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第1章 好大一顶绿帽 “林砚哥,你张嘴啊,呼,我不给你渡气,你会憋死的。” 一股刺鼻大蒜味往林砚的鼻子和嘴巴里钻,感觉比在战场上被毒气熏了还恶心。 意识还在一片混沌黑暗中挣扎,身体本能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滚!” 林砚猛然睁开眼,在部队千锤百炼的腰腹核心骤然发力,整个上半身从滚烫的玉米地里弹坐起来。 蒲扇般的大手借着起身的惯性向着那股恶臭的来源狠狠挥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无人的高粱地里响起,惊的几只正在偷吃玉米的麻雀扑棱棱飞上天。 跪在他身上,正撅着嘴唇准备往下凑的赵春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整个人向后仰倒,一屁股坐在了泥坑里。 “哎哟喂!我的脸!我的腰!” 赵春花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林砚。 但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除了火辣辣的痛,更多的却是一种看到猎物苏醒后的刺激亢奋。 赵春花非但没有恼羞成怒,还故意把汗水浸透,紧贴身上的衬衫里的胸脯挺了挺,让自己本就丰腴的身材曲线更加显眼。 她坐在泥水里一边揉着腰,一边委屈得直哼哼。 “林砚哥,你醒了就好,可你咋能打人呢?我在玉米地里看见你直挺挺的就倒下了,怎么喊都喊不醒,我这不是好心好意给你做那啥,人工呼吸嘛,你怎么能不识好歹呢?” “人工呼吸?” 林砚用手背抹了一把嘴,擦掉嘴边的口水。眼神死死钉在赵春花身上。 “赵春花,我数三个数,把你衣服扣子给我扣上。再敢把你的手伸进我裤腰里,信不信老子把你剥光了扔到村口大槐树上吊着。” 林砚虽然刚醒,脑子还在因为急火攻心而嗡嗡作响,但在战场上养成警觉,让他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赵春花这个守了三年寡,在村里以泼辣和放的开闻名的俏寡妇,趁他昏迷的时候,绝不仅仅是想救人那么简单。 他那解开的衬衫扣子,还有裤腰里那只被他惊醒时抽离的小手,都说明了一切。 臭娘们是想趁火打劫,生米煮成熟饭。 被林砚一语道破,赵春花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破罐子破摔的泼辣取代。 赵春花索性不装了,坐在泥水里,眼神毫不避讳的在他那肌肉线条分明,紧绷的古铜色腱子肉上来回刮着。 “林砚,你装什么贞洁烈男?”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有漂亮老婆疼的香饽饽?我告诉你,就在刚才,你那个宝贝老婆王琴,跟着镇上开大卡车的那个司机张大强,两个人光着屁股从后山的情人坡滚下去了!脑浆子都摔匀了!现在,你跟我一样,也是没人要的货色了!” 林砚听完赵春花这番话,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怒火冲上了头顶吼道。 “你他妈说什么?” 林砚从地上一跃而起,两步冲到赵春花面前,一把揪住她湿漉漉的衣领,把她从泥水里提了起来。 双目赤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你再说一遍!” 赵春花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双脚在空中乱蹬,但她看着林砚那张愤怒又英俊脸庞,心里竟涌起快感。 咧着嘴笑,笑的很得意,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我说把你当牛做马的漂亮老婆,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她死在野男人怀里了!死得不光彩!全村人都跑去看了,就差你这个正主儿了!哈哈哈……林砚,你现在跟我一样,都是克夫克妻的命,咱们才是一路人!” 林砚的手在剧烈地发抖。 愤怒、屈辱、恶心、还有解脱感,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将他淹没。 林砚松开手,任由赵春花再次重重地摔回泥里,没有再看这个疯女人一眼,转身朝着后山被称为“情人坡”的地方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赵春花的喊声:“林砚!你别跑啊!等等嫂子!晚上家里要是冷,记得给嫂子留个门缝儿!嫂子会疼人,比你那个死鬼老婆会疼人多了!” 后山,情人坡。 这个名字起得浪荡,地方也确实配得上这个名字。 它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土坡,因为坡度陡峭,又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和杂草,鲜少有人从这里走。 只有村里那些偷鸡摸狗的男女,才会借着夜色来这里寻欢作乐。 平时这里除了野狗出没,连鬼影都见不到一个。 可今天,这里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比过年村里唱大戏还要热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汗臭味,混合着人们兴奋又压抑的议论声。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林砚一声暴喝,像头横冲直撞的野牛,从人群外围挤了进去。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村民们,听到这个熟悉又带着杀气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 无数道复杂的目光聚焦在了林砚身上。 有同情,怜悯,嘲笑,幸灾乐祸,但多数都是等着看好戏的兴奋。 林砚感觉自己像个扒光衣服的小丑,被强制推到舞台中央供人评头论足。 人群中央的空地上,两张破烂的草席盖着什么东西。 草席边缘渗出的血迹和周围挥之不去的绿头苍蝇,都在无声诉说着死亡的惨烈。 派出所的民警老张,也是林砚当兵时的老排长,看到他来了,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叹了口气: “砚啊,你……你总算来了。节哀顺变。” 他顿了顿,靠近林砚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别看了,现场,不太体面。” 他知道,老排长这是在给他留面子。 可他林砚从今天起,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我是她男人,我得认尸。” 林砚咬着牙,腮帮子鼓起坚硬的棱角说道,他推开老排长的手走到两张草席前。 他蹲下身,伸出手却迟疑了。 林砚心里怕,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不曾眨过一下眼睛的男人,眼下却怕了。 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这种不堪的场景里。 “哎呀,这王琴平时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人群里一个长舌妇忍不住开口。 “可不是嘛!听说那张大强在镇上早就有老婆孩子了,图啥呀?” “图啥?图刺激呗!你没看林砚那张脸,跟个活阎王似的,哪个女人受得了?还是张大强那种油嘴滑舌的会哄人。” ------------ 第一卷 第2章 休想抢走我的女儿 林砚猛的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掀开了其中一张草席。 只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不是因为血腥的场面,是因为深入骨髓的屈辱。 草席下的王琴,和那个他不认识的壮汉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的交缠在一起。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男人的背心,脸上除了死前的惊恐,还带着没来得及消散的,那种满足后的潮红。 林砚将草席盖了回去,他闭上眼强行把眼眶里的咸涩的液体逼了回去。 这种女人不值得他掉一滴泪,只是觉得心寒,恶心,更觉得替自己才三岁的女儿感到悲哀。 “林砚啊……” 村长王富贵走过来,手里拿着旱烟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死不能复生,往后的日子还长,你可得为了孩子挺住……对了,妞妞呢?这一上午乱糟糟的,谁看着孩子呢?” 妞妞两字劈开了林砚脑中的混沌,他猛地惊醒,早上王琴说要去镇上赶集买东西,嫌孩子碍事,就把三岁的妞妞一个人反锁在了家里。 后来传来噩耗,他疯了一样跑去,急火攻心晕倒在玉米地里。 这一天都快过去了!孩子一个人被锁在家里,没吃没喝! “妞妞!” 林砚顾不上这里的烂摊子,也顾不上身后那些看热闹的目光,转身就往山下自己的家狂奔而去。 他那三间破旧的土坯房在村子的最东头,离后山足有两里地。 林砚用尽力气,跑得肺都快要炸开。 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了屋里传来微弱哭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爸爸,我要喝水……水。” 林砚的心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脚踹开木门,“妞妞!” 他冲进昏暗潮湿的里屋,炕上,他三岁的女儿妞妞正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蛋烧的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嗓子已经哭哑了,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妞妞!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林砚一把抱起女儿,入手滚烫。 “烫……爸爸,我难受……”妞妞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钻,冰凉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领,寻找着唯一的依靠。 林砚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的钢铁硬汉在这一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别怕,妞妞别怕,爸爸在。” 林砚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知道孩子这是典型的高烧加脱水,再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村里的卫生所指望不上,赵春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只会开几片阿司匹林,根本不管用。 去镇上的医院一来一回要三个小时,孩子等不及了。 林砚把妞妞轻轻放在炕上还算凉快的草席上,转身冲到院子里的水缸边。 用瓢舀起一瓢冰凉的井水,扯下自己身上的旧汗衫,浸透,拧干,轻柔快速的擦拭着女儿滚烫的额头、脖颈、腋窝和手心脚心。 不知疲倦的重复着这个简单的物理降温动作。 天黑了,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只有林砚的家,黑。 经过整整两个小时的反复擦拭和物理降温,妞妞的体温总算降下来一些,不再那么烫手了。 林砚又用米汤兑了点糖水,一勺一勺耐心的喂进了女儿干裂的小嘴里。 喝了水的妞妞终于不再哭闹,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林砚瘫坐在炕沿上,光着膀子,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井水。 他精疲力尽,感觉比在部队里参加一次负重五十公斤的越野拉练还要累。 屋里没点灯,黑暗中只有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乱成一团麻。 王琴死了,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冲撞,他想起两人刚结婚的时候,王琴也曾有过温柔小意的模样。 可自从他退伍回来,没能像别人一样在城里安排个体面的工作,而是回村种地后,她的脸就一天比一天冷,话一天比一天难听。 骂他窝囊废,骂他没出息,骂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林砚都忍了,为了妞妞他什么都能忍。 拼命干活,一个人种着全家五亩地,农闲时就去镇上扛大包、下苦力,挣来的每一分钱都交到她手上,只为换她一个好脸色,换女儿一个完整的家。 可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嫌弃,和一顶人尽皆知的绿帽子。 现在她死了,死在了别的男人的怀里。 林砚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死了也好,对他,对妞妞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 “砰!” 院子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巨大的动静把刚睡着不久的妞妞从睡梦中惊醒,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张开嘴哇的一声又大哭了起来。 “林砚!你个杀千刀的缩头乌龟!你给我滚出来!” 闻声的林砚,眼神瞬间变的冰冷,他温柔的拍了拍妞妞的后背:“妞妞不怕,爸爸去打跑坏人,马上就回来。” 把女儿放回炕上,抓起挂在墙上的实木扁担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火把通明,照得几个人的脸庞狰狞。 王琴的妈,钱氏,这个身材矮胖颧骨高耸的老虔婆正带着她两个五大三粗的儿子。 王大强和王二强,手里拎着棍棒和锄头气势汹汹的堵在门口。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其中就包括被林砚扇了一巴掌的俏寡妇赵春花。 她抱着胳膊幸灾乐祸的看着,很期待接下来能发生点什么更刺激的事。 “干什么?” 林砚站在屋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这群不速之客,手中的扁担往身前的青石板上一杵。 “干什么?林砚,你还有脸问我们干什么?!” 钱氏一看到林砚,就跟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炸了,她双手叉腰吼道。 “我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你这个穷鬼,一天好日子没过上,现在还被你克死了!你这个丧门星!今天我们就要带妞妞走!” “对!我妹子死了,孩子就得跟我们姓王!” 王大强挥舞着手里的木棍附和道。 “不仅孩子要带走,这房子也是我妹子嫁过来后,用我家的钱盖的,你也得给我滚出去!” 林砚被这群人的无耻气笑了。 这房子明明是他退伍拿回来的安置费,加上他没日没夜下苦力挣的钱,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来的。 王家当年除了给了几床旧被子当嫁妆,连一分钱都没出过。 现在他们竟然敢当着全村人的面颠倒黑白。 ------------ 第一卷 第3章 烂命一条 “我再说一遍,妞妞是我林砚的女儿,谁也别想带走。这房子是我林家的,你们马上给我滚!” “哎哟,你还横起来了!” 钱氏看他一个刚死了老婆的鳏夫还敢这么硬气,顿时气焰更盛。 觉得林砚这是在虚张声势,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他戴了绿帽子,是个窝囊废,谁还会怕他。 她一挥手,彻底撕破了脸皮,对着两个儿子尖声道。 “大强!二强!还愣着干什么?进去抢人!把那个赔钱货给我带走,以后养大了还能卖个好彩礼,也算没白养活她一场!” 听到赔钱货、卖彩礼这几个字,林砚失去了理智,老婆刚死,尸骨未寒,这群猪狗不如的吸血鬼,根本不是来奔丧的,他们是来吃绝户的。 王大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又有兄弟在旁边撑腰,根本没把林砚放在眼里。 啐了一口唾沫,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林砚,就要往屋里闯:“滚开!好狗不挡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沉闷的骨裂声响起,没人看清楚林砚是怎么出手的。 村民们只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闪过,实木扁担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抽在了王大强正向前迈步的小腿迎面骨上。 “啊。” 王大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全场死寂,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狠辣无比的一击给镇住了。 林砚一步跨下台阶,手中的扁担并没有停下,顺势向前一递,沾着血丝的扁担头抵住了正准备冲上来的王二强的喉咙。 王二强僵住了,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动一下,这根能打断他哥腿骨的扁担,就能轻易戳穿他的喉咙。 “我在南边战场上杀过的人,比你们全家吃过的盐都多。” 他向前逼近一步,扁担也跟着向前一寸。 王二强吓得两腿一软,连连后退,腿肚子都在剧烈转筋,一股骚臭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了下来。 “王琴偷人摔死了,那是她自找的,是报应。你们要是想下去陪她,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们。” 林砚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吓傻了的王二强,盯着已经瘫坐在地上的钱氏。 “想抢我女儿?想霸占我房子?” “行啊。” 林砚收回扁担,然后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院子里那块用来舂米洗衣的青石磨盘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足有两百斤重、厚达一尺的坚硬石磨盘,被这一扁担砸掉了一个巨大的角。 碎石四处飞溅,一块拳头大的石片擦着钱氏的脸颊飞过,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吓得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林砚站在破碎的磨盘边,月光洒在他布满伤疤的古铜色脊背上,宛如地狱归来的杀神。 他用扁担指着地上哀嚎的王大强和吓尿裤子的王二强吼道。 “只要你们不怕死,尽管往里闯!你看我林砚这条烂命,今天能不能换你们全家三口,整整齐齐地一起上路!” ------------ 第一卷 第4章 惨不忍睹 夜风裹挟着血腥和骚臭,吹过林家院子,却吹不散那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看热闹的村民都成了哑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鸡,眼神惊恐地在如同杀神般伫立的林砚、地上哀嚎的王大强,和那块碎成几大块的石磨之间来回移动。 这石磨,是村里最硬的东西。 而林砚,比它还硬。 这个男人,沉默了几年,今天终于露出了他藏在骨子里的獠牙。 钱氏从地上悠悠转醒,脸上被碎石划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她睁开眼,先是看到碎裂的石磨,再看到抱着断腿、哭得鼻涕眼泪一脸的儿子王大强,最后目光定格在提着扁担、浑身散发着冰冷杀气的林砚身上。 短暂的恐惧之后,一股更恶毒的怨气和算计涌上了心头。 打得好!打得越狠越好! “杀人啦——!林砚这个天杀的要杀人灭口啦——!” 钱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扯开喉咙,发出了比刚才死了亲闺女时还要凄厉百倍的嚎叫。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捶着大腿,对着院子外黑压压的人群哭天抢地:“没天理啊!我苦命的女儿尸骨未寒,这个杀千刀的就对她娘家人下死手!他打断了我儿子的腿啊!乡亲们,你们都看到了!他这是要我们全家给他女儿陪葬啊!快去叫派出所!快去叫张所长来抓人!再不来,我们娘仨的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这番颠倒黑白的哭嚎,瞬间打破了院子里的死寂。 一些胆小的村民吓得连连后退,另一些则开始交头接耳,看向林砚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畏惧和不认同。 打人,毕竟是犯法的。 更何况是打断了腿。 俏寡妇赵春花抱着的胳膊紧了紧,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显然在看好戏。她就喜欢看这种场面,越乱越好,最好是把林砚抓走,那这三间大瓦房,还有那个水灵灵的赔钱货女儿,可就没人管了……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两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了进来。 “都让开!干什么的!” 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派出所的张所长,也就是林砚的老排长张卫国,带着一个年轻民警快步走了进来。 一进院子,张卫国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现场太惨烈了。 血,尿,碎裂的石块,还有一个抱着腿打滚的男人。 钱氏一看见穿制服的,就像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张卫国的腿,鼻涕眼泪全往他裤腿上抹:“张所长!您可算来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个林砚,他疯了!他就是个杀人犯!您看我儿子,腿都被他打断了!还有我,您看我这脸!他这是故意伤害!是要坐大牢的!” 年轻民警脸色一变,立刻就要上前去控制林砚。 “等等。”张卫国抬手拦住了他。 他的目光越过撒泼的钱氏,落在了那个提着扁担,脊背挺得像一杆枪的男人身上。 别人看到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暴徒,可张卫国看到的,却是在南疆丛林里,背着受伤的自己冲出重围,浑身是血也一声不吭的那个新兵蛋子。 他太了解林砚了。 这小子,骨头比石头还硬,脾气比牛还犟,但只要你不触碰他的底线,他比谁都重情义,比谁都讲道理。 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事情绝不简单。 “林砚,”张卫国开口,声音沉稳,公事公办的口吻,“先把东西放下。你知道规矩,伤了人,就得跟我们回所里一趟。” 此话一出,钱氏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神色。 王二强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从地上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躲到张卫国身后,指着林砚尖声道:“对!抓他!他要杀我!他亲口说的!” 林砚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老排长,院子里的火把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像两簇燃烧的火。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只是缓缓地,将那根沾着血的扁担,轻轻地放在了台阶上。 然后,他抬手指了指身后传来微弱哭声的里屋。 “排长。” 他叫的不是“张所长”,而是“排长”。 这两个字,让张卫国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林砚的手指向瘫在地上的王家兄弟和钱氏,“今晚踹开我的门,说要抢走我女儿。”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妞妞才三岁,发着高烧。他们说,要把妞妞带走,养大了,卖个好彩礼。” 林砚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惊愕、或麻木的脸。 “我让他们滚,他们不滚,还要冲进屋里抢人。排长,我问你,要是有畜生要从你怀里抢你儿子,你会怎么做?” 张卫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吃绝户”,这三个字是刻在农村土地上最恶毒的诅咒。 他凌厉的目光骤然射向躲在身后的王二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二强被他看得浑身一抖,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钱氏见势不妙,立马又撒起泼来:“你别听他胡说!妞妞是我外孙女,我们是她亲舅舅、亲姥姥!我们带她走天经地义!是他克死了我女儿,我们怕他把孩子也克死!” “天经地义?”林砚忽然笑了,笑得森然,笑得让在场的所有人头皮发麻,“王琴偷人摔死,那是她自己不要脸,是报应!你们不去给她收尸,却第一时间跑到我家来抢房子、抢孩子卖钱!你们也配叫‘亲人’?” “你……你血口喷人!”钱氏气得浑身发抖。 “我血口喷人?”林砚向前一步,那股刚压下去的杀气再次升腾,“刚才你们说的话,全村人都听着!敢不敢当着张所长的面,把‘卖彩礼’那句话再说一遍?” 钱氏瞬间哑火了。 人群里,赵春花眼珠子一转,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哎呀,张所长,这事儿吧……王家嫂子他们确实是说了要带孩子走的话,不过林砚这下手也太狠了点,毕竟都是亲戚嘛……” 她这话看似公道,实则是在拱火,把水搅得更浑。 张卫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而是蹲下身,查看了一下王大强的小腿。 只一眼,他这个处理过无数打架斗殴的老警察就看出了门道。 伤口很重,是粉碎性骨折,但下手极有分寸,只伤腿,不伤人命。再看那碎裂的石磨,那需要何等恐怖的爆发力和控制力? 这不是失控的暴怒,这是一场冷静到极点的警告。 张卫国站起身,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指着地上哀嚎的王大强,对身边的年轻民警说道:“小李,叫村里的拖拉机,先把伤者送去镇上卫生院。” 然后,他猛地转身,用手电筒直指着吓得一哆嗦的王二强。 “你!还有你!”他的手指又移向钱氏,“涉嫌强行闯入他人住宅、并意图拐卖儿童,跟我回所里接受调查!” “什么?!”钱氏和王二强都傻了。 他们是来告状的,怎么反倒成了被调查的对象? “张所长,你搞错了!我们是受害者啊!”钱氏尖叫起来。 “闭嘴!”张卫国一声暴喝,属于军人的铁血煞气轰然爆发,竟比林砚刚才的杀气更具威严,“受害者?我国法律规定,强行闯入他人住宅,即是犯罪!公然叫嚣要将女童卖掉换取彩礼,更是涉嫌拐卖!你们是觉得我这身警服是摆设,还是觉得国家的法律是儿戏?” 全场鸦雀无声。 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第一次见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张所长发这么大的火。 张卫国处理完王家人,这才转身看向林砚,脸色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 “林砚,你跟我来一趟,做个笔录。”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正当防卫,也要有个章程。这是程序。” 林砚点了点头,他知道,老排长已经是在最大限度地保他了。 可他一回头,看到里屋门缝里,女儿妞妞那张挂着泪痕、烧得通红的小脸,心又揪了起来。 他走了,孩子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女声,从院子外面传了进来,像一股清泉,冲散了院子里的血腥和浑浊。 “张所长,笔录我也可以一起去做,事情的经过,我从头到尾都看到了。”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一个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脚踩着一双干净布鞋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扎着两条麻花辫,脸上架着一副秀气的眼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这个泥土味的村庄格格不入的书卷气。 是村里新来的小学老师,从城里来的知青,苏晚。 ------------ 第一卷 第5章 突如其来 苏晚的出现,像是在一锅滚沸的浑油里,滴入了一捧清冽的雪水。 整个院子的喧嚣和血腥气,仿佛都在她清冷的声音下被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平日里在村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知青身上。她总是独来独往,见了人也只是淡淡点头,村里的长舌妇们背地里都说她清高,假正经,看不起他们这些泥腿子。 林砚也愣住了,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跟这个女老师说话是什么时候。他只知道她是村里小学的老师,平时走路都绕着泥坑走,是个爱干净的城里姑娘。 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站出来,趟这趟浑水。 “苏老师?”张卫国也有些意外,但还是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你说你看到了经过?” “是的,张所长。”苏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坚定。她无视了钱氏投来的恶毒视线,也忽略了周围村民探究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家就在后面不远,晚饭后听见这边动静太大,就过来看看。我刚到墙根下,就清清楚楚地听见这位大娘,”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钱氏,“对着她的两个儿子喊,让他们冲进屋里抢人,说要把妞妞……也就是林砚同志的女儿,带走养大,然后‘卖个好彩礼’。” “卖个好彩礼”这五个字,被她用一种清晰又平淡的语调重复出来,却像五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钱氏和她两个儿子的脸上。 院子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之前虽然听到了,但大家只当是气话。可现在被苏晚这个“文化人”一字一顿地拎出来,那股子肮脏、恶毒的意味就被无限放大了。这已经不是亲戚间的胡搅蛮缠,这是赤裸裸地要把亲外孙女当牲口一样卖掉! 苏晚没有停下,她的目光转向张卫国,条理清晰地继续说道:“然后,王大强就推开林砚同志,要往屋里闯。我亲耳听到屋里传来妞妞惊吓的哭声。张所长,林砚同志是一名保家卫国的退伍军人,就在今天,他才经历了丧妻之痛,他的女儿还在屋里发着高烧。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岳家非但没有一句安慰,反而上门逼迫,要抢走他唯一的亲人和赖以栖身的家。情急之下,他才出手反击。”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我认为,林砚同志的行为,虽然过激,但其本质,是为了保护自己年仅三岁的女儿,和一个刚刚破碎的家。这属于,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一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却字字诛心。 