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亲事 “姐姐好福气,搭上国公府,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要不,换你嫁?” 孟兰玉脸上的讥讽还挂着,瞬间就这话给吓愣了神,闪过丝惊慌后复又镇定下来。 笑容一如既往的虚伪。 “便是妹妹肯,国公府也瞧不上啊!那华康郡主眼高于顶,如我这般的庶女,哪配伺候小公爷?还得是姐姐身份贵重,御史府原配嫡女,多大的荣光呢!祖母和父亲盼着你来议亲,可有些日子了!” 孟昭玉看了眼面前阻路的庶妹,眼底透着些淡漠。 明明惊蛰已过,偏巧昨晚又冷了起来,她刚从暖屋走出来就被风冷不丁的灌了一口,自然不太舒服。 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随后就拢了拢身上的织金妆花缎面大氅,神色略有倦怠。 婢女雪信递了暖手炉过去,并不理会前来挑衅的二姑娘,满脸关切的问道。 “蜀州湿热,姑娘刚回来,还得注意保暖才是,要不咱们换件厚实些的夹袄再去锦绣堂?” 孟昭玉摇摇头。 “祖母让人来通传两次了,再不去,怕是国公府的人会以为我在拿乔,既然应了这门亲,就别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早点过去的好。” 孟兰玉哧笑两声,眼神中全是挑衅和看热闹。 “正是呢,听说来的是四夫人,欲把亲事再提前些,也不知是不是小公爷的身子……呵呵,不过姐姐一向福报深厚,等你嫁过去说不定这小公爷就能起身了呢!” 孟昭玉懒与这庶妹多费口舌。 绕过她身子,就径直往前走,奈何孟兰玉却不肯让,提裙快步追了上来就嚷嚷道。 “姐姐好没道理,妹妹我特来提醒,怎的就不搭理?你是爹爹的女儿,我也是,难不成我就这么不入你眼吗?” 孟昭玉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眼张狂愠怒的庶妹。 语气平静,却不容质疑。 “我上一回见你,还是十年前,若非娇夫人长跪御史府门前,扬言逼迫母亲不纳她入府就要带着一双儿女去死,你还未必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母亲与父亲已和离多年,但娇夫人仍是个侍妾,你也只是庶女,这罪可怪不到我身上,你与其在这里与我过不去,还不如想想怎么给自己抬抬身份,毕竟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快十六了吧,及笄也该有一年了,怎么?无人上门提亲吗?” 她也不想咄咄逼人,可架不住孟兰玉非要凑上前来寻不痛快。 眉目间俱是冷意,全然没有姐妹情谊。 国公府这门亲,说到底她也不想要,可半年前,母亲突生恶疾…… 在蜀州遍寻良医皆不可治! 绝望之际是镇国公府陆家送来了丸药,这才保住性命,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若应下这门亲,日后极有可能是要守寡的。 但母亲性命垂危,若不允,她良心上过不去,这才会急急赶了两个月的路。 回金陵来议亲。 昨日傍晚刚入的家门,今日国公府便来了人,她知道这小公爷的身体怕是撑不住多久了…… 所以着急要让自己嫁过去。 想到这,孟昭玉眉头轻蹙,对自己堪忧的未来又蒙暗沉。 寡妇从来难为,更何况还是镇国公府的寡妇。 越是权势滔天的门户,对妇人的约束越是厉害,往后怕是没多少自由了,孟昭玉猛吸一口冷气,呛得咳嗽两声。 角落里的红梅颤挂枝头。 忽而啪的一声,朵朵红梅落地归尘,孟昭玉看见了,却步履坚定的绕了过去…… 即便她这辈子注定如此,但誓约已定自不可违。 绕过抄手游廊出内院门,穿东面花厅,很快就来到了前院。 刚进院门,祖母身边的薛嬷嬷就一脸急切的走了过来,看样子早已等候多时。 还未等她开口,孟昭玉就压低嗓音嘱咐了句。 “二妹紧追不舍,为防让国公府瞧了笑话,薛嬷嬷还是早些安排人送她回院休息吧。” 薛嬷嬷一愣,显然没想到。 若是往日也就算了,但今天着实不能坏了规矩,点点头,立刻就应下。 “大姑娘放心,老奴自会安排,今日国公府来的是四房胡夫人,她是您日后的正头婆母华康郡主最要好的妯娌,老夫人和家主的意思是让您多表现表现,毕竟日后都是亲戚。” 孟昭玉颔首,目色清冷。 她还没嫁呢,就急不可切的要攀国公府这门亲戚了? 祖母的市侩,还真是与记忆中的并无二致。 雪信心疼自家姑娘,但陆家的聘礼已下,此亲事早已板上钉钉,她一个婢女也说不上话,只能上前打帘,让姑娘少费些力气。 廊下,孟兰玉的身影刚闪过,就被薛嬷嬷一记眼色给吓退了回去。 她也知道,若是坏了今日之事,祖母和父亲定没有好果子给她吃,不甘和愤怒显于脸上,最后拧着帕子不情不愿的出了锦绣堂。 见无后顾之忧,孟昭玉才抬脚进门,刚站定就隐隐听到一人正笑着说话。 “要我说孟御史好福气,能得这样一个女儿,小公爷虽身弱些,却是俊朗无双,敦厚笃行之人,与你们家的大姑娘乃天作之合。” 顺着声音看过去。 便瞧见一身量略显富态的妇人端坐在右首的梨花木圈椅之上,仪态舒展,爽朗大方。 穿的是织金提花比甲,并卷叶牡丹纹的细褶裙,富态又体面。 眉眼高挑,神采奕奕。 胡氏脸上的笑意都还荡在嘴边,冷不丁的就听到外头扬了声。 “大姑娘到。” 随即就回头看了过去。 孟昭玉略怔,二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胡氏暗暗吃惊,饶是自己平日里见过不少容貌姣好的女子,但对于孟昭玉那娘胎里带出来的绝色容貌,还是少见。 连日赶路的颠簸折腾并未让她的容貌有丝毫折损,反而愈发旷世无匹,珠涤月华。 眉若青山,肤胜映雪。 明眸善睐,美玉不艳。 大氅周围的那圈出风毛衬得其小脸愈发清丽可人,胡氏眉眼一喜,笑着就赞了句,“都说孟家大姑娘才貌双绝,如今瞧着果真堪比仙子出尘,小公爷有福了!只可惜……” ------------ 第2章 家人 她的话让一直正襟危坐的孟老夫人凝眉短促,压下心中的不安,忙笑着问了句。 “不知四夫人,可惜什么?” 胡氏笑笑,收起眼神中的赞许和打量,便回了句。 “可惜她母亲就这么一个独女,否则我家择之也还未定下亲事呢,这亲姐妹间做妯娌,不也是段佳话吗?” 话一出,孟老夫人心中暗道虚惊一场。 虽然府里还有个二孙女,可她也清楚自家的斤两,那位陆三公子可是虎威将军的遗孤,亲事自然也是得国公府看重的。 虽不至于配个公主郡主,但高门大户里的小姐们也尽可挑选。 哪里会瞧得上名妓之女? 因此,不做他想。 转了话头就一脸慈善的看向孟昭玉,表现得格外疼惜与怜爱。 “我这大孙女,从来都是最娴静孝顺的性子,若非她母亲身子不好要在蜀州尽孝,早些年就该回来的,这不昨儿刚到就将这透额罗孝敬给我老婆子,很是暖心呢。” 孟昭玉未语,哪怕知道祖母说的是假话,此刻也没有心思拆穿。 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国公府别忘了自己的出身,日后若是有什么好的,也得想着御史府些罢了。 世人以钱换物,她何尝不是?只要母亲有药续命,她皆可忍下。 胡氏淡笑着,并未接话。 只看向孟昭玉,见她今日穿的是碧玺色夹袄和月白挑线长裙,腰间挂着个葫芦香囊,头簪花蝶珠玉,打扮得简单又不惹眼。 从进门到现在,行礼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便愈发满意。 镇国公府毕竟是高门,府里的规矩海大了去,这位孟大姑娘既是日后国公府的少夫人,也会是众位妯娌的长嫂,礼仪自不可废。 只是如此好的姿色往后余生却要葬送在国公府里做那清心淡欲的寡妇…… 想到这儿,胡氏略有惋惜。 但这决定不是她能置喙的,因此敛了眉眼,而后对着孟昭玉挥挥手让她到自己跟前来,真诚问道。 “你母亲用了药可好些?” “郡主已经让人速速炼制下一批丹药了,你放心,定在月末送去蜀州,不会耽误你母亲治病的!” “多谢四夫人关心,母亲的病好些了,郡主一诺千金,丹药从无短缺,我替母亲谢过郡主的救命之恩!” 说着,孟昭玉就对胡氏福了福身子。 态度诚恳,言语利落。 “起来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几日就该唤我四婶婶了。” 孟老夫人一眼不肯错过的瞧着胡氏表情,见她确实很是喜欢自家大孙女后,这才松了口气,嘴角上扬的将今日胡氏的来意给说明清楚。 “昭玉啊,国公爷刚接的旨意,三日后得启程去钱塘处理政事,耽误不得,所以婚期只能定在后日,祖母翻看过了,也是个极好的日子,你放心,虽说匆忙了些,但家里只会挑好的让你带去,绝不会亏待你。” 亮堂的眼中此刻全是算计。 离府十年,孟昭玉与父家众亲的那点血缘亲情早就淡不可见,如今能站起一起说话,为的不就是这门亲吗? 孟昭玉心中讥笑。 反正早晚都是要嫁过去的,留在御史府也未必就比国公府舒坦,压下心中思绪就道。 “一切听祖母安排。” 随后垂眸沉默着,暗暗思考来日之事。 见此,胡氏的满意又添两分。 “成,既然你们都应下了,那我就快些回去告诉大嫂,她盼着孟大姑娘嫁过去许久了,孟御史放心,我们一定当她是自家女儿般疼惜。” “如此,便先谢过四夫人了。” 