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1章 重生在破产前夜 香港观塘,陈氏塑料花厂车间。 陈时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周围。 泛黄的天花板,上面是水渍晕开的图案。 一只壁虎在上面爬着。 这里……是他的“卧室”。 更准确地说,是工厂车间角落里用薄木板隔出来的一个不足五平方米的狭小空间。 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桌上堆满了塑料花的图纸和几本翻烂的《射雕英雄传》。 墙壁上贴着泛黄的李小龙海报,角落还挂着一个旧沙包。 这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二十三岁那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我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他喃喃自语。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一双年轻的手。 掌心有一些细小的划痕和油污。 指甲缝里嵌着黑灰色的顽渍。 这不是他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 他走到角落的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并且眉眼桀骜的脸。 头发乱糟糟的,是八十年代流行的偏分。 这是他。 是二十三岁的陈时。 可是……怎么会? 前一刻的记忆碎片,这时在他脑海中浮现: ——二十一世纪,私人病房,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的璀璨霓虹。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他生命的心跳曲线,拉成一条直线。 ——更早之前,父亲陈国栋,就是从这间工厂的屋顶,在债主的逼仄中,纵身跃下。 ——而一切的起点,就是现在!1983年!就是这场该死的、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破产! “重生……我……重生了?”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 疼痛感让他彻底认识到他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回到了家族命运坠入深渊的三天前! 震惊之后他有些虚脱与无力。 他扶着摇晃的书桌,大口喘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桌上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工商日报》,日期栏清晰地印着:一九八三年九月十五日,星期四。 旁边,是一个用红笔划出的圆圈,圈住了“18”这个数字。 “永丰抽貸!!!” 三天!距离永丰银行上门抽贷,导致资金链彻底断裂,只有三天了! 而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商业风险,是对手“永昌实业”的赵公子,精心策划的一场谋杀! 那份诱人的大订单,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他清晰地记起来了。 那份来自“永昌贸易”的订单,内容是五十万枝最新款式的圣诞塑料花。 要求极高,工期却压得极短。 但给出的单价,比市面高出足足一成半。 当时,父亲陈国栋和叔叔陈国梁欣喜若狂,认为这是陈家时来运转的标志。 永昌愿意支付30%的预付款,那是一笔足以让任何小厂主眼红的现金。 并且如果搭上永昌这条大船,意味着陈氏厂在业内的地位能提升一个档次。 这看上去似乎很好,但毒药藏在细节里。 合同规定,若不能按时按质交货,违约金是订单总额的三倍! 那是一个足以让陈家万劫不复的数字。 并且订单要求使用一种特殊的的进口染料。 当时全香港只有少数几家代理商有货,而其中最大的那家,幕后老板姓赵! 订单的生产周期,恰好卡在永丰银行贷款到期需续贷的节点前。 前世的陈时看不透,但现在的他,洞若观火。 赵公子,用优厚的条件,让陈家接下订单,并用预付款诱使陈家将全部流动资金和产能投入进去,购买那批特殊的原材料。 然后在陈家生产进行到一半时,赵家控制的染料代理商突然“断供”,理由是“船期延误”。 陈家无法按时完成订单,触发天价违约金。 与此同时,赵公子会利用其家族影响力,向永丰银行施压,夸大陈家的经营风险,导致银行在关键时刻拒绝续贷。 在陈家山穷水尽之际,赵公子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提出以极低的价格收购陈家的工厂、设备乃至那份未完成的订单。 父亲陈国栋性格刚烈,不堪受辱,最终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陈时眼中寒光闪烁。 陈时现在想起这件事,陈时都怒火中烧。 “爸…等着我…这一次,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再走上天台!” 不过愤怒现在毫无意义。 现在,他需要的是行动! 距离银行抽贷还有三天,距离订单生产全面铺开可能只剩几个小时! 当前的首要任务,不是去直接对抗赵家,而是必须立刻阻止父亲和叔叔,将家族最后的资源投入这个死亡陷阱! “时间不等人。”陈时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衬衫,推开木板门。 门外,是车间嘈杂的轰鸣声,空气中弥漫着塑料加热的味道。 他迈步走出“卧室”,走向父亲的办公室。 门轴发出吱呀声,一道光带落在地板上。 陈时推开门就是一股浓郁的烟草气味。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背影。 曾几何时,这个背影如山岳般,能为他遮挡一切风雨。 而此刻,父亲陈国栋佝偻着陷在旧藤椅里,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树。 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他鬓角的霜白。 陈时的鼻腔感到一阵酸楚。 “老爸。” 陈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国栋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阿航?生产线没事就早点返家,你妈煲了汤。” 他试图维持平静,但那尾音里的无力感,陈时听得清清楚楚。 “老爸,”陈时上前一步,“永丰银行的贷款……”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立刻切入核心。 “大人的事,你不用理!” 陈国栋猛地打断,语气带着一种不耐烦,“天塌下来,有老爸顶住!” 这句话,和前世分毫不差! 像一堵无形的墙,再次将他隔绝在外。 那种被当作无知孩童的憋闷感再次涌上心头。 但这一次,陈时看着父亲微微发抖的拿烟的手。 顶住?您已经快被压垮了,老爸! 这一次,让儿子来扛!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的黑色转盘电话,响起。 陈国栋身体微微一僵,盯着电话,眼神里是一丝厌恶与畏惧。 ------------ 第2章 识破死局 陈国栋的反应,让陈时明白了电话那头是谁。 在陈国栋有所动作之前,他抢先一步,抓起了听筒。 “喂?请问,是陈世伯吗?” 一个轻佻,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传来,背景里还有隐隐的爵士乐声。 是这个声音! 哪怕隔了四十年,烧成灰他也认得! 赵公子! 一瞬间,陈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但他强忍着怒气,语气带上了他这个时期该有的不耐烦: “赵公子啊?我老爸没空。我是阿时。” “哦——?是阿时啊!” 赵公子的声音拔高,带着笑意,“啧啧,听说你们陈氏厂最近生意不错嘛,接了我们永昌这张单,够你们忙活一阵子了!不过啊,阿时,生意场就像踩钢丝,资金周转可得特别小心才行啊,哈哈哈……” 赤裸裸的嘲讽。 陈时的眼底结满了寒冰。 若是前世二十三岁那个真正的自己,此刻早已气血上涌,破口大骂。 但现在,他只觉得一种厌恶以及冷静。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圈套。 “不劳赵公子你费心。” 陈时的声音很平静,“我们陈家,好、得、很。” 说完,不等对方回话,他“啪”地一声,将听筒砸回座机。 房间内很静。 陈国栋的脸上,写满了惊愕。 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那部电话,然后将目光投向陈时。 印象中,儿子面对赵公子那种纨绔子弟的挑衅,从来都是一点就炸,要么面红耳赤地争辩,要么摔门而去生闷气,何曾有过如此…… “你……”陈国栋张了张嘴,“你干嘛挂人家电话?还说陈家好得很?你知不知他是谁?” 陈时迎着父亲目光。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已经偏离了“二十三岁陈时”应有的反应。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必须打破父亲对他“不成器”的固有印象,哪怕只是撕开一道缝隙。 这对后面他做的事有重要意义。 “爸,我知道。” 陈时向前拉过一张木凳,坐在了父亲对面,“我正是知道他是谁,才这么跟他讲。” 陈国栋眉头紧锁,深深吸了一口烟:“年轻人,意气用事!永昌是我们的大客户,得罪不起!赵家……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后半句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赵家势大,我们惹不起。 “大客户?”陈时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爸,你真的觉得,赵公子这张订单,是想关照我们陈家?” 陈国栋一愣,拿着烟的手顿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陈时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这张订单,是一个局。一个精心设计,要吞了我们陈家厂的死局!”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国栋下意识地低斥,但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他并非完全没有疑虑,只是巨大的利益他不愿、也不敢去深想。 “我没胡说。”陈时目光灼灼,“订单量大,单价高,预付款丰厚,看着很划算。但是,工期这么短,违约金为什么设到天那么高?还有,他指定要用的那种特种染料,全香港只有几家有货,如果到时候突然断供,我们怎么办?” 陈国栋的脸色微微变了。 这些问题,他并非完全没有想过,但每次都被“机不可失”的念头压了下去。 此刻被儿子如此戳破,他心底的不安开始放大。 “还差一步,” “永丰银行的贷款就快到期。