不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还瞬间把林砚从一个“行凶的暴徒”塑造成了一个“被逼上梁山的悲情英雄”。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觉得林砚下手太狠的村民,此刻看王家人的眼神彻底变了,从看热闹变成了鄙夷和唾弃。 “天杀的哦,真要卖外孙女啊!” “啧啧,难怪林砚要下死手,这换谁谁不拼命?” “就是,老婆跟人跑了摔死,够丢人了,丈母娘还来吃绝户,太不是东西了!” 舆论,在瞬间逆转。 赵春花抱着胳膊,嘴角的笑意彻底僵住了。她看着灯火下那个文静又秀气的苏晚,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这个女知青,跟她不是一个路数的。她靠的是身段和风骚,而这个苏晚,靠的是脑子和那张厉害的嘴。 “你……你个外来的狐狸精!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钱氏被苏晚一番话堵得心口发慌,理智全无,只能用最恶毒的语言进行人身攻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我看你就是看林砚死了老婆,想上赶着来当便宜后妈!不要脸的骚货!” “啪!” 不等林砚发作,张卫国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剐在钱氏脸上。“满口喷粪!苏老师是人民教师,是国家派来的知识青年!你再敢污蔑一句,我现在就以诽谤罪把你拷回去!” 张卫国转身,对那年轻民警命令道:“小李!把王大强送去卫生院,再把王二强和钱氏,全部带回所里!涉嫌寻衅滋事、意图拐卖儿童、入室抢劫未遂,让他们好好交代清楚!” “是!”年轻民警响亮地应了一声,上前一把就拧住了王二强的胳膊。 钱氏彻底傻眼了,她没想到自己搬来的救兵,最后却把自己给套了进去。她坐在地上,看着被拖走的儿子和冰冷的民警,想撒泼,却在张卫国那双喷火的眼睛下,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院子里的闹剧,终于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收了场。 看热闹的村民们也自觉无趣,三三两两地散了。赵春花不甘心地剜了苏晚和林砚一眼,也扭着腰肢消失在了夜色里。 转眼间,原本喧闹的院子只剩下林砚、张卫国和苏晚三个人,还有一地的狼藉。 “林砚,”张卫国走到他面前,语气缓和了许多,“今天这事,有苏老师作证,性质就不一样了。你算正当防卫,但防卫过当的责任可能还是免不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如实上报。你先别管了,照顾好孩子要紧。明天抽空来所里,把笔录做了。” “谢谢你,排长。”林砚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谢我干什么,”张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一眼旁边文静站着的苏晚,意有所指地说,“你该谢的人是苏老师。” 说完,张卫国便带着人,押着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王家人走了。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玉米地的沙沙声,和屋里妞妞压抑的抽泣声。 月光下,林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女人。她站在那里,白色的连衣裙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干净得与这片狼藉格格不入。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最终只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谢谢。” 苏晚摇了摇头,清冷的目光越过他,望向那扇破旧的木门。“我只是说了我看到的实话。” 她顿了顿,补充道:“孩子还在哭,你快进去看看吧。她发着高烧,不能再受惊吓了。” 说完,苏晚没再多停留,转身便走出了院子,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手里的扁担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掌心里,却还残留着刚才用力过度后的刺痛。 他低头看了看那块碎裂的石磨,又抬头望了望苏晚消失的夜色,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之外的复杂情绪。 ------------ 第一卷 第6章 兜比脸干净,咋救人? 院子里的血腥味还没散尽,风一吹,混着骚臭直往鼻子里钻。 林砚光着脊背站在原地,刚才那股子要把天捅个窟窿的狠劲儿,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抽走,只剩下透骨的冷。 屋里,妞妞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下挠在他心上。 他转身,迈过门槛,回到了昏暗的屋里。摸了摸妞妞的额头,滚烫,比刚才更烫手了。 “爸爸……难受……”妞妞迷迷糊糊地哼唧,小手在空中乱抓。 林砚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不能再等了,村里的土办法不管用,必须去镇上的医院。 他用一张破旧的单子把女儿裹好,抱在怀里,转身就开始翻箱倒柜。 王琴那个女人,平时把钱看得比命都重,总该剩下点什么。 木柜子被他一把拉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只有几件她穿旧了的衣服,一把断了齿的梳子,连一分钱的钢镚儿都没有。 林砚不信邪,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又去搜床下的瓦罐。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只死掉的飞蛾。 他把自己身上那条满是泥水的裤子口袋也翻了出来。 几个皱巴巴的毛票,还有几粒玉米渣子。 他想起来了,自己每次下苦力挣的钱,一分不留都交给了王琴。 那个女人,从没把这个家当过家,更没给他留过一分钱的活路。 一个在战场上没怕过死的男人,此刻却被这几张去镇上的车票钱,给逼得红了眼。 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林砚抱着妞妞,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朝着村西头赵春花家走去。 他知道村卫生所就是个空壳子,可赵春花那里,多少有点药。 夜里的村路坑坑洼洼,几声狗叫划破了寂静。有户人家的窗户推开一道缝,一道目光探出来,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像个瘟神,人人避之不及。赵春花家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 林砚一脚踹开门。 “砰!”赵春花正对着镜子梳头,身上只穿了件半透明的衬裙,闻声吓了一跳。 回头看见是林砚,她非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慢悠悠地把头发别到耳后。 “哟,林砚哥,怎么着?想通了?嫂子这门,可不就是给你留着的嘛。 ”她的眼睛在林砚身上上下打量,像是在看一块案板上的肉。 林砚抱着孩子径直走进去,把妞妞放在她家的床上。 “孩子发烧,给打一针。”他命令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赵春花凑过来,伸手在妞妞额头上摸了摸,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哎哟,烧得这么厉害。我这点阿司匹林不管用,得去镇上挂水才行。” 她嘴上说着担心的话,眼睛却一直瞟着林砚紧绷的侧脸。 林砚深吸一口气,把那股恶心压下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借我点钱。”赵春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胸前跟着一颤一颤。“林砚哥,你没搞错吧?你今天下午才扇了我一巴掌,现在跑来跟我借钱?” 她站直了身子,绕着林砚走了一圈,手指轻轻滑过他结实的胳膊。 “借钱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也知道嫂子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这钱不能白借。你今天晚上,要是能把我伺候舒坦了……”她的话还没说完,林砚猛地转过头,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赵春花被他看得心里一突,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林砚二话不说,抱起妞妞,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赵春花不甘心的声音:“林砚!你别给脸不要脸!离了我,你看全村还有谁敢帮你!你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 林砚的脚步顿了一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他没有回头,大步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自己那间破屋,绝望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 他一拳砸在土墙上,墙皮簌簌往下掉,拳头磕出了血。妞妞在他怀里被惊动,又开始小声地哭。 他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割着。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他快步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套他退伍时带回来的旧军装,叠得整整齐齐。他从军装下面,摸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 是一块银色的怀表,表盘已经有些发黄,但擦干净后,依然能看出做工的精致。这是他退伍时,老排长张卫国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戴,当成最宝贵的东西藏着。 他摩挲着冰冷的表壳,听着里面清晰的滴答声。现在,这是他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卖了它,就能换妞妞的救命钱。他下定了决心,把怀表揣进兜里,重新抱起女儿,准备连夜走去镇上。 刚走出院门,一个清瘦的身影就站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是苏晚。 “你要去镇上?”苏晚开口,声音在夜里很清晰。 林砚没说话,只是抱着孩子,想从她身边绕过去。他不想让这个城里来的女老师,再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孩子病得更重了?”苏晚的目光落在妞妞身上,语气里带着担忧。林砚从喉咙里嗯了一声,脚步没停。苏晚没再问,只是快步上前,把一个布包塞进了他怀里。“拿着。” 林砚低头,布包温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米香味。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两个煮鸡蛋,一小沓粮票。 在粮票下面,还压着两张十块钱的“大团结”。二十块钱。在这个时候,这就是一笔巨款。林砚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要把东西推回去。“我不能要。”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苏晚没有接,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是借你的。”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不容他拒绝。 “等你回来,给我打个欠条。去村口吧,最早一班去镇上的车,天亮就发了。” 林砚看着手里的钱和粮票,又看看眼前这个女人。她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站在夜风里,身形显得格外单薄。 他的手攥紧了布包,那二十块钱,比他砸碎的那块石磨还要沉。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谢谢。”说完,他不再停留,抱着女儿,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村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迅速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动。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转身朝着自己住的知青点走去。 那扇破旧的院门在身后吱呀作响,像一声叹息。 ------------ 第一卷 第7章 五十块钱,买命的活 三天后,林砚背着一个破布袋从镇上回来,天蒙蒙亮。 他没坐车,二十多里的路,硬是用一双腿走回来的。 推开院门,屋里黑漆漆的,妞妞还在睡。 他走到炕边,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烧退了,只是小脸还蜡黄蜡黄的,没什么血色。 镇上医院的医生说,孩子底子亏空得厉害,高烧伤了元气,得好好养着,不然容易再病。 好好养着,那都是拿钱堆出来的。 他从布袋里掏出剩下的钱,摊在炕上。 两张大团结,几张毛票,还有一堆钢镚儿。 苏晚借的二十块,挂号、拿药,花去了大半,剩下的钱,连给妞妞买几斤鸡蛋都紧巴巴。 林砚把钱收好,又从布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是一小撮冰糖。 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那股甜味让他皱起了眉。 然后他起身,轻手轻脚地熬了锅稀粥,把剩下的冰糖全放了进去。 妞妞醒了,闻到香味,小声喊:“爸爸。” “醒了?”林砚把她抱起来,“喝点粥,甜的。” 妞妞靠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好像怕他再消失一样。 “爸爸不走。”林砚用粗糙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脸。 喝完粥,他把妞妞安顿好,转身出了门。 他先去了村东头的知青点。 苏晚正在院子里洗漱,看见他,动作停了一下。 林砚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去。 “这是欠条。” 纸是香烟盒上撕下来的,字是他用烧黑的木炭写的,歪歪扭扭。 “欠苏晚同志人民币二十元整,粮票十斤。林砚。” 苏晚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 “孩子怎么样了?” “烧退了。医生说要养着。” “那就好。”苏晚端起水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砚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这个女人,帮了他,却没有像村里其他人一样,用那种看好戏或者可怜的眼神看他。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只吐出两个字。 “挣钱。”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大。 村长王富贵家门口,围了一小圈人,正唉声叹气。 “富贵叔,这可咋办?公社那边催得紧,说再不动工,今年咱们村的补贴都得扣。” 王富贵蹲在门槛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愁得眉头拧成了疙瘩。 “咋办?我能有啥办法?后山那片‘阎王坡’,谁敢去?” “就是啊,那地方邪门的很,石头跟刀子一样,下面还有个无底坑,前年老李家的羊掉下去,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不止呢!我听我爷说,那坡上全是五步蛇,被咬一口,走不到五步就得倒下。” 人群里议论纷纷,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惧色。 林砚走了过去,没吱声,听着。 王富贵抬头看见了他,愣了一下,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砚啊,孩子好些了?” “嗯。” “那就好,那就好。”王富贵叹了口气,又说,“你来得正好,村里有个活,你听听不?”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村里这些青壮年,一听是‘阎王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林砚这个刚退伍回来的,胆子大,力气也大,或许可以问问。 “啥活?” “开荒。”王富贵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就是那片‘阎王坡’,公社下了任务,要在秋分前开出来,种试验田。村里劳力就这些,没人敢接。我寻思着,你要是愿意干,工钱好说。” “工钱?” “一天一块钱,包一顿午饭。”王富贵咬了咬牙,报了个高价。 周围的人一听,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天一块钱,这可是镇上搬大包的师傅才有的价钱。 “村长,这价也太高了!凭啥给他?”有人不乐意了。 “就是,他林砚刚死了老婆,晦气着呢,让他去开‘阎王坡’,别把霉运带给全村。” 说话的,是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林砚的眼神扫过去,那人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 “一天一块,太慢了。”林砚开口,声音很平。 他等不及。 妞妞的身体等不及。 王富贵以为他嫌少,面露难色:“砚啊,这已经是村里能出的最高价了……” 就在这时,一个扭着腰肢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是赵春花。 她今天穿了件红格子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手里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林大英雄啊。”她阴阳怪气地开口,眼神在林砚身上扫来扫去,“怎么,在嫂子这儿碰了壁,就跑到村长这儿来要饭了?” 她那天被林砚毫不留情地拒绝,心里一直窝着火,现在逮着机会,自然要好好奚落一番。 林砚压根没看她,只盯着王富贵。 “富贵叔,我不要工分,也不按天算。那片地,我一个人包了。” 他这话一出口,全场都静了。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一个人,包下‘阎王坡’? 赵春花更是夸张地笑出了声,手里的蒲扇都快扇飞了。 “林砚,你是不是被你老婆的死给刺激傻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阎王爷的地盘!村里十个壮劳力进去,都得抬着五个出来!你一个人?你是想下去陪你那偷人的老婆吧?” “闭嘴!”林砚一声低喝。 赵春花被他眼神里的冷光吓得一哆嗦,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杆。 “怎么,敢做不敢让人说啊?你老婆……” “赵春花!”王富贵猛地站起来,打断了她的话,“你少说两句风凉话!林砚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嚼舌根!” 他又转向林砚,皱着眉问:“砚啊,你别赌气。这活不是闹着玩的,会死人的。” 林砚没理会周围的嘈杂,只问了一句。 “包下来,多少钱?” 王富贵看着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知道这小子是认真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十块。” “嘶——” 人群里又是一阵抽气声。 五十块钱! 这个年头,一个壮劳力干一年,刨去吃喝,也就攒下这个数。 这笔钱,足够在村里盖两间大瓦房了。 王富贵接着说:“三天。三天之内,你要是能把那块地清理出来,清理到能下锄头的程度,这五十块钱,当场结清。要是干不完,或者中途出了事……村里一分钱不给,生死自负。” 这条件,苛刻到了极点。 这根本不是在招工,这是在找人卖命。 “富贵叔,这可不行!万一他死在上面,多不吉利!” “就是,五十块钱,太多了!凭啥给他?” 赵春花抱着胳膊,冷笑道:“村长,我看你就让他去。他不是能耐吗?不是在部队里杀过人吗?让他去跟阎王爷过过招。咱们也正好看看,他这条命,到底值不值五十块钱。” 所有人都以为林砚会犹豫,会退缩。 可林砚只是点了点头。 “我干。” 两个字,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些人一眼,转身就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这就答应了?疯了,真是疯了!” “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等着吧,不出一天,就得被抬下来。” 身后的议论声,他充耳不闻。 回到家,他从墙角抄起一把磨秃了的锄头,又找出一把生了锈的镰刀。 妞妞在炕上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担心:“爸爸,你去哪?” 林砚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爸爸去给妞妞挣钱买肉吃。” 他把门从外面锁好,嘱咐道:“妞妞乖乖在家睡觉,爸爸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扛着工具,迎着全村人或嘲讽、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步步走向了后山。 ‘阎王坡’就在情人坡的背面,怪石嶙峋,杂草比人还高,远远看去,像一张长满了獠牙的巨口。 林砚站在坡下,抬头望去,山风吹过,草丛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毒蛇在吐着信子。 他脱掉上身的汗衫,露出那身伤疤交错的古铜色肌肉。 然后,他抡起锄头,朝着脚下第一块盘根错节的巨石,狠狠地砸了下去。 ------------ 第一卷 第8章 他哪是开荒,他是要造反! ‘阎王坡’下,聚了一小撮人,伸长了脖子往上看。 太阳刚冒出山头,坡上的草木还挂着露水,林砚的身影在晨雾里像一根黑色的桩子。 “啧,还真去了,不要命的玩意儿。”一个婆子吐了口瓜子皮。 “我看啊,撑死一个钟头,就得哭爹喊娘地滚下来。” 赵春花抱着胳膊,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哭爹喊娘?那坡上的五步蛇可不听你哭。我看啊,咱们等着给他收尸就行了。” 村长王富贵蹲在一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那张愁苦的脸。他心里也后悔,这活儿给得太绝了,万一真出了人命,他没法跟上头交代。 可坡上的林砚,没像他们想的那样,抡起锄头就冲。 他把锄头和镰刀往地上一放,绕着坡脚走了小半圈。时不时蹲下来,抓一把土在手里捻一捻,又抬头看看山石的走向。 “他干啥呢?磨磨蹭蹭的,不像来干活的。” “我看像是在相地,跟那风水先生似的。” 赵春花撇了撇嘴。“装神弄鬼。一个大头兵,懂个屁。” 林砚没理会山下的动静。他绕回原地,脱了上衣,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纸包,一股刺鼻的味道散开。是硫磺粉,他在来之前,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儿赊的,说是要给家里的鸡窝消毒。 他把硫磺粉倒在几块破布上,又从路边扯了几把气味冲人的艾草,揉碎了混在一起,点燃,让那股混杂着硫磺和草药味的浓烟顺着山风往坡上飘。 做完这一切,他才抄起那把生锈的镰刀。 他没从底下往上割,而是找了个稍微平缓的侧面,三两步攀了上去,站到了半坡腰。 “他疯了!那上面最陡!”山下有人惊呼。 林砚站稳脚跟,深吸一口气,手里的镰刀动了。 那镰刀在他手里,不像农具,像一把长了眼睛的刀。他不弯腰,腰杆挺得笔直,只用手腕和腰腹的力量。 “唰!唰!唰!” 镰刀划过空气,带着风声。一人多高的杂草,不是一根一根倒下,而是一片一片地倒。草屑和土块四处飞溅,像下了一场褐色的雨。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前一步,后一步,左一刀,右一刀,身体的节奏像是在丈量土地。不到半个钟头,他脚下已经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露出了黑褐色的土壤和盘根错节的草根。 山下的人,不说话了。 那几个刚才还说风凉话的,嘴巴半张着,忘了合上。 赵春花脸上的笑也僵住了。她见过村里最壮的劳力割草,都是弯着腰,嘿咻嘿咻地喘着粗气,割一会儿就得直起腰捶捶。 可林砚,他连大气都没喘。那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像一块烧红的铁,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淌,蒸腾起一层白色的热气。 “他娘的……他这是割草还是杀人?”一个后生小声嘟囔。 王富贵的烟袋锅子停在了嘴边,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当过兵,他看得出来,林砚这不是庄稼把式,这是部队里练出来的杀人技。每一刀都算准了角度和力气,用最省力的方式,干最狠的活。 一上午过去,日头升到了头顶。 林砚从坡上下来,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没回家,直接走到王富贵家院子,拿起水瓢,对着水缸里的凉水一通猛灌。 王富贵的婆娘端了碗玉米糊糊和两个黑面馍馍出来。“砚啊,快,吃点东西。” 林砚接过来,也不客气,蹲在门槛上,稀里哗啦几口就把一碗糊糊喝完了,两个馍馍三两口也下了肚。 “富贵叔,这石头,太大。”他抹了把嘴,指着坡上那些磨盘大小的巨石。 王富贵叹了口气。“是啊,那玩意儿得用炸药。可村里哪有那东西。” “不用。”林砚站起来,扛起锄头,“我再上去看看。” 下午,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他们看见林砚在坡上,像只猴子一样,围着一块最大的石头打转。那石头跟个小房子似的,死死地扎在土里。 “完了,这下没辙了。这石头,十个人都抬不动。” “我就说嘛,五十块钱哪有那么好挣。” 赵春花心里那点不舒服又活泛起来,她就说嘛,林砚再能耐,还能把石头变没了不成? 可林砚接下来的动作,让所有人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他没用锄头去刨,而是找来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杆子,又在石头底下垫了几块小点的石头片。 他把木杆的一头死死插进巨石底下的缝隙里,另一头用肩膀扛住。 “他要干嘛?他想一个人把石头撬起来?” “疯了,这不成,会把腰折断的!” 林砚没理会山下的嚷嚷。他双腿分开,马步一沉,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了那根木杆上。 “嘿!”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鼓了起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那身在战场上练就的爆发力,全部灌注到了肩膀和后背。 木杆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弯成了一个惊人的弧度。 山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动了!动了!石头动了!”一个半大孩子尖叫起来。 所有人都看见,那块小房子一样的巨石,真的被他一个人,用一根木杆,给生生撬得晃动了一下。虽然只是晃了一下,又重重落了回去,可它确实动了! 林砚没停,他调整了一下木杆的角度,再次发力。 一次,两次,三次……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跟那块顽石较着劲。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也不去擦。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十次发力后,那块巨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底部的泥土彻底松动,顺着陡坡,轰隆隆地滚了下去,砸进坡底的土坑里,激起一片尘土。 “……” ‘阎王坡’下,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成了泥塑的菩萨,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打转,看看那滚下去的巨石,又看看坡上那个撑着木杆、胸口剧烈起伏的男人。 这他娘的还是人吗?这是山里跑出来的精怪吧! 赵春花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手里的蒲扇掉在地上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男人,要是弄到炕上,那得是啥滋味? 王富贵手里的烟锅掉在地上,烟丝撒了一地。他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当了一辈子村长,见过狠人,见过能人,可没见过林砚这样的。 这哪是开荒? 这分明是在跟阎王爷掰手腕!而且看样子,阎王爷好像还快输了。 林砚喘匀了气,扔掉木杆,看也没看山下的反应,拿起镰刀,又开始割另一片草。 夕阳西下,坡上已经被他清理出了一大块平地。 看热闹的村民陆陆续续散了,一个个走路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脑子里还回放着下午那惊人的一幕。 “富贵叔,他……他真能行?”一个村干部凑到王富贵身边,声音都发飘。 王富贵捡起地上的烟锅,重新装上烟丝,划了根火柴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呛得他咳了两声,他看着坡上那个还在挥舞着镰刀的黑色剪影,眼睛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后怕和一丝说不清的狂热。 “老张那天跟我说,林砚在部队里,是尖刀班的兵王,一把军刺能摸掉一个哨岗。” 王富贵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压得极低。 “我当时还当他吹牛,现在……我他娘的信了。这小子,他根本就不是来开荒的。” “那他是来干啥的?”村干部没听懂。 王富贵没回答,只是又狠狠吸了一口烟,看着那片正在被林砚用一种恐怖效率征服的‘阎王坡’,喃喃自语。 “他这是在告诉全村人,别惹他。” ------------ 第一卷 第9章 婆娘们的心思,能杀人的唾沫星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砚又扛着锄头上了‘阎王坡’。 坡底下看热闹的人比昨天还多,只是这回,没人敢说风凉话了。 他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看着坡上那个挥舞锄头的身影,眼神里混着敬畏和恐惧。 “他娘的,真不是人。” “一晚上过去,坡顶都快被他削平了。” 赵春花也混在人群里,她换了件更显身段的碎花衬衫,抱着胳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林砚那身在晨光下流淌着汗水的肌肉,嘴唇都快咬破了。 