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请神 “咕咚……咕咚……” 宋韫后颈被一只手按住,脑袋浸在水中,酸臭味呛满整个鼻腔。 “你个贱蹄子、黑肝肺、扫把星……”耳边充斥着咒骂的声音。 “唔!”头皮被狠狠揪起,仰着头大口喘息时,宋韫才看清身前是一个大泔水缸。 而不远处,是祭在院中的神台。 夜色中,破院里火光冲天,凉风掠过暗红色的符文锦旗,台面三柱大香缭绕着诡异的烟雾,道士在装模作样念着听不清的咒文。 这熟悉的一幕,是她刚回到宋宅的那夜? 她又活了? 身后婆子再次用力抓她头发,将她头再一次按入水中,“唔、咕咚……” “行了,下一步吧!”年轻女子道。 宋韫被重重往地面一丢,脸朝地上砸去,沙石狠狠摩擦了皮肤。 “唔!咳、咳……”疼痛,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难受。 脸边出现一双绣花鞋,沾了泥的鞋底踩在她的脸上,打转了一圈,鞋主人语气恶毒:“下贱的身份还长这么张脸,就是你的过错!” 是宋阮荷的声音! 宋韫确认,她就是重生回到,她悲惨生活的开端! 庶姐宋阮荷不愿成婚,宋韫那掌家的姨娘,将她从庄子上提回来替嫁。 可见宋韫貌美至极,便用替病中老太太除煞的由头,做了这场法事来打压她。 而宋阮荷更是瞒着姨娘,亲自前来,要毁了她的脸! 这一场法事,让宋韫从此背上祸女的名头,受尽折辱。脸被毁了,替嫁之事落在了四妹妹头上,而她,最后被以高昂的聘礼卖给了梁家的禽兽,在强行床帏之事时,被抽打而死。 宋韫以为这一死,便是解脱了,谁知无端出现一个异世之人,夺她身体,替她重生在了这场法事上。 可异世女不仅枉顾她的仇恨,竟还与她仇人联手,陷害她母族一家! 宋韫的灵魂游荡在世间,看着异世女一步步走向高处,直至身死。 那异世女死的时候,她灵魂感受到一股拉扯的力量,再一睁眼,竟回到了这场法事上。 好啊!真是好极了! 宋韫猩红的眼中充满了怨恨,死死盯着那神台。 既然这场法事这么重要,那她就让这里成为地狱的油锅,烹煮所有害她之人,亲眼看他们被这烈油焚了身! 踩在宋韫脸上的脚挪开了,她被婆子扯着跪起身。 宋阮荷一脸的嫌弃:“踩你都是脏了我的鞋!你们,把她拖到法坛中去,用香头划了脸好去煞气!” “是,二小姐!” 宋韫死死咬住下唇,任由她们将她膝盖都拖出血痕,也一声不吭。 道长举起桃木剑,将面粉挑散在空中,手摇铃铛,大喝一声:“请神!” 就在此时,宋韫趁着所有人松懈的空挡,猛然挣脱婆子的手,直直冲向了宋阮荷。 这一刻,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放才还奄奄一息的宋韫,竟拦腰抱住宋阮荷砸在了神台上! 油灯燃起了黄布,宋韫死死将宋阮荷压着,手肘抵着喉咙,在她耳边声音嘶哑着说:“呼吸不了的感觉,怎么样?” “唔!唔——” 宋阮荷被吓得双腿一软,宋韫身上的酸臭味更是让她忍不住恶心起来,涨红的脸上双眼充满恐惧。 她恐惧的,不仅是身边的火,还有宋韫那享受的眼神。 一旁的婆子最先反应过来,要冲上去将人扯开,可油火遇上那一地的面粉,瞬间燃炸了。 有个婆子被吓得都滚在了地上往外爬,嘴里还喊着:“鬼,是鬼上身了!” 宋阮荷这张惊恐的脸,宋韫觉得看着没意思了,一把抓起她的手往火油上一按,滋啦一声,再将人松开。 “不要、啊!!”宋阮荷重新呼吸的同时,又痛嚎,下一瞬就昏死了过去。 宋韫蹙眉,这就晕了? 这下,小厮们赶紧上前救火,将二小姐拉开。 火光中,宋韫淡然转身,走向那贼眉鼠眼的道长,口中不屑念着:“好一招招摇撞骗的本事!竟是让你拿捏了我的生死?不知道换过来给你定上了祸害的罪名,你又是什么感觉呢?” 勤光道长脚下一软,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丫头唬住了,可她眼中恶鬼般的眼神,让他背脊一颤。 “你、你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我?”宋韫勾唇一笑,宛若地狱开出的花,“我不是道长你请的神么?” “贫道请神是除你身上之煞的,怎、怎可能是上你身!” 宋韫捡起地上的火把,火光照亮了她娇艳的容颜,只听她道:“要不你再仔细看看呢?王孙才!” 宋韫等着看他眼中的错愕,可这王孙才那惊恐的眼神竟不见了,换上一副慈祥的神态。 宋韫一愣,更诡异的是,这院中所有人都定住了,只有她和眼前的王孙才能动。 这是怎么回事? “你无需害怕,贫道法号念空,借王孙才之身传缘主一句话。” 宋韫蹙眉,见他没有害自己的动作,才问:“什么话?” “拨乱反正,心诚则灵。此枚玉佩,可助缘主。” 突然,一枚通透中蕴着黑纹的玉佩,挂在了宋韫的腰间。 “这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人?你又怎知让这世道乱的,不能是我?” “你怎么知道的?!不,我不是王孙才!!” 宋韫一看眼前王孙才的眼神,就知道刚才的念空已然不见了。 她低头,这玉佩竟真出现在了腰间,刚才的一切还真不是虚幻? 下一刻,她余光瞥见院门处匆匆而来的身影,随手将火把丢在了地上。 一身绯红衣衫的姨娘梁梦依,最先扑到了宋阮荷的身边,语气急切:“儿啊!我的心肝啊!这究竟是怎么了?!” 紧跟着进来的老爷宋庆德也被这一场面惊到了。 这救火的救火,哭喊的哭喊。 他一脸厉色瞪向宋韫:“好好的一场法事,怎就被你弄成这样?!” 呵。 宋韫在心底自嘲一笑。 这满院的人,她这个父亲都能最先向她发难。 他看不见她的狼狈,又或者说,是不在乎! 宋韫一直记得,六岁被送去庄子上时,父亲在马车边给她递了一块糖,虽是为了哄她乖乖上马车的,但她也觉得甜滋滋的。她忍受了庄子上的苦寒,只盼着再见父亲时,父亲脸上能出现抱着幼妹骑高高时,那眼睛都发亮的笑容。 “感谢父亲!”宋韫扑通一下,脆生生跪在了沙石地面上。 宋庆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整糊涂了,只是想到刚才妈妈来传话,说她发疯要砸了法坛,他脸上愠色不消:“你这是干什么?是真疯了不成?!” 一旁的梁梦依看着女儿被烧烂了的手,才是真要发疯了! 她抬头,指着宋韫怒吼:“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没想到你煞气这么重,不仅克病了老太太,还伤我女儿至此!你们几个,将她绑长凳去,不将她身上的煞气打出来不得罢休!” ------------ 第二章 拿捏 “梁姨娘是盼着祖母病死不成?!” 宋韫怒声一喝,想要上前的婆子们被这话吓得定住了脚步。 梁梦依眉头一紧:“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宋韫看破了她的紧张,却不挑破,只是仰头一副虔诚的样子,对父亲道:“女儿感谢父亲,是因为女儿一直担忧自己蠢笨,不能为父亲分忧。可父亲一场法事,竟真将真神请来给女儿示明,告诉了女儿救祖母的法子!” 宋庆德一愣,不太相信,“此话是真是假?” “神是勤光道长请的,您不信女儿,还信不过道长的威名吗?”宋韫回头看向王孙才,眼神带着威胁。 她带着自己和异世女的两世记忆,知晓这个日后人人喊打的道士,不过是浪贼王孙才的假皮囊罢了。 在名声性命的双重威胁下,王孙才也只能忍着冷汗,装回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此女,有神相助,是官人的福相。” 梁梦依没想到,她花银子顾来的道长,竟会倒戈在那贱蹄子身上去,她怒喝:“你胡说什么呢!!” 宋韫不屑冷哼,淡淡提醒:“对了,这里面也有梁姨娘的功劳,不过姨娘再不将二姐姐带去治疗,这手,怕是要废了。” 宋庆德想不明白,这好好的一场法事,怎么会这么多乱子,但还是怜惜地对梁梦依道:“此处我自会做主,你快些带荷儿回房中,莫耽误了诊治!” 梁梦依咬咬牙,还是女儿的手更重要些,这贱蹄子,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一场火,毁了法场,也挡住了那些人扣屎盆子的手段! 克死祖母的罪名,她不背! 前世,这宋家老太太就是在这场病重中死的。 救人的法子,宋韫知道,她向父亲求了三天的时间,“如今祖母病急,连父亲辛苦请来的神医都束手无策,何不让女儿一试?” “你可想好了?若母亲醒不来,加上你这满嘴谎言,杖责而死都是不为过的!” “女儿只愿为宋家‘倾尽所有’。”宋韫目光炯炯。 看着眼前这个枯瘦的女儿,宋庆德竟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她了。 明明五年前他路过庄子时,这个女儿还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现如今虽然浑身狼狈,但跪得腰板挺直落落大方,倒还真有官家小姐的模样了。 宋韫不会奢想,这宋庆德对她还有一点舐犊之情。 重点是,这场闹剧要收场,他又不能直接打杀了她。倘若真有天神显灵,祖母因此迈过这道坎,他又能彰显孝心,保持在官场上的形象。 毕竟,太后曾因仁孝,点名赞扬过宋庆德。 宋庆德应了宋韫的要求,离开前,还皱着眉让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再去言安堂。 破败的院中,收拾现场的下人一个个默不作声,只敢悄摸看宋韫两眼。 宋韫嗤笑。 谨小慎微时,人人皆可欺辱,如今疯狂一场,倒是被敬而远之了? 那王孙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现在也不是管他的时候。 宋韫冷眼看向刚才抓她头发的那名婆子,淡淡说:“你,提两桶热水去我院中。” “是、是。”婆子不敢不从,一溜烟往外跑去,生怕这三小姐真是见过天神,届时来报复她。 宋韫的院子没比方才的废院好多少,只有一个主屋两间厢房,多年没人住已然残败。 这擦拭过的痕迹……她才想起,应该是被绑去破院之前,前世的自己收拾过一番。 洗漱妥当之后,已经是后半夜,头发没干,她索性就散着长发独自走向言安堂,途中还吓到了一个丫鬟。 “啊!”丫鬟低呼了一声。 宋韫声音清冷,道:“我看着像鬼?” 丫鬟细看才知道,竟然是白天刚回宋家的三小姐。 她屈膝行礼道:“不、不是的,是奴婢眼拙了。” “不,你没有看错,本小姐就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啊?”晚风一吹,丫鬟觉得脊背凉嗖嗖的。 宋韫轻笑:“逗你的。给我掌灯,带我去言安堂。” 眼前的丫鬟,宋韫记得,曾在外院中服侍过她,名唤翠丫,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为她出头说话的人。 可惜,帮过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宋韫到了言安堂,里头灯火通明,两名大夫和那位神医都在外间,说是极力想办法,实则也就是在等老太太的最后一刻。 宋韫一进去,里边的人错愕又疑惑地看向她。 她还要往里走,却被妈妈拦住了:“站着,谁让你不经通报就往里走的?你是何人?” 宋韫脚步停住,语气淡然:“救里面那位的人。” “呵,可笑。”这不屑的声音,正出自那所谓的神医口中。 他方才一见这惊人的容颜,还以为是宋家哪位小娘子,没成想,还是个搭架子的。 宋韫横眉斜眼看向他,眼尾带着讽刺:“你就是那个无用的神医?” 宋庆德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千辛万苦请回来的神医,其实是他最心爱的妾室梁梦依为他准备好的。肉疼花的那大堆银子,也一大半落回了梁梦依的袋中。 至于这神医的医术? 若宋庆德踏实去托关系请太医,也不至于把老太太的病拖到现在这个样子。 “你说谁无用呢?!”贾神医一拍桌,噌地站了起来。 “你若有用,何至于在这干坐着!”宋韫懒得和他纠缠,转头直接朝里间喊:“父亲,女儿来了。” 贾神医一愣,她竟还真是宋家的小姐?怎的他没见过? 没一会,老太太的贴身妈妈出来,将宋韫带了进去。 里间屋子的烛光稍暗,还是爽秋,却闷得慌。 宋庆德和夫人扶东菱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五姨娘和她女儿安静地站在床尾处。宋韫一进来,所有人的眼光都刷刷地投向她。 “你就是三姐?”扶东菱先开的口,她目光轻柔,只是常年病弱,脸色有些发白。 她朝宋韫招手:“你可是有救你祖母的法子?速速说来。” 就是这双温柔的眼睛,宋韫曾经幻想过从这里得到母爱,可哄骗她去给大姐夫当填房的,也是这双眼睛! 宋韫不急,是因为她知道祖母的时间,而场上的人,最急切的,就数这位大夫人了。 若祖母倒了,无人可制衡梁姨娘,她再无翻身之日。 宋韫环视一圈,这宋宅里,连一片叶都不无辜。 她像是初次归家的小辈那般,拘谨地行了礼,声音轻柔却笃定, “神明示,母亲宽仁大爱,祖母福泽深厚,唯母亲祖家的碧灵丹方可救!” ------------ 第三章 戏台 “什么?!你可知那碧灵丹是什么!” 扶东菱差点被气得吐出血来。 可宋韫却是一副懵懂的样子,摇头道:“女儿自是不知的,若女儿早知,何须现在才告知?父亲,你可知道这碧灵丹是什么?” 宋庆德也是不知道,妻子娘家竟还有此等神物,他皱眉问:“你这么紧张作何?若是碧灵丹真能救母亲,为夫用金银向你娘家买下又何妨?” 和官声比起来,再心疼也使得。 扶东菱咬牙切齿瞪向宋韫,可对上那双无辜的眼睛,她真是有气没地使! 可就算她舍得,这扶家也不可能将碧灵丹拿出来啊。 如今一颗药竟是把她悬这了,不救婆母的罪名她怎么担待得起! 宋韫就这样看着她干着急,平静的眸子下,荡起了邪魅的趣意。 原来,当恶人是这般快活? 怪不得这宋宅满屋子的鬼,原是在贪食着人间善意呢! 扶东菱此时才后悔,方才不应该一时心急的,早知道否认扶家有碧灵丹一事才是。 她双腿一滑,跪在了宋庆德的脚边,泪目盈盈道:“官人,你是知道的,我自生了环儿以后,就落下了夜咳的毛病,甚至连管家之事都做不了。若真有这药,我定然是要求回娘家的……” “你先起来。”她越跪,宋庆德越是不悦。 “大娘子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二姨娘梁梦依未见人,先闻声。 她照顾女儿才得了空,便听下人传那贱蹄子能救老太太,宋庆德竟就这般轻易放过了那贱蹄子,她便匆忙赶了过来。 刚跨进门槛,梁梦依便听了一耳朵,以她对这扶东菱的了解,扶家定然有那碧灵丹,并且极其珍贵。 她想了个一石二鸟之计,顺带将贾神医带了进来。 一听见她的声音,扶东菱心里都凉了几分,只敢在心里恨恨骂:“这妖艳货,有她准没好事!” 梁梦依倒是自顾问身边的贾神医:“不知神医可听说过这碧灵丹呢?” 贾神医也是眼睛一亮,道:“这碧灵丹可不是凡品,早闻扶家祖上出过医圣,想来是不假的。在下可施个急针,再为老夫人拖个三日时间,若救不回,便真是药石无医了。” 宋韫将他眸中的贪婪尽收眼底。 哼,真是好一出混斗大戏,这脚下踩的都不是木板,而是刻了宋字头的戏台。 老太太为何突发急症? 她老人家到死都不知道,她这满心满意高抬起来的表侄女,最是厌恶她的掌控,甚至要亲手送她上路。 而被她欺压已久的大夫人,却在紧要关头救她一命,虽然也是因涉及了利益。 而贾神医,就是梁梦依的掌中刀。 贾神医知道,这碧灵丹到了宋家,自然是要过了他手才能喂给老太太的。届时,送进嘴里吞下肚里的,是不是那真的碧灵丹又有谁知道? 贾神医这越想,便越是心生雀跃。 忙不迭地对上了一双通透的眼睛,他心下一骇。 这、这,怎的这宋家小姐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他一般? 宋韫自然地将视线收回,似不曾挪过。 宋庆德一听,连神医都说得有模有样的,这碧灵丹之事定然不假。 他愠色更甚,怒目时瞪圆着眼睛,将衣角从扶东菱的手中抽离,低沉道:“你天明便赶回家中,若日落前拿不到碧灵丹,便不用再回来了!” 扶东菱瞬间瘫坐在地上,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贾神医给老太太施针,所有人都从里屋到外间来,熬了一夜,宋庆德让大家先散了。 宋庆德坐在圆桌处揉了揉拧紧的眉心,再睁眼时,竟见女儿跪在了他跟前。 “求父亲责罚,女儿千不该万不该,误伤了二姐姐!”宋韫眸中蓄泪,声音娇软,下巴瘦可见骨。 “你确实有错,毕竟女儿家的皮肉都是娇嫩的。”宋庆德这才发现,她身上的外衫竟还是粗麻制的,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责骂下去了。 外间除了这父女二人,还有梁梦依。 她刚要趁着人散,趁机问责宋韫,没成想宋韫竟来先发制人这一出。 这狐媚样,和她那娘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让她一眼厌恶! 梁梦依顺杆就上,一脸伤心欲绝道:“三姐真是好歹毒的心,连你二姐姐都要害成这般,你要你二姐姐怎么嫁人?!” 宋韫知道,一提到宋阮荷的婚事,宋庆德那少得可怜的心软立刻便会化为乌有。 “是,姨娘,你让我去罚跪,打骂我都成!虽然除煞时二姐姐用脚踩在我的脸上,才让煞气侵了脑袋,误伤了二姐姐……但这都不是伤二姐姐的借口!”宋韫跪着去抓梁梦依的衣角,“要不姨娘你也烧了我的手吧!只要二姐姐能、能原谅妹妹!” “你个小贱蹄子的手又怎能……”梁梦依骂出口才反应过来,话头已经收不回来。 宋庆德看得两眼一闭,大喝一声:“够了!” “相公……” “若非你硬要办这场法事,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来?煞气之事也非她所愿,之后这件事谁也不能再提!否则家法伺候!” 梁梦依双腿一软,扶着灯柱才顺了气,不可置信地问:“那荷儿的婚事呢?” 宋庆德被烦得脑袋嗡嗡的,起身衣袖一甩:“伤的是手又不是脸!”话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话一出,梁梦依想提让宋韫替嫁一事,怕是成不了了。 梁梦依只觉得气血在胸口处翻腾,卡得她一口气提不上来。 低头却见,方才跪得笔直的宋韫,此时竟在地面盘腿坐了下来! 她恶狠狠瞪向宋韫:“好哇,没想到你竟还是个有心计的,这会在我面前连装都不装了?!” 宋韫觉得仰着头也累,悠悠然起身,不疾不徐地道:“姨娘折煞我了,我连在房事上下药,致女子暴毙而亡这种事都听不得,又遑论心计呢?” “你、你又……”这一次,梁梦依没有被诈出来。 但当年这事做得隐蔽,就算有人知晓,也只可能在这小贱蹄子耳边念了几句,如今是不可能能查出证据的! 这么一想,她挺直了腰呵斥:“哪听回来的腌臜事?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也不懂害臊?!” 宋韫却眼眸幽深地盯着她的眼睛,说:“若我说,被煞气所伤时,恶鬼在我耳边告诉我的,姨娘可信?” 不过一眼,梁梦依竟不自觉打了一寒颤。 宋韫却唇角一勾,眼神恢复清明:“一个玩笑,看给姨娘吓的,我这不过是戏折子上看的罢了!” 说完,转身离开。 这脚步轻盈,披头散发的,梁梦依愈看愈觉得,这背影是魑魅魍魉化的。 ------------ 第四章 伤痕 宋韫回到了冷清的院中,和衣睡到了空荡的床板上,不到两个时辰,就被肚子咕噜的声叫醒了。 这一闹腾,她倒是忘了,自回到宋家后她是颗米未进,水嘛,是喝了几口泔水的。 她前世时,是任由那梁梦依把法事做全乎了的,香头烫了脸,导致她发了一场烧。梁梦依心里舒畅了,自然安排了下人过来用照顾的名义来看管她。 现在,那梁梦依怕是无心顾及这些。她不但要照顾女儿的手,还要想办法把孟家的婚事推出去,她才舍不得让女儿低嫁。 不过宋韫也习惯了。 在庄子上,奴仆比主子大,除了使唤她干活的时候,平日里都不见人影的。 宋韫记得有一次,从茶园回去庄子时,眼前的破屋子不但擦得锃亮,那些两个婆子还笑得掐媚至极。 她不用猜,便知道定是父亲来了! 屋里头没人,她匆匆往外跑,在田埂之上见到了父亲的身影。 那是五年前了吧,她九岁,是来到庄子三年来。第一次见到了父亲,她想冲上前,又怕身上泥土太脏,犹豫间,父亲已经径直上了马车,走远了。 宋韫后来才知道,宋庆德是看见了她的。 晨曦的风夹杂着湿气,宋韫灵台清明了几分。 她从包裹里拿出一根旧铜簪,撩了一半的头发盘起来。 这院中什么也没有,她想自食其力也难。厨房里头都是梁梦依的人,自然不会替她准备早膳。 宋韫拎着洗得发白的包裹,直接往言安堂去了。 老太太院中有个小厨房,如今老人家病重,时刻得开灶备着药。 “麻烦给我做碗鸡丝粥吧~”宋韫对厨娘说。 厨娘一愣,手上没有动作,还想着这位是谁,便见周妈妈进来了。 周妈妈是老太太贴身妈妈,昨日就是她领宋韫进里间的。虽说三小姐提了灵丹一事,可这跋扈的做派,她是不喜的。 “三小姐,这怕是不合礼吧?” “周妈妈?这一大早的,你想祖母死了不成?”宋韫往门边上一靠,姿态悠哉。 周妈妈吓一跳:“你给老奴扣什么帽子呢!三小姐的罪过反倒是老奴的不是了?!” “我六岁离家时,周妈妈也是在的。” “那又如何?你命弱犯煞,克得老太太犯病,这是勤光道长批的!” 宋韫倒是忘了,这个王孙才还有这一茬呢。得空了,这账也得一起算了! “妈妈忘了?梁姨娘昨夜已经请勤光道长来做了一场法事,如今我已得天神指引,脱胎换骨,还为祖母向母亲讨灵丹,是祖母的福星。父亲都准许我留在祖母身边三日,为祖母送福气。妈妈你这般拦着,不就是想着把我饿死了,祖母也活不下去!” 这家子人不是都喜欢用批命说事吗? 那她活两世的人,定比那浪贼道行高,她就亲自来给自己批下这命格来! “你、你这牙尖嘴利的!你这是诬陷老奴!!” 宋韫挑眉,“哦?是我误会妈妈了?那我这三日住在祖母院中时,就劳烦妈妈照顾了,被褥茶水什么的,记得送进我房中。不然我在父亲跟前,指不定就聊起咱俩说的话来了。” “你还要住这?!” “不然呢?离这么远,福气都跑散了!”宋韫将包裹往肩上一挎,看向厨娘:“对了,鸡丝粥别放姜哈!” 她大摇大摆地往院中走去,寻了间空厢房进去了。 厨娘楞楞看着周妈妈:“妈妈这……” “按她说的办!”等老太太醒了,定没她好果子吃! 连周妈妈都没有发现,她竟真信了宋韫的说辞,认为她能将老太太救醒。 扶东菱回娘家整整一日未归,宋韫就在厢房里休息了一天,这九年饿出的瘦弱,得一点点补回来。 这鬼当得久了,甚至都觉得祖母养的这个厨娘厨艺甚好,如果她院中也有一个小厨房便好了。 宋韫斜躺着依靠在榻上,纤细的指尖捻着一根黑色的绳线,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仔细研究了一番,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将玉佩系回了腰间,起身要去瞧瞧晚膳备了些什么菜,院中迎面遇上了宋素环。 “大姐姐?” 前世祖母没熬过昨夜,宋素环受她那夫君管束甚严,以至于她回来的时候错过了祖母的最后一面,宋韫也只在灵堂上看见她。 宋韫和宋素环长相上是有几分相似的,如今宋韫面黄肌瘦的,还看不出来,但日后养养,哪哪都盖过宋素环的风头。宋素环的夫君甚至都不在意宋韫脸上的疤,要将她纳进府去。 宋素环多年未见宋韫,自然是不记得的,但这屋里头能唤她姐姐的不多,她眉目清冷道:“三妹妹?” 宋韫却突然去抓宋素环的手背,还顺势将她袖子一撸,满脸惊讶道:“大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手的伤?” 宋素环吓得瞳孔放大,瞬间将手抽回,喝到:“你干什么?!” 宋素环完全没想到宋韫会这般粗鄙,还眼尖,一个不防竟让她见到了身上的伤。 这时院门处响起了宋庆德的呵斥声:“你们怎在言安堂闹起来了?!” 宋素环赶紧盖住手上的伤,唤道:“父亲……” 宋韫唇角轻勾,她方才就是故意的,还想给她那暴虐的夫君立面子,好让她去做妾? 呵。 宋韫再抬头时,眼眸噙着湿意,又瞧着有些害怕道:“父亲,你快些瞧瞧大姐姐的手吧,伤得可怕!神医!对,大姐姐你快让贾神医给你瞧瞧!” “你莫要胡说!”宋素环急了,立刻制止她,对上父亲疑惑的目光,只好解释:“是女儿骑马时不慎受了些伤,不打紧的。” 见大女儿这般说,宋庆德只是交代一句:“你向来是最稳重的,如今也是当主母的人了,那些个玩乐的,莫要再碰了。” “是。”宋素环福身,指尖却紧紧钳住了衣袖。 若她有得选,她宁愿不当这主母,可如今…… 宋庆德这才看向宋韫,问:“你祖母今日如何了?” “有父亲请的神医在,又用上了起死回生的针法,自然不用担心。” 宋韫还是高估了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她以为他起码深究一下的。不过,留了一个印象在此便好。 她继续有些犹豫道:“只是……母亲还未回来……” 宋庆德眼底染上愠色,“一整天了?” 宋素环脚刚踏入宋宅的青石板,便有人传话跟她说了碧灵丹的事情,加上方才的事情,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三妹妹,不似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但她又挑不出错处。 一个养废了的小丫头,应当不会有那么大的能耐,或许是她想多了。 碧灵丹的事是一定要解决的,她道:“父亲,让女儿去接母亲回来吧,母亲久不回娘家,怕是被事情耽搁了。” 宋庆德点头,“也好,你母亲向来愿意听你的。”这里头的借口,他不想听,他只要结果。 宋韫很乐意见宋素环的主动,不然她还得想办法去帮那扶东菱。毕竟,以她这位母亲的脑子,只会以死相逼。 ------------ 第五章 假丹 言安堂里,老太太在白天迷糊中醒过一次,嘴里念叨着要见女儿。 “老太太……娘子已经不在世了……”周妈妈端着药碗在床边,声音哽咽着。 她从老太太还是姑娘的时候,就跟在老太太身边了,两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她也老了,无儿无女的,若老太太就这样去了,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这屋里头还有宋韫一人,她就坐在旁边的雕花圆凳上,安静喝着茶。 一早的时候丫鬟翠丫悄悄来给她传过话,说是听二房的人打听到,大房那俩母女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今日还有一出好戏,宋韫自然有心情好好坐在这里。 只是这茶……再抿一口就开始发涩,定是炒制时火候不对。 宋韫撇撇嘴,将茶杯放下。 这时屋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没一会,便见头簪素玉釵的扶东菱领着人进来。 母亲扶东菱走在前头,人瞧着有些憔悴,大姐姐宋素环在身旁轻扶着母亲;二姨娘梁梦依依旧喜爱着艳丽的罗裙,也不在乎老太太病重这场合合不合适,她身旁的贾神医仰着下巴,落在宋韫眼里,还有种狗仗人势的怪异感;五姨娘和四妹妹还是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 而众人身后,竟还跟着名陌生的男子,他一身白色绣银线素雅长衫,手里捧着个暗红色锦盒。 人一多,屋子里瞬间显得有些闷挤。 宋韫起身站到了一旁,大致猜到了这男子的身份,应该是扶家的某个公子。 忽然,她只觉得腰间玉佩热得滚烫,低头去瞧,又没见烧起来。 这怎么回事? 难道那奇怪的道长和这玉佩,都和扶家人有关? 她伸手去摸玉佩,玉佩已经不再发烫,而是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一瞬间让她身心舒畅。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那扶家公子哥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落在她身上过。 而刚下朝的宋庆德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闻声赶了过来。 老太太刚病倒时他便休沐了三日,国事繁多,自不能一直在家守着,只能每日下朝后往回赶。 一进屋,他眼睛便盯向了那名外男,只是他还未出声,对方便先抬手作揖。 “姑父,小侄匆忙拜访,请见谅。” “是……哪位侄儿?这多年不见,我还真是认不出来了。” 扶东菱上前介绍道:“玉书外出云游拜了名师,加上祖传药书,这顺道过来替老太太看看,也是多个人多份力。”有女儿在,她心里安稳许多,脑子也清醒不少。 扶玉书拱手道:“姑母护老夫人心切,我这个当侄儿的自要尽一份力。” 宋庆德这才点头,“嗯,贤侄有心了,这便是那碧灵丹?”他的视线落在了扶玉书手中的锦盒上。 “姑母回家中说,姑父要重金求丹,本来这碧灵丹是家传宝物,不轻易示人,可如今人命关天,也不得不应了姑父的意了。” “重金求丹”这四个字落在宋庆德耳朵里,像化作看不见的针,一根根往他心里头扎。 他嘴角微颤,“额,呵呵,多谢了……” 角落里的宋韫在心里轻笑,觉着这扶玉书倒是个有趣的人,一下就看出了宋庆德的弱点。 “咳、咳……”病床上老太太的咳嗽声,打断了现场这诡异的氛围。 “母亲……”宋庆德最先走了过去,坐在床边,却见老太太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贾神医,快去瞧瞧!”梁梦依对这扶玉书的出现有点担忧,她是万不能让他破坏了自己计划的,连忙催促贾神医,让他注意些。 “慢着。”宋素环抬出了在魏家当主母的气势,“既然这碧灵丹是扶家的,表弟又会医术,自然该表弟去瞧瞧,祖母是不是真适合吃这药。” 宋素环昨夜同母亲谈了一夜,终于是察觉这里头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她不清楚这家里头的人都怀揣着什么目的,但防范着总归是好的。 闻言,梁梦依心头一紧。 看情况,应该是这丫头反应过来了!若不是宋韫那小贱人伤了荷儿的手,她又怎会分身乏术?! 这一场面不在宋韫的意料之内,前世完全没有扯出她这个表兄的事情,此时她更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 此时贾神医连忙上前说:“老夫人的针是鄙人施的,只怕扶公子年纪小,不了解老夫人的身体情况。” 他这么一说,宋庆德也有犹豫了,一个是他请回来的神医,一个是名不经传的侄儿,他只好道:“还是辛苦神医吧,贤侄这药……” 扶玉书没有死皮赖脸要去诊治的打算,他跟着来,不过是听父亲的安排罢了。 他将手中锦盒递给了贾神医,“请。” 许是他生得俊雅,眉眼弯弯地,即便没有笑,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和煦之感。 梁梦依松了一口气。 宋素环却在一旁揪着手帕,暗自愤恨。 这不中用的表弟! 贾神医要调换这药,自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药箱在外间,鄙人去取来。” 没有人想过他会换药,自然也没人阻拦,而宋韫乐得见他露出这马脚。 宋庆德坐在床边的雕花圆凳上,其他人则留出位置,站在了一旁。 没一会,贾神医又重新进来,给老太太把了脉,施了一针安神针。他当众将那锦盒打开,就着周妈妈递过来的温水,将药化开喂给了老太太。 宋庆德拧紧了一段时间的眉头,终于可以松开了。 一旁的宋素环推了推母亲的手臂,扶东菱知她意思,趁机对夫君道:“神丹下肚,定是万事无忧……” “咳、咳咳咳……”突然,老太太一阵咳嗽,竟吐起了血来。 贾神医装模作样把了脉,惶恐地跪在了地上,“这、这碧灵丹不但无用,还诱得老夫人吐血,已、已药石无医了……” “什么?!” 宋庆德和扶东菱两夫妇最是激动,若不是女儿扶着,扶东菱怕是要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宋庆德哪能让她就这么昏过去,他钳住他这个好夫人的肩膀,厉声质问到:“这就是你拿回来的碧灵丹?!你想害死母亲吗?!” 这么大一个罪过,扶东菱又怎么受得起,委屈得她哑声说不出话来。 宋素环还算是清醒,“母亲千辛万苦求回来的药,就算父亲信不过母亲,也该信扶家的声誉吧!” 宋庆德气得手直发抖,“那现在这个情况,你们又作何解释?!” 宋韫秉着看客的心态,却越看越觉得讽刺,如此孝子,母亲绝命当前不是想方设法去救,反而在这里问罪。 突然,宋素环抬手指向了她,神色犀利,“是她!不是三妹妹说碧灵丹可救祖母的么?可妹妹恐怕没想到,药不对症也是会要人命的!!” ------------ 第六章 换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宋韫。 只见宋韫被吓得身体一颤,扶着床尾的梨花柱才不至于跪下去。她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瞳孔震颤,只觉得不可置信。 她嘴里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那可是神仙显灵的碧灵丹啊……” 众人看她这个样子不像说谎,除了知内情的,其他人都在猜想着,莫不是老太太这病连灵药也救不了了? 突然,宋韫一脸害怕地去拉宋庆德的衣袖,“父亲,你要相信女儿……” 宋庆德现在看见她就烦。 以前还不觉得她真是扫把星,如今她一回来,闹出多少事了! 宋庆德将衣袖重重一扯! “啊!”宋韫瘦得跟猴一样的身体没站住,嗑在了旁边的药箱上。药箱上的瓷瓶滚落一地,包括暗格里的黑瓷瓶。 刚才宋韫倒在药箱上的时候,贾神医便知道要出问题,他手速没赶上,竟让这丫头连暗格都给砸开了。 他连忙把地上的黑瓷瓶一捡,揣回了怀里。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分明是跟装那碧灵丹的瓶子一模一样。 “你这是什么?!”最先出口质问的,是扶玉书。 这件事事关他们扶家的声誉! 宋庆德算是反应过来了,眼眸一眯,眼睛里带着不曾有过的杀意:“拿出来。” “不是、这不是……”威严之下,贾神医连怎么辩解都忘了。 一旁的梁梦依双腿一软,只觉得一口凉气灌入她的胸口,浑身寒得发抖。 这跌宕起伏的,宋素环忍不住开口,“好哇!在我宋家竟还出了要祖母性命的刽子手!” “不是、我不是!不过是一样的瓶子,最是常见了,你怎么能说我这就是碧灵丹?!”贾神医知道,他现在只能咬死不认。 扶玉书声音清冷道:“你这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你可敢把瓶子拿出来给我一验?” “这、这我怎知你不会冤枉我?” 扶玉书一听,蹙眉深皱,眼神里带着寒意,“先祖曾受赐紫檀医典,如今父亲也是圣上钦点的太医令,你一小小游医,竟然污蔑我扶家的名声?!” “我没有!你凭什么随便定我罪名!”贾贵平被他的眼神和气势吓得,装不下去神医了,只能斜眼瞥向梁梦依的方向,向她求助。 众目睽睽之下,梁梦依哪敢给他回应,只盼他能聪明些,别把她牵扯出来! 贾贵平见这形势,只能颤抖着手,把黑瓷瓶掏出来。 宋韫知道他定然不会这般认了,这情况下,他一定会忍痛把灵丹吞了,但宋韫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呢。 “你别想害我祖母的性命!”宋韫突然疯了似的,一巴掌甩在了贾贵平的脸上! 声音清脆,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宋庆德也没想到,她一个庄子上养大的丫头,会这么护着多年不见的祖母,还发了狠去动手。 扶东菱往女儿身上靠了几分,眼神中带着嫌弃。 果然是庄子上养大的野孩子,如此粗鄙! 宋素环虽然不喜她,但还是觉得她这一巴掌解了心里头的恶气! 宋韫在心底冷哼。 贾贵平,你帮梁梦依做多少腌臜事了,手底又过了多少条人命,这一巴掌,不及解亡人的万分之一恨! 只见她顺势一把夺过了那黑瓷瓶,贾贵平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匆匆递到了扶玉书跟前:“表兄!你快看看,这是不是碧灵丹!” 贾贵平一下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知道一切都完了…… 小姑娘一脸期待地来到扶玉书跟前,双眸亮晶晶地,发丝像带了灵气般跳动着,一瞬间让他有些挪不开眼。 “表兄?” “咳。”扶玉书回过神来,将黑瓷瓶接到手中。 他双指捏着瓷瓶细细观摩,又打开瓶盖,在鼻尖轻嗅。 这期间,所有人都默契地屏住了呼吸。 “如何?”宋庆德着急问。 “若寻常人要用黑瓷瓶保存药,也不会特意选择磁州窑的,除非,他知道碧灵丹需要防潮且见不得光,只有磁州窑黑瓷可以做到。更何况,碧灵丹的味道我怎会分辨不出?这确实是小侄带过来的丹药。” 扶玉书在解释时,见宋韫捧着双手伸至他跟前,长长的睫毛挥动着,像蜻蜓的小翅膀。 他不由自主地将瓷瓶放回了她的手中,瓶身沾染了掌心的温热,又传递了回去。 此时,想要老太太活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韫将瓷瓶递给了宋庆德,“父亲,快些让祖母服下吧……” 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和方才那一巴掌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瞧在宋庆德眼里,竟还有些心疼了。 “嗯!”宋庆德将瓶子接过来,这次,他要亲手喂母亲吃下这药。 周妈妈心疼老太太,恨不得将这贾贵平大杀了,可这屋里她做不得主,只能让下边的人将他口堵住了拖出去,等着发落! 吃下药的老太太,唇色由乌青转为红润,也没有要咳血的迹象。 大夫人扶东菱出口请她这侄子给老太太把脉,这次,宋庆德也不拦着了,反而态度谦逊了不少。 宋韫不知道这表兄医术如何,能不能把出这里面的问题,等在一旁还是有些忐忑。 前一世当魂飘着时,她有段时间喜欢看戏法,便学会了些狸猫换太子的手段。 祖母这病,是她那表侄女梁梦依长年累月给她下的毒。这毒来自西域,中毒者毫无中毒的症状,表面上看只是五脏六腑不再运行,京中的大夫没见过也解不了。 前世,梁梦依和那异世女联手,不知用这毒解决过多少麻烦。 可这解药却是简单极了,只需黄石髓通气利窍即可。 宋韫能哄着翠丫帮她去药铺买黄石髓丸,却没有贾贵平那样的门道去买到磁州窑的黑瓷瓶。 她盯着床头边那个扶玉书带来的黑瓷瓶,和并排放着的,她准备的普通黑瓷瓶,心里只盼着,这个聪慧的表兄千万别发现。 扶玉书把过脉后,面色如常,道:“碧灵丹有效,可外祖母现在身体亏空,得妥善养着。”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宋庆德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是情绪大起大落下,这笑容显得多了几分僵硬了。 所有人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只有梁梦依一人,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她不明白这一步步的,究竟错在了哪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了宋韫身上。 宋韫挑了个只有梁梦依看得见的角度,得意一笑。 “果然!”梁梦依心里暗骂,“这小贱人就是故意的!” ------------ 第七章 交易 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看似过了,实则牵动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宋韫藏在暗处,操控着那只蜘蛛。 如今,一根丝动了。 宋庆德把官服换了,带着一身的怒气去了柴房。 宋韫在园子里远远瞧了一眼,见她那素来秉着文官清高的父亲,一身靛青色长袍都盖不住浑身的杀虐之气。 她还没见过宋庆德这个样子,毕竟两世他都被后院的手段哄得团团转,还宠爱着杀害生母的仇人。 “诶。”宋韫已经不渴求虚幻的父爱,一声叹息不过是替过去的自己不值。 “表妹这是在愁什么?” 忽然耳边响起扶玉书的声音,宋韫吓一跳,手里掰了一半的橘子“噗通”一下掉池塘里去了。 可惜了。 “你走路怎么没声?”她皱眉。 “这还是怪我了?”扶玉书轻轻一笑,眼尾弯弯如清风拂过,“连表兄都不称呼了,真枉费我替表妹瞒下了……” 话说到一半,他已经看见宋韫那愈发幽暗的眸子里的警惕,继续道:“我这不是威胁,而是交易。” 交易? 宋韫看了看四周,她和扶玉书站在莲花池边,此处开阔,近处只有一个空亭子,再远些即便有人看到,也听不清二人的对话。 见此,她轻挑眉尾,对上他的眼睛,问:“你想要什么?” 见她这么直接,扶玉书确认他没看错她。 此次前来宋家,他是为了杜绝后患的,父亲心软,但他不会。 他双手往身后身后一负,“你能力范围内,我希望宋家的事不要再找上我父亲。” 经他这么一提,宋韫才想起来,扶家的下场确实不好。 扶东菱两母女她可以当恶有恶报,但扶家实在有些无辜。 二姨娘梁梦依的娘家是经商的,两年后太后驾崩,圣上亲政,朝廷查得严,梁家手里头有批私茶无法运入京中。 而那时扶东菱已经知道女儿在魏家受的折磨,便在扶家求了路子,私底下做点药材买卖,用银子来护女儿在魏家的地位。 扶东菱那榆木脑子被掌柜怂恿放印子钱就算了,还被梁梦依算计上,利用药材的运路把私茶给运进来了。 