如果这个时候,永昌方面或者其他人,向银行散播一些对我们不利的消息……爸,你想一下,到时我们会怎样?” “资金链断裂,天价违约金,银行逼债……” 陈时一字一顿,描绘出前世的惨状,“到时候,赵公子就会像救世主一样出现,用地板价,就可以轻轻松松接收我们的厂,还有我们辛辛苦苦做到一半的货!” 陈国栋的脸色有些发白了,夹着烟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烟灰落下。 他经商多年,深知商场险恶,儿子说的这种手段,并非不可能! “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干涩,充满了惊疑不定。 眼前这个眼神锐利,分析条理清晰的年轻人,真的是他那个只会看武侠小说,对厂务漠不关心的儿子吗? “爸,”陈时用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父亲,“信我一次。别接这个订单,至少,现在别接。给我三天时间,我证明给你看。” 陈国栋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他看着陈时,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坚定。 “你……”陈国栋艰难地开口,“你想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陈时没有透露更多,现在说港币危机、外汇操作,父亲只会觉得他疯了。 “你只需要答应我,暂时按住这张单,别签最终合同,别下单买那批特种染料。三天,就三天!” 陈国栋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看着陈时,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好。我给你三天。这三天,我不下单,不买染料。” 他顿了顿,“但是阿时,你得记住,三天之后,如果你没办法,我们陈家……就真的没路可走了。” “我知。”陈时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下。 第一步,阻止父亲跳入火坑总算成功了。 他站起身:“爸,你早点休息。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找到一笔快钱,足以应对银行的抽贷,稳住基本盘。 这时,一个地名这时跳入他的脑海:金银贸易场。 或者说,是围绕金银贸易场的那片灰色地带。 地下钱庄和外汇孖展公司。 1983年的香港,金融管制相对宽松,正是地下金融活动猖獗的时候。 对于即将到来的港币危机,恐怕没有人比陈时更清楚其走势和精确的时间点。 这才是他真正的“金矿”。 外汇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用极小本金,通过高杠杆在极短时间内获取暴利的合法途径。 ------------ 第3章 先知与杠杆 他不需要有很多钱,他只需要有准确的消息和敢于下注的胆量。 陈时径直走出了工厂。 他需要一份今天的报纸,财经版。 他在街角的报摊买了一份《星岛日报》和《金融时报》,就站在路边迅速翻阅。 他在确认记忆中内容没有偏差,关于汇率波动的专家分析、国际游资的动向……。 但是确认了风向之后。 一个更迫切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拥有先知,但他一无所有。 他没有资本,信用,渠道。 口袋里那点零钱,在动辄需要杠杆撬动的外汇市场里,连一丝水花都溅不起。 在银行家和金融掮客眼里,他只是一个家境窘迫的小厂子弟,人微言轻,毫无信誉可言。 那些能进行高杠杆外汇孖展交易的地下钱庄和边缘金融机构,门朝哪开他都找不到。 那是另一个隐世界,没有引路人,他连门槛都摸不到。 所以他需要找到一个“引路人”。 这个人必须在金融圈边缘有一定人脉,消息灵通,并且有胆量做这种投机生意。 陈时记忆中浮现出一个人名:“孖展刘”——一个在湾仔一带小有名气的资金拆借中介,前世陈时在发迹后曾听人提起过此人在83年危机中一夜暴富又一夜破产的传奇经历。 他有人脉和渠道,有胆量,并且容易控制 混迹于湾仔的金融灰色地带,他必然有接触地下钱庄和孖展公司的门路。 一个敢在风口浪尖投机的人,才有可能相信并执行陈时说的话。 相比那些根基深厚的大鳄,孖展刘这类暴发户式的掮客,根基浅,欲望(强),更容易被“巨大的利益”和“神准的预言”所吸引和控制。 陈时需要的是一个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需要仰视的“主人”。 陈时深吸一口气,就是他了。 陈时没有直接去找孖展刘,那样太唐突。 他先回了家,翻箱倒柜,找出了几样东西:母亲藏着的金饰,自己那块上海牌手表,以及……那本翻烂的《射雕英雄传》。 他需要一些“道具”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傍晚,他来到湾仔一间喧闹的茶餐厅。 这里三教九流汇聚,是打听消息和寻找“机会”的好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正在和人低声交谈的孖展刘。 一个精瘦,眼珠乱转的中年人。 陈时耐心等着,直到那人离开,他才走过去,在孖展刘对面坐下。 “刘先生?”陈时开门见山,将那份《金融时报》推过去,手指点在一篇关于英镑疲软的分析文章上。 孖展刘抬眼皮瞥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轻视:“哪位啊?小伙子,我没空跟你闲聊。” 陈时不为所动,语气平静:“我想跟您谈一桩生意。关于港币,三天之内,会大跌。” 孖展刘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疯话!整个市场都在猜测,用得着你说?” “他们是在猜,” 陈时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但我肯定。我不需要您出本金,只需要借用您的渠道。赚了钱,您抽三成。亏了,” 他顿了顿,将那个装着金饰和手表的布袋,以及那本《射雕英雄传》轻轻放在桌上,“我这点家当,还有我这个人,押给您。” 刘锦荣在陈时身上来回扫了几遍。 这年轻人有点邪门。 他见过太多赌徒了。 有红了眼要拼命的,有虚张声势充阔佬的,有输光底裤跪地求饶的。 但眼前这个小伙子,不一样。 他的眼神太静了,偏偏说的话又狂得没边。 三天之内,港币大跌? 哼,汇丰的总裁都不敢这么讲! 但这种这种极致的冷静与狂妄狂妄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一种诡异的说服力。 尤其当这小子把家当“啪”一声放在桌上时,那份决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用我出本钱……” 刘锦荣心里快速盘算。“亏了,有这些金饰和手表垫着,怎么都不会亏。赚了,白得三成佣金……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 更重要的是,他混迹灰色地带多年,靠的就是一份嗅到机会的敏锐。 这年轻人身上,有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势”,不像装出来的。 反正只是借个渠道,又不用自己真金白银下场,陪他疯一把又如何? 万一……万一撞了大运,真给他说中了呢? “嘿,小伙子,你够胆色!” 刘锦荣脸上堆起笑容,眼中精光一闪,“我就喜欢跟有胆色的人打交道。跟我来!” 陈时跟着刘锦荣,穿过狭窄并且堆满杂物的走廊,推开一扇木门。 一股浓烈的烟味与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灯光昏暗,烟雾缭绕。 几部老式电话在桌上响个不停,两个穿着汗衫的年轻男人脖子上夹着听筒,一手飞快地记录,一手还在对着墙上巨大的白板呼喝报价。 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货币代号和数字,红绿粉笔字迹交错。 就是这里了。 陈时心中默念。 这熟悉的感觉。 混乱中的高效。 焦虑下的贪婪。 与他前世在顶级交易室感受到的氛围如出一辙,只是这里更原始。 刘锦荣在一旁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怯场。 但陈时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块写满汇率波动的白板上,瞳孔微微收缩,记忆中的数据流与眼前的现实飞速比对确认。 “分毫不差。” “阿成!死哪去了?快过来!” 刘锦荣的吆喝打断了陈时的观察。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凌乱的年轻人小跑过来。 “老板?” “这位是陈先生,我的贵客!马上给他开个保证金账户,杠杆……” 刘锦荣顿了顿,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时,咬咬牙,“放到最大!听他的指示!” “最大?”阿成推了推眼镜,惊讶地看了看年轻得过分的陈时,又看向刘锦荣。 “让你做就做!哪那么多废话!”刘锦荣不耐烦地挥手。 ------------ 第4章 执棋者 陈时径直走到一块能看清整个白板的角落,拉过一张旧木椅坐下。 他没有像其他伙计那样扑到电话前,也没有紧张地盯着报价,反而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本《射雕英雄传》摊开在膝上。 这个举动,在周围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诡异。 刘锦荣和阿成都看呆了。 这哪是来玩命的赌徒? 这分明是来茶馆听戏的少爷! 但陈时内心澄明如镜。 表演,从现在开始,就必须无懈可击。 他需要营造的形象,不是一个赌徒,而是一个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执棋者”。 越是紧张的时刻,越要表现得漫不经心。 这种强烈的反差,是一种强大的心理威慑,能迅速瓦解刘锦荣这类老江湖的心理优势,让他摸不透底细,从而在接下来的合作中占据主动。 他一边看书一边扫过对面墙上那块巨大的白板。 白板上,港币兑美元的汇率数字,正微妙的跳动着。 7.812…7.815…7.810…7.808… 波动幅度很小,混杂在英镑、日元等其他货币的涨跌中,毫不显眼。 在阿成和其他伙计看来,这只是市场正常的波动。 但这跳动。 正是即将席卷香江的金融海啸前奏。 他记得这个节奏。 起初是看似偶然的疲软,带着试探性的下挫。 然后,恐慌会像瘟疫一样,从几个敏感的投机者开始,迅速蔓延至整个市场。 抛售,踩踏,汇率一泻千里…… 最终,在9月24日“黑色星期六”,港币兑美元跌至历史性的9.60,香港不得不实施联系汇率制度。 而现在,正是猛兽露出獠牙前的第一声吼。 刘锦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香烟。 他的视线大部分时间落在陈时身上,带着怀疑和好奇。 这个后生仔,从进门到现在,除了最初扫了一眼环境,就再没对跳动的数字表露出任何兴趣。 他甚至……真的在翻那本武侠小说? 阿成则显得焦躁得多。 他不断推着眼镜,看看白板,又看看陈时,再看看自己老板。 高杠杆账户已经开好,庞大的信用额度如同已经上膛的子弹,只等扣动扳机。 可扳机掌握在这个看起来有些古怪年轻人手里,而他却在看《射雕英雄传》? 阿成觉得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陈时翻书的手指停住了。 白板上,港币汇率跳到了一个数字:7.805。 