孟昭玉的思绪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听到一声短促的回答。 昨日她刚回府时,父亲还在外头忙事未归,现而今才头一次见,阔别十年之久,他比自己印象中要清瘦了些,本就无肉的脸上此刻更是两颊深凹,眉宇间镌着几道深痕。 不过倒也符合他御史大夫谏言献策,忧国忧民的模样。 看着他的脸,孟昭玉回想起儿时他驮自己坐在肩头摘花欢笑的日子,心中略有动容,忽而就看到他腰间挂着那那个海棠香囊。 表情瞬间冷冽。 明明是个顶好的丈夫和父亲,偏偏瞒着她们养外室几年,娇夫人上门胁迫那日,母亲刚查出来有孕。 身心俱损下,自然保不住胎。 世间男人皆薄情寡义,还不如做个高门寡妇来得舒心。 起码她不必忧心夫君或有她人在侧,只需每日三柱清香供奉便是。 简单。 看着女儿眼神中逐渐升腾的冷漠,孟珩微颤,顿生愧疚。 “此次海事政变牵扯甚广,孟御史又是李相旧党,一招不慎就可能魂断今日,但若能同镇国公府结两姓之好,那么有国公爷和华康郡主护着,孟家必能逃过此劫!再说了,孟御史还有儿子,舍一个女儿护住儿子的前程与全家的性命,岂不是两全?” 陆家提亲之人的话言犹在耳,若非刀悬头颈,他也不愿逼女儿入这火坑。 一想到三日后陆国公就要启程去钱塘查办此案,孟珩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多言。 送走四夫人胡氏后,孟老夫人感叹。 “到底是国公府里出来的人物,与她说话就是不得不打起些精神,我年纪大了,受不得的累,出嫁一事还是你们自己做主吧,但务必要风光些,别让国公府看了笑话。” 随后摆摆手,全然没有了刚刚在胡氏面前应承的激动,只剩敷衍。 孟昭玉早已习惯。 大约是连日赶路又骤然降温冷到的缘故,她只觉此刻身子发虚,头沉鼻塞,只想回去躺着养养神。 收回对父亲的冷漠,只平静的道了句。 “此事,父亲办吧,女儿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行礼后就带着雪信离开,走时头也不回。 厅中,一阵沉寂。 唯有薰笼中的香饼仍在燃烧,给了这屋子些许的暖意。 孟老夫人两眼俱寒的看着大孙女离开的背影,轻哼一声,毫无刚才的慈爱。 “昭玉被芸娘教坏了,与我们不亲,这门亲事怕是也讨不得多少好,你且悠着点,嫁妆什么的看着过得去就成,给再多她也不会将我们放在眼中的,还有她母亲生病的缘由,你可别说漏嘴,要是叫那位知道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 第3章 顶替 孟珩连眉头都未皱,只泛出些不耐。 “昭玉不会知晓真相就是。” 见他这般,孟老夫人也不再多言,她确实乏了,起身就让薛嬷嬷扶着离开了锦绣堂。 她走后,孟珩让管家松伯送来了聘礼和嫁妆礼单仔细翻看。 “这两日上看管好家里人,要是扰了昭玉的亲事,我定不轻饶!” “家主放心,老奴早已吩咐过,不许底下人生事!只是娇夫人那边刚差人来说,二姑娘有些不适,家主可要过去看看?” 兰玉…… 她与昭玉从来不同,娇滴滴的总让人心疼些。 今日之事她恐怕也慌得很,才会不得已出此下策,心神定了定,随后便从那嫁妆礼单里抽出三千两银票并一处温泉庄子的地契塞进袖中。 合拢后递过去,“就按这上面的准备吧。” “是。” …… 回去的路上,孟昭玉有些头重脚轻。 这倒春寒还真是厉害,只不过出门片刻就能染上不适,想到后日还要成亲,她哑着嗓子吩咐了句。 “端碗梨水来,我润润嗓子。” 雪信点头,给她盖好彩蝶绕枝的锦被后,就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 御史府外,行人匆匆。 本来都可以换上春衣,却因这莫名的寒意又穿上了才脱没多久的夹袄,因此皆有些臃肿。 国公府的朱红马车平履前行,时不时的传来些沸腾的人声,招呼着不算多的行客食饭。 车内,薰笼正暖。 四夫人胡氏看了眼对面坐着的儿子陆三,深吸一口气就硬着头皮,压低嗓音的说道。 “为娘看过了,那孟大姑娘是个模样好,性子也谦和的,我知你不想违了这伦理纲常,但自你父亲战死后,这么多年来我们母子皆是在你大伯母的庇护下才能过这舒坦日子,眼下……小公爷已经昏迷,能不能熬过去此劫都还是问题,所以这娶亲后的事只能是你顶替,就……给她留个‘名正言顺’的孩子吧,也好过去宗族里过继,哎……这笔算不清的旧账,总不能搭上你大伯母的性命吧!” 陆选面沉如墨。 却难掩其飞眉入鬓的俊挺,漆黑的眼眸宛若一潭深渊,压制得人无法喘息。 着玄色劲装,外罩一银锦缂丝白狐毛边缎面大氅,宽大的右手掌心中握着块白玉狮纹玉佩。 力道之大,很快就在他手里留下些暗红印子。 那是大哥还未昏迷前曾赠予他的,气若游丝却皎皎如月的淡笑着对他说。 “兄之壮志难自酬,还是三弟替我去看这大好河山吧。” 兄弟情深,如今却叫他这般行事,他想拒! 可说不出口。 国公府高门势大,大伯父还有其他的子嗣。 尤其是侧室孔夫人就等着大哥一命呜呼好让自己的儿子陆绛上位。 多年来,大伯父和大伯母间的恩怨早已势同水火,若真到那时,大伯母恐是没什么活路了。 陆选没得选。 多年的照拂,兄弟的情谊,母亲的恳求皆在耳旁,沉寂的眼眸被冷冽掩过,直至火苗湮灭,他才松口。 “等孟氏诞下孩儿,我就去玉门关从军。” “胡闹!刀剑无眼,你难道不知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胡氏面白如纸,当年丈夫便是在玉门关丧的命,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从不允儿子上战场的事。 陆选眸中全是凉意。 他如何不知? 但留下来,又要如何面对孟氏与她“名正言顺”的孩子呢? “近些年戎狄安分,玉门关早已不历战火,儿子去了也就是守城没多少危险,况且只有我走了,这秘密才守得住,不是吗?” 胡氏心头酸涩,可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 胸中酝酿了无数言语想要劝阻,但看到儿子扫过来的眼神后,皆化作不知所措。 沉默。 车辙碾过青石板上的残露,留下些淡淡的水痕。 直到车夫在外头扬了句已经归府,胡氏才从怔神中缓过来。 “去几年也好,等你回来那些事也该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分府别居,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瓜葛!” 眼神笃定的看着儿子,只见其身形不为所动。 她叹息,只能先下车离开。 可还未走到廊下,便听见一声骏马嘶鸣,回头看过去儿子陆三早已纵马疾驰而走,风驰电掣间人就没了身影…… 胡氏忐忑。 身边的寸嬷嬷却劝了句,“三爷仁善重义会想明白的,夫人莫着急,咱们还是快些去郡主那里吧。” 事既然要办,那还有好些细节得筹谋。 容不得她妇人之仁,扭头离开后擦了擦眼角刚溢出来的泪,就直奔华康郡主的院子而去。 国公府,东苑。 自与陆国公成婚后,华康郡主在此地住了已有二十七年之久。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皆有人用心照顾着,所以即便是倒春寒来了,也并未显颓败之机,只是行走其中,不免觉得太沉寂了些。 一如这么多年来,郡主之心性。 书房中。 透过贴花的净窗,只见靠西的黄梨木书桌前,端坐着的华康郡主正抄录着佛经,态度虔诚,神色肃穆。 “求佛祖保佑,信女若能得偿所愿,定捐资三万两供奉长明香灯。” 话落,手腕子也是一刻不停的落笔纸上,旁边堆着的一摞摞经卷,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字迹工整娟秀,一看就是苦练过的。 眼眸低垂着,露出修长的脖颈,乌发间夹杂着些许白丝盘在脑后,斜斜的用根桃玉簪子插着,旁边缀了两颗成色还不错的玉珠,却不及她的肤色莹润生姿。 但若是细看,气色却不太好。 鲁嬷嬷在旁边伺候着,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小公爷昏迷已经半个月。 眼瞅着就要气绝,她们家郡主自成亲后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全是委屈。 如今上天不眷,难不成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想到这里就鼻酸。 忽而见着四夫人胡氏打帘而入,眼前一亮,立刻凑到华康郡主面前道。 “郡主,四夫人回来了……” ------------ 第4章 咳血 话音刚落,就见胡氏撤去大氅,抖抖身上的寒意,才快步上前。 随后看了眼鲁嬷嬷,便见她立刻遣散周围伺候的人,本就安静的屋子内再无其他,只偶尔有红罗碳爆的些许动静。 “可见着孟大姑娘了?” 落笔不停,华康郡主未曾抬头,只是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见到了,如传言般是个好脾气的,那孟家人如此凉薄她尚且顾及亲情,日后定能与大嫂做好婆媳。” 