只是…… 宋韫心中带着探究,面上却不显,只随意说了一句看似调侃的话:“母亲能再连累娘家何事~是怕又求药?总不能是怕母亲犯了什么能让扶家抄家灭族的大事吧~” “姑母倒是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个胆子。”扶玉书说。 他话说得直白,语气中似乎对扶东菱隐隐带着不喜。 宋韫前世对扶家没怎么关注,没想到扶玉书对他父亲的亲妹妹,他的亲亲姑母,会是这样一个态度。 这里面有什么内情呢? 她忽然有些好奇了。 只是听扶玉书话里的内容,他不太像是带着前世记忆的,不然他不至于小看了扶东菱的胆子。 不过,他能有此远见,也不是个如表面上这般温和的人。 “表兄所求之事,确实值得交易,但区区一个秘密,即便你现在去当着父亲的面说了,我也是不在乎的。” 活了两世,若还任人拿捏,那真是白活了。 扶玉书比宋韫大个三岁,个头也高出一个头,宋韫要仰着头去看他。 扶玉书一低头,便可以看清这双看似明亮的眸中,藏了不似她年龄能拥有的沉稳。 “你想要什么?” “茶引。” “……”扶玉书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表兄不愿意?” 她知道他不是听不清,而是不敢相信。 “你一个姑娘家,要这个做什么?” “方才听闻母亲说,表兄在外游学多年,可能不知道,我自小长大的庄子附近有一处茶园,我受里面一个婆婆照顾良多,如今她儿子要做生意,我便想着能帮则帮罢了。” 这一番好心好意,倒让扶玉书有点出乎意料了。 “你要玉京城的?” “自是。” “可扶家医学世家,从不经商,即便有渠道也不过是药材方面的,茶引这么大的事,你怎会问到我这里来?” “这不巧合了么!” 扶玉书挑眉。 这是在说是他自己送上门的?呵,原来这宋家,还是有这般有趣的人的。 扶玉书从袖中拿出黑瓷瓶,递给她,把证据交回她手里,这算是应下了。 事了,宋韫转身往言安堂走去,拐弯时看见了月洞门后的一片衣角,青色锦布上绣着淡粉的睡莲。 宋韫眼神毫无波澜,当做没瞧见。 夜深,厢房里宋韫点了油灯,把那枚玉佩放火上烤,那墨黑的烟纹像会游动似的。她伸出指尖去碰它,温温烫烫的,却和白天那灼烧质感完全不一样。 她想不通这枚玉佩有什么用,又为何对那扶玉书有反应。 至于今日茶引之事,她并非是信得过他,而是可以用一个交易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和这玉佩的关联。 翌日,宋韫刚从房里出来就遇见了宋庆德。 她随意行了个礼:“父亲今日休沐?” 宋庆德正想着事呢,没想到被打断了,皱着眉抬头,见是这个昨日疯了一样要救祖母的女儿,脸色才好了些,“你怎么在厢房里出来?” 却见宋韫双手揪着衣袖,扭扭捏捏地,他难得好脾气继续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便是了。” “女儿院中没有被子,现在虽只是秋日,但夜里还是很凉……” “什么?”宋庆德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竟还是那套下人才穿的粗布衫,心里头的怒意瞬间有了发泄的地方,“你先进去照顾你祖母。” 话罢,转身又从院门处出去了。 宋韫瞧着这方向,应当是去二姨娘梁梦依的得意轩了。 宋韫眼底一抹淡淡的笑意,不枉她辛苦在门后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不过没等她在祖母房中的圆凳上坐热呢,下边便有丫鬟来传话,说:“梁姨娘正等着三小姐回院中,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这老太太还没醒,宋韫懒得在这屋里头演,自是高高兴兴地回了归园。 只是这一次这梁梦依倒是能沉得住气,在院中笑意盈盈地候着她。 宋韫看了眼一件件往里搬东西的小厮,还有梁梦依身后的两排下人,说:“姨娘是见着父亲了?” 这么戳心戳肺的话,都没让梁梦依有半点怒色。 她竟还上前去牵起宋韫的手,温和地拍着宋韫的手背,道:“这两天都怪姨娘忙昏了头,若不是你父亲提醒,我都忘了你回家中多日,都还没安排人来照顾你的起居,都是我的不是~” 宋韫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 第八章 扩院 如今还不适合在人前和这梁梦依撕破脸,宋韫默默将手抽出,一副做低伏小的姿态,甚至还带了些委屈。 “姨娘能想起我便好……” 梁梦依实在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强忍之下,嘴角微微抽搐着,“……” 这次不但老太太活下来了,她还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甚至女儿的手还被这小贱人给伤了! 她气了一夜,连去年才得的那只贵鸟彩釉瓶,都不小心给砸碎了! 梁梦依狠狠盯着宋韫那双唯一和她生母相似的眼睛,已经想好她的千百种死法了。 梁梦依恶狠的双眼转为柔情,带着主母才有的气势,对院里的下人说:“日后你们要好好照顾三小姐,若让我发现有懈怠的,立即发卖了去!” “是!”众人齐刷刷应下,只是大家脸上神情各有不同。 “三姐看看可还有其他需要的,都一道说了,你刚回家,莫要因这一点小事,让你父亲忧神了……”梁梦依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副心力交瘁之后的无奈样儿。 话里话外,都在责怪宋韫的不懂事。 宋韫眼神在众人身上一掠,人数比嫡女的规制还多。 是又想用同一个手段来打压她么? 呵。 转而又和后边角落的翠丫对上了眼神。 确认她亦在,便好。 “姨娘同父亲近日忧心祖母,祖母的事是头等大事,我便是一直在厢房住着又有何妨。况且真神庇佑,祖母真因神药好转,上天如此垂怜我,我明日便去万佛寺去还愿,只是还愿的礼制我实在是不懂,还想向姨娘请教一番~” 一番话,既回怼了梁梦依暗指她只会告状,又提醒大家,如今家里的功臣是谁。让那些想欺负她的,都好好掂量掂量。 果然,大家的眼神都有了不同的变动。 而梁梦依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的巧舌如簧。 庄子里的下人竟还教她这些?看来她有必要把那两个吃干饭的逮过来,好好教训一下了! “还是三姐有心,秦妈妈是我屋里头出来的,你要什么,她都能安排好。”梁梦依手里的帕子都要揪出个洞了,脸上却还是稳着僵硬的笑容。 “那便多谢姨娘了!” 这些个“牛鬼蛇神”,宋韫照单全收了。 梁梦依带着一肚子气走了,宋韫这院子被重新收拾了一番,已经有了些人住的味了。 “秦妈妈,既然梁姨娘说你是最贴她心意的,那日后你便是这归园的主心骨了。”宋韫站在了廊下,比大家高一个头,却不见丝毫的气势。 大家伙一听,主子让下人来当主心骨?方才定下的心又犹疑起来。 秦妈妈却笑嘻嘻地走到宋韫跟前,说:“三小姐这什么话,老身自然是一心一意替小姐将这院子照顾妥帖的。” 宋韫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不然这十几号人的,这院子又这么小,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处置……” 她这么一提醒,大家才反应过来,这归园一眼就看完了,除了主屋的几个房间在,侧边只有两个厢房,难道让她们这么多人挤两个房间不成? “这……”秦妈妈竟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诶……实在不行的话,我身边就两人就够了,其他的就都送回原处吧。” “不行!”突然,一个脸小小的婢女跳出来说。 宋韫视线落在了小婢女两个花苞似的发髻上,秋日簪腊梅,还是打造得这么精细的,倒是比她更像小姐了。 腊红,前世她院里藏得最深的叛徒。 腊红见大家都看向了她,甚至秦妈妈也用眼神警告她莽撞,她瞬间楚楚可怜道:“三小姐别赶我们走,如果有不满意的,打骂我都认了,我不想被发卖了……”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是带着些任务的,自然也是帮腔,“三小姐你就留下我们吧……” 宋韫心里暗笑,这腊红一句话,就成她不是了? “秦妈妈,你就想办法留下她们吧,我实在是不忍心!”她转眼就把矛头转移出去了。 秦妈妈牙都酸了。 这怎么就成她的问题了? 突然,她灵光一闪,“诶?旁边那废院似乎本来就是归园的一处,这归园久无人住,那竹子冒头又快,才生生僻出了两个院子而已!” “哦?”宋韫面上一脸茫然。 心底里想的却是,这秦妈妈终于提到点了。 旁边的废院就是那日做法事的院子,住的地方大小她倒无所谓,但那里有一道落了锁的小门,她用得上。 解决了麻烦,秦妈妈邀功似地满脸笑意道:“三小姐离家时才六岁,怕是记不清了,大家伙收拾收拾,这归园呀,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样子!” “行,那就按妈妈说的来~” 为了住的宽敞,大家的手脚麻溜得很,入夜的时候,废院那边已经收拾出好几间屋子了。主屋这边,由秦妈妈安排,留了腊红和蛮儿两个机灵的在宋韫跟前伺候。 第二日一早,宋韫就被屋子外头的声音吵醒了。 “唔……”她边伸着懒腰,边坐起身来。 柜子里头有梁梦依给她备好的新衣裳,说是新衣,但都有穿过的痕迹,怕都是其他小姐穿剩的。 宋韫把柜门关上,又穿回了自己的旧衣,虽然外衫有几处补丁了,但起码尺寸是合身的。 随意挽了个发髻,外面的人还是没发现她醒了,等她推开房门时,吵闹声才停了。 只见腊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一地,手里攥着碎成三瓣的玉镯,噔噔跑到宋韫跟前告状,“小姐!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 “秦妈妈。”宋韫没有应她,只一脸迷糊地唤来了秦妈妈。 秦妈妈才从得意轩悄摸回来,刚踏进院门就被宋韫一个眼神盯上了,瞬间吓她一跳。 “小姐……”她赶忙笑嘻嘻地上到前去,才发现腊红和蛮儿两人一脸不对付的样子,她眉头皱了起来,朝腊红喝到:“你这副样子干什么?!” “秦妈妈!是蛮儿的错,你责怪我干什么!”腊红一跺脚,又气又恨。 宋韫在旁边乐得见她们闹起来,“蛮儿,你也上前来说说怎么回事。” 蛮儿和腊红都是得意轩出来的,但其实蛮儿进得意轩之前,是老太太留出来的眼线。 得意轩的人不知道,但宋韫上一世当魂飘的时候,这蛮儿见老太太倒了,去投靠异世女时,将所有都全盘托出了。 既如此,这个蛮儿也可以为她所用。 ------------ 第九章 探监 蛮儿面上没有腊红这般娇惯,眼里还是把宋韫当主子的。 她曲着身快步上前,微微凌乱的头发留着方才争执的痕迹,“是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被奴婢撞见了心慌,自己失手摔碎的。” “你胡说!”腊红眼睛瞪得红彤彤的,指着她,“分明是你见不得……” 王妈妈皱眉打断:“好了!为了这点小事闹成这样,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妈妈还是了解蛮儿脾性的,都是一个屋里出来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去针对腊红。 宋韫微微挑起眉尾。 这是要当和事佬了? 能让王妈妈这么在意的,自然也是她背后主子在意的。腊红喜欢家里那个唯一的宝贝少爷,宋韫是知道的,这镯子,自然是他给的了。 五少爷宋晨光比宋韫小个半年,但也十五了,日日住书院不见着家,偶尔回来还到处惹家里的婢女。 梁梦依母凭子贵,借着儿子掌了家,自然是见不得家里有人做爬床的事。她眼睛高到天上去了,即便是通房,她想要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 王妈妈向来偏向腊红一些,如此被一呵斥,腊红委屈起来:“王妈妈!你怎么……” 王妈妈再次打断她,“住嘴!忘了娘子怎么教导你们的了?!” 提到梁梦依,腊红才见一丝害怕。 王妈妈不想让宋韫看出端倪,宋韫也给她这个台阶。 宋韫揉着额头,一脸不耐烦地叹气,“王妈妈,我这还得赶着去万佛寺呢!不过一个镯子,梁姨娘不是送了些首饰过来吗?在里面给她挑一个就是了。” “可……”腊红一听,倒是先不愿意了。 有补偿是好的,可这不受宠的小姐房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那笼统一盒子的,都不如她一个镯子贵重! 王妈妈一把抓住了腊红的手臂,强行让她住嘴。 王妈妈现在巴不得宋韫不管这事,赶忙说:“小姐要上香的物什都备好了,还有马车……” 她左右瞧瞧,看见不远处角落里一个扫地的小丫鬟,喊到:“你,就你,去马房跟车夫说小姐要出门!” “是。” 而拿着扫把的,刚好就是翠丫,她听宋韫的吩咐随时出现在附近,总有悄无声息将她带在身边的机会。 “你把王妈妈准备的提上,我只记得跟你一同过去吧。”宋韫看向王妈妈,没给她再派人跟着出门的机会,道:“妈妈她俩也没什么大矛盾,就别过于苛责了,罚个月钱就好。” “额,是、是。”王妈妈一愣,本来她也没打算罚的。 这一闹腾,宋韫倒是顺利带着翠丫,就俩人直接出门去了。 宋韫对外面的街景熟得不能再熟,没什么兴致看,便闭眼歇着。马车一晃一晃,翠丫忍不住瞄了眼自家小姐。 “你的呼吸打扰到我了。” “啊?”翠丫一懵,抬手去捂自己的鼻子。 宋韫轻轻睁眼,长而弯翘的睫毛颤动着,眼尾带着打趣的笑意,“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好。” 知道小姐是开玩笑的,翠丫松了一口气,才低声道:“其实……王妈妈本来是没想让小姐坐马车的……” 她昨夜随意听了几句,废院清理出来的厢房里,大家对小姐的诋毁不少,连王妈妈也是阳奉阴违。 宋韫倒是没在意,只问:“你怕我?” 翠丫却立刻摇头。 怕?她是不怕的,她有的只有同命相怜的悲哀罢了。 却见宋韫继续道:“也是,你掌握了我的秘密,拿捏我也是轻易的事情。” 翠丫听了这话却真是被吓到了,立刻噗通跪了下来,宋韫连伸手扶都没来得及。 “小姐,奴婢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那日小姐让她去买药,她也没问什么原因,可言安堂弯弯绕绕的事一过,她还真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情。这一下,她自然知道小姐说的是什么事。 翠丫虽然看似规矩胆小,但脑子聪慧,连…… 宋韫想起她为护自己而死的那一幕。 她是胆子够大的,连死都不怕。 “那你唤声姑娘来听听~” “可、这不是贴身丫鬟才能……”她如今一个外院的小丫鬟,如何能这般亲近。 “那我生气了。”宋韫瘪瘪嘴,双手环胸,一副真要生气的样子。 “姑娘!我错了……”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嗯。”宋韫轻轻应了一声,眼底微微泛红,“日后,人后你只这般唤我。” “好~” 宋韫瞧了眼外头的景色,已经出了城,到了万佛寺的山脚了。她起身撩开帘子,对车夫说:“停这吧,我从这走上去显得更诚心。” 她还给车夫递了几枚铜板,让他去歇着。 “好的,小人便在此处等三小姐。”车夫把马车停下,拴在附近茶摊旁的树干上,坐下悠闲等着。 而宋韫这边没往山上走,反而从茶摊后方的小树林绕了过去。翠丫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边。 宋韫拦了个牛车,又花她好几个铜板,才回到了城里。 身旁没了人,翠丫才敢问:“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宋韫下巴微抬,眼神落在前方的成衣铺子,“换身行头,探监。” 探监? 到了牢房里,翠丫才知道要探的人,竟然就是那冒了神医名头的贾贵平。 牢房里,臭气熏人,连翠丫都忍不住捂上鼻子了,却见自家还是一脸淡定。 这些年,姑娘在庄子上到底吃过了些什么苦? 翠丫觉得在宋宅里头的日子是苦的,但她竟都没有宋韫这么能忍。 狱卒打开了门锁,逼仄的角落里,贾贵平蜷缩着发抖,腥味随着他动一下散一会。 “还没死呢?” 一声冷漠的问候,让濒死的贾贵平差点弹起来,然而耗尽力气,也只是让他翻了个身。 他趴在宋韫的脚边,恶狠狠地盯着她,盯着这个将他害到这般田地的恶种! “老子跟你有什么仇!” “归家前,我们素未谋面的,能有什么有仇?”宋韫眼神淡漠,看不出波澜。 可贾贵平却觉得这双眼睛底下的人,和宋家里看见的三小姐可太不一样了,明明淡淡一句话,比那宋庆德还要瘆人。 “这谁能知道?!那药箱不可能一摔就能摔出暗格来!” 贾贵平躺了一夜,终于是想明白了,就是宋韫假装倒在药箱上,顺势按了药箱的机巧! “我来给你指条活路,你却污蔑我,罢了,你愿意死没人拦着。” 话罢,宋韫没有丝毫停顿,便要转身离开,突然衣角被一把抓住了,她低头,脚边是贾贵平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 第十章 贵人 “你能救我?” 贾贵平眼神中散发出渴望。 他不想死。 毒害宋老夫人的罪是板上钉钉的,但他的妻女怎么办?即便是求仇人,他也不得不低这个头。 宋韫斜眼看他,也不绕弯,“活罪难逃,死刑改流放,路上差人打点一番,也不是不能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可贾贵平还是不明白,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为什么?” “你是聪明人,这是我们宋家内宅的争斗,你帮那梁梦依做的事都列个明书来,我说到做到。” “呵,我还不至于这么蠢,我若供出了她来,难不成她会留我性命?” 宋韫垂眼看着他,活生生一个人,在她眼里只如一堆烂肉。 这个贾贵平是梁梦依娘家给她留的人,平日里以游医的模样示人,只和梁梦依暗中接头。二十年的时间里,贾贵平这把刀越磨越锋利,而其中一块磨刀石,就是宋韫已经记不清样子的生母…… “你觉得你还有得选?” 宋韫一声讽刺的冷笑,转身离开了牢房。 她知道,贾贵平能做心狠手辣害人之事,定然惜命极的。 牢房里只剩下翠丫,她把纸笔摊在了木板床上,眼神落在贾贵平变形的手指头上,才道:“你念,我写。” 牢狱外出来,有一处长廊。 此处荒凉,中庭石板缝隙里草儿冒芽了也无人打理。 宋韫站在廊下,一身青绿色男子长衫,腰间红色长带随风飘扬,还坠着那枚墨纹玉佩。 她放空着恍惚,若这一世重活在出生那刻,她是不是就会记得阿娘的样子了…… “你是何人?” 一道清亮的男子嗓音,将宋韫的思绪瞬间拉回。 她转身,便见侧边道上过路的二人。 前者问话的,一身灰衫侍卫装扮,腰间挂着一把短刀;侍卫身旁的,虽着常服,但靛蓝色的衣袖处绣着蟒图暗纹。 宋韫立刻俯身拱手,头埋得低低的,才道,“草民在此处等家人,无意挡了贵人的路。” 说着,她碎步后退,人快贴身后的木头柱子上了。 “你……” 侍卫还要质问,那贵气的男子抬手低声阻止,“莫节外生枝。” 话罢,带着人从宋韫的身前走过。 宋韫一直低着头,直到余光见不到二人的鞋子,才抬头。看着进牢狱的那两个背影,她眼神复杂。 迟迟不见翠丫出来,她心里有些慌,最后没办法,她只能进去探探情况。 牢房里静悄悄的,比先前进来时,还安静,见守门狱卒也不见了踪影。 “说!” 前方突然一声厉喝,宋韫加快了脚步,透过木栏的缝隙,竟见到翠丫跪在那贵气男子的跟前。 糟了! 宋韫活了两世,自然知道那贵气逼人的男子就是当今圣上! 她不想节外生枝,想着低调些,却不曾想,会把翠丫牵扯进来。这一世,她不会让翠丫一个人独自面对危险了。 宋韫来不及多想,匆匆走了过去,侍卫都还没来得及将她拦下,便见她跪了下来叩礼,“民女拜见公子,翠丫是我的丫鬟,贵人有什么问题民女知无不言!” “姑娘……?” 翠丫一愣,没想到宋韫又回来了,还一副焦急的模样。 莫不是,在担心她? 翠丫从未被如此爱护过,心底柔软得如风拂过水面,一颤一颤地撩人心神。 双手负在身后的皇帝萧怃谨眼底带着震惊,语气却还是平淡如常,问她:“你识得我?” 此次微服出访,却不曾想还是暴露了身份。 眼前这女子虽男子装扮,却也没有特意遮掩,只要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女儿身。可方才这一礼,虽口中言语不显,但却是极大的礼节了,只能说明,她一眼便瞧出了他的身份! 宋韫垂着头,不经意撇撇嘴。 说是微服,可方才侍卫那谨慎劲儿,就算不认识他是圣上,也能猜出是个位高权重的。