷,上面的符号,我们从未见过。姜老说,是‘灰牙’的人,在更深的山区一处废弃的古老祭祀坑里找到的,怀疑是……古修士的遗迹线索。” 古修士遗迹? 肖扬心中一动,接过了林清递过来的、散发着淡淡霉味和土腥气的陈旧皮卷。 皮卷边缘残破,上面用暗红色的、不知是朱砂还是血绘制的符号扭曲诡异,完全不同于现今的文字,中央则是一幅极其简陋的、似乎描绘着山川地形和某个特殊标记的示意图。 他的目光,落在皮卷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仿佛水滴般的印记上,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印记……他似乎在系统解锁的、关于这个世界背景的零星信息中,隐约见过描述。 与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传说中以炼器和阵法闻名的古老宗门有关——“玄水宫”。 如果这皮卷是真的…… 那么,西河村的未来,或许将不再局限于这怒江一隅,也不再仅仅是“生存”与“温饱”。 一个全新的、充满机遇也遍布凶险的世界,似乎正在那莽莽群山的深处,向他和西河村,悄然掀开了一角神秘的面纱。 肖扬缓缓卷起皮卷,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警惕与野心的光芒。 “通知赵铁山、老韩、吴先生,还有……准备一下。” “看来,我们休养得够久了。” “是时候,去山里……” “看看了。” 风,从百蛮山的方向吹来,带着蛮荒、古老、而又诱人的气息。 ------------ 西河新貌 周文昌的覆灭与清澜郡的“变天”,如同巨石投入怒江,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息。但对于西河村而言,外部惊涛骇浪的余波,渐渐化为了内部蓬勃生长的养分。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后,这个边陲村落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而稳健的发展时期。 【人口与聚落】 首先最直观的变化,是人口。战后的西河村并未因减员而萧条,反而呈现出一种“磁石”效应。清澜郡变局带来的短暂混乱,以及方经历上台后对周党残余势力的清算,使得郡内及周边一些饱受欺压、或寻求新出路的百姓,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敢于对抗郡守、并且似乎“颇有规矩”的西河村。 最初是零星的投奔——黑水镇惨案的个别远方幸存者,清澜郡城中被周家迫害的小商贩、破产匠户,甚至还有少数看清形势、从郡兵中脱离出来的老兵。接着,通过白沙寨和“灰牙”那条隐秘渠道,偶尔也会有一些在百蛮山边缘难以生存、或与部落产生冲突的零星山民、猎户,被吸纳进来。 肖扬对此持审慎而开放的态度。所有外来者,必须经过林清主持的严格审查(包括来历、技能、品性),并需有本村人担保。通过后,需在“新村塾”(由林清和吴郎中轮流授课)接受为期一月的“村规”与基本技能(如急救、集体协作)学习,并从事三个月的“考察劳作”,才能正式登记入籍,享有村民基本权利,参与“工分制”。 即便如此,短短数月,西河村的人口依然从战后的七百余人,稳步增长至一千二百余人,而且新增人口中,青壮和有一技之长者比例不低。村落规模也随之扩大。原有的窝棚区被有计划地拆除,按照林清和肖扬共同规划的“功能分区”,在码头后方、地势相对平缓的坡地上,建起了成片的、以砖石为基、硬木为骨、覆以陶瓦的联排长屋。虽然依旧简朴,但坚固、干燥、保暖,且有统一的排水沟和公共取水点,居住条件大为改善。村中心则修建了更大的“议事堂兼村学”、“工曹署(林清办公)”、“护卫队营房及武库”、“公共粮仓与货栈”以及“医护所(吴郎中主持)”。 码头区也再次扩建,新增了两个泊位,并用铁鳞砖和青纹岩混合,修建了更坚固的防波堤和装卸平台。一座简易的、利用水力驱动木槌进行矿石粗加工的“水碓坊”也在码头边立了起来,日夜轰鸣。 【经济与产业】 经济的活力,是西河村新貌的基石。依托“工分制”的高效激励和相对公平的分配,全村如同上紧了发条。 核心产业——建材与加工:老韩主持的砖窑,已从三座扩大到八座,形成了小型的“窑区”。不仅铁鳞砖的产量和质量稳定提升(掺入了白沙寨提供的特殊黏土和少量铜矿渣,砖体呈现独特的青黑色金属光泽,硬度更高),还成功烧制出了合格的屋瓦、陶管、陶缸乃至简单的釉陶器皿,除了自用,开始通过黑水镇残存的渠道和少数胆大的行商,小批量外销。码头区的“水碓坊”和新建的“铁匠工坊”,则负责将紫霄宗的废矿渣、从白沙寨换来的铜矿石(少量)、以及缴获的废旧铁器,加工成粗铁料、铜锭(纯度不高)、箭镞、矛头、农具乃至简单的齿轮、轴承等零件。“***”和“炸药包”的制造被严格限定在村后山一处绝对保密的“火器试验场”,由老韩亲自带几个最可靠的徒弟负责。 新兴产业——山货贸易与初步手工业:与白沙寨的贸易,已成为西河村重要的物资补充和利润来源。西河村输出的盐、铁器、布匹、陶器、药品,换回铜矿石、珍贵木材(如奇香木)、兽皮、药材(包括几种吴郎中发现有特殊疗效的)、以及百蛮山的各种奇特物产。村里成立了专门的“山货处理组”,负责硝制皮子、炮制药材、加工木料,部分精加工后的产品(如药散、皮具、木雕)也开始有了销路。此外,纺织(利用黑水镇渠道购入的粗麻和本地种植的葛麻)、编织、腌制食品等家庭或小组手工业也开始萌芽。 农业与养殖:土地是根本。在确保防御的前提下,赵铁山组织人手,在村子东西两侧相对平缓的山坡上,开辟出了更多的梯田,主要种植生长周期较短的粟、黍、豆类以及从白沙寨引进的几种耐贫瘠块茎作物。吴郎中则带领妇孺,在村内开辟了“药圃”和“菜园”,尝试引种和培育交换来的草药与蔬菜。后山缓坡处,还用木栅圈起了几处小型饲养场,养着从山民那里换来的猪崽、羊羔和鸡鸭,虽然规模尚小,但改善了肉食供应。 【制度与文化】 “工分制”经过数次细微调整(如增加了“技术革新分”、“紧急任务超额分”、“师徒传承奖励分”等),运行更加顺畅高效。“工分票”的兑换物品种类极大丰富,除了基本的粮、盐、布,还能兑换铁器、陶器、药品、额外的肉食、甚至“村学”的进阶课程(如林清开设的“数算与记账”初级班、老韩带的“工匠学徒班”)名额。多劳多得、贡献优先的理念深入人心。 《西河简报》从旬报变成了“五日谈”,版面更大,内容更丰富。除了继续通报村务、建设进展、工分榜,还增设了“技术小窍门”(介绍新的耕作、工匠技巧)、“山野见闻”(记录与白沙寨贸易或“夜不收”侦察中的趣闻、危险动植物识别)、“外埠消息”(由林清根据往来商旅信息整理,内容谨慎,多为各地物产、天时、无关紧要的传闻),以及一个由肖扬偶尔口述、林清润笔的、名为“村言”的小栏目,用通俗的故事或比喻,讲述团结、守信、学习、自强等道理,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村民的认知和价值观。 “村学”不再只是孩童识字和村民夜校。分为“蒙学部”(孩童启蒙)、“成学部”(成人扫盲和技能普及)和“专修部”(为数不多的、有潜力的年轻人提供更深入的文化、数算、医药或工匠知识)。林清是总负责人,吴郎中、老韩、甚至几个从清澜郡逃难来的老账房、落魄书生,都被动员起来担任教员。学习优秀者,不仅能获得工分奖励,还有机会进入“工曹署”或护卫队担任文书、参谋等职。知识改变命运,在这里不再是一句空话。 【军事与防卫 赵铁山统领的护卫队,经过血战洗礼和持续不断的【基础军事训练】,已成为一支真正的精兵。常备兵力保持在两百人,分为“码头水营”(五十人,负责操舟、水战、码头防卫)、“山地步卒”(一百人,装备刀盾弓弩,擅长山林作战与工事修筑)和“夜不收侦缉队”(五十人,最精锐,负责侦察、渗透、反谍、特殊任务)。装备上,除了自产的武器和缴获的郡兵制式装备,还利用有限的铜资源,尝试打造了一批更精良的弩机和少量带破甲棱的箭镞。村子的防御体系也完成了升级,形成了以码头、村寨、后山要隘为支点的立体防御网络,暗哨、陷阱、预警装置遍布周边。 悄然的变化,是最大的不同。 走在新拓宽的、用碎石夯实的主村道上,看着两旁整齐的屋舍、忙碌而神色平和的村民,听着工坊传来的叮当声、村学里朗朗的读书声、码头区有力的号子声,很难想象,一年多前,这里还是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鬼哭滩。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汗水、烟火、新木、泥土、以及一种名为“希望”的蓬勃气息。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为何劳作,知道自己的努力能换来什么,知道这个村子在朝着哪个方向前进。那种发自内心的归属感、自豪感和紧绷的进取心,是西河村最宝贵的财富,也是肖扬系统界面上,那始终维持在极高水平的【民心凝聚】和各项发展加成的源泉。 当然,问题依然存在。粮食自给率仍然不足,需要外购和贸易补充。对白沙寨和“灰牙”的依赖是一把双刃剑。与方经历及清澜郡新官府的关系微妙而脆弱。内部管理随着人口增加也变得更加复杂,对林清等人的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更重要的是,那来自百蛮山深处、疑似古修士遗迹的皮卷,如同一个无声的召唤,也像一个潜在的巨大漩涡,在吸引着肖扬,也预示着未来的路,绝不会一直这样“平静”地发展下去。 但无论如何,西河村已经彻底站稳了脚跟,完成了从“求生”到“图存”,再到“发展”的惊险跨越。 它不再是被动承受风雨的飘萍,而是深深扎根于怒江畔、开始舒展枝叶、渴望阳光雨露的……新苗。 肖扬站在村后新立的、刻着牺牲村民名字的“英烈碑”前,静静伫立了片刻,然后转身,望向西方那云雾缭绕、充满了无尽未知的百蛮群山。 村子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也有一份参与其中的满足。但手中的皮卷,和脑海中系统那偶尔因为接触到某些古老信息(如皮卷符号)而泛起的、极其微弱的奇异波动,都在提醒他,这个世界,远比眼前这片村落和江水,要广阔、神秘、也危险得多。 “是时候了。”他低声自语,将皮卷小心收好。 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而现在,初步的力量已经积蓄。 那条通往群山深处、可能连接着古老秘密与崭新机遇的路,也该去探一探了。 “林清,赵铁山,老韩,吴先生,来议事堂。” 他转身,朝着村中心那栋最大的砖木建筑走去,步伐沉稳而坚定。 ------------ 探幽 议事堂内,气氛严肃。粗木长桌上,摊开着那张来自百蛮山深处的陈旧皮卷,上面暗红的符号在油灯下显得格外诡异。肖扬、林清、赵铁山、老韩、吴郎中围桌而坐,神色各异。 “这上面的符号,我从未见过,也非任何已知的蛮文或古篆。”林清眉头紧锁,手指虚点着皮卷上扭曲的线条,“但其中几个结构,与我曾在某本残缺的《东洲异物志》中看到的、关于古修士‘云纹禁制’的描述,有几分相似。还有这地形……”他指向中央那简陋的山川示意图,“我对比了我们现有的、从白沙寨和零星行商那里拼凑的百蛮山边缘地图,这个标记点,大致位于百蛮山主脉向南延伸的一条支脉深处,距离白沙寨直线距离超过三百里,而且……据说那片区域终年云雾不散,瘴疠横行,野兽凶猛,连最老练的猎人和生番都极少深入。” “古修士遗迹……”赵铁山咂咂嘴,眼中既有兴奋也有警惕,“乖乖,那可是传说里的东西!听说里面随便捡块石头,都可能是宝贝!但也危险得很,机关陷阱,毒虫猛兽,还有可能……闹鬼!”他倒不是怕,只是觉得这事有点玄乎。 老韩则是对皮卷角落那个水滴状印记更感兴趣,他凑近了仔细看,又用手摸了摸皮卷的材质:“这皮子……不一般。像是用一种很罕见的、近乎绝迹的‘墨蛟蜥’的皮鞣制的,本身就极其坚韧,水火难侵。这个印记……我好像在年轻时,听我师父的师父提过一嘴,说是古代一个擅长炼器和阵法的宗门,叫什么……‘水’什么的,喜欢用这个做标记。如果真是那个宗门的遗迹,里面说不定有早已失传的锻造法门,或者……现成的法器残片!” 吴郎中捻着胡须,沉吟道:“百蛮山深处,确实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药材和毒物,有些只在传说中出现。若真有古修士遗迹,周遭生态环境必定奇特,或许能找到医治疑难杂症甚至提升体质的灵药。但相应的,危险也倍增,那些守护遗迹的毒虫瘴气,恐怕非寻常药物可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皮卷可能代表的机遇与风险,分析得七七八八。机遇诱人——失传的技术、珍贵的材料、可能的法器、稀有药材,甚至可能找到快速提升西河村实力的捷径。但风险也骇人听闻——遥远未知的险地、古修士可能遗留的致命防护、百蛮山本身的恶劣环境,以及……消息一旦走漏,可能引来的各方觊觎。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集中到了肖扬身上。 肖扬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他脑海中,系统在接触到皮卷后,就始终处于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待机解析”的状态,对那个水滴印记和部分符号有极其模糊的反应,提示“信息残片收录,关联模块未解锁”。这至少证明,皮卷并非伪造,确实与某种古老的、系统认知范围内的“超常”存在有关。 “去,肯定要去。”肖扬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大张旗鼓。” 他看向众人:“我们有白沙寨这条线,有‘灰牙’这个对百蛮山深处有一定了解的地头蛇(虽然不可全信),还有我们自己训练有素的‘夜不收’和山地步卒。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和稳定的后方。探索古遗迹,固然危险,但也是我们打破目前发展瓶颈、获取更高级资源、真正在这乱世立足的可能途径。不能因噎废食。” “但也不能蛮干。”他话锋一转,“此次探索,目标明确:确认遗迹真实性,评估其价值与风险,获取初步情报和可能的安全样本。不贪功,不冒进,一切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 “肖先生,您要亲自去?”林清担忧道。 “我必须去。”肖扬点头,“系统……我的直觉和对某些情况的特殊感应,在遗迹探索中可能至关重要。而且,我需要亲自判断遗迹的价值和危险程度,才能决定西河村未来的资源该如何倾斜。” “那村里……”赵铁山急了,“您走了,万一……” “村里有你们。”肖扬看着林清、老韩、吴郎中,“林清总揽全局,老韩负责生产和防卫,吴先生保障后勤和医疗,赵铁山——” 他看向赵铁山:“你带五十名最精锐的山地步卒和二十名‘夜不收’,跟我进山。另外,再从护卫队和村民中挑选三十名忠诚可靠、熟悉山林、有一技之长(如采药、追踪、攀爬、草药识别)的好手,作为支援和后备队。老韩,你准备一批特制的装备——更坚韧的绳索、防滑钉鞋、防毒面具(用浸药多层麻布和木炭粉制作)、强效驱虫蛇药、以及……足够分量的‘***’和‘炸药包’,要便于携带和隐蔽使用的。吴先生,解毒、急救、抗瘴的药物,务必准备充足。” “明白!”被点名的几人齐声应道。 “此次行动,代号‘探幽’。对外严格保密,只说是例行入山狩猎和采集特殊药材,为村中储备。离村后,全部使用代号,不得提及真实姓名和来历。林清,你负责与白沙寨姜老和‘灰牙’联络,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向导,以及关于目标区域更详细的情报,可以用盐铁和药品交换。告诉‘灰牙’,如果他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或者协助我们安全往返,遗迹中若找到与锻造、矿石相关的东西,可以分他一份。但关于遗迹的具体位置和我们的真实目的,绝不能透露。” “是!” “另外,”肖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不在期间,村子进入二级戒备。与清澜郡方经历那边的往来,一切照旧,但要加强警惕,尤其是对陌生人和大规模商队的监控。白沙寨那边的贸易照常进行,但频次和规模适当控制。记住,稳守为主,发展不停,但绝不主动招惹是非。”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探索行动的方方面面,以及村子的应对安排,考虑得周详严密。众人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与期待的振奋。 接下来半个月,西河村表面如常,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赵铁山带人进行高强度山地适应和野外生存训练。老韩的工坊里,不断传出试验新装备的声响。吴郎中带着药童和妇人,日夜不停地配制各种药散药丸。林清则与白沙寨秘密通信数次,最终,姜老回信,表示可以提供一名对那片区域相对熟悉的老猎人作为向导,但“灰牙”对此事似乎兴趣不大,只回复“那片地方邪性,祝你们好运”,但隐晦地提醒,要注意一种“银色皮毛、快如鬼魅”的山林生物,和一种“闻之甜腻、沾之溃烂”的粉色瘴气。 半个月后的一个凌晨,天色未明。一百名精挑细选的“探幽”队员,在村后秘密集合点完成最后检视。人人身着特制的、混合了草木汁液染色的耐磨劲装,背负着统一的、装有干粮、药品、工具和武器的行囊,脸上涂抹着油彩,眼神锐利沉静。老韩赶制的特制装备——带有倒钩的飞爪绳索、底部嵌有铁刺的登山鞋、用竹管和浸药棉絮制成的简易防毒口罩、以及分开携带的“***”部件和密封的炸药包——都已分发到位。 肖扬也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行装,腰间挂着厚背砍山刀和强弓,背后背着箭囊和一个特制的、装有重要物品(包括皮卷、指南针、火折、急救药品等)的皮囊。他目光扫过这支悄然集结的精锐,微微点头。 “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短的两个字。队伍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在向导(一名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眼神如鹰的白沙寨老猎人,名叫“岩”)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没入后山茂密的丛林,朝着西方那巍峨连绵、云雾笼罩的百蛮群山深处行去。 西河村,在晨曦中渐渐苏醒,开始新一天的劳作。绝大多数村民并不知道,他们信赖的肖先生,已经带着村子最锋利的一把尖刀,刺向了那片充满传说与死亡的未知之地。 探索的征程,正式开始。 等待他们的,是机遇,还是毁灭? 只有莽莽群山,和无情的自然法则,才能给出答案。 入山第五日。 队伍已经深入百蛮山超过两百里。沿途的艰险远超预期。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纠缠如网,根本没有现成的路,全靠向导岩的经验和队员用刀斧艰难开辟。毒虫猛兽层出不穷,碗口粗的斑斓毒蛇、拳头大的吸血蚂蟥、成群结队的食人巨蚁,甚至遭遇了几次豹子和熊的袭击,都靠着严密的戒备和犀利的弓弩、陷阱击退或避开,但也有三名队员被毒虫所伤,虽经吴郎中药散救治,仍有些虚弱。 瘴气也开始出现。一种淡绿色的、带着腐叶气息的薄雾,笼罩在某些低洼山谷,吴郎中配制的防瘴药丸和口罩发挥了作用,但依然有几人感到头晕目眩,需要休息。 “灰牙”提到的“银色皮毛、快如鬼魅”的生物,他们尚未遇到。但那种“闻之甜腻、粉红色”的瘴气,却在昨天下午经过一处开满诡异粉色花朵的山谷时遇到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甜得发腻的香气,岩脸色大变,立刻命令所有人用浸湿的布条加厚口罩,快速绕行。即使如此,两个负责探路的“夜不收”回来时,裸露的皮肤上也起了大片红疹,奇痒无比,吴郎中用了好几种药膏才勉强压制。 “快到了。”第七天傍晚,队伍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山脊上扎营时,向导岩指着西南方向一片被厚重灰白色云雾完全笼罩、在夕阳余晖下泛着诡异紫黑色的连绵山影,“按照皮卷上的标记,还有老辈人传说的‘雾锁死地’,应该就是那片‘葬云谷’。明天中午能到谷口。但……”他顿了顿,枯瘦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忌惮,“我爷爷的爷爷那辈,有最厉害的猎手进去过,再也没出来。只传下一句话:‘谷中有宫,宫前有河,河上有桥,桥下有鬼。’” 谷中有宫?这印证了皮卷的记载!肖扬精神一振,但“桥下有鬼”的传说,也让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出发。入谷后,一切听我指挥,加倍小心。”肖扬沉声吩咐。 夜深了,山林中各种诡异的嚎叫此起彼伏。肖扬靠着一块岩石,没有睡意。他取出皮卷,再次借着微弱的篝火余光审视。脑海中,系统对皮卷的解析似乎深入了一丝,对那些扭曲符号的“翻译”有了一点点极其模糊的进展,隐约指向“门户”、“考验”、“传承”等碎片信息。而那个水滴印记,则与系统内部一个黯淡的、名为【古炼传承(残)】的未解锁模块,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门户……考验……”肖扬若有所思。如果这真是某个古修士宗门的遗迹入口,那么绝不会让人轻易进入。所谓的“桥下有鬼”,或许就是第一道考验,或者……守护。 第二天,队伍在岩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向“葬云谷”进发。越是靠近,周围的植被越发稀疏、怪异,树木扭曲如同鬼爪,岩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腐朽混合的气味。灰白色的浓雾从谷中涌出,能见度极低,即使在大白天,也如同置身黄昏。 正午时分,队伍抵达了所谓的“谷口”。那并非狭窄的山口,而是两座如同巨斧劈开的、高耸入云的陡峭崖壁之间,一道宽约十丈、但被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霭完全填满的缝隙。雾气翻滚,仿佛有生命,隐约能听到其中传来流水潺潺和……一种极其轻微、仿佛金属摩擦又似人低泣的诡异声响。 “就是这里了。”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雾后面,应该就是‘宫前河’。我……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再往里,我也不敢去了。” 肖扬点点头,没有勉强。他让岩在谷口相对安全处等候,若十日内他们未归,便自行返回白沙寨报信。 “检查装备,服用抗瘴丹药,系紧防毒口罩,武器上手。”肖扬低声下令,“赵铁山,你带十人在前,呈扇形缓慢推进,用长杆探路,注意脚下和两侧崖壁。其他人,三人一组,互相照应,间隔五步,跟进。” 队伍调整队形,如同一支小心翼翼的利箭,缓缓刺入那吞噬一切的浓雾之中。 雾气冰冷潮湿,带着刺鼻的腥气,能见度不足三步。脚下是湿滑的、长满青苔的乱石,水流声越来越清晰。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探路的赵铁山忽然低呼:“肖先生!有桥!” 浓雾略微稀薄了些,眼前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条宽约三丈、水流漆黑如墨、无声流淌的河流,横亘在前。河上,果然有一座桥。但那桥,并非木石搭建,而是一座浑然一体、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铁索桥!桥面由数十根碗口粗的黝黑铁链平行铺设,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淤泥和腐殖质,许多地方已经破损,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漆黑河水。铁链两端,深深嵌入两岸坚硬的暗红色岩石中,浑然天成。桥身笼罩在雾气中,向对岸延伸,不知尽头。 而在铁索桥下方,那漆黑如墨的河水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惨白色的影子,随着水流缓缓摇曳,形似人骨,又似某种水生植物的根茎,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桥下有鬼……”一名队员喃喃道,声音发干。 肖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桥身虽然破旧,但铁链本身似乎完好,嵌入岩石的部分也异常牢固。河水中那些惨白影子,暂时没有动静。但一种本能的危险预感,让他汗毛倒竖。 “这桥,恐怕不好过。”赵铁山低声道,“铁链湿滑,还长满了青苔腐泥,踩上去肯定打滑。下面那些鬼东西……” ------------ 山门初现 肖扬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全力催动【区域洞察】。雾气似乎对这种“感知”有一定干扰,但依然能模糊地“看”到,桥面上,除了湿滑,还有一些极其微弱的、不规则的“能量”残留,仿佛某种早已失效的阵法的余韵。而桥下河水中,那些惨白影子,每一个都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死气”,并非活物,但似乎被某种力量束缚、牵引着。 “这桥,是考验,也是门户。”肖扬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那些白色影子,可能是被困在此地的亡魂,或者某种阴邪傀儡。它们平时沉眠,一旦有生人阳气或重量触发桥上残存的禁制,恐怕就会苏醒攻击。铁索湿滑,难以着力,一旦被攻击,极易落水。落水……”他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死寂的河水,后果不言而喻。 “那怎么办?绕过去?”有队员问。 肖扬看向两侧高耸入云、光滑如镜的暗红崖壁,摇了摇头。“无路可绕。这铁索桥,是唯一的通道。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桥本身,就是进入遗迹的‘钥匙’或者‘凭证’。强行破坏或绕过,可能触发更可怕的后果。” 他沉吟片刻,对老韩道:“把带来的特制抓钩和绳索拿出来。还有,那些浸泡过桐油和硫磺粉的布条。” 很快,几十个带有倒刺的飞爪被分发到最擅长投掷的队员手中。浸泡过易燃物的布条被小心地缠在一些箭杆和短矛上。 “听我命令。”肖扬盯着那寂静的铁索桥和墨黑的河水,“第一组,赵铁山,带十个人,用飞爪勾住对岸的岩石或铁链固定端,确认牢固后,将绳索拉紧,在铁索桥上方,形成一道绳桥!动作要快,要稳!尽量不要直接踩踏铁索桥面!” “第二组,弓弩手准备,点燃火箭和火矛,对准桥下河水,听我号令!” “其他人,准备快速通过绳桥!一旦过桥,立刻在对岸建立防御!” “是!” 命令迅速执行。赵铁山亲自带着十名身手最敏捷的队员,来到河边,奋力将带着绳索的飞爪掷向对岸。雾气影响,几次失败,但最终,有三个飞爪牢牢勾住了对岸突出的岩石。众人合力,将三根粗大的绳索拉紧,固定在岸边巨石上,在距离铁索桥面约一丈高的位置,形成了三条平行的、相对稳固的“空中通道”。 “上!”赵铁山低吼一声,率先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如同猿猴般向对岸攀去。其余队员紧随其后。 就在第一批队员攀至河心位置时,异变陡生! “哗啦——!” 原本死寂的漆黑河水中,那些惨白的影子,仿佛被生人的气息和绳索的震动惊醒,猛地动了起来!无数惨白的手臂、头颅、甚至是完整的骷髅骨架,从河水中挣扎着探出,发出无声的嘶嚎,朝着空中绳索上的队员抓去!它们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带着一股阴寒的吸力,周围的雾气都随之翻卷! “放箭!” 肖扬厉喝! “咻咻咻——!” 早已准备好的火箭和燃烧的短矛,如同流星火雨,射向那些探出水面的惨白鬼物!火焰对这些阴邪之物似乎有天生的克制,许多鬼物被射中,发出凄厉的、直透灵魂的尖啸,身上燃起幽绿色的火焰,重新跌回水中,但更多的鬼物前仆后继地涌来! “加快速度!不要停!”赵铁山在绳索上大吼,险险避开一只抓向他脚踝的骨爪,奋力向前。 绳索上的队员也红了眼,拼命攀爬,同时用手中的短刀、匕首格挡抓来的骨臂。不断有队员被骨爪擦伤,伤口瞬间变得乌黑,传来刺骨的阴寒和麻痹感,动作顿时慢了下来,险象环生。 “吴先生!”肖扬对吴郎中喊道。 吴郎中早已准备好,将特制的、用烈酒和几种阳性草药炼制的药粉,洒向那些受伤队员的伤口,暂时压制了阴毒蔓延。 终于,在付出了五人受伤(其中一人重伤跌落,被同伴拼死拉住)、几乎所有人带伤的代价后,赵铁山带领的第一批队员成功抵达对岸,并迅速用携带的木桩和绳索,在对岸建立了简易的固定点和防御圈。 “第二组,上!”肖扬毫不犹豫,命令第二批队员开始过河。同时,他亲自拿起一把强弓,搭上浸了药粉的箭矢,站在岸边,目光如鹰,专门射杀那些试图攻击绳索薄弱处或对岸队员的厉害鬼物。 他的箭又快又准,附加了【基础军事训练】带来的精准和微弱内力加持,每一箭都能精准命中鬼物的眼眶或关节连接处,虽不能彻底灭杀,却能有效阻其行动。 第二批、第三批队员依次通过。轮到肖扬和最后几名队员时,河中的鬼物似乎被彻底激怒,掀起了更大的浪涛,更多的惨白身影浮出水面,甚至有一些开始顺着铁索桥的锁链向上攀爬! “快!肖先生!”对岸的赵铁山急得大吼。 肖扬深吸一口气,将最后几支特制的、箭头绑着小号“***”(引信极短)的箭矢射出,在鬼物最密集处炸开,暂时清空了一片区域,然后抓住最后一根绳索,身形如电,向着对岸飞掠而去! 就在他即将抵达对岸,双手松开绳索,准备跃上崖岸的瞬间—— “吼——!”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从铁索桥正下方的河心深处猛然传来!紧接着,一条水缸粗细、完全由惨白骸骨凝聚而成的巨大骨臂,破开墨黑的河水,带着滔天的阴寒死气,朝着半空中的肖扬,狠狠抓来!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之前所有鬼物! “肖先生小心!” 对岸众人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肖扬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那巨大的骨爪攫住! 千钧一发之际,肖扬眼中厉色一闪,非但不退,反而借着下坠之势,腰身猛拧,双腿在绳索上重重一蹬,整个人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同时,他右手猛地从腰间皮囊中,掏出了那张陈旧皮卷,将印有水滴印记的那一角,对准了抓来的巨大骨爪,全力将体内那点微弱的内力,灌注进去!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只是电光石火间的直觉——这皮卷是钥匙!这印记,或许能克制守护门户的“鬼”! 就在骨爪即将触及肖扬身体的刹那—— 皮卷角落那个暗红色的水滴印记,猛然亮了起来!不是火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深海之底的光晕!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般的蓝色波纹,以皮卷为中心扩散开来! “滋滋——!” 巨大的骸骨手臂碰触到蓝色波纹,如同冰雪遭遇沸油,瞬间冒起大股黑烟,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那低沉咆哮变成了痛苦的哀嚎,骨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崩解! 趁此机会,肖扬在空中再次发力,终于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对岸崖边,被赵铁山一把扶住。 而那巨大的骨臂,在哀嚎声中缩回了漆黑的河底,河面上翻涌的鬼物也仿佛受到了惊吓和威慑,纷纷沉入水中,雾气也似乎淡薄了一些。铁索桥重归死寂,只有那幽蓝色的波纹,在皮卷上闪烁了几下,缓缓黯淡下去,最终恢复了原状。 肖扬低头看着手中看似毫无异样的皮卷,又看了看对岸那依旧翻滚的浓雾和墨黑的河水,心中震撼。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感觉到,皮卷吸收了他那点微薄内力后,似乎触发了某种预设的、识别“凭证”的机制。这水滴印记,果然是钥匙!这铁索桥和桥下鬼物,是守护门户的禁制!若非持有这皮卷,刚才那一下,他绝无幸理! “肖先生,您没事吧?”众人围拢过来,心有余悸。 “没事。”肖扬将皮卷小心收好,压下心中波澜,“看来,这皮卷就是通行凭证。过了这桥,才算真正踏入了遗迹范围。大家抓紧时间处理伤势,休息片刻。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他转身,望向铁索桥后,那依旧被淡淡雾气笼罩的、通往山谷更深处的崎岖小路。 山门已现,考验初过。 真正的古修士遗迹,那传说中的“玄水宫”,就在前方。 ------------ 玄水残韵 对岸的雾气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淡薄了些许,仿佛一层半透明的纱幔,笼罩着前方未知的领域。空气中那股硫磺与腐朽的混合气味依旧萦绕,却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类似雨后矿石的淡淡清新,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检查装备,原地休整一刻钟。”肖扬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立刻深入,而是让疲惫且带伤的队伍暂时停下。刚才渡桥的惊险和损失,需要时间平复。吴郎中立刻带着药童忙碌起来,为伤员清理伤口、敷药、喂服解毒和安神的药散。赵铁山则指挥状态尚可的队员警戒四周,同时检查剩余的“***”和箭矢。老韩则蹲在地上,用小锤轻轻敲打一块从岸边捡起的、带有暗色金属光泽的碎石,眉头紧锁。 肖扬独自走到稍远处,背对着众人,再次取出那张皮卷。指尖抚过那个已经恢复黯淡的水滴印记,刚才那幽蓝色波纹和巨大骨臂消融的画面犹在眼前。这皮卷,绝不仅仅是地图那么简单。它是一件“信物”,一把“钥匙”,甚至可能……带着某种微弱的、与遗迹同源的“印记”。 他尝试再次将内力缓缓注入印记,但这次,印记毫无反应,仿佛耗尽了能量,又或者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触发。倒是脑海中,系统对皮卷的解析进度,似乎因为刚才的“激活”而推进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对那些扭曲符号的“翻译”又多出了几个模糊的词语:“…循脉…守心…禁地…勿入…”。 “循脉?守心?”肖扬若有所思。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功法口诀,或者通过特定区域的心法要诀。 “肖先生,”吴郎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人脸色凝重地走过来,“受伤的兄弟,外伤和阴毒都暂时控制住了。但……有两个兄弟,一直说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好像有块大石头压在心上。我用了提气顺血的药,效果不大。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老汉我也觉得,越往这谷里走,身上越是沉甸甸的,呼吸也费力些。不像是瘴气,倒像是……像是进了很深的水底,水压着身子。” 压力!果然不是错觉!肖扬立刻感受到了,随着他们在对岸停留,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确实在缓慢地、持续地增加。不是来自雾气,也不是来自某个具体的威胁,而是弥漫在整个空间,作用于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难怪那两个本就受伤、气血不畅的队员感觉最明显。 “是这遗迹残留的……某种力量场。”肖扬沉声道,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让大家加快动作,我们得尽快离开这片开阔的河岸,看看里面有没有相对安全的地方。继续前进时,尽量调整呼吸,步伐放稳,节省体力。告诉所有人,如果有谁觉得实在撑不住,立刻报告,不要硬撑。” “是!” 一刻钟后,队伍重新集结。虽然疲惫和伤痛未消,但短暂的休整和药物作用,让士气稍稍恢复。肖扬一马当先,赵铁山带着“夜不收”精锐散在两侧前方探路,吴郎中和几个状态较好的队员搀扶着伤者居中,老韩带人殿后。队伍保持着紧凑的队形,沿着铁索桥后那条崎岖的、明显是人工开凿过、但早已被岁月和植被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小径,向着雾气深处行进。 越是深入,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两侧原本暗红色的崖壁,逐渐被一种深青近黑的、表面光滑如镜的岩石取代,隐约能看到岩石内部似乎有极淡的、水波般的纹理流动。地面上开始出现散落的、与岩石同色的建筑残骸——断裂的石柱、倾倒的牌坊基座、雕刻着早已模糊的云水图案的碎瓦。空气清新中带着冰凉,吸入肺腑,初时让人精神一振,但多吸几口,便觉得那股“沉甸甸”的压力越发明显,仿佛真的置身于深水之中。连呼吸都需要刻意用力,普通行走如同负重,更别提奔跑跳跃了。 “这鬼地方……喘气都费劲……”一名队员低声抱怨,额头已见汗珠。 “少废话,节省力气!”赵铁山低喝,他自己也感觉胸口发闷,脚步比平时沉重许多。 肖扬的感受尤为明显。他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和系统微弱的加成,素质远超常人,但此刻也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要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他尝试运转那点微薄的内力,惊讶地发现,内力在体内流转的速度也变得滞涩,消耗大增。