比记忆中的触发点,早了大约十五分钟。 陈时轻轻皱了皱眉,又松开了。 也许是蝴蝶效应,也许是他的重生带来了细微的变化。 但趋势,不会改变。 一直用余光关注着他的刘锦荣,身体绷紧了一瞬。 阿成也猛地转过头。 陈时抬起眼,目光落在阿成那张冒汗的脸上。 “现在。” 阿成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陈时看着他: “全仓。” “卖出港币。” 房间瞬间变得死寂。 旁边一个正在吼着买入日元的伙计下意识顿了顿。 “全……全仓?卖出港币?” 阿成结结巴巴地重复,手指僵在电话拨盘上,求助似的看向刘锦荣。 高杠杆下“全仓”做空一个货币,这无异于将身家性命押上赌桌,不,是押上了悬崖边缘。 一个微小的反向波动,就足以让账户瞬间“爆仓”,血本无归。 刘锦荣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香烟烫到了手指,他猛地一抖,烟蒂掉在地上。 他死死盯着陈时,想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疯狂、犹豫。 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照他说的做。”刘锦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倒要看看,这个邪门的后生仔,是真有鬼神莫测之能,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阿成咽了口唾沫,手指颤抖着,开始拨通交易电话。 “孖展账户……编号456……全部额度……卖出港币……对,美元兑港币……” 陈时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重新靠回椅背,再次打开了那本《射雕英雄传》,目光落回书页。 仿佛刚刚下达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指令,而不是一场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的豪赌。 房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风扇还在转,电话还在响,伙计们还在喊叫。 但阿成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面前的账户显示板上,代表仓位的数字变成了刺眼的红色负值,杠杆倍数高得吓人。 每一秒,那个盈亏数字都在跳动,此刻是微弱的绿色,但任何一点反向波动,都会让它瞬间变成吞噬一切的红色深渊。 刘锦荣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开始踱步,皮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他的目光不断在陈时和白板之间切换。 陈时越平静,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就越是汹涌。 “陈先生,市场好像没什么动静啊。” 阿成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陈时的目光没有离开书页,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那里有一个他之前翻看时留下的折痕。 前世的此刻,他在做什么? 他有些记不得了。 大概是在跟狐朋狗友借酒浇愁吧。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 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阿成不停地在擦汗,刘锦荣的踱步越来越快。 只有陈时,仿佛老僧入定。 突然,阿成低“啊”了一声。 刘锦荣猛地停步,凑到屏幕前。 港币汇率,在7.805附近短暂挣扎后,向下轻轻跳了一格:7.806。 幅度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阿成和刘锦荣眼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陈时,似乎预判对了走向? 虽然幅度极小。 但在高杠杆的放大下,这个数字已经相当可观。 刘锦荣猛地看向陈时。 陈时恰好翻过一页书,神情专注,仿佛被书中剧情吸引,对屏幕上的变化浑然未觉。 是运气?还是…… 刘锦荣不敢想下去。 ------------ 第5章 暴雨将至 他重新坐回沙发,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指节发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刘锦荣这辈子经历过最诡异的“交易”时间。 市场如同一个慵懒的巨兽,偶尔翻个身,港币汇率在7.805-7.808之间极其缓慢地向下蠕动。 每一次下跌,都会让账户的盈利数字跳动增加。 而陈时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屏幕一眼。 他偶尔会拿起旁边一杯茶水抿一口,目光停留在书页的某一行。 有时他会微微蹙眉。 有时嘴角会勾起一丝弧度。 阿成已经不再大喊大叫,他死死盯着屏幕,身体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在随着数字转动。 其他伙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边不同寻常,说话声都不自觉地放低了。 刘锦荣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风暴。 最初的震惊过后,内心首先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然后是逐渐蔓延的寒意。 这个年轻人太稳了,稳得不合常理。 要么,他对自己判断有绝对的的信心。 要么,他就是个将疯狂藏在平静下的赌徒。 而刘锦荣的直觉告诉他,陈时更像是前者。 “陈生,”刘锦荣终于忍不住,“陈先生,现在……有些利润了,要不要……平掉一部分仓位,先锁定利润?” 这是交易中常见的谨慎做法,落袋为安。 陈时从书页上抬起头,看向刘锦荣。 “刘生,”他开口,“刘先生,现在,只是下雨前的第一滴雨。” 他顿了顿。 “耐心点。大戏,今晚才真正开始。” 说完,他不再看刘锦荣的,重新低下头,沉浸到他的武侠世界里去了。 仿佛那刀光剑影的江湖。 比眼前这关乎数十万金钱的数字游戏,更吸引他。 刘锦荣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靠回沙发,闭上眼睛,胸膛起伏了几下。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陈时口中的那场“大雨”。 …… 三天后,当时钟的指针指向8点整。 “铛——!” 一声的港股开市的钟鸣,浮现在每个人心里。 那一瞬间,阿成全身的肌肉绷紧,整个人从木凳上弹起半寸,又重重落下。 他死死捂住嘴,将差点喊出来的尖叫憋了回去。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收缩成针尖。 绿色荧光屏上,那串代表港币兑美元汇率的数字,开始了一场雪崩般的狂泻! 7.8300! 7.8350! 7.8400! 7.8450!! 数字疯狂跳动。 屏幕上的曲线图,变成了一条几乎垂直向下的瀑布! “跌!还在跌!”阿成吼了出来。 他握着笔的手在空中挥舞。 盈利数字以疯狂的速度向上窜升。 一百五十万、一百八十万、两百万…… 那数字跳动的速度,快到他大脑根本无法处理。 而刘锦荣在数字开始暴跌的刹那,他僵在了沙发里。 他没有喊,没有动,甚至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赌对了!真的赌对了! 陈时口中的“大雨”,不是绵绵细雨,是毁灭性的山洪暴发! 而他,刘锦荣,就站在这山洪爆发的正中心。 “砰!” 刘锦荣猛地站起,膝盖撞在身前的茶几上。 茶杯倾倒,冰冷的茶水流了一地。 他扭头,看向了房间角落。 他想知道,在这个激动的时刻,陈时,到底在做什么? 在屏幕疯狂的闪烁中…… 陈时,终于合上了他膝头那本《射雕英雄传》。 陈时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刘锦荣预想中的狂喜、激动。 没有。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足以让无数人倾家荡产或一夜暴富的金融海啸。 似乎不过是书里郭靖演练了一遍“亢龙有悔”,平淡无奇。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投向那正在上演数字狂欢的屏幕。 而是先扫了一眼墙上那面圆形挂钟。 然后,他的视线才移向那闪烁的屏幕。 他的目光,在看到到那串以惊人速度膨胀的盈利数字时,微微停顿了半秒。 然后,他开口了。 “阿成。” 阿成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头,脸上还带着兴奋。 “挂单。”陈时说。 “7.860。”他报出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比现价7.8450,高了整整150个点! 阿成的脑子已经兴奋地搅成了一团浆糊,他结结巴巴地重复:“7……7.860?挂、挂买单?” 他以为陈时要反手做多,去接“飞刀”。 陈时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淡,却让阿成瞬间清醒,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卖出。”陈时纠正他,“全部仓位,限价7.860,平仓。” “嘶——!” 旁边的刘锦荣倒抽一口凉气! 他扑到屏幕前,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依旧在疯狂下探的汇率数字——7.8480! 而且他还在跌! “陈先生!你疯了啊?!” “现在7.84!还在跌!跌到崩盘啊!你挂7.86平仓?高那么多,怎么成交啊?!市价平啊!立刻市价平啊!!” 市价平仓,意味着按照市场当前最优价格立刻成交,锁定现有巨额利润。 而限价单,尤其是设定一个比现价高出许多的限价单,在暴跌中几乎不可能成交! 这意味着你将持仓暴露在巨大的风险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反向波动,都可能让你的利润大幅回吐,甚至由盈转亏! 在刘锦荣看来,这已经不是冒险,这是自杀! 是把自己到手的金山银山,又亲手推下悬崖! 陈时没有理会刘锦荣的嘶吼。 他甚至没有看刘锦荣一眼。 “挂单。”他又重复了一遍,“7.860,卖出,全部。” 陈时那平静到极致的目光让阿成打了个寒颤。 他颤抖着抓起电话,对着听筒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全部!沽出!限价!7.860!!全部!!!” 指令下达。 屏幕上的数字,依旧在疯狂跳动。 7.8470…7.8460…7.8455… 距离陈时设定的平仓价位7.860,越来越远。 刘锦荣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揪住头发,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触手可及的盈利,正在因为这疯狂愚蠢的指令,而消失! 