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想好了措辞,“承仁五年,玉京城热闹非凡,民女久居郊外,难得入城见一次盛况,人和事,都新鲜着,也就记得深了些。” 承仁五年,圣上亲政凯旋而归,但她却是没机会入城的,不过这个借口没有可以戳穿的点。 萧怃谨倒不再深究她的身份,只对她道:“好,那你说吧。” “啊?说什么?” 宋韫茫然抬头,冲动是冲动了,但完全不了解情况。 翠丫蹭蹭蹭地,用膝盖挪着靠近自家姑娘,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位公子是奉府尹大人的命,问询隔壁牢房的嫌犯,但犯人突发抽搐,口吐沫子,奴婢、奴婢没忍住就相助了一番……” 说着,她抬眸有些忐忑地瞄着宋韫,怕姑娘觉得她自作主张惹了麻烦。 现在其实她也有些后悔来着。 可宋韫哪会怪她,正因她的心软,才会护自己这般真切。 萧怃谨看着这主仆情深的,倒是先笑了出来,眉间严肃消散,才有了一番十七年岁少年郎该有明媚。 “你莫慌,既然你家婢子方才说没听见审问细节,那便当是没听见就是了。但她救了人,奖赏还是要的。” 宋韫听得心里反而更不踏实了,决定也抛出一个秘密,来让对方达到制衡的心理,道:“原是如此,若真有奖赏,民女斗胆也求一个‘没看见’,我们主仆二人是瞒着家人来探视的……” 她简单解释了贾贵平犯的罪,主要说明翠丫心软,应了贾贵平家人的要求,来探探有没有轻判的余地。 只是她们的身份,她没有明说。 萧怃谨有些意外,这女子倒是个聪明人。 出了牢狱,侍卫问萧怃谨:“主子,需要卑职去查查她的身份吗?” “既答应了‘没看见’,那便是应下了。” 萧怃谨挑眉看向他,“江鱼,你觉不觉得你……官气有些重了?” 江鱼:“?” 萧怃谨却心里嘀咕着,下次出宫,是不是得带个油滑点的。 出城的马车上,翠丫问宋韫:“姑娘,方才不直接给贾贵平那厮求情,你心里是还有其他法子吗?” “你可知方才的公子是什么身份?” 翠丫见宋韫这么严肃,回过神来,“莫不是哪家高官的儿子?” “是当今圣上,最是尊贵的人。” “啊!”翠丫倒吸一口凉气。 宋韫从缝隙看着窗外流动的人群,眼眸深邃。 她想起萧怃谨的命运,愈发唏嘘。 单论当皇帝,太后驾崩没有掣肘那三年,他的政策利国利民。可终究是年少,肃王权重对皇位虎视眈眈,又遭一场急病,死在了二十三岁那年的冬天。 若肃王称帝,她的命运会如何? ------------ 第十一章 捡人 “对了姑娘,这是那贾贵平的明书,他念着,奴婢一一抄录,还有他的签字画押。” 翠丫从怀里掏出来备好的信封。 宋韫接过来随意一看,上面的罪状,足以将梁梦依乱棍打死翻不了身。但还少了些内容,关于他是怎么得来那些个奇药,又如何害她阿娘死于房事,都没有。 宋韫不意外,毕竟那厮真写出来了,怕是宋韫会一怒之下让他立刻死了。 “收好。” 翠丫接回信封的手有些颤抖,她这是被气的! “姑娘,没想到梁姨娘竟这般丧心病狂,她那般出身算是高嫁了,竟还不知足!” “姑娘,这样的人留在宅子,夜里睡觉都不安生。” 梁梦依嫁入宋家二十载,用异药留宋庆德的身,让他欲离不能;扶家有医世背景,她就让贾贵平悄无声息给扶东菱换药,让她生育时亏了身子;让四姨娘落了胎,自此不能生育;甚至还毒害她的老太太。 如此大逆不道,狂悖无伦! “你寻个机会,拿那贾贵平的一张药方来,差人仿了字迹,只写关于大夫人的事。” “姑娘这是……” “腐肉嘛,得一刀一刀剜,才能干净。”宋韫神情淡漠得像在闲聊似的。 翠丫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宋韫时,被吓得后背发凉的一瞬。 可如今,她竟觉着安心。 宋韫从袖中摸了摸,拨开瓷瓶,掏出一颗碎银子,肉疼地递了过去。 看来得想办法把那碧灵丹卖了换银子,不然寸步难行。 翠丫“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这样子……” “你敢笑我?”宋韫勾起食指在她额头上一敲。 翠丫:“啊!” 宋韫:“啊!” 宋韫这声喊叫,是因着马车突然一偏,嗑着她肩了。 “吁——” 车夫艰难地控制了好一会儿,马儿才不至于发疯。 翠丫立刻撩开帘子,想要去质问车夫,没成想一柄银亮的刀“嗖”地破空而来,砍在了车厢的木头架子上。 “啊——”翠丫来不及反应,宋韫立刻扯住她的衣领,把人猛地往后一拉。 方才那刀刃,就离翠丫的鼻尖只有一指头的距离。 宋韫眼神冰冷,见车夫已经吓得车都不要,连滚带爬跑远了,她紧紧握住翠丫的手臂。 “跟紧我!” 或许是被姑娘的镇定感染了,翠丫也镇静了下来,“嗯!” 宋韫还没看外边的形势,只听那杂乱的刀光剑影声,便猜测她们可能撞上别人的打斗了。 她从窗边轻轻掀开一条缝,果然,两队不同装扮的人正在缠斗。凭着衣着,还看不出身份来。 方才那飞来的一刀估计是误伤,她猫着身悄悄从车上跳下去,回头接跟着下来的翠丫。 这已经是郊外,左侧是山林,离万佛寺山脚不远。 “走这边。”她低声说。 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远,翠丫才敢松一口气,“姑……啊!” 娘字还没喊出口,她便被脚下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宋韫回头,才发现草丛里竟然伸出来一条腿。 翠丫也看见了,“这……” “走,别管!”宋韫没有菩萨心肠。 “嘶。”突然,腰间的玉佩像熔岩一般滚烫起来,似要把她烧出个洞来一样。 莫不是这人和玉佩有关联?他也是扶家的什么人不成? “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宋韫再低头时,玉佩已经不那么烫,情况和见到扶玉书那天相似。 扶家,玉佩。 好像这两样,都能成为她出手相救的理由。 “罢了!”宋韫衣摆一掀,蹲下去拨开杂草。 竟然是他?! 男子脸上裹着泥土,却依然掩不住温厚的五官,而这张脸,宋韫熟得不能再熟。 上一世异世女的追崇者,说是最忠诚的狗也不为过。 宋韫没想到,竟然会让她在这里遇见他。 如果救下这一命,同样换来一个这么得力的帮手,她复仇的路会走得更快。 “翠丫,你见的伤者多,看看他什么情况。” “好。” 宋韫说什么,翠丫便做什么,完全忘了注意,宋韫是怎么知道她过去的事的。 翠丫出身西北偏远之地,粮食短缺,为争夺土地争斗不断。十二岁那年颠沛流离,上到京城,入了宋家四年。 她扒开对方的衣领去探查,“气息还算稳,明显伤口都是刀剑伤,指甲……” 她皱眉,“指甲处有些乌黑,是中毒的症状。” 这么麻烦? 宋韫左右瞧瞧,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一处草丛在晃动。 “你出来,不然我大声喊把人都招过来!” 翠丫一懵,才看见那逃跑的车夫,竟然草丛里爬了出来。 宋韫一开始便注意到他了,而车夫也将方才两人的话听了真切。 车夫小心翼翼左右瞄着,一脸无奈道:“诶唷,我的祖宗,你说你救他干嘛?不赶紧找个地躲起来,还嫌小命长是不是?!” 突然一颗晃眼的小金豆在他眼前划过,他伸手要抓,“诶——” 宋韫立刻将金豆子裹回掌中,“你将人背去驿站,你就是你的了。” “这、这。”车夫左右为难,他都有些后悔躲这里来了,“这也不能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不是?” “他的衣着打扮和方才打斗那两拨人都不一样,大概只是另外受的伤,要么你选择在这跟我磨蹭,等那些人过来发现,要么现在赶紧动,你拿了金豆,人放驿站,走了就成。”宋韫忽悠着。 其实她没看出来什么,但继续留在这里,确实很危险。 车夫一咬牙:“成……成吧!” 宋韫把金豆重重地一把塞过去,大有给了一堆金豆出去的架势。 这可是她最后的底牌了,呜呜…… 心里有点崩溃,但面前还是云淡风轻,“你去吧!” “你们不跟着?不怕我不办成事儿?” “按你的前车之鉴确实是这样,但别看我穿着一般,好歹也是个小姐。你的身份信息车行里头都有,除非你不想回京中混了!”宋韫话语清晰,带着淡淡的威胁之意。 面上娇娇柔柔,却把车夫说得一愣一愣的,连翠丫在旁边听得也愈发欣赏起自家姑娘来。 宋韫拉着翠丫绕回小树林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昏黄。 “熏香呢?”宋韫问。 翠丫往身上摸了一番,有些愧疚,“掉了……姑娘、我……” 没了熏香,怕是府中的车夫林伯会瞧出异样,“没事,方才太慌乱了。” 宋韫一咬牙,脑袋往旁边的石头上磕去。 ------------ 第十二章 厉鬼 “嘶。”宋韫倒吸一口凉气。 一下没控制好力道。 “姑娘!”翠丫慌了,“是奴婢的错,姑娘别伤了自己身子啊!” 宋韫拍拍她的脑袋,“行了,这没什么,看看有没有红?” 她可不想再磕一下了。 “红了。”翠丫眼眶湿湿的。 “扶着我。” 宋韫羸弱地伸出右手,依靠在翠丫身上走向茶摊。 林伯远远瞧见便站起身来,问:“三小姐这是?” 翠丫心疼地说:“小姐忧心老太太,最后入殿的那段台阶,是边走着边磕头上去的。” “咳。”宋韫拍拍翠丫的手臂,“行了,只愿神能庇佑吧……” 庇佑? 纵容梁梦依犯错,在阿娘身死后亲自替梁梦依擦屁股,将她阿娘尸身一裹丢乱葬岗去,她连祭拜都找不到坟头! 呵! 宋韫衣袖下的拳头是紧的。 林伯也没想到三小姐竟真有这番心,看来近几日传的三小姐是福星,能与神沟通,怕是有几分真的。 这么一想,林伯都觉着宋韫周围有一圈光绕着了,连态度都恭敬了几分:“那小姐赶紧回马车上休息吧!” 说着,躬身去把脚踏放好。 宋韫唇角一勾,“多谢林伯了。” “哪里哪里,小姐坐稳了。” 马车稳稳入城。 今日发生的事有点多,入夜宋韫斜躺在榻上复盘着。 腊红给她额头的红肿上药,“小姐下次出府带腊红吧,那不知轻重的小丫鬟不知道照顾好小姐!” 宋韫轻轻瞥了她一眼,才微笑着道:“还是你贴心。” 腊红仰着下巴,“那是自然!” 笼络人心她最是在行!等她把梁姨娘交待的事都办妥了,得梁姨娘高看一眼,或许就同意她跟了少爷呢! 宋韫懒得在意腊红的心思,一心找着扶玉书和今天救那人的关联。这二人,没有一处相像,也不能是远方亲戚。 更重要的是,这玉佩他爹的有什么用啊?!就会突然间烫她一激灵? “小姐……小姐?” “嗯?你刚说什么?” 宋韫只听到耳边叨叨咕咕地,也没仔细听。 “奴婢说,小姐这天生丽质的容貌,该让大夫人给说一门好亲事。”腊红话是这样说着,但心里头嫉妒极了。 若她有这番样貌,还需这般委曲求全?! 宋韫挑眉。 这是做起她的主来了? 不过她区区一个丫鬟,关心她婚嫁的怕是她背后的主子。 宋韫想起梁家的那个畜生,想起被强嫁过去死在婚床上的屈辱。手里把玩的玉佩攥得紧紧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寒意。 这一个个的,都在提醒她,她复仇的步伐还是不够快! “你说得对,明日我便去母亲那探探口风。” “嗯!”腊红面上笑着,心里头却在嘲讽。 果然是外头庄子养大的,谈论起自己婚事一点也不害臊!凭你也想攀高门?哼!想都别想! 腊红越想越生气,凭什么她能是小姐,自己却是丫鬟! 连同收拾药罐子的动作都粗鲁了几分,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怨念,“那小姐早些休息,奴婢下去了!” “去吧。”宋韫瞥了她一眼。 这眼睛都顶到头了,她只需要再添一把火。 翌日,宋韫用探望祖母的由头,又终于单独见到了扶玉书。 客房院子的梨花树下,扶玉书给宋韫倒了杯温茶,“这是花茶,清肝明目,夜里也可安神。” 宋韫指尖捻着茶杯的边缘,“什么都瞒不了大夫啊。” 夜夜梦魇,恨在心底。 “表妹小小年纪,这么多心事可不好。” “那表兄可愿意为我分一分忧?” “嗯?” “城外秋风驿站,昨日有一名伤者,我想表兄去救他。当然了,这是报酬。” 宋韫从怀里掏出扶玉书最熟悉的黑瓷瓶子,放在了石桌上。 扶玉书差些被她逗笑了,“表妹这是拿我的东西让我办事?” “父亲不是高价买下这丹药了吗?怎能算表兄的东西……莫不是,那梁梦依守着库房,想赖账?” 扶玉书不像是不讲理的人,宋韫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理由。 “还是表妹了解自家人。” “表兄若信得过我的话,三日内,买丹药的银子定会奉上。” 宋韫眉眼弯弯,双目亮晶晶地,像只灵动的小兔子,这般柔顺得让人拒绝不得。 扶玉书觉得,起码她外表是这样的。 “老夫人昨夜已经醒来,我今日便可上山采药去,既然顺路,那便当赚个诊费了。”他将黑瓷瓶收下。 “表兄不问要救的是何人?不问缘由?” 扶玉书淡然道:“医者眼中无区别。”大有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宋韫嘴角微微一抽。 她信他的鬼话? 不论他怎么想的,事办成就是了。 去大夫人的杜花苑路上,宋韫纤嫩的食指勾住玉佩的黑绳,随意晃着,怎么也想不通它的作用。 除了初次接触,后面再靠近扶玉书时,玉佩好像都没什么反应了。 路过花园池塘边的时候,宋韫觉得后背有些凉嗖嗖地,刚想回头,后背突然出现一道力将她猛地一推—— “噗通!” “噗通!” 两道清晰可闻的落水声。 宋韫不知道推她的是谁,她只知道掉下来之前拼了命地拉住那片衣角。在庄子上粗活重活干了这么多,她力道可是不小的。 “救……咕咚……” 这窒息的感觉太熟悉,熟悉到像回到了前世。她被装在布袋里,活活淹死,怎么挣扎都扯不动,任那腥臭的河水灌入鼻腔,占据她整个胸腔。 被那梁家畜生弄死在床帏上那夜,她没死透,梁家人不知道,却还是生生将她撞进麻袋里,绑了石头,丢进河里。 咒她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如今她厉鬼重生了,又怎能再次死去? 宋韫拼命游,无论喝多少口水,还是闭着眼也要往上爬。 “她人呢?!就算是死了也给我拉出来!” 宋韫昏昏沉沉,只觉得脑袋涨得厉害,也不知是谁的声音,刺耳的让她疼得更难受了。 “敢推小少爷落水,她这贱命怕是不想要了!” “嘭——”房门被一脚踢开。 宋韫迷糊睁眼,那个归家当日将她按在泔水桶里的周婆子,气势汹汹地出现在眼前。 “老爷命令了,将三小姐‘请’到祠堂去!小姐得罪了!” 嘴上说着得罪,却动作粗鲁地将宋韫从床上拖了起来。 “放肆!”宋韫忍痛清醒,大喝一声。 ------------ 第十三章 祠堂 周婆子被这喝声吓得一颤。 她又反应过来,她怕什么?! 之前真以为这三小姐见了真神,怕她报复,这么些天过去了,不还是没事? 况且她背后撑腰的,是最受宠的梁姨娘,这次三小姐还伤了老爷心尖上的宝贝儿子,怕日后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周婆子带着人气势汹汹闯进归园的时候,翠丫刚抬了水回来,才听见其他丫鬟嘀咕。 “三小姐竟敢推五少爷落水,怕是吃熊心豹子胆了吧!” “可不,都说这三小姐疯癫,之前还没看出来……啊!你干什么?!” 翠丫手里的水桶滚落在地,洒了那个说话丫鬟一鞋子。 但她连道歉都忘了,甚至不再听宋韫的继续在院里当小透明,直接往房间里头冲了进去。 “你放开你的脏手!”翠丫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个胆子,可这周婆子欺人太甚! 翠丫不知道宋韫也落了水还在发烧,只见到她脸色惨白,站也站不住。 “姑娘!”她连忙过去将人扶住。 “我没事……”宋韫唯独对她温柔些。 周婆子可不会把翠丫这么一个小丫鬟放在眼里,“不识趣的臭东西!白养你了!” 得意轩出来的竟然背叛主子!哼! 宋韫没有在下人面前争辩的道理,并不想牵连到翠丫,“呵,祠堂是吧?去一趟又何妨!” 宋韫眉目清冷,不见害怕。 翠丫:“姑娘……” 宋韫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周婆子:“呸,这是你能选得了的事?” 宋韫身体虚着,就这样被周婆子钳肩膀,生生压去了祠堂。 “跪下!” 周婆子往她膝窝处猛踢。 “唔!”宋韫脚下一软,膝盖重重砸在了地上。 祠堂里灯火通明,照亮着列祖列宗的排位,也刺着宋韫的眼睛。 背着烛光,宋庆德阴沉着脸,像地府里头的判官一般。身旁还站着那受伤多日不见的宋阮荷,她手背上盘桓着褐色的疤痕,让她本就恶毒的神情更添了几分狠厉。 “呵……” “你还敢笑?!”宋庆德大声呵斥。 他本以为经过母亲一事,这个女儿还是有些用处的,没想到竟还做出害自己亲弟弟的恶事! 宋韫即便跪着也直起腰来,眼眶里噙着泪水,我见犹怜。 “父亲难道不问问,为何女儿也落入水中?” 宋阮荷都是积攒的怨气,哪由得她争辩? 她指着宋韫的手指都带着愤恨,“下人都亲眼看见,是你推五弟落水时,不慎也跌落池中。你害人也害己!看来是上天也看不得你作恶!” 她可太恨了! 这几日,手背上伤口的折磨她饭都吃不下,更痛苦的是,她还不能出门!出不去,她如何能找到法子掌控自己的婚事,她可不要嫁到秦家去! 宋阮荷越想面目越是狰狞。 宋韫这副柔弱的样子落在宋庆德眼里,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楚楚可怜。那时她是救老太太的乖孙女,可今日是伤他命根子的失德者。 他眼神阴婺,居高临傲地看着她,“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辩驳? 宋韫无处辩驳。 这宅子里头,所有人都可以是得意轩那人的帮凶,她的话,还有什么人会信? 忽然,她眼角瞥见腰间那枚安静躺着的玉佩,心莫名安定了下来。 只见她淡然抬起头来,“庆德,你就是这么护这个家的?” 明明仰着头,语气却给人一种俯视的感觉。 “放肆!看来你真是疯了,这般没有规矩!竟直乎为父的名字!来人,家法气候!” 这逆女,他就不该应承接她回来! 宋庆德震怒,下人们吓得气都不敢大声喘了。 “老爷,竹杖。”小厮连递过去的手都有些颤抖。 老爷平日里极少生气,可自从三小姐回家后,府里头桩桩件件事情可闹腾了,看来这次三小姐少不了要吃苦头。 宋韫被扣着肩,站不起来,可竹杖到跟前了,也没见她害怕。 “庆德,为父就是这么教你的?你那年冬日跪雪地里,是怎么跟我发誓的?说这个家交给你,我就可以瞑目了……” 宋韫语气淡淡,却质问得宋庆德一愣。 “你、你发什么疯?” 宋庆德心头一颤。 这事只有他和父亲知晓,甚至这个称呼……只有父亲这般喊他…… 宋韫见他终于有些犹豫,就知道自己没有赌错。 她语气更加不善:“为父借孙女之身,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看看你身后的牌位,好好学学怎么为人父的!” 宋阮荷一见她这么装模作样的,就知道又是鬼点子,她吃过一次亏,可不会再吃第二次! “你别装了!父亲,她就是骗你的,像那日她伤我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神明上身!都是她装的!” 宋韫眸色晦暗,心底暗笑。 她没有管宋阮荷的指责,反而一脸怒意继续质问宋庆德:“父跪子,你可受得起?!” 宋韫呵斥的声音很大,回荡在祠堂里,似乎连桌上的牌位都颤了一颤。连周婆子钳住她肩膀的手的松了几分。 周婆子以为是她的错觉,怎料下一刻便见着宋庆德身后突然窜起的火苗。 “火、火!烧、烧起来了!”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啊——” 宋阮荷回头,一见着桌上的黄锦布竟真烧起来了,吓得她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现在她最见不得的就是火! 在宋韫质问的那一刻,宋庆德真信了,身后突然着火后,他更坚信是先父显灵了! 火势不大,在宋庆德愣神的时候,下人们再手忙脚乱,也将火扑灭了。 慌乱间,宋韫挣开了扣住她肩膀的手,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宋庆德。 人站了起来,神色却没有了方才的严厉,只见她眼泪都流湿了衣襟,委委屈屈诉说着。 “父亲……是五弟推女儿下水的,可女儿相信这不是五弟的错。这么凉的天,五弟也落了水,他现在如何……” “父亲,女儿胆子小,从不敢欺瞒,父亲不知道么……” “若真是我们姐弟俩之间的争执,也就罢了,父亲想想,若是有人要害我们姐弟二人……” 宋韫带着哭腔,哽咽着,似乎连话也说不全。 火灭了,跪在地上的宋阮荷又蹦哒了起来,“你胡说!你不要狡辩了!你一个小贱人也配当我弟弟的姐姐?!” 宋阮荷这么急着跳出来,宋韫眼睛微微一眯,才知道,原来就是她这个二姐姐搞的鬼! ------------ 第十四章 显灵 宋庆德现在已经糊涂了,甚至觉得已经方才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幻觉。 可祠堂里弥漫着的烟味,处处在提醒着他,刚才就是他父亲显灵了。 