但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无处不在的压力下,身体似乎也在被动地进行着某种极其微弱的、自发的“抵抗”和“适应”,肌肉、骨骼、甚至血液的流动,都在压力下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脑海中,那沉寂的【基础炼体】模块,竟然在这种外部压力刺激下,开始了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自行运转,仿佛在尝试解析、适应这种特殊的环境压力。 “这压力……难道是某种……炼体或者筛选的机制?”肖扬心中一动。传说中,强大的宗门都会在重要区域布置阵法,形成特殊力场,既可以辅助门人弟子淬炼体魄,也能筛选入门者的资质和毅力。难道这“玄水宫”遗迹,历经漫长岁月,残存的阵法依旧在发挥着部分功效? “肖先生!前面有光!好像……是座破败的宫殿!”前方探路的“夜不收”压低声音,激动中带着紧张地回报。 肖扬精神一振,快步上前。穿过一片倒塌的、爬满暗绿色苔藓的石质回廊残迹,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也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雾气在这里变得极其稀薄,几乎透明。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中盆地,地面铺着大块的、切割整齐但早已裂缝丛生、长满奇异蓝色地衣的青黑色石板。盆地中央,矗立着一座……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巨大废墟的建筑。 那建筑通体由与山壁同色的深青近黑石材筑成,形制古朴奇崛,不似凡间宫殿的对称规整,反而依着地势,层层叠叠,错落有致,隐约能看出主殿、偏殿、高台的轮廓,但大部分都已坍塌,只余下断壁残垣。建筑的风格极其独特,线条流畅而充满韵律,仿佛凝固的波浪,许多残存的构件上,都雕刻着精美繁复的云纹、水波、以及各种形态奇异的水生生物图案,虽然蒙尘破损,依旧能窥见昔日气象。 最引人注目的,是主殿方向,一道高达十余丈、却已从中断裂的巨大石门。石门材质非金非玉,在稀薄的雾气天光下,泛着幽冷的、类似深海玄铁的光泽。门楣上方,一块巨大的匾额斜斜悬挂,上面以某种银白色的金属镶嵌出两个古老的大字,即便蒙尘,依旧银光流转,透着一股森然道韵—— 玄水! 正是“玄水宫”! 而在主殿废墟前方,那片开阔的青石广场中央,竟然有一个直径约三丈、池水幽深如墨、不起丝毫波澜的圆形水池。水池边缘,环绕着九尊形态各异、但都已残缺不全的石雕,隐约能看出是龟、蛇、鱼、蟾等水族模样。水池上方,雾气似乎受到无形的牵引,缓缓盘旋,形成一个小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银色气旋。而那股弥漫整个山谷的沉重压力,似乎就是以这水池为中心,向外辐射开来,越靠近水池,压力越大。 “玄水宫……真的存在……”老韩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光芒,死死盯着那残破的宫殿和奇异的石材,“这石头……这绝非寻常山石!还有那池子……天呐!” 赵铁山则更关注实际威胁,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广场和废墟,低声道:“肖先生,没看到活物,也没发现明显的机关陷阱。但……这压力太邪门了,兄弟们撑不了多久。那两个受伤的,已经快走不动了。” 肖扬也感到了压力骤增。站在广场边缘,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看向那两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重伤员,又看了看其他队员脸上强忍的疲惫和痛苦,知道必须做出决断。 “所有人,原地休整,不要再向前了。”肖扬果断下令,“赵铁山,带人在广场边缘,找几处相对完整的断墙或石柱作为掩体,建立临时营地。吴先生,全力救治伤员,优先保住他们的命。老韩,你带几个人,在营地周围,用我们带的工具和材料,布置简单的预警和防御。记住,绝对不要靠近中央那个水池,也不要试图进入主殿废墟。” “是!” “我……我需要靠近一些,仔细看看。”肖扬对赵铁山道,“你带两个状态最好的‘夜不收’,跟我到广场边缘,不要深入,保持十步距离,随时警戒支援。” 赵铁山本想劝阻,但看到肖扬坚定的眼神,知道拦不住,点了点头,点了两个身手最好的手下。 三人呈品字形,小心翼翼地踏入青石广场。脚步落下的瞬间,压力再次暴增!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每一步都踩在泥泞的沼泽里,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拔出。空气也仿佛变得粘稠,吸入肺里带着冰冷的刺痛。 肖扬咬牙坚持,将体内那点微薄的内力运转到极致,【基础炼体】模块的运转速度也在压力下加快了一丝。他强忍着不适,目光如炬,仔细扫视着广场和主殿废墟。 地面上,青石板之间的缝隙里,偶尔能看到一些暗淡的、几乎与石板同色的复杂纹路,似乎是某种阵法的残留。空气中,除了压力,还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精纯的……“凉意”?仿佛盛夏时节,将手探入冰冷的山泉,但那凉意直透骨髓,甚至隐约渗入精神。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主殿那断裂的巨大石门下方,靠近内侧门槛处。那里的地面上,似乎散落着一些不同于碎石瓦砾的东西,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极其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泽。 是……碎片? 肖扬的心跳加速了几分。他强顶着越来越强的压力,又向前艰难地挪动了七八步,终于勉强看清。 那是几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残片。有巴掌大小的、边缘不规则的玉质薄片,呈现温润的淡青色,表面隐约有极其细微的、比发丝还细的银色纹路流动(但此刻已黯淡近乎熄灭);有指甲盖大小、漆黑如墨、却隐隐有星光闪烁的金属颗粒;还有几块颜色暗沉、质地不明、形状奇特的晶体碎块。 而其中一块最大的、约有半个手掌大小的淡青色玉质残片旁边,似乎还压着一小角……皮质的东西?颜色灰败,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肖扬目力过人且仔细搜索,根本难以发现。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动。”肖扬低声对赵铁山三人吩咐,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异常艰难),将全身力气和精神都集中起来,一步一步,如同扛着山岳,朝着那堆残片挪去。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每靠近一步,压力就仿佛增加一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重压,更有一种精神上的无形威慑,仿佛在警告他不要靠近。耳边甚至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清冷飘渺的水流声和低语,扰人心神。 “循脉…守心…”肖扬猛地想起皮卷上那模糊的字句,福至心灵,不再试图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压力和幻听,而是竭力收束心神,将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那在压力下被迫加速运转的、微弱的内力循环,努力让呼吸与这循环的节奏相合,抱元守一,心神澄澈。 说来也怪,当他不再试图硬抗,而是尝试去“顺应”甚至“融入”这压力环境时,身上的重压虽然依旧存在,但那种窒息般的痛苦和心神的烦扰,竟然减弱了一丝!前进的步伐,似乎也顺畅了那么一点点! 终于,他挪到了那堆残片前。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衫,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他眼中,只有那几块残片,尤其是那块淡青玉片和它旁边的皮质残角。 他缓缓蹲下(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剩余的全部力气),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先是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块最大的淡青玉片。 冰凉!刺骨的冰凉!仿佛摸到了万载玄冰!但在这冰凉之中,又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之意流转。脑海中,系统对“古炼传承”模块的共鸣,骤然强烈了一丝!同时,一股极其微弱、混乱、但信息量庞大的碎片画面和音节,如同被惊动的蜂群,猛地冲入他的意识!宫殿辉煌、修士御剑、丹炉火焰、阵法运转、水龙咆哮……无数光影声音交织破碎,又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片空白和剧烈的头痛! 肖扬闷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收回手指,不敢再看那玉片。这绝对是修士遗物,而且是带有精神烙印或信息传承的玉简残片!以他现在的精神力和修为,贸然接触,有害无益。 他深吸几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头痛,将目光转向旁边那块皮质残角。这东西看起来普通得多,没有玉片那种特异。他小心地将其拾起。 入手柔软,却异常坚韧,不知是什么兽皮鞣制,表面似乎曾经有过图案或文字,但早已磨损得几乎看不见,只有边缘处,还残留着一点点极其暗淡的、暗金色的线条痕迹,似乎是某个复杂图案的一角。皮质本身,也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沧桑的气息。 就在肖扬的手指摩挲到那暗金线条痕迹的刹那—— “嗡!” 他脑海中,那一直沉寂的、代表【古炼传承(残)】的黯淡模块图标,猛然剧烈震颤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共鸣,而是一种清晰的、指向性的“渴望”与“吸引”!仿佛这皮质残角,正是激活或者补全这个模块的关键碎片! 与此同时,他佩戴在胸前内袋、贴着皮肤的那张陈旧皮卷,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热!皮卷角落那个水滴印记,再次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光晕,与手中的皮质残角,产生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这是……”肖扬心中剧震。这皮质残角,恐怕与皮卷同源,甚至可能是皮卷缺失的另一部分,或者……是“玄水宫”某种更核心的信物、地图、或者传承载体! 他强压住立刻研究这残角的冲动,迅速将其和那几块看起来相对无害的晶体、金属碎粒一起,小心地收入怀中特制的皮囊内层。至于那块淡青玉简残片,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用一块油布小心包裹好,也收了起来。这东西虽然危险,但价值可能极大,不能放弃。 做完这一切,肖扬感觉自己的体力已接近极限,脑袋也因刚才的精神冲击而嗡嗡作响。他知道必须立刻退回。 他最后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幽深如墨的池水,和后方那巍峨却又破败的“玄水宫”主殿。这里绝非他们现在能够深入探索的地方。光是这广场的压力和残留的禁制,就足以让他们这支凡俗队伍止步于此,甚至付出惨重代价。那池水,那废墟深处,必然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也蕴含着更大的恐怖。 收获已经超出预期——确认了遗迹真实性,获得了疑似信物残角和传承玉简碎片,更重要的是,验证了皮卷的作用,并亲身感受到了“修士”环境的特殊。这为西河村未来的道路,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撤!”肖扬不再犹豫,用尽力气,对远处的赵铁山做了个手势。 三人互相搀扶着,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退回到广场边缘。一离开广场中心区域,身上的压力骤减,虽然依旧存在,但已恢复到可以忍受的范围。所有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如同从深水上浮。 回到临时营地,吴郎中立刻给肖扬检查,发现他只是力竭和轻微精神损耗,并无大碍,众人才放下心来。 “肖先生,我们……”赵铁山看着肖扬,欲言又止。显然,大家都看到了刚才肖扬靠近核心区域时的艰难,也感受到了这遗迹的可怕。 “此地不宜久留。”肖扬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明亮,“我们今晚在营地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原路返回。此次探索,到此为止。” 众人闻言,虽有不甘(尤其是老韩),但也知道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这地方,太邪门了。 夜幕降临。百蛮山深处的夜晚,冰冷刺骨。队伍在断墙残垣间燃起几堆小小的篓火(燃料是带来的特制炭块和少量干柴,不敢用本地潮湿的木材),轮流值守。幽暗的“玄水宫”废墟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而那中央水池的方向,偶尔会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星光的银芒一闪而逝,更添诡异。 肖扬靠着一截冰冷的石柱,没有睡意。他取出那皮质残角,在篝火的微光下仔细端详。那暗金色的线条痕迹,在火光映照下,似乎……隐隐构成了一小部分类似地图的轮廓?与皮卷上的地形图,似乎有某种对应关系? 他尝试将皮卷取出,与残角并排放在一起。 就在皮卷与残角靠近到约莫一寸距离时—— 异变再生! 两者边缘,那暗金色的线条痕迹与皮卷上对应的、原本模糊的边界纹路,竟然同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同步闪烁的暗金色毫光!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肖扬清晰地看到,两幅图案的断口处,光芒闪烁的频率和强度完全一致,仿佛原本就是一体的! 紧接着,他脑海中,那【古炼传承(残)】的模块图标,光芒大盛!并非解锁,而是呈现出一种“可激活,但缺少关键组件”的提示状态!同时,一股极其清晰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 【检测到‘玄水宫’宗门信物/传承图录(严重残缺)。】 【当前完整度:约8%。】 【可激活‘基础解析’功能,对信物关联的特定古修士造物、文字、阵法残迹进行初步识别与分析。】 【警告:解析功能极度依赖信物完整度与持有者精神力,强行解析高阶物品可能导致精神反噬。】 【是否激活?】 宗门信物!传承图录!基础解析功能! 肖扬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残角,果然是皮卷缺失的关键部分!两者合一,才勉强构成了“玄水宫”信物的一个碎片!而这信物,竟然能激活系统内与古修士文明相关的解析功能!这简直是探索遗迹、破解未知的无上利器! “激活!”肖扬毫不犹豫地在心中确认。 【‘基础解析’功能已激活。】 【当前可解析范围:与‘玄水宫’相关的一阶(凡品/残迹)物品、文字、阵法纹路。】 【能量来源:信物残片自然逸散灵机(微弱)、宿主精神力。】 【请谨慎使用。】 成了!肖扬压下心中的激动,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皮质残角上,默念“解析”。 眼前,皮质残角上那原本模糊暗淡的暗金色线条,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拂去尘埃,骤然变得清晰了几分!虽然依旧残缺,但隐约能看出,那似乎是一幅极其复杂精细的、标注了无数光点和线路的……立体地图的一角!光点有明有暗,有大有小,似乎代表着不同的地点或建筑。而其中几个相对明亮的光点,与残角上保留的线条连接,其中一个光点的位置,赫然与现在他们所在的“玄水宫”主殿广场大致对应!而从这个光点延伸出去的、一条极其细微的线路,指向了残角断裂的边缘,似乎通往地图的更深处…… 这皮质残角,果然是“玄水宫”内部的详细地图!而且是带有某种能量标识的“活地图”!虽然残缺,但价值无法估量! 肖扬强忍着立刻研究地图细节的冲动,将皮卷和残角小心收好。他需要时间,需要安全的环境,来慢慢消化这惊人的收获。 他抬头,望向夜幕下那沉默的“玄水宫”废墟,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次探索,虽然未能深入核心,但收获之大,远超预期。 不仅证实了古修士遗迹的存在,获得了关键的信物残片和传承玉简碎片,更重要的是,激活了系统对古修士文明的初步解析能力! 这意味着,西河村的发展,将不再局限于凡俗的技术和资源。一条隐约通向更高层次力量与知识的道路,已经在他脚下,露出了第一块模糊的基石。 当然,前路也更加艰险莫测。 “玄水宫”的秘密,百蛮山的凶险,以及这突然接触到的、远超当前世界凡俗认知的“修仙文明”遗泽,都将把西河村,推向一个更加波澜壮阔,也危机四伏的未来。 但,那又如何? 肖扬的嘴角,勾起一丝坚毅的弧度。 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西河村,必将在这条充满未知与奇迹的道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 通天之途! ------------ 西河新章 残阳如血,将西河村码头染上一层疲惫却温暖的金红。当肖扬、赵铁山和“探幽队”幸存的身影,相互搀扶着、带着一身山林深处的寒气与伤痕,蹒跚地出现在下游江道的拐角时,码头上早已望眼欲穿的人群,爆发出了压抑许久的欢呼与哽咽。 “回来了!肖先生他们回来了!” “铁山队长!是铁山队长!” “快!担架!吴先生!吴先生在哪里?” 留守的林清、老韩带着人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伤员接下,吴郎中更是带着药童冲在最前,迅速检查伤势,指挥着将重伤员抬往新建的、更大也更齐整的“医护所”。场面有些混乱,却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骨肉相连的急切。 