华康郡主顿了顿,嘴边荡起丝苦笑。 多年担忧而松驰的眼皮略抬,整个人都仿佛紧绷过头的弓弦,随时会断开,而后叹息一声。 “也是委屈这孩子,若是知道……只怕要恨极我这百般算计的婆母了。” “郡主也是无奈,何必如此自责?” 鲁嬷嬷劝慰,她伺候华康郡主几十年,眼睁睁的见她从宣王府那娇俏活泼的性子一日日的闷沉至此,宽心话不知说了多少,却无甚用。 如今行这法子也是无奈之举,若非如此,只怕等小公爷一撒手人寰,偌大的国公府恐都容不下他们东苑之人了! 勉力落下经文的最后一字,华康郡主才长舒一口气停了笔。 接过早已备好的暖帕擦了擦手,看向胡氏时,也同样生出些歉意。 “择之呢?可说清楚了?” 提到儿子,胡氏也是剜心的疼,但既然迈出这一步,就不容她们母子再退缩了,于是点点头,眼色郑重。 “他对郡主,对小公爷从来都是真心相待,此事再难,他也应承下了。” “哎,择之什么心气,我如何不知?能松口应下这事,只怕比剜心还疼些,四弟妹,是我愧对你们。” 胡氏上前拉着她的手。 多年来不停的抄诵经文,早已让华康郡主的指腹间留下薄茧,华发间生的白丝和眉宇间散不去的忧愁,都让胡氏不能不管。 “若无郡主相护,我们母子何来今日?咱们如今要做的便是封死东苑上下人的嘴,否则……诸多谋算功亏一篑,才是会害了大家!” 若论心性之坚,华康郡主不输胡氏。 奈何如今随时可能丧子,心气自然大打折扣。 凄凉一笑,抓住胡氏伸过来的手紧紧攥着,她身后还有宣王府和一众奴仆要护,想到这里,眼眸又聚上些精神。 “孟氏无辜,什么都不知道就卷进此事来,鲁嬷嬷,你与四夫人好好办这亲事,别叫人瞧了笑话,另外再去我私库中拿些田产地契送到小公爷院子里,等她嫁过来就充做她的私产,任何人不许妄动。” “郡主,您之前筹备的礼单已经够多了,御史府的人见了都欢喜得很。” “如这般能狠心将女儿推入火坑的娘家人,指不定还怎么筹谋着要留下那些东西呢,能给她傍身的又有多少?这一桩亲事,终是我们对不住她,再多的东西也只能略表歉意,着人送去吧。” “是。” 看着鲁嬷嬷离开,胡氏温和一笑。 只在华康郡主身侧静静待着,默默陪伴。 …… 良夜。 这一觉睡得很碎沉。 孟昭玉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子发烫了厉害,连带着喉咙也烧得说不出话。 吞咽口水时,刮刀般的疼。 抬头看了眼帐外,早已漆黑一团,只是在角落里还燃着跟火烛,不叫人彻底看不清屋内。 “……雪信……” 黑夜寂静,孟昭玉强忍着痛,轻喊了一声。 很快就听到了悉悉猝猝的声音,还未等她起身,就见雪信着急披着衣裳进来。 脸上全是担忧,抬手就覆上自己的额头。 “姑娘总算是醒了,您下午回来睡着后就烧烫了身子,奴婢找家主请了大夫来看,才知你得了风寒,强喂了两次药方才有些好转,眼下没那么烫,您怎么样,觉得可好些?” 孟昭玉摇摇头。 眼下她仍然昏沉沉的厉害,只是睡不着了。 “还未成婚,姑娘就病倒了,也不见家主差人去报那国公府推迟几日养养身体,反倒是老夫人身边的薛嬷嬷来了一趟,留下些药材并嘱咐奴婢好生伺候,别误了出嫁的吉时。” 雪信抹泪。 她孤身一人跟着自家姑娘回来,眼下身边无人可依。 担惊受怕了大半日,如今见自家姑娘苏醒过来才肯把心中的情绪放出来,咬着牙狠啐了句。 “良心都被喂了狗,只想要攀亲,却一点都不将姑娘的安危放在心上,若是叫夫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难过呢?” 骤然听雪信提起母亲,孟昭玉视线怔怔。 想起自己从前每次生病,都有母亲在旁尽心尽力的照顾,一时间也有些鼻酸。 不知道陆家送的药,母亲可有按时服下,身子又养成什么样了? 但转念一想,有云姨在,母亲必然无忧。 咳咳两声,孟昭玉觉得嗓子扯着胸口疼,端起旁边的温水就往嘴里送,很快喉头的痛感刺激着她的脑子,总算是有了片刻的清醒。 “姑娘慢些,可觉着饿?奴婢让小厨房煨粥了,要现在端来用些吗?” 孟昭玉这一日滴米未进。 起初是不想吃,后面是病倒了,如今身体虽还是不舒服,但肚子空空,让她有些莫名的心慌。 “好。” 她应下话后,雪信立刻将她扶起身来,半靠着身后的软枕,然后就着人去拿粥来。 小厨房的人用了心。 一盏白粥之中还有细细的菜丝和肉糜,不至于寡淡。 孟昭玉忍着喉咙处的不适,吃了小半碗,雪信还想喂,但她却摆摆手。 “药呢?” 话刚落,就见有人端了药走进来。 是她昨日到家时,薛嬷嬷送来的婢女春阳,模样清秀,性子温和。 “大姑娘,药来了,奴婢凉着好一会儿,现在喝正好。” 孟昭玉接过药碗,就想一饮而尽。 奈何舌尖上的苦涩让她瞬间想作呕,但还是强压下去。 成亲之事迫在眉睫,她需要体力去应对,所以哪怕这药再难下咽,她也必须喝。 深吸一口气,就将苦药灌进肚子。 随后接过雪信递来的蜜饯压在舌下,刚靠在软枕上想歇口气,谁知下一刻就猛的一声咳出了血来。 “姑娘!” ------------ 第5章 妒忌 孟珩被吵醒的时候,已是下半夜。 身边躺着的娇夫人也从睡梦中一同惊醒,岁月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明艳动人的脸蛋反而被浸润得越发娇媚纤丽。 “家主莫急,妾先去看看。” 说罢,就坐直身子,披上件月白外裳,饶是脸上还挂着浓浓的困意,但目光已逐渐清醒。 走到外间,就见孙婆子满脸急色。 忐忑又慌张。 “怎么了?这般着急,不知道家主待会还要去上朝吗?扰他清梦作甚?” 娇夫人压低了嗓子,语气中带着些愠怒,心道这婆子也是个不知规矩的,若不是家主还在里屋躺着,她即刻就想发作! “青桂院那边来人传消息,说是大姑娘吐血了,要请大夫来看。” 吐血?! 这二字那孙婆子咬得极重,还未等娇夫人有反应,只听里头就传来声急切的回答。 “拿我的手牌,去请郑大夫过府,不得耽误!” “是,家主。” 孙婆子也怕出事,毕竟大姑娘可是国公府未来的嫡长媳妇,若是有机会熬一熬,那可就是正经八百的国公夫人,位同一品! 御史府上上下下的家眷加起来也比不上,因此脚步快得如同踩了轮子般,飞走而去。 娇夫人蹙眉,好好的人怎么就吐血了呢? 莫不是别有用心…… 敛起怀疑神色,转身折返回里屋,就看见夫君正在穿衣穿鞋,连忙上前帮忙。 “家主莫要着急,许是婢女们看错了,大姑娘福泽深厚,定然无虞,要不妾陪你去一趟吧,这更深露重的,家主别被冻着才是。” 孟珩脸上蒙了层寒霜。 手里动作不停,直到大氅加身后他才沉声道,“这两日筹办亲事还有的忙,你别去了,小心也染了风寒。” 娇夫人脸色一顿,刚准备换衣的手也停在半空。 “家主说的是,那你路上担心些。” “嗯。” 留下匆匆一句,孟珩就离开了。 待他走后,娇夫人脸色一沉,刚刚还柔情似水的脸上全是狰狞的嗔怨。 “说到底无非就是不想让我去见这位大姑娘罢了,为着当年事,她该恨毒了我,红香,你说她今日会不会是故意为之?就想给我添堵?” 这种手段她在秦楼时也不是没见过。 昔日所谓的好姐妹,为了得恩客们的赏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区区装病,对于她们来说家常便饭而已。 婢女红香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生气中的娇夫人,她虽然伺候其多年,但这个家终究还是家主说了算! 倘若自己多嘴多舌的被主家知晓了,定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劝了句。 “姨娘别多想,大姑娘马上就要嫁入国公府,这时候吐血何必呢?估计是风寒加重了,这一路上也没少颠簸。” 娇夫人咬唇,眼神中闪出些诡谲。 “风寒加重?我瞧就是个幌子,八成是后悔不想出嫁了,你去告诉兰玉,让她也病,我看家主管不管!” “姨娘……” “去!” 红香有些为难,可她拗不过娇夫人。 一想到事情若闹大了,娇夫人无非就是禁足得几句骂,可她们底下人就得受皮肉之苦。 脚步挪得艰难。 都快到门口了,却又听其喊了一声。 红香松了口气,回头看过去时,只见娇夫人脸庞上早已挂了泪,声音呜咽,委屈极了。 “自打入了御史府,我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宴席是不得参加的,前厅是不能随意走动的,甚至于启儿的教养也是不容我插手的,说的好听些是家主的宠妾,可说的直截了当些,无非就是个暖床的工具罢了,红香,这日子过得真没什么盼头了。” 红香连忙递了帕子过去,见她斜靠在床罩旁,便拿过一旁的蝶恋缠枝锦被给她盖在腿上。 轻声细语的安慰着。 “姨娘,自打您入府后,家主身边可连个花枝招展的丫鬟都见不到,什么好东西没有往咱们院里送啊?怕您委屈,连继室夫人都未再娶,若不是顾及着身份,只怕早就将您扶正了,家主的心思十年如一日,您若是多想了,岂不是平添猜忌,伤了情分?” “是吗?” 娇夫人眼睛里还湿漉漉的。 红香看了都不得不佩服,她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也难怪能独宠多年。 “自然是的,您看咱们二姑娘多得家主宠爱啊,金陵城内无人不知御史府二姑娘的名声,也就是大姑娘得了机缘攀上国公府而已,但若是真心而论,您会肯让二姑娘嫁过去吗?” “不要,我的兰玉怎可一辈子靠给牌位上香过日子?” 她的话刚出口,红香就立刻上来捂着她嘴,眼神中全是害怕。 “姨娘,这话可不敢乱说。” 那是镇国公府陆家,惹谁都别惹他们! 娇夫人不甘的沉默着,涂了丹蔻的指甲深陷掌心,掐得她生疼。 自打国公府上门提亲后,她心里就一直攒着劲,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的比孟昭玉好! “您放心吧,等大姑娘嫁出去了,一切又会回归从前的。” 红香的话让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但女儿的姻缘还有儿子的前程,终归是受她的过去连累,一想到这儿,情绪愈发低沉。 整个人都恹恹的,没什么生气。 红香就在旁边陪着,看到娇夫人如此,心中微叹。 …… 满月高悬,但却蒙了层好大的霜雾,遮的脚下路并不清晰。 孟珩前面有下人掌灯,不一会儿就赶到了青桂院的门口。 而原本已经静寂下来的院内此刻如走水般热闹,廊下的羊角宫灯皆亮,映照着众人的脚步匆匆。 管家松伯和青桂院的方妈妈早已等候在此,见到家主孟珩立刻上前。 “郑大夫来了吗?” “已经着人去请,应该快了。” 正欲再催,忽而就听到几声急喘的咳嗽自里屋传出。 “昭玉。” 话出身动,很快孟珩就掀帘入了内屋。 入眼看见的便是女儿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透着虚弱,双颊因为发烧所以有些烫红,整个人如同被抽了根骨一般,无力的躺着。 “怎么回事?” 孟珩一脸凝重。 ------------ 第6章 病因 “姑娘半夜醒来,烧退了些许,喝了小半碗粥以后还用了些药,可药刚喝下去没多久就吐了血,家主,定是有人要害姑娘啊!” 雪信哭得情真意切,孟珩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若真如这婢女所说,必然是被人下毒了,在家里还能闹出这事,传出去他这个御史的面子往哪儿搁! 便厉声道。 “把今日给姑娘做吃食和煎药的人都捆了,我要亲自审问!” “家主放心,老奴已经叫人去办了。” 松伯辅佐孟珩管家多年,自然早有安排,屋子里落针可闻,都盼着早点查出个结果来。 不一会儿就见被派去抓人的小厮长生匆匆而来,脸色十分难看。 正欲回禀,就见家主也在。 知道瞒不过,上前硬着头皮说话,“家主,那专门给大姑娘熬粥的李厨娘吊死在灶房了。” …… 夜,愈发的黑。 正屋外间,孟珩听着小厮长生的回答,心里气极,面上却挂着寒笑。 “好啊,家里出了内鬼,你竟没发觉?” 话是对着松伯说的,但一屋子的人都跪倒在地,个个将身子伏得低低的,生怕得罪家主而牵连自身。 松伯也是背生冷汗。 这刁奴下毒谋害主家可不是小罪!动辄是要连坐家人的,李厨娘平日里就是闷声不作响的性子,何故要如此? 但该回的话还得回,在心里反复盘算几遍后才答道。 “家主息怒,这李厨娘是四年前入的府,托的是孙婆子的关系,入府后一直都负责的是宅院下人的饭食,半年前才有机会给主子们做菜,因她熬粥是把好手,才让她负责大姑娘这几日的饮食,没成想却是个包藏祸心的!家主放心,老奴一定追查清楚。” 说完这话,小心翼翼的抬头,心里跟落鼓似的七上八下。 孟珩神情淡漠。 唯有在听到孙婆子的名字时,眼睛眯了眯。 这婆子是妾室娇娘入府后他安排在其身边伺候的,一向办事勤谨,又分得清急缓。 怎会与此事牵扯在一起? 他身居高位多年,又在朝堂上历刀光剑影,对于后宅妇人们争风吃醋闹出来的些许动静,并不在乎。 但此事关乎国公府这门亲,更有甚者还与他能不能保住御史之位和全家性命有关,因此不能不查办! 冷哼一声,便直接吩咐道。 “半年内与这厨娘接触过的人统统查清楚,捆在柴房候着,等候发落!” “是,家主。” 松伯借着机会,立刻从屋子内退了出来。 直到呼吸着外头有些刺骨的寒风时,他那阵冷汗才稍稍压下去些。 “真晦气!快去查那厨娘的行李和家人,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 小厮长生点头,他脑子灵活手脚麻利,一直都是松伯面前的得力人,今日的事情若是办妥了,说不定还能捞个二门的管事做做,因此愈发认真。 二人急步匆匆,刚走出院门,就撞见了同样行路匆匆而来的郑大夫。 家中内帏之事,不好为外人道,所以松伯只能收敛起自己的心思,忙上前去迎。 “叫您劳累了,郑老快去看看我家大姑娘吧,此刻人还不清醒呢!” 郑大夫白丝累头却精神抖擞,一看就是医者仁心之态,此刻听了管家的话,老脸上全是疑惑。 “不应该啊,我下午为大姑娘诊治时,她是疲累过度又逢寒气入体,所以才会发烧,按理说养上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好,怎么会吐血呢?” 想到这里,花白的胡子颤了颤,莫不是自己诊得不够仔细,漏了什么地方? 松柏脸色一僵,讪笑着摇头。 主家的秘密可别从他嘴里冒出去,因此摆了个请的姿势,但人却站定在原处,是一步也不想折返回去了。 沿着廊下一路快走,很快就到了屋门前。 郑大夫候着,婢女通传了声,雪信和春阳上前给孟昭玉整理好衣裳,孟珩才点头让人进来。 “老朽见过孟御史。” “郑大夫无需客气,这么晚把您老请来,麻烦了,先看看我家女儿吧。” “是。” 郑大夫虽未供职太医署,但却是圣人亲封的“朝散大夫”,医术向来有名,因此金陵城内的权贵们常会请他过府诊治。 他上前就搭脉在孟昭玉纤细的腕上,随后闭眼仔细诊断。 婢女雪信在旁边着急的候着,想开口问,可又怕会影响到郑大夫看病,只能强忍着。 她自小陪伴姑娘长大,自是忠心不二。 嘴上没说,但心里对于金陵城内的一切厌恶到骨子里。 若此刻她们还在蜀州何家,哪里会有这诸多的苦楚和磨难,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刻带着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片刻后,郑大夫睁眼,眉目间已有定论。 谨慎的看向四周,见只剩两个婢女并家主孟御史在场,当即就明白这宅内怕是有乱。 “大姑娘这是吃左了东西,好在已经吐出来,所以于性命无忧,只是这身子得好好养养了,否则怕是会落下个易惊的毛病,所以伺候的人无需太多,最要紧的是规矩些。” 话是看着孟珩一字一句说的,尤其是“规矩”二字咬得格外重些。 都是千年的狐狸,孟珩如何会不知晓? 看样子中毒无虞! 一想到家中有人藏了此等龌龊心思,他就恨不得翻个底朝天好好的审问一番,只不过碍于郑大夫还在,只能压下心中那口恶气,对着其恭敬一行礼。 “郑大夫仁心,孟珩在此先谢过了,烦请您老给开几副好药,不拘什么价格,家里会好生照看的。” 抱拳感激的样子像足了慈父,可只有雪信知道,不过是些假仁义的嘴脸。 “孟御史放心,老朽定会治好大姑娘。” 御史府与国公府的那门亲事,他也听说了,虽然嘴上不道,心里却想着这孟家还真是个虎狼之地。 都是要嫁过去做寡妇的姑娘了,也不肯好好待之。 也是个苦命的。 因此在落笔写方子的时候,用足了各种金贵的药材,也算是自己发回善心,替这个无辜的姑娘求个公道吧! 这一次拿药,煎药,服药,都是雪信亲自上阵,所以破晓时分,孟昭玉就转醒过来。 嗓子依旧干疼,但比昨夜好的是烧退了,人也清醒不少。 入眼的便是婢女雪信的担忧面孔,“姑娘,可算是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郑大夫还在,要不让他再来给您把把脉?” 孟昭玉虚弱一笑,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外间走了不少人进来。 ------------ 第7章 公道 最先跨步而入的是孟老夫人,急切的神色好似多疼爱孟昭玉一般,而在她身后的则是父亲孟珩和郑老大夫。 也不知是不是刚醒来有些晃神,孟昭玉从父亲眼神中似乎看出些愧疚。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祖母已经开了口。 “昭玉啊,可好些?” 慈爱的神情与昨日如出一辙。 孟昭玉并未着急接话,只是看到陌生老者时略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其身份,郑重其事的对着他便点头致谢。 “多谢郑大夫出手相救。” 郑大夫轻笑,“大姑娘聪慧,老朽每次来你都是昏迷着未曾见过,如今一打眼就识出我身份,不愧是孟家女儿。” 一句话,既赞了孟昭玉,也夸了孟家上下。 孟老夫人脸色转暖些,心道不愧是圣上看重的医者,说话就是滴水不漏。 可惜,孟昭玉却神色恹恹。 眼神扫过角落,只见昨日还高调拦路的孟兰玉此刻正怨愤的看着自己,甚至还有些不甘的忌惮。 忽而想起昨夜自己吐血,孟昭玉露出探究和怀疑。 孟珩和孟老夫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谋算。 怕家丑外扬,老夫人立刻就对身旁的薛嬷嬷开口。 “郑大夫忙了一宿,也累了,快送他回去歇息,大姑娘才刚醒,吩咐院子里的人少到跟前来走动,至于伺候她的这两个婢女……都给我警醒些,若是再惹得大姑娘不高兴,我即刻就发落。” “是,老夫人。” 郑大夫什么场面没见过,也明白孟家这是要“清理门户”了,抱拳与众人话别后,就匆匆离开,走时还好心提醒了一句。 “大姑娘身弱,还是要多歇息才行,劳神费力的事就少做吧。” “多谢大夫。” 孟昭玉当然明白祖母是拿雪信威胁自己,又因着郑大夫在不好明说罢了。 她想要讨个公道! 可眼下瞧着靠孟家人做不到。 因此神色恹恹。 这副表现落在孟老夫人眼中,眸色里当即闪过些不耐烦,但还有外人在,她便是心里再烦躁,也得装作一副关切的样子,直到郑大夫被送出来门,她才轻哼道。 “昭玉,怎么说我也是长辈,你病了特意来探望一二,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是想在外人面前打我与你父亲的脸吗?” 听了这话,孟昭玉原本已经闭下的眼睛倏尔又睁开。 长驱直入的盯着孟老夫人,直把她给盯得有些不自在,才一字一句的说道。 “明日我就出嫁了,留在家里的时日本不多,奈何家中有人作祟非要把这层遮羞布扯下来,那我也就不再虚情假意!我骤然吐血,祖母不想法子揪出害我之人,反而在这里出言为难,我实在不知孙女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老人家,竟让你毫不在意我的身体,只顾着外人面前自己可否有脸?” 冷笑一声,讽刺十足。 孟珩怕事情闹大叫国公府知晓平添麻烦,于是耐着性子的就解释道。 “下毒的是李厨娘,趁着给你煮粥的机会动的手脚,如今人已经自缢身亡,但为父下令在追查!郑大夫刚刚还说让你少费心劳力的想事情,所以好好静养吧,其他的为父来做。” “厨娘?”孟昭玉冷哧。 “我与她无仇无怨,为何要下毒害我?父亲可要查验清楚了,若是揪出背后之人,定要让她也尝尝着中毒的滋味!” 话落,眼神就扫向孟兰玉。 见她身子一紧,露出些佯装镇定的表情,一切便不言而喻。 孟珩敛眉,将她的行动都看在眼里,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隐隐不满。 刚过易折,有时候太过聪慧也不是什么好事! 孟老夫人同样不满她醒来就为自己叫屈,又质疑全家的做派,因此略有抱怨。 “你这孩子气性真是大,等嫁人以后还是收敛些脾气为好,毕竟国公府可不是我们,能对你诸多忍让!” “是吗?” 孟昭玉被激怒,“对我诸多忍让,还能中毒?那要是不诸多忍让,此刻我是否已经在黄泉路上喝孟婆汤了呢?!” “放肆!” 孟老夫人脸色涨红的怒瞪着这大孙女,“你现在的模样跟当年落胎后非要和离的你娘有何区别?” 明明是两张脸,但此刻却重合着出现在孟老夫人眼前。 从前她就对前儿媳多有芥蒂,认为其没有为人主母的雅量。 执意和离害自己没有了嫡亲的孙儿不说,还让孟家被外人嘲笑了许多日子,连带着儿子的官声也被毁! 现在孙女也变成这般,因此对洪芸娘的怨愤愈发浓烈。 “说到底你还姓孟,不姓洪,离了这个家,你在外头也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而已,但在这儿,你才是御史府的大姑娘!若这点事情都分不清,日后也别想我们孟家会替你出头了!” 话说得不可谓不重,但孟昭玉却不在意。 她和母亲在蜀州时虽是借居在何家,但何伯父和云姨一家对她们从无轻视之意,因此若她信了这话,才是对何家和云姨的背叛! 因此只讥讽的盯着孟老夫人,神色冷漠。 祖孙二人多年未见,孟老夫人被她的眼神给盯得心里毛毛的,嘟囔着还想再说两句,结果却被儿子孟珩给制止了。 “母亲早起忙碌到现在,也该累了,兰玉,扶你祖母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 孟兰玉走上前时,还想再添两句,却被父亲孟衍警告的眼神给吓到,脚步微颤着退后,丝毫不敢与往日疼惜她的父亲对视。 他眼睛微眯,严肃的如同上朝时。 有些事不说破,一家人还能和和气气,若是说破了,只怕才是会闹个家宅不宁。 “罢了罢了,是我老婆子多事,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兰玉,我们走!” “祖母慢点,担心脚下路。” 孟昭玉瞧着她们这副祖孙情深的样子,毫无悲痛,只觉可笑,等眼神移转到面前还站着的父亲孟珩身上时,比从前还孤冷些。 “我倦了,父亲也先回吧。” “昭玉,我有话同你单独说。” ------------ 第8章 春阳 孟昭玉不语,婢女雪信更是不大情愿。 但春阳却上前行礼应了声“好”,而后带着雪信快步离开,走出门后还不忘记关得严严实实。 此刻外面天已大亮,众人也都累了一夜,个个困倦。 但雪信却满脸急躁,她来之前答应过夫人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可现在何止是委屈,连命都差点打进去了,自然是一刻都不想离开! 看到她这样子,春阳轻叹着低声安慰。 “咱们只是个婢女,管不了主家的事,眼下照顾好姑娘的身子,让她明日撑得住出嫁才是正理。” 雪信冷漠又忌惮的回瞪一眼,全然不顾对方的示好,径直就开口道。 “你一个老夫人送来的眼线,自然不会真心为姑娘好!八成盼着姑娘早点出事,你好回老夫人身边禀告吧!我不会让你得逞就是!” 说罢,撞开春阳就快步走到隔壁耳房,一门心思的继续看顾着药罐和熬煮鱼片粥,再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入口的东西! 外头还站在原地的春阳满脸错愕,眼睛里全是委屈。 大姑娘身边的差事也不好当啊…… 外头水深火热,寝屋内却冷若冰霜。 父女俩一躺一站,眼神交锋处毫无暖意,全是疏离。 自打孟昭玉回府后,还是她们俩头一次单独相处,却不曾想会是如此情况。 看着女儿倔强的样子,孟珩轻叹一声,坐定在红木圆凳上,眼神中有愧疚,但不多,权衡利弊后就开了口。 “昭玉,你的脾气着实大了些,我知此事你受了委屈,但也不该如此顶撞你祖母!更何况等你嫁入国公府后,要经受的委屈只怕比今日还多些,到时候你身边无人相护又该如何替自己讨回公道?我虽是御史大夫,但在陆国公和华康郡主面前可说不上什么话,还是你指望你娘?拖着病弱的身子,从蜀州赶来为你做主?” 孟昭玉冷笑。 “你不配提我母亲。” 短短七个字就将曾经和乐的一家三口,变成旷日的世仇。 孟珩牙根微紧,眼神中那点愧疚也散得干干净净,原本还有一肚子推心置腹的话要同她讲,现在也都没心思了。 “那你想如何?” “害我之人同样受此代价!” “不可救药,同为孟家血脉,兰玉之错我自会处置,但不是你这样以牙还牙的方式,果真如母亲所说那般,你与我们不亲,所以也不会顾及家中颜面和手足情谊。” 听着这些话,孟昭玉眼眶红红。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父亲如此偏私的回答,还是会忍不住的委屈。 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会揪着父亲衣角嚎啕大哭的稚嫩孩子,因此闭眼靠在软锦枕头上,把眼眶里的泪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既如此,那我无话可说,这桩亲事本就交易,待我嫁人后与孟家再无瓜葛。” 话语中的冷漠让孟珩有那么一瞬的暴怒,可看到她缠绵病榻的样子,扬起的巴掌终归是没有落下。 起身,离开。 走之前冷漠的说了句,“明日出嫁时辰不变,你好自为之吧。” 他的动静不可谓不大,雪信端了鱼片粥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心里难受极了。 可她知道自己如今得替姑娘撑起来,否则她们才真真是孤立无援。 因此换上个轻松些的表情试图劝解,“姑娘,这粥是奴婢亲自熬煮的,绝对没问题,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否则明日真没力气了。” 孟昭玉摇摇头,人虽然还虚弱着,但眼神坚定又犀利。 “春阳呢?让她过来,我有话说。” “姑娘怀疑是她动了手脚?”雪信声音都变尖锐了不少,脸色也阴沉的厉害。 “她不敢,我让你叫她来,是有旁的事要问。” “嗯,奴婢这就去。” 鱼片粥就放在旁边的花梨木小几上,香气直往孟昭玉的鼻子里钻,但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强撑着坐起来,倚靠在软枕上喘了声粗气。 很快,春阳就进了门。 她在外面就看到了雪信不善的表情,因此惴惴不安的很。 一到孟昭玉跟前就跪倒在地,立刻泪眼婆娑的表态说道,“姑娘,吐血一事奴婢实在不知缘由,还请姑娘明察。” “我知你与此事无关,今日唤你来是想问,你母亲可是叫做石三娘?” 春阳错愕,眼泪都还挂在脸上,但她没有隐瞒,恭敬点头。 “是石三娘,奴婢一家原在庄子上做事,七岁时被招进府里伺候的,父亲之前在松管家手下当差,但三年前病逝了,现而今母亲在浆洗房做事,姑娘怎么会知道她?” “这就对上了,来之前,母亲曾跟我说过府里有位唤做石三娘的妈妈是可信之人,还曾给我看过画像,我初次见你便觉得有些面熟,若非病倒,昨日就该细细问的。” 