之前做法事时,这个女儿说是能见神明,他是不信的,可她真救了母亲,如今又让父亲显了灵。 雪夜里的事,是他不能诉说的秘密。 宋庆德盯着宋韫的眼睛,“你可知,你方才唤为父‘庆德’?” 宋韫身体一颤,用力晃着脑袋,“女儿怎么会这般大逆不道,女儿是不会直呼父亲名讳的!” 宋韫演得卖力。 呵,不就是想试探她知不知道那夜的秘密吗? 虽然是祖父要求的,可他这个当儿子的,还是亲手弑父了。 这是这父子俩之间的秘密,他怕是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她魂飘之时,听过他在酒后深夜的忏悔,这秘密也被异世女偷听到了,成了日后要挟他的筹码。 宋韫演得好,宋庆德揪不出一丝不对来,他松了一口气。 看来被附身后,她没有记忆了。 可这么诡异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们宋家?莫不是这里面真有隐情,让父亲都不得不显灵了? 宋庆德现在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三小姐推五少爷落水被拖去祠堂,又被人安然送回了归园。 甚至更有小厮婆子把祖上显灵一事传得神乎其神,宋庆德要封口都来不及。 这事闹的,所有人都把之前做法事一事,和今日祠堂一事连接了起来。 “莫不是这三小姐上头有神仙眷顾?” “我看是她身子弱,什么神啊鬼啊的都能上身!” “呸,你这话别让老爷听见了,你这是说旧家主是鬼了?” “我哪是这个意思啊!” “你们都别吵了,我看啊,咱这三小姐总归是不简单的,你们小心别得罪了就是。” “也是啊。” 外边人的传话,翠丫一句话也听不见,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家姑娘。 自祠堂回来以后,宋韫就昏了过去,大夫也来过,可她怎么都醒不来。翠丫也只能好好守着,连秦妈妈进来了也赶不走她。 躺床上宋韫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也姓宋,可父亲不是宋庆德。父母感情很好,她在家中可以肆意奔跑,从没有人会因为她做的事情而责怪她。 泪湿了眼角,迷糊中睁眼时,竟看见扶玉书在自己跟前。 “你……”声音嘶哑。 “你再不醒,你那小丫鬟怕是要吃了我了。” 扶玉书也没想到,他就离开宋家两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宋韫身边这小丫头冲到驿站来,开口就求她救她家小姐的命。 他继续道:“之前给你看的都是什么大夫?给你治成这样。” 宋韫清醒了些,沙哑着说:“姨娘掌家,我能有大夫看都不错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端着热水的翠丫一听见宋韫的声音,水盆子往桌面一扔匆匆趴到了床边。 她声音呜咽:“姑娘你终于醒了……呜呜……” “我没事。” 宋韫勾起嘴角,安慰她。 若没有翠丫,她这一局不会这么轻易过。 扶玉书终于是看清了她在这府里头的地位,“难得你身边还有一知心人,只是以你这景况,你答应我的事怕是也难成吧?” “表兄只单看结果不就好了?” “呵~”扶玉书轻笑,“还有精神头,那就是没事了,如此我也可以回去继续治你那位‘朋友’了。” “他情况如何?” 宋韫知道他不会死。 “这么紧张,心上人?” “……,眼神不好,得治。” 扶玉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医者不自医。” 扶玉书又给宋韫施了一次针,才离开宋家。 宋韫把秦妈妈叫进了房中,翠丫给她喂着药,她只让秦妈妈站着,什么话也没说。 秦妈妈站得浑身不安。 周婆子进来拿人的时候,秦妈妈已经知道了池塘边的事情。这满院子都不是宋韫的人,自然没有人为她拦着了。秦妈妈以为这一次宋韫肯定有去无回,就算有命回来,怕是也掉一身皮,日后不也还任她们磋磨。 可如今,人不但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甚至大有一番要问责的意思。 秦妈妈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明明背后有梁梦依撑着,但她还是有些担心那些传言。 这三小姐,不会真能招鬼吧? 秦妈妈只是一想,浑身都不由得一颤,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药碗见底了,宋韫才悠悠抬眸,眼神落在秦妈妈身上。 秦妈妈僵硬地扯着笑容,说:“小姐有什么吩咐的,老身立刻找人去办了!” “何需找人,秦妈妈就能办。” “嗯?” “翠丫乖巧,让她以后留在我跟前伺候,其他人,就不必入房间里头了。” 秦妈妈知道,她这是要防着腊红蛮儿她们了,但这时候她不得不应:“是,都听小姐的安排,以后老身贴身照顾着小姐就是……” “秦妈妈,房间以外的,归你管,以内的归翠丫管。” “这连老身都……” 秦妈妈话没说完,就被宋韫的眼神给盯了回去。 宋韫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转头问翠丫:“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是入府时,管家统一批的。” “那日后你叫翠枝,怎么样?” 新的名字,只愿她有新的运道。 翠枝跪在了床边,眼眶红红:“多谢姑娘赐名。” 这下,归园里头的人规矩了不少。之前吵闹的、随意进出小姐闺房的、闲散不干活的,都没再这么明目张胆了。 翠枝在餐桌处伺候着宋韫喝粥,可她还是有些后怕,“若不是姑娘有先见之明,让奴婢偷偷在祠堂后边点火,再装一副祖上显灵的戏码,怕是这宋宅里头没人能救得了姑娘……” “这全靠我们聪明的翠枝,放火的时机选得也好。” 她夹起一个小包子,递到了翠枝跟前:“尝一尝。” 翠枝这些日子和宋韫亲近了几分,也没这么重规矩了,一口咬住包子。包子馅里头流出温香的热汤,安抚了心内的不安。 宋韫躺了一日,也不知道宋庆德和得意轩那边的事情,只安安静静地,似乎没人再提起这件事一般。她知道,这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她等着便是了。 但她答应扶玉书的事,还是得办。 天刚摸黑,她换了身青色的外衫,让翠枝掌灯,往杜花苑去了。 ------------ 第十五章 诉供 大夫人扶东菱对宋韫是一肚子怨气的,连宋韫坐在她凳子上,她都嫌脏。 她本来和娘家的关系就不好,只有亲哥哥还算是照顾她。这次回家取药,怕是连哥哥心里头那点怜惜的情谊都耗净了。 扶东菱从牙缝里挤出那冰冷的话,“你要帮我夺回掌家之权简直就是笑话,你以为自己多能耐呢?” 宋韫见她脸色阴阴沉沉地,坐在上首的榻上,连腰杆都懒得伸直。但她还愿意见自己,还上了杯茶,就知道她不得不低这个头。 扶东菱之前或许不相信宋韫能做到,可近日种种,她还是小瞧不了她。 “只有母亲掌家了,女儿才能吃饱穿暖。” 宋韫目光真真切切,语气柔柔,扶东菱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 “她给你院里送去伺候的人可不少,能短了你吃穿?” 宋韫眼里带着湿意,像只小兔子一样乖顺,“母亲知道的,女儿误伤了二姐姐的手,梁姨娘要‘冷落’女儿,有的是办法。” “冷落”二字的含义,扶东菱在内宅多年,自然是知晓的。 见宋韫这么一副无辜的样子,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诶,我生环儿时落了毛病,掌家终究是力不从心……” “可是母亲……”宋韫眨巴着眼睛,一颗珍珠大的眼泪从眼角滴落下来。 “诶?你哭什么?” 弄得好像她欺负她似的,这些日子更委屈的人是谁! “女儿是心疼母亲,本来母亲生大姐姐时,身体是不会这么差的,若非……” “你什么意思?”扶东菱眼神嗖了一下凝重了起来,心底隐隐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宋韫顺势从袖中拿出了信封,里面是只剩下贾贵平口供里,梁梦依针对扶东菱做的事情。 “女儿一直不明白,贾神医就算再贪婪,也不敢在郎中府里头做偷换药的事情吧,为了祖母的安全,女儿便悄悄去了一趟衙门。这里面……母亲你还是亲自看看吧。” 她走到扶东菱身边去,扶东菱凝着眉,从她手中将信封接过。 片刻的悄然沉默后,宋韫感觉到周围的气息都冷了几分。 向来脑子糊涂的扶东菱,这下眼神都清明了不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故意栽赃的?” 她看似冷静,实则捏着信纸的手都在发抖。 信里头,贾贵平签字画押的,是他对梁梦依罪行的控诉。 这么多年,扶东菱看着这个妾室生了儿子,看着她荣宠无限,心里头恨极了。越是怨恨,她的身体就越差,甚至她还曾经埋怨过女儿。 没想到,竟是那贱人趁她养身体的时候,给她换了一年的药! 她很少回娘家,但每次回去哥哥都替她诊一次脉,每每有了好转,那贱人又偷偷给她下毒!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况且,世间哪有毫无痕迹的事情,只要愿意用心。” “啪——” 扶东菱一掌拍在了茶桌上,震得杯盖都滚落到地面。 她噌地站起来:“不行!我要去官人那里告发他!” “母亲是觉得凭着一纸之言,父亲就会站在你这边吗?” 宋韫一句话,噎得扶东菱定住了脚。 “我有证据!”她扬着手中的“证据”。 “可父亲不会相信贾贵平那混账的话。” “那你说该如何?!” “将这信纸烧了。”宋韫走近她。 “什么?!”扶东菱懵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事天知地知,母亲知我知。莫打草惊蛇,但我们可以想其他法子,起码,现在母亲的身体可以不受姨娘的控制。” 宋韫在房中又留了一盏茶时间后,才离开。 扶东菱身边的奶妈莫妈妈觉得,宋韫有些过于殷勤了,“大娘子,这小妮子这般来讨好,怕是有诈。” 扶东菱烦躁地揉着紧绷额角,“她已然及笄,到了要说婚事的年纪,她出来讨好我这个做母亲的,能讨好谁?难不成那一个做妾的,还能主持得了女儿们的婚事?” 女人这辈子,无非就为了嫁个好人家。 翠枝提着灯在院门处一直侯着,见宋韫出来,连忙把手里的薄披风给她披上。 宋韫伸手摸了摸她的小手,“夜里凉,你有没有穿厚些?”见她手是温的,才放心些。 “奴婢会照顾好自己,身体好了才能更加用心照顾姑娘。” 有人关心,心里头还是暖暖的。 翠枝问:“大夫人答应亲自去开库房付药费了?” 两人之间无秘密,宋韫做的事,有一部分是翠枝来安排的。 “她原先担心父亲生气,但这本就是父亲应承的事,他定然不会拉下脸来责怪自己的妻子。况且,这事能在祖母前面尽足了孝道,她日后出门下巴都能仰成孔雀样了,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嘿嘿,奴婢都出画面了。” 幽静小道上,主仆俩嘀嘀咕咕一路,难得舒心。 第二日,得意轩那餐桌上放满了点心吃食。 梁梦依满心担忧:“光儿再吃些,看你可瘦了不少。” 宋晨光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诶呀,阿娘我已经很饱了,你就快点让我出这院门吧!” 梁梦依生得娇艳,但儿子却承不了她一点的貌美,平常的五官皱起来时,肉都堆叠到一起,看不出一丁点儿瘦弱。 见儿子这态度,她重重把碗往桌面一放,可还是舍不得责备儿子,只解释:“那小贱人都害你落水了,你真的就不能安生一点,别让为娘的担心。” “诶呀,那池水这么浅,就到我胸口处,我把她往水里一摁,就直接走上来了!”说着他脸上还带点骄傲,“是阿娘你小题大做了,找这么多大夫来。” “住口!你动手这一事,莫要给外人听了去!” 梁梦依眼神一冷,宋晨光撇撇嘴,只好道:“知道了~” 早知道推那祸害入水会让他没了自由,连馆子都去不成了,他才不会这么干呢! “阿娘!”上了药的宋阮荷从外边进来,见弟弟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又坐不住了,便道:“大夫说我这祛疤的药要重新配,得去一趟医馆,我也带上弟弟一同出门吧~那宋韫都精神得闹得整个院子不得安宁,弟弟再病下去也不好。” “对!我也跟去医馆,当复诊就是了!”宋晨光眼睛一亮,噌地站了起来。 “……”梁梦依叹了一口气,“行,说不过你们!” “谢谢姐!”宋晨光难得嘴甜。 宋阮荷只是轻笑,实则心底里有些嫌弃。 别人都是可以依赖家中兄弟的,可怎么她就摊上个这么没用的弟弟!日后能不能给到她在夫家的帮持都难说! ------------ 第十六章 关切 午时。 宋韫还是吃的粥,不过多了几道青绿的小菜。干净,有味道,这已经是翠枝去厨房给她争取的最好的了。 她刚放下筷子,翠枝就从门外边进来。 关上门,她才俯身在宋韫耳边说:“大房的和二房的闹起来了,老爷不在家,无人主持公道。可下人们怕是都会站在有权的那边,大夫人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 “一个妾室都压不住,怪不得这些下人。不过放在往日难说,但今日的大夫人已经脱了层皮,不会这么容易罢休,熬下去,没理的就是那梁梦依了。” 连药费都推三阻四,把宋家人的脸面往哪放,现在还能找些借口拖延,等下边的人反应过来,话传出去了,丢的就是宋庆德的人了! 这头说着,门“叩叩”响起。 “小姐,老太太醒了,言安堂那边叫你过去呢。”外边的秦妈妈喊。 终于醒了? 宋韫挑眉。 那她要办的事更简单了。 她回:“知道了,我换身衣裳就过去见祖母。” 衣裳,她是没换的,只是多吃了两口菜,才去的言安堂。 苦了谁都不能苦了自己的胃,谁知道又有谁,又得唱那出戏把晚膳的时间给磨了去。 太夫人刘慈娟醒了,病了一场,整个人倒是不糊涂了。 迷糊病中发生的事,断续续听到一些,她不让周妈妈喊人来,只让她告诉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那个她心里最膈应的孙女回家了,非但没有像梁梦依说的那样克她,反而抢回了她的救命药。 周妈妈本来不喜宋韫的,但这事实摆在这,她对宋韫有了几分改观。 “宅子里头都在传,说她是老太太你的福星~” 刘慈娟轻轻点着头,抬手让周妈妈扶着她从床上起来。 “让蛮儿过来。” “是。”周妈妈看了两眼刘慈娟的神情,心里头叹了一口气。 没一会,蛮儿跪在了言安堂,跟前是坐在榻上脸色铁青的太夫人。 周妈妈适时递了杯温水过去,抚着老太太地背,道:“事已至此,身体更重要~” 宋韫在言安堂院外,看见了悄悄出来蛮儿。 宋韫眼眸微眯。 都把这暗棋提出来了,看来那老婆子已经对她的表侄女生疑了。梁梦依你走错一步棋,就好好受着满盘皆输的果子! 宋韫步伐更轻快了些,连见到刘慈娟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见祖母气色终于好些,孙女也放心了。” 刘慈娟见到这么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孙女,脸上多了几分动容。 瞧着这脸楚楚可怜的,只有稚嫩闺秀的样,不似她那娘,张扬容貌,惹人生厌。 她越看,对宋韫便越是满意。 刘慈娟有些虚弱地招手:“过来些,坐这,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宋韫点头,乖乖坐在了榻的另一边上,两人之间只隔着梨花木茶桌。 翠枝静静地站在了她的身侧。 “看你这瘦的,回家这些天有没有安顿好?如今梁姨娘掌家,你缺什么的都可以跟她说。” 宋韫听着,微微低头眼神闪烁,面上还是乖顺地应着:“是,孙女一切都好,祖母千万莫要为我忧心。” 刘慈娟见她这副神情,就知道梁梦依又使了些手段。 区区一个小女娃子,连生母的记忆都没多少,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况且人都是要嫁出去的,还能在这个家妨碍她不成? 她这表侄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刘慈娟想起心里那个隐隐的可能,越发不是滋味。 突然,院外一阵吵闹声远远传了进来。 周妈妈皱起眉头,俯身:“老身出去看看。” 没一会,她又重新进来,对太夫人道:“是大夫人和其他几位姨娘来了,但为开库房一事争执了起来,所以有些吵闹。” “库房?是拿救祖母的药费吗?”宋韫巧妙开口。 “对。”周妈妈点头。 宋韫看向刘慈娟,道:“表兄悄悄问过孙女药费的事,但孙女也不好意思催,就……” 刘慈娟一听,脸上微怒。 好啊!竟连她的药费都舍不得出!他们宋家还丢不起这个脸! “让她们进来!” “是。”周妈妈连忙出去传话。 宋韫一听,正准备站起来,却被制止了。 “你安心坐着就是。” “这……” 宋韫接收到刘慈娟安抚的目光,便不挪腿了。 扶东菱和梁梦依正闹着,所以是一同过来的;五姨娘带着女儿,一如往常,像一对隐形的母女一样,在院门处遇见了正在吵闹的二人。 四人进来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坐着的宋韫,才向太夫人行礼。 五姨娘两母女虽然有些惊讶,但她们向来不作任何态度;大夫人扶东菱已经认为宋韫是她这边的人,自然也没什么不悦的。 倒是梁梦依,气上加气,对宋韫呵斥到:“三姐现在见到长辈来也不行礼了?看来在庄子上规矩学不全啊!正好……” “正好什么?” 刘慈娟开口,替神色慌张的宋韫出头。 “老太太,妾这也是为了三姐好。” “你既是想为她好,真的会叫她穿这一身粗布衣裳?人还养得这么瘦小的!” “怎么会?妾给她院子里送去伺候的人可不少。”梁梦依细看宋韫这一身粗布衫,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莫不是故意在老太太跟前示弱的? 她对宋韫道:“三姐你说说,那一箱箱抬进去的衣裳你怎的不穿?莫不是一样,你一直在庄子上住,心里有了怨气?你若是有怨气,大可以跟姨娘诉说,跑老太太跟前来诉苦,扰了老太太修养怎么办?” 轻飘飘几句话,又一顶帽子扣在了宋韫头上。 只是这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了。 扶东菱一声冷哼:“哼,你别一股脑的将错都怪在一个孩子身上。你可知她如今身长几何?即便是她愿意穿你送去的那些旧衣裳,那也得她穿得下才行,难不成露个脚脖子你就开心了?” 这事,她昨天夜里不经意问了一句宋韫,就这样的手段,还掌家,还真不害臊! 梁梦依没想到今日扶东菱竟处处与她作对,往日连一个屁都不敢放的人,究竟是哪来的胆子? 梁梦依总觉得这里边有内情。 这样的事若是宋韫自己提出来,怕会落一个贪慕虚荣的名声,可如今从大夫人的嘴里说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 “你好得很呐!”刘慈娟冷冷看向她。 声音不大,却让梁梦依心里发毛。 ------------ 第十七章 开库 一直默不作声的五姨娘母女两,脸上也有了异样的表情。 宋韫感受到她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自然地回望了过去,用懵懂回应她们的探究,直到她们将视线收回。 受了一天责备的梁梦依几近崩溃,便直截了当说:“如果大家都觉得我做得不好,那便将掌家权要去便是了!反正我管这个家也是管累了!” 刘慈娟知道,她不是真的不想管家,而是拿这权力要挟她! 她为什么要送自己的表侄女进宋家?就是为了不让姓扶的掌权!可如今反倒是在被窝里面养了条蛇。 倘若真是毒蛇…… 刘慈娟不敢细想。 一旁的扶东菱听她这么说,别提心里有多激动了,嘴角都压不下去,可她不敢主动提出来,便给宋韫递了个眼神过去。 宋韫安安分分地坐着,一点动作也没有。 这权这么轻易就能夺了去,姓梁的又怎会在这宋家一手遮天,虽只是遮了半边天,这后院的女人都喘不过气来了。 扶东菱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心里头一阵嫌弃。 果然是个没用的丫头! 门外边未见其人,便已经传来宋庆德的声音:“真是母亲醒来了?” 跨过门槛时,他红了眼,“母亲儿子好生担心,终归是我有这个福气,能在母亲膝前尽孝~” 宋韫一听见声,立刻便起身站到了一旁。 宋庆德向来仁孝,刘慈娟对这个儿子也最是心疼,在后院里头的事,不想让他忧半点心。 “快来坐着,这些日子你累着了,都瘦了许多。” 宋庆德坐在了宋韫方才坐的位置上,“母亲~” 母子俩的寒暄,暂时打破了方才的僵局。 宋韫斜眼瞄了一眼梁梦依。 她最是会利用宋庆德对她的疼爱,才掐着时辰说刚才那番话。 好一会,宋庆德忽然看向扶东菱的方向,问起:“我一进家门便听下边人聊起,你一大早便闹着要开库房的门?” 