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楔子·第一章·蛇目初睁(1929年·春) 民国十八年,西元1929年,广汉月亮湾。 燕道诚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个明媚的春天,嫌自家水渠太窄。 月朗星稀,夜空里,燕道诚挥起锄头挖下去第三下时,碰到了硬物。不是石头,是玉——温润、沁凉,在夕阳下泛着幽幽的光。 “爹!这儿还有!”儿子燕青保的声音带着颤。他已经从泥土里扒出十几件玉器:琮、璋、圭、璧……形制古怪,纹路诡谲,不似中原之物。 燕道诚心跳如擂鼓。他蹲下身,用袖子小心擦拭最大的一块玉琮。琮身上刻着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处嵌着一点暗红色的石头,像凝固的血。 “这……这是古蜀国的东西。”他读过几年私塾,知道这片土地三千年前有个“三星伴月”的传说,“不能挖,这东西邪性——” 话没说完,燕青保又挖出一块青铜碎片。 碎片巴掌大,边缘锋利,上面铸着一条盘曲的蛇。蛇有九只眼睛,沿着脊背排列,每只眼睛的纹路都不同。在暮色里,那些凹陷的眼窝仿佛在转动。 燕道诚接过碎片,手一抖——碎片背面,刻着两行古篆: 目开三星现,龙醒天地翻 忽然雷声炸响,震得大地颤抖。燕道诚手一抖,碎片险些落地。他慌慌张张地将所有玉器裹进衣服,对儿子低喝:“埋回去!快!” “爹,这是宝贝——” “埋回去!”老燕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有些宝贝,是要人命的!” 父子俩手忙脚乱地将玉器推回土坑。但那块青铜碎片,燕道诚鬼使神差地揣进了怀里——太烫了,隔着衣服都烫得皮肤生疼。 他们爷俩不知道,三十步外的三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上,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这一切。 第一双眼睛藏在东侧老树枝桠间,瞳孔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琥珀色——那是顾家老爷子,顾苍梧。他十年来追寻的线索,今夜终于有了眉目。 第二双眼睛在西侧的老树树叶层叠中,蒙着黑布,只露出一条细缝。黑布上绣着几乎看不见的樱花纹——日本陆军军情报部特聘“寻宝师”,小泉杭育的师兄,服部慎一郎。他怀中揣着一张发黄的帛书,上面绘制的图样,与燕家挖出的玉琮纹路有七分相似。 第三双眼睛在北侧老树树干后的隐秘处,属于一个身材娇小的黑影。黑影手中握着一枚铜镜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如刀——斓曦,千年隐世家族“护镜人”这一代最年轻的行走者。她追踪家族失窃的“纵目镜”核心碎片至此,已经三个月了。 三人彼此不知存在,却在这三棵百年老槐上,为同一场挖宝,屏息了整整一个时辰。 直到燕家父子仓皇离去。 服部慎一郎第一个动身,如鬼魅般飘到土坑旁,用特制瓷瓶收起一抔混着铜绿的土。 斓曦第二个落地。她没有看土坑,而是走向槐树根部的草丛。月光下,一枚小小的玉扣闪着微光——这不是燕家的东西,应是更早之前,有人在此搏斗时遗落的。玉扣上刻着半只纵目,正是斓家圣物的纹饰局部。 她拾起玉扣时,听见头顶极轻的衣袂声。 抬头,顾苍梧已不见踪影,只有一枚铜钱钉在树干上:光绪通宝,背面刻着完整的“顾”字。 十里外,土地庙。 顾苍梧借着油灯光亮,在桐油浸泡过的笔记上疾书: “己巳年春,广汉燕氏掘玉。九目蛇纹残片现世,刻‘龙醒’谶言。此物确为‘三星舆图’所缺之钥。然现场另有至少两股势力窥视,一为东瀛忍者身法,一为……似有‘镜纹’气息。吾孙轻风尚幼,此劫不知能否避过。若见此记,当知:三星非墓非祭,乃‘观测之门’也。” 笔尖忽然一顿。 庙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农人的厚底布鞋,也不是夜行人的软靴,而是皮鞋,混杂着“嗒嗒”声。 顾苍梧赶紧起身,将笔记塞进神像底座暗格。刚做完,庙门便被推开。 为首者是一个身穿西装,眼神阴鸷的青年男人。他身旁站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戴金丝眼镜,腋下夹着公文包,一副学者模样。两人的后面跟着六个劲装黑衣男子,腰间鼓鼓,眼神皆是不善。 “顾桑,久仰。”西装男的中文生硬如铁,“大日本商社‘昭和通商’,服部雄一郎。这位是李赟先生,北平研究院特别顾问。” “顾先生,这么晚还在考察古迹?”李赟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我们收到消息,广汉有重大发现,特来请教当地宿儒。” 顾苍梧心头雪亮:北平研究院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刻出现,更不可能带枪。他拱手:“老朽只是路过,不知什么发现。” 李赟的笑意更深了。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到油灯旁。 照片上是一个青铜面具的局部,纵目凸出,口角咧到耳根。但让顾苍梧呼吸一滞的,是面具额头上那道裂痕——裂痕的形状,与他怀中那半张“三星舆图”边缘的残缺,完全吻合。 “顾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李赟收起笑容,“您顾家守护的‘钥匙’,帝国很感兴趣。交出舆图和碎片,您和您孙子都可以得到保护。” “我孙子?”顾苍梧瞳孔骤缩,他缓缓站直身体,很显然他的行踪已经被这群人掌控了。 这个刚才还弯腰驼背的老人,此刻身形如松,眼神锐利如鹰。 “顾轻风,寄养在成都崔家,对吧?”服部雄一郎冷笑,“崔家老爷子崔镇远,当年欠我们一条命。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话音未落,顾苍梧袖中滑出三枚铜钱,疾射向庙内三个方位——不是打人,而是打灭了墙上的三盏油灯。 黑暗降临瞬间,他撞破后窗,没入夜色。 枪声响起,子弹擦着他耳畔飞过。 服部雄一郎冲出庙门,只看见茫茫夜色。他咬牙对身后两名大汉道:“发信号给小泉师弟,说‘钥匙’现身。还有,通知他‘九目蛇纹’,可能就在顾苍梧身上。” 夜空中炸开一朵绿色烟花,形如扭曲的蛇。 十里外,顾苍梧在竹林间疾奔。他怀中那块从燕道诚那边顺来的青铜碎片隐隐发烫,上面的九目蛇纹在月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 他想起家族秘传的那句话: “三星现世之日,护镜人、寻龙者、盗火徒、守陵人,四脉必聚。得三星者,或可窥天机,或可坠幽冥。” “轻风……”老人望向东北方,那是成都的方向,他孙儿所在之处,“爷爷可能……回不去了。” 他撕下内衣一角,咬破手指,用血写下: “轻风:若你见此血书,当知碎片分二,其一在血书中,其二在成都陈老拐处。勿信崔家人,勿显龙鲤力。待三星连线之日,鸭子河畔……” 匆匆写下这几行字,又将青铜碎片简单处理下与血书裹在一起,塞进一根空心的竹筒。然后他吹了声口哨——一只灰扑扑的四川短尾猿从树上溜下来,接过竹筒。 “老伙计,送去成都,青石桥‘陈记旧书店’,交给陈老拐。他知道该给谁。” 短尾猿吱吱两声,消失在竹林深处。 顾苍梧转身,面向来路。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身如秋水,映着残月。 六个黑衣大汉在五十步外,呈扇形围拢,手中短刀泛着寒光。 “顾桑,这又是何必?”这时服部雄一郎自六人后缓缓走来,用生硬的中文说:“把碎片和舆图交出来,帝国可以给你一个顾问的职位,还可以保你和孙子荣华——” 顾苍梧笑了:“我中华的宝贝,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小日本的?” “东亚共荣,文物共享。”服部阴笑起来,“您孙子顾轻风,今年十二岁了吧?成都西栅子街,被崔家收养,对吗?” 顾苍梧瞳孔骤缩。 就这一分神的刹那,六把刀同时斩来。 剑光亮起,如银河倒泻。 五招之内,两名大汉喉间溅血。 但顾苍梧背上也中了一刀——刀上应是淬了毒,麻痒瞬间蔓延。 待又拼倒三人之后,他往月亮河处踉跄奔去…… 服部雄一郎走到河边,拾起岸边遗落的一只布鞋。鞋底磨损严重,但内侧用金线绣着一个字:“觀”。 “传令,”他冷声道,“顾苍梧生死不论,务必找到他身上的碎片。还有,通知成都的犬养小组,密切监视崔家,尤其是那个孩子——顾轻风。” 第二章 暗潮叠涌(1934年·冬) 五年后。 成都西郊,崔家别院。 十七岁的顾轻风跪在雪地里,单衣破烂,背上一道道血痕。 少家主崔世昌提着皮鞭,啐了一口:“小杂种,敢偷祠堂的供果?你以为你是崔家人了?” 妹妹崔荔煦站在廊下,裹着狐裘,手里抱着暖炉,笑得甜美:“哥,跟个废物生什么气?他娘那个狐媚子就是个唱戏的,不知道跟着谁跑了,给他爹气死——” 话音未落,顾轻风猛地抬头,眼中血红。 崔荔煦被那眼神吓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你看什么看!来人,把他关进柴房,三天不准给饭吃!” 当夜,顾轻风被反锁在阴冷的柴房里,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他蜷缩在潮湿的草堆中,怀中却紧紧贴着一块温热的物事——那是灰猿送来的竹筒中,除了爷爷的血书外,唯一留下的东西:一枚鸽子蛋大小、触手生温的黑色石头。五年了,他夜夜将它贴身收藏,石头上天然的纹路像一只紧闭的眼睛,总在他最孤苦难眠时,传来若有若无的暖意。 血书的内容他早已倒背如流,可“勿显龙鲤力”五字,始终如谜。他只在偶尔的梦境里,瞥见过浮光掠影:幽深水底,金光游弋。醒来后,只觉心口微热,转眼便忘。 窗外梆子敲过三更。崔家大宅的喧嚣渐歇,正是守卫最松懈之时。顾轻风忍着痛楚起身,摸索到那扇破损的柴窗边。窗棱早已腐朽,他咬牙将全身重量压上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木头应声而断。他敏捷地翻出窗外,瘦小的身影融入浓重夜色。 柴房后墙根下,他早有准备——一个废弃的树墩,是他平日里偷偷搬来垫脚用的。踩上树墩,双手扒住墙头,用力一撑,整个人便翻了上去。墙外是崔家后巷,再往后,便是黑黢黢的、连绵的丘陵。 他落地时一个踉跄,背上的伤口再次崩裂,但他顾不得许多,拔腿便朝着后山方向狂奔。那里有他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慰藉——一只他初来崔家那年,从崔世昌刀下救下的瘸了一只后腿的豹猫。它通体灰褐,带着山林野物的机警与疏离,却唯独肯亲近他。这些年来,每当他受罚挨饿,或是思念爷爷至偷偷哭泣时,它总会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安静地卧在他身边,有时甚至会叼来些野果。 刚跌跌撞撞爬上半山腰,身后远处已传来嘈杂的人声与晃动的火把光影。追兵来了!而且,火光映照下,人影憧憧,除了崔家惯常那几个凶悍护院,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动作格外迅捷、着装统一的黑衣人。那些人的步伐轻得诡异,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 前路是崔家佃户口中谈之色变的“断魂崖”,深不见底,云雾常年缭绕。后有追兵,已呈合围之势。 崔世昌举着火把率先追到近前,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狞笑:“跑啊?你这小杂种倒是会挑地方,给自己选了个好坟头!” 崔荔煦款款跟在兄长身侧,狐裘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华贵的光泽。她轻轻按着暖炉,声音甜得发腻,眼神却冷如毒蛇:“哥,跟这野种废什么话?这悬崖底下,从来只有死人爬上来。推下去,一了百了。明日只需报官,说他偷窃祠堂重宝,被发觉后畏罪跳崖,连尸首都寻不见。