说着说着,就咳嗽了两声。 雪信上前替她拍拍背,又端了温水给她润口。 孟昭玉看着有些惊讶的春阳,继续道。 “如今也不算太迟,祖母不知此事,机缘巧合将你送到我身边来,今日我就问你一句,是选我还是选孟家?若跟了我就得跟孟家断得干干净净,这糟心害人的娘家我是一刻都不想要了,若选孟家,那明日出嫁后你便留下,国公府水深,我不想带异心之人同去,否则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姑娘,奴婢不敢……” 春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母亲与洪夫人间的瓜葛。 难怪入府前母亲还是庄子里的管事婆子,入府后却窝在浆洗房内不肯出来。 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各为其主…… “我不逼你,你回去想想吧,傍晚前给我答复就好。” “是。” 春阳颤巍巍的走出了屋门,她知道此事兹事体大,因此不敢贸然答应。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后,立刻就奔着浆洗房过去,手里不忘带着些姑娘要换洗的衣裳,如此才有借口。 她一走,屋子内就只剩主仆二人。 雪信担忧,“姑娘,春阳是老夫人送来的……她能信吗?” “我信的不是她,是石三娘!今日之事后我与孟家必然决裂,日后便是我遇上事情了,父亲也不会出手相帮,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此人既然得母亲信任,必然是好的,若能带去国公府,也能多个帮手,但若是带不去……” ------------ 第9章 旧仆 “姑娘要如何?” “便也留不得!” 孟昭玉神情依旧温柔娴静,但眼中却闪过丝发狠的决绝。 她早已不是不谙世事,天真豁达的闺阁小姐,嫁入国公府还不知有些什么豺狼虎豹要对付,因此心可善,但必要时手不能软。 敛起神色,带了些苦笑的看向雪信。 “跟着我,怕不怕?” 雪信摇头,一脸忠诚,“奴婢不怕,只会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来护着姑娘!” 孟昭玉长叹一声,总归老天待她不薄,起码身边人真心实意,“我饿了,想吃你煮的粥。” “正好,刚放凉些,奴婢伺候姑娘用吧。” 孟昭玉点点头,听着白瓷勺与碗碟相碰的声音,心里慰藉不少。 …… 浆洗房。 石三娘看到女儿春阳过来时,手还浸泡在木盆里的冷水中,发皴的皮肤被冻的有些红肿。 春阳看见了,心疼不已。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你不是该在青桂院伺候大姑娘吗?” 她将自己收拾得很利索,旧衣外面罩着件石青色的夹袄,身形偏胖,发丝齐整,面容温润,眼神闪着些笑意的看向女儿。 “姑娘生病,衣裳就换洗的勤快些,我暂时无事,就过来帮帮忙。” “哪用得上你?姑娘的衣裳我会好好洗的,你快回去伺候吧。” “就是就是,你娘手脚勤快,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日就给大姑娘送去便是。”旁边还坐着两个婆子,都是浆洗房里的老人儿了,干活麻利,嘴巴也不闲着。 “娘,姑娘明日就出嫁了,衣裳可得快些弄干,我还是来帮你吧,能快些。” 石三娘奇怪的看了眼女儿,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就明白她的意图。 把手上的水渍甩了甩,站起身就凑过去抱衣服,“行,那你跟我来,我洗你烘,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好了。” “嗯。” 其他两个婆子没多想,倒是母女二人去拿新盆时低声说起了话。 “有事?” “娘,刚刚姑娘问我是选她还是选国公府,若是选她就得和孟家断得干干净净,若是选孟家,出嫁后就不许我跟着去了,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来问问你……” 石娘眼眶中忽而就多了些酸胀,平日里爽利的性子竟有些支支吾吾,期盼又紧张的问了句。 “姑娘还说什么了?可有提起洪夫人?” “自然,她说你是洪夫人看重之人,初见我时就觉得有些面熟,后来才说洪夫人特意给她看过你的画像,所以才如此。” “洪夫人还记得我,还记得我……” 她喜极而泣的样子,是春阳从未见过的高兴,“娘,你与洪夫人相识吗?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石娘用粗糙的手背擦去泪水,整个人都变得激动不已。 思绪很快就拉回到十八年前。 “怀你那年,我不知从哪儿染了热疹,浑身痒的厉害不说,还被人当成疫症要活活烧死,若不是洪夫人恰巧路过替我说话,帮我找大夫救治,只怕当时就一尸两命,那还有你我今日在这里说话的机会?所以不仅是我,还有你也都该对洪夫人感恩戴德一辈子。” 春阳惊讶,“你从前怎么没说?” “洪夫人施恩不求报,我生了你以后想托人谢谢她的恩德,可她身边的丫鬟传了消息来说让我好生养身体,不必记挂此事,还给了二十两银子,我本想着努力些做到管事婆子,自然有机会见到她再谢救命之恩,恰巧你爹被松管家看重提拔回府,我们就跟着回来了,谁曾想她却和离出府!我不想伺候娇夫人,干脆就待在浆洗房,累是累些,但人自在!” 话落,石三娘一拍大腿,神情无比坚定。 “春阳,没什么好想的,洪夫人救了我们一家的命,姑娘回来我们自当做牛做马的回报她!” 春阳从前并不知这些旧事,如今听母亲提及后,娟秀的脸蛋上全是郑重其事。 “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就去回姑娘,你可要跟我一同去?” 石三娘警惕的看了眼四周,瞬即摇摇头。 “其他人不知这旧事,我们也别给姑娘平添麻烦,这样,你把我的话带去就好。” “什么话?” “昔日洪夫人的救命之恩,三娘从未忘记,姑娘若有吩咐,我们母女决不退缩。” 她丰壮的身子此刻迸发出旧仆的坚毅。 春阳看到了,点点头,见浆洗婆子走了过来,二人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一旁,无事人般的说笑着…… 这里倒是安稳,可相隔两间院子的柴房里,却全是此起彼落的板子声。 面前的六条长凳上,五花大绑着几个生面孔。 被打的人里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汗如雨下,面赤目红,着急的想喊冤,奈何嘴里却塞了布条,只能隐隐约约的传出些压抑的呜咽声。 “我管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给主家姑娘下毒的,李氏好大的胆子!你们身为她的家人,合该明白一件事,是她非要作死,可不是我与你们过不去,日后若全家去了地府,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别找错了人才是!” 说话时整个人松弛的靠在团椅上,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一家人的漠视。 李氏的公婆和丈夫早就被打得半死不活,身下血渍混着尿液滩成一团,小厮长生放下手中的板子,就转了转脖颈,上前扯下李氏男人嘴里的布条后就嫌弃的丢在地上,恶狠狠的揪着他散落的头发威胁道。 “你们就早些招认了吧,还能给自己个留个全尸,左右李氏之罪都是要牵连你们的,何苦呢?” 眼神扫过后面同样不知生死的两个孩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若是还不招任,那么他们可就活不过今日了。 听到这些,李氏丈夫双眼血红,喉头一阵腥甜。 昨夜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就闯进来些凶神恶煞的家丁,跟提兔子似的就把他们一家给端了。 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顿打。 打完才知道,一向老实本分的娘子做了此等灭家门的恶事,可这些是真的吗? ------------ 第10章 五福 他十分怀疑。 若是真的,何苦在这里屈打成招? 直接送官查办便是! 但现在这副模样,无非就是要把脏水全泼在他们家身上,顾不上吃痛的挣扎着喊道。 “冤枉啊!松管家,我娘子自打入府后,勤谨本分的很,从未有过一丝差错,况且我们与主家和大姑娘无仇无怨,何苦要下毒害她啊?至于那二十两银子更是连从哪儿来的都不知晓,我们要如何招认?” 松伯冷笑,“你的意思,是我栽赃嫁祸了?” 