扶东菱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事,当众责问她,她身子一僵,“官人金口玉言,我自要将事情办好。”说着,她好似更有了底气一般,继续道:“一个妾室终究是小家子气,这药费迟迟拖着不给,要打官人的脸不成?” 宋韫见她开始理直气壮,便知道昨天那番话起了作用。这扶东菱应该要明白,如今更应该抓紧的,是这家里头老太太的心。 果然,刘慈娟一听眉头都紧皱了起来,看向梁梦依,“你就是这么处理的?我儿堂堂郎中,话若传了出去,该叫他在同僚面前如何自处?” 宋庆德一听,有些汗颜。 连番的质问,让梁梦依怨念横生。 她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看向宋庆德的方向,为自己辩解:“并非妾身不愿意,可夫人这般不按章程办事,也没有提前来说一声,若出了问题,妾如何填补得了?” 她就是拿捏了宋庆德也舍不得的心思。 能做主的人不说话,事情好像便僵在了这里。 宋韫看着这场面,只觉得讽刺得可笑。 一个为了儿子的面子,说的大义凛然,却只有几声责备; 一个架在面子和金钱中间,屹立不动,看着妻妾为他争辩; 还有…… 两个漠不关己的人,像戏台下看了戏,既不给铜板又不鼓掌的人。 最终还是扶东菱最耐不住性子,把宋韫也拉到了其中,顺便想着不着痕迹地报复一番。 她朝宋韫说:“三姐你来说,毕竟这药是你提出来的。” 一想到回到扶家的憋屈,她心里就一道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韫的身上。 宋庆德更是皱起眉来。 现在看到这个女儿,心里总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所以这几天才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宋韫看似被惊了一下,揪着手里头的帕子,神色慌张。 终是撑不住压力,只能开口:“祖母,掌家的事孙女不懂。” “诶,这事你不用掺和。” 刘慈娟睨了一眼扶东菱,“让一个小辈分说,倒显得你了?” 扶东菱一噎,眼神带着幽怨。 宋韫为她说了一句话:“祖母,母亲这次回扶家求药,敬爱祖母的心思真切,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刘慈娟想到这个儿媳确实救了她一命,身心舒畅了些,“哦?什么事?” “祖母忘了?这个月便是祖母的六十大寿。如今祖母身体渐好,是福兆,孙女去万佛寺祈福时,解了一支签。” 宋韫转头给了翠枝一个眼神,翠枝立刻从袖中取出竹签,上前奉给了刘慈娟。 “上上签?” 还没看签文,刘慈娟已经眉头舒展,心情愉悦了几分。 “是的,签文解的是‘花钱消灾,事事通顺;不染血光,福泽延绵’,是上上签。” 梁梦依一听万佛寺,想起宋韫出过一趟门。 真这么巧,就是上上签?她怎么听着,和最近家里头的事情对应得上? 扶东菱没想到还有这一事,不过听着她甚是舒心,“这签里头都说了花钱消灾,不正好是碧灵丹一事吗?果然三姐是有佛祖指示的!” 榻上的宋庆德联想上祠堂的事,已经完全相信了这签文的内容,他看向宋韫:“你还去了一趟万佛寺?” “是,孙女担忧祖母有些睡不好,去一趟寺庙心里安心。” “嗯,有心了。” 刘慈娟看着宋韫这副乖巧的样子,愈发疼爱起来:“听周妈妈说,你这些日子时时来我房中守着,看你这憔悴的样子,待你母亲开了库房,你取上一支参补补身子。” “谢祖母。”宋韫眼底湿润。 刘慈娟一番话,意思是这库房开定了。 梁梦依着急道:“老太太,是非妾不愿意开,只是这库房中大多都是物品,那碧灵丹价值可不低,一时间府中变卖这么多东西,外人可怎么看呢?” 刘慈娟刚才倒没想到这个问题,有些犹豫了,“也是……” 这库房也并非一定要开,有银子不就成了? 扶东菱眼角带着得意的神色,看向梁梦依,“那便从账中取吧~” “这么大笔数,哪是你说取就取的?这家中这么多口人不吃饭了不成?!”梁梦依语气急切。 这么大笔银子落到了扶家手中,这个姓扶的自然乐见其成,那她辛辛苦苦守着这个家干什么?替别人守吗?! 宋庆德被这两人吵得头疼,呵斥:“行了!挑些没什么标志的物件,低调变卖变是了!此事不要再说了!” ------------ 第十八章 胎记 刘慈娟刚醒不久,脑子里头涌入的事太多,已经开始有些头疼,众人便散了。 宋阮荷带着弟弟回家时才知祖母醒了。 她语气有些幽怨:“阿娘怎的不让人去通知我,错过了在祖母前尽孝的机会,到让那个小贱人出了风头!” “你怪我?”梁梦依已经烦不胜烦,“哼!不让你们出门,非要出!如今到还来怪上我了?你若真有心,就该时时守在你祖母跟前,而不是让别人乘了机会!” “这,反正自从她回家后就没发生过好事!我们姐弟俩的伤,一定会在她身上讨回来!” 一想到伤口,手背上就火辣辣地疼。 晚膳时,她特意去了趟言安堂。 温热的炖盅被端到了餐桌上,她道:“这是孙女特意熬的补汤,来孝敬祖母。” 身旁的丫鬟柳绿献着殷勤道:“姑娘可是在厨房守了半天,仔细看着火,如今晚膳都还没用呢。” “柳绿!”宋阮荷轻声责怪她。 “行了~你也一同坐下,周妈妈去添副碗筷来。” 她这个二孙女自小活泼,在她跟前最是闹腾,那些糟心事也落不到一个孩子头上。 有了孙女的陪伴,刘慈娟这顿晚上用的还不错。 而另一边,归园的主屋里头。 宋韫刚沐浴完,翠枝给她擦拭着头发。 窗外圆月上枝头,近是团圆时。 宋韫仰头望着,眼底只有淡淡的哀意。 这世间,已无她直亲之人了。这宅子里头的,落不入她眼中,只剩下远在林州舅舅一家,可她不能相认。 舅舅一家终究是要入京的,她现在能做的,便是提前为他们铺好路。 这一世,没有异世女的谋害,他们或许可以安享一生吧? 宋韫思绪远走,凉风徐徐,撩起了寝衣的领子,露出白皙的后背。 “这是……” 翠枝拨动头发的时候,忽然看见了那后背上的一个胎记。 “怎么了?”宋韫被她的声音引回注意。 “哦,就是奴婢见小姐后背的这道胎记,如此好看的,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胎记?”宋韫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胎记,“是怎么样的?” “弯钩如月,月中模糊一道似人形,也似动物,颜色暗红……”翠枝看着看着,不住伸出食指摸了上去。 “你取两块镜来。” 宋韫实在好奇。她当魂的时候,自然是见过自己完整身体的,从未见过有什么胎记。 镜中映照的胎记在肩胛骨之间,确实和翠枝描述的一样。 研究不出什么来,索性先放着,问起了得意轩那位的事情。 翠枝说:“梁姨娘下午出门往府衙的方向去了,回来之后去了一趟言安堂,出来的时候面色红润看似挺开心的。” “看来她是听进去了。” “姑娘指的是签文?” 宋韫轻笑:“聪明。” 翠枝也笑了,“聪明的其实是姑娘,‘不染血光’,给梁姨娘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救那贾贵平,姑娘连力都不用出,便救下了他的性命。” 救? 宋韫眸光微闪。 听翠枝继续道:“只是奴婢不明白,那厮掌握了梁姨娘这么多证据,为何她还要救他?难不成只是因为他是梁家出来的人?” “不过是她给不了她哥哥交代罢了。几句话,留下一条性命,送他们一家子远去。梁家失去这样好的臂膀,只有这样做了才不至于被责怪。” 这里面没有人情,利益驱使而已。 “对了翠枝,给我备一套夜行的衣服,还有……” 第二日,宋韫又早早去了言安堂。 刘慈娟病后,就免了晨昏定醒的规矩,但宋韫得找机会出一趟门。 她没想到,大姐姐宋素环也在,就站在刘慈娟的身旁,俯着身逗得老人家喜笑颜开。 “大姐姐关爱祖母,最近回宋家也多了些。” 宋素环眉头不显见的微微蹙了一下。 宋韫见过她手背上的伤,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端倪来。宋素环总觉得她这句话,意有所指。 如果宋韫知道她心里的腹诽,会给她一个肯定的回复。 这魏家对她这个儿媳管得甚严,她那夫君又有那样的癖好,她自然得想方设法地躲。 若她只是自己躲,宋韫不会这么恨她。 但宋素环竟想把这样的痛苦,转移到她身上来,宋韫不会再给这样的机会。 刘慈娟听了宋韫的话,也问宋素环,“也是,你最近回家频繁了,他们家没有说什么吧?” “怎么会,祖母是长辈,尽孝是孙女应该做的事情。” 刘慈娟轻拍着她的手背,“可你毕竟是出嫁了,已经是他们魏家的人,分寸你还是要掌握的,别人面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说。” 宋素环指尖凉了三分,回到:“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嗯~”刘慈娟这才问宋韫:“你怎的又过来了?昨日周妈妈还说你之前落了水,就不必来照顾我了。” 宋韫咬了咬下唇,神色中带着微微的慌张,“祖母……可是嫌弃孙女什么都做不好……” 一副担忧着她又做错了什么,又要被送回庄子上的模样。 刘慈娟心里头一阵叹息。 这女孩子家的,养在庄子上,果然养废了。虽然有点孝心,但处处唯唯诺诺,日后去到夫家也成不了什么事。 突然瞧见,宋韫因为紧张揪起的袖子都烂几个口子了,才注意起她怎的还是穿这么些破衣裳? “去找你姨娘支些银子,出门买几身合适的衣服过冬吧。” 宋韫惊喜抬头,“谢祖母~” 这不巧了,她都还没发力呢。 只见宋素环也道:“不如我同三妹妹一起出门吧,也顺路。” “对,你也该回去了,你都回来一晚上了。”刘慈娟点头。 宋韫悄悄挑眉。 竟是昨晚就回来了? 有老太太发话,又有大姐姐陪同,梁梦依银子支得很利索。 宋韫和宋素环一辆马车,翠枝和宋素环的贴身丫鬟碧玉跟在马车边上走。 行车很慢,宋素环还能取出些点心来,道:“三妹妹试一试?母亲做的。” 宋韫却淡淡拒绝,道:“这是母亲给大姐姐的,里面可是添了盼好之意,我一直在家里,想吃的话可以去找母亲。” “也是,昨天夜里母亲还赞扬了一番妹妹。” 她没想到,母亲对宋韫改观的速度竟如此之快,总让她心里有些不安,可这种不安莫名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 第十九章 冒险 宋韫悠悠抬头,看着宋素环,眼神真切,“大姐姐,母亲待人温和,我很是羡慕你。” “你。”她眼神热切得,让宋素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吁——” 外边突然惊了马,一个急停,两人都撞到了木窗上。 翠枝急忙掀开车帘,问:“姑娘,你怎么样了?” “没事,怎么回事?”宋韫揉着肩膀。 “是前面有个小孩昏了过去,看着已经有大夫过去了……咦?怎么像是扶公子?”翠枝伸长了脖子,“姑娘,我们可要上前去看看?” 宋韫看向了身旁的宋素环。 宋素环磕得不重,但多了这样一个插曲,探究宋韫的心思已经没有了。 “我还要赶回魏府。”她拒绝道,“不过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嘴,扶家公子虽是我们的表兄,但大庭广众之下,你俩也不适宜走的太近。” 却见宋韫叹了一口气,“诶。” “你不愿意听就罢了。” 宋韫带着淡淡的忧伤道:“妹妹怎么会不愿意听呢?只是妹妹有些伤感,若是在庄子上的时候,有人这般在意就好了。” 她突然一把抓住宋素环的手,神情恳切:“大姐姐可知道我还得去茶园去做活,采茶的活哪有男女之分?” 宋素环有些嫌弃地抽出自己的手。 她在意的是这家伙的形象吗?是怕她影响自己! “罢了,你有分寸就好,碧玉,我们回去吧。”话中只剩下赶人。 宋韫被翠枝扶着下了马车,她低头,却见翠枝心疼地看着她。才发觉,有些话会落入真心关心她的人耳中。 “小丫头别想这么多!”宋韫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翠枝努努嘴不说话。 宋韫二人走到人群后,看清了救人的就是扶玉书。宋韫要去驿站,没想到在这里就遇见了他。 躺地上的小男孩一身布衣,可皮肤稚嫩,脖颈处有被粗麻磨红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富家小公子。 可人倒地上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有家人或者照看他的下人出来。 宋韫静静观望着。 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似乎隐隐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抬头搜寻,对面茶馆二楼处都是围观的看客,她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 “诶!诶!真的醒了!” “大夫年纪轻轻,医术了得啊!” 见小男孩逐渐醒来,扶玉书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这病症实在奇怪,他竟从未遇见过。 人群里一个健硕的男子,自发将小男孩送去了就近的医馆,扶玉书也跟着过去说明情况。 “你们既然不是孩子的家人,那便只能报官了,我也不能一直收留着孩子不是?” 医馆里的大夫一听扶玉书说的药材,连忙找借口推脱掉。 他这里是医馆,不是善堂! “诊费我会付,没了大夫的照看,他被送到府衙去身体可受不了!”扶玉书道。 可那中年大夫方才已经给小男孩把过脉了,他还是摆摆手说:“既然公子医术这么高明,何不把孩子带回去,你只需跟官府说明就好。你连诊费也舍得付,看工资也不是个缺钱的主。” 若在他这里拖死了,谁来赔? 宋韫一进医馆便听见了二人的争执。 这中年大夫她见过,医术一般,所以这医馆开得也小,人更是谨慎得不得了,自然没有扶玉书这样的胆子。 她便里说:“刘大夫说得是,表兄便救人救到底吧。” 刘大夫听到有人赞同他,连忙笑着应承:“对对对!” “是你?” 扶玉书昨日已经收到了那笔丰厚的药费,没想到他这个表妹,真说到做到。 方才的惊讶,一转念想到城外驿站后,转为了解。 不用宋韫明说,扶玉书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两架马车,摇摇晃晃驶向了秋风驿站。 一楼大堂靠窗的桌子处,宋韫点了壶热茶,等着扶玉书给安顿好的小男孩再施两针。翠枝现在宋韫的身旁,待小二把茶上上来了,她又贴心去倒茶伺候着。 好一会,扶玉书才从楼上下来,来到桌边拂衣坐下,宋韫推了一杯茶过去。 “你看着不像会揽麻烦到身上的人。”扶玉书看向宋韫,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有探究,更多的是平等地交流。 “表兄很了解我?” 她轻笑,没等对方回答,“也确实如表兄所想。” “你倒是坦白,你觉得那孩子有什么异样?” 扶玉书相信,以她的眼神,他看到的,她应该也看出来了。 宋韫只轻轻摇头,“暂时未知,但值得冒险。” 冒险。 扶玉书至少在其他女子身上,听过这样的想法。 他眼神灼灼。 宋韫转移了话题,终于问到了正事上,道:“那男子如何了?” “他?他的诊费是你来替付?” 宋韫额角不自觉一跳,“贵吗?可以分次付吗?” 扶玉书倒是被她这认真的样子逗笑。 只是他这一笑,如春风拂面,让宋韫也不自觉地愉悦了些。 扶玉书拿起手里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才道:“他伤得很重,不过……在我这里也只是轻伤。” “表兄对自己医术如此自信,表妹甚是佩服。” “我怎么好似听不出你佩服,倒像是在调侃我?” “怎敢?” 宋韫笑着起身,往二楼去了。 隔着房门,她敲了两下。 里面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进。” 简洁得不愿意多说一句。 宋韫推门进去,翠枝紧跟在自家姑娘身后。 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药味,又夹杂着血腥味,有些难闻,二人微微蹙了一下眉。 张侪靠坐在床上,以为进来的会是医治他的扶大夫,没想到竟是两位女子。 他眼神中带着谨慎,“二位是?” 翠枝先替宋韫开的口:“我家姑娘救的你,你这什么眼神?” 张侪立刻拱手,即便牵动了伤口,也不见皱一丝眉头,只道:“原来扶大夫说的便是小姐!原谅在下未能下床相迎,但小姐救命之恩必定相报!” “无妨,那日我有心向佛,既然遇上你,便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宋韫给他一个救他的理由,尽量消除他的疑虑。 翠枝也道:“这恩你可得好好记着,姑娘为就你花光了自己所有银子,如今还得……” “诶。”宋韫抬手制止了翠枝,“莫说这些,我救人怎么你挟恩图报?” 床上的张侪这才注意到,宋韫虽是小姐,但周身衣饰却和普通百姓不同,看着像是那些家族中不受宠的小姐。 可她如此境地,竟还对自己伸出援手…… ------------ 第二十章 梦依 张侪为自己方才的防备感到愧疚,道:“我本就是该死之人,如今既然被小姐救了一命,那张侪这命,便给小姐吧!” 宋韫下了一跳:“我要你这命做什么?你叫张侪?受这么重伤可是有仇家?那日山坡下还有两队人打斗,可是你的人?” 她突然惊觉自己似乎问得太多了,抬手捂住了嘴,又道:“我并非探你什么消息,如果你有亲朋好友的,我也可让人送你回去。” 张侪脸上没有被打探隐私的防备,只说:“打斗一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清楚,亲朋好友……我早便孤身一人了。” “啊?” 这惊讶声,是翠枝发出来的,她扯了扯宋韫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姑娘,那他怎么安置啊?我们可没有再多的银子了……” 声音虽低,但张侪听力好,他撑着身体,面向二人,“小姐无需烦忧,我可自食其力,这医药费都会双倍奉还给小姐!” 宋韫一听,眼眸微垂,同翠枝一起,嘴角都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最终,张侪答应了去庄子上的茶园处。 安排好了他,宋韫二人出了房间,便见门外扶玉书靠在栏杆上站着,眼底带着调侃。 宋韫挑眉,“戏可好看?” 宋韫对上他,没什么好隐瞒。这扶玉书似乎总有一种能力,看透伪装的她,看清她的本性。 她和翠枝你来我往地,不过就是找个由头,让这张侪留下来为她所用。张侪的身世品行,她自然全都知晓。 扶玉书眼眉微弯,修长的手指捻着一个瓷玉瓶,“你这给你。” “扶大夫不追我付诊金,还给我送药?不会还要收费吧?” “我就是见你替我追药费追得辛苦,好心给你补身体的药,不要便算了。” 他正要将瓷瓶收回,宋韫眼疾手快一把拿了过来。 “得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扶玉书少见她这搞怪的样子,眼尾染上浓郁的笑意。 他看向隔得不远的另一个房间,“那这小孩呢?” “也辛苦表兄一同照看着,他的诊费嘛,会有人来付的,而且我相信价格可不低。” “哦?”扶玉书挑眉,“你这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下回见,表兄便知道了。”话罢,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扶玉书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小男孩房间的方向。 这么明显的暗示,看来这小孩的身份不简单。 翠枝在驿站柜台处取了一个包裹,让掌柜的给她们叫了一辆马车。 这次,没有车夫,翠枝来驾车。 “姑娘放心,奴婢驾车技术很好。” 宋韫没什么不放心的,她知道翠枝从那么偏远的地方上京来,吃过不少的苦,一路上学的生存技能也不少。 她笑着打趣道:“那你家姑娘就交给你了。” “是!”她翠枝扬鞭,“驾——” 马车没有往回城的方向去,反而驶向了更偏远的山坳处。 这里,是贾贵平被流放西北的必经之路。 但他,不会被流放,因为梁梦依已经买通了押送的衙役,用死刑犯的命替他。但前期押送还得做做样子,在这里换人,后面再说流放途中身亡,这是最常见的事了。 翠枝驾着马车,正常寻一处落脚的茶歇,“老板,给我们上两壶茶。” “好咧!” 翠枝把其中一壶送进了车里,她自己则坐在矮桌上,饮着另一壶,伸展着懒腰歇息。 清风吹过,茶歇老板随意往马车里看了一眼。车厢里,女子藕荷色的衣袖滑落,露出红色木质手环。 也就一瞬,翠枝便起身把车帘子压好,免得被风吹开。 而此时的宋韫,并不在车厢里,倒是换了身利落的夜行衣,出现在了山坳旁的山腰上。 拨开眼前的杂草,远远便看见三个身影。