肖扬拒绝了立刻休息的提议,只是让吴郎中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几处较深的擦伤和淤青。他站在码头,看着被小心翼翼抬走的伤员,看着赵铁山虽然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周围每一张关切、激动、又带着探寻的面孔,心中那根紧绷了多日的弦,终于稍稍松弛,却又被一种更沉甸甸的责任感填满。 出去时一百零三人,回来时九十四人,战死三人,重伤六人,几乎人人带伤。代价不可谓不沉重。但带回来的东西……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贴身收藏的皮囊,那里面,皮质残角和玉简碎片的冰凉触感,以及脑海中那已然激活的【古炼解析】功能,都在提醒他,这次冒险,为西河村,或者说,为即将到来的“西河镇”,打开了一扇何等重要的门。 “肖先生,您……”林清走到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他是除了肖扬外,唯一对探索的深层目的和可能危险有所了解的人。 “我没事。林清,这次探索,我们……找到了些东西。”肖扬低声道,眼中光芒闪动,“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确认了,西河村,不能再只是‘村’了。” 林清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了然。他早就等待着这一天。 “通知所有队长以上骨干,以及村中所有工匠、教师、医者代表,一个时辰后,议事堂集合。”肖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另外,让赵铁山、老韩、吴先生处理完伤员后,也立刻过来。我们有大事要议。” “是!” 一个时辰后,扩建后足以容纳近百人的新议事堂内,灯火通明。粗大的松明火把驱散了傍晚的寒意,也映照着堂内济济一堂、神色各异的面孔。有风尘仆仆、身上带伤的“探幽队”骨干,有留守的护卫队头目,有各个工坊的匠人头领,有村学的先生,有负责仓库、伙房、后勤的管事,甚至还有几个最近表现出色、被破格允许列席的年轻村民代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汗味,以及一种莫名的、混合着疲惫、兴奋与期待的躁动。 肖扬坐在主位,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布衣,脸上的疲惫依旧,但眼神却锐利而明亮。林清、赵铁山、老韩、吴郎中分坐两侧。赵铁山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老韩脸上带着熬夜赶工的油灰,吴郎中眼中有血丝,但三人的精神都异常亢奋。 “诸位,”肖扬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探幽队’已归来。此行艰险,折损了三位好兄弟,六人重伤,余者皆伤。他们的牺牲与付出,西河村永志不忘。抚恤、奖赏,按最高标准,由林工曹即刻办理。” 堂内气氛一肃,众人脸上露出哀戚与敬意。 “但他们的血,没有白流。”肖扬话锋一转,语气陡然提升,“我们找到了!找到了足以让我西河村脱胎换骨、真正在这乱世立足的机缘!” 他略去了“玄水宫”的具体名号和过于骇人的细节,只简略描述了在百蛮山深处发现的古老遗迹,以及从中带出的“奇异石板(皮质残角)”和“记载着古老知识的玉片(玉简碎片)”,并重点强调了从中学到的、关于“更坚固的建筑之法”、“更有效的药材处理”、“更强身健体的呼吸法门”,以及“某些特殊矿石的辨认与处理技巧”。 “这些东西,”肖扬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老韩、吴郎中和其他工匠代表脸上停留,“不是拿来供着看的。是要拿来用的!用来让我们住得更安稳,活得更健康,武器更锋利,城墙更坚固!” “然而,”他顿了顿,声音转为沉凝,“机遇越大,责任越重,风险也越高。怀璧其罪的道理,大家都懂。以前我们西河村人少力薄,偏安一隅,尚可勉力求存。但如今,我们有了码头,有了产业,有了敢战之兵,现在又有了这些可能引来觊觎的东西……我们再想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已经不可能了。” 他站起身,走到身后墙上那幅新绘制的、标注了西河村及周边地形的简陋地图前,用手指重重地点在西河村的位置。 “从今日起,没有西河村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只有——西河镇!” 短暂的寂静后,议事堂内轰然炸开!惊呼、议论、兴奋的呼喊交织在一起!虽然早有预感,但由肖扬亲口宣布,意义截然不同!村与镇,一字之差,代表的是规模、是建制、是格局、是未来野心的彻底宣示! “安静!”赵铁山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压下喧嚣。 肖扬抬手示意,继续道:“既为镇,便需有镇的规矩、镇的制度、镇的谋划。经与林清、赵铁山、老韩、吴先生商议,现公布如下——” “第一,定名建制。我,肖扬,暂领西河镇守一职,总揽全镇军政要务。林清,任工曹主事,掌民政、财政、户籍、工程营造、文书律令。赵铁山,任戍卫营正,掌全镇防卫、缉盗、征战。老韩,任匠作司主,掌百工营造、军械打造、新奇器物研制。吴先生,任医署主官,掌医药救治、防疫养生、药材培植。此为镇守府核心。余下各坊、各队、各铺头目,由各自主官提名,报我核准后任命。” “第二,颁布《西河镇约》。”肖扬示意林清。林清起身,展开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写满工整字迹的麻布,朗声诵读起来。内容涵盖了户籍管理、贡献积分制细则(在原工分制上升级,更细化,涵盖生产、战斗、技术革新、特殊贡献等)、治安条令、赋税标准(极低,主要用于公共建设与防卫)、交易规矩、纠纷调解程序等,虽然粗糙,但框架清晰,权责明确,远比以往的村规民约完备得多。 “第三,重划城域,大兴土木。”肖扬再次指向地图,“以西河码头为核心,划为港区,专司货运、仓储、造船。码头后这片坡地,建内城,为镇守府、匠作司、医署、库房及有功之人居所。内城之外,沿山势建外城,为百姓民居、商铺、普通工坊。后山险要处,扩建北山堡,为戍卫营驻地及最后屏障。周边可垦之地,皆为农垦区。明日即开始勘测定桩,招募民夫,先筑城墙根基,以木石为骨,逐步替换为我们自己的铁鳞砖!” “第四,兴文教,聚人才。原村学,扩建为镇学。分蒙学部(孩童启蒙)、百工院(传授匠作、医药、数算等实用技艺)、戎学堂(训练戍卫骨干)。由林清总领,吴先生、老韩及有识之士任教。另设‘招贤馆’,广纳四方有才之士,只要遵守镇约,有一技之长,西河镇必不负之!”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了,描绘出一幅清晰而充满希望的蓝图。这不是空想,而是基于现有实力、资源、以及刚刚获得的“技术钥匙”而制定的、切实可行的发展纲领。所有人都被这宏大的计划所震撼,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归属感与奋斗激情。 “最后,”肖扬的声音低沉下来,带上了一丝肃杀,“机遇与风险并存。今日之后,西河镇将不再低调。清澜郡、百蛮山、乃至更远处,无数眼睛会看过来。有人想合作,有人想占便宜,更有人……想毁了我们。戍卫营需加倍训练,日夜警戒。所有镇民,需谨守镇约,团结一心。外松内紧,埋头发展。我们不去惹事,但也绝不怕事!西河镇的规矩,就是这怒江边的规矩!西河镇的路,谁挡,就碾过去!” “谨遵镇守之令!”堂下众人,无论原先身份,此刻皆心潮澎湃,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第一次“西河镇”全体骨干会议,在激昂与憧憬中结束。众人领命而去,连夜开始筹备。议事堂内,只剩下肖扬、林清、赵铁山、老韩、吴郎中五人。 灯火摇曳,映照着五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写满决心的脸。 “好了,场面话说完了。”肖扬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现在,说说我们真正的‘收获’,以及……接下来该怎么用。” 他小心地从怀中取出皮囊,将皮质残角和用油布包好的玉简碎片放在桌上。老韩和吴郎中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呼吸都粗重起来。 “此物,我称之为‘古地图残片’。”肖扬先拿起皮质残角,没有提及系统解析功能,只道,“我对照过,其上纹路,与我们所知的百蛮山边缘及‘葬云谷’地形隐约相合,且有一些特殊标记,疑似指向遗迹内部不同区域。可惜残缺太甚,目前只能确认我们探索过的广场位置。但此物材质非凡,与遗迹同源,或有大用,需妥善保管研究。” 老韩颤抖着手接过,仔细摩挲,感受着那奇异的韧性与冰凉:“这皮子……这纹路……巧夺天工!镇守,此物或许能助我们理解那遗迹的建筑布局甚至……机关阵法!” 肖扬点点头,又指向玉简碎片:“此物更为奇异,触碰时,有杂乱画面与信息冲入脑海,令人头痛欲裂。其中似乎包含了一些关于‘呼吸锻体’、‘材料辨识’、‘简单符纹’的残缺法门。但我修为低微,精神力不足,难以尽观,更不敢深入。强行窥探,恐伤及自身。” 吴郎中急忙道:“镇守万万不可再冒险尝试!此类古修士之物,多设有禁制,非得其法,不得其门。不如先由老汉我,尝试用医药安神之法,辅以一些宁心静气的药材,看看能否让镇守更稳妥地感应其中信息,哪怕每次只获取一丝一毫,也好过冒险。” “吴先生所言有理。”肖扬从善如流,“此事便交由先生。另外,老韩,你来看这个。”他拿起一块从遗迹广场边缘捡回来的、带有暗色金属光泽的碎石,“我感觉此石与我们烧制铁鳞砖所用的‘铁鳞灰’矿渣,似有相通之处,但质地似乎更密,颜色更深。你用你的法子,看看能否看出什么名堂。还有,从遗迹附近带回的几种植物样本,吴先生也需仔细研究,注意安全。” “明白!”老韩和吴郎中珍而重之地接过物品,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林清,你负责统筹。将我们从遗迹中带出的所有物品、见闻、以及我们讨论出的这些可能应用方向(建材、医药、锻体),整理成册,列为‘甲等’机密,只有我们五人有权查阅。相关研究,一律在‘内城’规划区内,设立单独院落进行,由戍卫营派可靠人手看守。”肖扬吩咐道。 “是!” “赵铁山,”肖扬看向他,“你肩上的担子最重。城墙修建,需要大量人力,也需防备外敌。你从戍卫营和‘探幽队’幸存者中,挑选最可靠、心志最坚毅的三十人,我要亲自传授一种从玉简中得到的、最粗浅的‘抗压呼吸法’。此法不能让人飞檐走壁,但长期练习,可显著增强体力、耐力,对抵抗疲劳、伤痛也有益处。你先练,练好了,再挑人传授。记住,循序渐进,不得冒进,更不得外传!” 赵铁山眼中爆发出骇人精光,重重点头:“镇守放心!铁山晓得轻重!” 安排妥当,肖扬才真正松了口气,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袭来。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制度的骨架搭起来了,技术的种子播下了,但要让“西河镇”真正屹立不倒,成长为蓝图中的那座城,还有无数艰难险阻需要跨越。 几天后,清澜郡守方经历的“贺信”与白沙寨姜老的问候信几乎同时送到。方经历的信官样文章,恭贺“西河立镇”,并“提醒”需按时缴纳“协防税捐”,并“建议”派员“协助”管理。姜老的信则关切地询问探索结果,并提到“灰牙”部落最近似乎与更深处某个生番大部落接触频繁,让西河镇“留意”。 又过两日,紫霄宗李焕的信使带来一笔新的矿石废料交易契约,同时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闻贵镇此次入山,收获颇丰?郡守府近日对贵镇风物,似乎颇有兴趣,往来问询者众。李兄若有暇,不妨来郡城一叙?” 内外的压力与关注,已然如影随形。 肖扬站在刚刚定下基桩、准备修建第一段正式城墙的坡地上,望着脚下初具规模的村落,和远处奔流不息的怒江,将几封信的内容在脑中过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来吧。 建城的号角已经吹响,图纸已经铺开。 无论是想分一杯羹的,还是想使绊子的,都尽管放马过来。 西河镇,将用铁与火,砖与石,汗水与智慧,在这怒江之畔,一砖一瓦,建起属于自己的…… 不破之城! 夕阳下,他弯腰,亲手将一块铭刻着“西河镇奠基”字样的青纹岩条石,稳稳地放入挖好的基槽之中。 泥土覆盖,夯声响起。 一个全新的时代,就此奠基。 ------------ 筑基 春日的暖阳,终于彻底驱散了百蛮山边缘最后一丝寒意,也将怒江畔那片名叫西河的土地,照耀得一片火热。这种火热,并非仅源于天气,更源于那几乎无处不在的、沸腾般的劳作。 “嘿——哟!嘿——哟!” 低沉雄浑的号子声,在鹰嘴岩下的采石场上空回荡。数十名精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汉子,喊着整齐的节奏,用粗大的木杠和绳索,将一块块开采下来的青纹岩原石,沿着新开辟的滑道,艰难地挪向山下的加工场。汗水在他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流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山下加工场,锤凿叮当,石屑纷飞。老石匠带着徒弟,按照林清工曹署下发的统一规格,将原石加工成条石、块石、碎石。不远处,新建的几座大型砖窑浓烟滚滚,窑工们喊着号子,将一车车混合了新配比黏土(吴郎中从遗迹样本中发现的一种高岭土)和铁鳞灰的砖坯送入窑口。出窑区,刚刚冷却的砖块被搬出,颜色呈现出一种比以往更深沉、隐隐带着金属光泽的青黑色,敲击声更加清脆——老韩口中的“青岗砖”试验批次,成功了。 从码头到规划中的内城坡地,一条用碎石和夯土初步垫平的道路已经成形。道路上,独轮车、牛车、甚至人力肩挑背扛,川流不息。运送着石料、木料、砖瓦、粮食、工具……以及对新家园的期盼。 林清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这里被规划为未来的“镇守府”及核心机构所在地。他手里拿着炭笔和一块画满了线条的木板,眉头紧锁,不时对身边几个负责具体段落的工头交代几句,又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王头,这段地基挖深半尺!下面是软土,必须见到硬底!” “李老三,让你的人去三号砖窑再拉五十车青岗砖来!这边垒基速度不能慢!” “粮食!今天的晌午饭怎么还没送到工地?快去催后勤队!” 千头万绪。人力还是紧张,尽管采用了“分段包干、工分激励”,但熟练工太少,许多新招募的流民需要边干边学。材料消耗速度远超预期,尤其是合格的木料和石料。后勤压力巨大,几千人每天的口粮、饮水、工具损耗,都是一笔惊人的数字。更别提还有来自清澜郡、下游码头、乃至百蛮山方向若有若无的压力。 “林工曹,肖镇守来了。”一个年轻文书快步跑来报告。 林清抬头,看到肖扬在赵铁山和两名戍卫的陪同下,正沿着新修的道路走来。肖扬也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短打,袖口挽起,额角见汗,显然也是一路巡视过来。他手里拿着几块不同颜色、质地的石头和砖块样品,正是刚才从不同工地取的。 “镇守。”林清迎上去,脸上疲惫难掩。 “辛苦了。”肖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中样品递过去一块,“三号窑新出的青岗砖,你看看。老韩说硬度比之前提升了至少三成,吸水率也低了。用来砌内城墙基和关键建筑的主体,应该够了。” 林清接过,掂了掂,又用手指用力敲了敲,眼中露出喜色:“好东西!有了这个,咱们的城墙和房子,就更经得起风雨和……撞击了。”他隐去了“攻击”二字,但两人心知肚明。 “嗯。不过产量还是问题。”肖扬又拿起一块颜色暗红、质地略显酥松的石头,“这是从后山新发现的采石点采的,硬度尚可,但不够密实,遇水易粉。我看了看,这石头里含铁,但杂质也多,还有……一种很淡的、类似硫磺的东西。”他看似随意地说着,脑海中却调动了【古炼解析】功能,对这块石头进行着初步扫描。反馈的信息极其模糊零碎:“…赤铁矿伴生…微量火毒晶残留…结构松散…需高温煅烧或特定酸液处理可提升硬度…” 高温煅烧?肖扬心中一动。这不就是烧制陶器、砖瓦的原理吗?如果把这种石头破碎,混合黏土和铁鳞灰,用更高的窑温烧制,会不会得到一种介于砖和石之间的、更廉价易得的建筑材料?或者,直接用高温煅烧这石头本身,使其结构瓷化? “告诉老韩,让他用这种暗红色石头,试试两种法子。”肖扬对林清道,“一是破碎了掺进砖坯里,用更高的窑温烧。二是直接把这石头放进窑里,像烧石灰那样猛火烧,看烧过之后质地如何。另外,这石头里的‘火毒’,让吴先生也看看,有没有药用价值,或者……毒性。” 林清连忙记下。他知道肖扬在“格物”一道上常有奇思妙想,且往往行之有效。 “人力还是最大的瓶颈。”林清叹道,“开春了,山里、地里的活也多了,能抽出来建城的人手有限。而且,熟练工匠太少了。” 肖扬望向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沉吟道:“工分激励可以再细化。对带出合格徒弟的工匠,额外重奖。在镇学百工院,紧急开设‘营造速成班’,让老匠人轮流去讲课,哪怕只教最基础的垒墙、和泥、木工。另外……”他顿了顿,“给下游那些小码头、渔村,还有更远的、日子不好过的地方,悄悄放出消息,西河镇招募各类匠人、力工,管吃住,给工分,做得好还能分房子、落户籍。但审查要严,来历不明的不要。” “是!”林清精神一振,这相当于主动吸引人口了。以西河镇现在的名气和待遇,不愁没人来。 “赵铁山,你那边怎么样?”肖扬转向旁边的戍卫营正。 赵铁山咧嘴一笑,扯动了脸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一道疤痕:“回镇守,戍卫营扩编到五百人了。新兵蛋子正在北山堡加紧操练,见了血的老兄弟,一半撒出去巡逻、警戒,一半投入到各处工地,既当护卫,也当劳力,还能带着新兵熟悉环境。您教的那套‘呼吸法’,我挑了三十个绝对可靠的兄弟,晚上加练,练了七八天,别的还不明显,但白天的耐力确实好了不少,扛大石头都能多扛几块!” “循序渐进,别练伤了。”肖扬叮嘱,又压低声音,“那三十人,要重点观察心性。忠诚、坚韧、守口如瓶,是第一位的。以后,他们可能是种子。” “明白!”赵铁山重重点头。 三人边走边谈,来到正在开挖的内城城墙地基处。一段长约二十丈、深五尺、宽八尺的基槽已经挖好,底部正在铺设大块的条石作为基础。数十名民夫喊着号子,用夯锤将回填的土石一层层夯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肖扬蹲下身,抓起一把刚刚回填的、混合了碎石的泥土,在手里捏了捏,又看了看基槽两侧的土壁。脑海中,【古炼解析】对这片区域的地质结构,以及城墙设计图(林清绘制,他提过意见)进行着极其粗略的模拟推演。忽然,他眉头一皱。 “停一下!”他站起身,对负责这段的工头喊道。 工头连忙跑过来。 “这里,地基再往西偏五尺挖。”肖扬指着基槽一侧,“还有,夯土的时候,每层加一些破碎的陶片、瓦砾,不要只用碎石和土。另外,这段墙基下面,埋几条用火烧过的硬木,要长,要直,顺着墙基方向铺。” 