什么黄金彼岸,什么一步登天,都是狗屁! 都是这个疯子的臆想! 阿成则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 第6章 收割巨鲸 陈时走到了窗边,微微撩开窗帘的一角,望向清晨的街道。 晨光熹微,电车在轨道上行驶,摊贩的蒸屉腾起白雾,夹着公文包的男人们低头匆匆走过。 时间,在这种气氛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8点03分。 8点04分。 汇率跌至7.8430。 盈利数字的增长速度开始放缓,但依旧惊人。 刘锦荣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全完了。 这个疯子,毁了这一切。 突然—— “叮!!!” 一声代表限价单成交的提示音在房间内想起! 阿成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住屏幕上的成交回报栏。 刘锦荣如触电般弹起,扑到屏幕前。 陈时,缓缓转过身。 屏幕上,成交回报清晰地显示: 【卖出 HKD/USD全部仓位于 7.8600成交】 7.8600! 在汇率一路暴跌至7.8430的时刻,他们的卖单,竟然在比现价高出170个点的7.8600,全部成交了?! 这怎么可能?! 在单边暴跌的市场中,怎么会有比市价高这么多的买单,去接他们的卖单?! 刘锦荣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内心的震惊甚至压过了喜悦。 阿成则直接傻掉了,呆呆地看着屏幕。 陈时,脸上掠过一丝了然。 在他的记忆里,1983年9月17日港币暴跌的过程中,有一个被后世交易员反复分析的关键节点。 当汇率跌穿7.85,一家与英资关系密切的华资机构“隆泰投资”。 其年轻气盛的少东在7.8600这个整数关口,挂出了一笔天文数字的“限价买入”订单。 他走回座位,重新拿起那本《射雕英雄传》,仿佛刚才的成交,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解释……解释一下……” 刘锦荣声音有些干涩。 陈时翻过一页书,淡淡地说道: “恐慌盘踩踏的时候,总有些傻子,以为到底了,冲进去抄底。”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们的单,刚好接到了最大的那一张傻子单。” 刘锦荣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抄底…… 在瀑布下跌中逆势抄底…… 而且是动用巨资,在远离市价的高位挂出巨额买单,试图“接飞刀”…… 这不是傻仔,这是巨鲸! 是拥有庞大资金并且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市场趋势。 或者博一个暴力反弹的疯狂的顶级玩家! 而陈时,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仅预判了市场的暴跌,甚至……预判了会有这种级别的“巨鲸”在7.8600进行自杀式抄底,并且精准地将自己的平仓单,挂在了这头“巨鲸”的嘴边,完成了最完美的收割! 这不是运气。 这他妈是神迹! 是对市场脉搏精准到毫巅的把握! 是对其他参与者心理近乎恐怖的算计! 刘锦荣看着陈时平静的侧脸。 他此时有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 这寒意,甚至比刚才以为要爆仓时更加厉害! 因为这次,是对于“未知”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噗通。” 刘锦荣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地跌坐回沙发里。 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全身冒出冷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起伏,眼神空洞,大脑一片空白。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赢了。 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赢得了这场疯狂赌博的胜利。 屏幕上,最终的账户净值,定格在一个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的数字上: 【账户净值:HK$ 1,288,660.50】 一百二十八万八千六百六十元五角。 扣除他自己的本金、杠杆利息和手续费,再扣除他应得的三成佣金…… 陈时,这个三天前还提着破旅行袋的年轻人,净赚超过九十万港币。 九十万。 在1983年的香港,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款。 可以在半山买一套不错的公寓,可以买下好几辆奔驰轿车,可以…… 可以做到太多他刘锦荣拼搏半生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而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七十二小时。 阿成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陈时。 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如同信徒仰望神祇。 然后,他身体一软,从木凳上滑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 极度的紧张与恐惧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的胃部痉挛。 他在疯狂吐着酸水,镜片被他流下的眼泪模糊了。 陈时合上了书。 他站起身,走到阿成身边,弯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起身。”他说,“起来。去洗个脸。我们,数钱。” 接下来的时间,是在一种近乎梦游般的恍惚中度过的。 刘锦荣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交易记录,成交单,佣金计算。 他的手指在颤抖。 阿成用冷水泼了脸,脸色依旧苍白,在一旁帮忙点算。 陈时坐在那张旧藤椅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重新拿起了那本《射雕英雄传》,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最终的数字确认无误。 陈时净得:901,862.35港币。 刘锦荣颤抖着手,从里间的暗格里搬出一个老旧的黑色金属钱箱。 “咔哒” 箱子里是码放整齐的钞票,大约有二十多万。 刘锦荣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语气恭敬: “陈先生,不好意思,现金一时半刻实在凑不齐这么多。这里是二十五万现金,您先拿着应急。” “剩下的六十五万,”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支票夹,撕下一张支票,用钢笔飞快地填写,然后双手递到陈时面前,“这是汇丰银行的现金本票,见票即付,金额是六十五万整。您随时可以去任何一家汇丰分行兑付,绝对稳妥。” 陈时接过本票,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金额、印章和日期,确认无误。 然后,他开始清点那二十五万现金。 清点完毕,他将现金装进自己那个旅行袋。 “陈先生……”刘锦荣的声音依旧沙哑,他看着陈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以后……有需要,尽管开口。我刘锦荣……跟定你了。” ------------ 第7章 危机暗涌 他双手递上一张名片——“锦荣资讯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刘锦荣”。 陈时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点点头,随手放进衬衫口袋。 “刘先生,合作愉快。”。 陈时虽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但这一声“合作愉快”,已经让刘锦荣心头大石落地,脸上堆起了笑容。 “阿成,”陈时转向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年轻人,从刚点好的钞票里,抽出厚厚一叠,大约有两千块,递了过去,“辛苦。拿去喝茶。” 阿成手忙脚乱地接过,看着那叠钞票,手抖得更厉害了。 “多、多谢陈先生!多谢陈先生!” 他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下。 陈时摆摆手,提起那个旅行袋。 袋子的重量让他手臂微微下沉。 “我走了。”他说。 他拉开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 刘锦荣和阿成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下楼梯,消失在转角。 刘锦荣缓缓关上门,转身吐出了一口浊气。 “老板……”阿成的声音带着虚弱和颤抖,“老板板……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刘锦荣没有回答。 他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窗帘缝隙,望着楼下街道。 陈时的身影已经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我不知道。”他缓缓开口,声音一丝战栗。 “但我知道,我们可能……真的碰到鬼了。” …… 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轿车停在陈氏塑料花厂大门前。 驾驶座上的司机是个中年人。 后座,坐着一个男人。 周伯涛。 永丰银行观塘分行信贷部主任。 五十岁上下,精瘦,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周伯涛没有立刻下车,而是隔着车窗玻璃,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陈氏塑料花厂。 楼体墙面水渍斑驳,几扇用胶带粘着的玻璃窗户。 铁闸门上贴着的厂牌,上面的油漆字迹,已经褪色到基本看不清了。 典型的濒死厂子样子。 周伯涛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这种景象他见得太多了,尤其是在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利息高企的时候。 香港每天都有这样的小厂在死去。 他整理了一下灰色西装上的褶皱。 他拿起座位上那个黑色真皮公文包,打开,再次确认了里面那份盖着银行印章的《贷款提前收回及资产冻结申请通知书》,以及相关的法律文件副本。 “咔嗒。”司机为他拉开车门。 