两个衙役装扮,走起路来懒懒散散,完全不像押送的样子,而另一个穿着囚服的,正是贾贵平。 其中一个衙役叉着腰,抬手挥了挥,“行了,你自己往前吧,我俩赶着回去交差呢。” 一身伤的贾贵平弓着身抱拳,“多谢二位,多谢多谢!” “嘿嘿!你谢我俩干嘛,谢你有钱的主就行!快走吧!” “是是!”贾贵平匆忙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二位大哥,这……” 那衙役才想起没给他解镣铐呢,嘴里吐槽着:“真麻烦!” 贾贵平一点不敢有怨言,完全没有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样子,低着头等着对方解锁。 宋韫蹲在山腰上,眼神冷漠地将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尽收眼底。 解了束缚的贾贵平独自走在幽静小道上,天色逐渐昏黄,云边的一抹光似乎在指引着他,告诉他这些日子的苦都过去了,他又该回到往日吃喝不愁受人追捧的时候去。 突然身后一道沙沙的脚步声,让他以为是接他的人出现,他惊喜地转头,却被冰冷的刀刃晃了眼。 “你、你、你!”他连连后退,“你是谁?!” 宋韫握着匕首,却没急着动手。 只见她脚尖轻轻往地面一点,那贾贵平身后的石头瞬间碎裂开来。 贾贵平吓得身体一颤,定在了原处。 来的人竟然有此功夫?难不成真是要他的命? “瞧你这害怕的样子,怎的,是背叛了谁不成?”宋韫压着喉咙,发出的声音如中年女子一般。 “你是梁家来的?还是梦依?不,她不会要我的命!” 贾贵平脑中迅速定位着她的身份,只希望找到突破口,能保住自己一命。 听见“梦依”二字,宋韫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才发现自己竟然遗漏了这样一处信息。 她试探着说:“或许,你高估了自己。” 贾贵平瞳孔瞬间一缩,后背发凉。 在牢狱里时,他是恨她没有出手相助,觉得她要对他赶尽杀绝。但没想到他竟然会来探视,还告诉他,她不会忘了他,还要救他。 可是现在…… “不要挣扎了,你不是担心你的妻女吗,很快她们也会陪你一起下去的。”宋韫眼神冷冷看着他。 贾贵平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不!不可以!你告诉她要我的命可以,但我女儿不行!” 宋韫在心底冷哼。 人怎么会有如此两面,爱着妻女,又爱着另一个女人。 只见她将手里的匕首往他跟前一丢,“有点血性,你若愿意自宫,我留你一命,或许你还有机会回去救你的妻女。” “什么?!” ------------ 第二十一章 杀人 她疯了吗? 眼前的女子蒙着脸,贾贵平看不清她的神情,可这双笃定的眼睛让他觉得,她真会这么做。 他颤抖着捡起地上的匕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裤裆,实在有点下不去手。 “怎么?命都给得了,命根子却不可以?呵——”宋韫冷嘲了一句。 这个屹立在风中的女子,眼神太真切了,贾贵平紧紧攥住手里的刀柄,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你最好别骗我!”他咬牙切齿道。 只剩下语言可以威胁得了对方了。 宋韫轻哼:“嗯。” 她眼神淡得似乎决定的,是一件不起眼的事。 贾贵平是学医的,知道怎么切痛苦更短,他撩开衣服下摆,见这蒙脸女子竟然就这样看着他,连头都不曾转半分。 他手起刀落,一声痛苦的哀嚎响彻山间:“啊——!!!” 林中的鸟吓得四处飞散。 鲜红一滴一滴滚落。 这玩意儿,宋韫见过,不止一个人的。 宋素环那好色的夫君的; 梁文飞那个禽兽的; 哦,还有她当魂时,偶然见过的…… 只见这东西落在沙石上,软趴趴地。 怎么一个小东西,曾经能让她这么痛苦? 看着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只虾的贾贵平,她“啧”了一声:“没意思。” 贾贵平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她的态度,“你……可以……放……啊!!!” 这声更加疼痛的嗷叫,来自于伤口处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 宋韫抬手将面巾扯下,露出稚嫩带着狡黠的脸,她嘴角轻轻勾起,“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声音不再掩饰,贾贵平用余光看见是宋韫的时候,气得他本来通红的脸更是铁青。 “你!竟然是你!” 人在极致痛苦的时候,身体似乎忘记了痛苦。 贾贵平厉声质问:“你都知道了?!” 他一瞬间已经明白过来。 随即苦笑着躺在地上,放空着双眼,自言自语笑着:“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笑?我是恨!早知我那时就该将药下猛些!让她在床上更痛苦!哈哈哈哈哈!” 宋韫攥紧了拳头。 第一世时,她只觉得自己过得很苦,可当魂飘的时候,她绕在异世女的身边,守着自己的身体。 宋韫和自己的阿娘长得不像,可舅舅的女儿,她的小侄女却和阿娘有八九分相似,都是五官浓郁展开了长的。 以至于,有人将小侄女错认成她。 她的阿娘,叫什么名字她都不知道,直至舅舅的出现,她才有了思念的出口。 温简,一个素雅却又力量的名字。 温简没有在宋家住过一天,宋庆德将她当雀一样养在了外头。说是养,实则是囚困住她。 宋庆德曾外放林州两年,遇上了出意外失忆的温简。他救人是好意,却有见色起意哄骗她跟着回了玉京,甚至在她恢复记忆后,将她囚困在深居里头,除了邻里的几户人家,她没有机会再见到其他人。 这些,有些是靠梁梦依和宋庆德翻旧账时,听到的;有些,是异世女在贾贵平和一些老人嘴里探出来的。 宋韫恨异世女,但她手段确实了得,这点宋韫不得不服。 如今,她可以更狠。 她越是恨得足够深,面上确实没有表情。 “梁梦依讨厌我娘抢了她相公,可我娘何其无辜,你们当着罪魁祸首不理,老师来加害被害者,这就是你们的道理?” “呵!道理?老子就是道理!老子就是王法!” 贾贵平恶狠狠瞪着宋韫,“你杀了我,你以为你就能逃得掉?你有本事针对我,怎么不去对付你真正的敌人?呵呵!说到底,你不还是和我一样?!” “哼。” 宋韫在袖中甩出一张白色的帕子,在贾贵平的身旁蹲下,隔着帕子捡起来那把匕首。 她眼中看着贾贵平犹如看着一个死人,“不急,一个一个来。” 贾贵平见她如鬼魅般的杀意,心里一颤,“别……你不想再知道……唔!” 下一瞬,她手起刀落,割破了那令人厌恶的喉痛。 贾贵平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动手,他捂着喉咙喷涌的血液,双目瞪得通红,一脸的不可置信。 宋韫冷漠的眼神有了一丝裂纹。 她第一次亲手杀人,但这样的场景,在她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 她没有感觉到害怕,只觉得压在胸口上的那道气,得以喘息了一会。 她没有停,继续拿匕首在他脸上一道一道划下去,直至面目全非。又随手将匕首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回到相约的地点,翠枝已经驾着马车等候了。 翠枝扶着宋韫上马车时,被她冰凉的手冻了一下,“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在车里坐一会就好,赶紧回去吧,天色要暗了。” “好……” 翠枝有些担心,但时辰确实不早了,如果再晚了回去,必定要受责问。 回到归园的宋韫,直至将整个身体都泡在温水之中,才缓过来。 袅袅烟雾之中,她抬起自己的右手,静静地看着。 她以为自己是不害怕的,可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让她觉得一切都无法回头,她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坚定的做她决定要做的事情。 但这个过程中,她不想牵扯任何人。 包括翠枝。 翠枝不知道宋韫离开的时候做了什么事,她就算是发梦也猜不到缘由,但她能深深地感受到自家姑娘情绪的影响。 她拿着月钱去求厨房的厨娘,给她炖一碗温温的琵琶梨汤。 宋韫沐浴后,翠枝给她擦着长发,道:“姑娘赶紧把这汤喝一喝,去去寒气。” “大厨房怎会给我院里做这些?” 宋韫抬头看向翠枝,见她不说话,便猜到了几分。 她继续道:“库房里取出来补身体的参你帮我拿去当了,把你的月钱补上,其他的先帮我收着。” 翠枝一听,赶紧说:“可姑娘的身体正是紧着要养的时候,奴婢又不需要像其他婢子一样,需要拿钱回家里头,奴婢的月钱不打紧的。” “是我后面要用银子的地方多。” “那奴婢更不能……” “你若不答应,我便不喝了。”宋韫作势要放下手里的碗。 “……”翠枝又心疼又没有办法,只能应下来了,“好吧……” “真乖。” 这会,宋韫嘴角的笑意才真切了几分。 ------------ 第二十二章 怀疑 平阳道情杀男尸事,在街头小巷传了起来,连宋韫在家里头都能听见下人嚼舌根。 “说是全身赤着,一件衣裳也没有,甚至、甚至连那玩意儿也被切了!” “诶唷,造孽唷!谁这么狠的心啊?” “你先别别问凶手了,连这人是谁都没认出来呢!” “为啥啊?” “你都不知道!那脸啊!可烂成个什么鬼样子!!” 宋韫捧着花盆悠闲路过,仿佛只是听了一件趣事。 归园里头的下人聚成了一堆,没有人做事,连把那个花盆都是她自己来。甚至有人瞧见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点没有主子样,便又继续转头聊天了。 翠枝从屋里头出来,见花盆都得姑娘自己搬,立刻上前去接着。 她努着嘴:“姑娘,他们这活干的也太轻松了。” 宋韫轻笑着道:“你觉得轻松的日子会长久吗?” 翠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都在姑娘的掌控之内,心情瞬间就舒畅下来。 “姑娘,我们这个种在哪?” 她本来想整个盆接过来,谁知道是花盆竟然重得很,只能两个人一起抬着。她才知道,她家姑娘看着瘦瘦小小,力气可不小。 姑娘一早便说要在院中种点花草,但没想到是这样不起眼的小树。两个人抱着时,叶顶就跟她俩脑袋齐平。 “就前院侧面,贴着墙边,我房中窗户可以瞧得见的地方。” “好咧!这是什么树呀?瞧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这么一棵树上面只细细碎碎长的一些小黄花。” 盆放地上,宋韫随手拿起铁锹铲向地里的泥土,“这是冬青卫矛,一种抗毒性很强的植物,可以净化世间污浊。” “这么厉害?”翠枝对这不起眼的植物有了些改观。 宋韫坑挖得利索,还挖得漂亮,没一会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坑就完成了。 “来,搬下来。” “好,嗯?这上面有红色的果子耶,看起来甜甜的!” 宋韫见她要摘,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碰,有毒。” “啊……”翠枝一脸可惜,她难得发现这冬青卫矛的漂亮之处。 “算了,你摘来玩一下也没事,不吃就行。” “还是不了~”翠枝努努嘴。 宋韫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得紧,被她逗得笑出声来,才道:“你要喜欢的花,寻来了我都给你种下。” “姑娘还懂侍弄花草?”翠枝眼睛一亮。 “能吃的懂得多,但只要耐心足够,不怕养不起来。” 在庄子里头挨饿的时候,她吃过野草树根,没遇上剧毒的让她活下来了,也是她幸运。 翠枝是越看自家姑娘越崇拜得很。 在龙潭深水的宅子活下来了,还一点点将坑过她的还回去,甚至身上会的技艺如此多,重点是,她家姑娘还如此貌美! 宋韫五官不是大开的那种,反倒是温雅娴熟,比小家碧玉更多一种端庄的感觉。若是哭起来时,梨花带雨,惹人可怜得紧,似春茶冒出的嫩叶子,娇俏可爱。 宋韫见翠枝有些发呆,头凑了过去,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你怎么了?” “姑娘你还是别嫁了吧,奴婢感觉哪一个男子都不值得。” 宋韫一愣,没想到这是翠枝能说出来的话,随即又非常认同:“又开窍了。” 翠枝一句抱怨,没想到宋韫真听进去了,她有些后悔,忙说:“奴婢不是说真的,不是、不是说假的,不、是假的,诶呀!” “哎呀,我已经听进心里去了。” 宋韫笑嘻嘻地晃着脑袋,转身去找水瓢去了,翠枝只能连忙跟上去,见缝插针地解释。 而另一边。 今日的得意轩静悄悄地,连最是闹腾的宋晨光都不敢靠近他的阿娘。 她近日的诸事不顺都是因为宋韫,自从这小贱人回来之后,她就浑身刺挠,家里状况连连。 梁梦依捏得手里的杯盏都快要碎了,一言不发地坐在榻上,像晃了神一般,坐了一个上午。 只有她的贴身乳娘梁妈妈敢上前去,伸手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走。 梁妈妈心疼得很,“老奴都这个年纪了,什么都看开了些,人没了也好,起码有些事就带到土里去了。” 梁梦依眼神怔愣着,道:“就怕没带下去。” 平阳道的尸身,别人或许不知道是谁,但她又怎会不知。 替贾贵平流放的死刑犯已经走远,会在那里出现的,也只能是贾贵平了。 贾贵平死状太惨了,换其他人也就罢了,可他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死得这么突然确实让她一下慌了神。 会是谁呢? 究竟是谁和他有这么大的怨仇? 难不成是宋韫那小贱人? 梁梦依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一些天真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还能在庄子上忍了这么多年? “阿娘!阿娘!” 突然,宋阮荷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 梁梦依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头痛,怒斥一声:“你嚷什么嚷?!” “是秦家!秦家来人了!” 梁梦依被她这不成器的样子,惹得更生气了。 “来就来了,若非你愣是不愿意嫁秦家去,当初又何须接那小贱人回来!” “阿娘!你这怎么能怪我呢?!不是你不让我低嫁的吗?当时是阿娘你嫌弃对方出身低微,如今倒成了女儿的不是了?!” “你!”梁梦依气的一掌拍在了茶桌上,杯盖“咣当”一下,滚落在了地板上。 “啊!”宋阮荷被吓得一抖。 梁妈妈赶紧出口相劝:“二姐你怎能这么跟你阿娘说话呢,娘子多疼你,你应该是知道的。” 宋阮荷也冷静了下来。 如今除了阿娘,没有人会愿意帮她解决秦家的问题,父亲是笃定心愿誓要将她嫁到秦家去的。说什么那人有好的前途,可好的前途哪有好的家世重要! “阿娘~”她低头撒娇,委屈得眼泪框框掉,“阿娘是最心疼女儿的,他娘也是不愿意女儿嫁到那样差的家里头去。阿娘,还是再替我想想办法吧~” 若换做平日,她肯定扯着梁梦依的衣袖撒娇,可今日她连靠近都不太敢了。 “呵……”梁梦依揉着脑袋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招手,“妈妈替我更衣吧,人来了总要见的不是?” “好~”梁妈妈扶着她的手臂。 梁梦依睨了一眼女儿,“你还不快去更衣,换身不这么亮眼的去!” 这一身穿金戴银的,谁看了谁不稀罕? “女儿这就去!” 宋阮荷松了一口气。 ------------ 第二十三章 上门 秦家这次上门,是来换庚帖的。 家主不在家里,梁梦依一个姨娘接待也不成规矩,便请了大夫人同去。 扶东菱坐在主座上头。她知道梁梦依不喜这门亲事,越是这样她越乐意促成。 她笑意融融和秦家夫人聊着两家孩子的日常,看着宋阮荷愈发铁青的脸色,她心里别提有多舒畅了。 秦家人上门的事,也传到了归园。 主屋窗外的屋檐一直在落灰,里头有一根木头蛀掉了,得换掉才行。 宋韫拿着木锤爬梯子上,翠枝一根一根给她递细木头。 “这秦家虽说是门户低了些,但秦公子可是前年的探花,前途还是很好的。”翠枝按自己想法分析。 “那你说他为何当年都还未封官?他可未有重新科考的想法。” 宋韫敲得砰砰响,只有翠枝站得近,才听得清她的话。不过院里头的人都躲懒去了,大家都懒得来主屋这边。 “姑娘又怎知他没有?” 宋韫轻哼了一声,“呵,他若有这想法,就不会老来找宋家的郎中大人求仕途了。” 有了一个魏金明这样的女婿做前车之鉴,宋庆德再为第二个女儿找夫婿的时候,当然是想找一个好掌控一些的。没有人喜欢,每次见女婿的时候都得点头哈腰。 论辈分,宋素环的夫君魏金明是晚辈,可魏家人向来目中无人,这魏金明又岂会在一个小小郎中面前自降身份。 宋庆德忍得久了,觉得失了面子。 如今即便这个探花郎家境不算好,但人家愿意捧着他,他自然也愿意给这样的人机会。 “奴婢不懂,不过奴婢觉得姑娘眼睛明,看很多事物都比奴婢看得真切。” “你再吹捧我,我腿便要软了。” “啊!那姑娘还是注意安全,奴婢不说话了。” 宋韫从梯子上下来,“你去后院把那堆瓦片给我拿过来吧。” “好!” 翠枝去得利索,没成想隔着一片竹林的影,瞧见那角门上头的锁被打开了。 她左右瞧了瞧,没有人,便往角门那头过去看看。 她脚步轻,人还没到门边,便听见门后交谈的声音,像是女子呜咽的哭声。 “五郎你真这般狠心吗?” 还有一道男子的声音。 “那你要我如何?” “我要如何?你问我要如何?!那不如你问问我肚子里的孩子要如何!” 孩子?!!! 这是谁?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翠枝心下一骇,但还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错了错了,我错了,我立刻便去找阿娘说请我们的情况,即便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她也不会拦着。” “呜呜呜……” 女子没有再说话,只传来一道哭泣的声音。 翠枝往前挪了挪,透过那门缝看见了腊红的侧脸,和一个男子的背影。 那另一个人…… 五郎……五少爷!!! 回去的路上,翠枝觉得自己捧着瓦片的手都是麻的。 她迫不及待将消息告诉了宋韫,却见宋韫一脸淡定。 “姑娘这是早知道了?” 翠枝觉得,凭她家姑娘的聪慧,定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她努努嘴:“姑娘怎么不告诉我?” “一个少爷让丫鬟当通房丫头,这有什么的。” 虽然腊红的目的可不是一个通房的。 不过宋韫还真不知道腊红有过身孕这回事,后边让梁梦依知道了腊红觊觎她儿子时,腊红就被发卖了。 如今想想,里面的事情或许不简单。 她眼睛一眯,对翠枝道:“你帮我办一件事,银子得舍得花。” 又是花银子的事,翠枝有些肉疼,但还是乖乖应下了。 夜里,宋韫正准备睡下了,却听翠枝通传,说是四妹妹来了。 宋韫皱眉。 这个宋雀然来做什么?她现在和她应该还没有交集吧? “请到外间吧。” 宋韫披了件外衣,从里间走出去,见宋雀然就站在门边,披了一件素色薄披风,裙摆绣着粉色的睡莲。 她眼眸轻抬,道:“很晚了,我就不让人沏茶了。” 她自顾坐在了凳子上,也没客气让宋雀然也一同坐下。 宋雀然定定站着,心里头似乎确定了一件事,她深深看着宋韫。 “你……似乎讨厌我?” 宋韫眉角轻轻一挑,“妹妹多心了不是。” 却见宋雀然突然神情有些激动地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想去抓宋韫的手僵硬收回,语气急切:“所以我那个梦是真的,对不对?!” “梦?” “对!一个很可怕的梦!可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我能对上我们两个的结局!” 宋韫心里头一颤,但面上还是保持镇静。 “妹妹说笑了,不过一个梦,若真是梦魇了,我这有安神汤的方子,挺管用的。” “你不相信我?” “那我且问你,梦里的我相信你吗?” “……”宋雀然无言了。 因为那个梦里,她甚至伤害过宋韫。 二姐姐不想嫁秦家,梁姨娘就为她将养在庄子上的三姐姐接了回来,想要让三姐姐替嫁。 可二姐姐从小受她阿娘的耳濡目染,本就厌恶三姐姐,看到三姐姐竟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之后,一气之下将三姐姐毁了容。 秦家家境再不好,也不可能接受一个毁了容的媳妇。