工头一愣,不明所以。林清也看了过来。 肖扬没法解释这是【古炼解析】结合前世知识,判断出此处地下有一条极细微的湿气脉络,且土质略软,常规做法可能导致未来墙体沉降或受潮。加陶片瓦砾能增加摩擦力和排水,埋设经过碳化处理、防腐的硬木,能起到一定的“地梁”作用,分散压力。 “照做就是。这段墙基是关键,多费点工,值得。”肖扬没有多解释,直接下令。 “是!镇守!”工头虽不懂,但肖扬的威信毋庸置疑,立刻照办。 林清若有所思地看着肖扬,越发觉得这位年轻镇守深不可测,仿佛对筑城之道有着某种天生的直觉。 就在这时,一名“夜不收”装束的汉子,快步从港区方向跑来,在赵铁山耳边低语了几句。赵铁山脸色微微一沉,挥手让来人退下,走到肖扬身边。 “镇守,下游传来消息。‘黑水码头’那边,今天又扣了我们两艘运木料的船,说是‘手续不全’,要罚款。我们的兄弟去理论,差点动手。还有……”他声音压得更低,“派往百蛮山深处盯着‘灰牙’和‘血牙’动向的兄弟回报,两天前,有一队约百人、装备明显好于普通生番的队伍,从‘血牙’部落的方向出来,朝着……葬云谷的大致方位去了。速度不快,像是在搜寻什么。” 黑水码头刁难……生番异动…… 肖扬眼神一冷。看来,西河镇的发展,已经切实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也让某些存在感到了不安。 “告诉下游的兄弟,暂时忍让,货物能赎回就赎回,不要硬拼。但要摸清楚黑水码头背后现在是哪路神仙。”肖扬对赵铁山道,“至于生番……加派人手,远远跟着,不要打草惊蛇。搞清楚他们到底在找什么,是不是和我们之前探索有关。另外,让去白沙寨的商队,给姜老带个话,问问他对‘血牙’部落了解多少,最近有什么异常。” “是!” 麻烦接踵而至,但也在意料之中。肖扬并无多少慌乱,只是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他抬头,望向西方那云雾缭绕的群山。生番的异动,让他有些在意。是单纯的地盘扩张,还是……察觉到了“玄水宫”的某些变化? “林清,”他收回目光,“给清澜郡李焕执事的回信,发出去了吗?” “按您的意思拟好了,今早刚用信鸽发出。”林清答道,“提出用‘青岗砖’的完整配方和烧制工艺,交换紫霄宗关于‘寒铁’熔炼的入门法门或相关炼器手札,并表示愿意加深合作。另外,也隐晦提了提下游商路不太平,可能影响矿石运输。” 肖扬点点头。李焕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重利之人。用一项能明显提升建筑质量的技术,去换一项可能开启武器升级大门的钥匙,这买卖,李焕大概率会心动,也会权衡西河镇的价值。只要紫霄宗这条线不断,西河镇就有一道不算牢固、但至关重要的护身符。 夕阳西下,将工地、人群、还有远处初现轮廓的城墙基址,都拉出长长的影子。喧嚣的号子声与锤凿声渐渐平息,炊烟从临时窝棚区袅袅升起。 肖扬独自走上已经平整出来、准备修建“镇守府”的那片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正在成型的西河镇,看到码头停泊的船只,看到砖窑的烟火,看到训练归来的戍卫队伍,也看到更远处奔流不息的怒江,和江对岸那莽莽的、沉默的群山。 建设才刚刚开始,敌人已蠢蠢欲动。 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股更加炽烈的火焰在燃烧。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将按照他的意志垒砌。 这里的规矩,将由他来制定。 这里的命运,将不再由天,不由人,只由…… 这座城,以及,城中的人。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来吧。” 低声的自语,随风消散在暮色中。 “让我看看,你们究竟能……” “逼出西河镇的几分力气。” ------------ 人潮初涌 招贤馆的木牌挂出去不到十天,原本略显冷清的西河镇南口,便肉眼可见地热闹了起来。 馆舍是临时用旧木料和茅草搭的,不大,但门前用石灰划出了排队区域,立着写有“登记”、“初询”、“考核”、“安置”等字样的木牌。两个穿着干净短褂、识些字的年轻镇民(是从镇学里临时抽调的)负责维持秩序和初步登记。队伍排得老长,一直延伸到尘土飞扬的土路尽头。 队伍里的人形形色色。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的逃荒流民,眼中多是茫然与对一口饭的渴望;有背着简单工具箱、神色谨慎的匠人(木匠、瓦匠、皮匠);有赶着瘦驴、驴背上驮着些杂货的小行商,探头探脑打量四周;甚至还有几个穿着虽然陈旧但浆洗得干净的长衫、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人,站在队伍中略显局促,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徐元直就站在几个读书人中间。他五十出头年纪,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山羊胡,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肘部打着同色的补丁,却浆烫得笔挺。背着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袱,手里还提着个装文房四宝的旧木匣。他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嘈杂却有序的场景,听着维持秩序的年轻人口中清晰的指令,看着馆舍门口那块写着“西河镇招贤纳士,唯才是举,按贡献授田宅、定工分”的简陋木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在清澜郡户房做了近三十年书吏,钱粮刑名、文书案牍,烂熟于胸。本以为能靠这手艺安稳到老,却不料新郡守方经历上任后,大肆清洗周党余孽是假,安插自己亲信、排除异己是真。他这等不擅钻营、只知按律办事的老吏,自然成了碍眼的石头。前几日,上司寻了个“账目不清”的由头,当众呵斥,罚俸三月,明摆着是要逼他“自愿”请辞。 心灰意冷之下,他想起近来在郡城底层官吏和小商贩中悄悄流传的关于“西河镇”的种种传闻——规矩严明但公平,只要肯干就有饭吃、有房住,甚至能凭本事挣下家业;镇守肖扬虽然年轻,却极有手腕,连紫霄宗和郡守府都要给几分面子……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典当了最后两件还算体面的衣物,买了张最便宜的船票,逆流而上,来到了这传闻之地。 看起来,传言非虚。至少这招贤馆的秩序,就比郡城那些衙门门口乱哄哄的景象强多了。 “下一位!”登记处的年轻人喊道。 徐元直上前,报上姓名、籍贯、年岁、来意。 “可有一技之长?”年轻人边记录边问,语气平淡,并无轻视。 “略通钱粮账目、刑名文书,曾在清澜郡户房任书吏。”徐元直平静道。 年轻人笔一顿,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语气恭敬了些:“老先生请稍候,您的情况需林工曹亲自面询。”他转身对馆内喊了一声,很快,一个穿着吏员服饰的汉子走出来,客气地将徐元直请进了馆舍内一间用木板隔出的、相对安静些的小间。 片刻后,林清匆匆而来。他眼下带着青黑,显然是连日忙碌缺觉,但眼神依旧清明。他仔细看了看徐元直的登记信息,又问了几个关于田赋征收、仓库管理、纠纷调解的具体问题。徐元直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甚至指出了郡城以往在这几项事务中的几处积弊。 林清越听眼睛越亮。西河镇如今人口激增,百业待兴,管理压力如山。他既要管工程,又要理民政,还要协调各方,早已焦头烂额,急需一个精通实务的副手。眼前这位老书吏,经验丰富,谈吐扎实,正是急需的人才! “徐先生大才!”林清起身,郑重拱手,“我西河镇草创,百废待兴,正缺先生这般精通实务的干才。若先生不弃,可否暂屈就‘户政司’主事一职?专司户籍、田亩、赋税、钱粮、刑名文书等一应民政?眼下司衙尚未建成,先生可先在我工曹署办公,一应待遇,按‘甲等’人才供给,并可分配内城独院一座。” 徐元直心中一震。他预料到会受到重视,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直接许以主事之位,待遇更是优厚。“林工曹抬爱,老朽愧不敢当。只是……老朽初来乍到,寸功未立,恐难以服众。” “西河镇,只论才干与贡献,不论资历与出身。”林清笑道,“此乃镇守定下的铁律。先生之才,正是我镇急需。服众之事,先生只需秉公办事,拿出章程,自然众人心服。镇守常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先生既来,便是西河镇人,何分彼此?” 一番话,说得徐元直胸中块垒尽去,竟生出几分久违的豪情与暖意。他深吸一口气,长揖到地:“蒙林工曹不弃,元直……愿效犬马之劳!” 几乎在徐元直被林清引去工曹署熟悉情况的同时,砖窑区也迎来了一对特殊的父女。 老**为“青岗砖”量产后的质量稳定性发愁。不同批次的砖,硬度、色泽总有些细微差异,影响关键建筑的使用。他听说招贤馆来了个老窑工,便亲自跑去看看。 石坚话很少,几乎都是女儿石小月在回答。但当老韩带他看了砖窑,看了不同的土样和铁鳞灰,又问了几个关于窑温控制、火道设计、坯体阴干的问题后,石坚的眼睛亮了。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细细碾磨,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走到窑口,不顾灼热,眯着眼盯着火焰的颜色看了半晌。 “火,差三色。”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干燥,“土,东坑的比西坑的黏,但含沙多,要筛。灰,下料不均匀,堆里有结块。”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火焰的颜色分层,又指出几处堆料场的细节。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老韩大喜过望,这老窑工的眼力和经验,正是他需要的!“石老哥,以后这新开的五号、六号窑,就交给你管!工分按最高技术工给!你闺女……”他看向机灵的石小月,“愿不愿意来匠作司帮着记记账、管管物料?也学点手艺?” 石小月眼睛弯成了月牙,脆生生应道:“愿意!谢谢韩司主!” 坊市街则是另一番景象。这条沿着码头通往内城的主路两侧,短短半月间,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几十个简易的摊棚和店铺。有卖粮油盐酱的杂货铺,有修补衣裳鞋袜的缝补摊,有卖简陋木器陶器的,有支着锅灶卖吃食的,甚至还有一家门口挂着“代写书信、解读公告”布幡的…… 胡三娘的“胡记汤饼”摊,是其中生意最红火的几个之一。她用几根竹竿和旧帆布支起个棚子,一口大锅滚着奶白色的骨头浓汤,旁边案板上摆着揉好的面团和几样简单的浇头(腌菜、肉末、炸酱)。她手脚麻利,和面、揪剂、抻面、下锅、调味、撒葱花,一气呵成。汤饼分量实在,味道鲜美,价钱公道,很快就在码头力工和过往行商中打响了名头。 这天晌午,摊子前照例排起了队。胡三娘一边忙碌,一边还要照看趴在旁边小凳上写写画画的儿子栓子。一个穿着戍卫营号衣的年轻汉子吃完,抹抹嘴,掏出几个铜子(西河镇内部开始有铜钱流通,与工分并行)放在案上:“胡嫂子,钱放这儿了,味道真不赖!比郡城老字号也不差!” “军爷吃好就行!”胡三娘笑着应道,手上不停。 这时,两个流里流气、不像本地人的汉子挤到摊前,其中一个斜着眼道:“老板娘,来两碗面,多放肉!快点!” 胡三娘应了一声,很快做好。两人吃完,抹嘴就要走。 “两位,面钱还没付。”胡三娘擦着手,平静地说。 “付钱?”那汉子一瞪眼,“爷在你这儿吃面是给你脸!知道爷是谁吗?这片码头以后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识相的,以后每月交三百个钱‘平安费’,保你摊子平安无事!” 周围排队的人一阵骚动,敢怒不敢言。几个路过的戍卫营士卒看到同伴眼色,手按刀柄围了过来。 胡三娘脸色白了白,却挺直了腰杆,声音提高了些:“西河镇有镇约,买卖公平,不得强取。我这摊子,是镇守府允许开的,该交的‘市易税’一分不少。你们要收‘平安费’,去找市易司说理去!” “嘿!给脸不要脸!”那汉子恼羞成怒,就要掀摊子。 “住手!”一声厉喝,赵铁山带着一队戍卫分开人群走了过来,脸色铁青。他刚处理完黑水码头的事回来,就碰到这出。“西河镇内,胆敢强买强卖、欺凌商户,按《镇约》当众鞭笞二十,罚苦役三月!给我拿下!” 如狼似虎的戍卫扑上去,三两下将两个泼皮捆得结实。那汉子兀自叫骂:“你们敢!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黑水码头刘爷……” “啪!”赵铁山反手一个耳光,抽得他满嘴是血,“我管你刘爷马爷!到了西河镇,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带走!” 一场风波迅速平息。胡三娘对着赵铁山连连道谢。赵铁山摆摆手:“胡嫂子不必客气,维护坊市秩序,是戍卫营分内之事。以后再有这等事,立刻鸣锣或找巡逻的兄弟。”他又对周围人群高声道,“大家都听好了!西河镇做生意,讲究公平自愿,守法纳税。谁敢欺行霸市、强取豪夺,这就是下场!镇守说了,要让每一个来西河镇做正经生意的人,都能安心赚钱,踏实过日子!” 人群爆发出叫好声。经此一事,坊市街的商户们心里更踏实了,也对“西河镇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几天后,内城第一段示范城墙合拢的简易仪式上。肖扬、林清、赵铁山、老韩、吴郎中站在新筑的、还散发着泥土和石灰气息的墙头。墙下,聚集了众多镇民代表。徐元直穿着新领的、代表“户政司主事”的深色袍服,肃立在林清身后;石坚被老韩拉着,有些拘谨地站在匠人队伍前头;胡三娘作为坊市商户代表,也站在人群中,身边跟着好奇张望的栓子。 肖扬的讲话很简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道墙,不是把我们关起来,是把想破坏我们安稳日子的人挡在外面!墙里面,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作坊,是我们的店铺,是我们的学堂和医馆!西河镇不是哪一个人的,是咱们所有人的!只要守镇约,肯出力,这里就有你的立足之地,有你儿女的将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让许多新来的人,包括徐元直、石坚、胡三娘,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希望。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为生存,为温饱,为一口饭,或许也曾心怀忐忑。但此刻,站在这新筑的城墙下,听着镇守朴实却有力的话语,看着周围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明亮的同镇之人,他们忽然觉得,也许这里,真的能成为他们,以及他们后代,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仪式结束后,肖扬正与林清、赵铁山商议如何应对李焕回信和郡守府可能的调查,吴郎中匆匆寻来,脸色有些奇异,手中捧着一个陶盆,里面是一株叶片呈淡银色脉络的药材。 “镇守,您看这个。”吴郎中指着药材的根部。只见那虬结的根须之中,有几处极其细微的凸起,颜色暗金,形态……竟隐约与那皮质残角上某处断裂的纹路,有五六分相似!虽然微弱扭曲,但那种特殊的“感觉”,肖扬绝不会认错。 “这是在……试验灵田里发现的?”肖扬瞳孔微缩。 “是。而且,只有这一株,长在靠近当初埋下那些遗迹带回来的碎石肥土的地方。”吴郎中低声道,“老汉用您教的‘解析’法子,配合药性观察,感觉这植株……似乎在吸收土里某种特别的东西,然后……在根上长出了这个。不知道是变异,还是……” 肖扬接过陶盆,仔细感应。脑海中,【古炼解析】对这植株的反应极其微弱模糊,但确实指向“地脉精华淤积”、“残阵影响”、“良性变异”等零星词汇。这株药材,似乎因为生长在含有遗迹碎石和特殊“地力”的环境里,发生了某种有趣的变化。 是福是祸?肖扬轻轻触摸那暗金的根瘤,触感坚硬微温。 “小心移栽,单独培育,密切观察。”他将陶盆交还给吴郎中,“不要用普通肥料,就用那些碎石粉混合的土。看看它接下来会长成什么样,有什么药性变化。此事保密,只有我们几人知道。” “是。” 肖扬抬头,望向百蛮山方向。遗迹的影响,似乎比想象的更微妙,也更深远。它不仅带来了知识,似乎……也开始悄然影响着这片土地本身。 他收回目光,看向脚下逐渐成型的城镇,看向那些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新老面孔。 建城之路,果然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变数。 但,这或许正是其魅力所在。 “林清,给李焕回信,答应交易。但要加上一条,我们需要一些关于‘灵植培育’或‘地脉勘测’的入门书籍或笔记,作为添头。” “赵铁山,黑水码头那边,继续盯着。他们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让水营的兄弟抓紧操练。” “徐主事,户政司的架子尽快搭起来,第一件事,把全镇所有户籍、田亩、房宅重新登记造册,要细,要准。石老窑那边,新砖的供应要跟上。胡娘子……嗯,坊市街的商户管理章程,市易司要尽快拿出来。” ------------ 风波迭起 西河镇南口,一片新平整出来的空地上,今日格外热闹。木头搭起的高台,披上了红布(虽然洗得发白),台上摆着几张条案。台下,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有镇民,有刚来不久还在观望的新人,也有不少闻讯从周边村寨赶来瞧稀罕的山民、渔户。 高台一侧,立着一块新制的木牌,上书三个端正的大字——“立契市”。下方小字注解:“公平立约,自愿两利,违约必究。” 徐元直穿着那身崭新的深色主事袍服,头戴方巾,站在台前,清了清嗓子。他声音不算洪亮,但中气十足,在特意安排的几个大嗓门戍卫的复诵下,清晰地传遍全场。 “诸位乡亲,四方朋友!今日,西河镇‘立契市’开市!此市,专为各位用工、租田、赁屋、大宗买卖,提供一个公开、公正、有凭据的立约场所!凡在此所立契约,皆由镇守府户政司用印背书,双方各执一份。日后若有纠纷,可凭此契至户政司申诉裁断!省去口舌之争,杜绝欺瞒诈骗!” 人群一阵骚动,议论纷纷。这年头,立契多是私下进行,或找保人,或全凭信誉,像这般由“官府”出面担保的,在边陲之地实属罕见。不少心思活络的,立刻意识到了好处——特别是对那些外来投奔、人生地不熟的人。 “现在,有需立契者,可依序上前!”徐元直宣布。 第一个上来的,是范十三。他带着十几个面带菜色、但手脚粗大、眼神里透着渴望的妇人,走到台前。对着徐元直和林清(今日也在场坐镇)深深一揖。 “小民范十三,原籍南郡湖县,世代织户。前岁遭了兵灾,织坊被焚,不得已带着这些老伙计逃难至此。我等别无所长,唯会纺纱织布。听闻西河镇仁义,愿将手艺献上,只求一处遮风挡雨的工棚,几架织机,让姐妹们有口饭吃,也能为镇上父老织些结实衣裳!” 