岂不干净?” 夜风呼啸,吹得顾轻风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又转过来,目光缓缓扫过崔世昌扭曲的脸,和崔荔煦那副精致的虚伪面容。忽然,他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冰冷与决绝。 “崔世昌,崔荔煦,”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声,敲在每个人心上,“你们记住我今日的话:若苍天怜我,留我一线生机不死于此地。来日,我顾轻风必归来,今日所受之苦,他日定要你们崔家——百倍偿还!”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向后一仰,决然地投身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拦住他!”崔世昌的惊呼晚了一步。 下坠! 狂风如无数只冰冷的手,疯狂撕扯着他的身体、头发、衣襟。失重感攫住心脏,耳畔全是呼啸的风声。就在这极速坠落、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他怀中的黑石,猛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高热!那热度并非灼烧,而是像一股沉眠已久的滚烫洪流,自石中奔涌而出,顺着他紧贴的胸口皮肤,轰然灌入四肢百骸!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闷哼。 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下坠之势似乎突兀地滞缓了一瞬,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托了他一下。但也仅仅是一瞬,紧接着,“噗通”一声轰响,刺骨的冰寒瞬间将他吞没。 他坠入了崖底的深潭。 潭水冰冷彻骨,夹杂着未完全融化的碎冰碴,像无数细针扎刺着皮肤。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肺里的空气被挤压一空,呛了口水,意识迅速模糊。然而,就在这濒死的昏沉中,那股自黑石涌入的热流却在他体内奔窜起来,驱散了部分寒意,强行吊住他一丝清明。 朦胧间,他“看见”了。 并非用眼睛,而是一种更玄妙的内视。在他意识深处,或者说,在潭水的最深处,有一团温暖、柔和、却无比纯粹的金色光芒。光晕中心,静静地悬浮着一条不过巴掌大小的“鱼”。它通体晶莹如玉,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额头正中,生着一支小小的、莹润的肉角,角身有细微的螺旋纹路。 龙鲤。 这两个字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濒临混沌的脑海深处。不是想起,而是唤醒——仿佛它们本就刻在他的灵魂里,只是被遗忘了。 他想朝那光、朝那龙鲤游去,身体却沉重如铁,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静静悬浮的龙鲤,忽然缓缓摆尾,向他“游”了过来。它并非在真正的潭水中游动,更像是穿过了某种空间的隔阂,径直来到他意识感知的核心处。然后,它微微低头,用它那温润的肉角,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在他“眉心”的位置,触碰了一下。 “轰——!” 无法形容的剧痛炸裂开来!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通天铁杵,从他天灵盖狠狠贯入,直插神魂深处!无数光怪陆离、宏大破碎的画面,伴随着海啸般的信息洪流,疯狂涌入: 一株青铜巨树,接天连地,枝杈上悬挂着太阳状的圆轮与振翅神鸟,树身镌刻着难以理解的星辰轨迹…… 一张巨大的青铜面具,双目呈柱状凸出,夸张地望向无垠星空,嘴角咧开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在诉说什么亘古秘密…… 九条巨蛇(或是一条蛇九个头?)的纹路盘绕成诡异的环形,蛇目灼灼,共同凝视着中央三个呈三角排列的、光芒万丈的星点…… 还有一些更模糊的:燃烧的祭坛,吟唱的古音,无数跪拜的身影,以及……一道立于虚空、若隐若现的“门”的轮廓…… 这些画面一闪而逝,带来的冲击却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次恢复感知时,首先感觉到的是脸颊上温热、粗糙的触感。 顾轻风艰难地睁开眼。天光已亮,晨雾未散。他发现自己躺在潭边一片较为干燥的碎石滩上。那只瘸腿豹猫正伏在他颈边,一下一下,执着地舔舐着他脸上冰冷的水珠和不知何时流下的血污。见他睁眼,豹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立刻凑近,轻轻“喵呜”一声,叫声里竟似带着人性化的关切与疲惫。它身上皮毛沾着泥水,一条前腿似乎也添了新伤,显然为了找到并守着他,这一夜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 在豹猫身边,整整齐齐放着几枚红艳艳的、带着晨露的野果,像是它特意为他寻来的早餐。 “是你……找到我的?”顾轻风嗓音沙哑,试图抬手抚摸豹猫的头,却发现手臂沉重异常。然而,当他真正坐起身,仔细感受身体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奇涌上心头。 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深潭,他不仅还活着,身上除了原有的鞭伤和些许擦伤淤青,竟真的毫发无伤!不,不止是“无伤”…… 他试着握了握拳,一股充沛的力量感从骨骼筋肉中涌现,远超他这个年纪、甚至远超普通成年男子应有的水平。他侧耳倾听,十丈外枯叶下虫豸窸窣爬行的微响、更远处山涧滴水的叮咚、甚至头顶极高处飞鸟振翅的韵律,都清晰可辨。他凝目望去,薄雾仿佛无法阻碍他的视线,他能看清对岸岩壁上青苔的纹理、能捕捉到极远处一片树叶飘落的轨迹。 五感变得异常敏锐,身体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然而,当他试图回想那洪流般涌入的“画面”中是否包含着什么具体的运用法门或神奇技能时,却只感到一片模糊的空白,仿佛有一层厚重而坚韧的帷幕,将那些更深奥、更强大的东西牢牢封锁在了意识深处。他现在所拥有的,似乎只是这股力量最基础、最表层的馈赠——强化的体魄与感知。 他恍然记起爷爷血书中的警告:“勿显龙鲤力”。难道爷爷早就知道?这股力量……并非外来,而是一直沉睡在他体内,如今只是被那黑石、被这绝境、被那神秘的“龙鲤”虚影所“激活”?而更多的部分,仍被“封印”着? 他急忙向怀中摸去。贴身的衣物里,那枚陪伴他五年的黑石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手冰凉的、棱角分明的碎片。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小块古朴的青铜碎片,边缘参差,上面清晰地铸造着蛇身的局部纹路和……一只冷漠的蛇目。 是了,爷爷留下的九目蛇纹碎片!原来它一直就被爷爷巧妙地封存在这块奇异的黑石之中,交给灰猿送来。这黑石,恐怕不仅仅是容器,更是某种“钥匙”或“封印”的一部分。 他将这至关重要的碎片小心地用里衣干净的布条包裹好,重新贴身放回胸口。隔着衣物,似乎还能感觉到它传来一丝微弱的、与他心跳隐隐共鸣的温热。 就在此刻,崖顶传来人声与脚步声。成都警察局的警长崔向安带着两名手下,在崔家人引领下赶到。他是崔家远亲,平日里没少吃拿。 崔荔煦早已换上一副哀戚面容,未语先红了眼眶:“向安叔,家里出了祸事……那孩子,顾轻风,夜里偷了祠堂供奉的祖传玉佩,被发觉后慌不择路,竟在这崖边失足……”她声音哽咽,指向深渊的手微微发颤。 崔世昌沉痛补充:“我们亲眼见他滑下去的,想拉都来不及。这‘寒龙潭’深不见底,派人寻了,毫无踪迹。” 崔向安走到崖边探看一眼,便缩了回来。他目光扫过崔家兄妹和那几个低头不语的护院,心里已明了七八分。 “多人目睹,失足坠崖……”崔向安打着官腔,“既如此,便按意外上报吧。”他刻意加重了“意外”二字。 崔世昌使了个眼色,管家将一个布包悄悄塞给副官。 “有劳向安叔。”崔荔煦敛衽。 警察离去后,崔荔煦脸上的悲戚瞬间消散。她冷眼望着崖下:“这下干净了。” 崔世昌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仿佛潭底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但随即摇头——那么高的崖,这么冷的潭,顾轻风绝无生还可能。 “走吧。”他转身,“从今往后,崔家再无顾轻风。” 脚步声渐远,崖顶重归寂静。 顾轻风静静地听完崖上的闹剧,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冰冷平静。他伸手,轻轻将依偎在身边的豹猫揽近,抚摸着它背上有些凌乱的毛发。 “爷爷,”他对着空寂的山谷,也对着自己的心,低声说道,“您说的‘勿信崔家人’,轻风……今日终于真正明白了。” 他眼神中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迷茫与软弱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仇恨淬炼过、被绝境打磨过的坚硬光芒。崔家给予的“养育之恩”,早已在这经年的折辱与今日的杀身之祸中消磨殆尽。从此以后,他与崔家,只剩血债。 而这坠崖未死、龙鲤觉醒的奇遇,便是命运给他的,第一份复仇与追寻真相的资本。前路艰险莫测,但他已无所畏惧。 第三章 租界狂澜(1936年·春) 民国二十五年,上海公共租界。 “远东第一拍卖行”亨德利公司的玻璃旋转门前,黄包车排成长龙。穿旗袍的淑女、着西装的大亨、长衫马褂的遗老、甚至还有几个高鼻深目的外国神父,鱼贯而入。 今夜拍卖的压轴品,是一件“据称出自巴蜀古文明”的青铜碎片。 拍卖图录上只印了模糊的照片和一行小字: 编号Lot.99青铜残片,传为祭祀礼器局部,纹饰独特,年代待考。起拍价:八百大洋。 但真正知情的人都知道,过去两年里,已经有至少三拨人为这块碎片送了命:第一个是成都的玉器商人,暴毙于旅馆,胸口插着自己的玉烟嘴;第二个是南京的政府专员,溺毙在秦淮河,手中紧握半张烧焦的帛书;第三个是日本商社的买办,死于自家书房,死因是“心脏麻痹”,但坊间传言,他死前曾疯狂抓挠自己的脸,抓出了九道血痕——像蛇的爬迹。 拍卖厅二楼最偏的包厢里,顾轻风,青布长衫,面容沉静。他今年十九岁,但眼神已无少年稚气。两年深山独居,与豹猫为伴,食野果饮山泉,体内龙鲤之力日渐觉醒。如今他一拳能碎青石,一跃能上房檐,耳力目力更是远超常人。 但他始终记得爷爷血书上的话:“勿显龙鲤力”。 所以今日,他只是个普通的竞拍者。 “顾少爷,崔世昌在一楼前排。”陈五低声道。陈五是陈老拐的侄子,是个机敏干练的汉子,是本次拍卖会奉叔父之命照应顾轻风的,并带来了拍卖费。 “看见他身边那女人了么?”顾轻风淡淡道。 那是个穿猩红旗袍的艳丽女子,正是崔荔煦。她两年前嫁给了南京政府某位高官的侄子,如今以官太太身份活跃于沪上交际圈。 “您真要拍那碎片?据说崔家这次志在必得。”陈五忧心忡忡,“听说他们搭上了日本‘三井物产’的线,除了南京政府,背后还有日本人撑腰。” “陈叔,那不是碎片。”顾轻风盯着展台上被红绒布盖住的玻璃匣,“那是爷爷失踪前,最后接触过的东西。”。两年前坠崖的“意外”,就是周世昌一手策划的,只为独占周家老爷子的宠爱。养父养母早逝后,周家再无人护他。 一楼大厅前排左侧,坐着大英博物馆代表威廉·霍克,叼着烟斗,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身旁还有个沙俄流亡贵族打扮的中年男人,人称“伊万诺夫伯爵”,实则是倒卖文物的国际掮客。 