她想不通,这个男人昨天为什么能那么干脆地拒绝她。 日头升到头顶,晒得人头皮发麻。 林砚终于从坡上走了下来,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被晒得发红,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 他没回家,径直走向村长王富贵家门口的大水缸。 就在他刚要伸手舀水时,一道香风飘了过来。 “林砚哥,累坏了吧?” 赵春花不知何时挤到了跟前,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脸上堆着她自认为最温柔的笑。 “你看你,光喝凉水怎么行?嫂子早上专门去镇上割了肉,给你炖了锅汤,快,趁热喝点,补补身子。” 她说着,就把瓦罐往林砚身前递,胸脯也顺势挺了挺,几乎要蹭到林砚的胳膊。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伸长了脖子。 “哟,春花这回是下血本了。” “可不是,这年头,谁家舍得这么炖肉啊。” “看来她是真看上林砚了。” 林砚的目光从那锅飘着油花的肉汤上扫过,然后落在了赵春花那张涂了口红的嘴上。 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弯腰,从水缸里舀起满满一瓢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 冰凉的井水顺着他的喉结滑下,也浇灭了心头那股火气。 喝完,他把水瓢重重地放回水缸沿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整个过程,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赵春花。 做完这一切,他抹了把嘴,转身就往坡上走,仿佛眼前这个女人和那锅肉汤,都是空气。 “你……” 赵春花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端着瓦罐的手悬在半空,收回来不是,递过去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周围的议论声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啧啧,热脸贴了冷屁股。” “林砚这石头疙瘩,连肉汤都焐不热啊。” “活该!谁让她上赶着倒贴。” 那些嘲笑声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赵春花的耳朵里。 她死死攥着瓦罐的边缘,指甲都快要嵌进陶土里。 她看着林砚那头也不回的背影,眼里的那点欲望和算计,迅速被一股怨毒所取代。 好你个林砚,给你脸你不要脸! 赵春花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她端着瓦罐,扭着腰肢,走到了村口大槐树下几个正在纳鞋底、嚼舌根的婆娘堆里。 “哎哟,嫂子们都在呢?”她把瓦罐往地上一放,“本来给林砚熬的汤,人家不稀罕喝,嫂子们要不嫌弃,分着尝尝鲜。” 有肉吃,几个婆娘自然乐意。 一个颧骨高高的婆娘一边喝汤一边说:“春花啊,不是嫂子说你,那林砚就是个石头蛋子,你捂不热的。” “是啊,他现在可是村里的红人,一天一块钱,三天三块钱,这钱挣到手,什么样的婆娘找不到?” 赵春花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油,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嫂子们说的是。我啊,也就是看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可怜,想搭把手。哪能跟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比呢?” 她这话一出口,几个婆娘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春花,你这话啥意思?跟哪个文化人比?” 赵春花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做出说悄悄话的样子。 “还能有谁?不就是咱们村那个新来的苏老师嘛。” 她神神秘秘地说:“你们以为,林砚这么拼死拼活地挣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还苏老师的钱!”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王家人去闹事那天晚上,苏老师偷偷给林砚塞了钱!两张大团结呢!要不他哪有钱带妞妞去镇上看病?”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潭,立刻激起了层层浪花。 “真的假的?苏老师看着挺正经的啊!” “正经?”赵春花冷笑一声,“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半夜三更跟一个刚死了老婆的鳏夫在外面拉拉扯扯?” 她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 “我跟你们说,这事儿还没完!昨天后半夜,我起夜上茅房,亲眼看见一个黑影从知青点那边出来,鬼鬼祟祟的,不就是那个苏老师还能是谁?” “她前脚刚走,后脚林砚家的门就响了,也跟着出去了。俩人一前一后,都往‘阎王坡’那边去了!” “你们想啊,那黑灯瞎火的荒山坡,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凑到一块儿能干啥好事?” 这话太有画面感了,几个婆娘听得眼睛都亮了,脑子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 赵春花看着她们的反应,心里一阵得意,又添了一把火。 “所以说啊,林砚哪是看不上我这锅肉汤,他那是心里早就有人了。人家苏老师可是城里人,吃的都是白面馒头,哪里看得上我这乡下婆娘的粗茶淡饭?” 她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正好挠到了村里人最痒的地方。 他们嫉妒林砚能挣钱,也看不惯苏晚那种城里人的“清高”。 现在把两个人凑到一起,编排出这种桃色新闻,简直是村里人最爱听的戏码。 不到一个钟头,林砚和苏晚半夜在‘阎王坡’上“滚草地”的流言,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版本也从“可能有点事”,变成了“肯定有事”,最后直接成了“被人当场撞见了”。 苏晚拿着教案,正准备去村小学给孩子们上课。 刚走出知青点,就发现路上的村民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了。 那些平日里见了她会笑呵呵打招呼的婶子大娘,今天都躲得远远的,聚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加快了脚步。 走到学堂门口,几个正在玩闹的孩子看见她,忽然一起冲她做了个鬼脸,大声唱起了新编的顺口溜。 “苏老师,脸皮厚,半夜专往后山走!找个光棍当相好,不要脸皮羞不羞!”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苏晚手里的教案“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那些嬉笑着跑开的孩子,又看了看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村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村长王富贵正坐在家门口抽着闷烟,他那婆娘从外面跑回来,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当家的,你还坐着呢!出大事了!” “嚷嚷啥?天塌下来了?”王富贵不耐烦地问。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现在全村都在传,说林砚跟那个苏老师……在‘阎王坡’上好上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难听死了!” 王富贵手里的烟锅猛地一顿。 他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林砚是个光棍,名声坏了也就坏了。可苏晚不一样,她是从城里派下来的知识青年,是公家人,要是在他这个村长的地盘上出了事,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娘的,是哪个烂了舌根的在胡咧咧!” 王富贵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把烟锅往地上一摔,也顾不上捡。 他三步并作两步,疯了一样朝着‘阎王坡’的方向冲去。 坡上,林砚正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锄头,一下一下砸向坡上最后一块顽固的巨石,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完全不知道,山下那一张张嘴,已经编织出了一张能淹死人的网。 “林砚!林砚!你他娘的赶紧给我滚下来!” 王富贵的吼声从坡下传来,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愤怒。 “出大事了!” ------------ 第一卷 第10章 你再说一遍,她干了什么?  “哐当!” 林砚手里的锄头砸在石头上,迸出一串火星。 他停下动作,扭头看向坡下,王富贵连滚带爬地冲上来,嗓子都喊劈了。 林砚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抓起搭在石头上的旧汗衫,擦了擦脸上的汗和土。 “富贵叔,啥事?” “啥事?出大事了!”王富贵跑到跟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一张脸憋得通红,“你……你赶紧跟我下山!” 林砚看着他焦急的样子,眼睛眯了眯,没动。 “出什么事了?” 王富贵急得直跺脚,凑到他跟前,压着嗓子吼:“村里都传疯了!说你跟苏老师……半夜在‘阎王坡’上……那个!” 王富贵比划了一个不清不楚的手势,但意思谁都懂。 林砚擦汗的动作停住了,院子里那个穿着白裙子的清瘦身影,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把汗衫往肩上一搭,眼神冷了下来。 “谁传的?” “还能有谁!赵春花那个长舌妇!”王富贵一拍大腿,“她跟村口那几个婆娘,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全村都当真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砚啊!你一个大老爷们,名声烂了就烂了,可苏老师不一样!她是城里来的,是吃公家饭的,这事要是闹大了,她这辈子就毁了!” 王富贵急得满头是汗。 “这不光是她的事,也是咱们村的事!上头追查下来,我这个村长也得跟着倒霉!” 林砚没说话,他弯腰,捡起那把磨秃了的锄头,扛在肩上。 他没理会王富贵,转身就往山下走。 “哎,砚啊!你去哪?你可别冲动!”王富贵赶紧跟在后面,“这事得从长计议,不能动手!” 林砚的步子又大又快,脚下的石头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女人,在他最难的时候,递过来二十块钱和两个馒头。 他林砚欠她的,不是钱,是情。 现在,有人因为他,往那个干净的女人身上泼粪。 这比打他一顿,让他更不好受。 他没回话,王富贵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嘴里不停地念叨。 村口的大槐树下,果然围了一大圈人。 赵春花正被一群婆娘围在中间,手里摇着蒲扇,讲得唾沫横飞,脸上全是得意。 “……我跟你们说,那苏老师看着文静,心思可野着呢!不然大半夜的,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跑后山跟个光棍汉子能干啥?当真是去看星星月亮?” 她的话引来一阵哄笑。 人群外围,苏晚就站在那里。 她怀里抱着几本散落的教案,脸色白得像纸,嘴唇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几个皮孩子还在她脚边跳着,唱那首新编的顺口溜。 周围的村民对着她指指点点,那些目光像刀子,一下一下剐在她身上。 她想走,腿却像灌了铅。 她想解释,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安静了。 一个扛着锄头的身影,带着一身的汗气和杀气,从山坡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砚一步步走近,围观的人群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他看都没看那些人,径直走到了苏晚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满是老茧和伤疤的手,从她怀里拿过那几本散落的教案,重新整理好,塞回她冰凉的手里。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那群刚才还在嚼舌根的人。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赵春花的脸上。 “刚才,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很平静,却让大槐树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赵春花被他看得心里一毛,手里的蒲扇也停了。 但当着全村人的面,她不能认怂。 她挺了挺胸脯,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哟,林大英雄回来了?我没说什么啊,我就是把你跟苏老师的事,跟大家伙儿分享分享。” 她故意把“你跟苏老师的事”这几个字,说得又浪又慢。 林砚没动怒,他只是点了点头。 “肉汤,不管用。就想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他往前走了一步。 赵春花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婆娘。 “你……你胡说什么!我好心给你炖汤,你别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林砚笑了,那笑容看得人后背发凉,“王家人上门抢我女儿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看热闹。我把你扇了一巴掌,你就记恨上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春花,又扫过她身边那几个附和的婆娘。 “今天,你没喝成我的肉汤,就编排苏老师,想把她拉下水,顺便也把我搞臭。我说的,对不对?” 一番话,把赵春花那点龌龊心思,全扒了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 赵春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彻底豁出去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人看见了,你们俩大半夜在后山拉拉扯扯!谁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对!我们都听说了!”旁边有婆娘跟着起哄。 “啪!” 一声脆响。 不是巴掌声。 是林砚手里的锄头,被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坚硬的锄头把大槐树下那块村民们坐了几十年,被磨得光溜溜的青石板,砸出了一道蜘蛛网般的裂纹。 全场死寂。 那几个起哄的婆娘吓得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王大强的腿,是我打断的。”林砚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王二强的裤子,是我吓尿的。钱氏那个老虔婆,也是被我用石头吓晕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捡起那把锄头,扛回肩上。 “我林砚,烂命一条,刚从战场上下来,手上的人命不止一条。你们想跟我玩,我不怕。” 他的眼神像鹰一样,挨个盯过那几个刚才起哄最凶的婆娘。 “可苏老师,她是城里来的先生,是教我们村孩子读书认字的文化人。她心好,看我可怜,借钱给我女儿看病。你们今天,就因为一口肉汤,几句闲话,就要毁了她的名声?” 他猛地把锄头往地上一杵。 “行啊。今天谁再敢说一句苏老师的闲话,我就当你们是想跟我林砚过不去。王家人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你们可以试试,看看我手里的锄头,是先刨了‘阎王坡’的石头,还是先刨了你们谁家的祖坟!” 这话太毒了,也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威胁,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那几个婆便吓得脸都白了,一个个低下头,再也不敢吱声。 赵春花也傻了,她没想到林砚会为了苏晚,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都干什么呢!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是吧!”王富贵终于赶了过来,他指着赵春花和那几个婆娘的鼻子就骂,“赵春花!还有你们几个!造谣生事,污蔑人民教师,我看你们是想去公社喝茶了!再让我听见一句闲话,我亲自把你们绑了送过去!” 有了村长发话,这场闹剧算是彻底收了场。 围观的村民看没热闹了,三三两两地散了。 赵春花恨恨地剜了林砚和苏晚一眼,夹着尾巴溜了。 大槐树下,只剩下林砚,苏晚,还有气得直喘的王富贵。 “谢谢你。”苏晚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你借我钱,我护着你,应该的。”林砚话说得直接,说完,扛起锄头,转身又朝‘阎王坡’走去。 他心里那股火还没消,得找地方发泄出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苏晚的眼睛里,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这天晚上,林砚提前完成了任务。 整片‘阎王坡’被他一个人,用两只手,硬生生给啃了下来。 王富贵当着几个村干部的面,数了五十块钱,亲手交到他手里。 林砚拿着那沓带着体温的钱,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他只想回家,给妞妞熬一锅放了糖的粥。 路过村口唯一的小卖部时,他停下了脚步,想给妞妞称二两糖。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醉醺醺的声音。 是王二强。 “嗝……别提了!我哥那腿,算是废了!家里的钱,全……全都花光了!” “我去找那林砚要钱,他……他妈的,一个子儿都不给!” 小卖部的老板劝道:“行了,少喝点吧。你姐都那样了,你还闹腾啥。” “我姐?”王二强一听这话,像是被点着了,猛地一拍桌子,酒气冲天。 “别跟我提那个蠢货!她就是个猪脑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惹那个活阎王!” 他打了个酒嗝,压低声音,对着老板和旁边一个酒鬼吹嘘。 “你们不知道吧?我跟你们说,她跟那个张大强……死的那天,根本就不是去偷人那么简单!” “他们本来是想去情人坡……干一票大的!听说能分好几百块钱!结果呢?钱没摸到,两个人光着屁股就掉下去了!蠢!太他妈蠢了!” 王二强骂骂咧咧,又灌了一大口酒。 小卖部门口,林砚的脚步,顿住了。 夜风吹过,他拿着五十块钱的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脑子里,只剩下王二强那句话。 干一票大的? 几百块钱? 林砚的眼睛,在黑暗里,慢慢眯成了一条缝。 ------------ 第一卷 第11章 一个破箱子,藏着要命的秘密 小卖部门口的风,带着酒气和凉意,吹在林砚的脸上。 他手心里攥着那五十块钱,一沓带着几十个人体温的票子,现在却感觉不到一点热乎气。 王二强醉醺醺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了他的耳朵,在他脑子里搅和。 干一票大的。 好几百块钱。 蠢货。猪脑子。 林砚的脚步骤然停下,原本要去给妞妞称二两糖的心思,瞬间被这几句话冲得烟消云散。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只是转身,重新融进了夜色里。 那五十块钱被他死死捏在手里,票子的边缘都快被他手心的汗浸透了。 他走得很慢,两里地的路,像是走了半辈子。 回到家,推开那扇破门,一股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 妞妞在炕上睡得正香,小胸脯一起一伏,嘴巴还砸吧了两下,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林砚走到炕边,俯身,用他那张全是泥土和汗渍的脸,轻轻蹭了蹭女儿滚烫的小脸蛋。 然后,他直起身,目光投向了屋子最角落里,那个属于王琴的木柜子。 他走过去,一把拉开柜门。 里面还是那几件旧衣服,一把断了齿的梳子。 林砚把衣服一件件掏出来,扔在地上。 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着衣服的夹层和缝线。 没有。 他又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敲了敲柜子的隔板,声音很实,没有夹层。 他站起身,目光又落到床底下那个王琴用来藏东西的瓦罐上。 他伸脚把瓦罐勾了出来,抱起来晃了晃,里面空空荡荡的。 他把瓦罐倒扣过来,在地上磕了磕,除了几只死蛾子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林砚的呼吸有些重,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屋子里的一切。 王琴那个女人,爱钱如命。 她不可能一点私房钱都没有。 那钱,去哪了?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墙角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木箱上。 箱子不大,上面落满了灰,是王琴当年嫁过来时带的嫁妆箱子。 她宝贝得很,平时上面都盖着块破布,不让人碰。 林砚走过去,掀开破布,箱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已经生了绿锈。 他没找钥匙。 他转身从灶台边捡起一根烧火用的铁钳子,对准那把小锁的锁眼,用力一撬。 “咔哒”一声,锁头应声而断。 林砚打开箱盖,一股樟脑丸和旧东西混杂的味道冲了出来。 箱子里的东西,他基本都见过。 几件妞妞小时候穿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一张他们俩刚结婚时的黑白合照,照片上的王琴笑得很甜,他自己则是一脸的局促。 还有一支她很喜欢的银簪子,是当年他用第一个月的津贴买的。 林砚伸出手,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他把照片和簪子随手扔到一边,将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了地上。 空箱子,他用手在里面摸索,敲打着箱壁和箱底。 “咚、咚、咚……” 声音都是一样的。 林砚不信邪,他把箱子翻过来,对着油灯的光,仔细查看箱底的木板接缝。 终于,他在箱底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丝异样。 那里的木板颜色,比周围的要新一点点,接缝处似乎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他拿起铁钳,用尖端抵住那条缝隙,用力一撬。 木板发出“咯吱”一声,松动了。 一块薄薄的木板被他掀开,露出了下面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钱,只有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方块。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伸出手,把那个油布包拿了出来,很轻,没什么分量。 他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露出来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学生用的练习本。 本子的封面已经泛黄,边角都卷了起来。 林砚的手指有些抖,他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上面不是日记,也不是信。 而是一行行用铅笔写的,密密麻麻的字和数字。 字迹是王琴的,他认得。 “五月三日,南货,二,过手,张。” “五月十日,北边,五,入仓,佛爷。” “五月十二日,取货,张,折三。” …… 林砚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看得心头发冷。 这根本不是什么账本,这是一本死亡笔记。 “张”,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跟她一起死在情人坡的卡车司机,张大强。 “南货”、“北边”,这些都是黑话,代表着某种东西。 而那个反复出现的名字——“佛爷”,每一次都出现在数额最大的一笔记录后面。 这个人,是他们的上家。 林砚猛地想起王二强的话。 “他们本来是想去情人坡……干一票大的!” 情人坡…… 林砚的脑子“嗡”的一声。 王琴和张大强死的那天,根本不是去偷情。 他们是去交易,或者,是去黑吃黑! 他继续往下翻,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笔记录,时间是七月二十八号,就是王琴出事的那天。 “七月二十八日,情人坡,大货,全清,归家。” 字写得很潦草,甚至有些抖,最后一个“家”字,还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写字的人心里很慌。 归家? 她回的,是黄泉路上的家。 林砚“啪”地一声合上本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王琴那个蠢女人,她到底在背着自己干什么? 贩卖人口?还是倒卖什么国家禁止的东西? 那个“佛爷”又是谁? 林砚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村子。 夜风吹过,玉米地里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人在低声交谈。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贫穷,是村里人的白眼,是王家那群吃人的亲戚。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对脚下的万丈深渊,一无所知。 王琴的死,不是意外。 那是一场被掩盖的谋杀,还是分赃不均的内讧? 那个“佛爷”,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砚把那个要命的本子,死死揣进怀里。 本子硌着他的胸口,冰凉。 他看了一眼炕上熟睡的女儿,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五十块钱。 这五十块,是他拿命换来的,是妞妞的救命钱。 可这个本子里藏着的秘密,却能要了他们父女俩的命。 他现在,不能只想着怎么挣钱养活妞妞了。 他得活下去。 在那个叫“佛爷”的家伙找上门之前,他必须先找到他。 ------------ 第一卷 第12章 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屋子里,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 那五十块钱,一沓带着几十个人汗味的票子,被林砚整整齐齐地叠好,塞进了炕上妞妞的枕头底下。 他摸了摸女儿温热的脸蛋,指尖有些凉。 钱是挣回来了,可心里的窟窿,反而更大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泛黄的练习本,借着灯光,又看了一遍。 “张”、“佛爷”、“南货”、“大货”…… 这些字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他眼前爬。 他林砚不怕死,在战场上,他早就把命交出去过一回。 可他怕妞妞出事。 王琴和张大强的死,不是意外,背后站着一个叫“佛爷”的人。 这人是谁?他在哪?他会不会为了这个本子,找上门来? 林砚把本子重新用油布包好,揣进最贴身的口袋里。 这件事,他一个人扛不住。 去找张卫国?老排长是派出所的所长,可他手里只有一个破本子,连王二强的酒话都不能当证据。 贸然报警,打草惊蛇,那个“佛爷”要是知道东西在他手上,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和妞妞。 他不能赌。 脑子里闪过一张脸,清瘦,干净,戴着眼镜。 苏晚。 这个村里,唯一一个帮了他,却什么都不要的人。 她是个文化人,从城里来的,或许……她能看懂这里面的门道。 林砚站起身,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风声和远处偶尔的狗叫,村子已经睡死了。 他给油灯续上一点油,调暗了火苗,然后轻轻拉开门,闪身进了院子。 夜色像浓墨,把他高大的身影吞了进去。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贴着墙根,穿过一片片玉米地,朝着村东头的知青点摸去。 脚步又轻又快,像一只在夜里捕食的豹子。 知青点那排破旧的瓦房,黑漆漆的,只有最边上的一间,还从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那是苏晚的房间。 林砚在门口站定,抬起手,又放下了。 半夜三更,敲一个女同志的门,白天刚平息下去的流言,怕是又要死灰复燃。 可他怀里的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在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里面的灯光晃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压低了的女声。 “谁?” “我,林砚。” 门里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门栓被拉开的轻响。 门开了一道缝,苏晚的脸露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旧的白衬衫,头发披着,脸上带着警惕。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砚没说话,只是往旁边站了站,让开门口的位置,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有件要命的事,想请你帮忙看看。” 苏晚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漆黑的夜。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完全打开了。 “进来吧。” 林砚闪身进了屋,苏晚立刻把门关上,还插上了门栓。 屋子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的煤油灯旁,摊着一本翻开的书。 “坐吧。”苏晚指了指唯一的椅子。 林砚摇摇头,他没坐,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你看看这个。”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本破旧的练习本上,她拿起本子,借着灯光,翻开了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这是什么?” “王琴的遗物,在一个箱子的夹层里找到的。”林砚的声音很沉。 