林清早已了解过情况,对徐元直点点头。徐元直问道:“范十三,你等可能织何种布?日产几何?所需工棚、织机、原料如何解决?” 范十三显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答道:“回主事,我等熟络麻纺、葛纺,若有棉花,亦可织粗棉布。若原料充足,工具趁手,这十几人,每日可出麻布十丈有余。工棚只需避雨通风,木料稻草即可搭建。织机……我等自带了三架残破的,需请镇上皮木匠协助修复,再新造几架。原料嘛……”他看向台下人群,“就看镇上哪位乡亲有麻、有葛,愿意拿来换布,或者,镇守府若能预借些本钱,我等织出布来,优先抵偿。” 台下立刻有人喊:“我家有沤好的麻!正愁没处换钱!” “葛布耐磨,我要定几丈做夏衣!” “镇守府,这生意做得!咱们现在穿衣都靠外买,贵哩!” 林清与徐元直低声商议几句,徐元直提笔,刷刷写下一份契约。大意是:镇守府拨给范十三等人一处废弃仓房暂作工坊,并提供木料、工具协助修复和新建织机至十架。范十三等人以工抵债,三年内,所产布匹需优先、优惠供应镇守府(用于戍卫营被服、奖励等),剩余可自售。镇守府预借一部分粮食作为安家费,从后续工钱中扣除。范十三需负责教授愿意学织布的镇民。 “范十三,你可愿意?”徐元直将契约内容朗声宣读一遍。 “愿意!愿意!”范十三激动得声音发颤,身后的妇人们也红了眼眶。有了这契约,她们就算在这西河镇真正落下了脚,有了活计! 按下手印,契约一式三份(双方各一,户政司留存一份)。范十三捧着那盖了红印(临时用萝卜刻的)的麻纸,如同捧着珍宝,带着人千恩万谢地下去。 紧接着上来的,是钱老西。他笑容可掬,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个小箱子。 “小的钱通,行商为生,大家都叫我钱老西。走南闯北几十年,就服西河镇这讲规矩的地界!”他开门见山,“小的想在咱们镇上,开个‘通南北货栈’,专门收购咱们镇上的青岗砖、山货药材、以后说不定还有布匹,运到下游郡城、州府去卖。同时也从外面运些咱们这儿缺的货进来,比如上好的南铁、江州的瓷胚、甚至……一些杂书异闻。这箱子里,是小的定金,五百两银票,外加一百斤精盐!” 五百两!一百斤精盐!台下响起一片吸气声。这可是笔大买卖!也显示了钱老西的实力和决心。 徐元直和林清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重视。这钱老西,不仅是个商人,更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物资渠道和信息来源。 契约很快拟定:钱老西可在坊市街租赁一处铺面(价格优惠),享有优先收购镇内特产的权利,但价格需公允,不得压价。其从外贩入的紧缺物资,需优先供应镇守府采购。钱老西需保证商路安全(自负),并按时缴纳市易税。镇守府承诺在其货栈受到不法侵害时提供保护。 钱老西爽快画押,笑道:“有镇守府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这生意,保管做得长久!” 开市顺利,一上午就立了十几份大小契约,有招长工的,有租田的,有合伙做小生意的。现场气氛热烈,许多原本观望的新人,也渐渐安下心来,开始琢磨自己能在西河镇做点什么。徐元直忙而不乱,处理得井井有条,初步展现了其“户政主事”的才干。 然而,表面的繁荣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午后,核心层紧急会议。气氛凝重。 赵铁山首先汇报坏消息:“……两艘船,连货带人,被扣在黑水滩下游的‘鬼见愁’水道。‘翻江蛟’派人传话,要五千两银子,一百石粮食赎人,限期三天,否则撕票。我们派去谈判的兄弟被打了出来。看他们集结的船只,不下二十条,人数超过三百,还有几架弩机,不像普通水匪。” 肖扬眼神冰冷:“查到他们老巢具体位置了吗?” “大致范围摸清了,在鬼见愁上游一处极其隐蔽的河湾,易守难攻。强攻损失会很大。”赵铁山沉声道,“而且,咱们水营能出战的大小船只,只有十五艘,能水战的老兄弟不到两百。新兵还没见过血。” “不能强攻,就引出来打。”肖扬手指敲着桌面,“他们不是要赎金吗?准备一批‘货物’,用船装着,派一队精锐押送,做出交赎金的样子。选一处水流复杂、我们熟悉的水域做交易地点。主力提前埋伏。弩机、‘炸药包’准备好。让‘夜不收’的水上好手提前潜过去,破坏他们一部分船只。这一仗,不仅要救人,更要打掉‘翻江蛟’的脊梁骨,让怒江中游,以后听到西河水营就胆寒!” “是!”赵铁山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白沙寨姜老的信。”林清将一封带着焦急情绪的信递给肖扬。“‘血牙’的使者态度极其强硬,给了十天期限。姜老担心寨子安危,询问我们能否支援一些武器,或者……是否有妥协余地。” 肖扬看完信,冷笑一声:“妥协?今天妥协盐铁,明天就要我们的人头。告诉姜老,武器可以支援一部分(淘汰下来的旧兵器),但人不能派,否则正中‘血牙’下怀,将战火引到白沙寨。让他尽量拖延,同时悄悄将老弱妇孺通过密道往我们这边转移一部分。另外,”他看向吴郎中,“准备一份‘培元散’,一份‘解毒丸’,用最好的盒子装起来。再准备十把最好的腰刀,十副皮甲。让‘夜不收’想办法,将东西和我的亲笔信,送到‘血牙’大头人面前。信里写明,此乃‘邻居’见面礼。西河镇愿与百蛮山各部公平交易,但若有谁想将刀兵加于我身,我必以刀兵还之。顺便,”他顿了顿,“提一句,我们知道‘圣山’入口的一些‘小麻烦’,或许可以‘聊聊’。” 软硬兼施,分化拉拢,同时暗示掌握遗迹秘密,增加筹码。 吴郎中点头记下。 “最麻烦的是这个。”林清拿出一份盖着清澜郡守府大印的公文,“方经历派来的税吏团已经到了镇外十里,要求明日入镇核查。同时,这份公文要求我们出兵二百,协助剿灭‘怒江匪患’,并‘清理’沿途不法码头(明显指黑水码头等)。粮草自备,限期半月集结。” “来得好快。”徐元直捻着胡须,“看来方伯安是铁了心要插手,或者,至少要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大块肉,同时借刀杀人,消耗我们的力量。” “核查让他查,账目我们清楚,没什么把柄。但想插手我们内部事务,绝无可能。”肖扬断然道,“徐主事,林清,你们负责接待税吏,账目可以看,但只能在户政司指定的地方,由我们的人陪同。好酒好菜招待着,但涉及镇务,一概推说需由我决断。至于出兵……” 他沉吟片刻,“回复:西河镇草创,防卫吃紧,实难抽调两百精锐外出。然为表支持郡守剿匪安民之举,特赞助粮草一百石,弩箭五千支,并开放水道,允郡兵过境。另,我可私人赠送方郡守……‘青岗砖’百块,用于修缮郡守府,聊表心意。” 一百石粮,五千支箭,价值不菲,但比出兵损耗小得多。百块“青岗砖”则是给方经历个人的甜头,也是隐晦展示实力——我能造出这等好东西。 “方经历若嫌不够,执意要我们出兵呢?”林清问。 “那就拖。”肖扬冷笑,“就说兵力集结、粮草筹措需时,慢慢来。等我们和‘翻江蛟’见了分晓,他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刚商议完,卫兵来报,紫霄宗李焕执事与一位陈执事已到码头。 肖扬精神一振,对众人道:“走,去迎一迎我们这位‘老朋友’,和新朋友。” 码头上,李焕依旧是一副精明商贾的模样,笑容满面。他身边站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紫霄宗外门执事的标准青袍,面容普通,气质沉静,目光正扫过码头堆积的“青岗砖”和远处正在修建的城墙,眼中带着审视与好奇。 “肖镇守,恭喜恭喜!不过数月不来,西河镇已是气象一新,令人刮目相看啊!”李焕老远就拱手笑道。 “李执事过奖,全赖乡亲们齐心协力。这位是?”肖扬还礼,看向那青年。 “这位是陈到,陈执事,在宗门器堂任职,对各类矿产、材料颇有研究。听闻贵镇出产奇砖,特随我来开开眼界。”李焕介绍。 “陈执事,幸会。”肖扬客气道。 陈到拱手回礼,声音平静:“肖镇守,幸会。贵镇这砖,色泽质地确与寻常不同,不知所用何料?”他倒是直接。 “此砖名为‘青岗砖’,乃是以本地黏土,掺入紫霄宗道友们惠让的铁鳞灰,经特殊窑法烧制而成。”肖扬坦然道,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简化过的配方抄本,“此乃配方与烧制要点,请李执事、陈执事过目。此前承诺,不敢或忘。” 李焕接过,略略一看,眼中满意之色更浓。陈到则看得仔细些,尤其是看到“窑温需分三段,末段需猛火淬炼”及“铁鳞灰需过百目细筛”等处时,微微点头。 “肖镇守守信,李某佩服。这是约定的《寒铁粗炼详解》手抄本,以及十斤寒铁矿石样本。另外,还有一些关于基础矿物辨识、简单阵法纹路描摹的杂书,算是在下一点心意。”李焕也让人抬上几个箱子。 双方交割完毕,气氛更加融洽。肖扬将二人迎入刚刚建好、还散发着木料清香的镇守府正堂(目前唯一像样的建筑)。 叙茶已毕,陈到再次开口:“肖镇守,李某来时路上,看到贵镇后山,似乎有赤色岩层露出?不知可否一观?” 肖扬心中一动,笑道:“陈执事好眼力。那是一种本地常见的石头,我们称之为‘赤火石’,质地酥松,不堪大用,正想请教陈执事,此石可有用处?”说着,让人取来一块样品。 陈到接过,入手微感温热。他仔细观看颜色、纹理,又用手指捻下些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最后甚至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纹路奇特的玉盘(似是一种低阶探测法器),将粉末撒上少许,凝神观看。只见玉盘上泛起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点点红光。 “果然……”陈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兴趣,“此石蕴含极其微弱的‘地火余烬’,又称‘火煞之气’,虽稀薄驳杂,但确是火属性灵材的底层伴生矿。若处理得当,可作低阶‘火矢符’、‘爆炎符’的符墨辅料,甚至……若量大,或可尝试炼制最基础的‘火纹铁’?” 他看向肖扬:“此石,贵镇储量如何?” 肖扬压下心中惊喜,面色如常:“后山便有露头,具体储量还需勘测。陈执事的意思是,此石有用?” “对器堂,尤其对初学制符、炼器的弟子,有些用处。虽价值不高,但贵在是稳定火属性来源。”陈到直言不讳,“肖镇守若愿长期供应此类矿石粗料,器堂可按市价收购,或者……用以交换一些基础的符纸、符笔制作法门,乃至低阶炼器手札。” 一条新的、更贴近“修仙”物资的交易线路,就此打开!肖扬强忍激动,与陈到仔细商议起初步的收购价格、品质标准、交付方式等细节。李焕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显然乐见其成。 夜幕降临,送走李焕和陈到(安排在内城新建的客舍),肖扬站在镇守府二楼的露台上,望着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主要是工地的火把和巡逻的灯笼),久久不语。 今日,有内部欣欣向荣,也有外部危机四伏。有新的贸易伙伴,也有更凶险的敌人。 纺织工坊要建,货栈要开,赤火石要挖,银脉草要育。 水匪要打,生番要防,郡守要应付,遗迹的秘密要守。 千头万绪,却又有条不紊。 “镇守,”林清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低声道,“徐主事已将税吏安置妥当,明早开始查账。赵营正已带人出发。去‘血牙’送信和礼物的人也已挑选好,是‘夜不收’里最机灵的两个生面孔,懂几句生番土话。” “嗯。”肖扬应了一声,目光投向漆黑如墨的江面,那里,一场决定怒江水道话语权的战斗即将打响。 “林清,你说,我们建这西河镇,到底是为了什么?”肖扬忽然问。 林清一愣,思索片刻,郑重道:“为了活着,为了更好的活着,为了……让更多人,能像我们一样,有尊严、有盼头地活着。” 肖扬笑了,笑容在夜色中有些模糊。 “是啊。为了活着,为了更好地活着。” “所以,谁不让我们好好活……” 他的声音转冷,带着铁石般的坚硬。 “我们就得先让他,活不下去。” ------------ 怒江雷霆 “鬼见愁”是怒江中游一段令所有船夫谈之色变的水道。并非因其多么狭窄险峻,而是因为这里江心多暗礁,水道曲折如迷宫,水流变幻无常,明流暗涌交织,极易行差踏错。尤其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江面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水雾,更是将能见度压到了极限。 赵铁山趴在一块半浸在水中的黑色礁石后,只露出半个头。冰冷的江水不断拍打着他受伤未愈的臂膀,带来刺骨的疼痛,却也让他精神高度集中。他嘴里含着一节中空的芦管,用于水下换气,眼睛死死盯着下游雾气中隐约出现的、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是“翻江蛟”的船队。正如“夜不收”探明的,大小二十余条船,呈一个松散的箭头队形,正逆着水势,缓缓驶入“鬼见愁”预设的伏击河湾。打头的几条快船上,人影绰绰,弓弩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最大的那艘双桅船上,一面歪斜的、绣着狰狞蛟龙的黑色旗帜,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 “***,架势倒不小。”赵铁山心中冷笑,轻轻吐掉芦管,对身边同样潜伏在水中的几个“夜不收”水鬼头目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按照计划,两艘满载着“赎金”(表层是粮食麻袋,下面藏着手持强弩和短矛的三十名精锐)的西河镇货船,正停在河湾一处相对平缓的水域,船头插着白旗,一副等待交易、忐忑不安的样子。这是诱饵。 “翻江蛟”的船队显然看到了诱饵,速度放缓,船头调整,呈半包围态势靠了过来。一个粗嘎的声音通过简陋的喇叭筒从匪首船上传来:“西河的崽子们!赎金呢?放在小船上划过来!所有人下大船,跪在船头!” 货船上,伪装成管事的一名戍卫老卒,按照赵铁山事先的吩咐,战战兢兢地喊话:“好汉!赎金都在船上!但我们要先看到人!” “妈的,啰嗦!”匪首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一挥手,旁边一条小船上被推搡出几个被捆着、堵着嘴的西河镇船工,在刀架脖子的逼迫下,站在了船头。 “看到没有?快把赎金船划过来!别耍花样!” 时机到了。 赵铁山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一枚特制的、用油布包裹的哨子含入口中,用尽全力吹响! “吱——!!!” 尖锐凄厉的哨音,瞬间刺破了黎明的寂静与江水的呜咽! “动手!”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一刹那! “轰!轰轰!” “翻江蛟”船队侧后方,那看似空无一物的、长满芦苇的浅滩和礁石群中,猛然炸开数团橘红色的火光与震耳欲聋的巨响!破碎的船板、木屑、以及匪徒的残肢断臂被高高抛起!是预先埋设在关键位置的“炸药包”被点燃了! 埋伏的船!西河镇真正的战船,从芦苇荡和礁石后如同潜伏的鳄鱼般猛地冲出!不是十五艘,是二十艘!除了原有的,还有几艘是临时征用的商船加固改造,船头包铁,两侧竖起了防护木板。每艘船上,站满了手持强弩、腰挎短刀、眼神凶狠的西河水营士卒! “放箭!” “嗖嗖嗖——!” 第一轮弩箭,如同泼水般洒向因爆炸而陷入混乱的匪船!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无需瞄准,箭矢穿透木板、帆布,钉入肉体,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是埋伏!有炸药!快散开!撞过去!”匪首“翻江蛟”是个满脸横肉、独眼的彪形大汉,虽惊不乱,嘶声大吼,指挥手下船只试图冲撞、接舷。 然而,赵铁山早已算准。“夜不收”水鬼们如同鬼魅般从匪船下方冒出,用特制的凿子、挠钩,疯狂破坏船底、船舵,或者将点燃的、装在小陶罐里的火油扔上敌船! 更可怕的是西河镇战船上射出的火箭。不是普通的火箭,箭杆上绑着缩小版的、引信极短的“***”!这些火箭落在匪船甲板、船帆上,立刻炸开,虽不能直接炸沉大船,但引发的火焰和混乱是致命的! “他娘的!这是什么妖法!”有匪徒看着身边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同伴,惊恐万状。 “翻江蛟”目眦欲裂,操起一把沉重的鬼头刀,亲自跳上一条快船,带着最凶悍的一批亡命徒,不管不顾地朝着西河镇那艘最大的指挥船(赵铁山所在)撞来!他想擒贼先擒王! “来得好!”赵铁山狞笑,拔出腰间的血纹弯刀,“兄弟们,随我杀!” “轰!”两条船狠狠撞在一起,船身剧震。赵铁山立足不稳,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绷带,他却恍若未觉,第一个跳上敌船,刀光如匹练,将两个冲上来的匪徒劈翻! “杀!”西河卫的悍卒们紧随其后,如同虎入狼群,与匪徒绞杀在一起。甲板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落水声混杂一片。 赵铁山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直扑“翻江蛟”。“翻江蛟”力大刀沉,鬼头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劈来。赵铁山侧身闪避,弯刀顺势上撩,两人兵器相交,爆出一溜火星!赵铁山手臂发麻,倒退半步,暗叹这匪首好大力气。 “小崽子,有点本事!但今天你得死!”“翻江蛟”狂吼,刀势更猛。 赵铁山不与他硬拼,利用船舷、桅杆、尸体周旋,同时观察战场。西河卫虽然悍勇,装备也略好,但人数终究处于劣势,且许多是新兵,在血腥的接舷战中开始出现伤亡。必须速战速决! 他瞅准一个空隙,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是老韩特制的、威力最大的“***”(仅此一枚),用牙齿咬掉引信,在手中停顿一瞬,然后猛地朝“翻江蛟”脚下掷去! “翻江蛟”见又有“妖火球”袭来,心中一惊,下意识挥刀去格! “轰隆——!!!” 比之前所有爆炸都更猛烈的巨响在两人之间炸开!破碎的铁片、木刺如同暴雨般向四周迸射!“翻江蛟”首当其冲,惨叫一声,整个右臂连同半边肩膀被炸得血肉模糊,鬼头刀脱手飞出,庞大的身躯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船舷上,眼看是不活了。 赵铁山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气血翻腾,耳朵嗡嗡作响,脸上、身上被碎片划出数道血口。但他咬牙撑住,用刀拄地,嘶声大吼:“‘翻江蛟’已死!降者不杀!顽抗者,诛灭满船!” “翻江蛟死了!” “大王死了!” “快跑啊!” 匪首毙命,加上船队损失惨重,本就士气不稳的水匪们瞬间崩溃。有人跪地投降,有人跳江逃命,更有人试图驾船逃离,却被西河镇的战船和水鬼死死缠住。 战斗,在朝阳完全跃出江面时,基本结束。 江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尸体、杂物,以及大片晕开的血色。西河镇俘获大小船只十一艘,俘虏水匪近二百人,毙伤、溺毙者不计其数。自身亦付出阵亡四十七人,重伤三十余,轻伤过百的代价。