右侧,日本商社“昭和通商”的社长小泉杭育正襟危坐,戴金丝眼镜,笑容温和如学者。他旁边坐着两个穿和服的女子,犬养海平与芳子姐妹。犬养海平面容清秀如少女,芳子则冷艳如冰。 而最让顾轻风在意的,是二楼对角包厢里,那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少女。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却独自坐在包厢中,手中团扇半掩面,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睛。 拍卖开始。 前九十八件都是寻常古玩:明清瓷器、名家字画、翡翠摆件……竞价波澜不惊。直到拍卖师敲下木槌:“接下来,Lot.99。” 红绒布揭开。 玻璃匣内,青铜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幽绿光泽。上面铸着蛇身,但只有半条——这正是九目蛇纹的后半段,蛇尾盘曲成诡异的螺旋,四只眼睛沿着尾部排列。 大厅里响起细微的骚动。 “起拍价,一千大洋。” “一千五!”威廉·霍克率先举牌。 “两千!”伊万诺夫伯爵用生硬的中文喊道。 “两千五。”小泉杭育微笑举牌,仿佛在买一件普通艺术品。 “三千!”崔世昌高声道,刻意看了小泉一眼——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 “三千五。”月白旗袍少女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 全场目光聚焦。 崔荔煦眯起眼,低声对哥哥说:“这丫头什么来路?” “查过了,自称杭州丝商之女,但背景干净得可疑。”崔世昌冷哼,“继续。” 竞价如战场。 “四千!” “四千五!” “五千!” 价格一路飙升。威廉·霍克在六千时摇头退出,伊万诺夫伯爵在七千时骂了句俄语,愤然离席。 只剩小泉杭育、崔世昌和神秘少女。 “八千。”少女面不改色。 崔世昌额头见汗——日本方面给他的上限就是八千。 小泉杭育忽然举牌:“一万。” 全场哗然。 拍卖师声音发颤:“一万第一次……一万第二次……” “一万二。”顾轻风举牌了。 所有人看向这个穿旧长衫的少年。崔世昌先是一愣,随即瞳孔骤缩——这张脸,这眼神……分明是两年前“坠崖身亡”的顾轻风! “你……你没死?”崔荔煦失声道。 顾轻风看都没看他们,只盯着展台上的碎片。 小泉杭育眼中闪过精光:“一万五。” “两万。”少女再次开口。 “两万五。”顾轻风声音平静。 崔荔煦忽然娇笑:“轻风弟,你哪来的钱?该不会是偷了崔家的传家宝来卖吧?” 这话恶毒——既点明顾轻风“崔家养子”的身份,又暗示他钱财来路不正。 顾轻风终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崔荔煦,两年前你推我坠崖时,可没叫我弟。” 全场死寂。 崔荔煦脸色煞白。 拍卖师干咳一声:“两万五第一次……” “三万。”小泉杭育的笑容有些僵硬了——这已超出他的授权。 “三万五。”少女寸步不让。 顾轻风沉默了。陈老拐让陈五带来的资金是三万大洋。他攥紧怀中那半块碎片——此刻碎片烫得像烙铁。 就在拍卖师要落槌时,异变突生! 大厅所有电灯同时熄灭! 黑暗中,有人惊呼,有人撞倒椅子,玻璃碎裂声、女人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顾轻风在灯灭瞬间就动了——他如猎豹般翻过栏杆,直扑展台!但有人比他更快! 月白旗袍少女如一片落叶飘下,手中团扇一展,三枚银针射向展台旁的守卫。同时,小泉杭育身后的犬养海平鬼魅般闪出,手中短刀斩向玻璃匣! 三方齐至展台! 顾轻风一拳轰向犬养海平,拳风竟带起破空之声!犬养海平惊觉回防,短刀与拳头相撞,“铛”的一声,刀身竟被震出裂痕! “龙鲤之力?!”她失声惊呼。 少女趁隙已拿到玻璃匣,但入手瞬间脸色一变——太轻了!她猛地掀开匣盖,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字条,上面是用毛笔写的两行字,墨迹未干: 九目合一,三星现踪。欲得真相,来寻龙鲤。 落款处,画着一个简笔罗盘图案,指针指向“巽”位。 “调包了!”少女冷声道。 电灯在此时重新亮起。 展台旁,顾轻风、少女、犬养海平呈三角对峙。台下,威廉·霍克正悄悄退向侧门,伊万诺夫伯爵的手下已堵住后门。崔世昌拔出手枪,却被小泉杭育按住。 “顾先生,斓小姐。”小泉杭育推了推眼镜,“看来我们都被人耍了。这碎片早就不在拍卖行,有人设局引我们齐聚。” 顾轻风看向少女:“斓小姐?” 少女收起团扇,露出一张稚嫩却清丽绝伦的脸,正是十八岁的斓曦。她冷冷道:“对,斓曦。你身上有另一半碎片,我感觉得到。” 犬养海平忽然娇笑:“两位,不如跟我们合作?帝国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比如顾苍梧的下落。” 顾轻风心脏骤停:“你说什么?” “你爷爷还活着。”犬养海平笑容甜美,“在帝国某个海岛研究所,活得好好的。只要你们交出碎片,我可以安排你们祖孙相见。” 斓曦忽然扬手——一把银针如天女散花! “走!”她与顾轻风,不约而同翻窗而出。 两人落在后院,身后追兵已至。不止日本人,崔家的护院、威廉·霍克雇佣的印度巡捕、甚至还有两个穿道士袍的神秘人,全都围了上来。 “分头走!” 两人分头突围。 拍卖会的大厅内,小泉杭育不急不缓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吹出几个诡异的音节。 拍卖会后院,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不是狗,是更低沉、更凶戾的声音。 顾轻风刚要转身,就看见三头牛犊大小的狼犬堵在墙下,眼中泛着绿光,涎水从獠牙间滴落。这些狼犬的脖子上都系着铜牌,刻着菊花纹。 “帝国军犬培育所的特制品。”小泉杭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咬合力三百公斤,能在三分钟内把一个成人撕成碎片。顾先生,再做选择吧。” 顾轻风握紧拼合后的青铜碎片,边缘锋利,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滴在蛇纹上,那些眼睛般的纹路忽然开始旋转! 不是幻觉——青铜碎片真的在发烫、震颤,九只眼睛逐一亮起红光! 狼犬们发出一阵恐惧的呜咽,向后退缩。 小泉杭育眼中闪过狂热:“果然……果然需要顾家血脉激活!教授猜得没错!” 他挥手:“活捉他!” 顾轻风刚翻过墙,就听见身后传来崔荔煦尖厉的声音:“抓住他!死活不论!” 小泉杭育没有追。他看着顾轻风消失的巷口,从怀中取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一张褪色照片,上面是顾苍梧被囚禁在铁笼里的模样,背景是某个海岛监狱。 “顾轻风……你逃不掉的。”他轻声说,“你爷爷在我们手里,你体内的‘龙鲤之血’是我们的钥匙,你注定要为我们打开那扇‘门’。” 他转身,对阴影中说:“犬养君,跟上去。这次别再失手了。” 阴影中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穿黑色学生装,短发齐耳,面容清秀如少女。她正是小泉杭育的师妹,犬养海平。 “嗨依。”她躬身,随即如烟般消散在夜色中。 小泉杭育又看向夜空的天色:“罗部长的人也该到了吧?” 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从拍卖会后台走出,手里把玩着两枚玉球,正是南京政府能源部部长罗璨。他笑眯眯地说:“小泉先生放心,成都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崔家、还有几个本地袍哥,都会‘配合’顾轻风回去寻宝。毕竟,鸭子河畔那么大一片地,没有地头蛇帮忙,他怎么挖得动呢?” “李赟教授呢?” “已经在广汉了,以‘北平研究院考古队’的名义开始勘探。不过……”罗璨压低声音,“英国人也插了一脚,那个威廉·霍克没拍到碎片,但买通了亨德利公司的鉴定师,拿到了拓片。” 小泉杭育冷笑:“大英帝国?日不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东亚的宝物,只属于东亚共荣圈。” 两人相视而笑。 顾轻风奔入迷宫般的弄堂,忽然迎面撞上一人——是个邋遢道士,腰间挂个破罗盘,手里提着半只烧鸡,满嘴油光。 “小兄弟,跑这么急,后面有狗追啊?”道士咧嘴笑,露出黄牙。 顾轻风正要绕开,道士忽然抓住他手腕,脸色一变:“咦?龙鲤之气?你吃过龙鲤?” “你——” “别问了,跟我来!”道士拽着他钻进一条死胡同,在墙角某块砖上按了三下,墙壁竟滑开一道暗门。 两人闪身而入,暗门闭合。 追兵赶到时,胡同空空如也。 暗门后是一条狭窄地道。道士点起火折子,照出一张嬉笑的脸:“贫道朱环宇,著名风水二师。小兄弟怎么称呼?” “顾轻风。”顾轻风警惕地盯着他,“感谢你帮我解围。但是风水二师是什么意思?” “哈哈,我不是风水大师,那自然就是二师嘛。”朱环宇边促狭的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拍卖行里失踪的青铜碎片,“这玩意儿是我偷的。那字条也是我留的。” “为什么?” “因为九目蛇纹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朱环宇笑容收敛,“也不能落在英国人、沙俄人,或者崔家那种汉奸手里。这东西,关系到的不是几件文物,而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而是三千年前,古蜀人留在三星堆的‘观测记录’。他们观测的不是星辰,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地道尽头有光。 走出去,竟是黄浦江畔的废弃码头。河风吹来,顾轻风怀中的半块碎片与朱环宇手中的半块同时开始发热、发光。 两块碎片彼此吸引,想要拼合。 “现在不是时候。”朱环宇按住碎片,“三星连线之日是明年秋分。在这之前,我们要凑齐四脉传人——护镜人斓家,寻龙者朱家,盗火徒田家,守陵人……” 他看向顾轻风:“你们顾家,就是守陵人最后的血脉。你爷爷没告诉你?” 顾轻风摇头,心头巨震,他握紧手中青铜碎片。九目蛇纹在月光下狰狞,那九只眼睛仿佛在凝视着他,凝视着这个即将被卷入历史漩涡的年轻人。 他想起爷爷笔记最后一页的那句话: “若见三星现,切记:有些门,开了就再也关不上。有些人,走了就再也回不来。” “那就对了。有些事,知道了反而危险。”朱环宇望向东方的夜空,“现在,日本人、英国人、俄国人、南京政府的人,还有那个崔家,都在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顾轻风沉默良久,缓缓道:“去鸭子河。找我爷爷留下的印记,找真相。” “不怕死?” “怕。”顾轻风握紧碎片,“但更怕活得不明不白。” 朱环宇大笑,拍他肩膀:“好小子!那就结个伴。不过事先说好,我贪财好色,还怕死,关键时刻可能跑路——” 话音未落,码头阴影中走出一个娇小身影。 正是斓曦。 她手中短剑滴血,身后躺着两个黑衣忍者。 “我也去。”她冷冷道,“斓家的‘纵目镜’碎片,必须找回来。我们目标一致,暂时合作。” “暂时?” “等找到东西,各取所需,分道扬镳。”斓曦顿了顿,看向他,“但你爷爷……可能真的还活着。七年前他失踪那晚,我斓家有在外围监视的人,看见他被一队黑衣人追击,往月亮河边去了。后来查证,河边停着的船属于日本商社‘三井物产’。” 顾轻风心脏狂跳:“你是说,我爷爷被日本人抓了?” “可能性很大。”斓曦直视他,“所以你要想清楚。继续追查下去,不止会惹上崔家、日本人、南京政府,还可能发现你无法承受的真相。” “我要去。”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要把爷爷找回来。” 斓曦沉默良久,伸出手:“那么,合作愉快。” 两手即将相握时,“等等,还有我……”一只满是油污的大手猛地伸了过来,朱环宇嬉笑着:“我跟你们一起去”。 斓曦满脸嫌弃,赶忙抽回手。 