苏晚没再问,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南货……北边……过手……入仓……”她用指尖点着本子上的字,嘴里小声念着,“这不是普通的账本。” “我知道。”林砚说,“我今天在小卖部,听见王二强喝醉了说,王琴和张大强死的那天,不是去偷情,是去情人坡干一票大的,能分好几百块钱。” 苏晚抬起头,灯光下,她的眼睛里全是惊骇。 “几百块……情人坡……”她把这两件事串联起来,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这上面写的,是一种黑话。我以前在报纸上看过类似的案件,这是黑市交易的流水账!” 她把本子翻到中间一页,指着那个反复出现的名字。 “这个‘佛爷’,每次都跟着最大的一笔数额。他应该是上家,是头儿。” 林砚的心往下沉了沉。“佛爷?” “对。”苏晚的脸色很难看,她推了推眼镜,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们县旁边,就是安平县。安平县的黑市上,有一个没人见过真面目,但谁都怕的头目,外号就叫‘佛爷’。” “听说他心狠手辣,沾手的东西,从紧俏的工业券、自行车票,到一些……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什么都干。” “得罪他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不是断手断脚,就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和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林砚看着桌上那个不起眼的本子,感觉那不是一本账本,那是一张催命符。 王琴和张大强,不是去交易,他们八成是想黑吃黑,吞掉“佛爷”的货。 结果,货没吞成,命丢了。 “这个本子……”苏晚的手指在发抖,她把本子推回到林砚面前,像是在推一个烫手的山芋,“林砚,你赶紧把它交给派出所!交给张所长!” “不行。”林砚摇头,“交给派出所,我就成了唯一的证人。那个‘佛爷’在安平县手眼通天,他要是知道本子在我手上,第一个就会来找我。我烂命一条,死了没什么,可我还有妞妞。” 苏晚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身上还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脸上写满了疲惫,可那双眼睛,在提到女儿的时候,亮得吓人。 “那……那你想怎么办?”苏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力感,“你斗不过他们的。” “斗不过也得斗。”林砚把本子重新包好,揣回怀里,“我现在就是个睁眼瞎,连对手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看着苏晚,第一次,这个在战场上都不曾低头的男人,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请求。 “苏老师,你见识比我广,脑子比我好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分析这个本子。我想知道,他们交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下一次交易,可能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苏晚的嘴唇动了动,想拒绝。 这件事太危险了,她只是一个来乡下教书的女知青,为什么要卷进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里? 可她看着林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男人,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女儿差点病死,岳家上门逼迫,好不容易靠卖命挣了五十块钱,却又发现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要是撒手不管,他和他那个才三岁的女儿,可能连这个冬天都活不过去。 “林砚,你这是在玩火。”苏晚的声音很轻。 “火已经烧到眉毛了。”林砚回了一句。 苏晚沉默了很久,屋子里静得可怕。 最后,她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从现在开始,你还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开荒的林砚。这个本子,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不能露出任何马脚,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对王琴的死,没有半点怀疑。” 林砚点了点头。 “我会把这个本子上所有的时间、地点、货物代号和人物,都抄录下来,试着找出其中的规律。”苏晚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她看了一眼窗外,“天快亮了,你赶紧回去,别让人看见。” 林砚没再多说,他拉开门栓,开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谢谢。” 说完,他闪身出去,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苏晚重新把门锁好,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 她走到桌边,看着煤油灯下自己颤抖的手。 她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非常疯狂的决定。 她忽然想起报纸上关于“佛爷”的那些描述,那些血腥的传闻。 她转过头,看着林砚消失的方向,心里冒出一个让她发冷的念头。 林砚,你把阎王爷的账本揣进了怀里,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 第一卷 第13章 按图索骥,致命的陷阱 天亮了,妞妞醒了。 林砚已经熬好了一锅喷香的小米粥,粥里卧着两个荷包蛋。 他把五十块钱用布包好,塞进妞妞的枕头底下,然后才把女儿抱起来。 “爸爸。”妞妞揉着眼睛,小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香。” “吃饱了,爸爸带你去供销社。”林砚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喂到妞妞嘴边。 妞妞小口小口地吃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砚,好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 吃完饭,林砚给妞妞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抱着她出了门。 那五十块钱,他没动。 怀里揣着的那个油布包,比五十块钱重得多。 他现在就像走在悬崖的边上,底下是看不见的深渊,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他必须像往常一样,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林砚还是那个死了老婆,一心只想挣钱养活闺女的糙汉子。 抱着妞妞一出现在村里,路上的风向就变了。 前两天,村里人看他,是看笑话,是可怜。 今天,那些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是躲闪,是害怕。 几个聚在墙根下晒太阳的婆娘,看见他过来,立马闭了嘴,低着头假装纳鞋底。 林砚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村里唯一的小卖部。 “老板,称二斤肉,割块肥的。”他把妞妞放在地上,从兜里掏出几张零钱。 这是他干活那天,王富贵婆娘塞给他的饭钱,还剩下点。 小卖部的老板手脚麻利地割了肉,用草绳捆好。 他又给妞妞称了半斤水果糖,用油纸包起来。 妞妞抱着那包糖,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从头到尾,林砚都没提那五十块钱的事。 这钱,是村里公出的,他要是今天就大手大脚花起来,村里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犯嘀咕。 他抱着妞妞,拎着肉,慢慢往家走。 路过村口大槐树的时候,赵春花正跟几个女人在说话。 看见林砚,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扫过他,又落在他怀里的妞妞身上,没敢再像以前那样凑上来。 林砚从她身边走过,连眼角都没斜一下。 快到家时,他绕了个弯,往村东头的知青点走去。 苏晚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看见他过来,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苏老师。”林砚站定在院子门口,没进去。 “林砚同志,有事吗?”苏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妞妞的病好了,我想着,是不是该送她去学堂认几个字。”林砚说得一本正经,“她也三岁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苏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进来吧,我们屋里说。” 进了那间小屋,苏晚把门带上。 屋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怎么样?”林砚开门见山。 苏晚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他。 “我把本子上的记录,按时间和地点重新排了一遍。”她指着纸上的字,声音压得极低,“你看这里,‘南货’和‘北边’,出现的频率最高,而且每次交易的数额都不小。” “这是什么?” “我猜,是人。”苏晚的脸色有些白,“我查了报纸,前两年,南方有些地方闹饥荒,不少人往北边跑。有人就做起了倒卖人口的生意。”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 “再看这里。”苏晚的手指滑到纸的中间,“‘红砖’、‘窑’、‘南坡’这几个词,在七月份之前,出现过三次。” “村子南边,是有一座废弃的砖窑。”林砚立刻反应过来。 “对。”苏晚点头,“那里荒无人烟,地势复杂,是最理想的交易或者藏东西的地点。” 她抬头看着林砚,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凝重。 “王琴最后一次记录,是七月二十八号,情人坡,‘大货’,‘全清’。” 苏晚的呼吸有些急促,“我怀疑,他们那天交易的,不是普通的人口,可能是更值钱的东西。而且,他们所谓的‘全清’,可能不是交易完成,而是他们想黑吃黑,把货全部吞掉。” 林砚没说话,他想起了王二强那句“好几百块钱”。 “所以,他们俩死了。货,也不见了。”林砚接上她的话。 “对。”苏晚看着他,“那个‘佛爷’,丢了货,一定会找。他找不到货,就会找知道货在哪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现在,那个本子在你手上。如果‘佛爷’知道,你就是下一个目标。” 林砚把那张纸叠好,揣进口袋。 “与其等他来找我,不如我先去找他留下的东西。”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了。“你疯了?你要去那个砖窑?” “我没有别的选择。”林砚的声音很平静,“那个地方,很可能还藏着他们没来得及脱手的东西。那是唯一的线索,也可能是唯一的证据。” “太危险了!”苏晚站了起来,“你这是去送死!” “我女儿还在家等我。”林砚看了她一眼,“我不能死。” 苏晚看着他,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决绝。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林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一个女同志,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你懂什么是证据吗?”苏晚反问他,“你知道哪些东西能交给派出所,哪些东西一沾手就会要了你的命吗?你知道怎么在不破坏线索的情况下取证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林砚问住了。 他会杀人,会打架,可这些,他确实不懂。 “你去了,只会更危险。”林砚皱着眉。 “留在村里,就安全了?”苏晚自嘲地笑了笑,“从我帮你作证,借钱给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经不安全了。赵春花能编排出我们俩的谣言,那个‘佛爷’就能顺藤摸瓜,查到我头上。” 她看着林砚,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林砚看着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城里女老师,骨子里却有股不输男人的韧劲。 他终于点了下头。 “天黑以后,你在村口等我。” 夜色再次笼罩了整个村庄。 林砚把熟睡的妞妞安顿好,在门口的锁上,用一根头发丝做了个不起眼的记号。 他没带锄头,只在腰后别了一把磨得锋利的短柄镰刀。 他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 苏晚已经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等着了,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背着一个布包。 两人没有交谈,只是对视一眼,就一前一后,朝着南边的山坡走去。 废弃的砖窑像一只趴在地上的巨大怪兽,黑洞洞的窑口,像是怪兽张开的大嘴。 “本子上说,‘南三洞,左七步,见星光’。”苏晚的声音在夜风里有些抖。 林砚点点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找到了最南边的第三个窑洞。 他打头,苏晚跟在后面,两人走了进去。 窑洞里一股呛人的霉味,脚下是碎掉的砖块和瓦砾。 林砚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了一根。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窑洞的内壁。 他从左边的墙壁开始,往前走了七步,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在布满蛛网的墙壁上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都是实的。 苏晚也凑了过来,借着火光仔细看。 “你看这里。”她指着墙角的一块砖。 那块砖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一些。 林砚把火柴递给苏晚,伸出手指,在那块砖的缝隙里抠了抠,一块松动的泥土掉了下来。 他用力一推,那块砖被他推进了墙里。 一股冷风从砖洞里吹了出来,火柴的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砖洞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天上的星星。 林砚把手伸进去,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个开关。 “咔哒。” 他面前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空间,靠墙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林砚走进去,用镰刀撬开了木箱的锁。 箱盖打开,苏晚倒吸了一口凉气。 箱子里,不是钱,而是一排排用油纸包着的长条。 林砚撕开一个,里面是黄澄澄的金条。 除了金条,箱子底下还有几个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黑色的膏状物,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甜腻气味。 “是鸦片。”苏晚的声音都变了。 就在这时,窑洞的入口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巨石,从上面滚了下来,死死堵住了他们进来的洞口。 整个窑洞,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林砚,苏知青,多谢你们帮我找到了东西。” 一个阴冷的笑声,从被堵死的洞口外面传了进来,那声音,无比熟悉。 “现在,你们就下去,陪王琴那个蠢女人吧!” 黑暗中,火柴的微光再次亮起,苏晚和林砚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洞外,一个佝偻的影子,正缓缓举起手中的猎枪,枪口对准了被堵死的洞口。 是村长,王富贵。 ------------ 第一卷 第14章 死人的账本,比活人好用 “轰隆!” 巨石落下的声音,震得整个窑洞都在掉土。 苏晚的尖叫刚到嗓子眼,一只粗糙滚烫的大手就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 林砚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很低,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 呛人的尘土和那股甜腻的鸦片味道混在一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疯狂地往鼻子里钻。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浑身都僵住了,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林砚,苏知青,多谢你们帮我找到了东西。” 王富贵那熟悉的声音从石头的另一边传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得意。 “这地方不错,风水好,埋你们两个正好。下去以后,记得跟王琴那个蠢婆娘问个好。” 黑暗中,苏晚听到了金属摩擦的“咔哒”声。 是猎枪上膛的声音。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牙齿都在打战,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完了。 他们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苏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林砚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他没有喊叫,也没有求饶。 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身体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对着石缝的方向,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富贵叔,聊聊?” 洞外,王富贵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低沉的笑。 “聊聊?林砚,你脑子被石头砸坏了?死到临头了,你还想跟我聊什么?” “就聊聊你。” 林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穿透了石壁和黑暗。 “你一个村长,沾上这掉脑袋的生意。杀了我们,你以为你就能安稳了?” “我安不安稳,你看不到了。”王富贵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废话了,上路吧!”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抓着林砚的衣角,感觉下一秒,那灼热的铁砂就会穿透石壁,打进他们的身体。 “那本账本,你看懂了吗?” 林砚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王富贵没出声,似乎是在掂量他这话里的意思。 “南货是人,北边是煤矿,红砖是金条,‘佛爷’是你。” 林砚一句一句地往外扔,每一句,都让洞外的沉默加深一分。 苏晚震惊地看着林砚的背影,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恐怖的镇定。 “你那个好外甥王二强,喝多了什么都说。”林砚继续说道,“王琴和张大强想黑吃黑,吞了你的‘大货’,结果被你连人带车,一起推下了情人坡。” “你……你怎么知道!” 王富贵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我不光知道这些。”林砚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密闭的窑洞里,听着格外渗人,“我还在想,你一个村长,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和门路,敢碰这些东西。” “你弄来的金条和鸦片,总得有地方出手吧?那些从南边贩来的人,也得有下家接着吧?” 洞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富贵叔,杀人灭口,你只能堵住我和苏老师的嘴。可你那些下家的嘴,你堵得住吗?” “只要你们死了,就没人知道!”王富贵恶狠狠地吼道。 “是吗?” 林砚的声音突然变得玩味起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着苏老师,大半夜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你以为,我找到那个箱子,只是运气好?”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石头砸出来的。 “我进这窑洞之前,就把那本账本,撕成了两半。” 苏晚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想出声反驳,却被林砚反手捏住了手腕。 他没撕,那个本子还好端端地在他怀里揣着! 他在撒谎! “王琴那个蠢女人,记账只记了一半,她只记了货和上家,没记下家。” 林砚的声音不疾不徐,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猎人,正在慢慢收紧套在猎物脖子上的绳索。 “可我跟她不一样,我当过兵,我知道什么东西最要命。我花了一个下午,把那本账本的后半部分,也就是你所有下家的名单,全都默写下来,藏好了。” 洞外,死一般的寂静。 连王富贵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你把东西藏哪了?” 过了很久,王富贵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干涩,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 “一个全村人都看得到,但谁也想不到的地方。”林砚淡淡地说。 “我跟派出所的张卫国排长打过招呼了。我跟他说,我要查王琴的死因,可能会有危险。” “我跟他约好了,如果今天晚上,我没能囫囵个儿地回家。明天一早,他就会去那个地方,把我藏的东西取出来。” “富贵叔,你说,那半本要命的账本,要是放在了张排长的办公桌上,你和你那些下家,有几个能活到秋后?” “你放屁!”王富贵的声音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你这是在诈我!” “你可以赌一把。”林砚靠在石壁上,甚至还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你现在就可以开枪,一枪把我们俩都崩了。然后你就可以等着,看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是你的死期先到,还是张排长的逮捕令先到。” “……” 洞外彻底没了声音。 苏晚能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手心里全是汗。 她也全是汗。 她现在才明白林砚在干什么。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和苏晚的命,做一场豪赌。 他赌的,就是王富贵不敢跟他一起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窑洞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苏晚感觉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她看着林砚那模糊的轮廓,这个男人,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筹码,硬生生把一把顶在他们脑门上的枪,给逼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传来一声充满憋屈和愤怒的咒骂。 “妈的!” 然后是重物被拖动的声音。 堵在洞口的巨石,发出“吱嘎”的摩擦声,被一点点地挪开了。 一缕带着凉意的夜风格外香甜,混着月光,从洞口涌了进来。 王富贵就站在洞口,手里还端着那杆黑洞洞的猎枪,月光照在他那张熟悉的脸上,表情扭曲得像个恶鬼。 “林砚,你他娘的够狠!” 林砚拉着还有些腿软的苏晚,慢慢从窑洞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王富贵手里的枪,又看了看他那张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涨红的脸。 “富贵叔,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 第一卷 第15章 金子和命,你只能选一样 月光从被挪开的石缝里漏进来,凉飕飕的,照在王富贵那张扭曲的脸上。 他手里的猎枪还端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刚从窑洞里走出来的林砚。 “林砚,你他娘的够狠!”王富贵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林砚拉着苏晚,把她护在自己身后,没看那杆枪,目光只落在王富贵的眼睛上。 “富贵叔,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王富贵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们拉开距离,手里的枪口晃了晃。 “聊?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你少他妈拿话唬我!什么狗屁下半本账本,你当我是三岁孩子?” 他喊得凶,可声音里的那股虚劲儿,谁都听得出来。 林砚没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五月十二号,南坡砖窑,你见了人。” 王富贵的瞳孔缩了一下。 林砚继续说,声音不带一点起伏。 “那天晚上,你拿的不是‘红砖’,是两箱从山那边过来的‘黑膏’。这事,王琴的本子上可没记这么细。” 苏晚在林砚身后,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手心全是冷汗。 林砚根本没看过什么后半本账本,这些话,全是他刚刚看着王富贵的眼睛,现编出来的。 他是在赌。 赌王富贵心里有鬼,赌他不敢拿自己的命来验证真假。 “你……你……”王富贵的嘴唇哆嗦着,手里的猎枪也跟着抖。 他那张平时在村里人面前作威作福的脸,此刻血色全无,只剩下惊恐。 林砚把王富贵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王富贵立刻把枪口抬高,对准他的脑门。 “别过来!” “富贵叔,你怕了。”林砚站住脚,语气还是那么平淡。 “我怕?老子烂命一条!大不了一起死!”王富贵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死了,你婆娘孩子怎么办?你这些年攒下的家业怎么办?”林砚问。 “最重要的是,你死了,你那些‘下家’,谁来安抚?”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富贵的心口上。 他最怕的,不是派出所,而是那些比他更狠,更不讲规矩的下家。 他要是出了事,那些人为了自保,第一个就会拿他全家老小开刀。 王富贵粗重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手里的枪,沉得像块铁疙瘩。 “你想怎么样?”他终于服软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很简单。”林砚指了指身后的窑洞,“箱子里的东西,归你。” 王富贵的眼睛亮了一下,贪婪压过了恐惧。 “我和苏老师的命,归我们自己。”林砚接着说。 “我们两个安全走出这个山坡,回到村里。我就告诉你,那半本要命的账本,藏在哪。” 王富贵盯着林砚,眼神闪烁,显然是在盘算。 让他就这么放过林砚,他不甘心。 可那半本账本,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我怎么信你?”王富贵问。 “你只能信我。”林砚的回答简单直接,“或者,你现在就开枪。我们三个,一起下去作伴。” 窑洞口彻底静了下来。 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王富贵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我答应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先把身上那把镰刀,扔出来!” 林砚没有犹豫,他从后腰抽出那把短柄镰刀,往前一抛。 镰刀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当啷”一声,掉在王富贵脚下几步远的地方。 这个举动,让王富贵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点。 “现在,你可以去拿你的东西了。”林砚侧过身,让出了通往窑洞暗门的路。 王富贵端着枪,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进去。 “你们俩,站到那边去,不准动!”他用枪口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空地。 林砚拉着苏晚,听话地走了过去。 他背对着王富贵,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在苏晚耳边说了一句话。 “苏老师,你记不记得,面粉厂为什么最怕火星子?”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身体一震。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砚的侧脸,眼睛里全是震惊。 “粉尘……浓度足够高,遇上明火……”她嘴唇发白,小声回应。 “会炸。”林砚替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王富贵没听清他们在嘀咕什么,不耐烦地催促道:“磨蹭什么!赶紧滚过去!” 林砚没回头,只是又对苏晚说了一句:“他一个人拿不了,肯定会让我帮忙。” 说完,他拉着苏晚,走到了王富贵指定的位置。 王富贵端着枪,一步一步挪到暗门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 那只半人高的木箱子,静静地躺在里面,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他回头看了一眼林砚,眼神里还是不放心。 “林砚!你过来!把箱子给我扛出来!” “来了。”林砚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暗门走。 经过苏晚身边时,他脚步没停,只是用极低的声音甩下几个字。 “把那些黑粉,全倒了,用衣服扇起来。” 苏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看着林砚走进那个黑暗的暗门,又看了看外面端着枪,一脸贪婪的王富贵。 