那两艘作为诱饵的货船几乎被打烂,但人质全部救回。 赵铁山简单包扎了伤口,站在满是血污的甲板上,看着正在打扫战场、收押俘虏、拖曳战利品的部下,心中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疲惫和对死去兄弟的哀痛。但更多的是坚定——这一仗,打出了西河水的威风,也打出了未来商路的安全!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统计战损战果。俘虏分开看押,甄别首恶。能用的船拖回去,不能用的烧掉。动作要快,防止其他水匪闻讯而来。”赵铁山哑着嗓子吩咐。 “是!营正!” 当赵铁山带着伤痕累累却士气高昂的船队,押着俘虏和战利品,逆流返回西河镇时,码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胜利的消息先一步由快船传回。 看着船队归来的惨状和后面拖着的俘虏船,码头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镇民,尤其是那些有亲人被掳或在水营服役的家属,更是喜极而泣。 肖扬、林清、徐元直等人早已在码头等候。看到赵铁山被搀扶下船,浑身是血,却腰杆挺直,肖扬快步上前,用力握住他未受伤的左臂:“铁山,辛苦了!打得好!西河水营,打出了威风!” “镇守,幸不辱命!”赵铁山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快,扶赵营正和伤员去医署!吴郎中,全力救治!”肖扬立刻下令,又对林清和徐元直道,“抚恤名单立刻核实,阵亡弟兄的家属,抚恤加倍,子女由镇学抚养至成年。战功统计,尽快拿出奖赏方案。俘虏……让戍卫营和户政司一起甄别,罪大恶极、冥顽不灵者,公审后处置;胁从、愿降者,打散编入苦役队或辅兵,以观后效。” 命令一条条下达,高效而有序。码头上忙碌而充满了一种劫后余生、大胜之后的振奋与凝聚力。 然而,胜利的喜悦还未完全散去,各方后续的反应已接踵而至。 三日后,白沙寨姜老密信:“‘血牙’大头人收礼后,暴怒,当场斩杀一名主战头目,但并未立刻发兵。他派人传话,同意在‘黑风坳’(双方势力交界处一险地)进行‘小市’,每次交易盐不过百斤,铁器不过十件,需我方派人送至边界,他们以货易货。态度依旧倨傲,但杀伐果决,似在立威并统一内部声音。交易可暂缓其兵锋,但绝非长久之计。” 同日,清澜郡方经历回信,对西河镇“大破水匪”表示“嘉许”,但话锋一转,强调“匪患未靖”,重申需西河镇派兵“协助清剿余孽”,并将“补缴税款”的数额又提高了三成。同时,信使“无意”中透露,郡守府已行文州府,为西河镇请功,并“建议”由州府巡检司派员“常驻指导”,以“保境安民”。 紫霄宗陈执事也传来正式文书,确认长期收购“赤火石”粗矿,并约定一月后,将由器堂一位“孙师叔”亲自前来考察矿脉,洽谈进一步合作事宜,并带来了“基础聚火阵图”的前半部分作为“定金”。 深夜,镇守府议事堂,灯火通明。核心层与新晋的钱老西、范十三(列席)齐聚。 “方伯安这是软硬兼施,既要钱,又要名,还想把手伸进来。”徐元直捻着胡须,分析道,“请功是假,引州府视线乃至派人常驻是真。我们必须阻止州府派人常驻,否则事事掣肘。” “他提高税款,我们可慢慢还价。但出兵和派人这两条,绝不能松口。”林清道。 肖扬看向钱老西:“钱掌柜,你在下游消息灵通,州府那边,对方伯安此人,以及可能派来的巡检司官员,了解多少?” 钱老西连忙拱手:“镇守,小的确实听到些风声。方伯安在州府有位姻亲,在户曹任职,有些能量。至于巡检司……据说有位姓王的副巡检,与方伯安私交不错,且……贪财。”他点到即止。 “贪财?”肖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就好办了。林清,准备两份厚礼,一份给方伯安,恭贺他‘治下靖平’,一份……给那位可能来的王副巡检,‘接风洗尘’。礼物要实在,但不能落人口实。同时,给州府那位方伯安的姻亲,也备一份‘年敬’。钱,从此次战利品和市易税里出。” 他又看向赵铁山:“水营需立刻扩建,新俘的船只要尽快修复改装,新兵训练抓紧。我们要让方伯安知道,西河镇的兵,是用来保家的,不是他随意调动的私兵。必要时,可以让他‘亲眼看看’水营的‘艰难’和‘损耗’。” 赵铁山会意:“明白!” “至于‘血牙’,”肖扬沉吟,“答应他们,在黑风坳开市。但每次交易,我们的人只到预定地点,不见他们人,货物放下就走,让他们自己来取。交易物品,盐给最次的,铁器给最普通的农具。同时,加大对‘灰牙’部落的支持,要让他们有能力给‘血牙’找点麻烦。姜老那边,转移过来的老弱,要好生安置。” “紫霄宗器堂的孙师叔要来,是机遇也是风险。”肖扬看向老韩和吴郎中,“赤火石矿要抓紧规范开采,划定区域。‘银脉草’和所有与遗迹相关的东西,绝不能被他们看到。老韩,聚火阵图你抓紧研究,看能否用在砖窑和铁匠炉上。吴先生,‘银脉草’对伤员的试验,可有结果?” 吴郎中忙道:“有!重伤的弟兄中,有三人用了‘银脉草’汁液外敷内服,伤口愈合速度和气血恢复,明显比其他人快上一两成!只是此草太难培育,量太少了。” “集中资源,优先培育。在医署后面划出禁地,由你亲自负责,戍卫营加派人手看守。”肖扬拍板,“此物,或将成为我西河镇又一秘密筹码。”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忙碌。肖扬独自留在堂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方经历、生番、紫霄宗、遗迹、灵植、赤火石……一幅越来越复杂的图景在脑海中展开。 西河镇就像一颗迅速生长的树,根系(人口、经济)在向四面八方延伸,枝叶(产业、技术)在不断抽发,但也引来了更多的啄木鸟、害虫,甚至觊觎其木材的樵夫。 “镇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夜不收”的队长,他手里拿着一小片烧焦的纸角。 肖扬抬头。 “在清理‘翻江蛟’座船时,在暗格里发现的。被火烧过,只剩这一角。上面有几个字……”队长将纸片呈上。 肖扬接过,就着灯光看去。焦黑的纸片上,残留着几个残缺的字迹:“…州…特使…查…西河…异…” 州?特使?查西河异? 肖扬的心缓缓沉了下去。看来,盯上西河镇的,远不止一个方经历。“翻江蛟”一个水匪,怎么会有这种纸条?是谁给他的?让他查什么“异”? 是赤火石?是青岗砖?还是……遗迹? 他将纸片在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 观风 夜色中,肖扬站在城头,手中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通讯符。脚下,西河镇灯火渐次亮起,人声隐约,生机勃勃。远方,黑暗如巨兽匍匐。 “监道司…特使…”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 “看来,光筑墙、练兵、赚钱,还不够。” “得让来‘看’的人知道……” “西河镇,不仅有砖有矿,有船有人,更有……” “他们动不起的代价。” 他转身,对阴影中侍立的“夜不收”队长道:“通知赵铁山、林清、老韩、吴郎中、徐元直……还有,把陆先生也请来。我们……得准备一份‘大礼’,给可能来的‘客人’了。” 新配角增加: 孙怀远(孙师叔):紫霄宗器堂资深执事/外门长老,炼气后期或筑基初期。形象清癯,长髯,目光平和深邃。代表紫霄宗内务实、重利、有一定远见的派系。他的到访是机遇(交易、潜在庇护),也是警告(西河镇已入视野)。 陆明:三十许,面容憔悴,眼神谨慎,炼气一二层修为。落魄散修,懂基础五行法术、符箓、丹药常识,略通修仙界杂闻。性格谨慎求生,有一定底线。可成为西河镇了解修仙界的“活字典”和初期技术顾问,但也可能带来其过往仇家的麻烦。 苏禾(苏婆婆):六十余岁,干瘦,眼神有些浑浊却又偶尔锐利。民间神婆兼草药婆,对“阴气”、“瘴毒”、“山精野怪”有粗浅经验和特殊感应,掌握一些偏方土法。可补充吴郎中体系外的认知,尤其在应对百蛮山“非人”威胁方面可能有奇效。 现在开始续写下一章: 观风 紫霄宗的云舟抵达西河镇码头时,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那是一艘长约十丈、通体由淡青色不知名木材打造、船身勾勒着简单云纹的狭长船只,无帆无桨,静静停泊在水面,自有几分出尘之意。比起西河镇那些刚刚经过血火、尚带着修补痕迹的战船和货船,这云舟显得精致而低调,却透着一股迥异于凡俗的韵味。 肖扬带着林清、老韩、吴郎中,以及新近因处理“水匪”后续事宜而略显疲惫的赵铁山和徐元直,早已在码头等候。戍卫营在码头外围拉起了简单的警戒线,看热闹的镇民被温和地劝离,秩序井然。 当先下船的依旧是李焕,他脸上带着熟悉的、生意人般的笑容,快步上前与肖扬见礼。紧接着,一名身着月白道袍、头戴木簪、三缕长髯、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缓步走下跳板。他步伐看似平常,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与脚下木板、乃至周围流动的江风融为一体。正是紫霄宗器堂此次前来的主事人,孙怀远,孙师叔。 最后是面容沉静、依旧对周围充满审视好奇的陈执事。 “肖镇守,久仰。在下紫霄宗孙怀远,叨扰了。”孙怀远的声音平和温润,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在肖扬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扫过其身后的林清等人,尤其在老韩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上,以及吴郎中身上淡淡的药草气息上,略微停顿。 “孙师叔大驾光临,令我西河镇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诸位,请。”肖扬拱手还礼,侧身引路,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 从码头到内城镇守府的路,已经用碎石和“青岗砖”混合铺就,平整干净。孙怀远一路行来,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两侧正在修建的房屋、整齐的工棚、往来忙碌却神色平和的镇民,以及远处那已初具规模的青黑色城墙轮廓。他偶尔会停下脚步,仔细观看一块墙砖的接缝,或留意一下排水沟的走向。 “肖镇守治下,井井有条,与寻常边镇大不相同。”孙怀远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 “孙师叔过奖,不过是为求生存,让乡亲们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都是大家齐心协力,肖某不敢居功。”肖扬应对得体。 孙怀远不置可否,目光投向远处冒着淡淡烟气的砖窑区:“那便是烧制‘青岗砖’之所?” “正是。孙师叔可要前往一观?” “有劳。” 砖窑区,热气蒸腾。数座改良后的“聚火窑”正在出砖,窑工们喊着号子,将还带着余温的青黑色砖块搬运出来。老韩亲自解说,从选土、配料、制坯、入窑、控火,到出窑检验,条理清晰。他着重介绍了“聚火阵”对稳定窑温、提升砖体硬度的作用,但只说是“偶然所得之古方,略加改动”。 孙怀远听得仔细,不时发问,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示出其在炼器、控火方面深厚的造诣。他拿起一块新出窑的砖,手指摩挲,又屈指轻弹,侧耳倾听回声,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此砖……已近凡铁之坚,更兼耐水火。肖镇守麾下,果然有能人。”他看了一眼老韩,后者连忙躬身。 “匠人微末之技,不敢当师叔谬赞。”老韩额头见汗,在孙怀远那平和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接着是赤火石矿场。矿洞依山而开,规模还不大,但开采、运输已初步有条理。孙怀远捡起几块不同品相的矿石,仔细观看色泽、纹理,又用那面奇特的玉盘探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矿石品质尚可,火煞之气虽杂,但储量看来不错。用以制作低阶火系符墨,或辅助炼制某些特定凡兵,倒也合适。”他看向肖扬,“肖镇守,此矿开采,需注意矿工防护。久浸火煞之气,于凡人身体有损,易生热毒之症。” “多谢师叔提点,我等已让医署配置了清热祛毒的汤药,供矿工日常饮用。”肖扬答道,心中对孙怀远的细致又多了几分警惕。 随后是匠作司的核心工坊和吴郎中的“试验田”外围。在工坊,孙怀远对西河镇铁匠正在尝试用“聚火阵”改进的锻造法颇感兴趣,但也指出了几处粗陋和隐患。在“试验田”,他隔着篱笆,目光扫过那些长势各异的药草,在其中几株“银脉草”上停留了数息,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并未询问,只对吴郎中道:“此地土气……略燥,宜多引水渠,调和地力。” 吴郎中唯唯应诺,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他感觉方才那一瞬间,自己仿佛被看了个通透。 考察完毕,回到镇守府。接风宴设在内堂,菜式不算奢华,但食材新鲜,烹制用心,多是本地山货江鲜。肖扬、林清等人作陪,李焕、陈执事在侧,孙怀远居主客位。 席间,孙怀远谈吐风雅,见识广博,从各地风物、矿物辨识,到修行轶闻、古史传说,皆能娓娓道来,让在座诸人大开眼界。但他言语间,总在不经意地试探西河镇种种“异常”的根源。 “肖镇守年纪轻轻,便能在边陲之地,聚流民,筑坚城,兴百工,更兼识得古阵,善用奇石,这份见识与魄力,不似寻常边民所能有。不知师承何处?”孙怀远状似随意地问道,举杯轻酌。 来了。肖扬心中一凛,放下筷子,坦然道:“孙师叔明鉴,肖某确无甚了不得的师承。不过是幼时家贫,随一游方老道士学过几个字,听得些杂学故事。后来遭了灾,流落至此,与诸位乡亲同舟共济,不过是被时势所逼,为求活路罢了。至于砖石阵法,皆是众人摸索、偶然所得,侥幸有些成效,实不敢当师叔如此赞誉。” 他将一切推给“流民求生”、“众人摸索”和“偶然”,合情合理,又点明了西河镇的“草根”出身,反而让人难以深究。 孙怀远微微一笑,不再追问,转而与李焕、陈执事谈起宗门内一些炼器材料的趣闻。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 就在这时,堂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什么人起了争执。肖扬眉头一皱,正要示意林清出去查看,孙怀远却摆了摆手,目光投向门外,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趣的神色。 “无妨,些许杂音罢了。”肖扬道。 “此地生机勃勃,有些喧闹也是常理。”孙怀远不以为意,反而道,“听起来,似乎有人在演示……某种粗浅的引火之术?虽灵力微弱,驳杂不堪,倒也少见。” 肖扬心中一动。引火之术?难道是…… 他立刻对身旁侍立的亲卫低语几句。亲卫匆匆而去,不多时回来,附耳禀报:“镇守,是坊市那边,新来的那个姓陆的散修,在与人争执摊位,情急之下,指尖冒出了一点火星,吓到了旁人,现已被戍卫控制。” 姓陆的散修?陆明?他果然忍不住,还是暴露了?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肖扬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对孙怀远苦笑道:“让孙师叔见笑了。是镇上新来的一位……异人,懂些粗浅戏法,性子有些急躁,冲撞了旁人。已让人带下去管教了。” “哦?异人?”孙怀远眼中兴趣更浓,“既是懂些术法,也算与修行沾边。不知肖镇守可否让其一见?李某对天下奇人异士,向来颇有兴趣。”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脱反而显得心虚。肖扬只得示意亲卫将人带来。 片刻,陆明被两名戍卫“请”了进来。他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憔悴,衣衫陈旧但干净,眼神中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戒备,身上有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在孙怀远这等人物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晚、晚辈陆明,见过诸位……前辈。”陆明感受到孙怀远身上那深不可测的气息,以及席间众人的注视,声音有些发干,躬身行礼。 “陆明?”孙怀远目光如电,在他身上扫过,“炼气一层,根基虚浮,灵力杂乱,似是散修野路子。你从何处来?为何在此?” 陆明身体一颤,咬牙道:“晚辈……原在南边厮混,因、因故得罪了人,一路北逃,流落至此。见西河镇规矩清明,便想寻个安身之处,绝无他意!方才……方才是一时情急,绝非有意显露!” “得罪了人?”孙怀远不置可否,看向肖扬,“肖镇守,此等人来历不明,身怀微末术法,留在镇上,恐是隐患。” 肖扬拱手道:“孙师叔所言极是。不过,我西河镇有镇约,只要遵纪守法,不惹是生非,无论来自何方,身怀何技,皆可容身。陆先生既已言明是避难而来,且并未触犯镇规,我镇自当依约而行。至于其过往恩怨……”他看向陆明,语气转冷,“既入了西河镇,便要守西河镇的规矩。过往恩怨,不得带入镇中。若因此为镇子引来祸端,莫怪镇约无情!” 这番话,既是说给陆明听,也是说给孙怀远听。表明西河镇有自己的规矩和底气,不惧收留“有问题”的人,但也划清了界限。 陆明连忙道:“是是是!晚辈明白!绝不敢为镇上招惹麻烦!” 孙怀远深深看了肖扬一眼,忽而笑道:“肖镇主有担当,有魄力。也罢,既是贵镇内务,李某也不便多言。只是提醒一句,修行界因果牵扯,有时非是凡俗规矩所能束缚。肖镇主还需心中有数。” “多谢师叔提点,肖某谨记。”肖扬拱手。 这个小插曲并未过多影响宴席,但气氛终究有些微妙变化。孙怀远似乎对陆明的兴趣不大,很快又将话题转回。宴后,他提出要与肖扬单独一叙。 镇守府书房,灯火如豆。只有肖扬与孙怀远二人。 “肖镇主,”孙怀远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和,却多了几分郑重,“李某此番前来,一为赤火石,二为……观风。” “观风?”肖扬不动声色。 “观此地之风土,观镇主之为人,观……潜藏之机运与风险。”孙怀远目光深邃,“西河镇,很好。砖好,矿好,人也好。但正因如此,才更需小心。” 他顿了顿,缓缓道:“李某在宗门,也略有耳目。近来,州府‘监道司’似有异动,有暗探在清澜郡一带活动,似乎在查探什么‘古韵遗泽’、‘地气变迁’。清澜郡守方伯安,近日常往州府走动,所图不小。而贵镇,砖石特异,赤石蕴火,地气有异,更有散修投奔……桩桩件件,皆在‘监道司’职责之内。” 肖扬心中一沉,果然!那残片所言不虚!“监道司”……这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不祥。 “孙师叔的意思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孙怀远看着他,“肖镇主是聪明人,当知韬光养晦之理。然贵镇根基已立,锋芒已露,再想藏拙,恐已不及。为今之计,唯有自强,并……寻一二奥援。”