李氏家人们听到这话就跟悬在空中的铡刀落在脖子上般的透心凉,那男人为求生路,当然只能拼命摇头否认,可惜,他们既已被捉来,自然是没活路可走的了,所以认与不认,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松伯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懒得再耗时间。 对着小厮长生招招手,随即吩咐,“今日之内,我要拿到认罪书,至于如何处理那是你的事,懂了吗?” “小人明白,管家放心,我一定办妥!” 轻飘飘的三两句话间,就把这一家人的路彻底堵死,待松伯离开柴房后,那板子重拍下的力道,与屠夫剔骨剁肉已无二致。 时至傍晚,书房内。 孟珩看着松伯递呈上来的认罪书随意看了眼。 上面写道:李氏丈夫嗜酒如命,又爱烂赌,所以家中欠下巨债,为还赌债李氏才会铤而走险的偷盗青桂院内的物件出手倒卖,事后怕被主家发现干脆下毒谋害之,一朝东窗事发便自缢身亡。 故事编得合情合理,他瞧见那血手印时毫无波澜,只轻飘飘的说道。 “杀人者伏诛,家中连坐也应当,但此事不易闹大,找机会把他们安个别的罪名吧,莫要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看出破绽。” “是,老奴明白。” 此刻的松伯利对于家主的心思再明白不过,这事无论是谁下的命令,最后都只能在李氏这里终结,即便他知道那人就是个替死鬼,可若是把矛头直指娇夫人亦或者二姑娘,那他便是不识趣了。 为了所谓的“真相”舍进去自己的前程,岂不无辜? 沉默半刻,心中已有决断,走出书房后就对旁边的小厮长生说道。 “李氏罪大恶极,死了也不配得全尸,丢去乱葬岗喂狗!至于她的家人也别留活口了。” 语气平静的好似处理的不是人命一般。 而长生抬眼时,一脸的戾气丛生,并非善茬,“松管家放心,小人一定办妥。” 没几日,李氏男人就因吃酒跌破头死在家中,公婆和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本就是赁租过日子,也无亲友往来,因此失踪的消息压根没人在意…… 倒春寒的冷意吹遍了整个金陵城,直到次日御史府门前的鞭炮声响起,才将这场闹剧又回归到陆孟两家结两姓之好的亲事上。 孟昭玉还在梦中就被外面叮叮咚咚的搬挪声给吵醒了。 很快,就听到春阳的声音,“姑娘,五福嬷嬷来给您梳妆打扮了。” “进来吧。” 她昨日服过药,因此睡得还算沉。 但到底是中毒亏了身子的人,所以精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雪信伺候着她起身洗漱好,本想着让她吃点素粥垫垫肚子,却不曾想那五福嬷嬷笑着拒绝了。 “金陵城的规矩,新妇只能喝水不能吃东西的,姑娘且忍忍吧,左右就这么一日,待你嫁去国公府后,便能得享泼天的富贵了。” 她本就是国公府请来的,因此吉祥如意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旁人更是添笑凑趣的忙碌着。 唯有孟昭玉神情厌倦的透着疲惫感,鼻音还有些浓重,头虽不疼,但久坐之后也是无力的很。 “我们姑娘病了,不吃东西不吃药怕是撑不住。” 雪信的话,让五福嬷嬷有些为难,这老规矩从未有人打破,更何况嫁的还是镇国公府。 小公爷从来体弱,也是日日用金贵药续命的人,如今若是娶的新妇也是药罐子,这传出去怕是不大好听。 脸上挂着些讪笑,孟昭玉不欲为难,“按着老礼办吧,等过了今日再吃药也无妨。” 她的善解人意,让那五福嬷嬷松了口气。 手里的梳子和嘴里的念词就跟戏文似的滔滔不绝,很快孟昭玉脸上的倦色就被她的巧手给遮掩得严严实实。 本就绝色的容貌,今日格外的嫩玉生香。 孟昭玉睁眼看向菱花铜镜中的自己,也略略有些吃惊。 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她,也未曾想过自己还有如此明月吐于锦云的时候,旁边的雪信也露出了几个月以来唯一真心的笑容。 “姑娘,你这番打扮可真美啊。” 她说不出什么华丽的词藻,但脸上的真诚足以让孟昭玉感动。 莞尔一笑,嫣然大方。 五福嬷嬷感叹道,“难怪四夫人回去后就同郡主说了大姑娘绝色倾城,今日老奴见了也觉得所言非虚,国公府有福,小公爷有福。” 她生得慈善体面,又五福俱全。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是孟昭玉心里对这桩亲事并未抱有憧憬,但面对她人的真心赞许,心情还是好了许多。 “春阳,送嬷嬷去隔壁吃茶吧,好生招待。” “是,姑娘。” 她今日腰间系着条红绸子,衣裳也是新做的桃花水袖裙,模样虽比不上孟昭玉,但也清秀可人。 五福嬷嬷多看了她一眼,心中大约明白了孟家的意思。 这高门大户的哪有只守着一个夫人过日子的说法,新妇身边带个贴心的美婢,也是为了固宠,因此对春阳高看两分。 “嬷嬷请。” “春阳姑娘客气了。” 乌泱泱的一群人散去后,雪信单独伺候着孟昭玉换嫁衣。 她悄摸摸的从怀里掏出两块栗子甜糕就递了过去,狡黠一笑,“姑娘还是垫垫肚子吧,什么老礼,奴婢才不管呢,你的身子最要紧!” 孟昭玉轻笑,也不跟自己过不去,不慌不忙的就把甜糕祭了五脏庙。 肚里有食,那股子没由来的心慌便压下去了,可嫁衣方才穿好,连却扇都还未拿起来,就听外头又热闹了起来。 春阳在外头敲门,语气都变得轻快些。 “姑娘,国公府来人迎亲了。” ------------ 第11章 出嫁 “把我的却扇拿来吧。” 雪信转身就从红漆托盘中把早已备好的团扇拿了过来,黄色缂丝的扇面上绣着蝶恋牡丹,红木雕花的手柄握在掌心略有升温。 说不紧张是假的,孟昭玉此刻才深切的感受到嫁人是怎么一回事。 “昭昭可曾想过日后要嫁怎样的郎君?” 彼时云姨问她的时候,她还满心懵懂,脱口而出要找个两心相许的。 可现在,对于未来郎君的情况,除了身份高贵和身体病弱以外,其他的她皆不知晓。 敛眸垂眼,轻叹一声,将情绪尽藏心中,随后打起精神说道。 “开门吧,让她们进来。” 雪信点头,很快就见春阳等人笑着走了进来。 孟昭玉抬眼便看见娇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红香,一脸恭敬的拿出个檀木盒子。 “大姑娘出嫁,是咱们府里天大的喜事,二姑娘本打算来作陪的,但昨夜风冷,不小心染了寒,怕把病气过给大家,就在院里歇着了,娇夫人让奴婢走一趟,特意送上一对金镶玉珠牡丹纹镯,恭贺大姑娘与小公爷新婚如意,白头偕老。” 盒子一打开,那鎏金的光芒就闪耀在众人眼前。 每环有八朵牡丹缠绕其上,花心处以珍珠点缀,双边鎏的是联珠纹,内里也同样刻着吉祥如意云纹,做工讲究,是难得的珍品。 不知情的旁人自是夸赞娇夫人出手大方。 可只有孟昭玉记得,这对镯子乃是当年父母的定情之物,和离后母亲退还府中,如今娇夫人送来此物,究竟是对这镯子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还是故意为之? 她不清楚。 但无论是什么缘由,她都不会不收。 “嗯,娇夫人有心了。” 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话,孟昭玉便不再多言,起身将却扇端正的放在脸庞前,出了青桂院。 红香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一瞬的尴尬,但很快就换成笑意,“奴婢恭送大姑娘出嫁。” 国公府的五福嬷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一屋子都是奴婢并无主子,可见这位孟大姑娘还真是如传闻中的那般不受宠…… 前院。 此刻早已宾客盈门,锣鼓喧天。 国公府今日来人不少,迎亲的队伍足有三五里路长不说,为首的陆选更为显赫。 今日他着浅绯色锦衣,腰间系着绣瓜瓞延绵纹的缂丝腰带,凛凛身躯,气度逼人。 此刻跨坐在西域进贡的宝驹霜魄之上,只见那骏马皎洁如雪,鬃毛似霜,一看就非凡品,愈发衬托得他今日傲骨凌寒。 鼻梁窄瘦,眉骨峻挺,明明是大喜之日,偏他脸上镀了层清晖,叫人难以接近。 神情疏淡的看了眼御史府的门匾,唇瓣微抿,静坐不言。 孟珩原是站在门前迎客,早早就瞧见他,眸中露出丝惊讶,本以为国公府今日的花轿无人打头阵了,没想到竟派了他来,立刻整理衣冠,快走两步上前就抱拳说道。 “劳烦三公子今日跑一趟了。” 他平日里甚少穿如此色重的衣裳,褚红色的圆领长袍上绣的是万福纹,倒是将其衬托得年轻不少。 “孟御史客气。” 说话间陆选就翻身下马,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全是冷峻疏离。 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少年自是殊宠万千,尤其他还是已故虎威将军之子,自小就得圣人看重,所以他来帮忙迎亲,孟珩脸上也有光。 “三公子请。” 一贯寡淡的孟珩热忱不少。 陆选也不耽搁,金刀大马跨步而进,入眼的便是御史府的喜庆隆重。 四处张灯结彩,连廊下的羊角宫灯都换成了琉璃盏,在日头的映射下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但他才刚从国公府出来,排场与此地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因此并未停留,径直走进前厅。 