她咬了咬牙,没有犹豫,也跟着跑了进去。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王富贵在洞口吼道。 “我……我怕,我不敢一个人在外面。”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吓坏了。 王富贵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注意力又回到了林砚和那个箱子上。 暗门里,林砚已经打开了箱盖。 他没去碰那些金条,而是抓起那几个装满鸦片的小铁盒,撬开盖子,递给苏晚。 “快!” 苏晚什么都没说,接过铁盒,把里面黑色的粉末,“哗啦啦”全都倒在了地上。 一股更浓的甜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够。”林砚看着地上那一小堆粉末,皱了皱眉。 他把箱子整个掀翻,“哐当”一声,十几根金条散落一地。 箱子底下,还铺着一层防潮用的油纸,油纸下面,竟然还有十几个用纸包着的小包。 林砚撕开一个,里面全都是那种黑色的粉末。 “这些,全都倒了!” 苏晚手脚冰冷,却不敢有半分迟疑。 她飞快地撕开纸包,把所有的鸦片粉末都倒在地上,和之前那些混在一起。 “你他娘的在里面磨蹭什么!好了没有!”王富贵的催促声再次传来。 “马上!”林砚大声回应。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满是汗味的旧汗衫,递给苏晚。 “待会儿我出去,你就用这个,把地上的粉全都扇起来,对着洞口扇!扇完就往窑洞最里面跑,趴下,护住头!” 苏晚接过汗衫,用力点了点头,她的手在抖,眼神却很决绝。 林砚捡起地上的两根金条,站起身,走出了暗门。 “富贵叔,箱子太沉,我一个人扛不动。我先把值钱的给你拿出来。” 他把两根金条递到王富贵面前。 王富贵看着那黄澄澄的金条,眼睛都直了,他伸出手,一把抢了过去,放在嘴里咬了一下。 是真的。 他脸上的贪婪再也掩饰不住。 林砚退回暗门里,又捡起两根金条,再次走了出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对着黑暗里的苏晚,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苏晚深吸一口气,抓起那件汗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地上那堆黑色的粉末,狠狠地扇了过去。 无数细微的黑色尘埃,瞬间被扬起,像一阵浓密的黑雾,无声无息地涌向被月光照亮的洞口。 林砚把手里的金条再次递给王富贵。 “富贵叔,东西准备好了,你进来拿吧。” ------------ 第一卷 第16章 这才是天打雷劈 王富贵攥着那两根沉甸甸的金条,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用牙咬了咬,那触感,那分量,让他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 “富贵叔,东西准备好了,你进来拿吧。” 暗门里,传来林砚的声音。 王富贵警惕地抬头,黑洞洞的暗门像个兽口,他手里的猎枪又抬高了几分。 “你他娘的少跟我耍花样!” 他骂了一句,可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朝前挪了一步。 暗门里没了动静,只传来一阵像是拖拽重物的摩擦声。 “怎么,富贵叔,你怕了?”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从黑暗里飘出来,“金子和黑膏都在这,你不要,我可就自己搬了。” “放你娘的屁!这些东西都是老子的!” 王富贵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端着枪,猫着腰,一步就跨到了暗门口。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有点犯晕。 他看见林砚蹲在地上,好像正在收拾散落的金条,背对着他。 “把箱子给我扛出来!现在!”王富贵用枪口捅了捅林砚的后背。 林砚没回头,慢悠悠地站起身。 “富贵叔,别急嘛。” 他转过身,面对着王富贵,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王富贵以为他要服软的瞬间,林砚的手动了。 “刺啦”一声。 一根火柴在他粗糙的指尖划过,迸出一簇小小的火苗。 “你干什么!”王富贵吓了一跳,枪口猛地对准林砚的头。 林砚没理他。 他弯腰,用那簇火苗点燃了脚下一块从箱子里扯出来的,浸满了油渍的破布。 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 “你疯了!”王富贵惊叫。 林砚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脚,对着那团燃烧的破布,狠狠一脚踢了出去。 燃烧的布团像一颗小小的流星,划过一道低低的弧线,飞出了暗门,正好落入王富贵脚边那片被苏晚扇起来的,浓密得肉眼可见的黑色粉尘之中。 时间顿了一下。 然后。 “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爆响,从窑洞口炸开。 不是响亮的声音,而是像一个巨人用拳头狠狠砸在棉花包上,那股力量,却足以摧毁一切。 一团橘红色的火球猛然膨胀开来,将整个窑洞入口照得亮如白昼。 巨大的气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倒灌进狭窄的暗门。 苏晚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热浪狠狠拍在自己背上,她尖叫一声,整个人被掀飞,重重撞在窑洞最里面的墙壁上,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砚在踢出火团的瞬间,就已经转身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 即便是这样,那股恐怖的冲击波还是像一辆飞驰的卡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朵里“嗡”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所有听觉,只剩下一种尖锐的鸣响。 洞口,王富贵的惨叫声只响了半秒,就被爆炸的轰鸣彻底吞噬。 他整个人就像个破麻袋,被火球和气浪直接掀飞出去,在空中翻了几个滚,才“砰”的一声,摔在七八米外的荒草地上。 爆炸过后,四下里静得可怕。 暗门里,呛人的浓烟和刺鼻的焦糊味疯狂涌入。 林砚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耳朵里还在不停地轰鸣。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晚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他没时间去管她。 他踉跄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从还在冒着黑烟的暗门里冲了出去。 月光下,王富贵趴在地上,浑身漆黑,像一块刚从火里扒出来的焦炭。 他身上的衣服烧得七七八八,头发眉毛全没了,一张脸血肉模糊,双手正痛苦地捂着眼睛,嘴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那把要人命的猎枪,掉在他身边不远处。 林砚冲过去,一脚,狠狠地踢在枪托上。 猎枪在草地上翻滚着,飞出老远,掉进了一片灌木丛。 “咳……咳……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王富贵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和灼痛。 林砚走到他跟前,停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脚,那只穿着破旧解放鞋的脚,重重地踩在了王富贵的胸口上。 “咯嘣。”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呃啊——” 王富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林砚的身体微微下沉,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他弯下腰,那只在战场上拧断过敌人脖子的手,像一把铁钳,稳稳地卡住了王富贵的喉咙。 “富贵叔,你开枪的手,好像不太稳啊。” 林砚的声音很低,很平静,从还在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传出来,有些失真。 可传到王富贵的耳朵里,却比刚才的爆炸还要恐怖。 “你……你……” 王富贵感觉自己的喉骨都要被捏碎了,空气被彻底掐断,他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手无力地抓挠着林砚那条石头一样坚硬的小臂。 林砚没理会他的挣扎,手上加了一分力。 “我问,你答。” “答得慢了,或者说一句假话……” 林砚低下头,凑到王富贵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旁边,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 “……我就把你这颗脑袋,拧下来,塞回你自己的屁股里。” 王富贵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恐惧。 他从那平静的语调里,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 这个男人,不是在开玩笑。 “我……我说……我都说……”王富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林砚稍微松了松手,让他能喘上一口气。 “王琴那个女人,蠢是蠢了点,但她记账的本事不差。” “她说,你是‘佛爷’。” 林砚盯着王富贵那双已经烧得睁不开的眼睛。 “可一个管着几十户人的村长,吃得下这么多的金子和人命?” “富贵叔,你这‘佛爷’的名号,是自己封的,还是别人赏的?” 王富贵猛地一颤,像是被戳中了最深的秘密。 林砚的手指,再次收紧。 他看着身下这个已经被彻底摧毁了意志的男人,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那个真正的‘佛爷’,到底是谁了。” ------------ 第一卷 第17章 话没说完,人就没了 夜风带着一股焦糊和血腥味,刮在脸上,又冷又黏。 王富贵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嘴里发着“嗬嗬”的漏气声,双手胡乱地抓着,想把踩在他胸口的那只脚推开。 “你……你……” 他那张被烧得血肉模糊的脸,在月光下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林砚的脚下又加了一分力气,王富贵的胸口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我问,你答。”林砚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王琴记账的本事不差,她说,你是‘佛爷’。” 他顿了顿,俯下身,盯着王富贵那双烧得只剩下两条缝的眼睛。 “可一个村长,吃得下这么多的金条和人命?你这‘佛爷’的名号,是自己封的,还是别人赏的?” 王富贵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林砚那只卡着他喉咙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我……我说……我说!”王富贵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一股热尿从裤裆里涌出来,“我不是佛爷!我不是!” 他哭喊起来,声音嘶哑难听。 “我就是个看门的!给佛爷看门的一条狗!” “王琴那个蠢婆娘,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一包从南边过来的‘红砖’,佛爷才……才让张大强连人带车,一起收拾了!” 林砚的眼神冷了下来。 “我不想听这个。”他脚下再次用力,“我要听的,是那个真正的‘佛爷’,到底是谁。” “我说了,佛爷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全家!”王富贵涕泪横流,跟脸上的血污混在一起。 “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林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了,你那一家老小,或许还有条活路。” 这句话,成了压垮王富贵的最后一根稻草。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我说……求你……我说完……放过我婆娘孩子……”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林砚没说话,只是稍微松了松手,让他能喘上一口气。 就在这时,暗门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林砚回头看了一眼,苏晚趴在角落里,动了一下。 他不能再拖了。 林砚猛地揪住王富贵的头发,把他那颗焦黑的脑袋从地上提了起来。 “说!” 剧痛和恐惧让王富贵彻底崩溃了。 “佛爷……佛爷他……他就在安平县!”他尖叫着,“我们县里最大的……” 话刚说到一半。 “砰!” 一声清脆短促的枪响,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夜空。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人的耳朵里。 王富贵正要说出口的那个名字,永远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那颗被林砚揪着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 眉心正中央,多了一个黑漆漆的洞,一缕血线顺着鼻梁缓缓流下。 他那双刚刚还充满恐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像死鱼眼一样浑浊、空洞。 林砚感觉手里一沉,王富贵的身体软了下去。 几乎是在枪响的同一瞬间,林砚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松开手,任由王富贵的尸体摔在地上。 他没有去找那个开枪的人,而是猛地转身,像一头扑食的猎豹,冲回暗门。 他一把抄起还在地上呻吟的苏晚,将她柔软的身体扛在肩上,想也没想,就地一滚。 “噗。” 又是一声轻响。 一发子弹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打在窑洞的砖墙上,溅起一串火星。 林砚抱着苏晚,顺着滚地的力道,一头扎进了旁边一人多高的荒草丛里。 草叶划过脸颊,带来一阵刺痛。 他把苏晚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苏晚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全是惊恐和茫然。 “别动!别出声!”林砚贴着她的耳朵,用气声命令道。 远处的山坡上,再也没有枪声传来。 四下里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和两个人压抑不住的心跳声。 林砚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丛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的眼睛,却像狼一样,透过草叶的缝隙,死死盯着远处那片黑沉沉的山林。 刚才那两枪,干净利落。 第一枪,精准地打穿了王富贵的眉心,一击毙命。 第二枪,打的是他刚才站的位置,是预判射击。 开枪的人,不是村里那些扛着土铳打兔子的猎户。 这是个真正会用枪杀人的行家。 他一直躲在暗处,像一只黄雀,等着螳螂捕蝉。 他等林砚撬开王富贵的嘴,等王富贵说出最关键的秘密。 然后在那个名字被吐出来的前一秒,扣动了扳机。 杀人,灭口。 顺便,还想把林砚这个知道得太多的“螳螂”,一起灭掉。 林砚感觉怀里的苏晚抖得更厉害了,牙齿都在打颤。 他能闻到她头发上被爆炸熏染的焦糊味,和一股淡淡的馨香。 这个城里来的女老师,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片山林,静得像一座坟。 开枪的人,好像已经走了。 可林砚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寒意笼罩在他们周身。 那个人可能走了,也可能还在。 他可能正端着那杆要人命的枪,透过瞄准镜,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这片草丛。 只要他们一动,迎接他们的,可能就是第三颗子弹。 林砚慢慢松开了捂着苏晚嘴的手。 苏晚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敢发出声音,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 “林砚……”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走了吗?” “不知道。”林砚的回答简单又冰冷。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苏晚,她那件黑色的衣服上,全是尘土,脸上也蹭得一块黑一块白,狼狈不堪。 他的目光,又越过草丛,落在不远处那具尸体上。 王富贵的尸体在月光下,已经开始慢慢变冷。 他额头上那个黑洞洞的枪眼,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 线索,就这么断了。 那把枪,是从哪个方向打来的? 那个人,长什么样? 那个没能说出口的名字,又到底是谁? 林砚慢慢地,从地上撑起一点身体。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轻得像猫。 他必须带着苏晚离开这里。 可回去的路,有两里地。 这两里地,在今晚,变得比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还要难。 ------------ 第一卷 第18章 毁尸灭迹,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草丛里,死一样的安静。 林砚一动不动,像块石头,把苏晚整个护在身下。 夜风吹过,草叶子刮在脸上,有点疼。 远处山坡上再没动静,可那股子让人后背发凉的视线,好像还钉在他们身上。 “林砚……”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走了吗?” “不知道。”林砚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 他慢慢松开捂着苏晚嘴的手,撑起一点身子,透过草叶缝隙往外看。 王富贵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月光照着,额头上那个黑洞洞的枪眼,特别显眼。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天一亮,被路过的村民看见,他们俩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林砚从地上摸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掂了掂,朝着跟枪声相反方向的灌木丛,猛地扔了过去。 “噗通。” 石头砸进草丛,发出一声闷响。 林砚把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着。 没有枪声,没有脚步声,连风声都好像停了。 那个人,可能真的走了。 “起来。”林砚翻身坐起,把苏晚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们得走了。” 苏晚腿软得站不住,靠在林砚身上,看着不远处王富贵的尸体,脸色发白。 “他……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走,等死吗?”林砚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炸得黑乎乎的窑洞口,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这里,得收拾干净。” “收拾?”苏晚没明白。 林砚没多解释,他走到王富贵的尸体旁,弯腰,抓起尸体的一只脚踝。 “过来,帮忙。” 苏晚浑身一哆嗦,看着那具焦黑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他死了。” “死人不会说话,可这现场会。”林砚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想后半辈子在牢里过,就过来。” 苏晚咬着牙,强忍着恶心,走了过去,抓住了尸体的另一只脚。 尸体又沉又僵,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两人合力,把王富贵的尸体拖回了窑洞的暗门里,扔在苏晚刚才倒掉鸦片粉末的地方。 “你在这等着。”林砚说完,转身出了暗门。 他先是捡起了那把掉在草丛里的猎枪,卸掉里面的火药和铁砂,把枪管和枪托拆开,分别扔进了两处不同的深草沟里。 然后,他走回王富贵中枪倒下的地方,蹲下身子,用手把那片沾了血的草叶和泥土,全都挖了出来,扔进窑洞的火场里。 做完这些,他又从废弃的砖窑角落里,找来一把豁了口的铁锹。 他回到暗门,把铁锹塞进王富贵那只还保持着僵硬姿势的手里。 “这样,就像他自己贪心,半夜来这挖东西,不小心引着了窑洞里的瓦斯。”林砚对身后脸色惨白的苏晚解释了一句。 苏晚看着林砚做着这一切,他的动作又快又稳,没有半点多余,好像这种事他干过千百遍。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还有那个箱子。”林砚的目光落在了那堆散落的金条上。 他没去捡金条,而是先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递给苏晚。 “王琴的账本,你拿着,贴身放好。” 苏晚接过那个还带着林砚体温的油布包,塞进了自己的内衣口袋里。 林砚把散落的金条一根根捡起来,重新放回木箱里,盖上盖子。 “箱子太显眼,不能留在这。”他说着,试着抬了一下,“很沉,你帮我。” 两人一前一后,扛着那只沉重的木箱,走出了窑洞。 林砚对这片山坡很熟,他带着苏晚,绕到山坡的背面,找到了一个被荒草掩盖住的枯井口。 “这口井早就干了,底下都是烂泥。”林砚喘着气说。 他跟苏晚合力,把箱子推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从井底传来。 林砚又搬来几块大石头,扔进井里,然后用荒草和浮土把井口重新伪装好。 “好了。”林砚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头看着苏晚,“走吧,天快亮了。”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安静。 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烟火燎过的焦糊味,混着泥土和血腥气。 苏晚跟在林砚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林砚一把拉住。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掌心全是茧子,却很稳。 快到村口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林砚停下脚步。 “你先回去,从村西头绕,别走大路。”他看着苏晚,“记住,今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 苏晚点点头,她看着林砚那张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还有那双在晨光里亮得吓人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林砚……” “回去锁好门,谁敲门都别开。”林砚打断她的话,“好好睡一觉。” 苏晚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快步消失在西边的田埂小路上。 林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没人看见,才转身朝着自己家走去。 院门上,那根他出门前做的头发丝标记,还在。 他心里松了口气,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 屋里,妞妞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里还砸吧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林砚走到炕边,没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女儿的睡脸。 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是因为杀人,不是因为害怕。 在战场上,他杀过的人,比今晚见到的死人多得多。 他是在后怕。 要是今天晚上,死在那的是他,那妞妞怎么办? 他慢慢坐在炕沿上,把熟睡的女儿轻轻抱进怀里。 小小的身子,软软的,带着一股奶香味。 林砚把脸埋在女儿的头发里,那颗在枪林弹雨和阴谋算计里,都没有乱过半分的心,此刻却像是被泡进了滚水里,又烫又疼。 他抱着妞妞,一动不动,直到天光大亮。 那个没能从王富贵嘴里说出来的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心里。 安平县,最大的…… 最大的什么? 那杆在暗中打黑枪的,又到底是谁? ------------ 第一卷 第19章 人死了,跟我有啥关系? 天亮了。 林砚正在给妞妞的粥里滴香油。 村口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那声音又尖又长,像是见了鬼。 紧接着,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死人了!” “村长!村长死在南坡的砖窑里了!” 林砚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了一眼炕上吃得正香的妞妞,把碗放下,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外面,人都在往南边跑,个个脸上都是惊慌。 林砚跟在人群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那张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南坡的废弃砖窑,已经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最南边那个窑洞口,被炸得黑乎乎的,还冒着烟。 几个胆子大的男人正拿着锄头和铁锹,从里面往外刨土。 “让让!都让让!别挡着路!” “我的天爷,这是遭了天谴了?” “昨晚就听见一声闷响,还以为是打雷呢!” 人群里议论纷纷。 林砚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站着,眼睛扫过全场。 很快,一具黑乎乎的东西被从窑洞里拖了出来。 那东西已经看不出人形了,浑身焦黑,衣服烧得破破烂烂,可有人还是一眼认出了脚上那双半旧的牛皮筋底鞋。 “是村长!真是村长!” 王富贵的婆娘扑了上来,抱着那具焦尸嚎啕大哭。 全村都安静了,一股凉气从所有人的脚底板往上窜。 就在这时,赵春花突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她一根手指头直直地指向林砚,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 “是他!就是他克的!”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林砚身上。 “他就是个扫把星!先是克死了自己婆娘,现在又克死了村长!” 赵春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比王富贵家的寡妇还伤心。 “王琴跟他,就是死在情人坡!现在富贵叔又死在这阎王坡!这都是他招来的晦气!” 村民看林砚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从昨天的敬畏,又变回了嫌恶和恐惧。 林砚没说话,他只是看着赵春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赵春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哭声都小了下去。 “都让开!派出所办案!” 一声暴喝,张卫国带着两个民警挤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哭天抢地的赵春花,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别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克不克的,再妖言惑众,我把你一起带回所里去!” 赵春花吓得立马闭了嘴,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躲进了人群。 张卫国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林砚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让手下的人开始勘查现场。 现场被林砚处理得太干净了。 炸开的窑洞,烧焦的尸体,手里还握着铁锹。 初步看起来,就像是王富贵贪心,半夜想来挖点什么,结果不小心点着了窑洞里的瓦斯,把自己给炸死了。 张卫国蹲下身,仔细检查着王富贵额头上那个洞。 那不是枪眼,更像是被爆炸的碎石片给崩的。 他站起身,走到林砚面前。 周围的村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给他们俩空出一块地方。 “昨晚,你在哪?”张卫国问,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林砚抬起头,脸上带着一股子老实人的憨厚。 “排长,我在家带娃。” “带娃?” “是啊。”林砚叹了口气,一脸的愁苦,“妞妞昨晚又烧起来了,闹腾了半宿,我哪也去不了。” 张卫国的眼睛,像两把锥子,死死地盯着林砚的脸。 “孩子哭了?” “哭了,嗓子都快哑了。”林砚说得一脸心疼,“咱这村的墙,不隔音。排长你要不信,可以问问周围的邻居。”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住在林砚家附近的婆娘,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昨晚好像是听见孩子哭了,但谁也没当回事。 张卫国的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他正要再问,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人群外传来。 “张所长。” 是苏晚。 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脸上带着一点刚睡醒的倦意,手里还拿着几本学生的作业本。 “苏老师,你有什么事吗?”张卫国看见她,语气缓和了些。 苏晚的目光在林砚脸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到张卫国身上。 “我……我能证明,林砚同志昨晚确实在家。” 张卫国的眉毛挑了一下。 “哦?你怎么证明?” 苏晚的脸颊有点发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昨晚批改作业,弄到很晚才睡。中间听见他家的孩子哭得厉害,哭了好一阵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还寻思着,要不要过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后来听见孩子哭声停了,才没过去。”