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白色玉符,放在桌上:“此乃我紫霄宗外门信物,亦是低阶传讯符。若遇‘监道司’之人,或方伯安借势相逼,可捏碎此符,李某或可代为斡旋一二。当然,此非无偿。” “孙师叔请讲。”肖扬没有立刻去接。 “第一,赤火石供应,需优先、足量,价格可按市价上浮半成。” “第二,”孙怀远手指轻点桌面,“若贵镇日后,再发现类似赤火石,或与古修遗迹、特殊灵植相关之物,需第一时间知会李某,紫霄宗有优先交易之权。” “第三,那散修陆明,李某希望贵镇能多加留意,若其有何异常,或引来其仇家,也需及时通传。” 三个条件,前两个是生意,第三个是防备。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在示好,但也将西河镇与紫霄宗器堂(孙怀远个人)捆绑得更深。 肖扬沉默片刻,伸手拿起玉符:“孙师叔高义,肖某感激不尽。这三个条件,西河镇应下了。日后,还望师叔多加照拂。” “互利互惠罢了。”孙怀远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肖镇主,好自为之。这怒江之畔,或许真能因你,而生出一番新气象。李某,拭目以待。” 孙怀远次日便乘云舟离去,同行的李焕留下与钱老西敲定赤火石贸易的具体细节。陈执事则暂时留下,指导老韩布置更完善的“聚火阵”,并协助规划赤火石矿的规范开采。 送走贵客,肖扬立刻召来所有核心,以及新收的陆明和刚刚因治好疑难杂症被吴郎中举荐的苏婆婆。 书房内,气氛肃穆。肖扬将孙怀远的警告和自己的判断,删减了部分后,告知众人。 “……总之,‘监道司’可能已注意到我们。方伯安也在上下活动。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平。”肖扬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必须加快准备。” “陆先生,”他看向惴惴不安的陆明,“你对‘监道司’,了解多少?” 陆明苦笑:“回镇守,‘监道司’是东洲诸国朝廷设置,监察地方‘异动’的机构,尤其关注古修遗迹、灵物现世、大规模邪祟、以及……不受控制的散修或地方势力崛起。他们权力很大,可直接调动郡兵,甚至有权请动朝廷供奉的修士出手。行事……往往颇为酷烈,宁枉勿纵。” “朝廷供奉的修士?修为如何?” “通常不会太高,多是炼气中后期,偶有筑基。但对付凡俗势力,绰绰有余。而且他们代表朝廷大义,名分上很难抗衡。” 众人心头更沉。 “苏婆婆,”肖扬又看向那位干瘦、眼神却有些奇异的老妪,“吴先生举荐您,说您对山野阴邪、瘴毒之物颇有办法。若……若有非人鬼物,或邪异之术来袭,您可能应对一二?” 苏婆婆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镇守大人抬举了。老婆子只是跟着先人,学了点驱邪避瘴的土法子,认得些山里的怪草毒虫。真遇上厉害的,也是没法子。不过……”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西方百蛮山方向,“若是从那老山里出来的‘脏东西’,老婆子或许能提前闻出点味儿,或知道用啥土方子稍微抵挡一下,但也只是稍微。” 这就够了。多一份准备,多一分生机。 肖扬点点头:“有劳苏婆婆。您今后就在医署,协助吴先生,待遇从优。需要什么药材、器物,尽管开口。” “老韩,聚火阵和赤火石开采,抓紧。这是我们目前与紫霄宗最重要的纽带。” “吴先生,银脉草和伤药,是重中之重。” “徐主事,内政要稳,户籍、田亩、税赋,不能乱。同时,暗中排查新来人口,谨防细作。” “林清,统筹全局,协调各方。与钱老西、范十三保持沟通,经济不能停。” “赵铁山,”肖扬最后看向他,目光锐利,“戍卫营,尤其是水营,要能战,敢战!加紧操练,熟悉新装备。我要一支随时能拉出去,能打硬仗,也能守得住家的铁军!” “是!”众人轰然应诺,虽感压力巨大,却也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陆先生,”肖扬对陆明道,“你暂时留在‘道研院’,协助整理、鉴别与修行相关的物品信息。若有什么基础的、适合凡人强身健体或应对非常之敌的法门,也可整理出来,自有奖赏。但记住,你的过去,不要带到西河镇。你的将来,取决于你在这里的表现。” 陆明连忙躬身:“陆明明白!定当竭尽全力!” 众人散去,各自忙碌。肖扬独坐书房,指尖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符,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徐元直新报上来的、已突破五千三百的人口统计,以及钱老西拟定的、组建“西河商行”与“护商船队”的章程。 他走到窗边,望向清澜郡城的方向,又望向州府所在的更远方。 “监道司……方伯安……” 他低声自语,眼中寒光如冰。 ------------ 定标 镇守府新落成的议事堂,比之前大了数倍,粗大的原木为柱,青岗砖砌墙,覆以整齐的陶瓦。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除了肖扬、林清、赵铁山、徐元直、老韩、吴郎中这几位核心,新近被委以重任的陆明、苏婆婆,以及作为“产业代表”的钱老西、范十三也赫然在列。这是西河镇首次如此规模的“发展议事”。 “……综上,截至本月末,西河镇在册户籍,共计一千一百二十七户,五千三百四十六口。其中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丁壮,两千九百余。新增人口中,主动投奔的匠户、商户、识文断字者,约占三成;逃荒流民占六成;其余为收纳的俘虏及家眷。”徐元直手持一卷刚刚整理好的册簿,声音清晰平稳地汇报着,“按《镇约》分田授宅,已开垦熟地、新垦荒地及规划中待垦坡地,共计约一万两千亩,然目前实际耕种仅六千余亩,且多为贫瘠山地,产出有限。估算至秋收,全镇粮食缺口,仍有三到四成需外购。” 人口突破五千,但粮食压力巨大。肖扬微微点头,看向林清。 林清接着汇报工程与产业:“内城墙合拢约四成,主要城门、箭楼基址已定。港区扩建完成,新增泊位三个。匠作司下属砖窑八座,月产青岗砖逾三十万块;铁匠工坊三处,月产农具、兵器、日用铁器约两千件;范师傅的织坊,已有织机十五架,月出麻葛布约四百丈,然原料采购渐难。赤火石矿,月采粗矿约五万斤,已按约发往紫霄宗两船。医署接诊日均逾百人次,吴先生主持编纂的《常见伤病防治手册》已下发各里。镇学现有蒙学部孩童二百余,百工、戎学堂在册学徒、兵员三百二十人。” “戍卫营,现有战兵八百,其中水营三百,步营五百。‘夜不收’侦缉队五十人。装备方面,铁甲百副,皮甲四百余,强弓硬弩约五百张,各型战船二十艘。新兵训练已按新操典进行,然老兵损耗亦需补充。”赵铁山言简意赅。 吴郎中补充了医药和“银脉草”的进展,钱老西汇报了货栈经营、商路开拓情况及遇到的困难(购粮受阻),范十三谈了织坊的原料困境和技术改进想法。 陆明和苏婆婆则略显拘谨,只简单说了各自在“道研院”和医署的初步工作。 一系列数字和情况摆在面前,西河镇的现状清晰而具体:生机勃勃,但短板明显;发展迅速,但根基不稳;拳头硬了,但肚子还饿。 肖扬静静听完,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堂内一时安静,只余窗外隐约传来的劳作号子与远处工地的喧哗。 “诸位,”肖扬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听了这些,大家觉得,我西河镇眼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林清沉吟道:“草创未久,根基渐固,然内忧外患,不容懈怠。” 徐元直捻须:“有锐气,有活力,然如幼树苗长,需防风摧,亦需沃土滋养。” 赵铁山直接道:“能打,但家底薄,经不起耗。” “说得好。”肖扬站起身,走到身后那幅日益详尽的西河镇及周边地图前,“我们有人,有兵,有手艺,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这是我们的本钱。但我们缺粮,缺钱,缺更广的路子,缺能安心种田、读书、做工的太平日子!”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方伯安虎视眈眈,‘监道司’阴影不定,百蛮山群狼环伺,就连这怒江上下游,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我们笑话,或想扑上来咬一口!我们停不得,慢不得!” “从今日起,西河镇的发展,不能光靠感觉,要靠数!靠比!”肖扬的声音陡然提高,“徐主事,我要你户政司,每旬报一次户籍、田亩、税赋细数!林清,工曹署需厘清各工坊产能、用料、耗损!赵铁山,戍卫营的训练进度、装备状况,我要一目了然!老韩、吴先生、范师傅、钱掌柜,你们各自领域,也要有数!” “我们要知道,我们每个月,砖多烧了几块,铁多打了多少,布多织了几尺,粮多收了几斗,兵多练了几个!我们要知道,我们比清澜郡其他那些镇子,是强是弱,强在哪里,弱在何处!” “我们不仅要活着,要站稳,还要比他们活得更好,站得更直,跑得更快!” “我不管他枫叶镇有多富,青林镇商路有多广!在怒江这片地界上,我西河镇,就要做那头一份!” 强烈的意志,混合着清晰的危机感与发展雄心,如同无形的波浪席卷整个议事堂。所有人,无论新老,都被肖扬话语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心所感染,胸中燃起熊熊火焰。 就在这一刻—— 肖扬脑海深处,那沉寂的系统界面,猛然光华大放!一直处于基础辅助状态的系统,似乎被宿主强烈的“发展意志”、“竞争意识”以及对“量化目标”的渴求所触动,无数细微的数据流疯狂流转、重组! 【检测到宿主明确的发展纲领、竞争意识与量化管理需求……】 【符合高阶管理模块激活条件……】 【整合信息……链接区域感知……】 【模块加载中……】 【叮!模块【区域发展评估(清澜郡)】已激活!】 肖扬身形几不可查地一晃,强压下心头的震撼,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看到”了,系统界面中,一个全新的、散发着淡金色光泽的板块缓缓展开,如同展开一幅立体的、充满数据的画卷。 “今日就先议到这里。诸位,回去后,各自理清头绪,三日内,我要看到你们下一阶段明确的、用数字说话的目标和章程!”肖扬沉声道。 众人领命,带着兴奋与压力散去。偌大的议事堂,只剩下肖扬一人。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系统。 【清澜郡镇级单位发展评估(本期)】 【评估范围:清澜郡下辖十七镇(注:数据基于宿主认知、间接信息收集及区域灵机扰动反推,存在误差,仅供参考)】 【西河镇数据面板】: 综合排名:3 (↑潜力巨大) 人口规模:5 (5346人,增长率+19%,青壮比+55%,评级:优) 经济实力:3 (季度估算产值:约8万两银,增长率+35%,产业结构:工矿>商贸>农业,评级:良) 军事实力:1 (战兵850,装备率72%,训练度B+,近期战绩:大胜,评级:优) 文教潜力:2 (入学率12%,特色工/戎学堂,教材完备度C,评级:良) 基建水平:4 (城墙完成度40%,官署/工坊/民居指数C+,道路/排水指数D,评级:中) 民心治安:1 (治安事件率0.8/千人·月,贡献积分活跃度92%,评级:优) 特殊资源: 青岗砖(独有)、赤火石(低阶灵矿)、银脉草(变异灵植,未计入评估) 【主要对比单位(前三)】: 枫叶镇(综合排名:1):郡守直属“样板镇”。人口排名2(约6800),经济排名1(产值约12万两,桑麻、漆器、官营织造),军事排名3(兵员500,装备精良但少经战阵),文教排名1(官学兴盛,藏书楼),基建排名1(规划整齐,设施完善)。评语:底蕴深厚,发展均衡,与郡城绑定极深。 青林镇(综合排名:2):传统商贸枢纽。人口排名3(约6200),经济排名2(产值约10万两,转运贸易、手工业),军事排名4(兵员400,侧重护卫商队),文教排名3,基建排名2(码头、货栈发达)。评语:商业立镇,消息灵通,商会势力盘根错节。 西河镇(综合排名:3):(你的城镇) 【本期区域发展焦点/事件提示】: 清澜郡守方伯安近期频繁视察“枫叶镇”,并拨付专款用于“官学扩建”与“水利修缮”。 “青林镇”商会与下游“临川郡”大商号达成新的货运协议,试图扩大贸易优势。 怒江中游水匪势力遭重创(西河镇所为),航道安全度提升,沿线码头经济预期看涨。 监测到微弱“监察”类灵机波动在清澜郡城聚集,疑似与“监道司”活动相关。 【阶段发展任务生成】: 任务名称:崭露头角 目标:于下一评估周期(90天后),使西河镇综合排名进入清澜郡镇级单位前二。 子目标建议: 人口突破6000人。 经济排名提升至第2。 文教或基建排名提升至前3。 解决当前主要发展障碍(粮食安全)。 任务奖励(达成可选其一): A. 解锁技术图纸【初级集约农法】与配套农具改良知识。 B. 获得资源包【优质旱稻种x1000斤】、【耐瘠薄粟种x500斤】。 C. 特殊人才吸引率小幅提升(持续30天)。 失败惩罚:无(但排名下降可能影响声望与人才吸引)。 肖扬缓缓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系统提供的数据,比他预想的还要清晰、残酷,也更有价值。第三名,看似不错,但前面两座大山——尤其是与方经历深度绑定的“枫叶镇”——就是横在西河镇面前最直接的标杆和障碍。 “枫叶镇……青林镇……”肖扬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斗志熊熊燃烧。 “林清!徐元直!赵铁山!老韩!吴先生!还有钱掌柜、范师傅、陆先生、苏婆婆——都回来!我们重新议!”肖扬对着门外高声道。 片刻后,众人去而复返,脸上带着疑惑。 肖扬没有解释系统,而是结合刚才众人汇报的数据和自己的“分析”,将西河镇目前“郡内第三”的排名,以及“枫叶”、“青林”两镇的优劣势,清晰地剖析出来。 “……所以,我们强在军、在心、在特色产业,弱在粮、在商、在根基。枫叶镇强在全面,背靠郡守。青林镇强在商路,根基深厚。”肖扬总结道,“我们的目标,不是苟活,而是争先!下一阶段,我要西河镇,至少挤掉其中一个,坐上这清澜郡镇级的第二把交椅!” “具体目标:三月内,人口破六千!粮食自给率提升一成!建成我们自己的‘西河商行’,开辟至少两条不受制于人的新商路!镇学规模扩大三成!戍卫营满编一千,甲械俱备!” “为此,各司其职,但更要通力协作!” 肖扬开始下达具体指令,这一次,每一条都带着明确的数字要求和协同指向: “徐主事,你牵头,林清辅助,制定《招贤引民新策》和《垦荒激励细则》,要让人愿意来,来了有地种,种了有赚头!” “林清,协调工曹与匠作司,全力保障城墙、粮仓、水利设施进度!同时,协助钱掌柜,筹备‘西河商行’,首要解决购粮渠道!” “钱掌柜,你人脉广,不管用什么法子,打通新的购粮渠道,价格可议,但要稳,要快!同时,留意‘青林镇’的商路动向,看看我们有没有机会插一脚。” “范师傅,织坊要扩大,原料问题,让户政司和商行一起想办法,可否从南边引进棉种,或开发新的葛麻来源?” “赵铁山,戍卫营训练不能松,同时,抽调可靠人手,组建一支‘护商队’,归商行和林清共同调度,保障新商路安全。” “老韩,匠作司的任务最重。保障军械供应,研究农具改良,试验‘耐火砖’,同时配合吴先生,看看‘赤火石’或‘聚火阵’能否用于改善工坊环境、提升效率。” “吴先生,苏婆婆,医署和药材是大事。‘银脉草’继续秘密培育,同时,研制更多普惠性的防疫、强身药剂。苏婆婆,您对山野的了解,或许能在开辟新田、寻找新药源上帮大忙。” “陆先生,”肖扬看向陆明,“‘道研院’虽小,关乎长远。继续整理知识,同时,留意所有与‘监道司’、州府、乃至修行界相关的蛛丝马迹。若有适合凡人强身、或应对非常状况的粗浅法门,优先整理出来。” 一条条指令,将每个人、每个部门都拧在了西河镇这台急速前进的战车上,目标明确,分工清晰。 众人领命,这一次,眼中少了些迷茫,多了分笃定和跃跃欲试的锐气。 议事再次散去,西河镇如同上紧了发条,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目标感运转起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西河镇上下为“冲排名”而奋力拼搏时,来自各方的暗流,也悄然加大了力度。 数日后,钱老西脸色难看地回报:“镇守,南边三条线都断了!不是没粮,是人家一听是西河镇要买,立刻摇头,说是‘上头有交代’。我动用了老关系,从州府一个相熟的行商那里,高价订了五百石粮,船刚进清澜郡界,就被‘漕卡’扣了,说是‘贩运私粮’,要重罚!这分明是方伯安在卡我们脖子!” 几乎同时,徐元直也来报,在核查新入户时,发现有两户自称来自“枫叶镇”的工匠,手艺确实不错,但言语间对西河镇的工坊布局、戍卫换岗时间似乎过于“好奇”,且与镇外某些不明身份的人有过秘密接触。“夜不收”已经盯上。 更麻烦的是陆明。他躲躲闪闪地找到肖扬,面色惨白:“镇、镇守……我,我好像看到‘黑煞指’的标记了!就在镇外东边的山林里!那是我仇家‘五毒叟’一脉的记号!他,他找来了!定是循着我当初逃跑时留下的微弱毒踪,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五毒叟?”肖扬眼神一冷,“修为如何?为何结仇?” “炼气四层,擅用毒虫毒瘴,心狠手辣。我……我早年无意中撞破了他用童男童女炼毒,被他追杀,侥幸逃脱……”陆明声音发颤。 炼气四层,擅毒……这比陆明强得多,对目前的西河镇也是个大麻烦。而且,对方是邪修,行事更无忌惮。 肖扬站在新筑的、还散发着泥灰气息的城墙哨塔上,望着镇内灯火与镇外漆黑的荒野。秋风已带凉意,卷动着旗帜猎猎作响。 系统界面中,西河镇的“经济”指标因购粮受阻微微波动,“治安”指标因细作和“五毒叟”的潜在威胁,开始显现出下滑的箭头。 而距离第一次“评估期”结束,还有两个月零二十天。 “排名是面子,也是鞭子。”肖扬低声自语,眼神却锐利如刀。 “方伯安卡粮道,‘五毒叟’寻仇,细作窥探……” “看来,光埋头发展还不够。” “得让有些人知道,西河镇这块骨头,不仅硬,还带刺。” 他转身,对始终如影子般侍立在侧的“夜不收”队长,沉声道: “传令——” “一,让钱老西,动用一切隐秘渠道,不计成本,从更远的州郡,甚至通过百蛮山那边的路子,搞粮!同时,镇内‘节粮备荒’令即刻生效,鼓励百姓利用边角地种植一切可食之物。” “二,对那两户‘枫叶镇’来的细作,外松内紧。他们想看的,在不暴露核心的前提下,可以‘不小心’让他们看到些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同时,反向追踪,看看他们在镇外与谁接头。” “三,回复陆明,让他近日就待在‘道研院’,不得外出。加强内城与道研院防卫。调苏婆婆协助吴先生,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毒物、毒瘴。另外……” 肖扬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让赵铁山,从‘夜不收’和戍卫营里,挑十个最机灵、最悍勇、对山林最熟悉的好手,配上最好的弩、毒箭、还有老韩特制的‘家伙’。” “我要他们,以‘巡山猎户’的名义出去。” “找到那个‘五毒叟’。” “然后……”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 “让他永远留在百蛮山,给他的毒虫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