阴差阳错之下,替嫁之事竟落到了她的头上。 一场生米煮成熟饭,毁了她的一生。 宋雀然一想到她未来竟会被陷害至此,满腔都是愤怒。 在宋韫回家的前半年,她日日受此梦的梦魇。宋韫回来之后,她看着品性行为和梦里完全不同的三姐姐,她终于舒心了些。 她以为轨迹会和梦里的不同,可今天秦家人离开后,她不经意听到了梁梦依对宋阮荷说: 你又不止一个妹妹,急什么。 这不是又对上了吗?!!! “我会让你相信我这不是梦的!” 宋雀然放下一句话后,离开了。 宋韫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她不知道宋雀然究竟是真的做梦了,还是重生了,以为过去只是一场梦。可若这样推的话,她所以为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一场梦呢? 她突然觉得双脚有些虚浮,所见的事物有些不真实起来,整个世界都在她脑中颠倒,直至眼前一片混沌。 虚无,静谧,滴答声…… 嗯? 这是什么声音? 这又是哪? 她睁眼想要努力看清前方,虚幻之中只见一条条黑色烟雾,似绸带,似水墨,在空中缠绕翩舞。 ------------ 第二十四章 亲戚 “姑娘?姑娘!” 一道摇晃的力量将宋韫带回了现实中,她迷糊着睁眼,发现周围都亮的得很。 “嗯?这……早晨了?” “都晌午了。” 见宋韫终于醒了,翠枝才心安些,“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么晚了?昨天四妹妹是不是来过?” “是呀,四小姐离开后,奴婢进屋的时候,你就在床上睡下了。早上姑娘你没醒,想着最近应该是累着了,可方才怎么叫都叫不起来,奴婢才有些急。” 这么久的时间,可宋韫只觉得才过了一会,脑海中所见到的场景似乎有点眼熟,想…… 她低头摸了摸腰间,空荡荡地,“我玉佩呢?” “嗯……这?”翠枝在枕头边摸了摸,翻出玉佩来,“姑娘你忘了?这是你的习惯。” “对。”似在应翠枝,又似自言自语。 对,玉佩。 那虚无的空间里所见的景象,和玉佩的墨纹一模一样。更像是她变成了小人儿,整个玉佩的世界变大,她置身于玉佩之中,置身在那混沌与虚无中。 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她夜有所梦? “念空。” “嗯?” “替我寻一位叫念空的大师。” “大师?只有法号吗?” 宋韫蹙眉,念空的模样她记得,可这么玄乎又玄的事,她不确定要不要用画像来找。 “先按法号找吧,宁可寻错,不要遗漏就好。” 可能唯有他,才能给她答案。 想不清的事,宋韫不再纠结。 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她可不想让仇人们潇洒得太久。 如今翠枝要帮她做的事有些多,给她送饭菜的活就落在了蛮儿身上。 “小姐,今日只有这些。”蛮儿话说得小心翼翼地。 她暗地里是言安堂的人,如今老太太对三小姐改观,她只能先敬着。 但得意轩那位的手段,实在是有些上不来台面。以往三小姐不在家的时候,她一直在得意轩倒没发现这些问题,如今天天送着饭菜对比着其他院的,她才发现,这三小姐的待遇还不如她们这些奴婢。 宋韫将手里翻了一页的书放下,走到餐桌前。 一碟子青菜,一盘子胡萝卜丝炒肉丝,一碗白米饭,这些比她在庄子上能吃到的好。 宋韫不挑,当魂的时间久了,有时间不是因为身体饿了,都没有太想要吃东西。 她拿起木筷子挑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嗯,就是没有米香味了。” “米香味?”蛮儿一脸不理解。 “就是新鲜的米会有的香味,对了,我听说有一家米店的米很好,你帮我去买一小袋子回来。我想着熬一点粥去给祖母,祖母现在正是养身体的时候,香甜的粥胃口才会大开。” 蛮儿对宋韫这么心心念念着老太太,内心还是有些感触的。 宋韫又突然说:“我想起来了,腊红不是喜欢首饰吗?米店旁边有一家价格比较实惠的铺子,你让她去吧,她还能顺带逛一逛,反正都出门了。” “小姐你这么为着腊红着想,可她……”蛮儿欲言又止。 宋韫没有要听她说的打算,笑着装什么都不懂,道:“她性子是调皮了些,但小姑娘不都是这样的吗?” 蛮儿见她这么傻傻的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庄子里养大的小姐,虽然心智成熟些,但世面总归是见得少了,连内宅里这点小事都看不穿。 腊红得了令,立马穿得花红柳绿的出门去了。 翠枝眼尖,一瞧见她出门就给宋韫报信去了。 “我那五弟确定去了?” 翠枝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一早便去了,说是去书铺,实则只能趁着白天买醉。” “事情办没办好,都找个机会让张侪来见我。” “是。” 安排好了事情,翠枝出门去办寻人的差事了。 宋韫在院子里头没坐一会,秦妈妈就上前说梁梦依的娘家来人了,让家里头的几位小姐都去见一见。 恰逢一阵风吹过,落了一片发黄的叶子在宋韫手背上。 梁家人? “是哪位长辈?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是娘子的姑母,你也无需多做准备,就换身好看的衣裳就行。” 秦妈妈心里头一直当自己还是得意轩的人,称呼也从未改变。 宋韫挑眉。 晚辈见长辈,最不应的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难道还有其他人? 宋韫一下子便想到了梁文飞那个禽兽! “妈妈还是替我跟姨娘说一声,我有些不舒服,别过了病气给姑祖母。” “你病了?什么时候病的?老身怎么不知道?”话语中不带一丝敬意,不悦也袒露在脸上。 “昨夜可能染了些凉气,今日昏昏沉沉,到晌午才醒,妈妈是我院里的人,你不知道?”宋韫反问她。 秦妈妈哑口无言了。 她的心思一点都不在宋韫身上,又怎会管她的起居时辰,只是没想到竟会如此不巧了。 但她还是尽量找补了一下:“那可需要替小姐你请大夫?” “这倒不用,我休息个两天也无碍了。” “行吧,那老身这边去传话了。” “辛苦妈妈了。” 宋韫见秦妈妈离开得干脆,看来她不知道她那主子的心思。估计梁梦依也没有想到她会拒绝了,便没有多跟秦妈妈交代。 这一世,宋韫羽翼还未丰时,暂时不想跟那禽兽有交集。 宋韫以为梁梦依会歇了心思,没想到宋雀然却上门来请她了。 “四妹妹是想要用我来证实你的梦境?” “可那梁文飞真的来了!” 宋韫平静的眼神终于染上了怒意,“宋雀然,我好好说话时,你别不知好歹。” 宋韫的一句话,给亢奋的宋雀然泼了一盆冷水。 “你果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温顺!” “温顺也是要看对谁的,若你那梦境是真实的,我去了,梁文飞看上了我,那该如何?” 宋雀然却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所以你也是相信了!对不对?!” 宋韫被她这执着劲搞得不耐烦了。 她以前怎的不知,这宋雀然是这样的性格? 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权当我信了你的梦境,你来寻我定然不是只为了倾诉,说说你的目的吧。” 宋雀然一听,猛地去抓过宋韫的手,激动道:“我不想嫁去秦家,我不要替嫁,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所有事情里面唯一有变数的就是你!” 她疯狂想了一晚上,终于看清了这一点。 ------------ 第二十五章 装病 宋雀然这么迫切向她需求帮助,宋韫知道,她定然是已经尝试过其他方法,但没有用。 即便宋韫了解秦家,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你也像二姐姐那般,不愿意低嫁?” “低嫁或者高嫁都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我只知道秦家并非你们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那秦夫人面上瞧着温和,实际上刻薄得很!” 突然,宋韫发现竹丛后边有道身影往这边走,她出声制止:“四妹妹,既然是姑祖母来了,作为晚辈,远远打声招呼还是要的。咳、咳咳。” “嗯?” 经她这一提醒,宋雀然才想起忘了隔墙有耳这回事。 “姨娘让我来找三姐姐一同过去,却没想到三姐姐你风寒如此重,治咳嗽还是要紧的,莫拖成了肺症。三姐姐不愿意叫大夫,不若请表哥来诊治吧,正好祖母也需要复诊看看恢复得怎么样了。” 宋雀然眼神急切,一是在说治病,二是意指求她帮忙之事。 “这……好吧。” 宋韫见这宋雀然还算上道,也就应下了。 宋雀然的梦里,没有异世女所做之事的存在,那她梦见的可能就是第一世的事情。 那时的宋雀然嫁了秦家,又受制于梁梦依。宋韫被嫁去梁家,有她一份力。 只是宋韫没想到,宋雀然会有这样一个奇梦,还主动来找她。 宋雀然见宋韫终于松口答应了,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下来。 扶玉书听说宋韫病了,脚步比平日快了些,赶到归园的时候,却不见人。 去取油的翠枝从窗边小路出来,刚好遇见了等在院中的扶玉书。 “扶公子?” “你家……” “嘘。”翠枝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公子先跟我来。” 从窗边小路绕到后院,只见一个鹅黄的身影猫在角落里,跟前堆着一个小炉子。 听到脚步声,宋韫回头,嘴里还咬着油滋啦的鸡腿,一见扶玉书,嘟囔着:“表兄嗯来了?” 扶玉书差点被她这个样子气笑,“不是说你烧得糊涂,风寒很严重吗?我不是这鸡腿能治风寒?” 宋韫讪讪一笑:“嘿嘿,也不是不可以。” “哼~”扶玉书哼了一口气。 他最近忙得很,才给她照顾完病人,又得赶回来看她。他以为被耍了自己会有些生气,没想到看到她没有生病,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不像一个随意耍人的人,遇上什么事了?” 他撩起衣摆,像她一般,随意坐在了石头上。 “孽缘。”宋韫淡淡吐了两个字。 “嗯?” “给。” 她把刚烤好的鸡腿递过去,扶玉书正想着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忽然觉得手心一软,才发现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他像被仙人掌刺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心跳莫名顿了一下。 却见宋韫一脸疑惑:“你不相信我的技艺?” “没有。”扶玉书又重新伸手去拿,这次他仔细地握住了竹签子。 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怎的和男子肌肤接触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宋韫不知道他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 若是知道了,也只会悠悠一句: 老娘什么没摸过? 一场刺激的“偷腥”过后,扶玉书离开了归园,顺便以病为由,让宋韫在房中“禁足”三日。 “咣当——” 铜盆砸落在地板上,热水洒了一地。 “我好不容易说服表姐,把梁加家那义子一同带来,她怎会病得这么巧?!” 只着一身里衣的宋阮荷,打翻了婢女手中的洗脚水还不解气,身边有的枕头,被子都一通往外丢,全砸在了婢女柳绿身上。 柳绿已经习惯了她的脾气,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挨过之后便好了。 宋阮荷大声呵斥:“哑巴了?就不会替你家小姐我想想法子?!” 柳绿这才赶紧跪了下来,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姑娘莫气,身子是自己的。既然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便是了。” “去就山?”宋阮荷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去探病?” “嗯!三小姐不是自诩救老太太有功,身后有神佛庇佑吗?她既有如此恩德,生病了怎能没有人探望?” “呵……”宋阮荷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柳绿,还是你聪明。” “是姑娘给的启发。” “得了,我留你在身边不就看上你的聪明吗?” 柳绿贴心递了杯温茶上前,“跟在姑娘身边,是奴婢的福气。” 宋阮荷赏了她一对碧玉耳坠子。 柳绿欢欢喜喜地跪谢。 而另一边的归园。 宋韫也在泡脚,但她房中没有那样的大戏,只有桶的旁边还有一个桶,另一扇稚嫩的小脚丫也在泡着。 跟宋韫这样随性的主子久了,翠枝竟尝到了一丝家的味道,但她只敢在内心里当宋韫是她的家人。 宋韫见她不回话,用手肘戳了戳她手臂,“想什么呢?” “嗯?”翠枝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心里的想法,“奴婢要长长久久地敬着姑娘,爱着姑娘。” “你……” 宋韫突然抬起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娇羞一笑:“哎呀~你这么突然地表白干嘛~人家害羞了啦!” 翠枝:“……” 宋韫见她不理自己,眉尾一挑:“怎么了?” “姑娘你……好装!” 宋韫:“……” 宋韫把这个不懂情趣的小丫头赶去了得意轩。 腊红出门大半日了,怎么都总归有消息回来。她眼线不足,只能让翠枝盯着了。 等的时间有些无聊,她起来那些地理异志册子看,看文字她会犯困,但这样有图有文的,刚刚好。 她才翻了小半册,便听见翠枝踩着小碎步回来了。 只见翠枝一进房间,便把门闭紧了,来到宋韫跟前。 本来靠坐在榻上的宋韫坐直了起来,在小茶桌上倒了杯温水,挪过去:“坐着说。” 翠枝点头,熟练地接过杯子,顺了一口茶水下肚,被夜里寒气侵染的身子暖和了起来。 她喘了一口气,才道:“奴婢一过去便看见梁妈妈跟在梁姨娘身后,急急忙忙从角门出去了。” “奴婢不确定是不是五少爷的事情,还特意守在了娟雅姐姐屋子后边,发现她也悄摸带了两个小厮出去。” “腊红有了身孕,却突然发现五少爷在外边寻欢做乐,定然会闹起来。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得意轩里头的人这么紧张……呼……” ------------ 第二十六章 交心 昨夜烧得糊涂,宋韫这才想起来,她是在寒风天落了水才病得又热又痛的。 而她落水,正是因为肃王府送了八字帖到府里来,惹得京中爱慕肃王的贵女们,在诗会上作了妖。 前世,肃王意欲与平阳侯嫡女议亲。 宋韫在侯府行四,上头有一位嫡长兄,一位嫡姐,一位庶姐。但二姐姐宋梦玉许了探花郎,下过聘敲了日子,就等着过门了。 如此,侯府适婚的嫡女,便只有宋韫。 得了这八字帖,宋韫是欢喜极了的。 那时在书塾匆匆一瞥,萧崇之眉如墨画,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英气与冷傲,她将爱意悄悄封存在了心底。 直到这一副八字帖送入侯府,宋韫将深藏的爱意放在了明面。可苦等半年都未见萧崇之有下一步动作,她等不急了,怕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她身弱性子闷,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当众向他吐露倾慕之意。 怕是那时,便惹来了他的厌恶。 直到如今,宋韫都还记得他刺骨冰寒的眼神。 “瑞枝,我冷。” 瑞枝瞬间止住了抽泣,去给宋韫把被角掖好,“姑娘素来是最怕冷的,那池水也定然是透了骨。” 她又往被窝里头多塞了一个暖炉,道:“但姑娘这一身汗也不能闷着,奴婢把铜盆端来,给您擦净了。” “好。” 擦净了好。 错了的事情,就该擦净了。 宋韫想着,眸色微暗,“瑞枝,帮我将秦文康约到万卉阁去。” “可姑娘的身子……” 瑞枝只担心自家姑娘的身体状况,至于会见外男,那秦文康是姑娘上私塾时的同窗,见上一面又如何。 “这两日给我按时送药来。” 宋韫不爱吃药,总是抿上两口又放下,这般磋磨着,身子骨才愈发弱的。 “是!”瑞枝这才放心些。 药,宋韫是咕咚咕咚灌的。 如今刚入秋,也只是微寒,在房中窝了两天,宋韫精气神都恢复了。她换了身橘黄罗缎夹衣,系郁金裙,外罩了件杏子黄帔子,轻便又暖和。 宋韫在院门边伸头往外瞧,小路过来的瑞枝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俩人从角门出去,路上雇了辆马车去的去的万卉阁。 百花目不暇,闲听耳暂明, 曲水流畅过,似挽仙人袖。 听乐赏舞,是万卉阁的特色。宋韫出嫁前不愿来这看似风雅,却带了几分艳俗的地方。出嫁后,肃王府危机重重,内有仗势欺人的妾室,外有虎视眈眈的慕楚楚。 死前那两年,宋韫看开了,趁着萧崇之戍边征战,她在这玉京城大肆玩乐了起来。 “欢迎客官,大堂还是雅间?”小二一身青衫,迎客也是彬彬有礼,这般最受文人雅客的喜爱。 宋韫挑眉上扬嘴角一勾,“玉字间,两壶冰棉。” 小二眼睛一亮,“客官会饮!这边请,小心台阶~” 雅间里,秦文康早在等候。 他抬头的一瞬,被眼前之人惊得心颤了一下。与书塾是的白衣袅袅不同,一身橘色罗裙给宋韫添了几分俏皮,如甜柿子般诱人。 他站了起来,“宋、宋四小姐?” 宋韫自如跨进门,“秦公子,请坐。” 小二送上来了两壶琉璃盏装的冰棉,瑞枝守在了门外,顺便把门关上。 二楼雅间窗边,可见一楼高台处婀娜的群舞,琵琶女独坐一角,身后一道刺绣屏风,尽显别致。 宋韫饮上一口,才道:“我与秦公子算是相熟了,便直接开门见山。” “宋四小姐但讲无妨。” “秦公子,你与梁家的姻,结不得。” 秦文康眉头一蹙,“为何?” 秦文康一身青衫文质彬彬,如同芸芸学子一般,宋韫望着他如今完好的脸,想到他日后因这段姻缘毁了脸,便觉着唏嘘。 但她也无法用未发生之事,来劝阻他,只能拐着弯说:“梁老太爷任护国军节度使,背后还有太后撑着,秦公子莫要觉得我说话不好听,只问公子一句,她堂堂梁家嫡女,为何要下嫁于一个五品官员家?若说她心系于你,怕是你也不会信吧?” 梁静贞对肃王的爱慕,是摆在明面上的,但肃王迟迟不归京,她是有心无地使力。可如今肃王远在青州,王府却突然给宋家递了草帖,梁静贞如何能不炸毛。 秦文康想起两日前的诗会,问:“宋四小姐此番相劝,似乎只有那日梁二小姐不慎推你落水的原因,可在下觉着,你应当不是这样的人。” 宋韫眉尾一挑,时间久到她都有些忘了诗会上都有谁了。 她眼眸微闪,指尖捻着琉璃杯转动,坚定道:“不,我就是要报复她。” “啊?”秦文康一噎,庆幸嘴里没嚼着花生米。 “秦公子腹有诗书,我就是不愿她有这般好姻缘,况且,梁老太爷半月后便得离京,届时没了压制的婚约,作不作得数还另说。” 梁静贞跋扈,秦文康心里也是不愿意的,但父母命难以违。 他站了起来,拱手道:“多谢宋四小姐的提醒,在下定当放于心上,尽力而为。” “我俩同窗之谊,秦公子客气什么,坐下再喝上一杯吧。” “好。”眼前人眉眼弯弯,秦文康心澜微动。 宋韫也是过过嘴瘾,喝了半壶,让瑞枝带着剩下的半壶回去。 却不成想,还没下楼梯呢,宋韫脚边便砸下来一道身影。 “姑娘小心!”瑞枝将宋韫往后拉了一把,堪堪躲过没被砸到,这低头一瞧,是一个被掌了嘴的丫鬟。 “宋韫?”从雅间里出来的梁静贞一脸惊讶,没想到宋韫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又看到她身后过来的秦文康后,方才烦躁的火苗重新燃起,大声一喝:“好呀!你竟和秦文康在此私会!” 秦文康一见那道熟悉的鹅黄色身影,立即快步走到宋韫的身旁,厉声道:“你莫要胡言乱语!” 梁静贞怒斥:“本小姐胡言?秦文康,我俩有婚约的,你竟护着她?!”即便她不喜欢的东西,也轮不到她宋韫来攀扯! 这热闹可不小,这楼上楼下的,都探头驻足瞄着。 这梁家二小姐出了名的,是玉京城性子最闹的,跋扈二字,无人敢说。而宋四小姐,文静贤淑,文采得了莫先生的赞扬,诗章还传进了宫里。这般一个乖乖女,竟会做此等私会之事? 看官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却突然听见宋韫温温柔柔地来了一句: “秦公子就是要护着我,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