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一个关心学生、爱护幼童的女老师形象,立刻就立住了。 也把林砚的“好父亲”形象,衬托得更加真实。 张卫国看看苏晚,又看看林砚。 一个是一脸真诚的城里女老师,一个是死了老婆、独自拉扯孩子的可怜糙汉。 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行了,我知道了。” 张卫国挥了挥手,对林砚说:“最近村里不太平,你没事就待在家里,好好看孩子,别到处乱跑。”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可那眼神里的意思,却像是警告。 “哎,我晓得的,排长。”林砚老老实实地点头。 张卫国没再理他,转身指挥手下的人,用草席把王富贵的尸体盖上,准备抬走。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场。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散了,嘴里还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林砚没多留,转身就往家走。 他能感觉到身后张卫国的目光一直跟着,直到拐过墙角。 回到家,林砚关上院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屋里,妞妞已经吃完了粥,正坐在炕上,自己跟自己玩手指头。 林砚走过去,把女儿抱进怀里。 他低头,闻着女儿身上那股熟悉的奶香味,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才算松了下来。 王富贵的死,暂时是糊弄过去了。 可林砚清楚,这事没完。 那个躲在暗处打黑枪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那个没从王富贵嘴里说出来的“佛爷”,还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头上。 更要命的是,张卫国已经起了疑心。 ------------ 第一卷 第20章 县城来客,穿西装的笑面虎 王富贵的头七还没过。 村里那条被牛车压出两道深沟的黄土路,就开进来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身擦得锃亮,在太阳底下反着光,跟这个穷得叮当响的村子格格不入。 村口纳鞋底的婆娘们都停了手里的活,伸长脖子看。 车门开了,先下来一只锃亮的黑皮鞋,小心地踩在全是尘土的地面上,好像怕沾了脏东西。 接着,一个男人从车里钻了出来。 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 他不像村里人,也不像镇上干部,看着像画报里走出来的人。 男人关上车门,环顾了一圈,脸上挂着笑,走到那群婆娘跟前。 “大娘们,问个路。林砚同志家,是哪一户?” 婆娘们你看我,我看你,赵春花也在里面,她眼珠子一转,开了口。 “你找林砚干啥?他可是个……” “我是王富贵村长的远房外甥。”男人笑着打断她的话,“听说富贵叔出事了,家里远,消息传得慢,我这才赶过来看看。又听说,是林砚同志第一个发现的,我来……是想当面感谢他。” 这话一说,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下去。 原来是村长的亲戚。 赵春花指了指村东头那座破落的院子。 “就那,墙塌了半边的就是。” 男人道了声谢,迈开步子,朝着林砚家走去。 林砚正在院子里,拿草绳和泥巴修补前些天被王大强他们踹坏的木门。 他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在太阳底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男人走到院门口,没进来,隔着半塌的篱笆墙笑。 “是林砚同志吧?” 林砚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抄起旁边挂着的一条旧毛巾擦了把汗。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 “你是谁?” “我姓白,叫白建军。是王富贵村长的远房外甥。”男人推了推眼镜,“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了我富贵叔?” 林砚没答话,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眼神落在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上。 “村长都烧成黑炭了,你这亲戚才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糙劲儿。 白建军脸上的笑容不变。 “家里远,也是刚得了信儿。不管怎么说,你发现了遗体,也算帮了我们家大忙。我代表我舅妈,谢谢你。” 他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扁铁盒,弹开,从里面抽出一根带过滤嘴的香烟递过去。 “来,抽一根。大前门的,城里货。” 林砚瞅了一眼那根白净的香烟,没接。 他从自己裤兜里摸出烟叶和纸,卷了根粗糙的旱烟,叼在嘴里,然后才伸手指了指白建军手里的烟。 “这玩意儿金贵,能换俩鸡蛋呢。” 他把那根大前门从白建军手指间抽走,没点,直接塞进了自己裤兜里。 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拿东西。 白建军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 “林砚同志真是个爽快人。” “爽快有屁用,能当饭吃?”林砚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燎得他眼睛眯了起来,“你光说谢谢,有啥用?晦气!就因为发现他,我这两天吃不下睡不着,我们家妞妞都吓病了。你这当外甥的,不得给点汤药费?” 他话说得又直又冲,像块茅坑里的石头。 白建军脸上的笑顿了顿,又很快挂了回来。 “应该的,应该的。” 他从兜里掏出皮夹子,抽出两张十块钱的大团结,递了过去。 “一点小意思,给孩子买点糖吃。也算是我替我那可怜的舅舅,给你去去晦气。” 林砚的眼睛亮了。 他一把将钱抓过来,放进嘴里沾了点口水,捻开数了数。 “二十?就这点?”他撇撇嘴,“行吧,蚊子再小也是肉。” 他把钱仔细叠好,塞进裤兜里,拍了拍。 白建军看着他这副贪财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林砚同志,我富贵叔……他出事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动静?”林砚挠了挠头,一脸的憨厚,“那天晚上打雷了,你没听说?那一声响,跟天塌了似的。除了这个,哪还有啥动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可疑的人?这穷山沟里,除了穷鬼,哪有啥人。再说了,我一个大老粗,天黑了就搂着娃睡觉,谁管外面洪水滔天。” 白建军点点头,好像信了他的话一样。 “也是。我富贵叔就是命不好。唉~”他叹了口气,“行了,林砚同志,你忙。我还要去我舅妈家看看,就先不打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林砚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身笔挺的西装消失在村道拐角。 脸上的憨厚贪婪一下子没了,只剩一片冰冷。 他回到屋里,妞妞正坐在小板凳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拉。 “爸爸,那个人是谁呀?穿得好奇怪。” “一个城里来的。”林砚摸了摸女儿的头,“妞妞,自己玩,爸爸出去一下。” 他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出了村子,绕了个大圈,朝着南坡那片废弃的砖窑走去。 爆炸把窑洞口熏得漆黑,周围的草木也倒了一大片。 林砚没靠近窑洞,他沿着山坡的背面,走到了那口他藏箱子的枯井旁。 井口的伪装还在,荒草和浮土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被动过的痕迹。 他悄悄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井边的一块石头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扒开石头。 石头底下,静静地躺着一个烟头。 烟嘴上带着一圈金边。 是大前门。 烟头已经被踩灭了,烟丝还带着一点点潮气,像是刚扔下没多久。 林砚捏起那个烟头,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闻。 风从山坡上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他慢慢站直了身体,目光投向县城的方向。 那个姓白的笑面虎,不是刚来。 他早就来过了。 ------------ 第一卷 第21章 城里来的笑面虎,不是好东西 林砚捏着那个烟头,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没把烟头扔了,而是小心地用一块破布包起来,塞进了裤兜最里面的暗袋。 那口井,不能再去了。 那个姓白的男人,比王富贵那样的地头蛇,要难对付一百倍。 他回了家,妞妞已经醒了,正坐在门槛上,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划着歪歪扭扭的道道。 “爸爸。”妞妞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 林砚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没说话。 他回到屋里,把王琴那个陪嫁过来的樟木箱子,又拖了出来。 上一次,他从箱子底下的暗格里,找到了那本要命的账本。 这一次,他把箱子里那些旧衣服一件一件全都掏了出来,扔在炕上。 箱子空了,他伸出手,在箱子内壁的接缝处,一寸一寸地摸索。 王琴爱占小便宜,嫁给他之前就这样,这个毛病,一辈子都改不了。 账本上的那些金条鸦片是大头,她不敢动,可从那些“南货”身上顺点小东西,她肯定干过。 手指摸到一个硬硬的凸起,在箱子角落的一块拼接木板后面。 林砚眼睛一眯,从门后抄起那把劈柴用的短柄斧。 他没用斧刃,而是用斧头背,对着那块木板的边缘,轻轻一撬。 “咔哒”一声,木板松了。 木板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凹槽,里面塞着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林砚把东西拿出来,解开油布。 里面是一块玉佩,触手生温,玉质不算顶好,但雕工还行,是块老东西。 他想起来了,王琴死前小半年,有一次回娘家,回来就跟他炫耀这块玉佩,说是她妈给的。 那时候他信了。 现在看来,这东西,也是她从那条黑色的生意链上,偷偷抠下来的。 林砚把玉佩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炕上睡得小脸通红的妞妞,又看了看手里这块玉。 这村子,不能待了。 躲是躲不掉的,那个姓白的笑面虎,还有他背后那个真正的“佛爷”,迟早会再找上门。 与其等着他们找上门,不如自己走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林砚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白面和了,贴了几个饼子。 他把妞妞叫醒,给她穿上干净的衣服。 “妞妞,想不想穿新衣服?” 妞妞揉着眼睛,点点头。 “爸爸带你去城里,给你买新衣服,买麦乳精喝,好不好?” “好!”妞猴开心地拍着手。 安顿好女儿,林砚锁上门,没往村口走,而是绕到村西头的知青点。 苏晚正在院子里洗漱,看见林砚过来,愣了一下。 “林砚?” 林砚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 “苏老师,我得去一趟县城。妞妞……能不能麻烦你照看一下?” 苏晚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 “你去县城干什么?是因为昨天那个人?” “我得去挣钱。”林砚的理由很简单,“阎王坡那点钱,不够花的。妞妞身体亏得厉害,得吃点好的。” 他没说玉佩的事,也没说那个姓白的。 苏晚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放心,我不是去打架。”林砚咧嘴笑了笑,那笑容看着有点憨,“就是去劳务市场看看,有没有力气活干。天黑前肯定回来。” 苏晚没再多问,她点了点头。 “你把妞妞送过来吧。路上小心。” 林砚把妞妞送到知青点,看着苏晚拿了糖果哄着女儿,他才转身离开。 去县城的路,要走二十多里。 林砚没坐牛车,他抄着田埂小路,脚下生风,比牛车快得多。 进了安平县城,他没去那些挂着“国营”牌子的商店。 他在街上转了两圈,找了个在路边晒太阳的老头,递过去一根自己卷的旱烟。 “大爷,打听个事。这城里,哪有收老物件的地方?就是那种……不问来路,给钱痛快的。” 老头吸了口烟,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朝西边一条黑乎乎的巷子指了指。 “西市街,往里走,第三家,挂着个‘收’字木牌的。就看你那东西,人家看不看得上了。” 林砚道了声谢,朝着那条巷子走去。 巷子又窄又脏,地上全是烂菜叶子,一股子馊味。 他找到了那家店,门口挂着块黑不溜秋的木牌,上面用白漆写着个大大的“收”字。 林砚掀开油腻腻的门帘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很暗,一个穿着跨栏背心、大肚子的胖子,正坐在柜台后面,用算盘算着账。 旁边一张小桌上,两个剃着光头的小年轻,正叼着烟打扑克。 林砚一进来,那两个小年轻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带着股不怀好意的审视。 “老板,收东西不?”林砚把那股子庄稼汉的土气,演得十足。 胖子老板抬起眼皮,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拿出来看看。” 林砚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放在柜台上。 胖子慢吞吞地打开,看见那块玉佩,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 他拿起玉佩,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指甲刮了刮。 “嗨,就一块破石头,玻璃的。”他把玉佩扔回柜台上,“看你也是个乡下来的穷哈哈,我发发善心,给你二十块钱,拿去喝酒吧。” 旁边打扑克的一个光头站了起来,走到林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听见没?我们老板心善,二十块,够你吃好几顿了!” 林砚没说话,他拿起那块玉佩,重新用油布包好。 “二十太少了,俺不卖了。”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站住!”另一个光头把门一堵,脸上带着狞笑,“你当这是啥地方?菜市场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胖子老板也从柜台后面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柜面上,冷笑着看他。 “乡巴佬,今天这东西,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林砚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没看那两个光头,也没看胖子老板。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用厚实木板打造的柜台上。 他没吭声,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把手伸到柜台底下。 “你想干啥!”胖子吼道。 林砚没理他。 他深吸一口气,手臂上的肌肉像石头一样隆起。 “给俺起!”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那个至少三四百斤重,用整块实木打造的柜台,被他硬生生从地上抬了起来。 胖子老板和那两个光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柜台上的算盘、茶杯、墨水瓶,“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轰!” 林砚没把柜台放下,而是腰部一发力,直接把整个柜台,当垃圾一样给掀翻了。 巨大的响声,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掉灰。 胖子老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那两个堵门的光头,腿都软了,傻愣愣地看着林砚,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林砚走到胖子面前,蹲下身。 他把那块用油布包着的玉佩,扔在胖子脸上。 “我再问一遍。”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胖子心口,“这东西,值多少钱?” 胖子浑身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大……大哥……五……五百!值五百!” “拿钱。”林砚吐出两个字。 胖子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从柜台抽屉里翻出一大叠乱糟糟的钞票,有十块的,有五块的,哆哆嗦嗦地数了五百块,递给林砚。 林砚接过钱,没数,直接塞进裤兜里。 他站起身,一脚踹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巷子对面的一家小茶馆里,一个只剩一只眼睛、脸上带着条刀疤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他看着林砚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扯了扯嘴角,露出玩味的笑。 “龙哥,那小子……”旁边一个手下凑过来说。 “有意思。”独眼龙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去查查,这头过江龙,是从哪个山头冒出来的。” ------------ 第一卷 第22章 冤家路窄,饭店里的相亲局 林砚没在县城多耽搁,揣着那五百块钱,像揣着一兜子烧红的炭。 他先是去了供销社,扯了几尺的确良布,又称了二斤水果糖,最后咬咬牙,花大价钱买了一罐麦乳精。 东西都买齐了,他才牵着妞妞的手,走进了县里唯一的国营饭店。 饭店里人声鼎沸,空气里混着油烟味和饭菜香。 “爸爸,吃肉!”妞妞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墙上挂着的菜牌。 “吃,今天让你吃个够。”林砚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把妞妞抱到腿上。 他没看菜牌,直接对走过来的服务员说:“一盘红烧肉,两碗米饭,再来个白菜豆腐汤。” 这年头敢这么点菜的,不是干部就是家里有门路。 服务员瞥了他一眼,看他一身打补丁的衣服,眼神里多了点轻视,但还是拿笔记下了。 林砚不在乎,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的大团结拍在桌上,服务员的脸色立马好看了不少。 肉很快就上来了,用一个白瓷盘装着,油汪汪的,冒着热气。 “慢点吃,烫。”林砚夹了一块吹了吹,塞进妞妞嘴里。 妞妞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小嘴嚼得满是油光。 林砚自己也夹了一块,肉一进嘴,那股子力气好像又回到了身上。 他正吃着,饭店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林砚眼角的余光扫过去,夹着肉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是苏晚。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衬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可那张脸上,却没半点笑意,眉毛微微皱着,像是被谁逼着来的。 跟她一起的那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中山装,头发用发蜡抹得锃亮,走路下巴抬得老高,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苏晚,就这吧。”男人找了个离林砚不远的桌子坐下,拿出块手帕擦了擦凳子,“国营饭店,虽然比不上招待所,但还算干净。” 苏晚没说话,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 “来,想吃什么自己点。”男人把菜单推过去,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施舍的味道,“别客气,今天我请客。” 苏晚看都没看菜单,“随便吧。” 男人好像对她这态度很不满,把菜单往桌上一拍。 “苏晚同志,我跟你相亲,是给你面子。我爸是教育局的马副局长,你知道为了回城,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跟我见一面?” “我不想回城。”苏晚的声音很低。 “不想?”男人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一个下放到穷山沟里的知青,你说你不想回城?别在我面前装清高了。” 他上下打量着苏晚,那眼神,像是在估价市场里的牲口。 “我听说了,你在村里,跟一个死了老婆的泥腿子,走得很近啊。” 苏晚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马建,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尊重?”叫马建的男人冷笑一声,“一个女人家,大半夜给野男人送钱,还闹得全村风言风语,你还要什么尊重?”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周围几桌都能听见。 旁边几桌吃饭的人,都朝苏晚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我听说,那男的是个退伍兵,杀过人的,力气大得很。”马建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苏老师,你口味够重的啊。是不是在那穷地方待久了,看见个男人就扑上去了?” “你混蛋!”苏晚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泼过去。 马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脸上的笑容变得很恶心。 “别动气嘛。你这手,还挺滑的。”他用另一只手,在苏晚的手背上摸了一把,“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不出半年,就把你调回县里最好的小学。至于村里那些破事,我帮你摆平。” “放开我!”苏晚用力挣扎,可马建的手像铁钳一样。 “你这种城里来的女学生,我见多了。表面清高,骨子里还不是想攀高枝?”马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只要把我伺候好了,别说回城,以后天天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砚这边,妞妞扯了扯他的袖子。 “爸爸,那个叔叔是坏人,他欺负漂亮阿姨。” 林砚没说话。 他把妞妞从腿上放下来,让她自己坐在凳子上。 “妞妞,你先吃,爸爸去去就回。” 他说完,端起桌上那盘还冒着滚滚热气的红烧肉,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苏晚那桌旁边。 马建正抓着苏晚的手不放,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罩了过来,不耐烦地抬起头。 “你谁啊?滚一边去!” 林砚没吭声。 他手腕一斜。 “哗啦——” 一整盘滚烫的红烧肉,连肉带油,结结实实地扣在了马建那张抹了发蜡的脸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饭店。 马建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松开苏晚,双手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滚烫的肉汁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几块肥肉还黏在他的头发和耳朵上。 整个饭店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林砚把空了的盘子往桌上“哐”的一声放下。 他弯腰,单手拎着马建的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马建疼得鬼哭狼嚎,一张脸又红又肿,被烫得起了好几个大泡。 “你……你他妈是谁!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他含糊不清地吼着。 林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凑到他跟前。 他的声音很低,很平静,却像一把冰锥子,扎进马建的耳朵里。 “再让我听见你嘴里喷粪。” “我就让你这辈子,只能用吸管喝粥。” 说完,他手一松。 马建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疼得直抽抽。 林砚没再看他一眼。 他转过身,看着还坐在椅子上,一脸惊愕的苏晚。 饭店里乱成一团,有人在喊“快叫人”,有人在指指点点。 林砚没理会那些嘈杂的声音。 他走到苏晚面前,伸出手,一把拉住她冰凉的手。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牵着苏晚,另一只手抱起还在发愣的妞妞,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国营饭店。 苏晚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看着前面那个宽阔的、沾着点点油星的后背。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掌心全是厚厚的茧子,握着她的手,又紧又稳。 刚才在饭店里受到的所有屈辱和恐惧,在这一刻,好像都被这个男人宽厚的背影,给挡在了身后。 苏晚的心,跳得又快又乱。 ------------ 第一卷 第23章 院里多了双脚印 县城的土路被太阳晒得发烫,林砚一只手抱着妞妞,另一只手还攥着苏晚。 他走得快,步子大,苏晚穿着布鞋,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妞妞趴在林砚的肩膀上,手里还抓着一块没吃完的水果糖,大眼睛里全是茫然。 一直走到没人的巷子口,林砚才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苏晚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红印。 她喘着气,靠着墙,看着林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林砚,你……你闯大祸了。” “他该打。”林砚把妞妞换了只手抱,声音平淡。 “那个人叫马建,他爸是教育局的副局长!”苏晚急得声音都变了,“你把他打成那样,他不会放过你的!” 林砚从兜里掏出卷好的旱烟,点上,深吸了一口。“那就让他来。” 烟雾裹着他,看不清他的眼神。 苏晚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肚子的担忧和埋怨,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话。“刚才……谢谢你。” 如果不是林砚,她不知道那个马建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砚吐出一口烟,没看她。“你帮过我,我帮你,扯平了。” 他把妞妞递过去,“你带她去知青点,我还有点事。” 苏晚接过妞妞,孩子的小身子软软的,带着一股奶香味。“你要去哪?” “去给我闺女,挣一个安稳觉。”林砚说完,掐灭了烟头,转身就走,几步就消失在巷子深处。 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林砚没有直接回家,他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站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着,才绕着村子外围,从后山坡摸回了自己家院墙外。 他没走门,而是手脚并用,悄无声息地翻过那半截塌了的土墙。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地上晒的干菜。 林砚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蹲下身,仔细看着地上的土。 松软的黄土地上,除了他和妞妞的脚印,没有第三个人的。 他这才松了口气,走到门口,从门框顶上,取下一根他早上出门前夹在上面的头发丝。 头发丝还在。 他推开门,屋里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没开灯,先是走到了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在院门后面的地上,薄薄地洒了一层。 然后,他从墙角拿起一捆纳鞋底用的细麻绳,截下一段,一头绑在院门的门栓上,另一头绕过一个钉子,牵进了里屋,绑在了炕脚的一个空瓦罐上。 做完这些,他又把那把用了多年的镰刀,从墙上取下来,刀刃朝上,卡在了窗户的插销缝里。 忙活完,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摸黑走到炕边,脱了鞋,和衣躺下。 他没睡,眼睛睁着,看着黑漆漆的房梁,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院子外面的任何一点声音。 那个姓白的笑面虎,那个在饭店里飞扬跋扈的马建。 他打的不是马建一个人,是马建背后那张看不见的关系网。 这些人,不会跟他讲道理,更不会跟他动拳头。 他们有的是更阴损的招数。 夜深了,村里狗叫声都停了。 就在林砚快要睡着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声音很杂,不止一个人。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不轻不重。 林砚翻身下炕,没出声。 “林砚!开门!派出所的!”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林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民警站在门口,旁边还停着一辆自行车。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派出所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解开绑在门栓上的麻绳,拉开了门。“同志,啥事啊?” 年轻民警看见他,好像松了口气。“张所长让你去一趟所里,有情况跟你了解。” “现在?”林砚皱起眉。 “对,就现在。张所长在所里等你。”民警催促道。 林砚心里盘算着,张卫国这个时候找他,八成是跟白天饭店里的事有关。 这一趟,非去不可。 可妞妞怎么办? 他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人,是苏晚。 “同志,你等我一下。”林砚说完,转身就往村西头跑。 他跑到知青点,院门关着。 他不敢大声叫,只能捡起个小土块,往苏晚那间屋的窗户上扔。 “谁?”屋里传来苏晚警惕的声音。 “是我,林砚。” 门开了,苏晚披着件衣服,一脸的惊讶。“这么晚了,你……” “派出所来人,让我去一趟。”林砚长话短说,“妞妞还在家睡着,我信不过别人。