周伯涛迈步下车,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工厂门口坑洼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点灰尘。 他皱了皱眉,避开眼前的一处积水。 他没有理会门口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工人,径直走向眼前的旧楼。 …… 时间刚过上午九点。 陈国栋正伏在办公桌上,指尖夹着一支烧到一半的香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盯着面前摊开的几张单子。 一份原料供应商的催款单,一张下个月到期应付的机器分期款通知,还有一份数字让他心凉的粗略损益表。 账上那点可怜的资金,付了染料尾款,再勉强撑到下个月发薪,就差不多见底了。 永昌那份订单的预付款,是维持厂子不立刻停转的唯一指望。 可合同里密密麻麻的条款,交货期紧得像催命,违约金高得能咬死人,他每次细看,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有些烦躁地弹了弹烟灰。 脑子里不知怎的,忽然闪过儿子三天前,说过的话: “永丰银行的贷款就快到期。如果这个时候,永昌方面或者其他人,向银行散播一些对我们不利的消息……爸,你想一下,到时我们会怎样?” 当时他只觉得儿子是急疯了,危言耸听。 贷款还有一个月,一直按时还,能有什么问题? 银行是讲规矩的地方。 “资金链断裂,天价违约金,银行逼债……” 儿子的声音,此刻回响在耳边,让他的心逐渐不安起来。 “到时候,赵公子就会像救世主一样出现,用地板价,就可以轻轻松松接收我们的厂,还有我们辛辛苦苦做到一半的货!” 陈国栋猛地打了个寒噤。 他甩了甩头,想把这不吉利的念头甩出去。 不可能的,阿时那小子,就是吓坏了。 银行……银行怎么会听风就是雨? “笃笃。” 两声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他心头莫名一跳,抬头应了声:“进来。” 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真皮公文包。 陈国栋脸上的表情,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周……周主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脸上挤出笑容,“稀客稀客,乜风把你吹来了?快请坐,请坐!” 他一边说着,心里有些莫名的发慌。 永丰银行的信贷部主任周伯涛! 厂里那笔八十万的三年期贷款,就是经他手办的。 可……可贷款明明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才到期! 上个周已经支付了上个月的贷款利息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没有提前预告地出现在这里? 是例行检查? 对,一定是例行检查! 银行偶尔会来看看抵押的机器,看看经营状况…… 陈国栋拼命在心里说服自己。 “阿莲,去,去沏壶茶来!用我锁在抽屉里那包好点的龙井!” 他提高声音,对旁边的妻子吩咐。 周蕙莲“哦”了一声,慌忙转身去拿茶叶。 “不用客气,陈老板。”周伯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略显凌乱的办公室,最后,落回陈国栋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他走到那张旧办公桌旁,将手中那个精致的黑色公文包,放在了桌面上。 “咚。” 这声音不大,但却让陈国栋感觉有些不同寻常。 陈国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喉咙有些发干。 这架势……绝不像例行检查那么简单。 “周主任今日过来……” “是有什么指教?是不是关于那笔贷款的事?下个月的还款,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准时准点,您放心,肯定没问题。” ------------ 第8章 断链 周伯涛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西装内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雪白的真丝手帕。 然后,在陈国栋越来越不安的注视下,他开始极其细致擦拭着鼻梁上那副金丝边框眼镜的镜片。 这个动作,让办公室里的空气有些凝滞起来。 周蕙莲端着刚泡好的茶,站在一旁,脸色也渐渐发白 角落里假装整理东西的陈国梁,停下了动作,紧张地望过来。 陈国栋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盯着周伯涛的动作,脑子里儿子三天前的话,再次在他的脑海响起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永昌方面或者其他人,向银行散播一些对我们不利的消息……” 难道……难道阿时说的……是真的? 不!不会的!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周伯涛终于擦拭完毕,将手帕仔细折好,放回口袋,然后缓缓戴上了眼镜。 他抬起眼,看向陈国栋。 “陈老板,”周伯涛开口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下个月的还款。” 陈国栋的心,往下一沉! “近期,市场波动剧烈,经济前景存在不确定性。我行对部分行业,尤其是制造业的信贷风险,正在进行全面重新评估。贵厂所属的塑料制品行业,目前被列为‘需要重点关注’的类别。” “关注类……”陈国栋喃喃重复,嘴唇哆嗦着。 这三个字从银行人口中说出来,几乎就等于判了死刑缓期! “同时,”周伯涛的声音没有波澜,“我行也收到一些……关于贵厂近期经营状况、资金流紧张、以及可能存在重大合同履约风险的……非正式反馈。” “非正式反馈?!”陈国栋猛地提高声音,“谁?!谁乱讲?!我们厂现在是有困难,但从未拖欠过银行一分钱!永昌的订单就在这儿,为什么会有履约风险?!是不是有人……”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周伯涛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一种“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漠然。 电光石火间,儿子的话…… 是赵永昌!一定是他! 他在签合同前,就提前向银行放了风声! 不,甚至可能银行突然收紧对塑料行业的信贷,背后也有赵家的影子! 他们里应外合,就是要在他最需要资金周转的时候,抽走最后一根稻草! “资金链断裂,天价违约金,银行逼债……”儿子的话,像预言一样。 一股寒意涌上他的心头,他现在感觉四肢开始变得僵硬。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伸手撑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因此,”周伯涛平静地打开那个黑色公文包,取出那份盖着银行印章正式文件,轻轻放在了陈国栋面前,压在永昌合同和那些催款单之上。 【关于提前收回陈氏塑料花制造厂有限公司贷款本息及资产保全通知书】 “根据贷款合同相关条款,以及当前风险评估结果,” “我行正式决定:提前收回贵厂全部贷款本金八十万元港币,及相应利息。” “什么?!”陈国栋嘶吼出来,“提前收回?!全部?!今天?!周伯涛!你说清楚!合同白纸黑字写三年!还有一个月!你们银行这么做,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王法?!” 他浑身发抖,用手指着周伯涛。 八十万! 现在! 他去哪里变出八十万现金?! 这要立刻掐断工厂的喉咙! 原料怎么办? 工资怎么办? 那些已经接了的小单怎么办?! 没有这笔钱周转,一切立刻停摆! 然后就是连锁违约,债务雪崩…… “规矩?”周伯涛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合同第七条第三款,明确赋予我行在认为贷款安全受到威胁时,可要求提前收回的权利。风险评估,就是我们的依据。规矩,一直在那里,只是陈老板你没看清楚。” 他顿了顿:“至于说今天就要,是为了避免不确定性进一步扩大。今天营业时间结束前,如果未能连本带息全额清偿,”他目光扫过办公室,扫过窗外的厂房,“我行将依法立即申请冻结贵厂所有资产,包括这栋楼、全部机器设备、存货,并启动法律追偿程序。陈老板,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后果。” “今天结束前……冻结资产……”陈国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完了……全完了……阿时说的每一个字,都应验了!资金链……断了!银行……逼债了!而那个“救世主”……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讥诮笑意的年轻声音,从门口传来: “规矩?周主任说得对,规矩就是规矩。” 赵永昌不知何时已倚在了门框上,手里把玩着镀金的都彭打火机,开开合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他穿着浅粉色衬衫,白色西裤,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 他的目光掠过陈国栋惨白的脸,扫过眼神带着惊恐与眼泪的周蕙莲以及躲在周蕙莲身后的陈婉婷,最后落在眼神躲闪的陈国梁身上,嘴角轻轻上扬。 他踱步进来。 他走到办公桌前,看了一眼周伯涛那份文件,然后,拿起了自己那份“永昌贸易订购合同”,用指尖弹了弹纸张。 “陈世伯,看来你运气真是不太好。”赵永昌摇摇头,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过呢,我这份订单,可是照着规矩来的。签了它,预付款虽然不多,但至少够你先应付一下永丰的燃眉之急,剩下的窟窿,我赵家念在大家合作一场,可以‘酌情’帮你周转一下。当然啦,” 他弯下腰,凑近浑身颤抖的陈国栋,声音压低: “条件就是,要把这间厂,抵押过来。等我们监管住资金,保障我们的订单,能顺、利、完、成。” 他直起身,笑容灿烂:“怎么样,陈世伯?现在,是银行要收你的厂,不是我。我是给你条活路走。签了它,至少厂子名义上还在你名下,你们一家老小今晚不用立刻睡大街。” ------------ 第9章 破局时刻 “你……你们……合谋……!” 陈国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死死瞪着赵永昌,又猛地转向周伯涛。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 银行突然抽贷是刀,赵家的合同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们要将他连骨带皮吞下去! “陈老板,我时间宝贵。” 周伯涛抬腕,看了看时间,“半个小时。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想清楚。半个小时后,如果我见不到八十万现金,或者见不到具有法律效力、足以覆盖贷款本息的还款担保,” 他看了一眼赵永昌手里的合同,“我就正式打电话叫法务部的同事和警局的人过来,启动程序。” 赵永昌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支万宝路,悠闲地吐出一个烟圈。 