朱环宇自顾自地抓住顾轻风的手,用力握起来…… 更远处的屋顶上,犬养海平收起带夜视功能的望远镜,对身边的芳子低语:“传信给老师:龙鲤之子、护镜人、寻龙者已聚首。三星计划,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 月光下,黄浦江黑水如墨,倒映着这座不夜城的璀璨灯火。而在这光影交错之下,一场跨越千年的秘密,一次汇聚多方势力的角逐,一个关乎文明命脉的探险,就此拉开序幕。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午夜十二点。 民国二十五年的春夜,还很漫长。 --- (楔子·完) ------------ 第一卷·第一章 黄浦寒烟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初三,子时三刻。 黄浦江的夜雾稠得化不开,像是天地熬了一锅浑浊的米浆,把码头、货栈、桅杆、人影都泡得发胀变形。江水拍岸的声音闷闷的,一下,又一下,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底翻身。 废弃的三号码头,第三座坍塌过半的货仓阴影里,三双眼睛望着江面。 最左边那双眼,瞳孔在昏暗中泛着极淡的金芒——顾轻风蹲在残砖上,背脊微微弓起,像一匹随时要扑出去的幼豹。他左手按着胸口,隔着粗布衫,能摸到那两片青铜碎片拼合后的硬物轮廓。九目蛇纹此刻安静得诡异,但方才在拍卖行里,鲜血滴上去时那种灼烫的触感,仍烙在掌心。 中间那双眼,清冷如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斓曦倚着半截焦木,月白色旗袍下摆沾了污泥,她却毫不在意。右手三指虚扣,袖中藏着七枚喂了“三步昏”的透骨针。她在听风:三十丈外有软靴踏过碎瓦的轻响,五十丈外有金属碰撞的微音,更远处……江面上,有船橹破水的涟漪。 最右边那双眼,眯成两条缝,眼珠子却滴溜溜转——朱环宇盘腿坐在一堆烂麻袋上,右手抓着半只早已冷透的烧鸡腿,左手在怀里掏摸什么。油腻的道袍敞着领口,露出里面脏得辨不出原色的汗衫。他忽然“啧”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个扁铁壶,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酒气混着汗酸味弥散开来。 “臭道士。”斓曦蹙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你再弄出动静,我把你扔进江里喂鱼。” 朱环宇嘿嘿一笑,抹了把嘴:“斓姑娘,这你就不懂了。越是紧张时刻,越要吃喝如常。你看那些说书先生讲的,关二爷温酒斩华雄,为啥非要在阵前喝酒?气势!这叫气势!” “那是演义。”顾轻风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而且华雄是孙坚杀的。” 朱环宇一愣,随即笑得肩膀直抖:“小兄弟读过书?不错不错,比那些只会背《三字经》的强。不过嘛……”他收敛笑容,眼神在昏暗中变得锐利,“眼下咱们三个,可比关二爷麻烦多了——后面至少四路人马在追,江面上还有日本人的汽艇在巡。这‘气势’,怕是撑不了多久。” 话音未落,斓曦猛地抬手。 “噤声。” 三人都屏住呼吸。 雾中传来极轻微的“嗒”的一声——像是鞋尖踢到了小石子。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至少有六人,正从货仓东侧包抄过来,步伐轻捷均匀,是受过严训的夜行人。 顾轻风缓缓起身,双腿微屈,重心沉在脚掌。他体内那股自寒龙潭觉醒后便蛰伏的暖流,此刻悄然涌动起来,顺着经脉流遍四肢。耳力在这股力量加持下变得异常敏锐:他不仅能听出人数,还能辨出——其中两人呼吸悠长深沉,是内家功夫不浅的好手;另外四人呼吸稍促,但脚步极稳,应是使惯了短兵器的。 斓曦袖中滑出一柄长不过尺的短剑,剑身窄如柳叶,在昏暗中泛着幽幽的青光。她左手在腰间一探,指间已夹了三枚银针。 朱环宇却慢悠悠地把铁壶塞回怀里,又从袖中摸出个罗盘——那罗盘比寻常风水先生的要大上一圈,通体乌黑,盘面却不是二十四山方位,而是密密麻麻刻着些古怪符号。他将罗盘平托掌心,右手食指在盘沿轻轻一叩。 “坎位三,震位二,离位空。”朱环宇低声道,语气竟正经起来,“东边来的是硬茬子,西边暂时没人,但半柱香后必有堵截。北面是死路——货仓后墙紧贴江堤,高两丈有余,墙面滑不溜手。南面……” 他顿了顿,咧嘴笑了:“南面是江。水下有东西。” “什么东西?”顾轻风问。 “说不清。”朱环宇摇头,罗盘指针忽然剧烈颤动起来,指向南面江面,“但绝不是鱼。这黄浦江底下,埋的尸骨比码头上的麻袋还多,有些东西……早就不是活物了。” 斓曦冷冷道:“那就走西面。半柱香,够我们冲出码头区了。” “西面是英租界巡捕房的辖区。”朱环宇又灌了口酒,“那群红头阿三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枪法不差。咱们这副模样闯进去,保不齐就要吃枪子儿。” “东面呢?”顾轻风看向雾中声响渐近的方向。 “东面……”朱环宇眼睛又眯起来,“领头的那俩,呼吸吐纳的路子,我听着像是青帮‘剃刀张’手下的人。” “剃刀张?”斓曦眉头蹙得更紧,“他怎么会掺和进来?” “钱呗。”朱环宇嗤笑,“罗璨那老小子,明面上是南京政府的部长,暗地里替日本人拉皮条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使唤不动正规军警,雇青帮的杀手最方便——死了不心疼,还不用擦屁股。” 顾轻风握紧拳头。罗璨这个名字,在爷爷留下的零碎笔记里出现过两次,每次都与“东瀛”、“文物”、“交易”等字眼相连。而崔家……崔世昌、崔荔煦,这两张脸在拍卖行灯光下扭曲的模样,此刻又浮现在眼前。 “那就东面。”他忽然道。 斓曦和朱环宇同时看向他。 “东面人最少。”顾轻风声音平静,眼中金芒却渐盛,“六个人,我们可以速战速决。西面要穿越半个租界,变数太多。北面是绝路。南面……”他看了眼漆黑如墨的江面,“水下的东西,未知比已知更危险。” 朱环宇盯着他看了三息,忽然拊掌:“好!小兄弟有决断!那就东面——不过咱们得换个打法。” 他凑近些,酒气喷到顾轻风脸上:“那六个人,两个硬的交给我和斓姑娘。剩下四个,你来料理——用最快的法子,别留活口。” 顾轻风心头一凛。杀人……他还没杀过人。寒龙潭醒来后这两年里,他在深山与豹猫为伴,捕过野兔山鸡,却从未对同类下过死手。 斓曦似乎看出他的犹豫,淡淡道:“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剃刀张手下的人,接的都是‘绝户单’——不留活口,不问缘由。” 雾中的脚步声更近了,已能听见压低的交谈声: “……确定在这片?” “错不了,犬养小姐给的讯号就在这附近……” 犬养。顾轻风瞳孔微缩。是那个在拍卖行里笑容甜美如少女,出手却毒辣如蛇蝎的日本女人。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股暖流轰然加速,涌向四肢百骸。五感在这一刻被拔升到极致:他能看见雾中六道人影的轮廓,能听见他们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甚至能闻到其中一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是“老刀牌”香烟,崔世昌常抽的那种。 “我左三。”顾轻风低声道,声音里最后一丝犹豫被碾碎。 “我右二。”斓曦短剑斜指。 “中间那个领头的,还有他旁边那个呼吸最沉的,归我。”朱环宇把罗盘往怀里一塞,双手在道袍下摆一摸,再亮出来时,指间已夹了八枚铜钱——不是寻常铜钱,边缘磨得锋利如刃,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三人同时动了。 顾轻风如离弦之箭扑向左前方,脚下碎石竟未发出多大响声。体内暖流奔涌,赋予他远超常人的爆发力,三步便窜出两丈有余。雾中三人刚觉风声扑面,一道瘦削身影已撞入怀中! 最左边那人反应最快,短刀自肋下反撩而上,刀锋割裂雾气,直取顾轻风咽喉。这是青帮杀手惯用的“剔骨刀”,狠辣刁钻,专攻要害。 顾轻风不避不让,左手如电探出,竟精准地扣住那人持刀的手腕。触手处骨骼坚硬,但在他五指发力下,腕骨发出“咔”的轻响。那人闷哼一声,短刀脱手。顾轻风右手同时握拳,直轰对方面门——这一拳毫无花巧,却快得匪夷所思,拳风激得雾气倒卷! “砰!” 鼻梁骨碎裂的闷响混着惨叫声炸开。那人仰面倒飞,撞在货仓残墙上,软软滑落。 另两人此时才完全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夹击而上。左边使的是双匕,匕首短小精悍,舞出一片寒光罩向顾轻风胸腹;右边则是链子镖,铁链哗啦一响,镖头如毒蛇吐信,直射后心! 顾轻风足尖一点,身形疾退三步,险险避开链子镖。但双匕已至胸前,他不及闪避,竟深吸一口气,胸膛微缩,任由匕首划破衣襟——刃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体内暖流自发涌向胸口,肌肉骤然绷紧如铁! “刺啦——” 布帛撕裂声刺耳。匕首划开衣衫,却在皮肤上只留下两道白痕,连油皮都未蹭破! 使双匕的杀手一愣。就这一愣神的工夫,顾轻风已欺身而上,右手化拳为掌,狠狠斩在其颈侧。掌缘裹挟着那股奇异暖流,力道大得惊人。杀手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眼珠凸出,瘫软倒地。 链子镖此时再度袭来,镖头直取面门。顾轻风侧头避过,左手疾探,竟一把攥住铁链!使镖者大惊,用力回扯,铁链却纹丝不动——那只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链身。顾轻风借力前冲,三步踏至对方面前,膝盖猛地上顶! “呃啊——” 腹部的剧痛让杀手蜷缩如虾。顾轻风松开铁链,右手成爪,扣住其天灵盖,发力一拧。 “咔嚓。” 最后一声轻响后,左面三人尽数倒地,再无生息。 顾轻风喘息着站直身体,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那股蛰伏的力量在厮杀中被彻底唤醒,此刻正汹涌奔腾,几乎要破体而出。 “不错嘛。”朱环宇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带着几分赞许,“三息解决三个,这身手……啧啧,顾家‘守陵人’的血脉,果然不是吹的。” 顾轻风转头看去,只见朱环宇脚下躺着两具尸体。一人喉间嵌着一枚铜钱,鲜血汩汩涌出;另一人胸口要害处有三枚铜钱呈品字形嵌入,深及心脏。道士道袍上溅了几点血渍,他却浑不在意,正蹲下身在那领头者怀里摸索什么。 斓曦那边也结束了。两具尸体眉心各有一点殷红,细看才能发现是针孔。她短剑未染血,依旧青光幽幽,正用一方素帕擦拭指尖。 “找到了。”朱环宇从领头者怀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一看,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枚铁牌。银票是“汇丰银行”的,面额都是一百大洋。铁牌巴掌大小,正面阴刻着一把剃刀图案,背面刻着个“张”字。 “剃刀张的令牌。”朱环宇把银票揣进自己怀里,铁牌却递给顾轻风,“收着,说不定有用。” 顾轻风接过铁牌。入手冰凉沉重,边缘有磨损痕迹,显然有些年头了。 “此地不宜久留。”斓曦收起素帕,望向西面,“方才打斗动静不小,巡夜的很快会到。” “走东边。”朱环宇指向雾中,“穿过这片货仓区,再往北拐,有一条小路通往十六铺码头——那儿鱼龙混杂,混上条船不难。” 三人不再多言,迅速离开尸骸处,没入浓雾。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后约莫半盏茶工夫,一道娇小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落至尸身旁。 正是犬养海平。