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 苏晚愣住了。 让她一个单身女青年,大半夜去一个光棍汉家里看孩子,这要是传出去…… 可她看着林砚那双在黑夜里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他脸上掩不住的焦急,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她点了点头。 林砚松了口气。“你不用进去,就在院子里坐着就行。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灯,也别出声。”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如果院门口我洒水的那片地,脚印乱了,你就把门从里面插上,然后对着窗外,把这包东西撒出去。”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苏晚手里。 是石灰粉。 苏晚捏着那个纸包,手心有点冒汗,她不明白林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林砚带着苏晚回到自己家,年轻民警还在门口等着,一脸不耐烦。 “快点吧,磨磨蹭蹭的!” “来了来了。”林砚把苏晚推进院子,自己快步走了出去,“走吧,同志。” 两人推着自行车,很快就消失在村口的夜色里。 苏晚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夜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 她搬了条小板凳,就坐在堂屋门口,能看见里屋炕上妞妞熟睡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村子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像是有人踩断了一根干树枝。 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想起林砚的话,大气都不敢出,眼睛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他们没有直接往屋里走,而是先贴着墙根,观察了一下。 苏晚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她认出来了,这两个人,就是下午在县城收玉佩的那家店里,堵着林砚的两个光头!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两个光头确认屋里没动静,交换了一个眼神,朝着堂屋摸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一脚踩在了林砚洒水的那片湿地上。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他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 “哗啦——”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夜里,炸雷一样响起。 是绑在炕脚的那个瓦罐,被麻绳扯倒,摔碎了。 ------------ 第一卷 第2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哗啦——” 瓦罐碎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怀里刚睡熟的妞妞被惊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妈的,有埋伏!” 门口的光头反应极快,反手就掏出一把弹簧刀,“噌”地弹开,堵死了门口。 另一个光头骂了一声,脚下却没停,一个箭步就朝着苏晚扑了过来,手里的刀子在月光下晃出一道白光。 “闭嘴!再哭就割了你的喉咙!” 他不是要杀人,而是要抓人质。 苏晚吓得魂都快飞了,她本能地把妞妞死死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对着扑过来的光头,整个人缩在墙角。 就在那把刀子快要挨到苏晚衣服的时候。 “咄!咄!” 两声闷响。 扑过来的那个光头只觉得肩膀一紧,一股大力扯得他一个踉跄,低头一看,袖子被一把薄如柳叶的飞刀死死钉在了窗框上。 他想挣脱,可那刀子入木三分,根本动弹不得。 堵门的光头大惊,刚要喊叫,另一道寒光闪过,他手里的弹簧刀“当啷”一声被击飞,虎口震得发麻。 一道黑影,像只大猫,悄无声息地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黑影站定,是个男人,脸上带着一道从眼角划到嘴角的刀疤,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空洞洞的。 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慢悠悠地走到那个被钉在窗框上的光头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把那把飞刀抽了出来。 “胖子手底下,就养了你们这种废物?” 独眼龙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两个光头看清来人,腿肚子都开始打转。 “龙……龙哥……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这好戏不就让你们给唱砸了?” 独眼龙把玩着手里的飞刀,另外两个穿着黑褂子的手下也翻墙进来,一左一右,堵住了两个光头的退路。 三方人马,在小小的院子里对峙着。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苏晚抱着吓得不敢出声的妞妞,靠在墙角,心跳得像打鼓。 她没敢看那个独眼龙,但她记着林砚的话,一只手悄悄伸进口袋,捏紧了那个装着石灰粉的纸包。 不喊,不动,等着。 林砚被那个年轻民警带出村子,没走多远,就拐进了一片玉米地。 “同志,怎么走这边?”林砚问。 “抄近路。”年轻民警头也不回。 林砚停下脚步,笑了。 “是抄近路,还是抄家伙?” 年轻民警猛地回头,脸上没了刚才的恭敬,换上了一副凶相。 “你他妈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林砚已经动了。 一个侧步,手肘对着那人的后腰眼就是一记猛击。 “呃!” 那人疼得弓下身子,手朝腰间摸去。 林砚根本不给他机会,另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咔吧。” 骨头错位的声音。 一把匕首从那人手里掉在地上。 根本不是什么民警,就是个混混。 “谁让你来的?”林砚的声音很冷。 “我……我不知道……”那人疼得满头大汗。 “不说?” 林砚捡起地上的匕首,在那人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冰凉的触感让那人浑身一抖。 就在这时,村子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瓦罐破碎的脆响。 林砚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不再废话,一记手刀砍在混混的后颈上。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林砚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进玉米地深处,用他自己的皮带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塞上块破布。 他没有立刻冲回家,而是像一只潜行的猎豹,借着夜色和庄稼的掩护,绕到了自家院墙外那片塌了半截的地方。 他伏在草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龙哥? 他想起来了,在县城典当玉佩那天,巷子对面的茶馆里,就坐着这么一个独眼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天晚上,来的还不止一拨人。 院子里。 独眼龙根本没把那两个光头放在眼里,他那只独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缩在墙角的苏晚。 “这位,就是林砚的婆娘?” “不是不是!”苏晚赶紧摇头,“我……我是他家的邻居,他托我照看一下孩子。” “哦?”独眼龙笑了,那道刀疤跟着扭动,看着更吓人,“邻居啊。那正好,你就在这坐着,等他回来。” 被钉在窗框上的那个光头忍不住了。 “龙哥,我们兄弟是奉了胖哥的命来办事的,您这是……” “胖子?”独眼龙吐了口唾沫,“他算个什么东西?下九流的手段,也敢在我面前耍?” 他走到那光头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你们老板没教过你们,想请人,得客客气气地递帖子吗?” “啪!” 又是一巴掌。 “用女人和孩子当要挟,道上的脸都让你们这帮怂货丢尽了!” 两个光头被扇得眼冒金星,屁都不敢放一个。 独眼龙掸了掸手,转身在院里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 “行了,你们俩也别走了。” 他指了指两个光头,“就在这儿待着。等林砚回来,让他自己跟你们老板聊。” 这是要把他们当诱饵。 两个光头脸色惨白,想求饶,可看见独眼龙那只空洞洞的眼窝,又把话咽了回去。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 妞妞在苏晚怀里,小身子还在发抖,但已经不敢哭了,只是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 苏晚抱着女儿,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土墙。 她很害怕,怕得手脚冰凉。 可奇怪的是,看着院门外那片漆黑的夜色,她心里又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她觉得,那个男人一定在什么地方看着这里。 就像在饭店里一样,他会突然出现,挡在自己身前。 独眼龙掏出火柴,划着,点燃了嘴里的烟。 火光一闪,照亮了他那张狰狞的脸。 他深吸一口,吐出一长串烟雾,烟雾在清冷的月光下缭绕。 “急什么。”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人说。 “正主儿,就快回来了。” ------------ 第一卷 第25章 影帝上身,这也叫兵王? 院子里的烟雾还没散尽。 独眼龙那只独眼,正盯着院门外那片漆黑的玉米地。 他没急。 那两个被扇肿了脸的光头也不敢动,一个被钉过的地方还渗着血,另一个手腕疼得钻心。 苏晚抱着妞妞,大气不敢喘,妞妞的小脸埋在她怀里,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之前那种猫一样的潜行,而是又急又乱,还带着踉跄,像是有谁在被鬼追。 “砰!” 半掩着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脚下绊蒜,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是林砚。 他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沾着泥土和草叶,脸上满是慌张恐惧,活像被狼堵了窝的兔子。 他一进院子,看见这满院子的人,腿肚子一软,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们是谁?”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哭腔。 堵在门口的那个光头,看见林砚这副窝囊样子,刚才被独眼龙扇掉的胆子,好像又回来了。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乐了。 “你就是林砚?他妈的,害老子们好等。” 另一个光头也跟着狞笑起来,“小子,在县城不是挺横吗?敢掀我们胖哥的柜台?怎么,现在怂了?” 林砚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当他看到缩在墙角的苏晚和妞妞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没了。 他像是没听见那两个光头的嘲讽,哆哆嗦嗦地朝着独眼龙那边走。 他不敢走近,隔着三四步就停下了,对着独眼龙“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大哥!各位大哥!” 林砚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钱。 那钱皱皱巴巴的,有十块的,有五块的,还有一堆毛票,是他白天卖玉佩剩下的零头。 他把钱全都捧在手里,高高举过头顶。 “我……我错了!我不该得罪各位大哥!这点钱,你们拿着去喝酒!求求你们,高抬贵手,别吓着孩子,她还小!”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脑门撞在地上,“咚咚”响。 那两个光头笑得更欢了。 “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还他妈兵王?我看就是个熊包!” 苏晚在墙角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一扁担砸碎石磨,一盘红烧肉扣人脸上的林砚吗? 他怎么会…… 独眼龙坐在小板凳上,没说话。 他那只独眼眯缝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林砚,像是在看一出蹩脚的戏。 他给旁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个手下走上前,一脚踹在林砚的肩膀上。 林砚被踹得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手里的零钱撒了一地。 “你他妈跟谁俩呢!跪远点,脏了我们龙哥的鞋!” 那手下还不解气,走过去,抬手就给了林砚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林砚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迅速浮现出来。 他没敢还手,只是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退到苏晚身边,蹲下身子,用自己的后背护住她们母女。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连带着肩膀都止不住地晃。 “别……别碰她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他声音里的哭腔更重了。 苏晚彻底懵了。 她看着林砚抖动的后背,心里一阵发凉,难道自己看错人了?他真的只是个外强中干的……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林砚那只背在身后、垂在地上的手。 那只手,五指张开,稳稳地按在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钉子一样,钉在泥土里。 一点都没抖。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把妞妞抱得更紧了,配合着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哀求。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下,林砚的“窝囊废”形象,算是彻底坐实了。 那个打人的手下得意地回到独眼龙身边,一脸的邀功。 那两个光头更是觉得扬眉吐气。 之前那个被林砚掀了柜台的仇,现在好像报回来了一半。 他越是害怕,他们就越是兴奋。 其中一个光头,就是之前想扑向苏晚那个,他眼珠子一转,恶向胆边生。 “冲你来?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你这条贱命,值几个钱?” 他说着,朝妞妞走了过去。 “这小丫头片子长得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胖哥说了,你要是还不上钱,就把你闺女带走,养大了,还能卖个好价钱!” 独眼龙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没说话。 他那只独眼里的光,变得有些玩味。 他没阻止。 他想看看,这头所谓的“过江龙”,到底能忍到什么地步。 光头伸出那只脏兮兮的手,朝着妞妞粉嫩的小脸蛋摸了过去。 “小妹妹,跟叔叔走,叔叔给你买糖吃,嘿嘿……” 苏晚吓得尖叫,想抱着妞妞躲开,可后面就是墙,退无可退。 一直像鹌鹑一样缩着的林砚,动了。 他没有猛地跳起来,也没有大吼大叫。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院子里的风忽然停了。 那张原本布满恐惧和卑微的脸,此刻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脸上那个红肿的巴掌印,非但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反而像一抹战场的油彩,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森然。 他那双原本浑浊、恐慌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漆黑如墨,像两颗寒星,没有一丝温度。 那只伸向妞妞的脏手,停在了半空中。 光头对上林砚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饿了三天的狼给盯上了,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 他想把手缩回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住了,动弹不得。 林砚嘴角的卑微,慢慢收敛。 他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配上他那张被打肿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一声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轻轻响起。 “给过你们机会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光头脸上,缓缓移到独眼龙的脸上,声音陡然转冷,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可惜,你们不中用。” ------------ 第一卷 第26章 关门打狗,一只都不留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僵住。 那个光头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离妞妞的脸蛋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 林砚动了。 他不是跳起来,也不是扑过去。 他只是像一根被压弯的竹子,猛地弹直了身体。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 只听到“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那个光头伸向妞妞的手腕,被林砚单手扣住,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反向折了过去。 森白的骨茬,直接刺破了手腕上的皮肉。 “啊……” 光头的惨叫刚从喉咙里挤出一半。 林砚的脚已经到了。 他一脚正中光头的胸口。 那一百六七十斤的汉子,像个破麻袋一样,向后倒飞出去。 “轰隆!” 人影撞在院子那半截破墙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墙,哗啦一下塌了半边。 光头滑落在碎土堆里,嘴里冒着血沫,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就在林砚动手的同时,墙角的苏晚猛地想起了林砚的嘱咐。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纸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院子中间抛了出去。 纸包在空中散开。 “呼——” 一大片白色的石灰粉,像炸开的浓雾,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 “啊!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 另一个光头和独眼龙带来的两个手下,瞬间被石灰粉迷了眼,捂着脸惨叫起来,手里的刀子“当啷”掉了一地。 白雾之中,林砚的身影,像一个幽灵。 他没去管那个被他一脚踹飞的光头,而是转身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独眼龙手下。 那人正捂着眼睛乱晃。 林砚根本没有多余的动作,手掌成刀,对着那人的喉结,就是一下。 “嗬……” 那人喉咙里发出漏气一般的声音,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跪倒在地。 另一个手下听到动静,挥舞着手臂想反抗。 林砚侧身一步,躲开他胡乱的拳头,手肘顺势向上一顶。 正中那人的下巴。 “咯嘣。” 下颌骨碎裂的声音。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白雾中,只剩下那个被林砚的飞刀击落武器的光头,他眼睛被迷,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凭着本能,惊恐地喊叫。 “龙……龙哥!救我!” 林砚走到他面前。 那光头还在叫。 林砚抬起膝盖,对着他的小腹,狠狠一顶。 光头的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弓成了个虾米,跪在地上,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短短不到十秒。 院子里,除了苏晚和妞妞,只剩下独眼龙一个人还站着。 独眼龙确实是练家子。 石灰粉炸开的一瞬间,他就屏住了呼吸,闭上了那只独眼。 他听着风声,听着手下倒地的声音,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 他知道,今天踢到铁板了。 他不动声色地从后腰摸出一把短刀,刀身又窄又薄。 他听着林砚的脚步声,判断出对方的位置。 就是现在! 独眼龙猛地转身,手里的短刀悄无声息,毒蛇一样刺向林砚的后心。 林砚头也没回。 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就在刀尖快要及身的时候,右腿猛地向后上方甩出。 一记狠辣的蝎子摆尾。 脚后跟结结实实地踢在了独眼龙持刀的手腕上。 “当!” 短刀脱手,飞出去,插进了堂屋的木门上,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独眼龙手腕剧痛,那只独眼里全是惊骇。 他想后退,可已经晚了。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林砚转过身,那张被打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 独眼龙刚说出一个字。 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 他那近两百斤的身体,被林砚单手掐着脖子,硬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空气被瞬间抽空。 独眼龙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四肢无力地乱蹬,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那只独眼,死死地瞪着林砚,里面全是恐惧。 林砚提着他,就像提着一只待宰的鸡。 他转身,迈开步子,走向院子中间那个两百多斤重的石磨盘。 “轰!” 林砚手臂一甩,把独眼龙的整个身体,狠狠掼在了石磨盘上。 石屑纷飞。 独眼龙的后背与坚硬的磨盘剧烈碰撞,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像一滩烂泥,从磨盘上滑了下来,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里面还夹着几块内脏的碎片。 他躺在地上,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 院子里的石灰粉,慢慢散去。 月光重新照了进来。 林砚站在院子中央,光着膀子,身上的腱子肉在月光下泛着青铜色的光泽。 他身上,连一滴血,一点灰尘都没沾上。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个男人,有的昏死,有的在低声哀嚎。 苏晚靠在墙角,死死捂着妞妞的眼睛,她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偷偷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场的一幕,看着那个如同魔神一般站着的男人。 这就是他说的,去给妞妞挣一个安稳觉? 林砚从裤兜里摸出烟叶和纸,慢条斯理地卷了一根旱烟,叼在嘴里。 他划着一根火柴,点上,深吸了一口。 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模糊了他那张冷漠的脸。 他走到还在吐血的独眼龙面前,抬起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他没用力,但独眼龙还是疼得浑身一颤。 林砚吐出一口烟,声音平淡得像在问邻居吃了没有。 “谁派你们来的?” “是那个穿西装的笑面虎,还是当铺的胖子?” 独眼龙的独眼里,只剩下恐惧。 他知道,只要这个男人脚上稍微用点力,他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 “是……是胖子……”他用尽力气,声音嘶哑,“胖子说……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让我们来……请你过去一趟……” “请?”林砚的脚,轻轻碾了一下。 “啊!”独眼龙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不……不是请……是抓你……”他喘着粗气,为了活命,不敢有丝毫隐瞒,“我们……我们只是听命办事……真正要你命的……不是胖子……也不是……也不是那个姓白的……” 林砚的脚停住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独眼龙。 “那是谁?” “是……是马……马副局长……”独眼龙的声音越来越弱,“就是今天在饭店……被你打的那个马建他爹……胖子是他养的一条狗……” 林砚的眼神,陡然冷了下去。 独眼龙见他没说话,以为他不信,急忙补充道:“这事……跟佛爷也有关系……马副局长……他跟佛爷走得很近……” 佛爷。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把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 院子里,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妞妞压抑的啜泣声。 林砚脚下的独眼龙,像是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他不知道,他刚刚吐露的,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安平县都翻天的秘密。 ------------ 第一卷 第27章 黑夜里的审判,送上门的投名状 林砚的脚踩在独眼龙的胸口,烟头在他嘴里明明灭灭。 他没用力,独眼龙却感觉自己胸口的骨头像被一块烧红的烙铁压着。 “佛爷,马副局长……”林砚把这两个名字在嘴里嚼了一遍,吐出一口烟,“现在,给你两条路。” 独眼龙的独眼里全是血丝,他看着林砚,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第一条,你跟地上这几个,我找个地方,一块埋了。天亮之后,没人知道你们来过。” 林砚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独眼龙的心沉了下去,他感觉踩在自己胸口的不是一只脚,是一座山。 “第二条……”林砚的脚尖往下压了压。 “咳……咳咳!”独眼龙猛地咳出一口血,“砚……砚哥……您说……您吩咐!” 他混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眼前这个男人,不是龙,是阎王。 “那两个胖子的狗,你处理。”林砚的下巴朝着地上哼哼唧唧的两个光头点了点,“我不想再看见他们站着走路。” 独眼龙的独眼猛地一缩。 “然后,你把他们两个,扔回胖子那家当铺门口。替我带句话。” “告诉他,他想找的东西,在我这。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我。” 林砚说完,挪开了脚。 独眼龙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在地上贪婪地吸着气,每一口都扯得胸口钻心地疼。 他挣扎着,对自己那两个还能动弹的手下吼道:“都他妈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砚哥的话吗!” 那两个手下早就吓破了胆,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拖着那两个胖子的手下就往院子中间拽。 “龙哥……龙哥饶命啊!” “我们是听胖哥的吩咐……” 两个光头的求饶声还没喊完,独眼龙的一个手下已经从墙角抄起一根断掉的木棍。 “咔嚓!” “咔嚓!” 两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两个光头的惨叫变成了闷哼,抱着自己变形的小腿在地上打滚。 独眼龙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林砚面前,深深地弯下了腰,胸口的剧痛让他额头上全是冷汗。 “砚哥,您看……这样行吗?” “天亮之前,院子里不能有一滴血。”林砚看都没看他,目光扫过那半截塌了的墙,“人,带走。墙,明天找人来修。” “是!是!”独眼龙连声应着,回头对手下呵斥,“动作快点!把院子给砚哥收拾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几个人手脚麻利地动了起来。 他们把昏死过去的同伴和那两个断了腿的光头拖起来,扛在肩上。 有人拿来铁锹,铲起地上的血土,倒进墙角的灰堆里,又用新土盖上。 整个过程,除了搬动身体的闷响和压抑的呻吟,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苏晚抱着妞妞,靠在冰冷的墙根。 她看着这群人像处理牲口一样处理着伤员,看着他们熟练地清理着血迹,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包围了她。 这个院子,几个小时前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破败农家院。 现在,却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审判场。 而那个站在场中央发号施令的男人,真的是她认识的林砚吗? 很快,独眼龙带着他的人,扛着伤员,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里只剩下林砚和苏晚,还有妞妞。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破损的院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林砚走到苏晚面前,他身上的烟味、汗味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在一起。 “你都看到了。”他的声音有点哑,“跟着我,往后就是这种日子。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苏晚抬起头,看着他。 