陈国栋不甘心。 但如果不签是立刻家破人亡。 如果签下卖身契,将厂子赵永昌送到手里,等于是慢性死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咔、咔”地走着。 周伯涛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随时准备离场。 赵永昌的手中的烟在缓缓燃烧。 陈国栋闭上眼思索了一会,又缓缓睁开眼睛地,并缓慢伸出了右手,移向桌上钢笔。 握住它。 签下去。 至少……让老婆孩子今晚有地方栖身。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或许……或许还有变数? 手指,颤抖着,握紧了笔杆。 笔尖,悬在了合同签名栏“法定代表人(签字):”后面的空白处上方。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将手腕压下去。 就在这时。 “嘭!!!” 一声如同擂鼓般的爆响,在办公室门口炸开! 那扇老旧的木门,仿佛被一股的巨力狠狠踹中,门轴发出“嘎吱”声。 整扇门猛地向内甩开,重重拍在后面的墙壁上。 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扭头看向门口! 陈国栋握笔的手僵在半空。 他愕然瞪大眼睛。 周蕙莲手里的茶盘一歪,茶杯叮当乱响。 陈婉婷吓得惊叫一声,躲到母亲身后。 陈国梁猛地向后一跳,差点撞倒身后的文件柜。 始终面无表情的周伯涛,目光地投向门口,眉头微微蹙起。 而翘着二郎腿吐着烟圈的赵永昌,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手一抖,燃烧的烟蒂掉在雪白的西裤上,烫出一个焦黑的痕迹。 他“嘶”地吸了口凉气,手忙脚乱地拍打,内心产生了一丝恼怒的情绪。 门口,光线勾勒出一个挺直的身影。 陈时站在那里。 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轻微起伏。 他站在门口,微微抬着头,目光缓缓扫过办公室内的每一个人。 在看到父亲悬在半空的手,和桌上那份摊开的合同时。 他眼底深处,有一道寒光一闪而逝。 在看到母亲带着惊恐的脸以及留着泪的眼和妹妹躲藏的身影时,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赵永昌身上,他看着这个前世他家庭逼入绝境的元凶,看着对方手忙脚乱拍打烟灰的狼狈模样。 一股炽烈的暴怒,在他心底升起。 他的指关节发白。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变得紊乱起来,但又被他深呼了一口气平息了下来。 脸上又恢复成了平静的姿态。 不能急。 还不到时候。 赵永昌……赵家…… 这一世,我要你亲眼看着,你赵家是如何一点一点,土崩瓦解,家破人亡。 “哟?” 赵永昌拍掉烟灰,恼羞成怒地抬起头,看到是陈时,脸上产生讥讽的表情。 他重新翘起腿。 “我当是谁呢,这么大阵仗。” 赵永昌嗤笑一声,目光上下打量着陈时风尘仆仆的样子,落在他手里提着的那个边角有些磨损的旧旅行袋上。 “陈大少,这是……刚从哪个工地搬完砖回来?还是去码头扛大包了?” “啧啧,瞧瞧这行头,这袋子……怎么,里面装的是砖头,还是你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希望’啊?” 他转向周伯涛,摊摊手:“周主任,看来咱们陈世伯家的这位大孝子,是回来……给他老爸‘送温暖’来了。用这个” 他指了指陈时手里的破袋子,“真是孝感动天啊。” 周伯涛没有接话,只是推了推眼镜。 陈国栋看着儿子,看着他那平静的脸,看着那个灰扑扑的旅行袋。 阿时……他到底……拿着个破袋子回来做什么? 陈时仿佛没有听到赵永昌的嘲讽。 他甚至没有看赵永昌一眼。 在赵永昌刺耳的笑声中。 他提着那个灰扑扑的旅行袋,一步步,走进办公室。 他径直走向那张旧办公桌。 他走到桌前。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陈时将手里那个灰色旧旅行袋,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就放在那份《永昌贸易订购合同》的旁边。 陈时松开了提着袋子的手。 他抬起眼看向脸上还带着着嘲讽笑容的赵永昌。 然后,他伸出手,捏住了旅行袋的拉链头。 “唰啦——!” 陈时手腕一抖,将旅行袋口彻底拉开,然后将其向一侧倾斜。 一叠叠用银行白色封条扎好的千元面额港币,一叠接一叠地从袋口中滑出,垒在了桌面上。 一叠,两叠,三叠……十叠,二十叠…… 在场的几个人,尤其是陈国栋和赵永昌,几乎在钞票倾泻而出的瞬间,就本能地开始了目测。 陈国栋的心,随着钞票的堆积,短暂地生出希望。 又随着那明显不足的数量,心又沉了下去。 他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心疼。 阿时,你……你这三天,到底去做了什么? 怎么能弄到这么多现金? 二十四万八! 这绝不是小数目! 但是这不够啊。 “二……二十四叠?二十五?” 陈国梁在旁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喉结滚动了一下。 陈时停下了动作,旅行袋已空。 桌面上,整齐码放着二十四叠千元钞,旁边还有散落的八千元。 二十四万八千。 “呵……” 赵永昌喉咙一声短促的气音。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堆现金时,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 第10章 致命支票 二十四万八千现金,即便以他的家境,也不是能随手扔出来的小钱。 这个陈时,三天时间,竟然能弄到这么多现金? 他怎么做到的? 不过不够呀。 “二十四万八……” 赵永昌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讥诮的笑容。 他走上前两步,用手指点了点那堆钱。 “行啊,陈大少。”他歪了歪头,“三天,二十四万八现金。有点本事,我还真小看你了。是把你老妈压箱底的金子全当了?还是把你们家能拆的、能卖的,都卖了?” 他顿了顿:“不过嘛……我数学不太好,陈世伯,您帮我算算?”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陈国栋,伸出两根手指,“八十万,减去二十四万八,等于多少?嗯?” 他不需要陈国栋回答:“五十五万二!还差整整五十五万二!” 他猛地转头盯向陈时,声音带着嘲弄:“陈大少,二十四万八,很多,真的很‘多’。可惜啊,不够!远远不够!你弄回来的这点钱,只够还个零头,剩下的五十五万,你打算怎么办?再去卖三天?还是让你老爸老妈把裤子也当了?” 他语气更加嚣张:“你以为摆出二十四万现金,就能吓住人?就能让周主任通融?就能让我赵永昌高抬贵手?做梦!” 他指向桌上那份永昌合同,又指了指周伯涛面前的文件,最后指向陈时:“规矩,就是规矩!钱,不够,就是不够!今天,要么你凑齐八十万,要么,就乖乖签了这份合同,至少还能拿着这二十四万八,给你全家找个像样点的笼屋住几天!否则……” 他冷笑一声。 周伯涛的目光也一直落在那二十四万八千现金上。 作为银行职员,他比赵永昌更清楚这笔现金在当下的分量。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看向陈时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意外。 这个年轻人,似乎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不堪。 但,正如赵永昌所说,数额是硬道理。 二十四万八,离八十万,还差一个天文数字。 陈国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儿子弄回了二十四万八,这证明儿子没有骗他,真的去拼命了。 可这反而让他更加心痛。 阿时付出了不知多大的代价,弄回了这么多钱,却依然救不了这个家…… 这种眼睁睁看着希望出现又破灭的感觉,比纯粹的绝望更折磨人。 周蕙莲的眼泪再次决堤。 陈时静静地看着赵永昌表演,看着他因为那“不够”的五十五万而重新膨胀起来的嚣张气焰。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赵永昌嘲讽的不是他。 直到赵永昌的嘲弄停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蕙莲的哭泣声时。 陈时动了。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他缓缓地,将手伸进了自己那件衬衫的内侧口袋。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从口袋里,夹出了一张对折的淡青色纸张。 他将那张对折的支票,用指尖轻轻捏着,在空气中微微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出现的纸张牢牢吸住! 陈时将那张对折的支票,轻轻地放在了那堆二十四万八千元现金的最上方。 支票是展开的。 上面清晰无误地印着: 【汇丰银行划线支票】 付款人:刘锦荣 收款人:陈时 金额:港币陆拾伍万元正 HK$650,000.00 下面,是汇丰银行熟悉的票面格式,付款日期,以及一个属于“刘锦荣”的私人印章签名,以及一个公司的财务章。 “六……六十五万?”陈国栋失声喃喃,眼睛死死盯住支票上的数字,呼吸骤然停止。 周蕙莲捂住了嘴。 陈国梁的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几乎要瞪出来。 赵永昌脸上的嘲讽笑容彻底僵住。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着那张淡青色的支票,尤其是上面“汇丰银行”的字样和“650,000.00”。 他的大脑似乎一时无法处理这个信息,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伯涛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瞬。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支票的格式、印鉴、签名、金额书写……。 “二十四万八,加六十五万。” 陈时开口了。 他看向周伯涛,“总共八十九万八千。周主任,麻烦您点一下现金,再核实一下这张支票。多出来的,就当是提前还的部分利息。” “不……不可能!”赵永昌猛地跳起来。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指着那张支票,声音尖利: “假的!这支票肯定是假的!陈时,你从哪儿搞来的这种东西?你以为拿张破纸就能唬人?六十五万?汇丰的支票?就凭你?你出去三天能弄到六十五万的支票?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猛地转向周伯涛,语速极快:“周主任!您是银行专家!您看看,这肯定是伪造的!绝对是空头支票!这小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糊弄人的!想拖延时间!您可千万别上当!” 陈时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看赵永昌一眼。