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学生装,短发齐耳,面容在昏暗中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只是那双眼睛,此刻没有丝毫少女的纯真,只有冰冷的审视。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每一具尸体的伤口。看到顾轻风击杀的三人时,她眉头微挑,伸出戴着黑丝手套的右手,在其中一人胸口那道白痕上轻轻一抹。 “皮肤未破……”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异色,“硬功?不,不对。是某种……能量外放形成的临时防护。” 她又走到朱环宇击杀的两人身旁,拔出那枚嵌在喉间的铜钱。铜钱边缘锋利如刃,入手却有一股奇异的温热——不是鲜血的温度,而是某种残留的、类似香火愿力的能量波动。 “风水师……还是道士?”犬养海平将铜钱收进怀中,最后看向斓曦击杀的两人。她小心地翻开其中一人的眼皮,瞳孔已扩散,但仔细看,能发现瞳仁深处有一点极细微的银芒残留。 “斓家的‘镜心针’。”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护镜人、寻龙者、守陵人……三脉果然聚齐了。” 她望向三人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 “老师说得对,龙鲤之子是关键。顾轻风……你逃不掉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放在唇边,吹出一串极古怪的音节——似鸟鸣,又似虫嘶,在夜雾中传得极远。 片刻后,江面上传来回应:三长两短的汽笛声。 犬养海平转身,身影如烟消散。 * 十六铺码头,凌晨寅时初。 雾比之前淡了些,但天色依旧漆黑如墨。码头上却已有了人声——早起的苦力、赶船的客商、卖早点的小贩,影影绰绰在昏黄的煤气灯下晃动,像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顾轻风三人混在人群中,刻意放慢脚步。朱环宇不知从哪儿弄来三顶破草帽,一人一顶扣在头上,遮住大半面容。斓曦已将旗袍外罩了件粗布褂子,又把长发盘起塞进帽中,乍看像个清秀的少年苦力。 “前面那艘‘江安号’。”朱环宇压低声音,用草帽沿指了指码头东侧停泊的一艘中型客货两用轮船,“船老大我认识,姓赵,人送外号‘赵泥鳅’。给钱就开船,不问来历,不查货物。咱们搭这船到武汉,再从武汉转小船进川。” 顾轻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江安号”约莫二十丈长,船体漆皮斑驳,烟囱冒着淡淡的黑烟,显然锅炉已经烧起来了。甲板上堆着些麻袋木箱,几个船工正在忙碌。 “可靠吗?”斓曦问。 “这年月,哪儿有绝对可靠的。”朱环宇咧嘴,“不过赵泥鳅有两条规矩:一不载日本人,二不载赤FEI。就冲这两条,比许多满嘴仁义道德的强。” 三人正要往跳板走去,顾轻风忽然脚步一顿。 他怀中的青铜碎片,毫无征兆地烫了一下。 不是之前鲜血激活时那种灼热,而是某种……轻微的、有规律的脉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在黑暗中缓缓苏醒,一跳,又一跳。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股暖流也产生了共鸣,顺着经脉涌向胸口,与碎片的脉动渐渐同步。 “怎么了?”斓曦敏锐地察觉他的异常。 “碎片……有反应。”顾轻风按住胸口,眉头紧锁,“好像在……指引方向。” 朱环宇眼神一亮:“指向哪儿?” 顾轻风闭目凝神,仔细感受那股脉动的强弱变化。片刻后,他睁眼,看向“江安号”船舱中段——那里是一排客舱窗户,此刻大多黑着,只有两扇透出昏黄灯光。 “船上。”他低声道,“碎片在指引……船上的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 斓曦与朱环宇对视一眼。 “那就更要上船了。”朱环宇一拉帽檐,“走,会会去。” 三人踏上跳板。跳板随着江波微微晃动,脚下木板发出“吱呀”**。一个船工蹲在船头抽烟,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朱环宇摸出三块大洋塞过去:“三位,去武汉,要两间房。” 船工接过钱掂了掂,咧嘴露出黄牙:“三楼尾舱,左手边两间空着。晚饭自己解决,明早靠岸前别出来晃悠——这趟船上有贵客,冲撞了可不好。” “贵客?”朱环宇顺口问。 船工却不再多说,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三人穿过堆满货物的前甲板,进入船舱。舱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煤烟、汗臭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味。楼梯窄而陡,踩上去“嘎吱”作响。 到了三楼,果然看见尾舱左手边有两间相邻的舱房。门没锁,推门进去,房间狭窄得仅容一床一桌,墙上漆皮剥落,露出下面霉黑的木板。 朱环宇挑了靠里那间,斓曦自然独住一间。顾轻风与朱环宇同屋——道士坚持如此,说“互相有个照应”。 关上门,朱环宇立刻收起嬉笑神色,从怀中掏出罗盘。罗盘指针此刻正微微颤动,指向……隔壁斓曦的房间方向。 “怪了。”朱环宇嘀咕,“斓姑娘身上有纵目镜碎片,我的罗盘有反应不奇怪。可你怀里那九目蛇纹,怎么会对隔壁有感应?” 顾轻风也觉疑惑。他再次按住胸口,碎片脉动依旧清晰,而且似乎……比在码头上时更强了些。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极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锁舌弹开的声音。 顾轻风和朱环宇同时屏息。 紧接着,是衣衫摩擦的窸窣声,脚步声……向门外走去。 “斓姑娘出门了。”朱环宇低声道,“跟上去看看?” 顾轻风点头。两人悄然拉开房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尽头楼梯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斓曦正往下走。 他们蹑足跟上。到了二楼楼梯口,只见斓曦并未继续下楼,而是拐进了右侧走廊。那条走廊两侧都是客房,此刻大多房门紧闭,只有尽头那间门缝下透出灯光。 斓曦在走廊中段停住,右手微抬,袖中滑出那柄柳叶短剑。她侧耳倾听片刻,忽然身形一闪,贴近墙边阴影,整个人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 顾轻风和朱环宇躲在楼梯拐角后,凝神观察。 走廊尽头那扇门后,传来对话声。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寂静的船舱里,仍能隐约听见。 “……东西确认在船上?” “错不了。犬养小姐亲自盯着的,那三人上了‘江安号’。九目蛇纹碎片在顾家小子身上,纵目镜碎片在斓家丫头身上。至于那个道士……来历不明,但罗盘很特别,可能是朱家的人。” 顾轻风心头一紧。这声音……有些耳熟。 朱环宇也眯起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崔——世——昌。” 果然,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崔世昌那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倨傲的语调:“日本人那边怎么说?是现在就动手,还是等船到武汉再围剿?” “小泉先生的意思,先盯着。犬养小姐已经跟上来,在下一站等我们汇合。这船上……还有另一股势力,不宜贸然动手。” “另一股势力?谁?” “英国佬。威廉·霍克那老狐狸没拍着碎片,但买通了亨德利的鉴定师,拿到了拓片和船期情报。他的人应该也混上船了——可能扮作客商,也可能买通了船工。” 崔世昌冷哼:“英国人?他们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嘴上说着‘考古研究’,骨子里还不是想偷咱们的宝贝运回大英博物馆。” “所以小泉先生说,等。等英国人和那三人先碰面,最好能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手收拾残局。” “那罗部长那边……” “罗璨已经安排好了。武汉码头有青帮的人接应,只要船一靠岸,立刻封锁码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对话到此停顿了片刻。接着是倒水声,崔世昌又说:“顾轻风那小子……命真硬。两年前从那么高的崖上摔下去都没死,还练出一身古怪本事。荔煦说,在拍卖行里,他一拳就震裂了犬养海平的刀。” “龙鲤之力苏醒了。”那个陌生声音变得凝重,“顾家‘守陵人’血脉传承的力量,据说与三星堆地脉共鸣。小泉先生推断,顾轻风不仅是钥匙,本身可能就是‘活祭器’——需要他的血,才能完全激活神树装置。” “活祭器?”崔世昌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贪婪,“那要是抓住他,岂不是……” “崔少爷,我劝你别动歪心思。”陌生声音冷了几分,“顾轻风是帝国‘三星计划’的核心猎物。小泉先生亲自盯着,犬养小姐全程追踪。你崔家只要配合好,将来少不了好处。但要是擅自行动……后果自负。” 崔世昌干笑两声:“明白,明白。我就是随口一说。” 隔壁,顾轻风听得浑身发冷。 活祭器……需要他的血……爷爷笔记里那句“若见三星现,切记:有些门,开了就再也关不上”,此刻如冰锥般刺入脑海。 朱环宇轻轻碰了碰他胳膊,指了指斓曦的方向。只见斓曦已从阴影中退出,正悄然往回走。两人赶紧先一步退回三楼,闪进房间。 片刻后,斓曦推门而入,脸色比平时更冷几分。 “都听见了?”她反手关上门,低声问。 顾轻风点头:“崔世昌在船上,还有日本人的眼线。英国人也混进来了。” “不止。”斓曦走到桌边,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那是一枚铜纽扣,式样普通,但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而且……纽扣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英文花体字母“H”。 “霍克(Hock)。”朱环宇拿起纽扣看了看,“英国佬果然在。这纽扣是从哪儿找到的?” “二楼走廊拐角,地毯边缘。”斓曦道,“应该是匆忙间刮掉的。我还在同一位置闻到一股味道——雪茄烟味,很浓,不是船上常见的那种廉价烟丝。” 顾轻风想起拍卖行里威廉·霍克叼着的烟斗。那个英国老头,看似学者做派,眼神里的贪婪却藏不住。 “现在是三方盯我们。”朱环宇盘腿坐到床上,掰着手指算,“日本人和崔家是一伙,英国人是另一伙,再加上咱们三个……这船上热闹了。” “还有第四方。”斓曦忽然道。 顾轻风和朱环宇同时看向她。 “我在二楼走廊时,感觉到……另一道窥视的视线。”斓曦眉头微蹙,“不是崔世昌房间的方向,也不是英国人可能藏身的位置。是来自……船尾,靠近轮机舱的地方。那道视线很特别,没有杀气,也没有贪念,只是纯粹的……观察。” “船工?”顾轻风问。 “不像。”斓曦摇头,“船工的眼神我熟悉,浑浊、疲惫、带着生活重压下的麻木。那道视线……很清澈,也很冷静,像在审视一件器物,而非活人。” 朱环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就更有意思了。这‘江安号’上,到底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就在这时,船舱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不是江波所致的寻常颠簸,而是某种……沉闷的撞击声从船底传来,整艘船都为之震颤。桌上茶盏“哐当”翻倒,摔在地上碎裂。 “怎么回事?”顾轻风扶住墙壁。 朱环宇脸色一变,扑到窗边推开舷窗。