他脸上那个巴掌印还没消,嘴角还带着一点破皮的血痕,可那双眼睛,在夜里亮得吓人。 “我走了,你跟妞妞怎么办?”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门坏了,窗户也坏了。” “死不了。”林砚说。 苏晚没再跟他争。 她把怀里已经睡熟的妞妞放回炕上,盖好小被子,然后转身从墙角拿起了那把破扫帚。 “我帮你收拾一下。” 她没说要留下,也没说要走,只是弯下腰,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碎瓦片和泥土。 林砚看着她的背影,没再说话。 他从墙角捡起被砸坏的门板,找来锤子和钉子,叮叮当当地修补起来。 院子里,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锤子敲击木头的“梆梆”声。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过了很久,林砚把勉强修好的门重新装上,插上了门栓。 他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瓢,然后用剩下的水,把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擦掉。 “那个玉佩,有问题。”他开口了,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回荡。 苏晚停下扫地的动作,看向他。 “是王琴留下的那个?” “嗯。”林砚靠在墙上,又卷了一根烟,“当铺的胖子认出来了,他不敢收,报给了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就是马副局长。” 苏晚的心一紧。 “所以,马建在饭店里找你麻烦,不是巧合?” “是试探。”林砚吐出一口烟,“我打了他,正好给了他们动手的由头。他们真正要的,不是我这条命,是王琴留下的账本。” 林砚的目光变得深邃。 “王富贵是佛爷的看门狗,胖子是马副局长的钱袋子,马副局长又跟佛爷走得近。这些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们还会再来的。”苏晚捏紧了手里的扫帚。 “对。”林砚掐灭了烟头,“所以,不能等他们来。”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明天,得给他们送份大礼回去。” 天,快亮了。 忙活了一夜,院子总算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塌了的半截院墙和破损的门窗,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炕上,妞妞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发出了软糯的鼻音。 “爸爸……” 林砚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沾着泥土和木屑,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暗红色。 他闻了闻自己,一身的汗臭和血气。 他没动,就那么站在原地。 苏晚看出了他的迟疑。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炕边,弯腰把妞妞抱了起来。 小丫头睡眼惺忪,很自然地伸出小胳膊,搂住了苏晚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 “妞妞乖,爸爸累了,阿姨抱。”苏晚的声音很轻很柔。 林砚站在院子当中,看着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下,那个女人抱着自己的女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这一刻,这个破败的、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院子,好像有了一点家的味道。 ------------ 第一卷 第28章 马局长发火,全城抓人 天光大亮,一夜未眠。 苏晚把院子里最后一片碎瓦扫进簸箕,抬头看了一眼那堵塌了的墙,像一道咧开嘴的伤疤。 屋里,林砚刚用冷水抹了把脸,走到炕边,看着抱着自己胳膊睡得正香的妞妞,眼神柔和了几分。 “他们,会来吗?”苏晚端着簸箕走进来,声音很低。 “会。”林砚从墙上取下自己的外套穿上,“我送的礼,他们已经收到了。” 县城第一人民医院,高级病房。 当铺的胖老板正点头哈腰地站在床边,汗水把他的后脖颈都浸湿了。 “马局长,您看这事……我真不知道那小子下手这么狠!我那两个伙计,腿都废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病床上,马建的脑袋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只肿成核桃的眼睛,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唧。 “废物!一群废物!”马副局长马国邦一脚踹翻了床边的椅子,指着胖老板的鼻子骂,“养你们这群狗有什么用!连个泥腿子都收拾不了!” 胖老板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局长息怒!那小子邪乎得很,不是人,是鬼!”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白建军提着一个进口水果篮,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走了进来。 “哎哟,马哥,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马建,摇了摇头,“我一听说建侄儿出事,马上就赶过来了。这伤得不轻啊。” 马国邦看到他,火气稍稍压下去一点,但脸色依旧黑得能滴出水。“建军你来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儿子,被打成什么样了!” “我看到了。”白建军放下果篮,抽了张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地拿了个苹果,用小刀削着皮。 “马哥,跟这种亡命徒置气,不值当。” “不值当?”马国邦眼睛都红了,“我他妈要扒了他的皮!我要让他死!” 白建军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马国邦。“马哥,现在这社会,讲的是法。你找人去打他,打赢了,是你仗势欺人;打输了,就像现在这样,丢人。” “那你说怎么办?”马国邦接过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像是要咬碎林砚的骨头。 “咱们是公家的人,要用公家的办法。”白建军笑了笑,那笑容在马建看来,比刚才胖老板的哭丧脸还瘆人。 “他一个退伍兵,无业游民,跟一个从城里来的女知青不清不楚。建侄儿撞见了,上去说了两句,他就恼羞成怒,动手打人。这叫什么?” 白建军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这叫流氓罪,叫故意伤害。两条罪名加起来,你说,够不够他喝一壶的?” 马国邦的眼睛猛地亮了。 “对啊!流氓罪!”他一拍大腿,“老子怎么没想到!” “光抓他还不够。”白建军继续说,声音像毒蛇吐信,“那个女老师,苏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是同谋!把她也一块抓起来!” “一个城里来的娇小姐,进了局子,别说审了,吓唬两句,她什么都招了。到时候,让她指认林砚强迫她,再指认林砚蓄意伤人,人证物证俱在,案子不就成了铁案?” 马国邦看着白建军,脸上的怒火变成了阴狠的盘算。 “这案子,不能让响水镇派出所那帮人办。”白建军补充道,“那个所长张卫国,是林砚当兵时候的老排长。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我明白。”马国邦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了个号到县公安局。 “喂,老李吗?我马国邦。我儿子,在国营饭店,被一个暴徒给打了!对,人快不行了!你马上,派县刑警队的人去响水村抓人!叫林砚!还有个同伙,叫苏晚!”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 “什么手续?老子的话就是手续!”马国邦对着电话吼道,“我告诉你,这人是个穷凶极恶的退伍兵,极其危险!让你们的人带枪!出了事我担着!绕开响水镇派出所,直接抓人!” 挂了电话,马国邦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林砚,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响水镇派出所里,张卫国刚泡好一杯茶,桌上的电话就跟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是他安插在县局的一个老部下打来的。 “排长!不好了!马副局长直接给李局下了命令,县刑警队的人已经出发了,要去你们村抓林砚!罪名是流氓罪和故意伤害!点名要带枪,还要抓一个叫苏晚的女老师当同谋!” 张卫国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掉了好大一块漆。 “他妈的!”他抓起电话,想打到村委会去,可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 线被掐了! 张卫国心里一沉,知道这回事情大条了。马国邦这是要下死手!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冲。 此时的响水村,已经炸开了锅。 几辆绿色的警用吉普车,卷着黄土,呼啸着开进了村子,直接停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下。 车上跳下来十几个穿着制服、荷枪实弹的刑警。那架势,哪是抓人,分明是来打仗的。 赵春花抱着胳膊,幸灾乐祸地站在人群里,唾沫星子横飞。 “看到了吧!我早就说那林砚是个扫把星!克死老婆,现在又在城里杀了人!这回好了,要吃枪子儿了!” “还有那个苏老师,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是个骚蹄子,跟杀人犯搞到一块去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看林砚家院子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鄙夷。 破败的院子里,苏晚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林砚,他们来了!带了枪!我们快跑吧!” 林砚却像是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把妞妞从苏晚怀里接过来,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妞妞,跟苏阿姨去个地方,爸爸回来就去接你。” 他把一张叠好的纸条塞进苏晚手里。“城西,福寿街三十七号。敲三下,等一分钟,再敲两下。就说找独眼龙,是我让你去的。记住,万一我没回来,带着妞妞,别回头。” 苏晚捏着那张纸条,手抖得厉害。“林砚,你……” “照顾好她。”林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了里屋。 再出来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不是平日里那身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而是一身洗得发白,却依旧笔挺的旧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武装带在腰间勒得紧紧的,衬得他整个人像一杆标枪。 他没理会苏晚震惊的目光,径直走到院子中央,从屋里搬出一张方桌,一条长凳。 又从厨房拿出一把紫砂茶壶,一个白瓷茶杯。 他坐在长凳上,给自己斟满一杯茶,然后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目光平视着那扇破损的院门。 院外,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 “林砚!出来!你被捕了!” “再不出来我们就开枪了!” 全村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院里。 林砚端起茶杯,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沫,轻轻抿了一口。 茶,还是热的。 ------------ 第一卷 第29章 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好戏才开始 院门“哐当”一声,被一只穿着大头皮鞋的脚,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又晃晃悠悠地弹了回来。 一个穿着警服,但领口敞开,看着像个干部的男人,带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刑警,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林砚!你被捕了!马上出来!”带头的男人掏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院子中央。 院子外,黑压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是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表情。 赵春花挤在人群最前面,抱着胳膊,嘴撇得像个瓢。 “看吧!我就说他不是好东西!这回好了,杀人偿命,要挨枪子儿了!” “那个苏老师也真是瞎了眼,跟这种人混在一起,白瞎了城里姑娘的身份。”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斗,甚至会听到枪响。 可院子里的林砚,像是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他坐在长凳上,慢悠悠地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水。 茶水见底,他把白瓷茶杯倒扣在方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然后,他站了起来。 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在他身上挺得笔直,透着股军人的硬气。 他没看那些用枪指着他的刑警,也没看院外那些指指点点的村民。 他只是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带头的那个干部模样的男人,然后,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手腕并拢,举在身前。 “咔嗒,咔嗒。” 冰冷的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 林砚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甚至对着那个带头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动静挺大,费心了。” 带头的副队长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里一突,一种被猎物审视的错觉油然而生。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厉声喝道:“少废话!带走!” “林砚!” 苏晚抱着妞妞,疯了一样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脸上挂着泪,头发都乱了。 她想冲过去,想解释,想说不是这样的。 两个刑警立刻上前,拦住了她。 林砚被两个刑警押着,从她身边走过。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回头,只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信我,三天后接你。” 苏晚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还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 “都他妈给我住手!” 张卫国满头大汗,蹬着一辆二八大杠冲了过来,车子还没停稳,人就从上面跳了下来,差点摔倒。 他冲到带头的副队长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睛都红了。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谁给你们的权力来我响水镇抓人!手续呢?” 那副队长一把甩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逮捕令,在他眼前晃了晃。 “县局刑警队,奉命抓捕重犯!张所长,这是李局亲自下的命令,你要是想妨碍公务,我连你一块儿抓!” 张卫国看着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逮捕令,手脚冰凉。 他知道,这回是马国邦亲自下场了。 他想说什么,可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林砚已经被两个刑警推搡着,朝吉普车走去。 在上车前,林砚回头,深深地看了张卫国一眼。 人群和警察的嘈杂声中,他抬起被铐住的双手,像是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他的右手食指,在自己左肩的军装肩章上,极快地,敲了两下。 很轻,很隐蔽的动作。 张卫国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他们还在部队时,尖刀班执行特殊任务的暗号。 意思是:启动B计划。 “砰!” 车门被重重关上。 几辆绿色的吉普车,像几头咆哮的野兽,掉头扬长而去,卷起漫天黄土,呛得村民们连连后退。 张卫国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队,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明白了。 林砚不是被抓,他是自己走进虎口的。 这场戏,从戴上手铐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得厉害。 林砚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手腕上的铁铐随着车身晃动,偶尔磕在铁皮上,发出轻响。 旁边的两个刑警一脸紧张地盯着他,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生怕这个传说中的兵王突然暴起。 可林砚安静得像睡着了。 车子没有开往县公安局,而是绕了个圈,直接开进了城郊一座高墙耸立的院子。 安平县看守所。 林砚没有经过任何审讯程序,直接被两个狱警押着,穿过长长的、阴暗的走廊。 走廊两边的铁门里,不时有犯人扒着门上的小窗,发出怪叫和口哨声。 最终,狱警停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进去吧。” 一个狱警打开门上的小锁,推了林砚一把。 “砰!” 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外,年轻的狱警有些不忍心地问旁边的老狱警。 “刘哥,就这么把他关进‘通铺’啊?这里面可都是判了十年以上的重刑犯,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老狱警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不屑地哼了一声,“上面交代了,让这小子吃点苦头。白建军白老板亲自打的招呼,让里头的‘炮头’给他松松骨。” “炮头?那个杀了三个人的王炮?”年轻狱警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他还能有谁。”老狱警吐出一口烟圈,“行了,别管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咱们再进去看看,估计也就剩半条命了。” 两人靠在墙边,悠闲地抽着烟,等着听里面的动静。 铁门内。 林砚站在门口,适应着里面的光线。 这是一个能容纳二十几个人的大通铺,此刻却只关了七八个人。 每个人都光着膀子,身上刺龙画虎,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这个新来的。 一个满脸横肉,胸口纹着一个滴血狼头的壮汉,从通铺最里面的铺位上坐了起来。 他就是狱警口中的“炮头”,王炮。 他晃了晃脖子,发出一连串骨头爆响的声音,一步步朝林砚走过来。 “新来的?”王炮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懂不懂规矩?” 林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王炮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不说话?行。兄弟们,看来是来了个硬骨头。按老规矩,先给他松松皮。”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几个犯人狞笑着围了上来。 王炮走到林砚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林砚的脸。 “小子,下辈子投胎,眼睛放亮点,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他说完,抡起拳头,对着林砚的肚子就砸了过去。 门外,老狱警的烟刚抽到一半。 “吱嘎……” 铁门内,突然传出一声骨头被硬生生折断的脆响。 紧接着。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铁门后炸开,回荡在整个阴森的走廊里。 老狱警手一抖,烟头掉在了地上。 他和旁边的年轻狱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这动静,不对劲。 ------------ 第一卷 第30章 号子里,我说了算 走廊里,那个老狱警把烟屁股在墙上摁灭,看了一眼手表。 “还差十分钟才到半个钟头,里面怎么没动静了?” 年轻狱警凑到厚重的铁门前,侧着耳朵听了听。 “刘哥,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会……不会真把人打死了吧?” “死不了。”老狱警又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王炮那伙人有分寸,顶多打个半死。上面交代了,给个教训就行。” 话是这么说,可那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还像根针一样扎在他耳朵里。 他心里也犯嘀咕,总觉得不对劲。 “去,打开看看。” 年轻狱警拿出一大串钥匙,哆哆嗦嗦地对准锁孔。 “咔”的一声,锁开了。 老狱警把门推开一道缝,往里瞅。 这一瞅,他叼在嘴上的烟,直接掉在了地上。 年轻狱警也凑过来看,整个人当场就傻了。 牢房里,灯光昏黄。 那个新来的退伍兵林砚,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通铺最上首的铺位上,那是原本属于“炮头”王炮的位置。 他靠着墙,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 地上,七八个光膀子的壮汉,一个个鼻青脸肿,站都站不稳。 “炮头”王炮,那个杀了三个人的狠角色,此刻正跪在林砚的铺位前,伸出两只蒲扇大的手,小心翼翼地给林砚捶着腿。 他脸上一个硕大的拳印,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 另外几个犯人,有的端着水杯,有的拿着毛巾,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牢房里,安静得能听见水滴从天花板渗落的声音。 “看……看够了没有?”林砚没睁眼,声音平淡。 两个狱警吓得一个激灵。 “砰!”老狱警反应极快,一把将铁门重新关上,落了锁。 他后背靠在冰冷的墙上,额头全是冷汗。 “刘……刘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别他妈问我!我怎么知道!”老狱警压低了声音骂道,“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快走!” 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再也不敢在走廊里多待一秒。 铁门内。 林砚睁开了眼。 他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卖力捶腿的王炮。 “行了。” 王炮如蒙大赦,赶紧停了手,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说说吧,白建军,还有那个佛爷。”林砚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哥!砚哥!”王炮的声音都在抖,带着哭腔,“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白老板……白老板是白建军,他在县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我们……我们就是给他跑腿的。” “他让你给我松骨头?” “是……是!他交代狱里的刘哥,说您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让我们给您……给您一个下马威。”王炮一边说一边磕头,“我该死!我再也不敢了!” 林砚没理他,继续问:“佛爷呢?” 王炮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抬头,那只没肿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砚哥,佛爷……佛爷不是一个人。” “嗯?” “它是个代号,是咱们安平县地下的一张网!贩人,走货,卖大烟……什么都干!没人知道佛爷到底是谁,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群人!白老板……他就是这张网里很重要的一根线!” 林砚的眼睛眯了起来。 王富贵是看门狗,白建军是线上的人。 看来这张网,比他想的还要大。 就在这时。 “滋啦……” 牢房顶上的灯泡闪了两下,灭了。 整个监区,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走廊尽头应急灯的一点微弱光芒,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 牢房里顿时一阵骚动。 “妈的,又停电了!” “都别乱动!” “哐当。” 是铁门上送饭口打开的声音。 “开饭了!”一个陌生的沙哑声音在门口响起。 王炮愣了一下,“不对啊,这没到饭点啊?” 黑暗中,一道黑影从送饭口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像只没有骨头的猫,落地无声。 一股危险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林砚坐在铺上,一动没动。 那个黑影在黑暗中站定,似乎在分辨目标。 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光,一点寒芒在他手中闪过。 他动了。 脚步又轻又快,直奔林砚所在的铺位! 周围的犯人吓得尖叫,手脚并用地往角落里躲。 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声的轨迹,刺向林砚的咽喉。 眼看刀尖就要碰到皮肤。 坐在铺上的林砚,消失了。 刺客一刀刺空,心头大惊,立刻就要后退。 可他身后,一个影子像鬼一样贴了上来。 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像铁箍一样,锁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咔嚓!” 手腕被硬生生折断。 “呜……”刺客疼得全身痉挛,匕首脱手,掉在铺上。 林砚捡起匕首,反手用刀柄对着刺客的后颈就是一下。 刺客闷哼一声,身子软了下去。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啪!” 电灯又亮了。 牢房里,犯人们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穿着送饭工衣服的瘦小男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林砚手里把玩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匕首,刀尖乌黑,显然有剧毒。 王炮等人看着林砚,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林砚走到那个刺客身边,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然后用匕首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刺客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那把顶在自己鼻尖的毒刃,吓得魂飞魄散。 “谁派你来的?”林砚问。 刺客嘴唇发白,咬着牙不说话。 “骨头还挺硬。”林砚笑了笑,把匕首挪开,顶在他的脖子上,“这上面的毒,见血封喉。你说,我是轻轻划一下,让你死的痛快点。还是扎进你肉里,让你烂上三天三夜再死?” 刺客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林砚的眼神冷了下来,“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他说着,举起匕首就要往下扎。 “我说!我说!”刺客彻底崩溃了,“是……是马副局长!是马国邦!” “他出了五百块钱,让我进来,把你做掉!” 马国邦。 林砚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意。 他动作倒是快。 “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他说只要你死了,尸体他会处理!让我干完活就从后面的狗洞爬出去,钱已经放在洞口了!” 林砚收回了匕首。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又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王炮。 一个计划,在他心里迅速成形。 他一脚把刺客踢晕过去,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了自己那个铺位的床板底下。 “把血擦干净。”他对王炮说。 王炮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用囚服把地上的几滴血擦得干干净净。 牢房里,再次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空气里,多了一股尿骚味,不知道是谁吓尿了。 林砚坐回铺位上,看着一脸死灰的王炮。 “从现在开始,有人问起,就说我半夜犯了急病,死了。” 王炮瞪大了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砚……砚哥……你……” 林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听懂了吗?” 王炮疯狂点头,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懂……懂了!砚哥死了!半夜犯病,死了!” 林砚满意地点点头,重新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 他要让马国邦以为,自己得手了。 只有死人,才能让那条真正的大鱼,安心地浮出水面。