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周伯涛。 周伯涛没有理会赵永昌的咆哮。 他走上前一步,极其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了那张淡青色支票。 他凑到窗边更明亮的光线下,仔细审视着支票的纸张质感、水印、印刷细节、印章的油墨色泽和压痕,特别是那个“刘锦荣”的签名和旁边那个小小的方形公司印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赵永昌死死盯着周伯涛的脸。 陈国栋一家人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伯涛和他手中的支票。 陈时依旧平静。 终于,周伯涛缓缓放下了支票。 他摘下眼镜,用手帕再次擦了擦镜片,然后重新戴上。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陈时,闪过一丝震惊。 然后,他转向赵永昌,说道: “支票本身,格式、印鉴、签名初步核查,符合汇丰银行当期票据特征。纸张、水印无误。” 他顿了顿,: “至于是否空头,需要电话联系出票分行查询账户余额才能最终确认。但仅就票据本身而言,” ------------ 第11章 锋芒破局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堆现金和那张支票,“陈先生提供的还款凭证,在形式和金额上,已经满足了本行关于‘具备清偿可能’的初步要求。” “不……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赵永昌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他看着桌上那堆现金和那张淡青色的支票,又看看平静的陈时。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席卷赵永昌全身。 陈时这时,才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失魂落魄的赵永昌。 他的眼神平静并带着一丝冰冷。 “赵公子,” “现金在这里,支票在这里。永丰的债,今天清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份永昌贸易的合同。 “至于你那份合同……” 他伸出手,在赵永昌愤怒目光注视下,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份“永昌贸易订购合同”。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 “嘶啦——” 陈时将那份合同,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两半的合同纸片,从陈时指间滑落到地面上。 “你——!!!” 赵永昌脸上的血色消失不见,一股愤怒之情直冲头顶。 他眼睛瞪大,死死盯着地上那两片纸,又抬头看向陈时,胸膛剧烈起伏。 “陈时!你敢?!你他妈敢撕我的合同?!你知不知道这份合同值多少钱?!你赔得起吗?!你这是在毁约!是在挑衅我赵家!” 他嘶声力竭,用颤抖的手指着陈时的鼻子。 “毁约?”陈时缓缓收回手。 他的声音一丝疑惑,“赵公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地上那两片纸,又看回赵永昌那张扭曲的脸。 “一份尚未签署、且充满了欺诈性陷阱、意图侵吞他人产业的所谓‘合同’,” 陈时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它本身,就不具备任何法律和道德上的效力,自然也谈不上‘毁约’。我撕掉的,不过是一张包着毒药的废纸而已。还是说……” 他顿了顿,向前微微踏出半步。 “赵公子你觉得,凭借你赵家在永丰银行的关系,提前收贷,再拿着这样一份东西上门威逼,就能让我父亲,让我陈家,乖乖就范,把几十年心血拱手送上?” 陈时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是太看得起你赵家的手段,还是太看不起我陈家父子的骨头?”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陷阱?!什么威逼?!那是我赵家看在同行份上,救急的订单!” 赵永昌强装镇定地反驳,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的周伯涛。 周伯涛眉头微蹙,推了推眼镜,并没有接话,只是目光在陈时和赵永昌之间移动。 这个年轻人,不仅弄到了钱,似乎还对内情一清二楚。 “救急?”陈时眼底的寒意更盛,“交货期苛刻到不可能完成,违约金高到离谱,附加条件里暗藏将我厂设备、渠道甚至地皮逐步抵押转让的条款……赵公子,你这‘急’救得,可真是‘煞费苦心’啊。要不要我现在就把其中几条‘精妙’的设计,念出来给周主任听听,让他也评判一下,这到底是‘救急’,还是‘夺命’?” 赵永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一时语塞。 合同细节他当然清楚,那些陷阱本就是精心设计,经不起在银行和法律人士面前公开掰扯。 他没想到陈时竟然看得如此透彻! “至于永丰提前收贷……”陈时话锋一转,目光也转向了周伯涛,语气稍稍缓和,“周主任是按银行规章和风险评估做事,我陈家无话可说。现在,钱在这里,债自然能清。之前若有流言中伤,损害我厂声誉,影响贵行判断,我陈家也会保留追究的权利。但一码归一码,银行的规矩,我们认。” 这番话,既给了周伯涛台阶下,又将矛头暗指赵家散播谣言,同时表明了还债的诚意。 周伯涛听得目光微微闪动,不由得多看了陈时两眼。 这个年轻人,处理事情有理有据有节,分寸拿捏得极准,完全不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更不像赵永昌口中那个“无所事事”的厂主之子。 “现在,”陈时重新将目光锁定赵永昌,“钱,我有了。永丰的债,即刻可清。你赵家的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消受不起。从今往后,我陈家的厂,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不劳赵公子你,再、费、心、了。” 赵永昌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算计良久,以为十拿九稳的局,竟然在最后关头,被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陈时,用这种最直接最打脸的方式,彻底粉碎! 不仅计划破产,还在周伯涛面前大大丢了脸面! “好!好!好!陈时,你有种!”赵永昌气极反笑,眼神阴鸷,“今天算你走运!弄到点钱!咱们山水有相逢!这塑料花一行,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我们走!” 他自知再留下去只是自取其辱,狠狠瞪了陈时一眼,猛地转身,就要拂袖而去。 “等等。” 陈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赵永昌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了陈时。 陈时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两片被撕碎的合同。 然后,在赵永昌和周伯涛疑惑的目光中,他走到办公室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桶旁,将碎纸片,慢条斯理地,一片一片地丢了进去。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直起身,拍了拍手,看向赵永昌,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赵公子,你的‘垃圾’,记得带走。我陈家的地方,不欢迎这些东西。” “还有,”他补充了一句,“麻烦你转告令尊,商场竞争,各凭本事。若再有人想用些不上台面的手段,打我陈家的主意……” 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但那话中的冰冷警告,让赵永昌后颈的寒毛都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我们,奉陪到底。” 赵永昌的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也没有去捡那些“垃圾”,几乎是逃离般,快步冲出了办公室。 此时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周伯涛深深看了陈时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他不再多言,对陈时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陈国栋:“陈老板,既然还款资金已有保障,请尽快携带相关凭证到银行办理具体清偿手续。这些现金和支票,还请妥善保管。告辞。” 他提起公文包,也离开了。 “砰。” ------------ 第12章 救赎与新生(一) 终于,办公室内只剩下陈家人。 陈国栋依旧僵在原地,握着笔的手还举在半空,只是那支笔早已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儿子,看着桌上那堆救命的钱和支票,又看看门口…… 这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 周蕙莲双腿一软,若不是扶着桌子,几乎要瘫坐下去,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是狂喜,看到儿子如同天神般出现解决一切的激动泪水。 陈婉婷从母亲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大眼睛看看哥哥,怯生生地,带着崇拜。 陈国梁的表情很是复杂。 带有震惊,后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嫉妒与畏惧。 陈时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淤积已久的浊气。 连续三天的经历,让陈时的精神高度紧绷。 所有的压力,似乎随着刚刚赵永昌和周伯涛的离去,而稍微减轻一些。 他转过身,看向呆若木鸡的陈国栋,看向泪流满面的周蕙莲,看向了陈婉婷。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 他走到陈国栋面前,将钢笔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伸出双手,握住了陈国栋那双粗糙的颤抖的大手。 “爸,”陈时开口,“没事了。钱,我拿回来了。厂子,保住了。我们……回家了。” 陈国栋浑身一震,目光聚焦在儿子年轻的脸上。 他看着陈时中那深沉如海的眸子,感受着陈时手上传来的温暖的力量…… “哇——!” 这个在商场沉浮二十年、经历了无数风雨都未曾真正垮掉的中年男人。 这个刚刚在绝境中被迫准备签下屈辱契约的父亲,此刻,像个孩子一样,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哭! 