江风裹着水汽灌进来,隐约能听见甲板上传来惊呼声: “撞到东西了!” “不是礁石!这江段没暗礁!” “水下……水下有东西!” 顾轻风也凑到窗边。天色依旧漆黑,但借着一层稀薄的月光,能看见江面上泛起大片不正常的白色泡沫——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物体在水下翻滚搅动。 他怀中的青铜碎片,在这一刻猛然发烫! 脉动变得急促而强烈,像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那些铸在碎片上的蛇目纹路,在黑暗中竟隐隐泛起暗红色的微光,仿佛要活过来。 “碎片在……共鸣。”顾轻风按住胸口,呼吸急促,“和水下的东西……在共鸣!” 朱环宇一把抓起罗盘。罗盘指针此刻疯转不停,最后死死指向船底方向,剧烈颤抖,几乎要跳出盘面。 “他N的……”道士罕见地爆了粗口,“这黄浦江底下,还真有‘不是活物’的东西——而且被咱们撞上了!” 斓曦短剑出鞘,剑尖斜指地面,凝神戒备:“是什么?” “不知道。”朱环宇额头见汗,“但我的罗盘在示警——大凶!比遇上十个剃刀张还凶!” 船身再次剧烈摇晃。这次伴随着某种低沉的、仿佛从极深水底传来的闷响,隆隆如远古巨兽的呜咽。甲板上的惊呼变成了惨叫,还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顾轻风体内暖流不受控制地奔涌起来,涌向双眼。他视野中的世界骤然变得清晰——不,是变得……诡异。他能“看见”船舱木板上流动的细微水渍,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轨迹,甚至能“看见”……从船底方向,正有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灰黑色的“气流”,顺着船体向上蔓延! 那“气流”所过之处,木板颜色迅速变深、发霉,金属部件出现锈蚀,连空气都变得阴冷潮湿。 “有什么东西……在侵蚀船体。”顾轻风脱口而出。 斓曦和朱环宇看向他,又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里是舱门下方的缝隙,正有丝丝灰黑色雾气渗入,在地板上蜿蜒爬行,像有生命的触须。 “阴煞!”朱环宇失声,“而且是成形的、有意识的阴煞!这黄浦江底下,到底埋了多少怨魂?!”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符纸——不是黄纸朱砂的寻常符箓,而是用深青色纸张绘制,符文复杂如星图。他将符纸往门缝、窗缝疾贴,口中念念有词。 符纸贴上瞬间,那些灰黑色雾气如遭灼烧,“嗤嗤”作响,向后缩去。但不过数息,雾气又再度涌上,符纸上的符文竟开始迅速褪色、湮灭! “挡不住!”朱环宇脸色发白,“这阴煞太凶,我的‘镇煞符’撑不了多久!” 船身第三次震颤。这次伴随着木材断裂的“咔嚓”脆响——船体某处,裂了。 走廊里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有人在砸隔壁房门:“快出来!船要沉了!到甲板集合!” 顾轻风三人对视一眼。 “走!”朱环宇率先拉开门。 走廊里已是一片混乱。乘客们衣衫不整地往外冲,有人抱着行李,有人牵着孩子,哭喊声、咒骂声、祈祷声响成一片。灰黑色雾气在走廊中弥漫,触及之人无不打个寒颤,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顾轻风护在斓曦身侧,体内暖流外放,在身周形成一层极淡的金色微光。雾气触及微光,如雪遇沸水般消融。朱环宇见状,赶紧挨近他:“小兄弟,蹭个光!” 三人随着人流冲上甲板。 甲板上景象更骇人。江面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船体明显向左倾斜,左侧船舷已贴近水面。几个船工正奋力往江里扔救生圈、放救生艇,但混乱中根本无人听从指挥。 顾轻风极目望去,透过浓雾和夜色,他能“看见”——船底正下方,江水深处,有一团庞大的、蠕动的黑影。那黑影似有百丈之长,形体模糊不清,但隐约能分辨出……蛇形的轮廓? 不,不是蛇。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半腐烂的肢体,有人的,也有说不清是什么生物的。它们彼此缠绕、蠕动,形成一个可怖的聚合体。方才船体的撞击,就是这怪物用躯体顶撞所致! 而在那怪物的“头颅”位置——如果那团烂肉还能称之为头颅的话——顾轻风看见了一点暗红色的光。 一点与怀中九目蛇纹碎片,同源共鸣的光。 “碎片……在它体内?”顾轻风喃喃。 “什么?”朱环宇没听清。 顾轻风正要再说,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船尾传来。他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船工不知怎么跌出了船舷,却没落水——他的脚踝被一条灰黑色、布满吸盘的触须缠住,正被倒吊着拖向江面! 触须来自水下那团怪物。它的一部分肢体伸出水面,如章鱼触手般灵活,正疯狂捕捉落水者和靠近船舷的人。 “救人!”顾轻风不及多想,纵身扑向船尾。 “轻风!”斓曦惊呼,也跟了上去。 朱环宇跺了跺脚:“真是不要命!”却也咬牙追上。 船尾甲板已空无一人,只有那个船工在半空中挣扎惨叫。触须正将他缓缓拖向江面,江水中,一张布满利齿的、由无数烂肉拼合而成的“口器”正缓缓张开。 顾轻风冲到船舷边,体内暖流灌注双臂,竟徒手抓住那根触须!触须冰冷滑腻,表面布满黏液,触手处阴寒刺骨,那股灰黑色雾气顺着接触点疯狂往他体内钻! 但顾轻风体内的暖流仿佛天生克制这种阴邪之物,金芒暴涨,将灰雾尽数驱散。他暴喝一声,双臂发力,竟将触须硬生生扯离水面半尺! 触须吃痛,剧烈扭动,想要挣脱。顾轻风死死抓住不放,眼角瞥见甲板上有半截断裂的缆绳,对斓曦喊道:“绳子!捆住它!” 斓曦反应极快,短剑一挥斩断缆绳,飞身而起,手中绳索如灵蛇般绕住触须中段,连打三个死结。朱环宇此时也赶到,从怀里摸出最后三张青色符纸,“啪啪啪”贴在触须上。 符纸触体即燃,爆出三团青白色火焰。触须疯狂抽搐,终于松开了那个船工。船工“扑通”落水,随即被朱环宇用另一截绳子拽上甲板——人已昏死过去,脚踝处一圈乌黑,皮肉溃烂。 “他中毒了。”斓曦蹲下身查看,“阴煞入体,不及时救治,活不过一个时辰。” “先离开这儿!”朱环宇看向江面。 那怪物显然被激怒了。水面翻腾,更多的触须破水而出,如无数巨蟒般袭向甲板!每条触须都裹挟着浓重的灰黑色雾气,所过之处,甲板木板迅速腐朽崩裂。 顾轻风三人且战且退。顾轻风拳脚开阖,每一击都裹挟着金芒,能将触须震退;斓曦短剑如电,专斩触须末端,剑锋所及,灰雾溃散;朱环宇则不断抛出铜钱、符纸,虽不能重创怪物,却能迟滞其攻势。 但触须实在太多了。不过片刻,三人已被逼到船舷一角,身后是倾斜的船体,前方是十余条狂舞的触须,退无可退。 “他N的,难道要交代在这儿?”朱环宇喘着粗气,道袍被触须撕开几道口子,渗出血迹。 顾轻风也到了极限。连续催动体内暖流,此刻经脉隐隐作痛,像要裂开一般。他怀中的碎片却越来越烫,脉动几乎与心跳同步——不,是在试图……控制他的心跳! “把碎片……扔了!”斓曦忽然喊道,“它在共鸣,在吸引那怪物!” 顾轻风一愣。扔了?这是爷爷用命换来的东西,是寻找真相的唯一线索…… “快!”朱环宇也吼道,“那怪物是冲着碎片来的!碎片不丢,它会一直追着船!” 就在这时,一条格外粗壮的触须突破了防线,直刺顾轻风面门!顾轻风侧身闪避,触须擦着脸颊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他怀中衣衫被撕开一道口子,那两片拼合的青铜碎片滑了出来,落在甲板上。 “当啷——”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碎片落地的瞬间,所有触须骤然静止。 江面下的怪物,似乎……“看”向了碎片。 下一刻,所有触须如潮水般退去,齐齐涌向碎片所在位置。但就在触须即将触及碎片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船舱顶棚跃下!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清澈、冷静,如斓曦所描述的那般。 黑影俯身抄起碎片,足尖在甲板上一点,身形如燕掠起,竟踏着那些触须,几个起落便到了船舷最高处。他回头看了顾轻风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然后他纵身一跃,投入漆黑江面。 触须们立刻舍弃了船只,疯狂追向那道黑影没入的水域。江面翻腾如沸,闷响声渐渐远去。 “江安号”的倾斜停止了。船体虽然受损,但似乎……暂时安全了。 甲板上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 顾轻风瘫坐在地,大口喘气。碎片……被抢走了。被那个神秘的黑影。 “那是谁?”他喃喃问。 “不知道。”朱环宇也坐倒在地,擦着额头的汗,“但他救了整船人的命——包括咱们的。” 斓曦却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的身法……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见过?” “嗯。”斓曦缓缓道,“七年前,广汉月亮湾,燕道诚挖宝那晚。除了我、顾老爷子、服部慎一郎之外,还有第四个人在场——我一直以为是错觉。但现在想来,那道气息……和刚才那人,很像。” 顾轻风心脏狂跳:“你是说,七年前他就盯上碎片了?” “不止。”斓曦收回目光,看向顾轻风,“他似乎……在保护碎片。或者说,在保护‘不被那怪物得到’这个结果。” 朱环宇忽然“嘶”了一声,指着顾轻风胸口:“小兄弟,你衣服里……还有东西在发光。” 顾轻风低头,扯开破碎的衣襟。只见贴胸收藏的那枚从黑石中取出的、刻有一只蛇目的青铜碎片,此刻正泛着温润的微光——不是九目蛇纹那种暗红凶光,而是柔和的、如月华般的银白色。 “这是……”他取出碎片。 碎片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几行极细小的古篆——之前从未显现过。 朱环宇凑近细看,一字一顿念出: “ 九目非尽,三星未全。 真钥藏鳞,假钥惑天。 若求真相,武汉城西,归元寺中,寻一目僧。 ” 念罢,三人面面相觑。 “真钥藏鳞……”斓曦若有所思,“鳞……龙鳞?难道真正的‘钥匙’,不是九目蛇纹碎片?” “假钥惑天……”朱环宇摸着下巴,“意思是,咱们刚才丢的那块,是假的?或者说,是不完整的?” 顾轻风握紧手中这枚发光的碎片。银白光芒温暖柔和,与九目蛇纹的凶戾截然不同。碎片上的蛇目纹路,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悲悯的味道。 “武汉,归元寺,一目僧。”他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碎片被抢,线索未断。 这场横跨长江的亡命之旅,才刚刚开始。 * 天色将明未明时,“江安号”终于踉跄着驶入镇江码头临时停靠检修。 船上的死伤清点出来了:三人落水失踪,七人重伤,二十余人轻伤。船体左侧水线下方裂开一道三尺长的口子,需要大修。 码头上,镇江警察局的人已经赶到,正在盘问船长老赵。老赵哭丧着脸,一口咬定是“撞到了江里的沉船残骸”,绝口不提那些触须怪物——说了也没人信,反而可能被当成疯子关起来。 顾轻风三人混在伤患中下了船。朱环宇用最后几块大洋打点了码头管事,三人得以在码头附近的“悦来客栈”暂住——两间下房,临街,窗户对着码头方向,便于观察动静。 关上房门,朱环宇立刻瘫倒在床上:“他N的,这一夜……比我在龙虎山学艺十年还刺激。” 顾轻风却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码头方向。“江安号”歪斜着靠在泊位,船工们正在抢修。码头上有几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人在来回走动,眼神不时瞟向客船方向——不是警察,那种审视的姿态,更像是……便衣特务。 “有人在盯梢。”顾轻风低声道。 “意料之中。”斓曦坐在桌边,正用清水擦拭短剑,“崔世昌和日本人没得手,英国人也扑了空,他们肯定会监视下船的乘客——尤其是咱们三个。” 朱环宇翻身坐起:“那咱们得赶紧溜。镇江到武汉,走陆路太慢,而且关卡多,容易被截。还是得走水路——换条船。” “换船目标太大。”斓曦摇头,“他们既然盯上了码头,所有离港的船只都会排查。” “那怎么办?”朱环宇挠头,“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儿。” 顾轻风忽然道:“碎片上的留言说,‘若求真相,武汉城西,归元寺中,寻一目僧’。也就是说,关键线索在武汉。我们必须去武汉——但不是以‘顾轻风、斓曦、朱环宇’的身份去。” 他转身看向两人:“我们得……改头换面。” 朱环宇眼睛一亮:“易容?” “不止易容。”顾轻风走到桌边,蘸着茶水在桌面画出简易地图,“镇江到武汉,走长江水路约八百里。沿途经芜湖、安庆、九江等大码头,每个码头都有各方势力的眼线。我们如果一路坐船,迟早会被发现。” “你的意思是……” “分段走。”顾轻风手指点着地图,“第一段,从镇江到芜湖,我们扮作跑单帮的小商人,搭货运民船。第二段,从芜湖到安庆,换身份,扮作探亲的兄妹。第三段,安庆到九江,再换。最后从九江到武汉,扮作……学生。” “学生?”斓曦挑眉。 “嗯。”顾轻风看向她,“你我年纪相仿,扮作去武汉求学的大学生,最不惹眼。道士……可以扮作随行的校工,或者干脆分开走。” 朱环宇咧嘴:“小兄弟心思够细啊。不过易容的东西……” “我去弄。”斓曦起身,“码头附近有渔市,渔家常备桐油、鱼胶、颜料,可以调制简易的易容膏。衣裳也好办——旧衣铺里什么都有。” “钱呢?”朱环宇摊手,“我身上就剩几个铜板了。” 顾轻风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刻着“张”字的铁牌——剃刀张的令牌。 “用它,可以换钱。”他说,“青帮在镇江也有堂口。这令牌是剃刀张亲信才有的信物,拿去当铺或者钱庄,至少能押五十大洋。” “你疯了?”朱环宇瞪眼,“用这玩意儿换钱,等于告诉剃刀张咱们在镇江!” “所以要快。”顾轻风眼神冷静,“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换到钱立刻买船票走人。等消息传到剃刀张耳朵里,咱们已经在去芜湖的船上了。” 斓曦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你比我想象的……成长得快。” 顾轻风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两年前那个在崔家柴房里瑟瑟发抖的少年,已经在寒龙潭底死过一回。活过来的人,总要学会些……以前不会的东西。 * 一个时辰后,日上三竿。 镇江“裕丰当铺”里,伙计拿着那枚铁牌翻来覆去地看,又偷偷瞄了眼柜台外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戴着黑框眼镜,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这位……先生,你这铁牌哪儿来的?”伙计试探着问。 “家传的。”年轻人——易容后的顾轻风——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祖上曾与青帮有些交情,留了这令牌。如今家道中落,不得已拿来换些盘缠。” 伙计将信将疑,但铁牌上的“张”字做不得假。剃刀张是青帮里有名有姓的人物,这令牌若是真的,至少值八十大洋。若是假的……敢伪造青帮令牌,那是嫌命长。 “等着,我去请掌柜的。”伙计转身进了内堂。 片刻后,一个穿绸衫、戴瓜皮帽的中年胖子走出来,接过铁牌细看。他看得比伙计仔细得多,甚至用指甲刮了刮牌面刻痕,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令牌是真的。”掌柜抬眼看向顾轻风,“不过小兄弟,这玩意儿……烫手啊。你确定要当?” “确定。”顾轻风点头,“死当。” 掌柜沉吟片刻,伸出五根手指:“五十大洋。” “八十。”顾轻风道,“这令牌的份量,您比我清楚。” “六十。最多六十。”掌柜摇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青帮的东西不好出手。我收了还得打点关系,风险大。” 顾轻风沉默三息,点头:“成交。” 六十块大洋用红纸包好,沉甸甸的一包。顾轻风接过,转身出了当铺。 他走后不到半盏茶工夫,当铺后门溜出一个小伙计,快步往城西方向跑去——那里是青帮镇江堂口所在。 * 悦来客栈后巷,斓曦已采购归来。她换了身粗布衣裤,头发剪短至耳际,脸上抹了层深色膏脂,乍看像个瘦削的少年苦力。脚边竹筐里装着几套旧衣裳、几盒颜料、几罐桐油鱼胶,还有三张假的身份证明——是从码头黑市弄来的,照片空白,自己贴。 朱环宇也变了模样:道袍换成了码头力夫的短褂,脸上贴了络腮胡,眉毛描粗,背也有些佝偻,乍看老了十岁。 “钱弄到了。”顾轻风将大洋分成三份,每人二十,“分开走。斓曦,你扮作去武汉投亲的女学生,坐‘民生号’客轮,明天一早开船。道士,你扮作贩药材的行商,搭‘顺风号’货船,今天下午就走。我……走陆路。” “陆路?”朱环宇一愣,“不是说走水路分段吗?” “计划变了。”顾轻风低声道,“我在当铺露面,青帮的人很快会追来。咱们三个一起走目标太大,分开走,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而且……” 他顿了顿:“我总觉得,那个抢走碎片的神秘人,可能……在暗中跟着我们。走陆路,更容易把他引出来。” 斓曦蹙眉:“太危险。陆路关卡多,而且沿途不太平,土匪、溃兵比比皆是。” “正因如此,才适合‘钓鱼’。”顾轻风眼神坚定,“如果那人真的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他一定会选最意想不到的路径——陆路。我想见他,问清楚七年前的事,问清楚……他为什么要抢走碎片。” 朱环宇和斓曦对视一眼。 “你小子……”朱环宇摇头,“胆子比我还肥。行,那就这么办。不过咱们得约定好汇合的地点和暗号。” “武汉,归元寺。”顾轻风道,“每月初一、十五的午时,寺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暗号……” 他想了想,蘸水在桌面写了两行字: “九目非尽。” “三星未全。” 斓曦点头:“明白了。各自保重。” 三人不再多言,迅速收拾行装,分头离开客栈。 顾轻风最后走。他将剩下的易容材料仔细涂抹在脸上、手上,肤色变得黝黑粗糙,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再戴上破草帽,背上个旧包袱,俨然成了个赶路的脚夫。 推开后门,巷子里空无一人。他压低帽檐,快步往城北方向走去——那里有去往芜湖的官道起点。 走出巷口时,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客栈二楼那扇窗。 窗户半开,帘子微微晃动。 仿佛有人,刚刚还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 * 顾轻风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客栈后不到一刻钟,两拨人马几乎同时冲进了悦来客栈。 第一拨是青帮的人,五个黑衣大汉,腰间鼓鼓囊囊,为首者手里捏着那枚铁牌,脸色铁青。 第二拨是日本商社的便衣,三个穿长衫的,眼神锐利如鹰,一进客栈就直奔柜台,亮出证件:“警察厅办案,查逃犯!” 客栈掌柜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交出登记簿。两拨人同时翻看,又同时抬头对视——眼神碰撞间,火花四溅。 “青帮办事,闲人退避。”黑衣头目冷声道。 “帝国商社协查要犯,请配合。”长衫者寸步不让。 双方僵持片刻,最后还是青帮头目先退了一步——他瞥见对方腰间露出的枪柄,是日本南部式手枪,不是中国警察的配枪。 “人在哪儿?”长衫者问掌柜。 “走、走了……”掌柜结结巴巴,“半个时辰前,三个人,分头走的……” “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啊……他们没退房,行李也没拿,就、就那么走了……” 长衫者一拳捶在柜台上,震得茶盏乱跳。他扭头对手下低声道:“通知犬养小姐,目标脱钩了。请她动用‘雀组’,沿江搜寻。” “那青帮这边……” “不用管。”长衫者冷笑,“一群地头蛇,成不了气候。” 他们匆匆离开。青帮几人面面相觑,头目啐了一口:“他N的,日本人真当中国是他们家了?走,回去禀报张爷。” 客栈重归平静。掌柜瘫坐在椅子上,擦着冷汗,嘴里喃喃:“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而此刻,城北官道上,顾轻风正混在一队运粮的骡马车队中,缓缓前行。 车把式是个健谈的老汉,叼着旱烟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轻风唠嗑:“小兄弟去哪儿啊?” “芜湖,投亲。”顾轻风压着嗓子。 “芜湖好啊,鱼米之乡。”老汉吐了口烟,“不过这年头,哪儿都不太平。前面青山隘听说闹土匪,劫了好几拨商队了。咱们这队有镖师跟着,还算安全。小兄弟你一个人,可得小心。” 顾轻风点头,目光却望向官道两侧的山林。 林深叶密,鸟雀不惊。 太安静了。 他握紧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旧衣裳,还有那枚发光的青铜碎片,以及爷爷留下的血书抄本。 怀中的暖流缓缓流淌,五感在力量加持下延伸到极限。他能听见百丈外树梢上松鼠啃松子的细微声响,能看见三里外山道上扬起的尘土,能嗅到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 车队忽然停住了。 前方传来镖师们的呼喝声,还有马匹不安的嘶鸣。 “怎么回事?”车把式伸长脖子往前看。 顾轻风跳下车,往前走去。车队最前方,镖头正蹲在地上查看什么——那是一具尸体,穿着粗布衣裳,胸口有个血洞,已经凝固发黑。尸体旁散落着几个包袱,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是前天过去的那队行商。”镖头站起身,脸色凝重,“看伤口,是刀伤,一刀毙命。劫财的土匪不会这么干净利落——是专业杀手。” “杀手?”一个镖师惊呼,“这荒山野岭的,杀手杀行商做什么?” 镖头没回答,而是蹲下身,仔细翻看那些散落的行李。他从一个包袱里摸出块木牌,上面刻着个“崔”字。 “崔家……”镖头瞳孔一缩,“这是成都崔家的商队!他们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来?” 顾轻风心头一震。崔家?崔世昌的人?还是……崔家另外的商队? 他悄悄后退,想要退回车队。但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左侧山坡的密林里,有一点金属的反光。 是枪管。 “趴下!”顾轻风暴喝,同时扑向最近的一辆粮车后! “砰!” 枪声撕裂山林的寂静。 子弹打在粮袋上,爆开一团麦麸。紧接着,更多枪声从两侧山坡响起,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土匪!有埋伏!”镖头嘶吼着拔刀,“保护车队!” 但这不是土匪。土匪不会有这么密集的火力,不会有这么精准的枪法——不过三轮齐射,就有三名镖师中弹倒地,惨叫声混着枪声在山谷回荡。 顾轻风蜷缩在粮车后,心脏狂跳。他能听见子弹穿透木板的“噗噗”声,能听见马匹中弹倒地的悲鸣,能听见车把式中弹后的**…… 伏击者至少二十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是土匪,是军队——或者,是伪装成土匪的正规军。 是崔家雇的人?还是日本人?抑或是……罗璨安排的? 没时间细想。顾轻风咬牙,体内暖流轰然爆发!