在那儿,孟家诸亲眷早已等候多时。 孟家祖籍洛州,在当地不过尔尔,孟珩俨然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一个,所以乌泱泱的就来了不少老家亲戚,个个眼含好奇的四处打量。 说不嫉羡那是假的,所以时不时的就会冒出些酸话。 直到有人喊了句,“国公府来人了”,这说笑的声音才安静下来…… 随后男女老少皆将目光投射在陆选身上,明明正堂布置得富丽堂皇,可在他出现的那一瞬还是显得暗淡无光了不少。 “不是说陆家的小公爷病弱的很吗?怎么眼前之人看着不像有病啊……” 有不怕死的低声就议论起来,陆选本就峻冷的面孔闪出些寒意。 他自是气宇轩昂,矜贵无双。 但他也容不得别人张口闭口的议论阿兄! 侧头扫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孟家老亲,那人顿时心砰砰跳个不停。 孟珩脸色骤沉,心道全是些扶不上墙的废物,但碍于今日大喜,只得压着怒气的就高声解释道。 “这位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今日是替小公爷来迎亲的,尔等不可胡诌,”说完立刻转了话题,生怕惹恼了这位陆三公子,那今日的亲事岂不是平添乱? “母亲,昭玉那边可都准备妥当了?” “已经差人去唤,估摸着一会儿就到。”孟老夫人陪笑着说话。 她同样不满那门老亲,趁人不备时狠狠的剜了其一眼,那人立刻神色尴尬的往后退了退,再不敢胡言乱语。 堂内正中高悬着的大红“囍”字,此刻戳得陆选胸口闷疼。 这种场合明明该是两心相悦的,偏偏老天不公…… 孟家人不知情,还以为他是在为刚刚族亲的话烦扰,正想着如何化解,就听外头高扬了一句。 “大姑娘到。” 孟珩悬着的那口气总算落了下来。 陆选负手而立,回身便瞧见半掩容貌的孟昭玉。 却扇之后的她云髻上戴着凤鸟高冠,冠上簪有凤头金钗,凤嘴衔长缨,长缨之下亦有步摇,此刻一本正经的前行而来,叫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倒是个规矩极好的。 孟昭玉提前一刻便知晓今日来的是陆选,因此还未等他开口,自己就先发制人。 “今日多谢三公子了……” 陆选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落于那却扇之后。 ------------ 第12章 初见 步摇随着她身形移动也在轻轻摇曳,但整个站立在那儿,宛若一朵华贵牡丹,清丽的声音让陆选生出些好奇,好奇那却扇之后的人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孔…… “孟姑娘无需客气,我也是奉伯父母之命替兄前来,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岂敢……” 不说镇国公府位高权重,只论华康郡主手里还握着母亲救命用的药丸,孟昭玉也不会自命清高的与陆家人作对。 也不知是不是孟昭玉想多了,总觉得这位三公子的眼神充满探究,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并将却扇稍稍下移些,露出那双澄澈清亮的眼眸,随后便径直问道。 “不知小公爷,可还好?” 谁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陆选眉头微挑,目光沁凉的看向孟昭玉,但他并未多言什么,只表情淡漠的点头。 “阿兄无事,只是骑马颠簸略有些费力,所以才让我代劳前来,孟姑娘放心,等你去了国公府,阿兄自然会出现。” “那就好。” 虽然自己做好准备过去就要守寡,但她不想在今日就红嫁衣换成白头花,平白无故落个克夫的名声,若母亲知道了,定会难过的。 于是安静站在原地,等待着命运的裹挟。 有那么一瞬间,孟珩起了贪念。 倘若女婿就是眼前之人,岂不是两全其美?可惜,自家女儿没这个福气…… 养儿多年,孟老夫人何尝看不明白儿子孟珩的心思,可她却一点都不想“高攀”眼前之人,大孙女与她们不亲,便是嫁得再好也不会顾及娘家一分,因此心中甚至对她即将守寡之事隐隐满意。 她这样桀骜的性子,就合该去国公府里多受搓磨。 至于娇夫人,如此郑重的场合,她一个妾室自不能来,因此除了十四岁的孟启玉站在父亲右侧漠然的注视着这位相识不足三日的长姐外,再无其他。 一场亲事,孟家众人各怀鬼胎,直到礼官高声喊了句,“吉时已到”,大家的注意力才逐渐回转到婚事之上。 今日的陆选既来了,那他自是要替小公爷阿兄行礼,因此,跪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皆未省礼。 孟老夫人强挤出的几滴眼泪,还不如观礼的石三娘哭得情真意切。 旁边相熟的婆子为此还打趣道,“又不是你嫁女儿,哭这么狠做什么?仔细被主家看见惹麻烦……” “我家春阳与大姑娘一般年纪,姑娘都嫁了,她还一点眉目也不见,我哭是怕日后去了底下见她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止不住的。” 石三娘的借口并未惹人怀疑,婆子拍拍她的肩头,无声安慰着。 如她们这样卖身为奴的,人生大事哪儿轮得上自己做主?一时间也跟着轻叹起来。 堂内。 孟珩坐高位,倒是端了副不舍爱女的模样。 “到了国公府,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事说话都三思而行,为父只盼你从今往后都是顺途,与小公爷举案齐眉。” 他的话在孟昭玉这里并未激起一丝水花,只是走过场似的应了句。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随后,便义无反顾的踏上离家之路。 走时的决绝让孟珩的心没由来的慌了一拍,忽而想起当年芸娘离府也是这般果断,一瞬间十年前的记忆重现,藏着衣袖中的双拳攥得生紧。 礼官一路说着吉祥话,孟昭玉跟在陆选身后有两步距离,一持红绸牵巾,一持绿绸牵巾,中间早已打上同心结,二人携手同行很快就跨出了御史府的大门。 “今日要绕城,估计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回国公府,孟姑娘辛苦。” 陆选在她上花轿前说了一句,孟昭玉微微欠身,步摇跟着动了动,“多谢三公子提醒。” 很快,她就登上了国公府的轿辇。 赤红一片的轿内,将外头所有的注视皆隔绝,孟昭玉的紧张反而逐渐消散,却扇依旧握在手中,春阳从旁边递了块手帕进来低声道。 “姑娘,擦擦汗吧。” 孟昭玉接过帕子却不是擦汗,而是放在鼻下嗅了嗅,那帕子上提前沾染了郑大夫开具的药方。 辛夷,苍耳子,白芷混在一起的味道让她瞬间清醒不少。 她的风寒还没好,因此鼻子不太通畅,可今日还有许多老礼要走,容不得一点差池,只能强撑。 “起轿。” 礼官一声高喊,孟昭玉顷刻便觉得脚下似踩了棉花般失重无力,好在国公府抬轿之人皆孔武,因此一路行走,并未觉颠簸不适。 只是倒春寒的冷风还是会从轿辇的缝隙里钻进来,里头未置薰笼,因此冷得很。 雪信一脸担忧,可这绕城之事她干涉不了,暗暗自责一开始就该给姑娘灌个小些的汤婆子,也好暖暖身的。 “姑娘,没事儿吧?” “嗯。” 孟昭玉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冷意袭来,说不难受是假话。 尤其是外头的吹拉弹唱更是吵得她脑子又隐隐约约疼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八成是又烧了。 这亲事,还真是从头到尾都与她不对付。 外头凑热闹的百姓才不知孟昭玉的水深火热,只顾着低头捡撒出来的喜糖与铜钱,笑呵呵的说道,“镇国公府的排场就是大,这一路还不知要撒多少钱嘞?” “那可是华康郡主的独子,我听老娘说过当年她嫁陆国公时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那时候撒得比现在还多些呢。” “是吗?咱没赶上好时候了……” 话虽如此说,可手里的动作一点没停,不一会儿就满载而归,衣兜装得鼓鼓囊囊! 陆选骑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全然没有新郎官的激动与兴奋,手压缰绳,面肃如山,若不是身后的队伍吹打的热闹,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要出征。 路过秦淮河时,河边杨柳依依,开始有了抽芽的迹象。 如今等着他的,还有跨越身份的那场夫妻敦伦之礼,念及此处,手中缰绳不自觉的紧了紧。 骏马霜魄有些吃痛,当即嘶鸣。 叫声打断了陆选的思绪,很快就听到几声疾驰而来的风箫声动,陆选蹙眉,不一会儿便看清了眼前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