他反手死死抓住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撕心裂肺。 周蕙莲也扑过来,紧紧抱住丈夫和儿子。 陈婉婷也跑过来,抱住哥哥的腰,把小脸埋进去,呜呜地哭着。 陈国梁则站在角落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们。 这场场夹杂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痛哭,持续了好一阵。 陈国栋的嚎哭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周蕙莲也哭得没了力气,只是紧紧挨着丈夫和儿子。 陈婉婷把小脸在哥哥后背上蹭得眼泪鼻涕一团,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是还紧紧抱着不放手。 陈国栋终于松开了捂住脸的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厉害,脸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他依旧紧紧抓着陈时的手。 他目光先是再次扫过桌上的钱和支票,然后,缓缓地移到儿子脸上。 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此刻,看着这张平静的脸,陈国栋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是的,陌生。 他的儿子阿时,从小不算顽劣,但也绝不出挑。 读书平平,对家里的生意兴趣缺缺,整天和几个同样没什么大志的朋友瞎混。 厂里的老师傅谈起“时少”,多是摇头。 就连三天前,儿子突然站出来,冷静地分析合同陷阱,预言银行抽贷,他也只当是儿子被逼急了的胡话,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眼中“不学无术”、“眼高手低”的儿子,消失了三天。 再出现时,一脚踹开了门,带着二十四万八千现金和一张六十五万的支票,将他们一家从悬崖边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真的是他的儿子陈时吗? “阿时……”陈国栋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你……你这三天……到底……去了哪里?这些钱……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他的问题,也问出了周蕙莲心中的疑惑,也让角落里的陈国梁竖起了耳朵。 就连抱着陈时腰的陈婉婷,也仰起小脸,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哥哥。 周蕙莲也擦了擦眼泪,担忧地看着儿子:“阿时,你……你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吧?没去借……借那种要命的高利贷吧?” 二十四万八现金,还有六十五万支票…… 这数目太吓人了! 儿子怎么可能在三天内弄到这么多钱? 陈国梁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干咳一声,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眼神闪烁着:“阿时,你……你真的太本事了!二叔我……我刚才都吓傻了!你真是我们陈家的福星、救星啊!” 他嘴上奉承着,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桌上的钱和支票,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 震惊过后,是难以抑制的嫉妒和更深的不解。 这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陈时感受着家人那参杂着疑惑不安的目光。 他知道,解释是必须的,但真相绝不能说出来。 这并非时陈时想要故意隐瞒自己是重生者的身份。 而是一种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首先他担心父母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 他如何开口? “爸,妈,我死过一次。在前世,我们家被赵永昌和银行联手逼到绝路,你跳了楼,妈哭瞎了眼,妹妹流落街头,我浑浑噩噩半生,最后也死了。然后我回来了,回到了这一切发生之前。” 恐怕在陈时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就会家里人被当做精神病处理。 毕竟重生这玩意,它超出了正常人认知的边界,并不是大家都会理解,而是一种恐慌。 他们可能会想 儿子是不是疯了? 是不是这三天经历了什么无法想象的折磨,把脑子弄坏了? 还有他重生所带来的好处是先知,他知道赵家的完整阴谋,知道未来无数商机的节点,也知道…… 这份“先知”是他这一世翻盘,守护家人,崛起的最大的依仗。 知道的人越多,秘密泄露的风险就呈指数级增长。 家人固然至亲,但父亲敦厚,易被套话。 母亲心软,难防套近乎的试探。 妹妹年幼,更不懂人心险恶。 二叔……本就是个隐患。 所以陈时并不想将自己是重生者这件事说出来。 ------------ 第13章 救赎与新生(二) 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示意她松开,然后扶着父母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自己则拉过一张木凳,坐在父母对面,陈国梁也讪讪地蹭到沙发旁边站着。 “爸,妈,二叔,婉婷,”陈时开口,语气平静,“你们放心,钱是干净的,我没做任何犯法的事,也没借高利贷。” 他首先给出了最关键的定心丸。 看到父母神情稍缓,他才继续道:“这三天,我主要是靠一个朋友帮忙,加上一点……运气和判断。” “朋友?什么朋友?”陈国栋追问,他做生意多年,深知人情冷暖,想不出有哪个“朋友”会在这个关头,且有能力借给儿子近九十万巨款。 “他叫刘锦荣,做金融信息服务和一些短期资金拆借的。”陈时半真半假地介绍,“我以前偶然帮过他一个小忙,算是认识。这次家里出事,我实在没办法,就硬着头皮去找他。他知道我们厂的情况,也清楚赵家那份合同有问题。” “我跟他说了我的判断,我觉得港币最近可能会因为一些消息跌一点。”陈时尽量将复杂的外汇投机简化,“他正好有些渠道和消息,也觉得有机会。我们就商量,用我妈的金饰和我自己的表做抵押,加上他以自己的信誉担保,筹了一小笔本钱,通过他的关系,参与了一种……嗯,算是外汇的短期套利操作。赌的,就是港币会小幅贬值。” “然后呢?”陈国栋听得眉头紧皱。 金融、外汇、套利…… 这些词离他的塑料花工厂太远了,他也并没有接触过这方面。 他听得似懂非懂,但本能地这过程肯定很凶险。 “运气好,赌对了。” “港币真的跌了一些。我们见好就收,赚了一笔。刘先生抽三成佣金,剩下的,就是这些。” 他指了指桌上的现金和支票,“现金是我要求取的,一部分家用和应急。支票是他公司开的,汇丰的本票,随时可以兑付。这笔生意,到此为止。” “就这么……简单?”周蕙莲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儿子说的每个字她都懂,连起来却像天书。 但她抓住了重点。 儿子没做坏事,是跟一个懂金融的朋友,用一种听起来很复杂但“合法”的方式,在三天内赚到了救命的钱。 “简单?”陈国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向儿子的眼神更加复杂。 他或许不懂金融操作,但他深知商场如战场,任何快速的并且高额的利润背后,都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险和算计。 儿子说得轻松,但这三天他所承受的压力,恐怕远超自己这个父亲的想象。 “阿时,那个刘先生……他为什么肯这么帮你?还给你开六十五万的支票?”陈国栋毕竟是生意人,抓住了关键。 无利不起早,这么大力帮忙,绝不仅仅是“以前帮过小忙”和“觉得有机会”那么简单。 陈时看着父亲,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 他略一沉吟,决定部分透露,也好让家人对自己未来的“变化”有个心理准备。 “爸,刘先生帮我,一方面确实是看准了那个机会,有利可图。另一方面……” 陈时顿了顿,“他可能觉得,我值得他投资。” “投资?”陈国栋一愣。 “嗯。”陈时点头,“他觉得我判断力还行,胆子也有,或许以后在其他方面,还能有合作的机会。这支票,既是这次生意的结算,也是一种……示好。” 他没说刘锦荣几乎是被他神鬼莫测的手段彻底折服,只说成了对方的一种“投资”眼光。 陈国栋沉默了,久久地凝视着儿子。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 儿子不仅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似乎还……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金融?投资?合作? 这些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却又隐隐指向一个他从未为儿子设想过的的未来。 角落里的陈国梁听得心里更不是滋味。 金融?投资? 这些玩意儿他不懂,但他听得懂“赚钱”、“合作”、“示好”! 这小子,出去三天,不光弄到了钱,还搭上了这种听起来就厉害的“金融”关系? 他凭什么?! 陈婉婷则听得满眼小星星,虽然不懂,但觉得哥哥好厉害,说的话都好高深的样子。 周蕙莲更多的是后怕和心疼:“阿时,下次可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这次是运气好,万一赌输了怎么办?那些金饰没了就没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妈,放心吧,没有下次了。” 陈时温声道,安抚着母亲,“这笔钱是救急的,以后,我们还是要靠厂子,踏踏实实做生意。” 他这句话,说到了陈国栋心坎里。 不管儿子用了什么方法,弄来了多少钱,这个家,这个厂,才是根本。 “对,对!阿时说得对!” 陈国栋重重吐出一口气,眼神渐渐恢复了精明和振奋,“有了这笔钱,我们就能把永丰的债还清,剩下的还能让厂子缓过气来!赵家那份黑心合同没了,原料……对了,原料!” 他想起昌荣行断供的事,眉头又皱了起来。 “原料的事,我已经在解决了。” 陈时接过话头,平静地说,“我让人去深圳找了新的供应商,价格更便宜,质量也不错。这几天应该就有消息。” “深圳?”陈国栋又是一愣,今天儿子带给他的“意外”实在太多了。 “嗯,内地现在改革开放,很多东西成本低。这是条新路子,可以试试。” 陈时解释道,语气笃定。 陈国栋看着儿子安排妥当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老了。 这个家,这个厂,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似乎已经悄然完成了某种交接。 虽然儿子没有明说,但他能感觉到,儿子已经成为了这个家的主心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是如释重负。 “好……好……你心里有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