他如猎豹般窜出,不是往后逃,而是往前——冲向枪声最密集的左侧山坡! “他疯了?!”一个幸存的镖师惊呼。 顾轻风没疯。他在赌——赌这些伏击者的目标是车队里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东西。赌他们不会对“无关路人”赶尽杀绝。 但他赌错了。 他刚冲出车队掩护范围,至少五支枪口就调转过来,子弹追着他的足迹溅起尘土。顾轻风蛇形疾奔,体内暖流灌注双腿,速度提到极致,竟在枪林弹雨中生生冲上山坡! 伏击者显然没料到有人能这么快。等他们调转枪口时,顾轻风已扑入树林! “抓住他!”有人用日语喊道。 果然是日本人! 顾轻风心头雪亮,脚下不停,在树林中穿梭跳跃。子弹打在树干上,木屑纷飞。他凭借强化后的五感,总能提前一瞬避开弹道,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候。 前方出现一片断崖,深不见底。后有追兵,前无去路。 顾轻风一咬牙,纵身跃下! 不是直坠,而是抓住崖壁上垂落的藤蔓,如猿猴般向下荡去。追兵冲到崖边,对着下方疯狂扫射,子弹擦着身边飞过,打断数根藤蔓。 顾轻风足尖在崖壁凸起处连点,几个起落已下到半山腰。下方是一条山涧,水声潺潺。他看准一处水潭,松手坠下! “噗通——” 冰凉的潭水将他吞没。他屏息下潜,借着水势往下游漂去。追兵的脚步声、呼喊声在崖顶渐渐远去。 潜游约莫半里,顾轻风才在涧边一处岩石后冒头。他爬上岸,瘫在石滩上大口喘息。 包袱丢了,衣裳湿透,脸上易容的膏脂也被冲掉大半。但万幸……怀中的青铜碎片和血书抄本还在,用油纸包着,勉强没湿透。 他仰头看着崖顶方向。枪声已经停了,死寂重新笼罩山林。 那支车队……恐怕无一幸免。 顾轻风闭上眼睛。那些镖师、车把式、还有同行的几个路人……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成了这场争夺中的炮灰。 “崔家……日本人……”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碎片,碎片已经被神秘人抢走了。那他们伏击这支商队,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镖头从尸体包袱里翻出的那块“崔”字木牌。 成都崔家的商队,不走长江水道,却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官道上……运送的,恐怕不是普通货物。 顾轻风挣扎起身,脱下湿透的外衣拧干,重新易容——这次他把自己扮作个满脸病容的痨病鬼,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走路也佝偻起来。 然后他循着原路,悄悄摸回伏击地点。 战斗已经结束。车队横七竖八地倒在官道上,粮袋被刺破,麦粒撒了一地。尸体散布各处,鲜血染红黄土。伏击者已经撤走,只留下几个穿黑衣的人在清理现场——他们将尸体拖到一起,浇上火油,点火焚烧。 浓烟滚滚,焦臭味弥散。 顾轻风躲在山坡树后,凝神观察。那些黑衣人动作麻利,显然是干惯了这种活计。他们在焚烧尸体前,会仔细搜刮每具尸体身上的值钱物件,但更重要的——他们会检查每辆车的底板、夹层,甚至把粮袋全部划开翻找。 “在找东西……”顾轻风暗忖。 果然,一个黑衣人从领头那辆马车的夹层里,拖出个铁皮箱子。箱子不大,却异常沉重,两个人才抬得动。他们撬开锁,里面是……金条? 不,不是金条。距离太远,顾轻风看不真切,但能看见箱子里反射出的暗沉沉的光泽,像是……青铜器? 黑衣人将箱子重新封好,抬上一匹驮马。为首者打了个手势,众人迅速撤离,消失在另一侧山林中。 顾轻风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确认他们真的走了,才小心翼翼地下到官道。 焦尸堆还在燃烧,热浪扑面。他忍住恶心,快步走到那辆被搜过的马车旁。夹层已经被彻底破坏,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暗格。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点坚硬的、冰凉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半块玉佩。 玉佩雕工精致,是双鱼衔珠的图案,但从中断裂,只剩一半。断裂处有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烧过。 顾轻风翻转玉佩,在背面看见两个极小的篆字: 蒼梧。 爷爷的名字。 他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这玉佩……是爷爷的贴身之物!他小时候见过,爷爷总是挂在腰间,从不离身。 为什么……会出现在崔家商队的暗格里? 顾轻风握紧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一个可怕的猜测,如毒蛇般钻进脑海: 崔家……和爷爷的失踪有关。 不,不止崔家。这趟商队运送的青铜器,显然是要交给某方势力——日本人?还是罗璨?而爷爷的玉佩在其中,意味着……爷爷可能还活着,但被囚禁在某处,这玉佩是信物,或者是……威胁? 他想起犬养海平在拍卖行说的话:“你爷爷还活着。在帝国某个海岛研究所,活得好好的。” 当时他以为那是谎言,是诱饵。 但现在…… “爷爷……”顾轻风喃喃,眼中血丝蔓延,“你到底……在哪儿?” 山风呼啸,卷起焚烧尸体的黑烟,如一条条扭动的黑龙,升向铅灰色的天空。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官府的人终于赶到了。 顾轻风收起玉佩,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修罗场,转身没入山林。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 但有些真相,已经露出冰山一角。 而他,必须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 (第一卷第一章·完) ------------ 第一卷·第二章 青山埋骨 却很害怕这一切只是短暂的存在,她害怕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失去,她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无法接受。 她们是躲开了,结果把姜子牙师叔给坑了,被大阵覆盖,直接被牛道德拿下,压在这里。 这孔宣实力不错,乃是准圣境,收服了他,西方教的实力又强大一分。 她的一番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已,她的三观简直把所有人都震得稀碎。 待到她的倩影都已经转过回廊十几秒,早消失无踪了,冯安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接连在马元博身上点了几下,马元博就蔫了,有力气都动惮不得。 于是他轻轻一跃,跳上房梁,将自己完全隐于黑暗之中,静待来人。 他们没想到,原来陆长安早就知道凶手是谁,更没有想到,定远公府竟然已经嚣张到如此地步。 原本在极力维持百花会场秩序的白虎,远远的看到这一幕,面色骤然一变。 原本他已经退休回家安享晚年,因为苏家遭难缺少信得过的人手,才又把他请出山,算是辅佐苏梦竹。 修了魔果然会不一样,放在以前,柳老师肯定会红着脸,拐弯抹角提醒自己今天不合适运动,哪有现在这么大胆奔放,做事简单粗暴。 已经开动的云子衿都已经吃了好几个龙虾了,宫无邪却在纠结塑料手套。 而今天,看到棒子大会人山人海的,水锈红果断请白愫上仙舟,占据最佳观赏位置。 无论她神情如何复杂,杨浩始终镇定自若,这般心境足以令洛羽这种同类人重视,不过她身后的洛重可就不这么想,洛羽的细微动作,他都精心的关注着,同样面色愈发的阴沉。 “回前辈,我来自云澜大陆,无意中传送到这里。”冷炎迟疑一会,还是决定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说谎。 六耳剑君眉毛一挑,没有任何回应,在他看来,东方纤云纯粹是看到情敌脑子一热,从谋士变成不计后果的年轻人,愣头青。 只是沉思回忆间,叶逸不由满心疑惑了起来,先前不是火珠中引动出来的一缕火焰之力,被珠玉手链突然释放的爆炸气流弄得紊乱爆发吗? 暗二双拳捏起,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张古铜色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血管凸起了可怕的弧度。 这时石坛颤动仿佛是黑雾的源头,无穷无尽的涌入到这片空间中,在上方汇聚成一个数百丈的乌黑骷髅头,青光的眸子犹如两个大灯笼,阴冷邪异的波动四溢而出,似乎是幽冥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张,王二人这时倒也没有辱没天凤将军的威名,他们两位直接来驾驭灵具飞到了天凤战士面前,撑起了玄气壁障,转手就是轰出了长达百米的浩瀚攻击。 “山民哥信任他,我就信任他,左先生高屋建瓴,思虑深远,我不敢妄自揣测”。 “哼,是谁将洛意伤成这样,这不是在向我华山派宣战吗”元沧两眼一瞪,怒发冲冠。 韩瑶缓缓放下话筒,声音微微颤抖,“山民,不能让他说下去,你会下不来台的”。 眼前城门紧闭,穹顶般的护盾将他们隔绝在外,里面的侍卫冷漠的打量着他们。 他只知道,这个魔种所化的万魔洞天,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拥有着吞噬其他人洞天的能力。 至于万世争魔体,更是神秘莫测,竟然能够沟通在远古时期就神秘消失的佛魔一族。 神界之树,就是支撑起棉花糖的枝干,而江寒他们所在的位置,自然就是外面的那层糖衣。 他取出了三生寒戟,魂魄和元煞同时输入,一道鬼影劈出,带着无边无际的黑色浪潮,正面击中了旱魃,将其打得撞在墙壁上,满身是血。 要是炼丹师一定会知道,天六到底有什么样的价值,足以和一些价值极高的灵药披肩。 朗啸天狼爪抬起,宛若擎天之柱,狠狠向下面众人踩踏而去,巨大的狼爪在空中发出尖啸之声,连空间似乎都要被踩塌一般。 “好了,丽娜你先熟悉一下这环境。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这样也方便照看生意。”万里道。 陆晨松开族长的手的时候,族长尽管还是皮包骨,十分瘦弱,可气色已经恢复如常人了。 可无论怎么样,东西不够吃也是不行的,老谢也想方设法的找了其他的人想让他们从中帮忙说说话,看能不能让一家人吃饱饭。 所幸这些人只在各墓中寻找丹药符箓,与我们没有什么冲突。但也只有其近妖的手艺,才敢称为为黄盗。 封仇科仇酷考太恨最孤远方吉走了许久又转过一个弯,才看到眼前万仞悬崖之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冰瀑,此悬崖貌似鹰状,顶部如同鹰嘴一般突起,而两道冰瀑正是从鹰的双肩缝隙留下,所谓浑然天成。 赵玲玲嘀嘀咕咕的拉着安琪拉跑到一旁又嘀咕了好一会儿,随后在对方先是疑惑和震惊然后又有点懵懂的点头的状态下离开了。 “开玩笑,全国上下谁不认识她,等一下,你说你认识妲己,那你……岂不是上千岁了,”筱竹因为惊讶而声音稍大些,吓的她赶紧捂嘴巴。 伊桑现在已经重新将视线放在苏凡的身上了,只不过比起之前,他的视线似乎也开始带上了力量,那股愤怒和满溢而出的杀意,苏凡甚至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粘稠了很多。 程墨苏无力地笑了笑,不答话,头也不回地登上了火车。玻璃明净得透亮,她呆呆地看着天空,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坐上火车往返于奉省和上海之间,但是这是唯一一次没有他相伴的前行。以后,也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